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变》 第2章 太庙 少年凝望着中央的一副画像入了神,似乎在盼望着什么。 画中之人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着龙袍,腰缠玉带,身姿伟硕,巨耳、隆准、美髯(《庭闻录》记“无须”)、瞻视顾盼、尊严若神,唯鼻梁上有一道浅浅的红痕,若不端详,难以发觉。 阿爷…… 恍惚间,这三年的过往历历在目,少年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三年来,每天都要穿着大人的衣服去上朝,坐在王的位置上,看着王座下那群蠹虫在争吵。 明明不知道底下那群人精在吵什么,却要装作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 明明不知道军国大计要怎么决策,却要故作深沉,谋而无断; 明明想提问了解更多情况,却不得不字斟句酌,还要时刻警惕,提防大臣看透自己。 少年甚至不知道身边的人谁可信,谁不可信。 皇帝?天子?呵呵。 空有人间自由身,却非人间自由人。 还是当世孙的时候好,有阿爷阿奶,有阿爹阿娘。不像现在,只是一个孤儿。 原来当大人,真的好累啊…… 此时,少年的大脑闪过一个问题:我这一辈子所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倘若我人生有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会做出什么选择? 是年少时继续无忧无虑,直到大厦将倾才临危受命?如果早早就做好准备,那大事来临时,我就有能力撑起这座大厦么? 还是继续在府里认真读圣贤之书,聆听圣人教诲,做一个人人夸赞的好王孙? 或者是我当时应该不听国丈之言留在昆明,要跟贵叔去湖南? 国丈说,我是皇帝,要守在根基之地,御极海内;要做个不动声色的天子,要做个让文武百官猜不透的皇帝,不准流泪,不能喊累,皇帝做出的决定就算是错的,也不能回头。 可是……不回头,如何能看清身后那群为我付出生命的叔伯兄弟呢? 如何看清那个为我赌上一切的老人呢? 阿爷,对不起,让您失望了,我没能长成您想要的样子。 阿爷,您在那边还好吗?我想您了。 …… “砰!” 突如其来一声铳响,撕破夜晚的宁静。 少年如老僧入定,面如止水,心里却是一声轻叹: 唉……铳响了,不能再当小孩了。 青年太监连忙推门出去,压低声音喝问侍候在门口的小太监: “怎么回事?哪个不长眼的污烂货铳走火了,不要命了!快去看看。” 小太监也是一脸茫然,听总管呵责后,赶紧小跑出去。 不一会,小太监惊慌失措地跑回来,战战兢兢地跟青年太监说: “不好啦,老祖宗,城内守军反啦!他们……他们已经打到宫外了,亲军正在拼死抵抗。” 话还没说完,一个身材高大、壮硕如牛的蕃将,手持长枪,铁甲铮锵,满身血污地向太庙走来。 “站住,哈什兔,你要造反吗!这是皇家太庙,不得进入!”青年太监见状大声喝止。 蕃将停住脚步,望着太庙大门,看都不看这个皇帝的亲信内侍一眼,用熟练但带有语调的汉话说: “情况危急,俺要面呈皇帝。” “放肆,陛下岂是你想见就见的,滚出去!”青年太监厉声喝道。 蕃将闻言,面无表情。 就在青年太监要呼喊侍卫护驾时,少年走出太庙大门,制止了太监,看了看蕃将,一脸平静地问: “哈什兔伯父,发生什么事了。” 