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转世者遇到穿越众》 第0章 楔子 六朝古都的青石板路,在新朝新君的新气象下,被刷洗的看不到一丝苔藓绿垢。但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给宁静的大内深宫带来不太平常的气息。 宫中侍女、宦官等,均不敢阻拦那位慌忙跑着的人。一见来者,无不低头垂手,避让到一旁。就因为那位身穿绯袍,腰束玉带,幞头展脚晃荡得像是要把人带上天。 这位朝中军机大员一头闯进了温泉宫。终究在最后一步前,被御前带刀侍卫给截住,没能更进一步。 当朝天子却是披着一身濡湿的绢衣,狎玩着怀中美人。一旁有数坛美酒倾倒,没喝光的酒液涓涓流入池中。热度将酒液蒸散,醉人的香气四处飘散着。 见着皇帝,没等对方露出不悦,大臣抢先跪地禀告:”陛下!北匈破关,十万大军直奔京师而来。” 天子闻言并不气恼,反而是与怀中美人同时轻笑几声。饮酒掷杯后说道:”派我壮妃领军,杀败那群匈狗不就好了。那个女人不是有个妃将军的名号嘛,她也就这个用处而已。” 大臣哭丧着脸,绝望地抬头看向天子,颤声说道:”陛下。一年之前,陛下赐药酒予周氏,夺其封号。如今周氏下葬久矣,如何能领军出战呀。” 吃了一颗怀中美人喂的葡萄,当朝天子一脸阴鸷,笑道:”哈,笑话,那个女人朕还不清楚,怎么可能这么就死。就算她当着你的面喝下毒酒,也不过是有朕的圣旨在前,做场戏罢了。如今朕再一道圣旨,就算躺在棺材中她也应该跳起来,杀光了匈狗再死。下去拟旨吧。” 大臣惶恐地伏身叩首在地。虽然这个皇帝时常出口这样的荒唐言论,但今天这个,实在叫他不敢应声,怎么回话都不对。只能像鹌鹑一样,想办法缩着身子,藏起头脸。 眼见来人不听话,就这么跪地趴着,天子的心情也愈变愈恶劣。那对衬托着他俊秀脸型的剑眉也皱在一起,稍微扭曲了他那英气勃发的面容。 这时一阵轻铃般的笑声响起,怀中美人以纤指绕着那贴身的绢衣,又掠过那湿漉漉的胸膛。一对媚眼往上瞟着眉间带煞的皇帝,娇笑说道: ”陛下,壮妃娘娘是要您自己去求她呢。娘娘不是说过了嘛,只是派人去传旨,她也搞不清楚哪些是陛下的旨意,又有哪些是小人借陛下虎威的伪诏。所以不是陛下当面说可不行呢。” 虽然没有明说,但语气略带埋怨。这让天子立刻就想起,他曾派美人宫中的宦官去宣达自己的旨意,却被驳了个面子尽失。这段记忆,又让他心中的恶感增添了几分。 不过北蛮入侵,兹事体大。朝中宿将不少,有把握打眼前这一仗的不多。他这个当皇帝的,还是只能找上这个他最不想见的女人。 一念至此,天子刷地从温泉池中站起身,迈步上了池边。那轻纱美人立刻跟上,并指挥着上前的宫女为皇帝擦身。 这一切动作,对一国之尊来说再平常不过了。他任由宫人在自己身上施为,也不忘喝斥着众人。道:”摆驾,往周府一趟。那贱妇既然非要朕走一趟,便容不得她说一句不。” 哪怕是轻车从简,皇帝出巡就不可能是件简单的小事。但当朝天子也不是那种能让属下劝诫的性格。他风风火火,就拉了一队护卫,不管车驾齐不齐全就直奔护国公周府,然后又赶往柴山。 之所以往柴山,是因为黜妃周氏的墓,就在柴山…… 当朝天子当然不可能为了扫墓而来。他就只是认为那个兵法娴熟的女人,必然是借死遁世,藏身在柴山墓冢的附近。所以过来之后,就先把人手散出去,搜了一圈。 然而近千人的搜山,没能搜出些什么东西来。除了周氏墓旁,那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守墓小娘外,连一头大点的狗都找不到。能住人的地方也同样只有墓旁的小屋。 那个没长开的小丫头被人押在一旁。随着一队队搜山的人马回报,一无所获的结果无疑使龙颜大怒。 坐在金顶大车的软垫上,身旁服侍的美人轻轻揉着皇帝的胸口,平抚当朝天子那不小的怒气。美人说道:”壮妃娘娘还在生气呢。怕不是躲在墓里,连陛下一面都不愿见。” 没说话还好,这一撩拨,直接就让当朝天子的火气直窜脑门。大手一挥,怒喝道:”来人,开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今日朕非要见到这个贱婢不可。” 荒唐事见多了,那么事情也就不荒唐了。这是这群御前侍卫们的想法。所以不管皇帝的命令有多离谱,他们依旧去找了工具,或用手边的东西,七手八脚地挖开了那座孤坟。 黜妃周氏是以庶民罪人的身份下葬,所以坟包就是孤孤单单一座。不是地宫,也没有陪葬物,当然也没葬在家族墓园之中。 虽然没有铜制棺椁,但棺木好歹也是用上好的福杉。也唯有在这个地方,才看得出墓葬的主人来自殷实之家。其余的地方,那是一点礼制也不敢逾越。 上等福杉埋在土里大半年,没腐没烂。加上还有铁钉封棺,这具没有多做雕饰的福棺是完完整整的埋在土中,没有半点损坏。 也多亏了木料够好、够硬,这才没在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手中给折腾坏。 不理会一旁那守墓小娘的鬼吼鬼叫,反正两个大汉一左一右押住了她,一个小丫头也翻不了天。倒是一群护卫虽然把棺材从土里给拖出来了,但是开不开的,大家还是心存顾忌。 这点顾忌,不敌皇帝的金口。当朝天子看众护卫迟迟没有作为,忍不住大声喝道:”傻站着做什么,开棺呀!” 由于棺材钉钉得牢固,众人手边又没有合适的工具撬开棺材板,一时间竟有些忙乱的景象。众人左看看、右看看,眼看皇帝的脸色愈黑,一个莽撞的干脆抄起斧头,往棺材板上就劈。 斧头是守墓小娘日常劈柴火用的,只要棺材板不是钢板,就经不起那粗壮的莽汉招呼。只一斧,就劈穿了棺材盖。再来个两三斧,就劈出一个洞来。 众护卫也不敢迟疑,反正斧头都用上了,哪还有其他顾忌。纷纷伸手去扒拉破口,三两下,就将棺材板给扯开,露出了里头一具女尸。 女尸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但表情平静安详。尽管双唇发紫,没有一丁点红,但面容仍旧看得出秀丽之姿。 让人无法想象此女生前是个百战百胜的将军,也会惋惜此女在花样年华就已躺于棺中。 若要说异常之处,莫过于下葬大半年,尸首竟无半分腐败之相。 然而下半张脸与颈部犹如烧焦的木炭一样,黑且枯槁,与其他处肌肤完全不同。显见此女确实是死于猛毒之下,且是由口灌入。 除此之外,女尸是一身白色的寿衣,极素极简,没有多余的首饰或陪葬品。唯独一把精钢长剑,和墓主同卧。 长剑是先皇所赐,宫中铸造坊精心打造的兵器。伴随妃将军一生征战,出入战场无数,杀敌过万,养成一柄血煞弥天的凶兵。 凡人别说执剑在手,就是看上一眼,都会被这血煞冲了魂魄。在场御前侍卫多是精壮汉子,血气正旺。虽没被这血煞冲成痴呆,也都在开棺刹那被震退几步,露出惊恐神色。 这也是为什么这口神兵只能陪葬,无法成为家传宝器。 不过这股血煞冲退了御前侍卫,却冲不破金顶至宝。反倒是护卫的窝囊模样,气坏了高坐在马车之上的皇帝。 一把推开了身旁美人,天子取下了吊在马车金柱之上,捆成圈的长鞭。恶狠狠地盯着棺中之人,龙行虎步,走下了马车。嘴里喃喃念道: ”妳怎么能死,妳怎么能真死!我要妳喝毒酒,喝就喝了,妳怎么敢真的去死。” 恨意正浓,放开了鞭身,攥紧了握柄。一扬鞭,空中打了个无比响亮的鞭哨。伴随响声的是一团流火,闪燃即逝。随后再一鞭,准准地打在棺中尸首之上。 ”啪!”的一声,打破了那身白衣,破口处还有点点星火未灭。衣下身躯也多出了一道焦痕,就像是被烧灼过一样。 这一鞭,令在场的御前侍卫们无不倒抽一口凉气。更令被押着的守墓小娘发出凄厉的哭嚎,彷佛这一鞭是抽在她身上一样。 恨到鞭尸,何至如此…… 然而只一鞭如何能解气,但要挥出第三鞭,那是怎样也做不到的。前两鞭,就已经掏空这位当朝天子的身子骨了,如何能挥下一鞭。 其实要是咬咬牙,也是有可能挥出第三鞭的。但执鞭者何许人也,皇帝可不是事事都要将自己逼上极限的职位,这位更不是那种严以律己的性格。 所以大口喘着气的当朝天子,将手中神鞭交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侍卫手上,命令道:”抽!朕没喊停,不许停。” 皇帝的金口,尤其现在还是怒上眉山的时候,真不是一个小小的御前侍卫敢驳面子的。不管怎么说,那位将军终究是死掉的,而不是活受罪,应该不会怪罪他们吧。 那名侍卫就这么低着头,颤巍巍地接过神鞭。 一如皇帝之前的动作,先在空中打一鞭哨,将长鞭舞动起来。第二鞭,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啪”地在棺中女尸身上,留下一条更显目的伤痕。 而且这一鞭,不光是白衣被点燃了,就是尸身上的焦痕也还有余烬未灭。显见其火力之猛,与皇帝执鞭的情形不可相提并论。 然后是第三鞭、第四鞭……鞭笞声响如雷声隆隆,一下下,再加上守墓小娘那益发凄厉的嚎叫,全都在震撼着所有旁观者。 然而在那恨意已深的人耳里,这些声音不亚于天籁,舒缓着他的心神。 那位仍坐在车上的美人,虽然对于皇帝抛下她,独自下车这件事感到不悦。但看着眼前之景,就只有一丝丝透心凉的快意。 神鞭中带着一股火劲,可坏习武之人经脉,可破修真之人气机。打在一具死尸上,却是让那火气不断积蓄。当火气累积到了极限,一团明火腾地冒了出来,最终延伸到整具尸身。 这团火冒出来,除了两个人痛快外,其他人莫不被吓了一跳。 就连挥鞭的侍卫这时都想起,护国公周府可还没倒呀。如此轻贱国公的独女尸首,自己能讨得了好? 只是轮不到他恶向胆边生,一道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红线银光环颈而过,大好人头顿时被腔中鲜血一冲上天! 头身分离的也不光执鞭侍卫一人,另外两颗飞上天的脑袋,是左右押住那守墓小娘的侍卫。而在他们掌握下之人当然是挣脱了出来,一脸狰狞地看着在场众人。 凶器是那柄棺中神兵,受守墓小娘眉间一点血气牵引,如银炼旋飞,引出滔滔修罗血煞。登时坟地周遭有如战场,杀气弥漫,杀声震天。 ”这是武经七义,血引天剑!”当朝天子惊呼。顿时他神情一转,见猎心喜,全不在乎死掉的几个侍卫,说道:”好姑娘,朕让妳独领一军。杀败了北狗,自然有大笔的封赏。” 然而神剑旋飞,让这处的地狱修罗之景越发真实。守墓小娘脸色怨毒,右眼甚至流出了血泪来。她指着当朝天子,咬牙切齿地说道: ”无道昏君!小姐受你污辱,毁了清白,不得已之下这才进了宫。但是入宫之后,连一天都没有享福到,就只是帮你这个昏君平叛。今天平了这个,明天又反了那个。 ”直到最后,小姐沦为弃妇,蒙受不白之冤。但就算如此,喝下那杯毒酒她也没说过一声不,今天你又这么对她!你这昏君呀,可曾长过良心。” 随着一句句控诉,旋飞的神剑愈来愈靠近皇帝的位置。就在最后一刻,神剑窜天,画出一个大弧,直奔皇帝方向而去。 当朝天子眼看银炼逼近,他没惊没慌。反而是怒目圆睁,洪声喝道:”妳敢杀朕!” 这一声吼,直接让银炼转折上天,偏了方向。那守墓小婢……真不敢杀一个皇帝。 但是看着那因神剑偏转,露出得意神色的皇帝,小婢依旧恨意难消。更知道自己犯的是死罪,顿时陷于两难之中。是干脆就此弒君,还是…… 遗憾她在周家自小所受到的教导,还有记忆中周家小姐的态度,让她一个小女子,根本对’君’起不了任何违逆之意。 既然是死罪,不想落入人家手中活受罪,又想过一过嘴瘾,那么选择就只剩下一项了。守墓小婢螓首一摆,甩动眉心血线,将神剑拉了回来,一手握住。 要是一般情况下,这名小婢只能隔着绸布握住剑鞘,持剑跟着自家小姐。但如今她恨意滔天,竟能直接握住剑柄,镇压住血煞之气。 