《龙渊帝影》 第一章 飞火流星 大渊国,金秋时节。 天狼山脉,白鹿岭。 山坡上笛声悠扬,牛背上牧童边吹竹笛边欣赏着夕阳下的村庄。 微风拂过,黄橙橙的田间稻浪滚滚,又是一年丰收季! 自从渊、虞两国修好之后,两国百姓均得以休养生息,因连年征战而各自背井离乡的子民也陆续返回家园, 小龙一家就是其中之一,他还记得当年跟随母亲从深山返回这南屏村,不久便得到父亲已在疆场阵亡的噩耗。从那之后母亲就终日以泪洗面,不到一年的光景也郁郁而终。 那一年小龙五岁。 朴实善良的村民携手将小龙抚养长大,聪明懂事的他已经八岁,别看他年纪小,村里不少活都抢着干,乡里乡亲没有不夸的。 一曲过后小龙放下竹笛,闭上眼躺在牛背,嘴角不经意露出惬意的笑容。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风声渐急,刚才万里无云的天空此时早已乌云密布,云上竟隐隐传来雷声。“这节气了也会有雷雨?”小龙嘟囔了一句,忙轻拍牛背,这牛儿很通人性,转身就往山下而去。 就在这时一道耀眼的亮光穿破乌云,在半空中划出一条清晰的长弧,拖着长长的火焰直奔白鹿岭坠落! 小龙扭头看见这一幕,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轰”地一声巨响,这火球果真坠落在面前山谷内,小龙从牛背上一跃而下,飞似的跑到山顶,只见山下已经燃起熊熊大火。 此时的天空早已变得昏暗,数道闪电过后大雨如期而至,山谷内刚燃起的大火顷刻间就被浇灭。 “真是老天有眼”,小龙暗自庆幸这场雨来得及时,否则这天火漫山遍野烧起来那还得了?他伸手抹去脸上雨水,这才发现山下浓烟处竟隐隐发出紫红色的光芒! 小龙不顾脚下打滑顺坡而下,小心翼翼地来到发光处,浓烟虽已渐渐散去,却仍然呛得睁不开眼,他用打湿的衣衫捂住口鼻,慢慢朝那团紫红色接近,却不料身前落石处早已被砸出个大坑,一脚踏空整个身子笔直向前扑倒,不偏不倚正扑在那紫红色的光源之上! “啊”地一声过后,小龙眼前一黑仰面栽倒。 “世秋、龙世秋!” “小龙,小龙!” “孩子快醒醒……” 小龙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面前都是熟悉的脸庞。见到小龙苏醒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小龙挣扎着坐起身,这才发现身上衣服已经破烂不堪,破损边缘残留着烧焦的痕迹。 奇怪的是衣衫被烧成这样,非但身上不见任何伤痕,就连丝毫疼痛的感觉都没有,小龙忍不住脱掉残破的衣服,低头再身上仔细搜寻。众人不解其意,以为这孩子从山上摔落八成伤了脑袋,见他已经没事才各自散去。 好心的隔壁李婶临走时还不忘嘱咐他吃了桌上的面条,小龙感动得眼泪直打转。待众人离开,小龙才走下床来拿出自己仅剩的一件旧衣服披上,尽管有些不合身,他也毫不在乎。 吃完李婶做的面条外面已是伸手不见五指,雷雨过后的夜空星罗棋布,皎洁的月光下整个村子都已入梦。小龙关好柴门回到床上只觉得一阵困意袭来,不一会就昏昏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一阵刺骨的疼痛惊醒,他只觉得左手掌心像是被按在火苗上炙烤,吓得他一骨碌翻下床来,摸着黑忍痛用另一只手打开柴门,将左手放下月光之下—— “咦?”小龙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掌纹竟然发出淡紫色的光,这一惊非同小可,再一次的灼烧感袭来,疼得他小脑袋上汗珠滚滚,他本能地跑到屋前的水塘处,蹲下身子将左手按入水中。 伴随着“嘶嘶”声不断,小水塘瞬间开了锅一般沸腾起来,一团白雾将他整个身子包裹其中,这一刻左手非但不疼了,四肢百骸还有种说不出的清爽通透! 只是这感觉没过多久就消失了,小龙定睛一看,刚下完雨的小水塘中哪里还有一滴水? 没喝饱这哪行?小龙觉得左手似乎又有些发烫,当即撒开小脚丫直奔村头的小河而去,来到河边直接把手伸进河水中,果然与先前一样,小龙开心极了,干脆整个人都钻进河里,直到手掌恢复如初。 毕竟还是个孩子,此刻小龙早已忘记刚才疼痛,相反倒觉得挺有趣,爬上岸来挤挤身上的水,正待往村里去远处忽然传来凌乱的马蹄声。 循声望去,无数骑手各执灯球火把直奔南屏村而来,眨眼间就已到了村口。小龙蹲下身子躲在河岸瞪大眼观瞧,只见为首之人下着命令:“一队留守村口,二队将村民集合到打谷场,其余各队立刻包围村子,不得走漏一人。”一声令下马蹄声四起,顷刻间整个南屏村被灯火照得亮如白昼。 一炷香的光景,南屏村两百多村民簇拥着村长来到打谷场,打谷场内十余名蒙面骑手一字排开,当先一人紫袍蒙面,身后斜背着一柄长剑。 村长老严头强打精神看着面前凶神恶煞般的骑手,颤巍巍道:“你们是什么人?深夜来到南屏村有何公干?” 紫袍蒙面人翻身下马,缓步来到近前冷冷道:“你是村长?” 老严头颤声道:“小民严顺,正是此处村长。” “唔”紫袍蒙面人又走近几步,吓得众村民不由自主往后退,只听这人道:“大伙不必害怕,我等今夜是为那颗天石而来。” “天……天石?”老严头道:“什么天石?” 紫袍蒙面人一阵冷笑道:“老人家,前面山谷内落坑尚在,不过几个时辰前的事这么快就忘了?” 老严头左右问了个遍也没人见过,紫袍人显然不信,只听他朗声道:“实不相瞒这颗天石乃是不祥之物,我等奉命前来将此物带回京城销毁,若有隐瞒者格杀勿论。” 老严头沉吟片刻突然问道:“张全,你发现小龙时有没有看见那块天石?”被点名的张全从人群中走出,是他第一个发现小龙并将他背回村子。张全早已吓得瑟瑟发抖,面如死灰道:“严老,我当时只顾着救人,至于那天石你……你何不问问赵氏兄弟……” 赵氏兄弟见瞒不过,只得承认兄弟三人合力将那天石搬回家中,原打算明日天亮用驴车拉到城里卖个好价钱,不想惹出这祸事来。 紫袍蒙面人得知真相不由得大笑,立刻命人从赵氏兄弟家中将那块天石运到打谷场内。只见这块天石通体黢黑,虽只有半人来高,分量却极重,三四名骑手合力才将其放在马车之内。 紫袍蒙面人显然很是满意,转身上马冲一众村民摆摆手道:“没事了,大家回去休息罢。”众村民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各自回去。善良的村民哪会想到迎接他们的是一场屠杀! 但见紫袍蒙面人大手一挥,两队骑手立刻冲入村内,手中火把流星般扔向各处。霎时间火光冲天浓烟四起,两百余名村民被烧者大半,侥幸冲出大火的也难逃一死,尽皆被骑手追上斩杀。 这一切被藏在暗处的小龙尽收眼底,当大队人马远去,他这才飞奔到村口,昔日安静祥和的南屏村一夜之间化为灰烬,男女老幼两百余口已尽遭屠戮。眼前的惨状震撼着小龙幼小的心灵,一低头忽然发现脚下踩着一物,捡起来看了看,见上面的字并不认得,小心地放入怀中, 失去乡亲,他再次成为了孤儿。此刻小龙捏紧拳头暗自发誓:我龙世秋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发出一声长叹:“我终究还是来晚了。” 小龙猛地回头,只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名白发道人。 道人此时也正看着他,“小娃娃,你是这村里人?” 小龙咬着牙没有回应,这时的他早已不相信任何人,他的胸中有火,心中有恨。 “随我去吧。”白发道人说罢转身就走,小龙皱皱眉头,想到自己如今已是无家可归,一跺脚跟上前去。 月下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并肩而行。 “你叫什么名字?” “小龙。” “多大了?” “八岁。”小龙觉得自己吃了亏,于是反问道:“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白发道人停下脚步,忍不住伸手摸着小龙的头:“我的道号是紫微,从今天起你就叫我师父罢,至于年纪么,当你太爷爷也差不多了。” “你会武功吗?” “你想学?” 小龙点点头:“我要报仇。” “报仇?”紫微道人道:“找谁报仇?” 小龙伸手入怀,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铁牌,紫微道人接过看了一眼,叹道:“原来如此。”言罢问小龙:“你认识这上面的字?” 小龙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我只认识中间是个‘王’字。” 紫微道人指着铁牌教他念道:“景——王——府。” “景王府……景王府……”小龙不断念着这三个字,虽然不知道这三个字的含义,但他一定要把这三个字刻在心中。 “师父,咱们这是去哪?” “北极宫。” “听上去好远,你家在那里?” “那里以后也是你的家。” 第二章 美差一件 渊国北境,苦寒之地。 冰镜湖真就像一面镜子,每年只有两三个月能见到湛蓝的湖水,其余时间都处于冰封状态。极目远眺,一座气势恢宏的道观在寒风中矗立,这便是渊国的道教圣地“北极宫”。 当年渊国突遭虞国奇袭,渊文帝率众退守北境,诱使虞国十万大军深入极北雪境,最终反败为胜,不但收复了皇都天星城,还迫使虞国签订和约,承诺两国永不互犯。 据说当年渊文帝的临时行宫就是这座“北极宫”。至此之后,北极宫就成了渊国的福地并享有朝廷供奉,也成为渊国臣民心中的圣地。 八荒飞雪,北风似刀。 漫天雪花将湖岸妆点成了琼瑶仙境。 临近湖面的石阶上不知是谁堆了个雪人,一名鹤发童颜的道长手捻拂尘拾级而下,来到雪人前站定,只见他手捻胡须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就在这时雪人忽然抖了几抖,里面竟露出个清秀少年来! “师父”这人猛地站起身来继续抖着身上的残雪,“您怎么来啦?” 道人看了他一眼,目光忽然眺向远方:“小龙,你可记得来北极宫多久了?”原来这少年竟是当年追随紫微道人前往北极宫的龙世秋!春去秋来十余载,如今早已长成帅气的小伙子了。 龙世秋不假思索道:“徒儿当然记得,雪山上的冰莲每六年开一次花,徒儿有幸见过两次了。” “是啊,”紫微道人点头道:“十二年了——” 龙世秋眼珠一转,隐隐觉得师父话中有话。果然紫微道长忽然问道:“你有没有发现这十二年来,左手的痛楚已经不再发作了?” 龙世秋下意识摊开左手,使劲点头。 紫微道人叹了口气道:“那是因为你常年身居极寒之地,此处的玄冰之气暂时压制住你体内的那股神秘力量……” 龙世秋何等机灵,立刻明白了师父话中之意,喃喃道:“难怪您一直不让我下山,原来是担心我旧伤复发。” “天道不可违”,紫微道长长叹一声,从袖中掏出当年那块铁牌,缓缓道:“所谓福祸相依,物极必反。当年那块天石虽然伤了你,却也令你拥有了异于常人的天赋。为师夜观天象,天下不久将有一场浩劫,是时候让你下山去历练一番了。” 龙世秋接过铁牌,看着“景王府”三个字,心中反倒异常平静。 紫微道长对他的反应甚是欣慰,他清楚眼前的小龙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八岁的顽童稚子了。多年来的教导熏陶,让小龙能洞悉事情的根本,他深知景王府为达目的残害的不仅仅是一个村子,而将是整个大渊国。 “景王轩辕陀虽怀不臣之心已久却始终未露反迹,是因他尚未完全掌握军权,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他还没找到炼化‘天石’的方法。” 龙世秋不解道:“那颗天石当真可以炼成绝世无双的神兵吗?” 紫微道长肯定道:“那天石内含有上古玄铁,用它炼化铸就的兵刃恐怕世间再无人能敌了。” 龙世秋闻言冷哼道:“他想得倒美。” 紫微道长摸着他的头,语重心长道:“你虽是个机灵鬼,但久居北境从未经历江湖险恶,为师担心的正是这个……”说罢解下腰间的葫芦递给他道:“这里面有十二粒冰魄丹,是为师多年炼制而成,非到紧要关头不必用它。”龙世秋伸手接过,紫微道人又拿出一封信交在他手中:“你到天星城后找到玉鼎镖局,把这封信交给唐天雷唐总镖头,此人与为师相交甚厚,会安排好你的。”龙世秋把信收起,紫微道长又嘱咐道:“往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去走了,打打杀杀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凡事要多留些心才是。” 龙世秋恭敬道:“上兵伐谋四个字徒儿一直谨记在心。” 紫微道人甚是欣慰,轻摆拂尘转身而去:“为师即日闭关,你可随时下山,不必惊动师兄们,也不必来辞行了。” 龙世秋双膝跪倒,面向紫微道人的背影拜了三拜,起身时脸上已多了两道泪痕。 龙世秋自打离开北境向南直奔皇都而来,一路走来饥餐渴饮晓行夜宿,算来已一月有余,这一日终于来到天星城外。 龙世秋自幼在北极宫长大,在他心目中北极宫已经是全天下最宏伟的所在了,直到今天看见这座皇城才知什么叫井底之蛙了。 玉鼎镖局的名声果然不小,随便找人一问就打听到了,只是令他没有料到的是今天玉鼎镖局的大门连挤都挤不进去。 此时的玉鼎镖局大门前鞭炮震天鼓乐齐鸣,围观的人群将门前大街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一打听才知道,今天是老夫人的六十大寿。 