蕃将躬身行礼:“家主,線緎反了。跟他一起反的还有林天擎、吴世吉、吴国柱、黄明、何进忠几人。吴世吉和吴国柱正在向宫内外的吴家族兵喊话。” 少年脸上出现了一种不可思议: “線督反朕?他手上满洲兵的血还没干啊。吴世吉和吴国柱也背叛朕?” “是,家主。”蕃将低头回答。 少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線緎反,还说得过去,可吴世吉和吴国柱是吴家宗亲啊,连宗族都要抛弃朕了吗? 少年回过神来,对着这个蒙古汉子,试探地问: “那你呢,哈什兔伯父?” “俺的命,俺的一切都是老家主给的,夷丁骑只忠诚吴家家主。” 蕃将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决绝:“家主,撤吧,俺们护着你冲出去。” “哈什兔伯父,世璠谢谢你。”少年心里五味杂陈,想不到他今日大难临头,居然是一群蕃人愿意誓死跟从。 少年名唤吴世璠,系明朝遗臣、清朝平西叛藩吴长伯之嫡孙,大周第二任皇帝,与清廷康熙帝并存3年的汉人皇帝,也是中华大地,最后一任汉人自称“天子”的割据政权。 “陛下,事到如今,不如暂且移跸吧,有哈将军护着您,您先避敌锋芒,然后大事可缓缓图之啊。”青年太监也趁机进谏道。 少年没有理会他们,而是抬头仰望着天空,璀璨星空中的点点星光如诗如画,点亮着夜空的每个角落,闪耀着明亮而不耀眼的光。 恰逢此时,熠熠星光中有流星划落。 “或许……天意吧。” 少年轻声嘟囔,又回望太庙,看着吴家列祖列宗牌位,十数息未言。 随着周遭的喊杀声越来越大,少年眼光从太庙拉回,眼神中充满了决绝。 “大伴,替朕更衣。”少年对青年内侍说道。 “奴婢立刻去把盔甲带来。”青年内侍抬腿就要走。 “不,换衮冕。” “陛下……事……仍可为啊……”青年内侍的眼泪瞬间滑落,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少年不语,静静地看着这个陪伴他长大的内侍,眼神中写满了坚定。 “奴婢遵旨……”内侍无奈,抹了抹眼泪,与小太监一同前往尚衣监。 “你,你,你,你,四个人过来。”少年指着四个小太监,向他们勾了勾手指。 “陛……陛下。”小太监瑟瑟发抖地走近少年,跪倒在地。 “你们一组两人,去宁寿宫和坤宁宫,见太妃和皇后,跟她们说,走吧,从后山走吧。”少年顿了顿,“然后你们也跟着她们走吧,不用回来了。” “是……” 等内侍走开后,少年笑着对蕃将聊了起来: “哈什兔伯父,你跟吴家几年了?” “四十四年了,当年老家主捡俺的时候,俺才十二岁。”蕃将如实回答。 “四十四年……崇祯十年,父亲才两岁吧。”吴世璠感叹道。 汉子瓮声瓮气地回答:“嗯啊,俺还带公子爷骑过马咧。当时公子爷的马突然疯了,差点把公子爷甩下来,是俺扑过去把马上的公子爷抱在怀里,最后公子爷没事,俺头撞了个大包,睡了半个月。老家主心善,不扣俺粮饷咧。嘿嘿……” 就在二人闲聊之际,内侍手捧衮冠,小跑着过来。 吴世璠见人来,也大大咧咧,在太庙前自己就解开腰带,把身上的便服脱了,只留下贴身内衣,接着由内侍伺候穿着: 内侍伺候吴世璠足穿赤舄、翘头履,身着黻领中单,束纁裳,穿玄色冕服,后身系大绶及后绶,前身正中系蔽膝,腰部束大带,外罩白玉革带,腰部左右两侧悬挂玉佩及小授,再头戴十二旒冕冠,最后再手持玉圭。 汉子淳朴,看着主仆几人忙前忙后的样子,直愣愣的提醒道:“家主,这衣服不适合骑马突围。” “……” 吴世璠主仆忽然被这个耿直汉子一番话顶得不知道怎么回答。 