她以血泪目,一口牙几乎要咬碎,哭诉说道:”小姐,奴婢无能。在您生前无法好生伺候,就连死后也守不得您的安宁。唯有以此身谢罪。 ”我咒这家,照顾不了小姐,任您受人欺负。我咒这国,尽是昏庸无能之辈,守不住半块净土。我还要咒这昏君不得好死。 ”若今日诅咒成真,叫我头颅不落地,血不沾土。没人收得了这个昏君,当有天收!昏君啊!” 说罢,神剑甩手一摆,利刃断首。那颗留着两行血泪,满是恨意的丑陋脑袋,一喷上天。 从断颈处所喷出的热血,其势汹涌,喷成漫天血雾。全往一旁的树,守墓人小屋的茅草屋顶,还有皇帝车马的旗帜、斧钺兵刃等物喷去。愣是没有一滴鲜红溅到土里。 而那颗大好脑袋,竟那么刚好,头发勾到了树枝上,就这么挂着。她赤眼圆睁,口里喃喃复诵道:”昏君、昏君……” 看到这一幕,所有侍卫无不胆战心惊。更有人看出这一招的名堂,惊愕地说:”活杀留声。” 唯有当朝天子不以为意,哈哈大笑。”哈哈哈,贱婢。妳不敢杀,朕敢杀!朕要妳周家九族尽诛,永世不得超生。” 皇帝的狂言,众人当然不可能等闲视之。但他们更察觉到,这事儿可不是人死就结束。天地间自有一股愿力汇聚,顿时乌云密布,有闪电雷鸣。似有天谴将至。 由来雷鸣皆视为天怒。闷雷在这种时候响起,由不得众人不多想。就是天子本人也察觉到这股恶意,这更让他显得气急败坏。 他怒指天,喝斥道:”朕为人皇,哪个破天敢收我。” 这一剑指,冥冥中自生伟力,破开了那遮天乌云,重现青天曜日。一时间,阳光洒在皇帝身上,如沐日光,看起来无比圣洁。更让随行的侍卫对皇帝的崇拜加深了几分。 下一刻,自认受天眷顾的皇帝,又发出了一道让人毫不意外的旨意。”放火!把这里所有东西都烧掉,一点不留。” 众侍卫岂有选择的权力,唯有听命行事。 然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开国王朝,气运最盛。但盛极而衰,某些倒行逆施的作为,更会加快这衰败的速度。偶现的回天景象,其实是让不多的气运烧得更快、更旺。 大夏元和四年五月,护国公周氏一族,包括老弱妇孺,尽斩弃市。 同年八月,北匈破京。大夏二世而亡。 第1章 转世周女 我……还没死? 这种浑身难受,胸里灌满水,像是要把自己呛死的感觉,就是将死之人的最后感受吗? 手脚虽然没有完全失去感觉,但是那种无力感确实会让一个习武之人感到恐慌,甚至是绝望。 但是她没想过要强提一口气,把手脚的劲道找回了。就只因为那杯鸩酒是她自愿喝下去的,在失望透顶的情况下。对家族……还有对那个男人,那位皇上。 只不过这杯酒……没有想象中的毒。还是说自己的身体经过千锤百炼,也曾中过不少毒,所以宫中鸩酒的效力被减轻了? 至少自己现在的状况,反倒没有闭眼前的痛苦。那股烧嘴、烧喉咙的感觉,至今想起仍余悸犹存。天知道自己究竟是用了几辈子的定力,才能不哭喊一声,脸色不变半分,这才闭眼就死。 只是死没死成,莫非又要再来一次? 周氏女从没想过自己能不能再撑一次的问题,更没想过要求饶。因为胸中那股恨意、怨气没散,自己就不可能会低头!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像是被倒吊起来,臀部更受了几下重重的拍击。 虽说这不是要把人打死打残的力道,但可也不轻。不过对于她这个惯战沙场的将军来说,就是个不痛不痒的小意思。 鸩酒都毒不死了,拍这几下是搔痒嘛! 就这几下拍击,倒是把她胸口那点闷给拍散了。吸进的第一口气,只让她觉得污浊不堪。但是当吐出第一口气的时候,反而让她难以控制地哇哇大哭。 听见这响亮的哭喊声,周氏自己也不明所以。她只能无力地任由自己受人摆布,搬来搬去。一直紧闭的两只眼睛,这时连想继续闭着也做不到,而是不由自主地睁开。 入目的阳光非常刺眼,第一眼看到的人也十分陌生。不是任何一位族老,也不是父亲或母亲,更不是自己看过那些有资格近自己身的宫人,当然也不是那个与自己情同姊妹的小婢。 眼前男女一脸狼狈,甚至有些灰头土脸。但两人噙着泪水,眼眶泛红,脸颊红润,有着说不尽的欣喜神色,还有……久违了的关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就算遇到一些眼神与表情都算是柔和的人,蕴含在其中也只是同情、怜悯,而没有半分爱意。 这一切,彷佛泡沫般的虚假。让周氏女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摸摸眼前的那两张脸,看看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只是伸出的手臂白里透红,手掌就跟小馒头似的,只是多插了几根刚冒头的短笋。 …… 什么鬼!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周氏……苏氏女大吃一惊。 ———— ”恭喜老爷,喜获千金,母女均安呀。”稳婆是苏家自己人。虽然头胎生的不是儿子,但老爷与夫人是鹣鲽情深,稳婆自然知道老爷关心的事情是什么,因此额外提了一句。 那位书卷气息极重,也为了行动方便,穿上一身洋服的气质中年人,听着熟悉的老婆子贺词,那是难得失态,笑到嘴巴都合不拢了。频频说个”好”字,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中的孩子,走到了马车旁。和探出头的妻子一同看着那刚出生,眼睛都还没睁开的婴儿。又偷眼看着妻子那精疲力竭的模样,心中无处不是怜惜。 孩子刚出生,要做得准备还很多。更不用说他们出行在外,有各种不方便。所以苏家老爷把孩子交给稳婆的帮手,同时也是苏家人的几名健妇后,便朝着那过手家中大小孩子出生的老妇人说: ”老嬷嬷,要不是妳不辞辛劳,跟着这趟马车队走,我还真不知道夫人还有谁能照顾好。如今母女平安,妳可是大功臣呀。有赏,必定有赏。” ”唉唷,老爷呀,老婆子做这些是本分。况且能够跟上这一趟,远离兵灾,这对只求安生的老婆子我来说,可是再好不过的好事了,哪有什么辛苦好说。最辛苦的,还是夫人了。” 谈起这趟不得不走的旅程,苏家老爷眉梢间的喜色被冲淡了不少。那股忧国忧民的思虑,又占满了心胸。他苦叹了一声,说道: ”真的是辛苦夫人了。要不是日程耽搁不得,本该留在家中等到夫人安产再出发。要不就是择地修整,好歹安养出了月子才走。而我也放心不下将人手分成两拨,只能委屈她在车上生产了。” 老婆子说道:”老爷且宽心。夫人的底子好,这一胎不但是顺产,也没多少折腾。虽然路上少不了颠簸,但只要照顾得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绝对不耽误老爷的行程。” 握住了同样接手过自己出生的老婆子手,苏家老爷,也就是苏涣恳切地说着:”那一切就拜托老嬷嬷了。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邓管事。我会让他尽全力配合。” ”老婆子明白。小邓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自然知道轻重缓急。老爷,夫人那处还有需要善后的,我且去照看着其他人。那些小的虽然不是生手,但就怕他们笨手笨脚的,冲撞了夫人,那可就不好了。” ”好,好,且去,且去。”苏涣没有强留人,也没有故作大户人家的族长姿态,没点屁事硬要唠嗑个几句,而是目送人上了那辆用大轿改装成的马车。 马车特别之处在于轮毂处装上了洋人设计的玩意儿,叫悬吊系统,可以大幅度减小车辆行走间的颠簸情形。 遇到不好走的路时,也可以轿轮分离,让壮丁将轿子抬了过去。这也是作为他的妻子,还是个待产中……现在是坐月子中的妇人,唯一的优待了。 回望来路。那青山绿水,黄沙漫路的景色背后,是山河破碎的忧虑。像他这样的忧国志士,恨不得能持枪上前线。奈何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 这时之前提到的苏家管事,也是苏涣的得力心腹,邓聪上前问候,并问道:”老爷,车队何时再动?”同样穿着洋服的他,看起来中规中矩,不见旅途中的操劳。 ”日程上,安排得来吧。”苏涣另问。 ”没问题。我们是用南方小朝廷征招老爷的名义,提早了不少时间出发。兵祸还没蔓延过来,逃难的人暂时还没到这么后边的位置,这一路走得还算顺利,没有耽搁多少。” 被提起丧气的事,苏涣不由得有些意兴阑珊。吩咐道:”去找老嬷嬷,她已经上了车做准备。她说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是的,老爷。”邓聪退开。 苏涣则是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 大金皇帝被俘,居然通电全国投降。南方各省气不过,随便找了个黄带子,拥护其登基。反正前朝有这样的例子,大家做起来那是一点顾虑也没有。 作为京师大学堂的教习,战端初启时,学子们参军的参军,回家的回家,连带着他们这些教习也都被遣散了。朝廷倒是有意招他入阁,但他却不喜那股陈腐习气,婉拒后回乡了。 接着就是一串见者伤心,闻者落泪的败仗。和寇扬言三月亡金,事实上都没用到三个月,京师重地连带着皇帝都成了人家的战利品了。 然而南方强军一开始是被军机大臣们压着,不准擅动。等到想起要调动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要南方一枪未发,就听从降帝的旨意投降,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所以南方诸大员商量一下,就以不奉降帝伪诏为由,另立新帝。 反正宗室内部,对皇帝投降而跳脚的人也不少,认为降者岂可为君。还不如死了,可以追封个昭烈什么的,投降叫武功立国的大金情何以堪。所以两边算是一拍即合,建了南方小朝廷。 苏涣作为当代大儒,南方朝廷当然也有招揽。本意不想介入这俨然成为南北之争的闹剧,但是一项难以拒绝的秘密任务,让他不得不从一个田家翁重新入局。 所以在表面上,他们除了是受南方征招,也是预作准备,让家族中的重要成员携带重要物品与财货,先一步离开有可能被战祸波及到的家乡。 苏家还是留下了不少旁支在原籍,守护着家族带不走的祖产。 但实际上,他们是要秘密运送那批重要物资,所以才没有办法在路上耽搁太长时间,延误了行程。幸好之前路程顺畅,争取了不少时间…… 按说自己应该把待产的夫人留在家中;就算要避战祸,也该找个稳妥的地方让她安养待产。但夫妻俩总是出入相随,哪肯放另一人形单影只的。 在妻子徐氏的坚持下,苏涣不得不冒险一回,带着她这个孕妇上路。幸好现在看起来,一切顺利,就跟自己的来路一样。 那未来呢? 想到前途未卜,一辈子钻研学问的苏家老爷也茫然了。 这样的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刚出生的女儿除了开头嚎的那几声外,就没再哭过。一来是心有他虑,一来是没有经验。 但是一辈子都在跟妇人、小孩打交道的老稳婆,直觉这孩子不同于寻常。却不知该如何向旁人说起。 要么干脆飞来一只金翅大鹏鸟或一只金鲤入夫人腹中,再喜获一千金。要不就是随便来点什么祥瑞喜兆,自己也才好说这是件大好事。 现在倒好,神不神、鬼不鬼的,自己啥话都不敢说。没事便罢;要是大小姐日后有个好歹,今天自己的一番话,就会成为明天的祸端。 在大户人家内见惯风风雨雨的老婆子,看着那与她四目对望的小婴儿,如此心想着。 第2章 重修武经 婴儿能做啥? 不多。吃、哭、拉、睡,四样而已。 