龙世秋何曾见过如此热闹,踮脚看去数不清的家仆进进出出,将一担担的礼物抬进镖局内,个个精神抖擞满面春风,谈笑声不绝于耳。 龙世秋素来清净惯了,这等热闹实在消受不起,他退出人群找个稍微安静的角落,摸着怀里的信暗道: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瞧我今天撞的这日子。别说眼下进不了镖局,就算进去了这大喜之日自己两手空空,怎么说得过去哩? 正一筹莫展之际,忽然身后有人拍了拍他肩头:“喂,外乡人,你也是来拜寿的?” 龙世秋一转身,面前赫然站着一名手摇纸扇的青衣少年。这人看上去与自己年龄相仿,只是眉宇之间多了些南方人的灵秀之气。 龙世秋摇着头,听他称自己“外乡人”,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这身厚重穿着,不禁一阵苦笑,看来是得换身轻便的衣衫了。 青衣少年微微一笑道:“这位仁兄从北边来的?” 龙世秋道:“仁兄好眼力。” 青衣少年将纸扇一合问道:“仁兄不远千里而来不知是投亲还是访友?” 龙世秋见他对自己如此好奇,顺嘴胡诌了一句:“不瞒仁兄,我本想来此应聘镖师,只可惜选错了日子。” 青衣少年一听他这话笑道:“那可未必,依我看今日玉鼎镖局上上下下一团喜气,你若趁此时前去应聘,说不定哪位管事的一高兴就答应下了呢。” 这人的思路果然与众不同,龙世秋见他将自己的玩笑当了真,只得顺他的话编下去道:“只可惜这情形恐怕连门都进不去,我还是改日再来碰碰运气罢。”说着一拱手就要告辞,岂料这少年一把就将他拉住,冲他眨眨眼道:“今天遇到我算是仁兄的福气,随我来吧。” 这下可把龙世秋整不会了,只得硬着头皮随青衣少年绕过街角一径来到镖局后巷。龙世秋心中直犯嘀咕,他隐隐觉得这少年似乎和玉鼎镖局有着某种联系。很快他的想法就得到了验证,只见这青衣少年从腰间取出一物递到他手上,一指前面的角门道:“你拿着它去找骆掌柜,他自会安排你个差事。” 龙世秋低头一看却是个小巧精致的香囊,故意皱着眉道:“就凭这东西就能当镖师?” “你想什么呢?”青衣少年眼睛一瞪道:“无论是谁刚进镖局都只能从杂役做起,离镖师差的远着哩。”龙世秋本想拒绝,转念一想自己身上所带的盘缠所剩无几,反正早晚也要见唐总镖头,再看这位少年信心十足,八成与镖局关系不错,先去试试又有何妨?万一成了也算有了落脚之处。 想到这里朝青衣少年抱拳道:“如此先行谢过仁兄了。” “去吧去吧。”青衣少年神秘一笑,目送龙世秋进了角门。 果然如那少年所言,当值的一见这香囊立刻引着龙世秋穿过重重院落来到前院花厅,先让他在花厅等候。不大会工夫领着一位蓝袍中年人走了进来。 “这位就是咱们镖局的骆掌柜。” 龙世秋双手抱拳行了一礼,蓝袍中年人显然是抽出身来见他,只“嗯”了一声,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才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龙,家中排行第四,您叫我龙四就行。” 骆掌柜微微点头:“还不错,正好这几日马厩缺人手,不知你可愿意?” 龙世秋心中一阵苦笑,嘴上却道:“一切凭骆掌柜安排就是了。”他原以为马厩的活儿就是刷刷马匹、喂喂草料,一进去才知道这地方竟也分三六九等,那些洗马、刷马、喂草料的活哪里轮的上刚来的新人? 马厩的管事姓曹,进出的都称他“曹五爷”。 曹五爷立刻给龙世秋安排了好差事——清理马粪。 和他一起清理马粪小伙子居然真的姓马,他叫马原,比龙世秋小两岁。马原是个热心肠,也是个话痨,才半天工夫两人已经混熟了。 这会马原边铲着马粪边道:“我说龙四啊,你可别小瞧了咱这差事,这镖行天下靠的就是这些马了,这马要是出了差池那可是头等大事。” 龙世秋一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用铁铲铲起马粪往外面的独轮车上装。只等走到马棚外才敢大口喘气。再看马原早已习惯了马粪的臭味,张着嘴继续叨叨:“再说这马粪的学问可就大了,从马粪的干湿程度就能判断马儿是否健康”说着一指面前的那一坨道:“这堆马粪一看就知道是‘清风’拉出来的,这些天它胃口不错,拉的也干……” 龙世秋虽然涨了不少见识,但半天下来耳朵都快被他灌满了,有时候真想抓起一坨马粪堵住他这张嘴。 第三章 孤胆夜行 曹五爷不知从哪转了一圈回来,显然对这位新来的很是满意,面带笑容冲两人招招手,等马棚这两位走到面前立刻抛给马原半吊钱。 “这是老夫人的赏钱,拿去喝酒罢。” 马原一边赔笑一边收起,嘴里千恩万谢。待曹五爷摇摇晃晃走出去,突然变了脸色,啐了一口轻声骂道:“雁过拔毛的老狐狸。”一旁龙世秋这才明白这赏钱定是被姓曹的扣下不少。 忙完手中的活已是夕阳西下,马原领着龙世秋来到杂役的住处,虽是地处镖局最西边角落,却也是一间精致的小院,东西各有厢房四间,他两个正好共住一间。 马原从怀中掏出那半吊钱在手里掂了掂道:“就这点只够喝顿酒的,”一提到喝酒眼里突然放出光来:“走,咱们出去喝点?” 龙世秋先是一愣,接着摇头道:“不去不去,我不会喝酒。” “什么?”马原瞪大眼道:“这世上哪有男人不喝酒的道理?”说着一指他腰间的葫芦:“酒葫芦成天带着,我看老兄定是个酒鬼。我跟你说,这些钱里可有你一半,你要不去可就吃了亏了。”不等龙世秋解释嘟囔着挽起他胳膊就往外走。 其实龙世秋在北极宫并非没有喝过酒,只是不知为何他总是光喝不醉,每次都喝得那些师兄出尽洋相,时间一长大家觉得跟他喝酒一点意思也没有,慢慢也就没人找他喝了,他本就没有酒瘾,倒也乐得清静。 穿过镖局后的巷道,向左一拐街对面就是家小酒馆。这酒馆一看就是普通百姓解乏消遣的地方,门面不大里面却坐着不少人。在这种地方喝酒最大的乐事就是可以听到各种传言轶事。 马原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伙计一声招呼,桌上很快就备好了四样小菜一壶酒。 “来,咱们相遇就是缘分,今后可得彼此照应着点。”马原举杯说道。 龙世秋只得举杯笑道:“要说照应,还得仰仗马兄你了。” “哪里哪里,”马原一仰脖子一杯酒下肚,他见龙世秋也跟着一饮而尽,拍手笑道:“爽快,爽快!”两人正吃喝着,隔壁那桌一个声音道:“我说今天那热闹你们瞧见没?好家伙,到底是天下第一镖局,那气派真真吓人。” 另一人附和道:“那可不,我听说那唐老夫人年轻时也是位响当当的人物。” 先前那人道:“这谁不知道,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后来不知怎地竟双目失明了。”说罢叹了口气,语气中不免有些惋惜。 “这你都不知道?听说是被仇家下毒……”这人话说一半又吞了回去,吃了口菜端起酒杯道:“再怎么说人家现在也是锦衣玉食,哪像你我只能在这地方混口酒喝。” 龙世秋听了低声问马原:“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马原压低声音道:“别听那些人嚼舌根,这事也就听听算了,在镖局可不能提,忌讳。”龙世秋点点头,眼睛却瞟向门口那张桌子。 其实刚进门他就注意到那张桌上的酒客,这人穿一件黑色劲装,低压着斗笠,几乎看不清长相,直觉告诉龙世秋此人定是位高手。 黑衣人面前有一碟花生,一碗清酒。 除了这两样,桌上还有一柄剑。 行走江湖并不总是些出手阔绰的豪侠,更多的人还是为生计所迫,不得不精打细算过日子。 龙世秋忽然来了兴致,一杯接一杯敬酒,马原显然有些受宠若惊,这酒量哪是不会喝酒的人?不消片刻就已经被他灌趴下。 龙世秋见目的达到,这才端起酒杯来到黑衣人面前坐下。黑衣人自顾吃着花生,喝着酒,好像完全没看见他。龙世秋这才看清这人的脸,他的脸型削瘦目光却格外有神,嘴边留着短短胡渣,看上去至少比自己大六七岁。 “一人独饮岂不无趣?”龙世秋率先开口:“不知在下可有幸与朋友共谋一醉?”黑衣人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摸出几个铜钱往桌上一拍,提剑在手迈步就出了酒馆。“真是个怪人”龙世秋转身见马原早已如烂泥一般,暗想我这真是自作自受。 背起马原回到住处已过戌时,前院依旧热闹非凡,看着死猪一样打着呼噜的马原,忍不住出门躲躲清净。镖局内的地形他并不熟悉,奔着哪里安静就往哪走的念头,三转五转竟来到一处幽静的花园。闻着阵阵花香,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坐在道边的石凳上抬头望向天空,好像又回到了冰天雪地的北境…… 一阵风声吹过,龙世秋蓦地坐起,才发现原来自己竟在这石凳上睡着了。又一阵风声传来……不对,这哪是风声,定睛看去前面屋顶上分明是个黑影! 这黑影身形极快,一起一落间已消失不见。龙世秋一惊之下不待多想,脚下一点拔地而起,眨眼间已经上了房顶。站在高处仔细分辨,果然见那黑影猫在前院山墙处,似乎在寻找什么。 须臾,这黑影飞身跃下不知去向何方,龙世秋这才纵身掠起,刚好停在刚才黑影落脚处,只见那黑影已从一间屋内闪出,刚来到院中就听一个声音喝道:“什么人?”那黑影正欲展身形逃遁,一点寒芒已奔着他面门射到! 电光火石间黑影就地一滚躲过暗器,刚站定身形面前就多了一个人。 “朋友好大胆子,竟敢夜闯玉鼎镖局。”来人正是玉鼎镖局一等镖师陆如风,只见他镔铁刀横在当胸怒目而视。 夜行人并不答话,手中宝剑应声出鞘直取对方面门。陆如风不及多想单刀向上一架,将对方这一剑格开,回首一式“落叶悲风”朝对方拦腰砍到。夜行人早有防备,剑尖奔着他刀身一点,“叮”地一声,陆如风的刀势瞬间偏了方向,夜行人剑似游龙顺势向对方手腕削来。陆如风大惊失色,不得已撤身暴退六七步,稍有迟疑恐怕右手不保。 院中这一交手四处都被惊醒,一时间灯笼火把从各处汇聚到前院,将夜行人团团围住。 龙世秋在屋顶瞧得真切,只见夜行人丝毫不慌,几招击退陆如风后收剑在手,冷眼环顾四周一众镖师,充满挑衅意味。 “朋友好身手!”对面屋檐下一名锦袍中年人喝了声好,缓缓来到院中。 夜行人看着对方,轻轻“哼”了一声。 锦袍中年人微微一笑道:“不知朋友夤夜来访有何指教?”开镖局最大的忌讳就是四处树敌,镖行天下若只靠着打打杀杀估计早就混不下去来了。他这句话既有里子,又给足了对方面子,明明对方是夜闯,在他嘴里却换成了“来访”。 见夜行人并不答话,锦袍中年人又道:“唐某往日如有得罪之处就请朋友明言,玉鼎镖局虽不是什么皇宫大内,也不是任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夜行人这才开口道:“原来你就是唐天雷,莫说你这小小玉鼎镖局,就算是皇宫大内,大爷也是来去自由。” “好大的口气,”唐天雷身后一人早就忍无可忍,脚尖一点手中银枪奔着夜行人门户就刺。这人正是玉鼎镖局一等一的高手徐文英。 徐文英的祖传落魂枪法霸道刚猛鲜有敌手,往日但凡遇到硬茬子都是他打头阵,只是此人性格就如同他的枪法一样火爆刚烈,一旦发起飙来很少有人拦得住。 不过眨眼之间徐文英已经攻出了三枪,夜行人似乎早就摸透了他的脾气,并不与他硬拼,掌中宝剑高接低挡,用巧劲将他的三招逐一化解。 龙世秋在屋顶只看了这三招就断定徐文英根本不是这夜行人的对手,倒不是他的枪法不济,而是徐文英的性格早已被对方拿捏住。就如同斗牛,只须慢慢磨去他的力道,剩下就是手到擒来了。 果然三十招过后徐文英额上就已经渗出汗来,出枪的速度也肉眼可见的慢了,夜行人瞅准时机身形倏地一闪,脚下一错人已到了对方身侧。 徐文英银枪尚未收回,对这一节奏变化措手不及,暗道一声“不好”,左臂已经中剑,银枪脱手而出! 夜行人右手收剑,一掌将飞来的银枪击飞,这杆枪带着呼呼风声直奔唐天雷面门而去! 众人刚发出一阵惊呼,只听衣袂响处一个身影早已闪到,稳稳将徐文英的枪接在手中。龙世秋一眼就认出此人竟是白天帮助过自己的那名青衣少年,他果然是玉鼎镖局的人。 夜行人冷冷道:“玉鼎镖局果然卧虎藏龙,佩服!”他嘴里说着佩服,在场玉鼎镖局的众人听着却格外刺耳,毕竟两大高手相继落败,面子上实在有些挂不住。 青衣少年当然听出他话中讥讽之意,也不与他废话,手指在腰间轻轻一按,龙吟声中一柄软剑已然出鞘,剑尖“唰唰”点出数道剑花直取夜行人上中二路。 唐天雷站在一旁冷眼观察了许久,身边陆如风凑到耳边道:“当家的,这人剑法邪乎得很,你可看出究竟什么来路?” 唐天雷轻声道:“此人剑法时而大开大合,时而灵巧轻盈,我实在想不出大渊国那个门派的剑法与此相似。” 陆如风道:“不过从他刚才刺向老徐的那一剑来看,此人并未下重手,看来他并不想与咱们结下梁子。”唐天雷微微点头,眼睛紧盯着场内的这场恶斗。 院中青衣少年与夜行人战了足有四十余招未分胜败,夜行人深知自己寡不敌众,这样消耗下去自己迟早要栽跟头,想到此处突然剑招一变,以剑为辅、以掌为主攻上前去。 霎时间场内掌风呼啸,剑影重重。青衣少年心中一凛,暗道这是什么掌法竟然如此凌厉?一个失神右肩险些被他掌力劈中,大惊之下一个鹞子翻身向后疾退,夜行人哪会错过这大好机会,大喝一声拔地而起,掌风裹挟着剑气自上而下攻到! 青衣少年脚下步法虽闪得及时,却还是被夜行人一剑削去头上发带,露出一头乌黑的秀发来! “原来竟是个丫头!”夜行人冷哼道:“看来玉鼎镖局也不过如此。”青衣少女脸上一阵燥热,哪里受得这等羞辱,软剑一抖再次攻向夜行人,这下她心中方寸已乱,更不是夜行人的对手,不过数招就被对方找个破绽一掌打在肩头,身子一晃便向后栽倒。 “瑶儿!”