随着喊杀声越来越近,吴世璠转过头跟哈什兔说:“伯父,带你的人,陪我去大殿吧。” “是,家主。”汉子回答后,提起长枪掉头就回去点起部卒。 待内侍颤颤巍巍的给皇帝整理好衣冠,内侍已是泪流满面。 内侍本是水西安家的族人,水西安家叛乱被平定后,幼年男童全被阉割。 侥幸存活的阉童,部分被送入清廷,部分留在云贵伺候吴家,至今已近廿载。 看着自己侍奉的吴家已难有重整之势,看着自己陪伴成长的世孙已然成为谦谦君子,今日又像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心中五味杂陈,既是欣慰又是悲伤。 吴世璠看了看身上的天子衮服,觉得有些可笑。 这黑龙袍多好看,他爱新觉罗家为什么就不要呢?这峨冠博带多好看,为什么一定要逼着别人跟他们满洲人一样金钱鼠尾呢? 如今这衣冠,世璠守不住了。 回过身来,抬脚大步走入太庙,神情严肃,行叩拜大礼。随后起身,拿起供奉的先王宝刀,腰插匕首,头也不回,走出灯火通明的吴氏太庙。 吴世璠看着太庙外凝望着他的众内侍、亲卫们,看着他们眼神中的期待,缓缓地说: “走吧,各自走吧。”说完,直往大殿走去。 众内侍亲卫,听言后面面相觑,轰然作鸟兽散。 第3章 自刎 太庙到金銮殿(即原银安殿)的路不远,一路都能看到五华山宫殿壮丽辉煌。 红墙舞凤,巨柱腾龙,廊檐深远,石阶蜿蜒,无处不彰显着王侯的尊贵与威严。 庭院深深、绿树成荫,流水潺潺依旧,绿树红墙仍在,静静地见证着这座宫殿历代主人的荣辱兴衰。 管你姓沐,姓孙,姓朱,姓吴。 旧时王侯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 谁是谁的主人呢? 斗争失败的皇族或许有他历史的归宿,可对身处历史旋涡中居无定所的太监、宫女们而言则是一场前途未卜的道路。 在吴世璠走向大殿的路上,宫中已经开始出现慌乱,整个王宫中弥漫着一种惊惶且压抑的气氛。 太监们惊慌失措,脸上原本的骄横与谄媚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恐惧与慌乱。 他们匆匆忙忙地奔走,手中捧着的玉杯、金盘着急地塞入包裹,金银玉器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回荡在空旷的宫殿中。 宫女们也乱作一团,她们娇弱的身躯在慌乱中显得更加无助。 一些宫女的衣衫凌乱,发髻散乱,精致的妆容早已花掉,泪水与汗水交织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 另一些宫女背后的包裹里鼓鼓当当,手脚灵敏地跟随着太监、侍卫,消失在黑暗中。 宫人的行为,似乎是面对长久压抑的释放,也仿佛是飓风来临前最后的疯狂。 曾经的繁华与辉煌,将成为过眼云烟。 恍惚间,吴世璠蒙蒙听见亡国的哀嚎。 待吴世璠到达大殿时,身边仅剩百十人。 望着“湔彼臊氛”牌匾下的王座,吴世璠扭头对身后随从说: “你们也走吧,想拿什么就拿什么,让朕一个人静静。” “陛下……”众人哗啦啦跪倒一片,一阵“呜呜呜”的哭声响彻大殿。 “陛下,陛下……”一个内侍张皇失措的跑进大殿,是之前吴世璠交代去坤宁宫传口谕的小太监。小太监跪倒在地,哭泣地向吴世璠报告: “陛下,皇后……薨了。” 吴世璠闻言,胸口像被重锤击中。 吴世璠手捂胸口,呼吸急促,仿佛有一块大石压在心头上。虽然已早有预感,但噩耗真的到来,心中仍是疼痛无比。 