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拉’这一项无法控制,倒是挺让人无奈的。但对于嘴巴、声带都还没发育完全,想说句话都困难的情况下,也只能靠’哭’来提醒身边的人了。 虽然听不懂身边大人所说的话,但是周氏……现在她已经有了新名字——苏茵,新生的苏氏女确认了一些事情。 首先,虽然听不懂身边那些大人说的话,但多加揣度,还是能搞懂小半的。 因为大人们所讲的话跟自己所熟悉的官话,最大的差异还是在腔调和字音上,所以让她感到陌生。但还是有那么一小部分跟记忆中差不多。 加上说话的方式与语句的结构,并没有和过去有太大的改变。所以听懂小半,猜懂大半还是没问题的。 至于’苏茵’这个新名字,当有人拿着漂亮的毛笔字,放到自己眼前。她这个妃将军可不是只懂杀人,不识文字的武夫,当然认得那两个字呀。 虽然写法与熟悉的字体不同,但轮廓上大差不差。再加上一群人围着她,”苏茵”、”苏茵”的叫。叫的次数多了,她也听懂了自己名字的念法。 而且仔细看,环境中还是存在着不少方块字,大部分也能看懂;只有少部分是凑起来后,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的新词。 所以她确信,这一世必然与前一世有某种程度的关系,但肯定不是自己所熟悉的大夏。然后那些周家老太爷们现在肯定都看不到了,这可真是……可喜可贺呀! 转生一世,而且还是从婴儿重练,苏茵毅然决然放下了周氏女的往事,打算重活这一生。而不是把自己困在怨恨之中,望着以家族之名所编织的牢笼兴叹。 只是……苏家环境好像不怎么好。还是说他们在逃难?又或是执行什么秘密任务? 会知道这些,是因为苏茵只能用看的,还连听带猜的,从周遭与旁人的表现出猜出一部份事实。毕竟没有人特地来像她这个小婴儿说明状况,只是也没有人避讳她,所以听到不少消息。 不论苏家地位如何,看起来还是属于殷实人家。出行在外,有奴仆、家丁伺候,这就不是一般人家会有的阵仗。而且看人员数量,这阵仗可不小。 但较之作为开国功臣的周家,家主还被封护国公,世袭罔替,那可是武将巅峰了。苏家地位再怎么高,总不会是皇亲国戚或一字并肩王吧。 可是苏茵一点都不怀念那个将’忠君报国’时时刻刻挂在嘴上,谨小慎微过了一辈子,最后把自己献了出去,还逼上绝路的周家。就是对前世的亲生父母,也丝毫没有眷念。 外人看起来的风光,不过是在吃穿用度上。但活在其中的人会明白,最恐怖的是那些看不到的东西。’伴君如伴虎’这五个字,不是身在其中的人,很难真正体会其恐惧。 摆脱了周家。眼前苏家如何,苏家老爷如何,重活一世的苏茵暂且管不了,也没法管。她现在就是个婴儿,即便想说话,开口不是呀呀,就是哭声。猜懂了身旁人所说的话也没用。 所以苏茵将心思专注在另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上,那就是上辈子所学到的武功——武经七义。 武经七义是大夏朝廷集结天下武功、兵法、谋略、药毒与神通等知识,由内廷高人择优汰劣,选取精华汇整而成的一套武经。 不轻易外传,非朝廷中人更是不得传授。即便立下大功劳,获赐传功,也仅会有部分,甚至只有一招一式。想一窥全貌,简直就是不可能。 作为太子妃,又是功臣名将之后的周氏女,获先皇赏赐,陆陆续续获传武经七义中,除内功长生一篇外的其余部分。并以将军身份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 但要说全是恩赏,也不太对。因为要是没有这份功劳,那位太子的地位可不太稳固。可以说那位太子能够登基,是自己帮他打下的江山。 事实上,当她成为壮妃之后,就有让传功太监交出了武经七义全本。然而当时她已破身,长生一篇除了养生之道外,其余的全用不上。就是内功也无法到达真正登峰造极的境界。 之后在很偶然的状况下,才从醉酒的夫婿,也就是已登基的皇帝口中得知。她受辱,失去清白,全是先皇一手策划,周家默许。 为的就是让她这个武学奇才学不了全部的武经;就算练了,也到不了巅峰。一介女子,有如此天赋,太扎眼…… 但现在一切重来,自己不光保有元阴,还有内功最重要的先天一炁。 这先天一炁是胎儿自母体中天生蕴养,出生后混入世间杂气便逐渐消退。武经七义中的内功长生一篇,就是教人如何后天养出这先天一炁。最终以体内行小周天之能,取代体外之大周天吐纳。 不论是刺激身体发出神力,或是在战场上延续气力,这先天一炁的妙处无穷。纵使不是大夏朝廷的武经,江湖上的内功也都在教人相同的事情,只是用不同法门去达成。 但凡能教内功的师父,无不羡慕胎儿的天生状态。所以这门功法也有个笼统的称呼,称其为胎息功。 可惜没有谁是打娘胎里就会功夫的,知道怎么蕴养、保留这珍贵的先天一炁。 后天修炼,仅有极少数气运极佳,且有天赋的奇才,才有办法将自己修练到跟婴儿差不多的水平。要想再进一步,那是难上加难。所以成道者稀少,世间多的是武夫与求道者。 但是……苏茵这个重活一世的人懂啊。 前世种种,苏茵不敢说自己是巨细弥遗,历历在目。但武经七义可是自己维持太子妃地位,乃至于之后壮妃地位的唯一倚仗,怎么可能不背到滚瓜烂熟。 就是那些传功太监的肚中私货和见解,都被她掏了不少。那时,那些人也没胆子欺瞒自己,更没本事。 所以在她呱呱坠地没几天的时间,她就决心修练起这门上辈子没能圆满的内功。争取先天一炁受尘世污浊而消散之前,能保留多少,就保留多少。以后能不能进一步,自有以后的机缘。 手上的功夫,在乱世中能保命,在治世中也是立身之基。所以武经七义,她是一点也没打算放下,而是认真琢磨起来。 反正现在什么都没有,就是时间多。得靠练的先放放;一介婴儿身,除了内功之外,刀剑拳脚有哪样能练的。得靠想的,那可就有大把时间想了,可以多想想。 别以为天下太平了,就没个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恶人,不论什么时候都有。尤其太平之世下的恶人更为可怕,因为旁人时常会疏于防范…… 前生经历,苏茵就没想过要靠别人。周家那么大,说放弃自己就放弃了;否则一盅鸩酒,真能如此轻易送到自己眼前?能保护自己的,唯有自己。 虽然重活一世了,也托生在不同的家族中,但是谁知道苏家保不保得住自己呀。对于一个才出生几天的婴儿,苏茵对于苏家可没多少认同。 倒是出娘胎就练内功,也不是没有副作用,那就是苏茵的食量比寻常婴儿还要大。而她饿了只要负责哭就好,烦恼就全到了其他人身上。 刚出世的第一个女儿哭了,做没几天新手父母的苏家老爷、夫人除了慌张,什么也不会。夫妻两人俱诗书满腹,都有七步成诗之才又如何。这种时候再多的圣贤书还不如一片尿布。 哭声不止,也只能拜托经验丰富的老嬷嬷出手了。老人家抱了一辈子的孩子,不说顶个神医的名头,但各种小儿的疑难杂症那是一眼就能断定。 这不,一上手,摇个两下,老嬷嬷就说了:”哎唷,我的小姑奶奶呀,该不会是饿了吧。” ’饿’字一出,大小姐的哭声就停了。只是鼻子还一抽一抽,有种苗头不对,就立刻放声大哭的架势。 见这模样,老嬷嬷就知道自己没断错,这位小姑奶奶又饿了。她望向了夫人,说了句:”夫人,这……”那位大家闺秀的夫人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老嬷嬷根据经验,大小姐前不久才吃过。而且看主母哺乳的架势,大概两只奶的奶水都吃光了。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算吃上发奶的中药,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只能一边轻摇着,一边烦恼地说道:”哎唷,我的小姑奶奶呀,这可怎么办。这荒郊野岭的,哪里能帮妳找到奶娘呀。” ”孙嬷嬷,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先前决定要自己奶孩子,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形。”苏家夫人低头认了错。 ”哎唷,夫人哪儿的话。愿意自己奶是好事呀。生出来的孩子,哪有奶大的亲。我见多了嫌麻烦,所以不愿意自己奶孩子的;结果孩子大了,光听奶娘的话,忘了亲娘的也有。只是谁也没想到,大小姐这么能吃。一个人的奶水不太够。现在就算用发奶的药,也缓不济急。” ”孙嬷嬷,也许把人派得远些,可以找到奶娘。”苏家夫人望向了身旁,同样手足无措的丈夫,问:”老爷,行吗?” 第3章 饱食难题 老婆子一脸正色,摇头拒绝道:”要是从咱乡里带出来的,大家知根知底,那绝对没问题。但这荒郊野岭的,随随便便找个不认识的,谁知道她会怎么害了孩子。再多只眼睛盯着都不够用。况且咱们一行是要走去蜀郡,人家愿不愿意随我们离乡背井的,这也是问题。” ”老嬷嬷,这可怎么办才好?”才准备吩咐人的苏涣,经提醒,也知道这个人选得十分慎重,不是什么人都适合的。 假如自己一穷二白的,只帮孩子求一口吃的应应急,没多少人会拒绝。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但假如是大户人家求上门,谁知道会不会求到一个孙二娘,来个劫富济贫,里应外合的。 就算自己带出来的家丁是有真本事的,但孩子在人家手上,那也是各种掣肘。自己的行程更是耽误不得的,没空闲和这些人扯皮。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这种时候找个外人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在这事上没经验的苏家老爷,也只能把希望放在眼前老家人身上。孙嬷嬷没花多少时间,就想好了对策,说道: ”老爷,我先去吩咐人熬粥。把米熬得稀烂,用粥水来喂小姐,顶个一阵。再为夫人准备发奶的药,这些药材我之前都有准备。也不劳车队停下,在那辆小灶车上就能处理好的。” 大队人马的三餐,当然是由沿途的脚店准备,要不就是随身的干粮。要是在野外,就临时搭个简单的灶台开伙。 但考虑到队伍里有苏家夫人这种坐月子的,还有个刚出生的小姑奶奶,时不时需要点吃食或用热水的。为了不延误行程,马车队中特地布置了一辆车,上头有个不熄火的小火炉,有专人看管。 想临时熬个粥或煎药,这口小火炉就能处理了。不用整支队伍停下,耽搁大家的时间。 这也是孙嬷嬷之前特别吩咐的。反正带个孕妇上路,本就有各种不方便,也就不在乎麻烦是不是多几桩了。出门只图方便,那是寻常百姓的想法。苏家家大业大的,周到才更重要。 只是粥很快就熬好了,喂孩子的时候却没那么顺利。 苏家夫人才生产没两天,还没缓过气来,能亲自奶孩子,已经是强撑着的了。喂孩子米粥,还真没这股力气,所以这事儿是由伺候着的健妇代劳。 孙嬷嬷一把年纪了,抱一下孩子还成。真要让她伺候着,谁也不放心。 说是米粥,其实孩子能喝的也就粥水的部分。负责的健妇用调羹舀起小半勺,细心地吹凉了之后,才往孩子口里塞。 按说孩子的习性,只要进了嘴巴的东西,就没有不往肚里吞的,也不管能吃不能吃。除非今天东西太大,咽不下去。否则没个大人把着门,谁知道孩子会吃进多少脏东西。 然而今天特别反常,一调羹的粥水倒进去,没一会儿就从嘴角流出来。甚至还能看到婴儿做出吐的动作,硬是把嘴里的东西清得一乾二净。 这可慌了负责伺候的健妇。要是姑娘在她手中有个好歹,主家再心善,也少不了一顿折罚。 孩子吐了还能怎么办?也只能换个抱着的姿势,又是拍背,又是轻哄的,然后再一调羹下去……又吐。 