唐天雷大惊之下正待上前,一个黑影似离弦之箭般从屋顶飞落,稳稳将青衣少女扶在怀中。 第四章 栖身之处 不知道何时起了风,院中的火把呼呼作响。 夜行人看着面前这位,他的脸故意抹满黑泥,好像比自己还要神秘,只留一双大眼睛不停眨了又眨。 龙世秋随手从屋顶抓起一把泥土,将自己抹成泥菩萨一般,毕竟半夜三更爬上屋顶说什么也解释不清。 玉鼎镖局的众人面面相觑,结果谁也不认识这位,不过从他刚才出手相助的举动判断,八成是友非敌。 “阁下若非镖局的人,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的好。”夜行人冷冷道。 龙世秋努力眨着眼,倒不是他故意为之,而是糊在脸上的这些泥好像掺了鸟粪,属实有些熏眼睛。自己身上的马粪味已经够重了,这下脸上又添了些鸟粪,除了暗暗叫苦还能怎样? 但在夜行人看来却显然是种挑衅,他不能再等,迟则生变。于是他果断出招,他对自己的剑法越来越有信心,尤其是刚刚连胜三场之后。 眨眼间他已经攻出了六剑,可惜这六招剑法就如同石沉大海,对方只晃了几晃就完全避开,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方脚下是怎么动的。 一气之下夜行人使出毕生绝学,掌剑合并分攻龙世秋上中路几处大穴。 龙世秋见识过他的厉害,根本不接他的招,脚下生风般游走开来,霎时间夜行人只觉得眼前身影晃动,似乎每一招都打中对方,却每一招都落了空,心中不禁大骇! “天虚步法?”唐天雷一眼就认出龙世秋施展的步法,心中不禁又惊又喜,暗道原来眼前这人竟是北极宫的弟子! 夜行人此时也觉察到不对劲,再打下去恐怕就走不了了,只见他虚晃一剑蓦地向后暴退,纵起身形已掠上墙头。 玉鼎镖局众人见他要跑,正待去追就听唐天雷喊了声:“穷寇莫追!” 唯一不听他调遣的就是龙世秋。 莫追?莫追我一会就现了原形了。想到这里脚下一点,奔着夜行人离去的方向翻墙追出。 他还真不是假意去追,因为他要弄清楚这夜行人此番究竟为何而来,更重要的是他其实早就看出,这位夜行人正是白天酒馆里打过照面的那黑衣人。 月色下两道黑影飞檐走壁直奔城门方向疾行,来到数丈高的城墙下夜行人扔出飞爪,借助绳索之力眨眼间便上了城楼。 龙世秋追到城墙下见他早已越城而去,只得叹息一声,悄悄回了住处。 转过天来龙世秋依旧在马厩清理马粪,马原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匆匆赶到。 “你酒量这么好,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我要有你这酒量,怎么也要到去燕楼碰碰运气。” “去燕楼?” “你连去燕楼都不知道?”马原嘿嘿笑道:“那可是人间仙境啊。” 龙世秋心目中的人间仙境莫过北极宫了,听他说的神乎其神,皱着眉道:“天星城还有这等仙境?” “那可不,”马原故作神秘道:“只是那地方不是想去就能去得的。” 龙世秋听得云里雾里,马原见他来了兴趣,接道:“去燕楼的掌柜可是景王的门人,去哪里逍遥快活的非富即贵,你我之流也只能想想罢了。” 龙世秋听到“景王”二字,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正要问个仔细,就听耳边一个银铃般的声音道:“有人么?” 龙世秋一回头,见一位绿衣少女站在马厩入口正四处张望着。这绿衣女子面容清秀脱俗,虽不施粉黛,却美得令人侧目,一双美目四下顾盼,举止飘然若仙。 曹五爷忙不迭地迎上前赔笑道:“呦,原来是诗瑶小姐,有什么事您说一声就行,怎么还亲自到这来了?” 龙世秋当然认得她,只是没想到她换了女装已判若两人,只恨自己一时眼拙,竟没看出她是女扮男装。 唐诗瑶一眼就看见马棚里的龙世秋,于是对曹五爷道:“我要出趟城,劳烦准备一辆马车。” 曹五爷得了圣旨般立刻吩咐人套好马车,又问起都有谁一同前往,岂料唐诗瑶一指龙世秋道:“不用别人,就让龙四和我一起去好了。” “他?”曹五爷作难道:“他可从来没有驾过马车……” 谁知唐诗瑶微微一笑道:“你可别小瞧了他,他会的可多着呢。” 曹五爷虽不解其意却只得顺着她:“那是当然,小姐安排的人自然不会错。” 龙世秋闻言心中又是“咯噔”一下。 马车一路向东出了城门,唐诗瑶只让龙世秋一路向东走,他哪里驾过车,几鞭子下去这匹马撒腿就跑,一气跑出三四里才慢慢停下。 面前一条大河拦住去路,唐诗瑶下了车缓步走到河岸,微风轻拂着她鬓角的秀发,这一刻更添妩媚动人。 龙世秋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道难不成昨晚的事被她知晓了? 他猜的一点没错。 “骆掌柜安排你马厩的差事真真委屈你了。”唐诗瑶冷不丁说出这句话,转身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龙世秋:“以你的身手当个一等镖师只怕也屈才了。” 龙世秋瞪大双眼,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唐诗瑶莞尔一笑,接着叹了口气道:“你错看了我,我也错看了你,咱们算是扯平了。”她把话都说到这份上,自己若继续装蒜那就真没意思了。 “姑娘到底想说什么,还请明言。” “你究竟是什么人?谁派你来卧底的?昨夜那刺客与你什么关系?” 接连三个问题出口反倒将龙世秋问清醒了,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事到如今再不解释清楚也不行了,他只得摸出恩师紫微道人的那封书信递上前去。 唐诗瑶接过书信拆开一看,先是一惊,接着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故意沉下脸道:“你这人真是奇怪,既然有这封信为何直到现在才拿出来?” 龙世秋自知理亏,却又不知如何解释,只得赧然一笑。 “原来你的真名叫作龙世秋,”心中的疑云已散去,唐诗瑶的心情一下释然。她抬眼望着他,忽然道:“我问了你那么多,你就没有要问我的?” 龙世秋苦笑道:“我只是好奇姑娘怎么知道昨晚是我……”话说一半,立刻被唐诗瑶打断:“我昨天借你的香囊呢?” 龙世秋恍然大悟,没想到自己昨晚的行踪竟是被这小小的香囊给出卖了。忙伸手入怀取出香囊双手奉还,岂料唐诗瑶并没有伸手去接,故意轻描淡写说道:“你觉得我还会要么?一股子马粪味。”龙世秋听了当场愣住,伸出去的手竟不知该不该收回。 玉鼎镖局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汇聚一堂,正中坐着总镖头唐天雷,在他身后左侧站着的正是爱女唐诗瑶,右侧的是大掌柜骆观。大厅内东西两侧八张太师椅坐着的都是资历深厚的一等镖师。 八张太师椅的前面另设了一把椅子,端坐的正是龙世秋。这可是上宾的座位,可见唐天雷对于从北境远道而来的故人弟子何等重视。 唐天雷一一向龙世秋引见在座众人,这才笑道:“昨夜初见‘天虚步法’我就猜到定是北极宫有故人前来,果然不出所料。”一顿又打趣道:“只是贤侄为何不早些拿出书信,被尊师紫微真人知道,不说你见外,倒要要怪我慢待了。”言罢哈哈笑了起来。 龙世秋赶紧站起身来欠身道:“总是晚辈考虑不周,还请唐总镖头海涵。” 唐诗瑶一想到自此玉鼎镖局又添一员大将,不禁心中暗喜,谁知唐天雷却道:“我在西郊有一处宅子,虽荒废了好些年却也算宽敞干净,贤侄如不嫌弃就权作栖身之处如何?” 唐诗瑶万没想到父亲会如此安排,刚想开口就见龙世秋起身谢道:“总镖头一片美意,小侄先行谢过!” 唐诗瑶气得暗暗直跺脚,当着在场这么多人又不便发作,斜了父亲一眼,又瞪了瞪龙世秋。她实在不明白,玉鼎镖局正值用人之际,龙世秋又有当镖师的意愿,为何父亲竟把他打发出城去了? 在座众人中唯一感到称心的就属陆如风了,他早就对唐诗瑶暗生情愫 ,眼见唐诗瑶对刚来这小子颇有好感,醋坛子翻了一地,这会趁早将他打发出去,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当晚唐天雷设宴为龙世秋接风,次日就派人送他前往西郊宅院安顿下来。 这间院落距离西城门最多也就三里地,龙世秋来回看了看很是满意,他自幼严守门规,对身外之物并无过多要求,原本谨遵师命投奔玉鼎镖局寻个落脚之处,哪知道唐总镖头如此大方,见面就送了自己这样一份大礼。 这院子共有两进,来了之后才发现大到床柜桌椅,小到杯碟碗筷一应俱全,就连院内的绿植花草都新修剪了一遍。他这边刚安顿下来,门外就来了访客。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唐大小姐唐诗瑶。 一起来的还有一男一女,男的龙世秋自然认识,正是和他一起铲过马粪的马原,女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生得娇俏伶俐,怯生生低着头。 龙世秋迎出门外,满脸疑惑道:“唐姑娘,你这是……”不等他问完唐诗瑶瞟了她一眼冷哼道:“龙大少爷,怎么也不请我进去坐坐?” 第五章 天顺赌坊 腼腆的小姑娘麻利地烧好水,端上刚沏的茶。 马原看着龙世秋,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他实在想不通,昨天还和自己一起掏马粪的龙四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镖局的座上宾。 更气人的是,从今天起自己还成了他的贴身随从。 唐诗瑶吹着杯中茶,眼睛却瞥着龙世秋。“据说北极宫的武功绝学厉害得很,不知你学会了多少?”她莫名其妙来这么一句,属实出乎意料。 龙世秋一阵苦笑:“我笨得很,只学了些皮毛而已。” 唐诗瑶显然不信:“我听说往往本事也大的人越谦虚,不过谦虚过了也未必是件好事。”说完一指身边腼腆的小姑娘道:“她叫小宛,今后负责给你做做饭、洗洗衣服……”龙世秋不等她说完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一个人惯了,再说洗衣做饭这些事我从小就会,多谢唐姑娘美意了。” “这可是我爹吩咐了的,”唐诗瑶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边笑边打趣他道:“这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没两个人照应着可不行,再说只是让她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又不是给你做妻做妾,你怕什么?” 龙世秋竟无言以对,只得看向马原,马原冲他耸了耸肩,意思你自己拿主意,我可帮不了你。一旁的小宛涨红了脸,低头摆弄着衣角。 见他六神无主的样子唐诗瑶忍住笑道:“听我爹说你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可别扭扭捏捏的了,反正人我已经给你送来了,你看着办好了。” 远处青山如黛,山色倒映在平静的湖面,沿湖细柳低垂,啼鸣声中几只黄雀肆意穿行其间,真是好个所在! 唐诗瑶跨上马背,低低地留下一句 :“往后需要什么只管让人和我说。”说完策马而去。龙世秋刚转身就见马原气鼓鼓站在身后。 “你可真厉害,”马原没好气道:“也不知走了什么运,一转眼就成了有房有地的上等人了。” 龙世秋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道:“看样子你很不情愿到我这来了?” 马原叹着气道:“我本来可是要当镖师的,这下好了,成你的书童了。” “当镖师身手可要身手好,你学过?” “那是自然,”马原挺直腰杆,见他不信当场就打了一套拳。龙世秋颇有些意外,看情形这小子还真学过几年拳法,而且他使的这套还是道家武学的入门拳法——“长生拳”。 “不错不错,”龙世秋先扬后抑道:“你这套长生拳在哪里学的?” “咦?”马原显然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我打的是长生拳?”龙世秋暗道你这拳法我八九岁时就会了。不答反问他:“你还会什么?” 马原信心满满道:“可惜没有刀,我的十二路披风刀才厉害哩。” 龙世秋笑着点拨他道:“可惜你的长生拳只学了其形,也就街头争斗打几个小混混还管用,若遇到真正的高手,只怕连一招都接不住。” 他见马原一脸不服,于是招手让他用长生拳向自己进攻,马原急于证明自己的拳法并非花拳绣腿,铆足了劲一拳揍向他鼻子。 怎料自己的拳头距离龙世秋笔尖仅差毫厘就硬生生停住,接着手臂一阵酥麻便没了知觉。不知何时龙世秋的指尖已点在他手肘“曲泽穴”上,接着他的手就像断了一样,再也抬不起来。 马原彻底没了脾气,他这才明白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连给龙世秋提鞋都不配,想做镖师更是痴人说梦。 “看来我这辈子也成不了镖师了。”马原长叹一声,脸上写满了失望。 “那倒也未必,”龙世秋笑道:“认识我之前也许是。” 马原脑子转得也快:“这么说你肯教我武功?” 龙世秋干咳一声道:“教你武功到也不难,只是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马原闻言拍手笑道:“只要你肯教我,别说一件,十件百件也没问题。”