原来,那个平时对自己冷冰冰、爱理不理的女娃,是这么刚烈啊。 原来,自己心中还是有她的啊。 “唉。”一声叹息。 皇后,朕对不起你。 你等我,忘川渡上咱们再相遇。只望来世不生帝王家,再续前缘做对百姓夫妻吧。 哈什兔淳朴,站在殿门口,一边伸长脖子望着殿外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另一边回头对着吴世璠大声喊:“家主,还有啥东西没拿的,拿完咱们该走啦。再晚叛军人多,俺没法护着你冲出去了。” 吴世璠不再理会众人,昂首径直一步一步地走向殿中高台,站在那代表皇帝的威严和权力、坐起来却不舒服的龙椅旁,那是他阿爷拼了命争来的。 吴世璠抚摸着纹饰繁复、气势磅礴的龙椅,悲伤不已。 列祖列宗,世璠无能,未能实现皇祖驱逐鞑虏,恢复汉家河山的心愿,世璠愧对列祖列宗。 吴家世食明禄而灭明祚,世居汉地而忘汉恩,以致大好河山,竟被胡虏所据,遍地腥膻。 今事不济,世璠唯以一死以谢天下。 吴世璠悲痛欲绝,忽然抽出长刀,横于脖颈,意欲自刎。青年内侍眼疾手快,及时冲上皇位,拉出吴世璠的手臂,哭着说: “陛下……少爷,珍重啊,实在不行就降了吧。说不定康熙会念在太后的亲情上……” 吴世璠奋拳大骂,曰: “住口!自古岂有降天子哉!”(注:1)言罢踹开青年内侍,挥剑自刎。 或是紧张,或是少年手力不足,致使刀刃仅是割开脖子皮肤表层,鲜血虽是直流,但吴世璠意识清醒,知道自己自裁不成。 此时,叛军已经攻入殿门,除了一些忠诚的内侍还留在殿中之外,就是全身铁甲的夷丁骑卒,在哈什兔的指挥下苦苦地依靠殿门支持。 饶是再迟钝的人,也是知道吴世璠是想要自裁了断了。 “哈什兔!让他们进来。”一身是血的吴世璠站在皇位前大声高喊。 哈什兔听令,率领残余的夷丁骑卒后退进入殿内,长枪火铳对外,死死地与叛军对峙。 不多时,線緎、林天擎、吴世吉、吴国柱、黄明、何进忠等人在自家亲兵的保护下,鱼涌而进。 众将没想到,与吴世璠以这种方式再次见面。 世事难料,今天早上,众人在这个地方,高呼“万岁”,怒斥清狗; 到了夜晚,还是这个地方,众人却商议要将此人献给清军换条活路。 众人很尴尬,但还是在林天擎的带头下,拱了行礼。 林天擎口称恕罪:“陛下,臣等有罪,但也是没办法,陛下……降了吧。” 说完,林天擎众人低下了头,不敢对视吴世璠的眼睛。 “林卿,诸位卿家,朕有件事要你们答应。”吴世璠脖颈上的疼痛,让他头脑更加清醒,他还有后事要交代。 “陛下请讲。”林天擎低头领谕。 “这些人,请不要伤害他们,让他们走,这是我最后的请求。”吴世璠对着各位叛将真切的乞求。 “少爷,奴婢不走!”青年太监立刻跪地,泣言。 “家主,俺也不走!”哈什兔瓮声回道。 “陛下……俺们也不走”“对,俺家世受吴家大恩,不走”…… 殿中仍效忠吴家的百十号人纷纷誓言。 与林天擎同叛的将帅闻言心中一沉,再看看外面的时辰,心中露出一丝焦虑。 他们几人并没有完全掌握城中的军队,一旦遭遇吴世璠殿内守军的殊死抵抗,时间会越拖越久。 届时,城北的郭家会迅速调集军队,上山勤王。他们主导叛乱的这几人,全部都得身死族灭。 “陛下,诸位将军我们不会拦着他们,他们要去哪就去哪。”林天擎与線緎几人交换眼神后,跟吴世璠做出保证。 “好!不枉咱们君臣一场。”吴世璠哈哈大笑。 笑罢,吴世璠丢下手中的长刀,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弃械投降时,他猛地抽出腰间匕首,昂头俯视众人,目眦尽裂,大喊: “朕决不投降!