要不是旁边几只眼睛盯着,负责喂孩子的那是连求爷爷告奶奶的心都有。生气是不可能生气的,怎样都不能把气发在姑娘身上。但难免觉得手里就像抱着块烧红的木炭,特别烫手。 孙嬷嬷见状,也没让其他人接手,而是亲自接了过来。夫人的眉头都皱在一起了,人家没打没骂的那是教养好,真以为她心里不会记上几笔。 只是轮到老婆子上手,能看能顾的都注意过了一遍,问题一样是喂一口就吐一口。女娃娃也没看老婆子的面子,同样吐得豪迈,不带半分犹豫的。 苏家老爷一个读书人的,虽不至于手不能提,五谷不分的,但这时也就只能出张嘴。他问道:”老嬷嬷,孩子怎么了?不是饿了吗?” 老婆子心里直犯嘀咕。刚刚在旁边看还没发觉,现在亲手喂孩子才注意到。 寻常婴儿会吐,不是身体不适,就是吃的东西有问题。但不论是哪种情况,东西得要先吃下肚,然后再从肚里呕出来。 但这个小祖宗的状况可不一样。她是东西还在嘴巴,没咽下去,就呸的一声,给吐了出来。明摆着的不吃。老婆子哪里看过这种情形呀。 旁边老爷夫人盯着,她也心慌呀。 不过对于苏茵来说,她同样很委屈。 肚子饿是事实。偏偏修练先天胎息功,最忌讳五谷杂粮,因为浊气太重。她现在又是在最紧要的关头,得抓紧时间固本培元,将体内那点先天一炁给稳固了,避免流失。 等到胎息功小成,先天一炁悉数收进了气海,开启小周天循环,那时再吃这些五谷杂粮就没有问题了。所以面对熬来的粥水,苏茵只能抵死不吃,要不吃了就吐。 她的本意是,要是自家老娘的奶水不足,弄不到其他人奶,来点羊奶或牛奶都行。虽然差点,但可没有五谷杂粮那么’毒’。再说素的哪有荤的好。 怎料到自己吐了几回,又不管怎么哭,这些个没用的大人就是领会不了她的意思。只知道使劲摇,摇到她原本安心下肚的奶水都要倒溢出来了。 要不是现在手短脚短不能提剑,否则自己就给在场众人一人一个窟窿眼,让他们长点心眼。苏茵无奈,只能继续嚎啕大哭。 哭声那个响亮,犹如魔音穿脑,让整支车队的人都显得浮躁起来。 要是普通孩子这么哭,难保不被暴躁的大人连着娘都一并给赶出队伍外,放其自生自灭。再冲动点的,一棍棒让孩子永远不哭的,也不是不可能。 但哭的可是自家的小姑奶奶呀。苏家老爷没让大家变着花样哄着孩子说哭得好,已经是多有体恤了。哪个敢跳出来说一声不是。 护卫中有个老把式,说起来跟孙嬷嬷是同一辈的,在苏家内部虽不到一言九鼎的程度,但也是个极有份量的人。他手脚利便地走近大车,喊了声:”老爷。” 因为夫人还在坐月子,不能受风,所以大车四面是封得紧紧实实的。加上车里坐的是老爷的眷属,所以那些在外头伺候的健妇还得担起护卫之责,不让外人靠近。 老把式虽然份量够,但也没大到可以畅行老爷后宅的程度。不过搁在外头喊一声,守在车旁的健妇倒也没阻止。 ”什么事。”应了一声,苏涣同时来到车缘,拉上第二层暖幔,将车内封个紧实后,这才拉开了最外层的车帘。神色带着几分疲惫与心疼,心疼的当然是自己女儿的哭声。 老把式见着自家老爷的面,立刻说道:”老爷,听说大小姐吃不下粥汁,吃了就吐。” 姑娘哭声响亮,经久不衰,谁不会多问几句呀。而且这事儿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一来二去,整队人就差不多都知道了。所以老把式才有这么一问。 ”是啊,让好多人看过了,谁都不知道原因。邓伯,你可有好方法?”眼前老把式也算是一直照顾自己,从小见到大的老家人,苏涣自然是亲近地问着。 ”老爷,我听说那些名门大山的神子神女,那是打小就用琼浆玉液养大的。不知情的会觉得铺张浪费,或是那样的说法太过夸张,其实里头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眼看老人家就要叭叭的讲个没完,苏涣连忙制止了对方,说:”邓伯,那些事情我都知道。只是你也不会要我让茵儿喝那琼浆玉液吧。说是琼浆玉液,但那可是特别调制的石乳,配方从不外传的。听说是对孩子特别好,但也不是我想喂就有得喂的啊。” 抹了抹虚汗,老把式谄笑地说道:”老爷,这些我也知道。但我就想大小姐既然喝不进那寻常粥汁,是不是用咱家种的那些灵米试试?” 苏涣愣了一下,瞬间想起自家的祖业是什么。 要说大金汉人谁家不务农,这句话不全对。因为不务农的那些人家,他们打渔…… 反正不管做到几品大员,或经商买卖的,族里总要有人负责弄口吃的,否则不会安心。世家大族能够传承千年,靠的就是这样的底蕴。 苏家能够供养出苏涣这个做学问的,背后当然也有这样的支持。祖厝那边管着的农地,就是族中最重要的进项。 而且这个农,种的可不是寻常的米粮蔬果,而是极其珍贵的灵粮。寻常人一粒米可以饱三天,习武者或求道者想精进,在某个阶段不得不靠灵粮来支持,才能获得更多突破的希望。 这样的好东西,那可都是自家种的呀。这回后撤,为了不便宜了侵略者,苏家可是把库存中,价比黄金的灵粮全都搬上了,一粒灵米也不留。 再说盛世古董,乱世黄金,这是普遍的观念没错。然而当对象也是门阀大族的时候,就算是拿黄金出来也不见得能换到好东西。这种时候,拿灵粮就是可以。 对某个层级以上的人来说,灵粮可是比黄金更硬的硬通货。 第4章 支领灵米 这一经提醒,苏涣没想管这些灵粮多珍贵。一把就抓住老家人的手,着急地说道:”只要有用,一切好说。就是试试也行。邓伯,你说要多少?” 苏家老爷也是个有担当的,知道没试过的事情,谁敢把话说死。所以先把眼前老家人可能的问责给摘了出来,让他放心。随即便问起了详情。 老人家当然明白自家老爷的意思,也就放宽心说道:”我知道灿大爷那边有个土方子,用不了太花俏的东西,三粒灵米,一点盐巴,把米熬到糊烂。这对一些吃不了东西的伤者来说,可是一等一的延命方。只是得请老爷批个条子,否则灿大爷那一关,谁也过不了。” ”好说,且等我片刻。”知道事情紧急,苏焕也没在这件事情上多有疑虑,直接从怀中拿出了纸笔就写。 这习惯,是他从洋人身上学回来的。西方的学问比较注重灵光一闪的灵感,要是没有立刻记下来,恐怕过会儿就忘了。所以那些老教授都会随身带着纸笔,随时做笔记。 苏涣喜欢这样的态度,遇到什么事情就随手记下来,之后也好处理的多。就说现在这种情况,要是另外安排人备纸磨墨,不就要多听几声自家女儿的哭闹,那还不心疼死呀。 得了支领三粒灵米,其余一切从权的条子。邓老把式顾不得跟自己的儿子邓聪打招呼,就急忙忙地走了。在主家面前表现不利落点,怎能让人了解自己够卖力。 往车队后头过了几辆车,招呼了一个他亲近的车把式。喊道:”雄哥儿,过来。” 听了招呼,随即把车驾让给了同伴,一个憨厚壮实的汉子跳下了车,过来问道:”邓爷,有什么吩咐。” 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一颗头,魁武的大汉,老把式问道:”教习教你们的功夫,没有落下吧。” 拍了拍胸膛,李雄自信地说:”我的力气不敢说可以像小说、话本里头的豪杰人物,生裂虎豹的。但要掀翻一头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邓爷,你就说要打谁。” 他们这些行走在外的车把式,可不是光会驱车就好。要是在穷山恶水遇着刁民了,说不得就得在拳脚上说事。所以他们也是特别练过的。 但要说北方正面临的兵燹,他们这点拳脚功夫就又不够看了。真上了战场,那也是成箭靶……喔,现在应该叫枪靶或炮灰了。只要超过一伍,江湖中人和军队真的比不了。 大金不禁刀剑。路上行走,常见有人配着利器随行。弓的话也就是靠山的猎户配着猎弓,这还不能走在大街上晃荡。 要是有人敢配强弓,宣称自己百步穿杨,十丈射石的,信不信马上就会被拉去充军,要不拉去杀头。谁管这人有没有犯过事儿。 私藏盔甲就更不用说了,掉脑袋是基本的。一个不好,全家整整齐齐的,黄泉相见。 不过这回老把式找来,当然不是打打杀杀的事情。而是旁敲侧击地问起:”教习教的那个火劲,好使不好使?” 谈起内家功夫,李雄就没那么有自信了。羞赧地说着:”我还做不到像师傅那样,掌心生火,掌印成焦的境界。” 往面前这个在眼中跟熊孩子没两样的大汉背后拍了一掌,老把式笑骂道:”再给你练十年的功夫,看能不能追上教习的皮毛。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让你用火劲给炉子加把火,熬煮灵米,行不?” ”哦,这个呀,没问题。累会累点,但没大碍。邓爷,你要冲境界呀?” 又恨其不上进地拍了一掌,老把式依旧笑骂:”我一把年纪了,冲个头呀。冲过了,也没多两年的清福好享,没冲过还怕折寿。我费那把劲做啥。我让你熬灵米粥,是大小姐要吃的。用小灶车上的火炉,这粥要熬到猴年马月呀。所以才来找你用火劲催一催。” 那位小姑奶奶的哭声可响呢,他们一直往车队后头走,也还是听得到。李雄对苏家的忠心没话说。一听到是大小姐的事,就点头道:”这事儿呀,那可得着紧些。那小祖宗哭得我也心疼了。” 见大汉如此表现,老把式也满意地说道:”嗯,是得着紧些。况且这对你也是件好事,有个准备才好。” 李雄不解,问:”老爷会赏?”叫谁熬粥不是熬,这对他们这些苏家人来说是本份。这都要赏的话,哪怕苏家真的家大业大,也撑不了多久。李雄十分清楚这样的道理。 ”哎呀,你个傻子。光长个子,没长脑子。”又拍了一掌。老把式解释道:”你想,灵米粥熬好了,大小姐这才出生几天,喝也只能喝粥汁。那么剩下的部分怎么办? ”依老爷的性格,你出力气了,那么剩下的部分让你处理,这一样能算是赏赐。就算不赏你,这灵米糊一样要处理。这赏对老爷而言,都不用多花什么本钱,你就是搭上了大小姐的顺风车而已。” 憨憨地笑了笑,李雄说:”是这样嘛。” ”你也知道,熬这个灵米,用凡火没煮上个几天是煮不透的。所以得要靠内家火劲催发,这就要靠人出力。 ”这一回也就试试。要是大小姐依旧不买账,那么也就一回而已,算是便宜你了。但假如大小姐能吃,估计这差使以后也还有。 ”不过你也别以为你能包圆了这差使。依老爷的作法,那肯定是能出力的人都轮着来。轮过一轮之后,你才又会有机会。 ”也唯有大家都沾到好处了,你才不会招人嫉妒。要是真只有一回,便宜你了,在我的面子下,也不会有人说些什么。 ”但你也别想着偷奸耍滑,给大小姐熬得灵米不上心,想给自己多落些好处。老爷读书人,眼睛毒辣的很。好或坏,老爷做不明白,难道还看不明白嘛。 ”要是你这回做得差了,大小姐以后有需求,机会可能就再也不会轮到你身上。到时别说我的面子不好使,我都要整治你一顿,才肯罢休。听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雄又拍了拍胸膛,保证说道:”邓爷,您老放心。这回就算不是大小姐的事,您出面提携,我也一定办到好为止。务必让您不会失了面子。” 同样出掌拍人,但这回老把式却是欣慰地轻拍几下,说:”你能想明白最好。车把式里头,你最老实,遇着事情都不知道争一下的。我怎么帮,也帮不了你几回。你得自己争气才行。” ”这我明白,邓爷。”李雄裂嘴笑了笑。 ”明白就好。”眼见走到目的地,是车队中除老爷夫人外,另一处重点保护的地方。老把式带着人,往队伍的中心走去,顺口说道:”随我去见灿大爷吧。” 其实老把式两人走来的时候,这一头的人已经都注意到了。虽说这处运送的东西十分重要,他们不管外人或自己人都要防。 但自己人走来,总不会不近情理地直接赶走。要是真有事呢。反正他们只要别乱走就好;有什么事,自然有带队的灿大爷去管。 老把式就这么带着一个年轻的汉子,走到了一个单盘坐在矮脚马上的鹤发老者旁。还没来得及开口,马上的老者先说道: ”小邓呀,咱俩交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但这处的货物紧要,没理由就跑来可不行。