说完纳头便拜,大声喊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他这一嗓子把在屋内的小宛都给喊了出来,眼见马原跪在龙世秋面前一个劲的磕 头拜师,小宛不明所以地愣住。 “行了行了,”龙世秋忙搀起他道:“我还是以前的龙四,你我年纪相仿,今后咱们兄弟相称,你就称我四哥吧。” “四哥,”马原高兴极了,心想今后跟着四哥混,比起铲马粪有前途多了。于是拍着胸脯问道:“四哥,你说吧,让我答应什么事?” “那好,”龙世秋忽然压低声音道:“我想你带我到‘去燕楼’走一趟。” “啊?”马原先是一愣,随即嘿嘿一笑道:“没想到四哥你也爱好这些,只是……”他一阵迟疑道:“去那地方可不便宜,你有那么多银子?” 龙世秋哪清楚这里的门道,皱着眉问:“到那去需要多少银子?” 马原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文?” 马原摇头。 “三两?” 马原见他完全不懂行情,干脆直截了当道:“三百两!” “什么?”龙世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百两?”马原瞧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苦笑道:“三百两我还是往少了说,怕吓着你老人家。” 龙世秋压根就不知道去燕楼是个什么所在,其实去燕楼是天星城达官显贵、富商巨贾寻欢作乐的场所,那里面酒楼、戏院、赌场、青楼一应俱全。马原对去燕楼的了解也只凭着道听途说,其实三百两银子在酒楼喝顿花酒就所剩无几了。 龙世秋显然没有那么多银子,他从北极宫下山一路省吃俭用,盘缠也仅剩了十两,这点银子在去燕楼估计也只够喝杯茶而已。 “十两?”马原得知他的全部家当后叹了口气,“咱们现在有三张嘴吃饭,还是省着点花的好,不然没几天就得喝西北风。” 龙世秋对金钱的认知还在努力适应中,不过他知道眼下要想在去燕楼不被人视为异类,缺的正是银子。 马原见他沉默不语,知道他是为了银子犯难,眼珠一转立刻有了主意。“四哥,你会掷骰子吗?”龙世秋摇头。 “牌九呢?” “牌九是什么意思?” 马原一阵无语,这人竟真的是与世隔绝,一问三不知。沉思片刻忽然道:“弹棋呢?弹棋总该会吧?” “什么是弹棋?” 马原只得耐心解释道:“这赌场里面就属弹棋最简单了,中间一张大桌子,每人六颗棋子,把棋子弹出去击打对方的棋子,谁先把对方棋子都打出桌子就赢了。” “唔,”龙世秋想了想道:“这个倒不难。” 马原立刻笑道:“你武功那么好当然不难,就是它了。” 日落西山,去燕楼前。 去燕楼并非只是一座楼而已,它原来竟是一整片坊市的总称。 龙世秋站在去燕楼的牌坊下,就像当初来到天星城外一样。 随着夜幕落下,整个去燕楼坊市华灯四起,真可谓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只见宝马雕车来往不绝,满大街尽是穿着锦衣华服一掷千金的豪门贵族。对面楼上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手摇团扇倚在窗台,目光不时朝下面人群扫去,莺歌燕语不绝于耳。 龙世秋虽然没有见过世面,此时也已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即便如此他也必须硬着头皮闯一遭。 “我记得你说过,这里的大掌柜是景王的门人?” “那可不,这位大掌柜严宽是景王府里的常客,我估计这去燕楼少不了景王的份。” 两人随着人群往里走不多时,马原踮起脚一指前面:“瞧,那里便是天顺赌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只见一片偌大的宅院门前挂着十六只大红灯笼,“天顺赌坊”四字金匾被照得发光。 “四哥,咱们能不能发达就看你的了。”马原领着他大步走进了天顺赌坊。一进门早有伙计满脸堆笑迎上前来道:“呦,两位大爷里面请。” 进了院门只见一块丈余的巨石立在正中,巨石上刻着斗大的“顺”字,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跑堂的伙计那可都是人精,他见这两位很是面生,瞧这样子是一主一仆,再偷摸打量着龙世秋,一眼就看出这人并非赌场老手,从穿着打扮上看也绝非大富大贵的主,估计也就小打小闹,充其量身上百八十两银子。往往这种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上去几把幺二三就打道回府了。 有句话叫苍蝇再小也是肉,既然来了不掏空衣兜怎么行?伙计依旧笑如春风:“大爷,正对面这屋子玩的是牌九,左边那间玩的是骰子,右边那间是骨牌,不知您先玩什么?” 他哪知道这三样龙世秋一概不会,还是马原机灵,笑嘻嘻问伙计:“我家少爷擅长弹棋。” “哦,”伙计立刻赔笑道:“弹棋在后面院子,您请自便。”说罢转身走了。 一般遇到财大气粗的赌客伙计都会全程陪同,什么端茶递水、瓜果糕点挨个伺候,大多时候还有漂亮妞儿亲自喂到嘴里,这就叫看人下菜碟。而碰到龙世秋这样身上没几个钱的,已经算是照顾周到了。 第六章 一局千金 马原多少懂得这里面的门道,冷哼一声拉着龙世秋来到后院。这后院虽然也热闹,比起前院来明显人少了许多。一进正厅就见堂上高悬匾额上书“日夜开局”四个大字,匾额左右是副对联,上联写的是“四海通吃”,下联则是“大杀八方”。 只见大厅正中横着一张四尺见方的大理石棋盘,一群赌徒正目不转睛看向棋盘。 棋盘左右黑白双方正在对局。左边执白棋的是位留着八字胡的削瘦老头,右边是个穿着宝蓝色长袍的胖子,这胖子满头大汗一手捏着黑色棋子,另一只手正用手帕擦着汗。 相比之下瘦老头就轻松多了,一对三角眼挑衅地瞟着那胖子,抑制不住的嘴角上扬。 盘中胖子已经只剩手中的最后一颗黑棋,瘦老头不但还有三颗白棋,而且分布在三个角落,想用一颗棋子同时打落对方三颗,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胖子喘着粗气,额上的汗似乎越擦越多。围观的赌徒有些面露得意之色,有的已经开始唉声叹气,看样子他们也在局内押了注。 龙世秋虽然不知道他们赌得有多大,但从这些人的表情来看,这一局的输赢定然不少。 瘦老头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催促道:“徐大少,实在不行就认输吧,你我重开一局,说不定你就翻本了。”这位徐大少乃是天星城有名的徐记绸缎庄的大公子徐继宗,徐记绸缎庄的生意遍布大渊国,可谓日进斗金,只是老子赚得多儿子花得也快,是个出了名的败家子。 徐继宗见他催得急,眼看大势已去气得将棋子往桌上一扔,悻悻道:“他娘的今天本少爷点背,改天在来领教。”言罢拨开人群走了出去。押宝在他身上同样输得干净的也都骂骂咧咧跟了出去,屋内的赌徒瞬间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当然兴高采烈,他们押的虽不多,但每个人手中的银子至少也翻了一番。 伙计见缝插针地拍着瘦老头的马屁:“难怪都称莫爷您为‘神弹子’,这准头、这力道真是出神入化……”他的彩虹屁夸了一半,这位莫爷随手抛给他一锭银子道:“就你小子嘴甜,速速把我刚赢的换成银票,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伙计接过赏银咧着大嘴笑嘻嘻去了。 这位莫爷在众人的注视下落座,悠闲地喝起茶来。杯中茶刚喝了几口,耳边就听赌场跑堂的高声道:“十两局,龙四胜。” 莫爷把嘴一瞥,这种小输赢他都懒得看。 “五十两局,龙四胜。” 莫爷微微一笑,暗道这姓龙的手气还不错。谁知他杯中茶刚续上,耳边再次响起:“二百两局,四爷胜。”好家伙,刚才还是“龙四”,这会直接改口称“四爷”了。 这下莫爷免不了对这位“四爷”顿生兴趣,他用三角眼瞟着龙世秋,只见此人面生得很,论穿着普普通通,不似土豪贵族出身,帅气中稍显一丝稚嫩,绝非赌场的老客。 新手的运气往往会很好,这种人莫爷自然见过不少,伙计已经将银票递到他手中:“莫爷您瞧仔细,连本带利一共五千两。”莫爷一顺八字胡,接过银票满意地起身就往外走,好死不死这时传来兴奋的一声吼叫:“五百两局,四爷胜!”屋内立刻响起一片喝彩声。 莫爷迈出门外的一只脚立刻就收了回来,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龙世秋的后背,情不自禁地“咦”了一声。 俗语说再一再二不再三,这少年如不是走了狗屎运,那就是我老莫今天打了眼了?他不由自主地走到棋局前,想亲自看看这小子是怎么赢的。 有时候赚钱就是这么简单,来了不足半刻钟,四局过后龙世秋面前已经堆满了白花花的银子,足有千两之多!马原在旁边笑得嘴角都快咧到后脖颈了,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此刻已经无人敢与龙世秋对局,按规矩就得由赌场的庄家来接盘。 “这位四爷,还继续玩吗?”庄家说话显然已经底气不足,他亲眼目睹对方出神入化的操作,这时只想他知足常乐,拿着银子赶紧离开。 龙世秋扭头看了马原一眼,意思问他还继续不?马原嫌小不怕事大,立马鼓励他:“四爷你手气这么好何不乘胜追击,千两局可是一赔五,下一把要是再赢了,嘿嘿那可是五千两啊。”他话音刚落,龙世秋就毫不犹豫地冲庄家道:“一千两,全押了。” 庄家见多了这种暴发户,见这小子不知见好就收,暗自一阵冷笑。 棋盘复位,黑白双方各六子成三角排列。龙手握着骰子随手一甩掷出五点。很明显谁掷出的点数大谁就抢了先机,庄家丝毫不慌,握紧骰子冲手背吹了口气,念念有词甩手掷出,骰子在盘中一阵打转,果然稳稳的六点。 “承让了”庄家嘴角一扬,将面前第一颗黑棋弹了出去,“啪”的一声,龙世秋的一颗白棋瞬间被击出棋盘,庄家的黑棋不但留在盘内,还巧妙地躲到一颗白棋后面。这样一来,这颗黑棋就处于绝对安全的位置,不管哪颗棋子碰到它,率先出局的也会是挡在它前面的白棋。 天顺赌坊的棋盘相对复杂一些,难度自然也增加不少,棋盘上不仅有起伏的山坡,更有沙地和水坑,对局双方谁更善于利用这些地形进行攻守,谁的赢面就会大很多。 此时庄家已经一路高歌,他的手法多变,进攻性极强,眼看已将连续将四颗白棋击出盘外。 周围不少押注龙世秋的赌客此刻已经紧张到窒息,当庄家将第五颗白棋击出盘外时,已经有人骂出声。令人意外的是,黑棋在击打完白棋后,滴溜一转竟也滚出了盘外。 这下攻守易位,只见龙世秋不慌不忙,拈起一颗白棋中指微微一弹,只见白棋猛地射出,一声脆响便将一颗黑棋击出盘外,接着又借助反弹之力将另一颗黑棋撞进了后面的水坑中。 “一炮双响!”一名赌客拍手笑道:“果然是高手。” 庄家脸色变了变,还没反应过来第二颗白棋又同时将三颗黑棋击出棋盘之外,速度之快、准度之高令人咋舌!围观众人又爆发出一阵叫好,盘面上此时仅剩下的黑棋成了庄家唯一的救命稻草。 即便如此庄家也丝毫不慌,因为仅剩的那颗黑棋紧紧贴住白棋,况且黑棋在内白棋在外,只须轻轻一碰白棋就会率先出局,赢的还会是庄家。这是庄家从开始就设下的陷阱,凭借这一手绝活他不知赢了多少高手。 可惜他今天碰到的对手是龙世秋,就在庄家自鸣得意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一道白光在空中划出美妙的弧线直奔黑棋侧面射去,“啪”地一声黑棋应声而飞,一旁的白棋却纹丝未动! 这一幕简直匪夷所思,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料到龙世秋会用这种方法取胜,在一众赌客的喝彩声中,刚刚的一千两银子瞬间变成了五千两! 庄家叹了口气,损失这点银子算不了什么,他担心的是这姓龙的继续玩下去,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幸好龙世秋早已决定收手,马原拿着到手的银票翻来覆去的看,兴冲冲跟着龙世秋就往外走。二人刚到院中就听身后一个声音道:“朋友好手段,莫某佩服。” 龙世秋一转身的功夫,这人已来到近前。只见他抱拳笑道:“在下莫坤,还未请教朋友高姓大名?”原来此人正是刚才赌局上的那位“莫爷”,看他长得虽有些猥琐,言语神态却没有恶意,当下抱拳还礼道:“好说,在下龙世秋。” 莫坤“哦”了一声道:“龙老弟刚才真可谓技惊四座,令莫某叹为观止,佩服、佩服!” 龙世秋见他没话找话显然别有用意,于是问道:“不知莫前辈有何指教?” “好说,好说。”莫坤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张刚捂热的银票,瞧了瞧龙世秋道:“龙老弟刚刚赢了五千两,巧的是莫某这里也有五千两,你我相逢即是缘分,既然如此有缘,莫某有意与老弟对上一局,赢者通吃,不知老弟是否赏脸奉陪?” 好家伙,原来这位莫爷是见我赢了这许多银子半道截胡来了? 马原听了莫坤的这番话第一个不乐意,冷笑道:“我看咱们还是各自赢钱各自快活去的好,真要是赔了老本小心后悔莫及。” 莫坤手捻八字胡仰面笑道:“区区五千两银子莫某还没放在眼里,龙老弟若是不敢赌老夫就此别过。”说完迈步就走。 “且慢!”龙世秋突然开口:“不知你想怎么赌?”马原立马拉住他的衣袖晃了晃,轻声道:“他这是激将法,别上当。”