朕虽死,却还是汉家天子!!” 言罢,在众人的惊呼中,吴世璠对着喉管,挥匕自刺。 青年内侍泣声哭喊:“恭送大周皇帝上路……”泣罢,服毒自尽。 第4章 大梦初醒 当匕首刺穿喉咙时,吴世璠脑子还很清醒,他只感觉脖子有一种又痛又凉的感觉,接着又是一股暖流顺着脖子往外流出。 吴世璠的嗓子眼里甜甜的,却说不出话,好似被淹在水里,呼吸不上来。想要咳嗽,却因为血管被堵住无法咳出。 他的身体本能地往后退,轰坐在龙椅上。 他感觉气管里很痒,于是本能地丢下手里的匕首,用双手去扣自己的喉咙。 他感觉越来越难以呼吸,头变得很重,眼睛的景象渐渐模糊,隐约看到,殿中的武士、内侍们纷纷自裁后,自己的脑袋开始变得黑空空的。 一两息后,吴世璠看到自己曾经的经历像跑马灯一样闪过他的脑海,最后他在看到了爹娘和蔼的笑容后,脑子里闪现出最后一个念头。 “要是老天能让我重来一次,我一定好好地陪在家人身边,一定要守护他们,一定要……” 此时,浩瀚无垠的星空中,无数星星组成一副深邃而神秘的画卷,悬挂在黑暗的天幕上。 夜空中一颗星星突然变得异常耀眼,光芒闪亮至极,璀璨夺目,瞬间大地亮如白昼。一息之后,星光又消失不见,夜空再次恢复宁静…… === “啊!不!!” 一个贵家少年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脑海里仍回荡着那个可怕的场景。 少年紧紧地抓着自己仍未平复的胸口,背部的冷汗浸透了袭衣,阳光透过窗棂晒在床塌上,少年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感觉好像自己是大梦了一场。 怎么回事? 朕不是已经自裁了吗? 莫非已经到了地府? 可是,地府有阳光?还是朕在做梦? 这里好生熟悉,这……不是朕少年时的房间吗? 少年忽然想到什么,急忙双手摸向自己的脖颈。 只感觉皮肤光滑细腻,没有摸到伤口,且自己的呼吸极为顺畅,并无原先的那种窒息感。 这……朕没死? 就在少年疑惑时,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随之而来的,还有紧张的问候: “少爷,少爷,您没事吧?” 门外的问候声有些尖锐,而且听起来十分熟悉。 少年有些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是……大伴么?” “是的少爷,是奴婢。” 大伴,不是自尽了么? 虽说是有些纳闷,但少年还是应了一句: “进来吧。” “是。” 言罢,一名无须青年推门而入,身后随着两名手捧热水、铜盆的侍女。 “少爷,您又做恶梦了?要不还是让医者看下吧。”无须青年关切的问道。 “大伴……”少年见到熟悉的身边人,面露激动。 “奴婢在,少爷。”无须青年低头应答道。 “你没事吧?” 少年问的这一句,让无须青年有些摸不着头脑。 “啊?奴婢没事啊?少爷您怎么啦?” “哦……没事,大伴,现在是什么时候?” “少爷,现在是卯正了。” “不是,朕是说,现在是哪一年?”少年有些着急的问道。 无须青年有些惊愕地看着少年,朕? 或许,是听错了吧。 无须青年自我安慰后,还是恭顺地回应少年的问题。 “回少爷,现在是大清康熙十五年、大明周王利用三年(1676年)正月二十了……” 听到无须青年的回答,少年脑子一阵嗡嗡的。 康熙十五年?五年前?朕11岁? 少年翻身下床,快步走到铜镜前,望着铜镜前的自己那俊秀且带着稚嫩的脸,一脸的难以置信。 “大伴,朕……”少年忽然不说话了。 这声音,怎么变得怪怪的,像只鸭子那么难听? 难道…… 少年转过身来,用颤抖的双手紧紧握住无须青年双臂,话题一转,焦急万分地问: “大伴,我朝大军现在怎样?” 无须青年有些纳闷,今日少爷怎如此奇怪,平时少爷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军国大事几不过问的啊。 但纳闷归纳闷,看到少爷对军国大事似乎感兴趣,还是怀着激动兴奋的心情答复道: “少爷,咱大明王师,已经在大王的带领下,光复了云、贵、川、湘四地。并且屯兵长江,兵锋直逼荆州,蓄势待发,不日将跨江讨虏,荡平中原;咱王师在四川……” 少年望着眼前这个絮絮叨叨地青年内侍,眼神也从焦急紧张慢慢变得温馨柔和,仿佛有一股暖流从内心深处缓缓流淌出来。 眼前这个宦官,虽是罪人之后,出身低贱,但从小就一直陪伴着自己,亲如家人,甚至愿意陪着朕一起死。 大伴大伴,陪着主人长大的伴。 忽然想起当年,大伴总有意无意地,跟自己说起藩国内的军国时,自己却总提不起兴趣的场面。 原来…… 少年一阵感慨唏嘘,但对内侍如今天下大势的介绍,却没有漏听掉。 如今,天下反清大势如烈火燎原,风起云涌,豪杰辈出,天下为之沸腾。 在陕西方面,平远大将军、陕西东路总管王辅臣于平凉城举旗反清,西北内地闻风而定,辅臣军威胁清廷脊背,正与清廷大军交战。 在四川方面,大将军王屏藩帐下、总兵吴之茂兵逼秦州(今天水),即将与王辅臣汇合西北。 分守广西的马雄部和孙延龄部,也率辖地反清,奉周王为盟主,共襄大义。 在闽粤方面,郑王大军正在攻打潮州府,兵逼逆王尚可喜。 在闽浙方面,耿王大军北进赣、浙、皖三地,即将兵进淮扬。 在粤西方面,高州总兵、原明朝锦州总兵祖大寿第四子祖泽清也在康熙十四年六月举兵反清。 天下群雄皆反。 反清联盟大军势如破竹,前线捷报频传,兴明讨虏,指日可待…… 内侍说起天下大势,一脸兴奋,而少年却是一脸平静。 少年名唤吴世璠,按现在的年龄,刚过十岁生辰,算十一虚岁了。乃大明平西伯、大清平西亲王、现总统天下水陆大元帅、兴明讨虏大将军、周王吴长伯嫡孙(注1)。 吴世璠尤记得,当时自裁后,内心向上苍祷告,乞求自己能人生重来,了却心中遗憾。 在意识断绝前,迷迷糊糊看见黑暗中忽现一道白光,吴世璠就回到数年前了。 是上苍可怜,让少年重返人间? 还是南柯一梦?亦或者乇罗岛奇案,也发生在少年身上? 吴世璠用力地捏了自己的大腿。 疼。 这个感觉太真实了,不似假的…… 就在吴世璠神情异常地做出各种动作时,内侍见自家少爷今日行为颇有奇怪的样子,关切地问道: “少爷,您还好吗?要不还是让医者看下吧。” “啊?无碍,可能是最近节气转化罢了,好啦,朕……我要起来了。” “你们听见没有?快伺候小王爷盥漱更衣”。青年内侍对身后两个侍女勒令道。 “不用了大伴,我自己来吧。你们两个出去,大伴留下来。” 少年自己走到铜镜面前,望着铜镜前俊俏模样(注2)的自己,心中惊动不已。 此时少年心中,如大海波滔拍浪,思绪起此彼伏。 望着铜镜中那个稍显稚嫩的脸庞,吴世璠心底默默立下誓言: 不管是南柯一梦,还是乇罗岛奇案(注3)重现。 既然上苍赋予我重生之机,我必将全力以赴,绝不辜负! 为了家人,也为了不再毫无尊严的死去,更为了彻底抹去家族背负的耻辱! 康熙,汝一胡虏尚能登极称制,况我中土英雄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