族长他那里,我也得给出个交代。” ”大爷,别。我这儿可是有正经事来的。这是老爷给批的条子,您看。”老把式忙不迭把手中的纸条递了出去。 苏家老爷随手做笔记用的纸,那也是特制的。白纸四边,有着隐隐约约轮廓的暗纹。加上那手书法,老爷的花押,这都不是能够轻易仿造的。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所以守着贵重财货的大供奉,也是正经苏家旁支的苏灿,没怀疑纸条上的内容。说:”支领三粒灵米,一切从权。做啥用呀?” 问归问,苏灿也给自己跟在身旁的大徒弟使个眼色,让他去取三粒灵米来。他虽是家族供奉,辈分又在苏家老爷,苏涣之上。但身为旁支,是没资格驳斥族长决定的。不过问问无妨。 老把式也没多做隐瞒,说道:”大小姐肚子饿,吃不进普通的粥汁。这荒山野岭的,也找不到一个能信任的奶娘。是我建议老爷,试试看灵米粥成不成的。还要劳烦大爷,求那张熬粥的土方子,说给雄哥儿听。”说着,拍了拍跟自己过来的车把式。 苏灿的小徒弟思绪灵活,直觉这应该是个好差事。倒想讨了过去,所以隐秘地扯了扯师父的裤脚。 可是苏灿才没惯着这孩子,理都不理裤脚的动静,开口就说:”那哪是什么土方子呀,说是菜谱还差不多。也没加什么药材,就是三粒米三碗水熬成五分。要是病人吃,那就加一撮盐。不过孩子嘛,这盐巴还是不加的好。就是火力要足,不然熬个三天三夜都熬不烂的。” 先是说了个大概,苏灿又着重细处讲解一番。这过程中,大徒弟已经捧着一玉碗,装了三粒灵米过来。 第5章 好奇 灵米跟普通白米的形状大差不差,但个头可就差了十万八千里。一粒灵米,约莫有一个成年人拇指的大小。看起来晶莹剔透,犹如白玉质地。 三粒灵米按照一般做法烹煮了之后,大约就是一碗饭的份量。这也是为什么老把式开口就是三粒,因为大部分的用法,基本也是三粒。 不过要煮成粥,那就会涨得更大。特别是要煮出孩子能吃的粥水,那就得想办法熬出灵米中的精华;剩下的部分,肯定没有一般的用法好。但也没办法,大小姐能吃的部分比较重要。 嘱咐完之后,老把式自然带着人离开,赶忙去小灶车上处理。大小姐的哭声可还没停呢。 倒是看着人走之后,苏灿的小徒弟说话了。”师父,你说那小姑奶奶吃剩的,要怎么处理?” ”按我那大侄子的作派,谁出力的,谁就能捞到点边角料的好处。” ”所以呀,为什么不让我去做就好,要把方子教给别人呢。”小徒弟不满道。 看着这个小徒弟,苏灿轻叹。天赋虽好,心性却还不够稳,跟大徒弟刚好颠倒过来。说道:”这又不是在江湖上行走,看着好东西就得想办法拽兜里,要不就便宜了别人。这里谁都不是外人,小邓面子又大,今天卖他一份人情,往后就好做事许多。这可是在为你们铺路呀。” 小徒弟仍是不满,咕哝说道:”要我看,邓爷搞不好还走在你前面呢,你个老不死的。” ”哎呀,小子,你说谁呢。”苏灿抽起裤腰带上的烟杆,就要往这个孽徒头上敲。小徒弟先一步,抱着头跳开了。让老者只能虚挥几下,装腔作势一番。又说道: ”也别老盯着别人碗里的看。要是女娃娃吃得进灵米粥,这搞不好三天两头的就要熬一次。有办法催动火劲的人,说多也不算多,你早晚轮得上。” 况且苏灿也不是没养过孩子。他掐着手指头算道:”假如是因为女娃娃食量大,夫人奶水不足,熬灵米粥能行的话,好歹得熬上个大半年的。机会多的呢。” 小徒弟像是专门找话抬杠,说:”人家不是说了,就试试而已。搞不好就这一回呢。” ”就算女娃娃吃不进,熬粥的机会只有这一回,难道你还差这一顿糊糊吗。倒是把老子省吃俭用抠出来给你的,给老子吐出来!”苏灿故作凶恶地说道。 小徒弟表情委屈地说道:”这不是想着能多吃一顿,就算一顿嘛。我也想早点出师,帮得上忙嘛。” 苏灿嗤笑道:”你没消化好其中精华,转为自身的元气,就又囫囵吃下灵米,到最后也就是顶个三天饱,然后拉成一泡屎,白糟蹋了。想早点出师?帮上忙?你想出师就说,我今天就让你出。到时大道朝天,咱们各走一边。” ”别。”小徒弟慌乱地摇着手。要是真让他这么’出师’回家,还不被老娘吊起来打啊。到时说软话哄都没用。 只是他又好奇地问道:”我听靺鞨们在传,吃灵米、灵植的,可延年益寿。难道没这样的好处?” ”灵米虽然是好东西,你也没看过我那大侄子餐餐吃吧,这还自家种的。这玩意儿普通人吃了,也就三天不饿,气力不减。但没荤没素的,早晚也要出问题。那些个靺鞨老爷传这种话,不就证明了他们的肤浅嘛。皇帝老子都不天天吃这玩意儿。” 没有学辟谷手法,佐以其他灵药,餐餐灵米、灵植是取死之道。苏家人都很清楚这件事情。况且汉医里头还有个说法,叫’虚不受补’。就算真配灵药吃了,凡人体质也不见得受得住。 苏涣在了解之后,便一心只做学问,没吃过自家种出来的灵粮。在他眼中,这就是个货殖之物,抑或是大灾大难之际的应急粮食。 这也是为什么在刚出生的女儿遇到这样的情形后,聪明如他,第一时间也没想到自家种出的灵粮,需要一个老家人提醒。脑子里就没这些东西,自然也不会把一些偏门功效记在心里。 倒是苏灿老者想到刚刚老把式所说,那个小姑奶奶吃普通粥水就吐,所以才想熬个灵米粥试试,这让他对刚出生的女娃娃提起了点兴趣。 想了想,用手里烟杆朝座下矮脚马的屁股抽了两下。马速顿时加快不少,脱离了原本的队伍。同时朝后吩咐道:”大成,你领着其他人一样守着东西。我去看看咱们大小姐是什么模样。” 大徒弟手底下功夫扎实,为人厚道,还有他这个当师父的做靠山,临时由他来带领人马不会出什么问题。 事实上旅程那么长,苏灿这位大供奉也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全守在这批紧要的货物旁,总有些五谷轮回之事要处理。这时也都是作为大徒弟的高成临时负起责任。 所以这种时候,高成也没多想,跟在人群中朝着师父行了半躬,示意知道了。身边的人都是老伙计,这种平常小事也不用特别交代,喊上一声,大家就知道怎么做了。 倒是小徒弟没有乖乖跟在队列里,而是小跑跟上师父的矮脚马。同时心里嘀咕着,就算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坐车或骑马,多少也分配给自己一匹嘛。好歹是大供奉的亲传弟子。 不过老者倒没对自己的徒弟有多客气,语带不悦地念了句:”怎么就跟上来了呢。” ”我想去见见小师妹不行嘛。” ”呵,小师妹,你想屁吃呢。屯门人那边写的武侠小说少看,你小子有本事去从军,老子还高看你一眼。这个时代你想仗剑走江湖,哪天脑门就多一个枪眼。” ”这不是觉得师父您这边阳盛阴衰,得有个女弟子调和一下嘛。而且我当师兄了,肯定会照顾小师妹的。” ”不就是想有个小师妹跟在你屁股后头,整天师兄长师兄短的嘛。我瞧高家媳妇的那个外侄女大妞呀,骨骼清奇、天赋异禀。要是跟我学功夫,那肯定也是一个好手。让她来当你小师妹如何?” 小徒弟想起师父口中的那个大妞,她娘可是苏家的厨娘之一。要说什么好东西,主家还没吃到,先经过他们的嘴,这样的说法还太夸张;但平日里吃的绝对是不缺的。 可想而知大妞的体型……明明年纪比自己小,长得比练武的自己还大只。小徒弟不禁对于自家师父口中的’骨骼清奇’,有了新的认识。 苏灿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徒弟在想些什么。他也不是对自己小徒弟的说法不感兴趣,但现实是不太可能。像是在说服自己,说道: ”咱家族长什么人呀,那可是读书人,当代大儒。掌上明珠就算不教女诫,那也是四书五经轮着来,哪有可能跟着咱学武。就没听过哪家的大家闺秀能骑马射箭,力搏熊虎的。” 大车的距离没多远,虽说矮脚马本身速度就不快,在人群里也不可能纵马狂奔,但终究还是走到了位置。苏灿朝着人问道:”姑娘呢?”其实哭声从车里传来,这算是明知故问了。 有健妇答道:”灿大爷,大小姐在车里呢。不好见着风。” 她们职责是让无关人等不要靠近大车,照顾车里的人没错。但眼前这位可是苏家本家的人,又是族中供奉,辈分、身分都高,不是她们能轻看的人。 不过车里的人是自家大侄子的内室,他又是当今的族长,苏灿地位辈分再高,也不可能不管不顾地闯进去。所以吩咐了一句,说:”朝里头问问,老头子能不能进去看上一眼。” 大车不过是用布帘遮着,虽然挡下了风,内外声音还是通的。车里的苏家老爷当然听到了外头的话,直接说道:”叔公啊,劳烦你跑这一趟。进车里来吧,倒也有事想请教。” ”好咧。”应了一声,苏灿利落地跳下马,把缰绳甩到了自家小徒弟手上。 不过这只换来一声抱怨,小徒弟说:”哎,我也想上去看看。” ”臭小子,这是你能随便闯的地方吗。” ”我是你徒弟嘛。” ”老子姓苏,你姓苏吗。给老子牵好马,敢乱来,打断你两条腿再送你回家。”苏灿恶狠狠地说道。 事实上老者是在保护自己的弟子。在骂人的时候,他的眼睛微微飘向跟在大车后头的几个人身上。 这几个苏家的年轻人也跟自己学过拳脚,但没有正经拜过师。论手上功夫,自己亲传的徒弟虽然还欠火侯,一个人要打倒他们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真正的问题是他们藏在怀中的盒子炮,那个洋暗器才是真麻烦。就是他来,一个不小心也会着了道。 为了护送那些东西,接头的人可是送了不少洋兵器给苏家老爷。那些东西可都分派到可信任之人的手上,能藏就藏着呢。 自己用不惯,才没拿那些洋兵器。但分到谁手上,可以怎么用,苏灿也是知情的。要是自家徒弟不知轻重乱闯,捱一枪都算是客气的。 不想让他被打死,也只能说重话了。 果然,’送回家’这个紧箍咒一出,这皮小子就消停了,委屈地扁着嘴。虽然牵好了马,但脑袋却是偏向外头,赌气地不朝自己看一眼。 第6章 何方妖孽…… 苏灿看了自家徒弟的模样,默默在心里做了决定。等今晚在脚店歇息,或是在哪扎营的时候,非得让这小子多操练几遍功夫。 这小子肯定是力气太多,闲出病来了。不好好整治,打明儿就上天了。 不过这事儿不急,这小子还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那个哇哇哭着的大小姐比较重要。苏灿拍了拍身上的沙尘,挤上了大车。 嗯,上头真的蛮挤的。苏家老爷夫人,那个姓孙的老婆子,还有一个老把式家的媳妇儿。四个人如众星拱月般,围着一个襁褓中的小娃娃。老头子再上去后,几乎没有什么腾挪的空间了。 刚出生没两天,女娃娃还是皱巴巴的,看不出个好歹来。但脸色白里透红,哭声宏亮,是不用担心孩子的身体有什么大问题。最怕看到发紫、发绀或死白,那些老大夫来都不一定能救。 不过很奇妙的,苏灿老爷子一跟娃娃对上眼,这孩子立刻就不哭了。没有吸鼻子,没有红着眼睛,彷佛之前哭的是别人家的孩子一样,跟眼前这位完全没关系。 老爷子不知为何,感觉到一股陌生的高手过招之前,两人互相打量的那种气场。利用气机试探,从上到下,寻着一丝薄弱处。要是找到死角,那么接下来就是狂风暴雨式的进攻。 这也是到了一定的岁数,苏灿才真正知道该如何利用这股气机。在那之前,不过就是听着传闻,所以跟着瞎瞪,装腔作势。 但遇到真懂这么做的对手,那真的很危险。只要一个疏忽,就算没死也去半条命,搭上条胳臂或腿的,都属平常。 只是……这感觉是从一个打娘胎出来两天不到的娃娃身上感受到,这是什么样的妖孽。 苏家老爷可不知道自家的叔公那个慌呀,人家都想夺门而出了。他倒是惊讶于孩子一见她叔公祖就停声,不过先前想问的还是得问一声,好安自己的心。 ”叔公呀。本想等孩子三朝礼,再带出来见见长辈,没想到这孩子的哭声倒是打扰大家了。这昨天还好好的,今天突然就这样了,我也是想请叔公看看这孩子是怎么了。” ”这……”按奈下想跑的心思,苏灿看向一旁的老婆子。