龙世秋何等聪明,这等伎俩岂能看不出?他到这去燕楼来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赌钱,这姓莫的一看就大有来头,若能与之有所交集,五千两输光了又有何妨。 莫坤从腰间取出两颗骰子,随手扔给龙世秋一颗后笑道:“掷出骰子点数最大者胜,怎么样,够简单吧?” “就这?”马原简直不敢相信,一把抢过龙世秋手中的骰子在耳边晃了又晃,接着往地上又扔了几下,仍旧不放心走到屋檐的灯光下照了又照,确定没问题这才皱着眉头走回。 莫坤呵呵笑道:“怎么样,瞧出什么不妥之处么?”马原无奈摇了摇头,莫坤笑容一敛问道:“龙老弟,你瞧好了。”双指夹着骰子闪电般挥出—— 随着“啪”地一声脆响,那颗骰子竟被深深嵌入数丈外屋檐下的立柱之中,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这颗骰子朝外的一面竟是最大的六点! 马原已经惊到说不出话来,跑上前凑近仔细看了又看,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惊出了一身冷汗。 龙世秋知道莫坤哪里是想赌钱,分明就是在试探自己的武功。想到这里微微一笑,催动真气灌注于掌心之上,中指蓄力向前弹出—— 第七章 美人如玉 天顺赌坊后院中一片沉寂,屋内的赌徒循声都已来到院中,他们并不清楚眼前这两位刚刚到底经历了怎样一场赌局。但见莫坤站在立柱旁看着嵌入的骰子怔怔出神。 龙世秋掷出的骰子只有一点朝外,莫坤却叹了口气道:“我输了。” 马原上下看了半天,嵌入立柱的点数果然只有一点,奇怪的是莫坤原先掷出的骰子却已不见。他正觉得蹊跷,莫坤轻轻一掌拍在柱子上,骰子应声落地,众人走进细看之下不由得失声惊呼! 原来龙世秋的骰子竟生生将原先的那枚骰子顶进足有寸许!这需要何等的力道和准度? 一点胜六点,实属天下奇闻。 莫坤将银票递上,输得心服口服。龙世秋却微微一笑,推辞道:“一场游戏罢了,前辈请收回。” 莫坤眉头高挑,瞪眼道:“愿赌服输,龙老弟这是要坏了我莫某的名声么?”无奈之下龙世秋冲马原使了个眼色,马原忙不迭地接过银票嘻嘻收了起来。 莫坤叹道:“想不到老弟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深厚的功力,莫某真是自愧不如。” 龙世秋摆手道:“侥幸而已,莫前辈如若不弃,在下作东赏脸喝几杯酒如何?” 莫坤笑道:“今日就算了,老弟若真心交我这个朋友,明日午时莫某在听雨小筑恭候大驾。” 龙世秋不假思索道:“一言为定。”天知道他连听雨小筑在哪都不清楚。莫坤哈哈一笑,道了声不见不散便转身离去。 怀揣一万两银票,马原走路都快飘起来,出来半天此刻肚子早已饿了,好在去燕楼周边茶馆酒楼遍布,没走几步前面就是邀月楼。 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进入邀月楼中,据说在这就算只点上一杯茶至少也得十两银子。这会马原财大气粗哪里管得了这些,领着龙世秋迈开大步就往里走,龙世秋看他小人得志那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一进门马原就要了间雅座,又点了一桌酒席。 龙世秋环顾四周,这邀月楼果然配得上富丽堂皇四个字,就连雅座内的布置陈设都称得上精雕细琢奢华至极。原来有钱人每天过的竟是这种日子。 楼上雅座朝北的两扇窗户开着,站在窗台边一眼就能看见楼下大厅内有一座戏台。戏台上红毯铺地花团锦簇,正中央横着一张瑶琴,一缕清香从瑶琴前的香炉内腾起,瑶琴左后方立着一面铜锣,一名小厮手持鼓锤站立在旁。数十只大红灯笼整齐悬挂在戏台四周,将整个台面照得亮如白昼。 楼下桌子早已坐满了客人,众人边喝着酒边伸长了脖子朝戏台后面观望,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随着酒席布好,马原端起酒壶边斟酒边一脸崇拜道:“四哥,我一直想不通,你的武功这么好,莫说镖师了,就算当个副总镖头也不在话下,怎么就离开镖局了?” “一切都是唐总镖头的安排,”龙世秋轻叹一声道:“我想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马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听门外脚步声响,一位容貌秀丽、风姿绰约的女子摇着团扇笑吟吟走了进来。 只见淡紫色轻纱披在她雪白的香肩,月白色的抹胸上绣着一团绽开的牡丹,虽然少了些闺阁女子的娇柔,可举止投足间的气度,更是有另外一番风韵。 “二位贵客大驾光临,锦娘多有怠慢还请两位贵客多多包涵才是。”自称锦娘的女子浅浅一笑,端的令人心醉。 看她的穿着打扮估计八成是这邀月楼的老板,只见她款款来到龙世秋身边,一阵沁人心脾的香风立刻扑面而来,龙世秋哪见过这世面,心跳得咚咚响表面上还要装作无事一样。 “我瞧这位大爷似乎不是本地人嘛,”锦娘边说边给他二人斟酒布菜,龙世秋看他眼光毒得很,微微一笑道:“老板娘好眼光,我们是从北边来的客商。” “我猜得没错,”锦娘咯咯笑道:“不知两位做的是什么生意,怎么称呼?” “我姓龙,他姓马,我们都是贩卖马匹的。”龙世秋脱口而出,他忽然发现自己编瞎话还挺在行。 “哦,龙爷、马爷,原来二位是做大生意的,”锦娘水汪汪的大眼睛在他身上扫了不知几遍,马原在旁忽然问道:“老板娘,这楼下的戏什么时候开?” 锦娘笑道:“两位爷来巧了,今晚是咱们邀月楼选花魁的日子,虽比不得大戏热闹,但哪有英雄不爱美人呢?” “花魁?”马原一听瞬间来了兴趣,忙问何时开始,锦娘见他如此猴急不禁掩面笑道:“两位先喝着,一会儿楼下铜锣敲响花魁就该出来了。”说罢凑到龙世秋耳边吹气如兰道:“若觉这房内冷清,要不要叫咱们邀月楼的头牌姑娘给二位助助兴?” 马原一听就知道没戏,他虽然和龙世秋才认识不久,但深知此人乃是真正的君子,喝花酒这等乐事他是绝不会有兴趣的。 哪知龙世秋冲锦娘微微一笑道:“很好,我喜欢乐器,最好多叫几个会吹弹的来。”马原的嘴里好像被塞了个馒头,噎住了。 这下整个邀月楼的雅座没有比他们这间更热闹的了。只见六位貌美如花的少女鱼贯而入,四位陪在他俩左右劝酒布菜,另两位一个弹奏琵琶,一个吹着竹笛,气氛一下就上了几个档次。 马原从娘胎出来就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风光的一天,两名陪酒的歌伎一左一右将他灌得七荤八素,龙世秋甚至借来了歌伎的笛子亲自吹奏了一曲。 这首曲子他在北极宫的时候也经常吹起,与他当年骑在牛背上吹的是同一首。这正是:草满池塘水满陂,山衔落日浸寒漪。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 他仿佛又回到了八岁时候的那个黄昏…… 一曲奏罢,两行热泪已夺眶而出! 他摆了摆手让歌伎们都退下,再看马原已经醉卧在桌上。就在这时,楼下“当当当”传来三声铜锣,随即响起鼓乐之声。 龙世秋手提酒壶来到窗台,定睛朝戏台上望去。 只见鼓乐声中一位戴着面纱的窈窕淑女轻移莲步走上台来,这女子身穿一袭白裙,墨发流云般倾泻而下散落腰际。身子轻轻转处长裙随之散开, 来到瑶琴后坐定。 楼上楼下的人群尽皆发出一阵喧闹声,仅仅从这少女的身形体态来看,就已经征服了不少男人的心。 坐定之后,一双玉手轻抚瑶琴,悦耳的琴声传遍整个邀月楼。只见纤细白皙的玉指拨弄在琴弦之上,琴声委婉却又刚毅,似流水,淙淙之声沁人心脾,如高山,巍峨缥缈万般空灵,闻之令人不禁陶醉! 龙世秋靠在窗台,却已恍惚身处于群山环抱之中,就连空气也变得清爽洁净。究竟是怎样的女孩子才能弹奏出如此美妙动人,令人沉醉的琴声? 他实在忍不住睁开双眼走到窗前向下观望,一曲终了,身后侍女走上前将这女子的面纱缓缓摘去,人群中又响起一片惊叹声! 好标致的一位美人儿! 这位姑娘生就一张精致的瓜子脸,眉如新月、鼻似琼瑶,白如初雪的肤色之下隐隐透出一层胭脂粉色,真真是肤如凝脂,使人见之生怜! 锦娘摇着团扇走上戏台,楼上楼下扫了一眼笑道:“承蒙诸位爷赏脸光降,今夜是我们苏苏姑娘梳拢之日,规矩不变价高者留。”一声锣响,楼下已经有人迫不及待举手叫道:“五百两。” “七百两。” “一千两。” …… 龙世秋似乎完全听不到叫价声,他注意到花魁苏苏的脸上不知何时滴下了两颗泪珠。 这样一位绝世美人此时就像牛马一样任人出价,他们的每一次叫价对眼前冰雪般纯洁的少女来说都是一种羞辱。 眨眼之间已经有人出到了一千五百两,至此再无人出更高的价了。 一千五百两可不是小数目,足够买几套院子另加置数十亩地了。 龙世秋胸中燃起一股无名怒火,就在这时跑堂的伙计走进雅座,他原本是来续水的,却被叫住:“小二,什么叫作‘梳拢’?” 跑堂的赔笑道:“回大爷的话,这梳拢指的是姑娘们第一次陪客过夜……”龙世秋不等他说完立刻举手,意思让他别说了。岂料楼下戏台上锦娘兴奋地将团扇一挥:“楼上雅座龙爷出价二千两。” 龙世秋的嘴里也像被人塞了个馒头! 烛影摇红,雅香弥漫。 一处精致的小院内亮着点点烛光,屋内静的出奇。 花魁苏苏低着头坐在床前,床上一色崭新的大红被褥。她的心此刻已经跳到了嗓子眼,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一刻真正到来,悲伤中更显慌乱。 她一只手背在身后,手上竟是把匕首。“只要这男人扑上来我就一刀刺死他,然后引颈自刎。”她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就算死了也要保住清白之身。 桌上有酒有菜,陌生男人正喝着酒,吃着菜。 眼前这个男人一杯接一杯继续灌着酒,瞧他年纪不过二十上下,比不得那些骄奢淫逸的好色之徒,估计他也是初经人事,想借着酒劲壮胆。 半个时辰过去,桌上酒壶空了好几个,这人居然还在喝。 苏苏不禁轻蹙眉头,偷偷打量着眼前这少年。从他清秀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是个登徒浪子,若他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人,为何会来到这等烟花之地,又为何重金买下我的第一次? 她刚想到这里,一旁的龙世秋突然开口:“你叫苏苏?”苏苏轻轻点头,立刻警惕起来。 “在下姓龙,龙世秋。” 苏苏一双明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听他慢悠悠道:“苏苏姑娘,为你赎身需要多少银子?” 苏苏听了就是一怔,背后的匕首差点掉在床上! 第八章 午夜魔铃 已过子时,外面不知不觉起了风,屋檐下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叮叮”声。 屋内一片寂静,苏苏一双美目中噙着泪光,惊诧地看着龙世秋,她忽然发现对方的眼神清澈且坚定,不由芳心一阵悸动。 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有为我赎身的念头?那可是一大笔银子,即便他真能拿出来,却又是何苦、何必? 自从父亲被害、母亲被囚后,她发誓再也会不相信任何人,当得知自己要被卖到这乌烟瘴气的烟花柳巷后,她就一度心存轻生的念头,只是每当想起身陷囹圄的母亲,她就提醒自己不到万不得已还不能死。她依旧心存一丝希望,期望奇迹的出现。 刚才龙世秋那番话就像一颗充满希望的种子瞬间种进她的心里。 “赎身?”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粉面滑落,她苦笑着反问:“为什么?” 龙世秋叹了口气:“因为我从小就见不得女人哭。” 苏苏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只得沉下脸来试探道:“你真的要替我赎身?要知道,那可是一大笔银子。” “一大笔是多少?” 苏苏再次怔住! 寅时初刻的去燕楼坊市依旧灯火阑珊。 龙世秋回到邀月楼的时候马原已经醒了。这小子正惬意地喝着茶,一见龙世秋登时跳起来道:“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倒跑去洞房花烛了。”马原没好气地道。 龙世秋哪有心思和他啰嗦,板着脸道:“总有一天我要用马粪塞满你这张嘴。” 锦娘老远就看见财神爷来了,笑吟吟地走过来道:“呦,都道春宵一刻值千金,龙少爷不在温柔乡陪着那水嫩的美人儿,怎么反倒回来了?” 龙世秋心道难怪刚才马原说出那话,原来都是你这长舌妇到处嚷嚷的。撩袍落座后开门见山问道:“锦娘,我想替苏苏姑娘赎身,你开个价吧。” 锦娘显然早有准备,她做这行多年,有的是多情种。故意面露难色,摇着头道:“瞧龙爷这话说的,苏苏可是咱们这的花魁,多少人举着大把银子想要一亲芳泽,您这倒好,直接拔了我的摇钱树,”边说边观察着龙世秋的反应,见他不为所动继续下钩子:“您要是真心爱苏苏往后常来便是,至于赎身嘛,我看就算了吧。” 龙世秋早料到她不会爽快答应,无非是要价高一些而已。他也懒得和这女人纠缠,直来直去道:“你的苦衷我自然明白,只是我对苏苏姑娘一见钟情,苏苏姑娘也已委身于我,愿意随我而去,至于价钱嘛,就要看锦娘你开多少了。” 话说得很明白,你奇货自居无非就是想多要银子,现在我让你尽管狮子大开口,看你敢要多少,至于付得起付不起那就是我的事了。 