有这位儿科圣手在,想来能问的都问了。会再问自己,肯定是想知道自己的看法,所以自己也不用去问这个孙家的老姑娘了。 苏灿走近前,说:”看脸色是没啥问题,让老夫把把脉,看看什么状况吧。” 习武者算半医,就算无法治疗各种疑难杂症,至少跌打损伤还是会的。车队中倒是有随队的汉医,但那终究是外姓人,不到紧要关头,苏家老爷也不想让他进入内宅。 所以自家叔公提了要求,苏涣也没有反对的心思。让伺候着的健妇从夫人手中接过孩子,往灿大爷面前送。 苏灿这时又注意到另一件奇事,那就是娃娃的眼睛全程盯着自己,没有分神半次。这跟普通孩子见着新鲜事物,所以好奇地盯着看的眼神不同。 ……这是甚么样的妖孽呀。 老爷子都还没把脉,心中就这么一个想法。小心翼翼地探出手,伸向那特意从襁褓中拉出来的小手臂,老爷子按成人的习惯,伸出三指搭向腕处。 指尖轻触,本以为会感到有如钟鼓雷鸣的强劲脉象,没想到却是薄弱的近似于无。苏灿一脸怪异,发觉自己三指都要搭到臂弯处了,连忙收起两根手指头,只用食指搭脉。 这回脉象是有了,就跟普通人没两样。这看起来很普通的事情,其实一点也不普通。刚出生的孩子能跟普通人比?这根本就反常到了极点好嘛。 心里正慌着的灿大爷,不知道要怎么跟自家的大侄子开口。总不能说这等妖孽,尽早抱进深山里放养吧。搁身边,不知是福是祸呀。 但是敢说这种话,就算没把自己拉山上搭窑砌砖,以后也肯定会疏远,不得重用。自己是半只脚踩棺材里了,倒也无妨,只怕自己这一支的苏家也要受连累。 但要说没事……睁眼说瞎话,以后要出问题了,恐怕会更惨吧。 就在进退两难之际,车外又传来声音。”老爷,灵米粥熬好了。” ”喔,快,快拿进来。”苏涣一门心思全转到了那碗粥上,顾不得追问自家叔公了。 那名健妇将孩子重新裹好后,交到了孙嬷嬷的手上。这才接近门帘,从车外接过了灵米粥。 孙嬷嬷是在场众人中,抱孩子经验最丰富的。这种时候,就算是苏家夫人有多心疼自己的孩子,也还是交到孙嬷嬷手上。谁叫自己什么经验都没有。 况且昨天才生产,今天可还没恢复,什么气力都提不起来。就算孩子哭得最凶的时候,她也是抱一会儿就没力气了。喂孩子这种技术活儿,还是交给信任的老家人。 至于因为看到老爷子就没再哭的孩子,这时闻到吃的端了进来,当然更不会哭了。她总算移开了那快把苏灿吓尿的视线,移到了捧进来的玉碗上。 那股浓烈的香气可是跟之前的普通米粥有天壤之别,就更不用说盛装的容器了。之前用的是瓷碗,以苏茵的眼光来说也能评个做工不错。但现在这只玉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只是看到碗里的内容后,苏茵又倒胃口了,米粥跟兽乳的模样她还是分得出来的。虽然因为将白色的粥汁十分浓,所以没看到米粒;但就算熬得再香,也还是米粥,不符她的要求。 看着这番阵仗,调羹又舀了一小口粥汁来,苏茵有心抗拒。只是两只手都被裹在襁褓里,她只能拼命地晃着脑袋,扭着嘴巴来抗拒。五谷杂粮的,真不行呀。 但伺候她的人是谁,孙嬷嬷,苏家最信赖的产婆,还是老家人。族中孩子出生,十个有七个是出自她的手,苏姓人更几乎是由她亲自伺候的。拿捏一个孩子,哪有什么大问题。 掐准了时机,一调羹就往大小姐的嘴里塞去,再一倒。本来下一个步骤是怀中孩子又一吐,粥汁混着口水流的到处都是。照顾的健妇就是该擦的擦,真湿到不行就换一身襁褓。 不过这回孩子可没吐了。就见怀中的小姑奶奶,小嘴咂巴几下,顿时两眼发亮,咽下粥汁之后就开嘴呀呀喊着。 ”哎唷,我的小祖宗呀,妳可总算是吃了。”孙嬷嬷感叹一句,手里却是利落地一调羹接着一调羹的塞。恨不得把整只玉碗的粥全塞进那张小嘴里。 这动作,又让一旁看着的苏灿太阳穴一鼓一鼓的,整个人抽得就像快中风了。 灵米虽然是苏家种的,但苏家人都知道里头的底细,普通人吃这玩意儿,真没多少用处。所以大家对用法都不怎么熟悉。 孙家姑娘这是把灵米粥当普通米粥喂给孩子,才这样一口接一口的。 熬灵米粥的土方是给重伤不能进食的习武者用的,但吃法也是吃上一口,就得运功运上一周天;要不也得等半柱香的时间,才能再喂第二口。 武者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个刚出生的孩子。 这么猛塞灵米粥,那怕只是粥汁,牛嚼牡丹也不过如此。这鹤发老者光是看着,都觉得自己的魂魄要从天灵盖钻出去了。 突地孩子紧闭了嘴巴,调羹怎样都塞不进去。孙嬷嬷也知道灵米粥的珍贵,所以没有任粥汁从孩子嘴边流下。而是停了动作,准备再撬开孩子的嘴。 这时苏灿连忙说道:”够了,够了,别再喂了。娃娃肯定是吃饱了,这才不吃的。” ”怎么可能吃饱,这才吃了小半碗呢。”孙嬷嬷说道。 ”小半碗也够多了。就是整碗塞光,也是浪费的多,白糟蹋了灵米。我等习武人一次吃的,也差不多是这个份量。妳没看,娃娃连眼睛都瞇起来了。” 吃饱了的苏茵,当然是两眼一闭,边睡边长大去了。就她现在这五短模样,啥事都别想做。 孙嬷嬷看着碗里那半碗多的灵米粥。粥汁被舀了不少,底下的糊糊倒是都露出来了。她问:”那剩的,怎办?” ”我那有只冰壶,专门用来装灵药的。放上十天半月的,不成问题。我遣人去取来。”说着,苏灿也没下车,就只是偏过脑袋,朝着外头喊道:”小利。” ”欸,师父。”小徒弟在外应道。 ”去找大成把我的冰壶拿来。动作快点。” ”好咧。” 就听一阵打马声,苏灿就知道自己的徒弟骑着自己的爱马走了。看来晚上的功课又要多个几套。不过他也另外招呼起别人:”小邓在吗?” ”欸,大爷,啥吩咐?”老车把式在外应声道。 ”大小姐灵米粥没吃完,我让人取冰壶存着。你也知道东西不好分开,缓个一两日再善后,成不?” ”大爷啥话,哪有成不成的问题。大小姐那边妥当了,其他的都是小事。”老车把式替自己的伙计应了声。一旁候着的李雄当然也没意见,虽然之前为了熬粥,累了个够呛。 见一切交代完,苏灿朝车内的人点头示意。很顺手地就要揭起帘子,往外走去。这时苏涣像是回过神一样,问道:”叔公啊,你说茵儿这孩子,没有问题吧。” 第7章 宿慧 本想趁机溜走的老爷子,又被自家大侄子一口叫住,进不得,退也不得。苏灿艰难地回望,斟酌起自己的言词后,避重就轻地说道: ”这个养孩子嘛,最怕三天两头不是发热,就是发冷的。只要没这些大小毛病,吃得进,睡得香,还能有什么大问题。看这小姑奶奶边睡还能边咂嘴的模样,岂不惹人喜欢。” ”是啊,老爷。你看孩子吃饱之后,睡得这么香啊。哪还需要担心什么呢。”因为孩子不再哭,放下心来的苏家夫人宽慰着自己的丈夫。 苏家老爷点了点头,又将眼神放回到自己孩子身上。哭闹了一整天,让他感觉有如天崩地裂一样;人是无比焦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如今孩子不哭了,那真是雨过天晴,恍如新生。前阵子一直萦绕在心的家国忧愁,在这一刻好像都不重要一样。只要有这孩子在,那就有大好未来可期。 至于悄悄下了大车的苏灿就一个想法,话说一孕傻三年,就没听过是连丈夫一起傻的。那对夫妻聪明绝顶了一世,就没看清自己的孩子是何等妖孽? 想起刚刚给孩子断脉的异象,这位练武一生的老爷子绝不认为是自己老迈昏聩,误断了。问题肯定是出在那孩子身上。 这才出生没两天,就能控制自己脉象变化。就是那些名山大派的天生神子,也没听过有这种情形。 话说苏家出这么一个妖孽,看来不是大兴之兆,就是家毁族灭的态势。说不得,自己得多撑几年,看能不能撑到这位小姑奶奶能独自撑起一片天为止。 回望北方,似乎那里所发生的兵祸,在这未来之前也不算什么了。就不知道他们这一辈人能不能解决这事儿,给孩子们一片朗朗青天去自由翱翔。 正感慨时,自家小徒弟又一手捧着包袱,一手打着马,跑了过来。幸亏矮脚马认人,将将在苏灿面前停了下来,没有一头撞上去。 见着马背上那皮猴子的模样,老爷子原先的心情又变得糟糕。仗着这小子在马背上不灵活,一把拉住了缰绳,抽出烟杆就往这小子腿上抽了几下。骂道:”人群里跑这么快,撞到人怎么办。” ”哎呀,师父呀,这不是着急你要的东西嘛。再说你这短腿马能跑多快,我的速度还不是跟你之前过来的速度一样。想让牠再跑快一点也没办法呀。” ”就你理由多。东西拿来!” 大孩子委屈巴巴地下了马,把包袱交到自家老师手上。扁着嘴,噙着泪,一副将哭未哭的模样。 早几年,老人家还像疼孙子一样,照顾着自家小徒弟的情绪。这几年学乖了,这皮猴子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格,哪还惯着。教鞭都不知道抽断几条了。 理都不理这装哭的小子。拿过他手上的包袱,苏灿自去和跟在大车旁的健妇嘱咐着,里头冰壶的用法。 说白了也没啥难的,东西放进去,盖子盖起来,卡榫扣上,完事。这宝贝的好处,就是谁都能用。不像一些仙家宝贝,不知用法,在手中也与破铜烂铁无异。 交代完,便在小徒弟的伺候下上了马,还是单盘的坐姿。而这也是苏灿喜欢滇马的理由,因为马走得稳,尽管速度不快。但他可以在马背上舒适地坐着,不虞被颠下马来。 老爷子也没有往回走,而是避让一旁。反正队伍不断在前进,早晚他该守的位置会自己出现,用不着赶回去。 这点空闲时间,老爷子又从自己的烟袋里捻起烟叶,搓成一小团后塞进烟锅里。自家小徒弟见状,倒是利索地掏出火折子吹了起来,恭敬地给师父点烟。之前的作态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知道装哭那招已经不怎么好使的小徒弟,没事人似的服侍着自己的师父。边问道:”师父呀,您说我的小师妹有谱吗?” 不再纠结苏家老爷是读书人,其亲女会不会跑来学武的问题。苏老爷子看了自己的徒弟一眼,冷冷地说:”就你这熊样,要是不好好练功,早晚得被那个小娃娃骑在头上。” 小徒弟反应极快,听懂了意思,不解地说道:”师父呀,这是大小姐天赋异禀,骨骼清奇的意思?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你为什么不收她为徒?” ”横竖你就只知道’天赋异禀、骨骼清奇’这八个字?小娃娃出生还没两天,哪个伯乐开了天眼,能看出这些来。我说得是……唉,算了。总之你好自为之吧。” 苏灿自觉自己所看到的异象,没几分历练的人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再说那也不是什么应该要大肆宣传的事情,干脆就不说了。 在他记忆中,和那娃儿的状况最为相似者,在懂行的人眼中被称为’宿慧’。这种打娘胎带来的本事,别人想羡慕都羡慕不来。 只是对于前世或前几世,究竟记得几分,也是因人而异。能够累世明白,彷佛地府走一遭,就没喝过孟婆汤一样的人,那是高原的活佛。 这样的情形,有些是好事,有些是坏事。就不知道这位小姑奶奶给苏家带来的,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也只能拭目以待了。 ———— 入蜀之路漫长,但也没有长到永远也走不到的程度。苏家一行紧赶慢赶,总算在降雪之前,赶到了山城。 作为队伍中,少数能够骑马,节省力气的苏家老爷,在看到城门处的阵仗后,也连忙下了马。为了苏家而办的欢迎仪式,虽然规模不大,也没有特意清场,但是来的人身份可不低。 看着最前头那心宽体胖的体型,以及一身朴素的藏青色长袍,这可是招揽苏涣的贵人,南方朝廷的军政大员朱珍,珍公。 下了马后,苏涣快步来到队伍前列,与珍公面对面打躬作揖。自称其字,问候道:”怎好劳烦老大人您亲自来迎,伯先慌恐呀。” 同样作了揖,但又学洋礼,紧紧握住了苏涣的手。珍公豪迈地笑道:”伯先贤弟应邀而来,中兴大业有望,怎不叫老哥哥我开心。这不是着急见你嘛。” ”珍公放心,东西一切平安。”苏涣意有所指地说着。 当初和自己接头的人便有说了,东西是要给谁的,做什么用途,这才让他决心走这一遭。如今见到人,不论对方是真心相迎,又或是心里装的那批物资,先让对方安心,总是件好事。 珍公闻言,自然是满意地赞道:”好,好。有贤弟前来,如有十万大军加盟。这是好事,这是好事呀。” 老大人乐到合不拢嘴,啪啪地拍着苏涣的肩,显得热情无比。片刻,老大人停了手,惊喜地看向苏涣身后,问:”这是……?” ”老爷。”这时抱着孩子前来的苏家夫人,才开口提醒着。 苏涣知道了背后来人是谁,殷勤地将自家夫人带到身边,说:”珍公,这是内子徐卿,怀中的是小女苏茵,这才过了满月。” 时代不同,女子要守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已经不在了。更不用说自家夫人那可是明媒正娶的,论身份地位,那是跟自己平起平坐。这种时候当然要慎重地介绍一番。 而且说起来,珍公也算是长辈,见见妻女合情合理。这又不是那些军头的姨太太,见不得外人的那种。 提起苏家夫人之名,珍公惊喜说道:”哈哈,徐才女的大名,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呀。跟了伯先贤弟,我就想这两人必然是天作之合。如今看到了,这郎才女貌的模样,可羡煞老哥哥了。” ”欸,珍公,过誉了。”苏涣谦让道。 不过老大人又看向襁褓中的孩子,略显疑惑地问:”只是令千金才过了满月,这意思是……” ”不瞒珍公,小女是在旅途中出生的。这倒是辛苦内子了。” ”既是如此,这满月酒还没办吧。”珍公问道。 ”确实还好。” ”那好,今日,就孩子的满月酒,和伯先贤弟的接风宴一起办。山城内,可有不少贤弟过去的同僚,以及仰慕贤弟大才之人,这些都要好好和你介绍。我先让人带贤弟一家去安顿,可好。” ”劳烦珍公了。”苏家老爷和夫人,两人齐做了一礼。 苏家在蜀郡的落脚处不是在山城内,而是在城外半山腰。珍公作为南方朝廷军机大员,当然不可能负责带路又担任介绍的。在城门处和苏涣寒暄几句,就又回去忙着公务了。 带路的是珍公的一位秘书,年轻小伙子,着军装,看起来十分英挺。他走在队伍前方引路,带着人往上坡走。没走那种荒山小路,而是正经修好,可以行车的大道。 没一会儿,众人就看到一处敞开门的大院,院门处还有一队兵士看守着。兵士们看见珍公的秘书,立刻立正站好,行了个持枪礼。秘书回了礼之后,带着苏家的大队就往院内走。 苏涣本以为这处院落,可能是军属大院的形式,要不就是仓促建成的大杂院。反正就是屋子多,也才有办法安排下自己这么多人。 但进入院落一看,各种林木怪石,小桥流水,无不精细。屋子的窗台门框,那更是中西兼具。既有窗框雕花,还有马赛克玻璃。论精致程度,一点也不输给苏家在汉津县的大宅。 尽管是秋末入冬时分,庭院景致也没有破败萧瑟之象。黄叶、红叶点缀着,添了几分别样的风情。 倒是看着这一地落叶,就知道种树造景之人,可不是什么一般身份。至少,他们不会是负责打扫院子的人。 第8章 蜀地新宅 这处庭院好是好,但想起了京师里靺鞨老爷的作派,苏涣皱眉问道:”吴秘书,这处宅院……” 珍公的秘书知道这位大儒的脾性,解释道:”苏先生请放心,这处宅院隶属于新政府军部。原属于蜀郡的一名爱国商人,是他避暑的夏宅,平日里就住着几个照顾屋子的仆人而已。 ”看这里空着浪费,新军大营又在附近不远处。珍公本有用此地建军校的打算,早先便让军部有偿征收这处宅院,又可防无关人士窥探新军。 ”只是珍公事务繁忙,暂且没空筹措军校事宜。先生对住处又有要求,便下令把这处宅院拨给先生使用。这可不是新政府巧取豪夺来的,用来献媚于先生。” 纠结的眉头舒展开来,苏涣问道:”就不知那位爱国商人是谁?” 知道对方多半也存着打探情况的意思,而不是偏听一面之词。珍公的秘书也不恼,笑着说: ”那位爱国商人晚间也会参加欢迎先生的晚宴。他也甚是仰慕先生的才名,在得知我们要将此院移作他用的时候,更是一口答应了下来。到时,我再为先生介绍,如何?” ”如此甚好。” 虽说是有偿征收,苏涣也清楚,新政府百废待兴,给出的钱不一定能补偿这座宅院的价值。但对方是个商人,既看重钱这种阿堵物,也是最不看重的。所以到时和对方见面,自然有其他说道。 珍公的秘书看苏家老爷没有其他问题,便将守在院门的兵士招呼进来,只留两人继续看门。集合起来的,还有一些原本在宅院内各处巡视的兵士。同时说: ”珍公知道先生家人入住首日,必然诸事繁琐,所以派来一队人马协助。而且这里本是要做军校之用,也放了些军部的东西。等到整理告一段落,那些东西再让他们带走就好。” 苏涣听明白,吴秘书这意有所指的不是原本放在这处宅院的东西,应该是苏家秘密运送过来的物资。不过事关重大,他也不敢把东西就这么交出去。因此试探问道:”珍公那边?” 吴秘书说道:”珍公事务繁忙,无法久待。约莫下午五时许,会过来与先生点交,之后再顺路同贤伉俪共赴晚宴。东西在那时间之前整理好便可。不知如此安排,苏先生的意思是?” 珍公本人亲至,那是再好不过了。所有疑虑尽去,苏涣点头说道:”便这么办吧。我去安排家人。” ”请。” 虽然不是把整个苏家都搬来蜀郡,但也来了个大半。人员安排,自然是重中之重。讨要了宅院的平面图,屋舍要如何分配,用途要怎么安排,这些都要花时间琢磨。 但是本就用作仓库的几间屋子,倒也不用花太多心思。按照设计上的用途,把东西搬进去就好。粮仓重干燥,杂物仓重便利性,而最重要的财货,自然是放在防护最好的仓库里。 苏灿大爷负责的东西,就是搬进位于内宅与外宅中间,被一堆屋子团团包围着的小仓库。 这间小仓库,四面无窗,但设计有暗道维持着通风和干燥。墙壁特别厚,不像某些不上心的板筑壁,练过功夫的人一拳打穿不在话下。仓库门更是比照宅院大门的标准,厚且坚固。 灿大爷正指使着人,将他们带来的东西分门别类。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们搬运的箱子,内容物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很贵重。有些箱子死沉死沉的,两个汉子来搬都有些吃力;有些箱子倒是轻了许多,但却怕磕磕碰碰的。 就只有灿大爷明白箱子里头的东西,看上一眼,就指挥着人放到定处。 原本仓库内陈列东西用的架子,大部分都派不上用场,被搬到了一边,甚至挪了一些到仓库外。 苏家带来的东西,除了少数体积小,重量也不重的能放架子上外,其余的都是堆叠在地上。左一堆、右一堆。 最沉的那几口小箱子,里头装的是黄金。不少大小不一的箱子,里头不是珍珠玛瑙,就是各种古董古玩。这些东西,倒是可以上架子排放。 数量最多的,却是材料用上佳香木所造的箱子。这些箱子里头封着的是各种灵粮。这些灵粮只要保存得当,放上个几百年不成问题。而这些香木箱子正是重点。 还有十几口铁箱,看起来沉甸甸的,搬起来份量也不轻。没人知道这些箱子的来历,但也没人去问。 他们负责的东西,要是问得太细,那可是犯禁忌的事情。不相干的人知道那么多,是想图谋主家的财货吗。灿大爷对付这样的人,那可是宁可杀错,没有放过。 或许说杀,有些过了头。除非真犯了事,造成了严重损失,否则也不会做这么绝。但被排除出去,不得重用,那是肯定的。 待在灿大爷手下,不只是月饷比别处多一些。有时哄得老爷子开心了,还能被教上几手功夫。这样的好处可是别的地方没有的,所以大家都很认份。 其实这些铁箱,里头装的就是这一回苏家秘密运送的物资。不只是苏灿坐在铁箱上,亲自押着这批货。连吴秘书也带着两个兵,在一旁紧盯着。 至于其他兵士,则分到了各处帮忙。尤其是前宅的一些杂物,还有庭院的清扫。 尽管苏家老爷不太喜欢这种公器私用的作法,认为军队就该保家卫国,而不是像家丁奴仆一样,做某些特定人物的私事。 但今天这些动作,多少也是为了瞒人耳目。苏涣虽然不喜,也只能认了。哪怕这些大兵啥也不懂,就只能出死力气。 等到了约定时间,珍公如吴秘书所说,直接驱着一辆小轿车进了宅院大门。还有几辆大卡车停在门外,呼啦啦地下来了一群荷枪实弹的兵士,守在院外。 珍公自然是由苏涣亲自接待。他拱手上前问候道:”老大人,劳驾您多跑一趟。” ”欸,贤伉俪入蜀,这可是重要大事呀。我是恨不得亲去汉津县,三顾茅庐,把贤弟给请来。好不容易遂其所望了,哪有劳不劳的问题。” 虽然知道对方这急切的心思,多多少少也是有那批物资的影响。但受如此大人物的重视,还是让苏涣相当受用。 不过吹捧恰到好处就行,再多,那可就恶心人了。苏涣一摆手,说:”倒是有批家乡的土特产,希望进献给老大人,给国家添一份心力。东西不贵重,胜在实用。随我去瞧瞧。” ”好,好。如今北方战事不利,能增添一分心力,那都是好事。咱们瞧瞧去。” ”请。” ”请。” 苏家作为主人,自然有管家带路在前。苏涣与珍公同行,苏涣辈分较小,慢了半步。两人带着大队人马,走进了苏灿老爷子掌管的小仓库。 大多数人都留守在仓库外,原本在里头搬东西的人也全都赶了出去。只留珍公与吴秘书,还有苏涣、苏灿四人。 灿大爷从怀中掏出了一串钥匙,在珍公钦点下,开了指定的铁箱。吴秘书则是取下原本吊在墙上的油灯,拿得更近一些,让大伙儿能看清楚箱中的东西。 箱中是用木头架子,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掌心大小,类似怀表的物品。旁边还挤着满满的碎纸丝类填充物,保护着东西在运送过程中不受磕磕碰碰的。 珍公拿起了一只类怀表物,仔仔细细端详着。里头有着满满当当的黄铜色齿轮,论复杂程度,远比真正的怀表还要精细。 然而齿轮构造明显分成两组,左右对称。一者顺时针运转,一者逆时针运转,两组齿轮组又无比协调。 以上种种,都被封在一只白水晶体里头,外有铜饰拼接,整个东西精美的犹如艺术品般。可作为首饰,也可作为挂坠。 凝视着手中之物,珍公双眼如有异彩,分别被封在水晶之中的两组齿轮组影响。一股晦暗的力量自生,像在吸人气力,也像是想从人手中挣脱。 ”这便是双核演算宝珠吗?”珍公语带感慨。这声问话,更像在自问着。 举着提灯的吴秘书倒也想拿一颗宝珠来细看,但他身份不适合,也就只能努力瞪大着眼,看看这批经历千山万水,跋涉而来的军需品。 苏涣这时解说道:”根据接头人所说,这便是欧罗巴战场上,各支列强魔导大队的主流装备,双核演算宝珠。各国造的略有差异,但是大差不差,主要还是在人员训练与战术运用上有所不同。 ”而我们拿到的这批双核宝珠,则是由联邦国制造。联邦国军队虽然还没正式投入欧罗巴战场,但他们也用同样的物资支持着联合王国。所以在性能上是可信赖的。” 将手中宝珠放回箱中,珍公感慨道:”谁能想到,当我们庆幸总算可以仿制三十年前引进的原核宝珠时,洋人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就因为这小东西的差距,让我们在面对八洲国的战场是节节败退。” 第9章 战况 珍公不舍地将宝珠放下,无奈地说:”可惜,东西好虽好,假如它不会因为沾染人味太多,就跟一个老兵绑在一起,因而让其他人无法使用。我们在战场上的余裕,就可以宽松很多。” 苏涣却是带着批判的眼光,看着这一口口铁箱;并用驳斥的口吻说道:”假如真要让战场上有更多余裕,那些名门大山的仙家子弟参战,更有效果吧。现在就一群略有天赋的凡人,拿着二三十年前的武器去打人家现代化的军队。除了用人命堆,我们还能怎么办。” 又提起大金朝南北都不愿提的这一茬,珍公面露几分无奈,也同苏涣一样,带着几分气愤说:”千年的世家大山,谁在乎王朝更迭呀。