锦娘干咳一声,沉吟半晌后一跺脚道:“我看龙爷您是个多情种子,索性就成全了你们。”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嘴角一扬道:“一口价,两万两。” 龙世秋心中一沉,心想你可真敢要,两万银子足可以买一堆丫鬟仆人了,你这哪里是开价,分明是跟我开玩笑。 幸亏自己早有心理准备,不然还真露了怯。 “一言为定,”龙世秋淡淡道:“我身上只带着一万,剩下一万三日后定当奉上。”说着冲马原一努嘴,马原此时整个人已经完全石化,龙世秋又咳嗽了一声这才不情不愿地将那两张五千两银票放在桌上。 马原心已经凉了半截,心道这下完了,我老爹总骂我是个败家子,这位龙大少爷比我败家何止十倍、百倍。八成是刚才洞房里巫山云雨后着了那丫头的魔。两万两银子,什么丫头值这么多钱?咬着牙站在一旁,气得肝都疼。 锦娘没想到他如此豪爽,拿起银票眼睛放着光,咯咯笑道:“龙爷不愧是日进斗金的人物,就这么说定了,三日后一手交银子,一手交人。” 龙世秋站起身道:“苏苏如今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不希望……”锦娘接过话道:“龙爷大可放心,各行有各行的规矩,既然收了您的银子,就算是公侯将相来了也见不着苏苏姑娘。龙世秋这才放下心来,领着马原大步走出邀月楼。 幸亏自从渊、虞两国修好之后一般夜间城门都不关,两人趁着月色一径来到城外。 马原气呼呼跟着走了一路,此时终于忍不住叹息道:“早知道如此,当初饿死我也不让你进邀月楼了。”他见龙世秋不说话也不敢继续啰嗦,只是轻轻补了一句:“看来明天又要去赌一场了。” 龙世秋站定脚步,忽然笑道:“瞧你这点出息,钱财乃身外之物,再说又不是你的银子,你唉声叹气算什么?” 马原惋惜道:“几个时辰前咱们还是腰缠万贯,这下可好,这会反倒欠人家一万。” 龙世秋苦笑道:“赌场暂时是不能去了,不然会惹麻烦的,回去再想办法。” “实在不行还有一个法子。” “说来听听。” “我看唐大小姐对你可不错,找她或许有办法。” 龙世秋欲言又止,马原忍不住问道:“四哥,你真的和那花魁……” 龙世秋正色道:“她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是。”马原嘴上不说,心里却想:完了,人没得到银子还没了,真是人财两空。 ※※※ ※※※ ※※※ 皓月当空,繁星点点。 通往天星城的官道上一骑飞奔,蒙面骑手俯身紧贴马背,胯下这匹马似乎完全明白主人的心思,离弦之箭一般向前突进。 一人一骑前行了十余里,前方不远处亮起灯火,蒙面骑手环顾左右,这才放慢速度。人困马乏,骑手解开水囊,“咕嘟咕嘟”猛灌了几口,再次抖擞精神,一催胯下马,径直往亮灯处而来。 酒旗飞扬。 骑手翻身下马,站定“星元客栈”金匾下。 已过亥时初刻,客栈大堂内八张桌子却几乎坐满了人! 奇怪的是这几十位齐聚一堂,竟好像谁都不认识谁,各自低头喝酒吃菜,甚至连一个说话的都没有! 蒙面骑手找个空座刚坐下,扫了一眼同桌的另外三位就不禁皱了皱眉。正对面端坐着一名书生,这人二十出头,长得甚是白净,面前摆着一碟咸水花生,一碟青菜,配一碗米饭,手捧着书正看得入神。左首边是个尖嘴猴腮的青衣瘦子,一双眯缝眼,两撇八字胡,点了一盘干切羊肉,边喝着酒边用那双鼠目往自己身上瞟。右首坐着的是个黄衣胖子,这胖子正抓着一只酱鸭子啃得满嘴流油,啃两口鸭肉喝两口酒,连头都懒得抬,像极了饿死鬼赶着投胎一般。 蒙面骑手面色愈发凝重,因为这在座三个人他全都认识。 正对面坐着的是“铁扇书生”祝西亭,那青衣瘦子是天下第一神偷“云中燕”江上寒,而吃着酱鸭子的胖子则是平日里极少出门的岭西贺家大少贺景文。蒙面骑手环视四周,竟还有不少熟悉面孔,这些人都是大渊国早已扬名立万的人物,今晚齐聚星元客栈,自然不会是巧合。 不知何时,远方忽然传来一阵悦耳的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 这铃声似有勾人心魄的魔力一般,众人纷纷起身走出客栈外。铃声越来越近,漆黑的夜色中一顶四抬红漆大轿从远处缓缓而来。 轿檐四角下的铃铛随风摇摆,四名戴着青铜面具的轿夫步伐明明很慢,但轿子却很快来到客栈门外。 “恭迎尊使!”众人纷纷施礼。 两名轿夫缓缓将轿帘掀开,轿内隐约端坐一人,只可惜天黑看不清面容。 轿后一道白影闪现,一名戴着金色面具的白衣人昂首而立,朗声道:“规矩想必你们都清楚,十招不败有求必应;十招落败俯首听命,你们谁先来?” “我”一个身影走上前来,抱拳躬身道:“金刀堂蒋大通领教尊使高招。” 白衣蒙面人微微点头,朝轿首那名青铜面具轿夫道:“青龙。” 被称作“青龙”的轿夫两步上前,冲蒋大通抱了抱拳道:“请出招。” 蒋大通大喝一声,从身后抽出钢刀,一式“推窗望月”拦腰斩向青龙,这一招原本平淡无奇,但蒋大通身为“金刀堂”堂主公孙陌的得意门生,刀法造诣非同小可,何况他天生膂力过人,这一刀既快又狠,直奔青龙当胸而来。 青龙冷哼一声,脚下一晃,身形紧贴着刀锋而转,蒋大通明明看见自己的刀锋已经碰到对方,却偏偏始终差之毫厘,再看青龙已攻到近前,拳头带着风声直奔面门而来。 大惊之下蒋大通忙低头撤步,刀身一转反削青龙手腕,哪知青龙这一拳只是虚招,不待蒋大通再作反应,身形向右一晃,人已经闪到蒋大通左侧,飞起一脚正中他手腕,只听蒋大通“啊”地一声,钢刀脱手飞出数丈开外。 蒋大通捂住手腕,咬牙不语,额上已然沁出汗珠。在场众人见状无不大骇,蒙面骑手也不禁暗暗纳罕,不由得再次望向轿内,心道此等身手只做了他的轿夫,这位尊使究竟是何方神圣? 白衣蒙面人微微一笑道:“阁下输了。” 蒋大通强忍着疼痛,垂首道:“蒋大通甘愿听候尊使差遣。” 白衣蒙面人倒剪双手悠然踱步道:“很好”,转向众人问道:“下一位请赐教。” 人群中闪出一个胖大身躯,此人正是岭西名门贺家大少爷贺景文。这位贺大少自幼习武,别看他身材臃肿,刀枪棍棒可谓样样精通。 白衣蒙面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贺家在岭西可谓呼风唤雨,怎么贺公子也有求人之处么?” 贺景文面有惭色,干咳一声道:“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上月初八,我贺家的一艘运粮船在江北燕州水路遭劫,家父也曾派人多方探查,至今杳无音信,在下只想知道究竟是谁跟我们贺家过不去。” 白衣蒙面人点了点头道:“贺公子尽管放心,十招不败,有求必应。久闻贺公子师承东禅寺广闻大师,今日能一见东禅寺绝学,真是荣幸之至。”言罢冲一旁另一位轿夫道:“白虎,你去试试。” 被称作“白虎”的蒙面轿夫大步向前,抱拳道:“请赐教!” 贺景文双拳一分,亮出架势,正是东禅寺百步神拳的起手式,只是他身材臃肿,架势拉开略显有些滑稽。 第九章 神火护法 白虎并不多言,脚尖一点身形往前扑出,双拳分上中二路迎面攻到,贺景文见他来得迅捷,变拳为掌,一式“拨云见日”格开白虎双拳,脚下步法一错,右肘反击白虎腋下。这一招由守转攻变化极快,脚下步法轻灵飘逸,众人见了无不暗挑大指,若非亲眼目睹,谁也难以相信这走路都费劲的大胖子身法竟有如此之快。 白虎并不硬接,知他这一肘攻来看似凶狠却留有后招,一式“寒塘渡鹤”脚下生风巧妙避开,果然贺景文一击不中身形一晃,双拳交替送出,直取白虎下盘。白虎经验老到早有防备,一个旱地拔葱飞身跃起,左脚凌空踢出,脚尖直取贺景文咽喉要害,贺景文忙将身子一矮,躲过这一脚,谁知白虎身形还未落地,左手变拳为爪,直奔贺景文天灵盖抓到! 贺景文深得东禅寺身法真传,但却万万没有料到白虎丝毫不比自己慢,虽然才短短交手几招,已经明显感觉到对方招式凌厉及变化之快,暗道:此人功力远在我之上,今日就算输了我也要斗满十招。 白虎这一抓势大力沉,贺景文不及多想,脚下暴退三步,虽然场面上有些狼狈,却堪堪避开这一招。白虎一抓不中不等他脚下站定,身形似饿虎扑食般窜出,双拳直取对方小腹,贺景文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挺着的大肚子已连中两拳,当下“啊呀”一声,下盘不稳“噔噔噔噔”暴退十余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贺景文瞬间感到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一般,幸亏自己的大肚腩皮糙肉厚,加之对方手下留情,否则非受重伤不可。强忍着疼痛站起身来,白虎一旁抱拳道:“承让了,贺公子。” 贺景文垂头丧气道:“技不如人,尊使有何差遣,贺某无不照办。”悻悻然退在一旁。 蒙面骑手一旁冷眼观战,终于明白了今晚这些人齐聚于此的用意,只是自己行走江湖这么些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位“尊使”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么多武林人物趋之若鹜,似乎都是冲着“十招不败、有求必应”八个字而来,难道这位尊使真的能够手眼通天,真的做到有求必应?如果如此,我何不试上一试? 不过从刚才“青龙”、“白虎”两名轿夫的武功来看,轿中的这位尊使来历恐怕非一般人可以想象,照规矩若过不了十招,就得完成这位尊使的一项指令,这笔交易虽说公道,却总也透出一丝难以言表的意味。 贺景文这一败,方才跃跃欲试的众人此时有大半已经打了退堂鼓,白衣蒙面人目光扫向众人道:“下一位谁来挑战?”话音刚落,一个冷冷的声音接道:“我来!” 蒙面骑手跨步上前,手中已经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镔铁雁翎刀! 圆月穿过云层照亮四野,也照亮了蒙面骑手的刀。 “好刀!”白衣蒙面人忍不住夸赞一句。 蒙面骑手似乎根本没听见,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想:尽快打完十招,得到一个答案。 然而白衣蒙面人此时却并不着急,他上下打量着对方,目光却落定在他手中的刀上。 “寒铁铸千刃,神火煅九霄。”白衣蒙面人念出这两句,蒙面骑手心头猛地一震,此言一出引起四周一阵低语。 蒙面骑手缓缓取下面巾,露出本来面目。白衣蒙面人目光如炬道:“原来是神火门的裴护法,失敬了。”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人群一阵骚动,原来这位竟是神火门的左护法裴嵩! 神火门始源于西戎大漠,近百年前西戎非常强盛,当年的西戎王也极其自负,居然同时出兵攻打渊、虞两个邻国,结果反被两国联手击败。自此西戎便一蹶不振退回大漠。 往后的数十年间,西戎采取了另一套方案,即利用神火教擅长铸造尖兵利器的绝技通过往来贸易不断向东渗透,同时改神火教为神火门,在渊、虞两国都设立了分坛,静待时机企图卷土重来。 果然十五年前渊国和虞国反目成仇兵戎相见,西戎王苍吾本想坐收渔翁之利,岂料虞国不足半月就兵败于渊国北境,致使他的如意算盘终究落空。 裴嵩震惊之余也仔细观察着对方,试图揭开此人的身份。只见白衣蒙面人淡淡道:“裴护法的气色不是很好,看来你的麻烦比我想象得要严重的多。” 裴嵩试探道:“尊使果真知道我有何事相求?” 白衣蒙面人见他言语中露出不屑之意,便已知他心中所想,直言不讳道:“据我所知神火门丢失了一件要紧东西,若不及时找回恐怕会有灭顶之灾,否则裴护法又怎会夤夜进京?” 在场众人立刻哗然,裴嵩忍不住大惊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衣蒙面人冷冷道:“十招不败,有求必应。裴护法如果真的想知道答案,何不试试?” “好”裴嵩手中镔铁刀一横,“谁来赐教!” 白衣蒙面人并不答话,从轿后传来一声断喝:“玄武前来领教。”衣袂声响,一个黑影从轿顶飞掠而下,在裴嵩七步外站定。 裴嵩定睛看去,又是一名戴着青铜面具的轿夫,与前两位不同,此人身后斜背着一柄古剑。 裴嵩也不多言,一晃手中刀,脚踏七星步,一招“众星拱月”直奔玄武上三路攻到。 玄武拔剑在手,一眼便看出他使的是本门绝学神火刀法”, 宝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护住上三路,裴嵩不等招式用老刀走偏锋,斜刺里砍向玄武左肋,玄武剑身一抖,格开刀锋,裴嵩顺势反手挥出一招“月落星沉”,刀锋呼啸着带起地上落叶扫向玄武脚踝,玄武大喝一声“来得好”脚尖轻点,跃在半空,避开这一刀,同时剑尖轻点裴嵩刀身,借势身形向后挪出三尺开外。 两招攻出,裴嵩不禁暗自纳罕,玄武见招拆招,适才分明有反击的机会却仍然选择了避让,照此下去必能打满十招,难道他这是在故意助我不成? 脑中念头一闪而过,手上招式却丝毫没有放慢,雁翎刀闪着寒光直奔玄武中路杀到,玄武这口宝剑上下翻飞,将裴嵩迅猛的攻势逐一化解,眨眼间双方已对拆了五招。 一阵狂风扬起漫天尘土,围观众人几乎睁不开眼,纷纷用衣袖去挡,伴随耳畔刀剑碰撞声不断,对战双已战至第方九招。再看裴嵩刀法攻得愈发凶狠,一招“流星赶月”刚被玄武挡开,紧接着便使出神火刀法的绝技“卷土重来”,雁翎刀自下而上卷起一阵旋涡,裹挟着沙土直奔玄武门户而来。 玄武选择了避其锋芒,身形陡然一晃,裴嵩一招击出忽然觉得眼前人影闪动,玄武身子已经整个让了出来,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再看玄武手中宝剑“唰”地破空而至,裴嵩就觉得脖子处一丝寒意袭来,暗暗叫了声“不好”,玄武的剑尖已经抵在咽喉要害! 玄武的剑尖距离裴嵩的咽喉不过半寸,好精准的剑法! 裴嵩整个人冰雕般僵住。 玄武收剑而立,抱拳道:“神火门绝学果然名不虚传,承让了!”说罢转身回到原位。 在场众人直看得目瞪口呆,裴嵩双目一闭,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裴某输了。” 白衣蒙面人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裴护法心中有所牵挂,玄武胜出实属侥幸。”话音刚落,轿中传来“哒哒”两声,白衣蒙面人立即走上前,躬身附耳在轿帘处听着什么,只见他点了点头走上前道:“蒋大侠、贺公子、裴护法,方才三场比试尊使看了很是满意,因此破例给你们一次机会,只须为尊使办件小事,三日后我会在去燕楼恭候大驾,你们中若有人在三日内办成此事,我会破例回答一个你们最想知道的问题。” 三人听了眼前顿时一亮,蒋大通一拍大腿道:“尊使尽管吩咐,只要我蒋大通能办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贺景文也是喜出望外,擦擦脸上雨水道:“对,尊使有什么差遣尽管开口。” 白衣蒙面人微微颔首道:“很简单,尊使让你们去找一个人,一个名叫龙世秋的人。” “龙世秋?”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没人听过这个名字,更没人认识。 白衣蒙面人补充道:“此人一月前从北境前来,此时大概早已到了天星城。” 裴嵩忽然问道:“找到此人后又当如何?”蒋大通立刻附和道:“对啊,这也是我想问的,把他宰了还是……” 白衣蒙面人道:“那倒不必,你们只须找到他的行踪就行,我的人会在去燕楼恭候诸位佳音。”说罢转身道了句“起轿”,这顶红漆大轿伴着清脆的铃声随即消失在雨夜之中。 蒋大通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忍不住嘀咕道:“要在偌大的天星城找一个陌生人,这岂不是大海捞针?”一抬眼这才发现身旁的贺景文和裴嵩早已不见人影。 往往有些人的行动就是比别人快,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做的都比说得多。 第十章 平步青云 一天星斗,残月如钩。 龙世秋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况于公于私自己都不能辜负太子的期望。 索性起身来到院中,这才发现睡不着的并不只有自己,还有苏苏。 苏苏坐在院中的石桌前,单手托腮望着漫天星辰,长长叹着气。 龙世秋干咳一声,苏苏猛地回头:“龙大哥!” “这么晚了还没睡?” “睡不着。” “有心事?” “嗯。” 龙世秋走到石桌前坐下,发现月色下的佳人更添朦胧之美。 “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龙世秋看了一眼苏苏道。 “什么事?” 龙世秋正色道:“不知你家乡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苏苏心中一阵酸楚,不明白他所问何意,于是反问道:“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龙世秋笑道:“如今你已是自由之身,你可以写封信回去,让家里人来接你。” 苏苏闻言娇躯一震,眼中立刻闪出泪花,颤抖着道:“你……你说什么……” 龙世秋原是一片好意,万没想到她竟然要哭,立即改口道:“你先别哭,我送你回去也行。”谁知这话一出口,苏苏更加泣不成声。 这大晚上孤男寡女独处院中还把人弄哭了,万一被人撞见自己全身是嘴也解释不清。龙世秋显然慌了神,站起身来安慰道:“苏苏,你先别哭,你……”话还没说完,苏苏突然起身扑进他怀中! 突如其来的香玉满怀令龙世秋措不及防,两人身体紧贴在一处,龙世秋明显感觉到苏苏娇躯竟有些颤抖,这颤抖像是出于孤独,又像是出于绝望,亦或是激动? “怎么了?”龙世秋轻握她的香肩,凝视着她的双眸,一眼就看出她内心的恐惧和无助,“发生什么事了?” “龙大哥,求你救救我娘……”苏苏哽咽道,龙世秋眉头一紧,赶紧安慰她坐下慢慢道来。 原来苏苏本名苏见卿,自幼与父母居住在岭东曲州,一个月前曲州官府突然派人来到家中,强命其父苏阳出卖祖传“摇光”宝剑,苏阳谎称“摇光”宝剑早已丢失多年,官府哪里肯信,以对抗王命为由将其囚入大牢。 苏阳虽是一介书生却有着铮铮铁骨,经受严刑拷打至死不肯交出祖传宝剑,最终死于狱中。曲州官府又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其母囚禁于曲州府大牢,苏见卿因生得美貌也被高价卖到京城。 苏苏道完哭得梨花带雨,龙世秋听得怒火中烧,咬牙道:“曲州府官员如此无法无天,难道就没人管么?” 苏苏止住泪水,略带绝望抽泣道:“曲州是景王的封地,他们是奉了王命行事,谁人敢管?” “景王封地?”龙世秋心中一惊,暗道这景王如此大费周章搜寻神兵,难道其中另有隐情?心中拿定主意这件事无论多难定要一管到底。 心里虽已打定主意,嘴上却道:“苏苏姑娘,龙某虽有意去救令慈,但以一己之力恐怕此去如飞蛾扑火,非但救不了人,自己还得把小命搭上。” 苏苏当然知道希望渺茫,何况让一个与自己毫无牵连的人冒如此大的风险也说不过去。她哪里知道龙世秋心中早已有了营救其母的计划,而且计划还不止一个。 只见苏苏泪眼婆娑地低下头,低低的声音道:“龙大哥,我并不是让你以命相搏,只想求你想想办法,只要你肯尽力而为,无论成功与否,我……”说到这忽然抬起头直视龙世秋的双眼坚定道:“我都愿以身相许,伺候你一辈子……” 龙世秋伸手止住她的话,轻声道:“你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苏苏感动不已,忽然想起一件事,嘱咐他道:“我家祖传的‘摇光’宝剑其实一直藏在住宅的水井之中,听我爹说此剑是以千年寒铁铸就,需要时你可取出助你一臂之力。”说着从头上取下一枚碧玉发簪交到龙世秋手上,低声道:“你若能见到我娘就把这个给她看,她自然会明白。” 龙世秋见她对自己毫不避讳,显然早已将自己当作家人一般,一股暖意瞬间涌上心头—— 次日清晨,龙世秋刚睁开眼就听见门外脚步声,“四哥,你醒了吗?”喊他的是马原,只见他匆匆走近屋内道:“刚刚镖局来人,说是唐总镖头让你去一趟。” “哦?来人有说什么事么?” “没有,不过来人说事情紧急,让你现在就去。” 龙世秋皱了皱眉,忙起床草草洗漱一番,跨上白马直奔玉鼎镖局而去。 一进玉鼎镖局前厅,只见唐天雷早已等候多时。一番寒暄过后,唐天雷问他住的可好,龙世秋先行谢过,接着话锋一转道:“不知叔父唤小侄前来有什么要紧事么?” 唐天雷开门见山问道:“这两天你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龙世秋摇了摇头。 “那就奇了,”唐天雷皱眉道:“那为何道上不少人打听你的消息?” “哦?”龙世秋心中一凛,他知道唐天雷的消息灵通,不解问道:“敢问叔父,打听我的都是什么人?” 唐天雷想都没想道:“那可多了,岭西贺家的贺大少,江南铁扇书生祝西亭,还有金刀堂的蒋大通……”龙世秋听得云里雾里,暗想怎么自己一夜之间竟成了众矢之的了?何况刚刚说的那些人自己是一个都不认识,更谈不上过节了。 “回叔父,这些人与小侄素不相识,他们打听我做什么?” 唐天雷也很费解,就在这时厅外匆匆走入一人,正是大掌柜骆观。 “当家的,”骆观喘着气道:“有消息了。” “不着急,缓口气慢慢说。”唐天雷一如既往的沉稳。 骆观稳了稳心神道:“是……是隐月教。” “什么?”唐天雷明显吃惊不小,皱眉道:“隐月教?” 骆观点点头道:“几天前隐月教的隐月尊使发出江湖悬赏令,谁能找到龙少侠的下落,谁就可兑现隐月令,如今这消息早已传遍江湖。” 龙世秋第一次听到如此荒唐的事,不禁一阵苦笑,心道我这是撞了哪门子邪,这鬼扯的“隐月教”费尽心思找我去干嘛?难道是因为他们教主死了,请我去当他们教主不成? 唐天雷从他的表情来看显然与隐月教毫无瓜葛,思来想去自由一个法子,那就是让龙世秋暂时离开天星城。 龙世秋立刻表示同意。 唐天雷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已猜到他早有此意,于是问他下一步去哪。龙世秋如实回答:曲州城。 唐天雷虽然不知道为何他去曲州,但从他离开的步伐判断肯定是急事,就在龙世秋告辞前脚刚走,唐天雷身后屏风缓缓走出一人,正是唐天雷的掌上明珠唐诗瑶。 龙世秋回到城西住处打点一番,在苏苏等人的目送下,马不停蹄往曲州城而去。 九宫山,明月夜,短松冈。 山间小道上隐约出现一个身影,这身影健步如飞,片刻已至近前,透过树林间皎洁的月光可以看清此人是个出家的僧人,这僧人身长约有八尺,体态魁梧,头顶被月色照的发亮,此刻他使的是佛门上乘轻功,身形在山道间疾驰,僧袍带风呼呼作响,片刻间便来到了半山亭。 这僧人来至半山亭中坐下,略微拭去额上的汗水,从怀中摸出一只馒头大口嚼起来,嚼上几口端起水壶喝几口水。 僧人正吃得香,忽听不远处一声哨响,一愣之间就见半山亭四周的树林中亮起数十个火把,顷刻间早已将半山亭团团围住。 僧人将剩下半个馒头揣回怀中,站起身形,定睛四下一扫,只见这数十人各持兵刃,在火把映照下寒光闪闪,令人目眩。 僧人见状大喝道:“何人拦我去路?” 话音刚落,只见人群分闪两侧,当中走出一人。 僧人仔细打量这人,只见此人身高七尺有余,一脸络腮胡,狮鼻阔口,膀大腰圆,手中提着一根精铁狼牙棒,再看这狼牙棒的尺寸粗细,就知此人力大无穷,能使得动这根狼牙棒的,绝非泛泛之辈。 这人大喝一声道:“亭内可是大佛寺的法明和尚?” 僧人心中猛然一惊,心道:此人一言道出我的法号,看这架势是早有预谋在此设伏。 当下冷哼一声,道:“施主何人,竟知贫僧法号。” 这人将狼牙棒手中一横,嘿嘿一笑,道:“你问我?九宫山玄武庄,怒雷神将姜通!” 法明闻言心中“咯噔”一下,早就耳闻九宫山玄武庄四位庄主个个武艺超群,人送绰号“风云雷电”四大神将,不想今日被自己遇上,一个姜通本已很难对付,何况他带着几十名帮手?不过听闻这位三庄主姜通向来有勇无谋,今日要想逃过此劫,看来硬拼不得。 法明表面却不露声色,淡淡道:“却不知姜庄主夤夜在此拦阻贫僧,所为何事?” 姜通咧开大嘴道:“姜某向来不喜欢绕弯子,”他用狼牙棒一指法明身后背着的包裹,道:“留下身后包裹,姜某便不再为难你,放你下山。” 法明冷笑道:“不知堂堂玄武庄何时也做起这等巧取豪夺的买卖来了?贫僧乃一出家之人,并无金银财宝,你们连出家人也要打劫么?” 姜通见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顿时心中怒火万丈,喝道:“臭和尚,看来你是敬酒不吃,那就别怪姜某不讲情面了。” 法明闻言忽然仰天大笑,姜通被他反倒笑愣住,道:“秃驴,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法明道:“姜庄主,玄武庄在江湖中赫赫有名,四大神将威震八方,今日姜庄主半夜三更带着众多手下于荒山野岭中伏击贫僧一人,就不怕将来此事传扬出去,被江湖中人耻笑么?” 姜通冷笑数声,不以为然道:“秃驴,你言下之意,是要与姜某单打独斗么?” 法明微微一笑,道:“久闻姜庄主这根狼牙棒罕有敌手,贫僧今日就与姜庄主打个赌,不知姜庄主可敢赌么?” 姜通道:“打什么赌?” 法明道:“我与你单打独斗,若在下侥幸获胜就请姜庄主闪开一条道来让贫僧下山,如何?” 姜通素来自负,想都没想便冷笑道:“好,我就跟你赌!” 法明将身后包裹紧了紧,昂首走出半山亭,姜通见他手无寸铁,转身吩咐随从:“给他件兵刃。”身后随从中有人扔出一杆长枪,法明伸手接住,笑道:“姜庄主果然豪爽。” 姜通哼了一声,身形忽然向前疾进,口中大喝:“接招!”狼牙棒挟裹着风声照着法明拦腰便扫! 姜通这根玄铁狼牙棒本身就有六七十斤重,被他轮圆了扫出去的力道少说也有百斤以上,法明深知不能硬接,否则就凭手中这杆长枪招架,一个回合就给劈断,当下见姜通这一扫快如闪电,将长枪往地上一戳,就地一纵身,身形纵起数尺,姜通这一扫竟然扫空! 姜通的狼牙棒法自幼受名师指点,加之他本人力大无穷,棒法借着棒身的重量随着惯性施展开来出奇的连贯,这狼牙棒一旦轮开,想收住都很难。 只见姜通一扫没扫中,将狼牙棒顺势一转,自下往上一勾,奔着法明下盘而去!法明身形尚未落下,见狼牙棒已到了脚下,这一下若被砸上,腿脚定会砸得血肉横飞,急忙将长枪抽出,用枪尖往姜通狼牙棒头上一点,这一招四两拨千斤果然奏效,竟将姜通的狼牙棒点开数寸,身子借住反力暴退数尺,随即用枪护住门户,大喝道:“好棒法!” 姜通嘿嘿冷笑,不由分说,两步欺身近前,一招“泰山压顶”,狼牙棒“呼”地当头砸到! 法明身子一闪,长枪径直戳向姜通左腿,谁知姜通这一棒并非莽打莽撞,其实是招中有招,法明身形刚一闪,他的狼牙棒便顺势斜劈,这一下正迎在法明的枪头上,就听“咔嚓”一声,长枪的枪头被这一棒打飞得无影无踪,长枪当即变成了短棍! 法明心中暗道不好,这怒雷神将姜通果然并非浪得虚名,加之他在兵器上占尽优势,若再不拿出绝学,真就未必是他的对手,当下提起丹田真气,步移星位,施展出大佛寺独门绝学“步步生莲”来! 姜通见一招得手,心中大喜,狼牙棒趁势施展开来,夹着呼呼风声,直奔法明面门就砸。其实姜通却不知法明的绝技是他的轻身功夫,他刚把招式施展出来,便觉着眼前一晃,法明早已不知去向,正一愣间,就觉得耳畔劲风袭到,心中暗道不好,本能地一闪身,但还是略迟了一步,肩头被法明从身侧一棍击中,姜通直觉一阵剧痛,“啊呀”一声,狼牙棒应声落地。 法明将短棍一扔,双手合十,道:“姜庄主,承让了!” 姜通满脸羞愧,一手捂着肩头,并不作答。 法明道:“莫非姜庄主言而无信?” 姜通咬碎钢牙,恨恨道:“今日姜某算栽了”吩咐手下:“放他走!”众人立刻两下闪开一条路来。 法明道:“姜庄主的武功名不虚传,今日其实是贫僧胜之不武,就此告辞!” 谁刚走出没有几步,就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冷冷道:“大和尚请留步,我有话说。”就见在众人让开的缺口处不知何时已闪出一个鬼魅似的身影来! 第十一章 月夜行僧 一天星斗,残月如钩。 龙世秋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况于公于私自己都不能辜负太子的期望。 索性起身来到院中,这才发现睡不着的并不只有自己,还有苏苏。 苏苏坐在院中的石桌前,单手托腮望着漫天星辰,长长叹着气。 龙世秋干咳一声,苏苏猛地回头:“龙大哥!” “这么晚了还没睡?” “睡不着。” “有心事?” “嗯。” 龙世秋走到石桌前坐下,发现月色下的佳人更添朦胧之美。 “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龙世秋看了一眼苏苏道。 “什么事?” 龙世秋正色道:“不知你家乡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苏苏心中一阵酸楚,不明白他所问何意,于是反问道:“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龙世秋笑道:“如今你已是自由之身,你可以写封信回去,让家里人来接你。” 苏苏闻言娇躯一震,眼中立刻闪出泪花,颤抖着道:“你……你说什么……” 龙世秋原是一片好意,万没想到她竟然要哭,立即改口道:“你先别哭,我送你回去也行。”谁知这话一出口,苏苏更加泣不成声。 这大晚上孤男寡女独处院中还把人弄哭了,万一被人撞见自己全身是嘴也解释不清。龙世秋显然慌了神,站起身来安慰道:“苏苏,你先别哭,你……”话还没说完,苏苏突然起身扑进他怀中! 突如其来的香玉满怀令龙世秋措不及防,两人身体紧贴在一处,龙世秋明显感觉到苏苏娇躯竟有些颤抖,这颤抖像是出于孤独,又像是出于绝望,亦或是激动? “怎么了?”龙世秋轻握她的香肩,凝视着她的双眸,一眼就看出她内心的恐惧和无助,“发生什么事了?” “龙大哥,求你救救我娘……”苏苏哽咽道,龙世秋眉头一紧,赶紧安慰她坐下慢慢道来。 原来苏苏本名苏见卿,自幼与父母居住在岭东曲州,一个月前曲州官府突然派人来到家中,强命其父苏阳出卖祖传“摇光”宝剑,苏阳谎称“摇光”宝剑早已丢失多年,官府哪里肯信,以对抗王命为由将其囚入大牢。 苏阳虽是一介书生却有着铮铮铁骨,经受严刑拷打至死不肯交出祖传宝剑,最终死于狱中。曲州官府又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其母囚禁于曲州府大牢,苏见卿因生得美貌也被高价卖到京城。 苏苏道完哭得梨花带雨,龙世秋听得怒火中烧,咬牙道:“曲州府官员如此无法无天,难道就没人管么?” 苏苏止住泪水,略带绝望抽泣道:“曲州是景王的封地,他们是奉了王命行事,谁人敢管?” “景王封地?”龙世秋心中一惊,暗道这景王如此大费周章搜寻神兵,难道其中另有隐情?心中拿定主意这件事无论多难定要一管到底。 心里虽已打定主意,嘴上却道:“苏苏姑娘,龙某虽有意去救令慈,但以一己之力恐怕此去如飞蛾扑火,非但救不了人,自己还得把小命搭上。” 苏苏当然知道希望渺茫,何况让一个与自己毫无牵连的人冒如此大的风险也说不过去。她哪里知道龙世秋心中早已有了营救其母的计划,而且计划还不止一个。 只见苏苏泪眼婆娑地低下头,低低的声音道:“龙大哥,我并不是让你以命相搏,只想求你想想办法,只要你肯尽力而为,无论成功与否,我……”说到这忽然抬起头直视龙世秋的双眼坚定道:“我都愿以身相许,伺候你一辈子……” 龙世秋伸手止住她的话,轻声道:“你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苏苏感动不已,忽然想起一件事,嘱咐他道:“我家祖传的‘摇光’宝剑其实一直藏在住宅的水井之中,听我爹说此剑是以千年寒铁铸就,需要时你可取出助你一臂之力。”说着从头上取下一枚碧玉发簪交到龙世秋手上,低声道:“你若能见到我娘就把这个给她看,她自然会明白。” 龙世秋见她对自己毫不避讳,显然早已将自己当作家人一般,一股暖意瞬间涌上心头—— 次日清晨,龙世秋刚睁开眼就听见门外脚步声,“四哥,你醒了吗?”喊他的是马原,只见他匆匆走近屋内道:“刚刚镖局来人,说是唐总镖头让你去一趟。” “哦?来人有说什么事么?” “没有,不过来人说事情紧急,让你现在就去。” 龙世秋皱了皱眉,忙起床草草洗漱一番,跨上白马直奔玉鼎镖局而去。 一进玉鼎镖局前厅,只见唐天雷早已等候多时。一番寒暄过后,唐天雷问他住的可好,龙世秋先行谢过,接着话锋一转道:“不知叔父唤小侄前来有什么要紧事么?” 唐天雷开门见山问道:“这两天你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龙世秋摇了摇头。 “那就奇了,”唐天雷皱眉道:“那为何道上不少人打听你的消息?” “哦?”龙世秋心中一凛,他知道唐天雷的消息灵通,不解问道:“敢问叔父,打听我的都是什么人?” 唐天雷想都没想道:“那可多了,岭西贺家的贺大少,江南铁扇书生祝西亭,还有金刀堂的蒋大通……”龙世秋听得云里雾里,暗想怎么自己一夜之间竟成了众矢之的了?何况刚刚说的那些人自己是一个都不认识,更谈不上过节了。 “回叔父,这些人与小侄素不相识,他们打听我做什么?” 唐天雷也很费解,就在这时厅外匆匆走入一人,正是大掌柜骆观。 “当家的,”骆观喘着气道:“有消息了。” “不着急,缓口气慢慢说。”唐天雷一如既往的沉稳。 骆观稳了稳心神道:“是……是隐月教。” “什么?”唐天雷明显吃惊不小,皱眉道:“隐月教?” 骆观点点头道:“几天前隐月教的隐月尊使发出江湖悬赏令,谁能找到龙少侠的下落,谁就可兑现隐月令,如今这消息早已传遍江湖。” 龙世秋第一次听到如此荒唐的事,不禁一阵苦笑,心道我这是撞了哪门子邪,这鬼扯的“隐月教”费尽心思找我去干嘛?难道是因为他们教主死了,请我去当他们教主不成? 唐天雷从他的表情来看显然与隐月教毫无瓜葛,思来想去自由一个法子,那就是让龙世秋暂时离开天星城。 龙世秋立刻表示同意。 唐天雷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已猜到他早有此意,于是问他下一步去哪。龙世秋如实回答:曲州城。 唐天雷虽然不知道为何他去曲州,但从他离开的步伐判断肯定是急事,就在龙世秋告辞前脚刚走,唐天雷身后屏风缓缓走出一人,正是唐天雷的掌上明珠唐诗瑶。 龙世秋回到城西住处打点一番,在苏苏等人的目送下,马不停蹄往曲州城而去。 九宫山,明月夜,短松冈。 山间小道上隐约出现一个身影,这身影健步如飞,片刻已至近前,透过树林间皎洁的月光可以看清此人是个出家的僧人,这僧人身长约有八尺,体态魁梧,头顶被月色照的发亮,此刻他使的是佛门上乘轻功,身形在山道间疾驰,僧袍带风呼呼作响,片刻间便来到了半山亭。 这僧人来至半山亭中坐下,略微拭去额上的汗水,从怀中摸出一只馒头大口嚼起来,嚼上几口端起水壶喝几口水。 僧人正吃得香,忽听不远处一声哨响,一愣之间就见半山亭四周的树林中亮起数十个火把,顷刻间早已将半山亭团团围住。 僧人将剩下半个馒头揣回怀中,站起身形,定睛四下一扫,只见这数十人各持兵刃,在火把映照下寒光闪闪,令人目眩。 僧人见状大喝道:“何人拦我去路?” 话音刚落,只见人群分闪两侧,当中走出一人。 僧人仔细打量这人,只见此人身高七尺有余,一脸络腮胡,狮鼻阔口,膀大腰圆,手中提着一根精铁狼牙棒,再看这狼牙棒的尺寸粗细,就知此人力大无穷,能使得动这根狼牙棒的,绝非泛泛之辈。 这人大喝一声道:“亭内可是大佛寺的法明和尚?” 僧人心中猛然一惊,心道:此人一言道出我的法号,看这架势是早有预谋在此设伏。 当下冷哼一声,道:“施主何人,竟知贫僧法号。” 这人将狼牙棒手中一横,嘿嘿一笑,道:“你问我?九宫山玄武庄,怒雷神将姜通!” 法明闻言心中“咯噔”一下,早就耳闻九宫山玄武庄四位庄主个个武艺超群,人送绰号“风云雷电”四大神将,不想今日被自己遇上,一个姜通本已很难对付,何况他带着几十名帮手?不过听闻这位三庄主姜通向来有勇无谋,今日要想逃过此劫,看来硬拼不得。 法明表面却不露声色,淡淡道:“却不知姜庄主夤夜在此拦阻贫僧,所为何事?” 姜通咧开大嘴道:“姜某向来不喜欢绕弯子,”他用狼牙棒一指法明身后背着的包裹,道:“留下身后包裹,姜某便不再为难你,放你下山。” 法明冷笑道:“不知堂堂玄武庄何时也做起这等巧取豪夺的买卖来了?贫僧乃一出家之人,并无金银财宝,你们连出家人也要打劫么?” 姜通见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顿时心中怒火万丈,喝道:“臭和尚,看来你是敬酒不吃,那就别怪姜某不讲情面了。” 法明闻言忽然仰天大笑,姜通被他反倒笑愣住,道:“秃驴,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法明道:“姜庄主,玄武庄在江湖中赫赫有名,四大神将威震八方,今日姜庄主半夜三更带着众多手下于荒山野岭中伏击贫僧一人,就不怕将来此事传扬出去,被江湖中人耻笑么?” 姜通冷笑数声,不以为然道:“秃驴,你言下之意,是要与姜某单打独斗么?” 法明微微一笑,道:“久闻姜庄主这根狼牙棒罕有敌手,贫僧今日就与姜庄主打个赌,不知姜庄主可敢赌么?” 姜通道:“打什么赌?” 法明道:“我与你单打独斗,若在下侥幸获胜就请姜庄主闪开一条道来让贫僧下山,如何?” 姜通素来自负,想都没想便冷笑道:“好,我就跟你赌!” 法明将身后包裹紧了紧,昂首走出半山亭,姜通见他手无寸铁,转身吩咐随从:“给他件兵刃。”身后随从中有人扔出一杆长枪,法明伸手接住,笑道:“姜庄主果然豪爽。” 姜通哼了一声,身形忽然向前疾进,口中大喝:“接招!”狼牙棒挟裹着风声照着法明拦腰便扫! 姜通这根玄铁狼牙棒本身就有六七十斤重,被他轮圆了扫出去的力道少说也有百斤以上,法明深知不能硬接,否则就凭手中这杆长枪招架,一个回合就给劈断,当下见姜通这一扫快如闪电,将长枪往地上一戳,就地一纵身,身形纵起数尺,姜通这一扫竟然扫空! 姜通的狼牙棒法自幼受名师指点,加之他本人力大无穷,棒法借着棒身的重量随着惯性施展开来出奇的连贯,这狼牙棒一旦轮开,想收住都很难。 只见姜通一扫没扫中,将狼牙棒顺势一转,自下往上一勾,奔着法明下盘而去!法明身形尚未落下,见狼牙棒已到了脚下,这一下若被砸上,腿脚定会砸得血肉横飞,急忙将长枪抽出,用枪尖往姜通狼牙棒头上一点,这一招四两拨千斤果然奏效,竟将姜通的狼牙棒点开数寸,身子借住反力暴退数尺,随即用枪护住门户,大喝道:“好棒法!” 姜通嘿嘿冷笑,不由分说,两步欺身近前,一招“泰山压顶”,狼牙棒“呼”地当头砸到! 法明身子一闪,长枪径直戳向姜通左腿,谁知姜通这一棒并非莽打莽撞,其实是招中有招,法明身形刚一闪,他的狼牙棒便顺势斜劈,这一下正迎在法明的枪头上,就听“咔嚓”一声,长枪的枪头被这一棒打飞得无影无踪,长枪当即变成了短棍! 法明心中暗道不好,这怒雷神将姜通果然并非浪得虚名,加之他在兵器上占尽优势,若再不拿出绝学,真就未必是他的对手,当下提起丹田真气,步移星位,施展出大佛寺独门绝学“步步生莲”来! 姜通见一招得手,心中大喜,狼牙棒趁势施展开来,夹着呼呼风声,直奔法明面门就砸。其实姜通却不知法明的绝技是他的轻身功夫,他刚把招式施展出来,便觉着眼前一晃,法明早已不知去向,正一愣间,就觉得耳畔劲风袭到,心中暗道不好,本能地一闪身,但还是略迟了一步,肩头被法明从身侧一棍击中,姜通直觉一阵剧痛,“啊呀”一声,狼牙棒应声落地。 法明将短棍一扔,双手合十,道:“姜庄主,承让了!” 姜通满脸羞愧,一手捂着肩头,并不作答。 法明道:“莫非姜庄主言而无信?” 姜通咬碎钢牙,恨恨道:“今日姜某算栽了”吩咐手下:“放他走!”众人立刻两下闪开一条路来。 法明道:“姜庄主的武功名不虚传,今日其实是贫僧胜之不武,就此告辞!” 谁刚走出没有几步,就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冷冷道:“大和尚请留步,我有话说。”就见在众人让开的缺口处不知何时已闪出一个鬼魅似的身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