想想商周之交的两教大战,他们怕选错边,所以干脆不选了。这也不是不能理解,明哲保身嘛。” 苏涣试探地问道:”珍公,真……无法改变?” 珍公慎重地摇摇头,说:”有人把八洲国入侵这件事,和三百多年前的靺鞨入关对比。认为这块土地不过是换个主子,人还是那些人,有什么大不了的。没有打到他们门前,谁会去管这档子破事。要是在这件事情上相逼太甚,反而有可能把他们逼向另外一边去。” ”可是……不是听说关外长绿山天池门被和寇剿灭。他们就没有唇亡齿寒的危机感?不过这事儿,我只有听过传闻,没有人证实。莫非事情不是真的?” ”天池门的事,发生在关外,侵略者占领的地盘上,谁敢去证实。再说就算是真真假假又如何;八洲国的入侵者们,杀鸡儆猴的手法起了作用,这便够了。要不然北边的朝廷哪会降得那么快。” ”北面的战事……不理想?”苏涣顺口问道。 珍公压低了声音,说:”要是旁人,我就说几句漂亮话。但伯先你问起了,我也不好藏着捂着。北面的情况,我只能说防线是天天在退。南方诸省联军,没有打出一场大溃败,已经是表现极佳的了。” 叹一声,续道:”靠着原核宝珠的旧式队伍,打人家至少佩带单核宝珠,甚至是这些——” 指了指铁箱中的东西, ”——双核演算宝珠的队伍。能够用三个人换对方一个人,打出如今的战绩,已不忍再苛责这群好小伙了呀。现在整条战线,哪边不是拿命去填的。” ”这么糟糕。”苏涣皱眉说道。 ”不容乐观呀。”珍公低声说道:”眼下的成绩,这还是有大片的占领区,分薄了他们的军队后,这才打出来的。要是他们能够毫无后顾之忧,倾全力南下,现在会有更多地方守不住。 ”那些名山大派没表态,也没称降,多少限制了一些八洲国的军队。这也比他们奋起抵抗,全员战死的局面好多了。从这角度来说,这些山门也不是没发挥作用。” 苏涣问道:”所以,我们应该趁着这样的机会反击?偷渡这些双核宝珠,组建新军,就是为此?” 珍公点头说:”当然,而且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 ”此话怎讲?” 珍公又压低了声音,说:”根据情报,八洲国以北边伪帝的名义,筹组伪军,还吸纳了一些地方军头。要知道,他们直插京师的斩首行动大获成功,另一层意思就是地区的武装还算完整。 ”这些人我们也有试着拉拢,但终究身处北边,就在他们身边。好点的,化整为零,打起了游击。不好的,那就是带枪投靠,成了伪军。要是让伪军整编完成,你觉得他们会怎么用?” 老大人提问,苏涣当然不可能随口一答。要说兵法,他这个学者可是比纸上谈兵还不如。但要论人心,他有自信不输任何人的。 所以苏涣思索片刻后,说:”伪军最好的去处,还是往前线派。就算战斗力不如和寇自己的军队,但留伪军驻守占领地,让八洲国的军队上前线,有很大的机会养出更大的地方势力。 ”但假如是派往前线,不光死的不是和寇自己人,那些伪军为表忠诚,非得下死力不可。那么战斗力稍差,其实也是跟我们半斤八两。一来二去,恐怕就真如老大人所说,不容乐观呀。” 珍公点点头,认可说道:”伯先贤弟说得极是,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新军是从各地军队择优选入,训练已久。就只欠伯先贤弟千辛万苦带来的双核演算宝珠。 ”术式步枪和战术套件虽然还是用旧的,但在威力与灵活度上,应该可以比肩八洲国的一线军队了。这支新军在熟悉了新的装备后,将在近日开拔,看能不能在战线上的某个点打出成绩来。” ”只有一支军队吗。这点宝珠能装备多少人?一个师?”苏涣略显失望地说道。 珍公这时表情略显轻松,说:”现在各国都在致力于打造王牌部队。运用之法就好像尖刀一样,插进敌人的软肋。之后其他军队再从破口跟进,扩大战果。如此,一师足矣。” 不懂兵事,几回张了张口,最终苏涣还是放弃说些什么。珍公也像是知道旁人在担心什么,宽慰说道:”不过也不用担心这么多。这一回,就是一个尝试。” ”尝试?”苏涣不解。 ”看我们新一师能不能打出威风,打出气势来。别看现在南北对立,其实还有一些地方势力在举棋不定,游离在南北之外。像是西边的沙漠和高原两处,各省也还没有把真正的底子给拿出来。” ”国难当前……唉。”苏涣开头有些气愤,但气势腾地一下,又萎了下去。就说自己之前,不也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珍公却没有那么多愤慨,说:”谁不希望跟赢家站在一起,人之常情。八洲国扶植伪帝,不就是给这些人一个口实。但我们的表现,也不光是给这些墙头草看,还要打给联邦国看。” 这下苏涣是真不明白了。 珍公解释道:”现在联邦国是世界进步的大国中,唯一一个本土没有受到战火波及,也没有介入任何一方战争的国家。 ”就是西边的战场,独逸帝国没能扫平欧罗巴洲,联邦国不停地资助帝国之敌,也是一大关键。我们得要证明自己是个合格的被支持者,才能源源不绝地得到武器与物资的支持。” 苏涣疑惑地说:”就我所知,联邦国资助独逸之敌,那是有其历史因素。亚细亚战场这边,与联邦国有渊源的是八洲国。他们怎么会无故帮助我们呢。这一点,我之前也想不太懂。” 珍公将食拇指打了个圈,说:”有什么好想不明白的呢。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洋人也不脱祖宗的道理。” ”啊,难道他们两头卖武器?”苏涣想到了一种可能。饶是他自恃读书人的身份,这回都差点口出芬芳。 ”为了赚钱嘛,不寒碜。要是我们一触即溃,不堪大用,他们自然不用考虑破坏和那边的交情。但假如两边有得打,那他们有什么理由不两头赚?气归气,也多亏他们有这样的想法,我们才有机会。” ”老大人倒是看得开。”苏涣没好气地应和了一句。 ”或许他们以为拿捏着我们新式武器供应,就像是拿捏着我们的命脉。但其实这场战争,不是亲历者,不见得能懂当中的奥妙。而这就是我们克敌制胜的机会。” 苏涣也不完全赞成,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是武器。要是真那么简单,大家拿武器出来比一比就定输赢了,哪还需要打。所以对于老大人的盘算,他认同地点点头。 珍公继续说道:”而且我也没打算这就么任人拿捏住。东西到了我们手上,我自会安排人去破解,吃透里头的技术。一方面,买武器的动作也没法儿停下。现在跟八洲国的战争,拼的不是谁能打,谁不能打,而是拼速度。该让他们明白,我大金不是一个蕞尔小国能打下来的。” 那两三百年前,前朝被关外的野人打下来是怎么一回事?苏涣虽然想说这句话反驳,但他也知道前朝的结果自有其因素,不能完全类比今日。再说老大人正热情澎湃,还是别给人家浇冷水了。 倒是珍公顺着这股情绪气氛,一把抓住苏涣双手,认真地说道:”伯先贤弟,多亏这批物资借着你的名义入蜀,否则我都不敢想象,这一路上会有多少暗算。 ”不说八洲国派了多少间谍,又有多少自己人以为自己投靠明主,其实就是卖国求荣,私底下干起了混账事。旁人的事且不管。既然你来到蜀郡,难道就没想过要如何伸展你的抱负?” 心知这是招揽入幕之意。虽然和珍公合得来,奈何他是真的志不在朝堂。说:”珍公,我听吴秘书有提到,原先这处宅院是要建军校之用?” ”是这样没错。莫非贤弟愿意帮老哥哥一把。”珍公喜出望外地说。 ”欸,老大人,我怎么懂军校怎么办。真要把这职责交给我,只怕交出一堆只懂纸上谈兵的赵括来。老大人提起过,要破解西方的技术,那么西学的人才必不可少。 ”想从西方引进这样的人才,还要他们尽心尽力为我们做事,这不切实际。一些事情,不是自己人也不肯尽心去做。那么培养这些人才的工作,交给苏伯先如何?” 珍公开心地说道:”好,好,哪有什么不好的。贤弟大才,要是埋没于街市,那才是损失。既然愿意出力,那怎样都是好的。老哥哥我必定鼎力支持。” 第10章 三年 儒略历一九二七年。 三年光阴漫漫,如读每日战报,那是一日一惊,度日如年。然而三年之后回顾以往,这段时间亦如白驹过隙,人们竟也熟悉了战争之苦。虽难,但也过起了日子。 山城街道,有一美妇挺着刚显怀的肚子,沿路叫道:”茵儿,茵儿,妳去哪里了?” 美妇身后几步,有一高一矮两男子跟随。他们除了照看着主家夫人,也同时帮忙叫唤着某个小魔星。”大小姐,苏大小姐,您又跑到哪里藏起来了?夫人着急找着妳呢。” 只不过高壮的那个,认真扯着嗓子喊,也努力找着。矮个儿的那个,却是极其敷衍了事。但在他轻浮的态度下,一双锐目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 走近一处特别的军营,一行三人想也不想,就朝着营门走去。 守门的军官认得来人,卫兵毫不松懈,但他本人却是行了一军礼。问道:”夫人,难不成大小姐又不见踪影?” 美妇苦笑地回道:”是啊,又走丢了。有看到她的人吗?” 军官陪着苦笑了两声,说:”大小姐没从正门走,其他地方我就不知道了。”考虑到那位有前科,军官真不敢断言苏家姑娘没在基地里面。 美妇又问:”李将军在吗?” ”将军今天是在这里办公没错。我让人带夫人过去?” 基地属于联邦国飞行暨教导志愿大队。虽然不是代号为飞虎的大队驻地,只是一处招募新兵与基础训练的中心,但怎么也算是军营,平民不得擅闯。 所以眼前苏家夫人想找他家的姑娘,得先有基地长官的许可,才能在基地进行搜查。克莱尔?李将军在的情况下,基地最高长官的权力就会移交到他手上。 而且也不是将军允许了,他们就能自己乱跑乱找,还是得让士兵们去找。这当然也是要将军下令。所以大门卫哨军官想也不想,直接派兵带路,把这个麻烦扔给他们顶头上司。 目送着美妇进入基地,军官心想,要是这种事情是普通人犯了,依战时条例,当作间谍枪毙也不是没可能。但假如是一个三岁的娃……真叫一群大头兵不知该如何下手。 三岁的间谍?就算让军统那群专门睁眼说瞎话的混账来,这种话也没人说得出口。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个灾星能做出更严重的破坏…… 再说苏家老爷好歹是中央大学校长,在这山城也是有头有脸之人。虽然不算是在新政府的体制内,但不管走到哪,谁不敬重他三分。生了个这么不省心的娃,真是搁谁,谁头痛。 偏偏那娃儿粉雕玉琢似的,我见犹怜,谁都狠不下心教训她。尤其被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瞪,当真是铁石心肠都被化了。 所以说,跟那娃娃有关的事情,还是少管吧。老子惹不起,躲得起。让那些有权有势的人,自个儿头疼去。大门卫哨军官走回了哨亭,美美地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 基地指挥部,在联邦国伤退的克莱尔?李将军受邀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建立一支这块土地上从未有过的兵种,空战魔导师与战斗机大队。 一切从无到有,组织志愿者、训练新兵,制作飞行计划,安排战备轮班,更不用说那些秘而不宣的联邦国任务。 尽管这块土地不是没有那种在天上高来高去的高人,但没有人有过编队、集群行动的作战概念。这些都要靠克莱尔?李将军一点一滴地建立。 其实联邦国对这些也一样陌生,但至少他们有在欧罗巴洲战场上得到经验。 虽然大金朝军方有派人手支持,但那些人离独当一面还有段距离。所以可想而知,这位外援的将军日常有多么繁忙。 但要说近期最让他头疼的,还是眼前这位夫人了。或者说,是她那个可爱的小恶魔女儿…… 操着不甚流利的汉语,李将军说道:”徐夫人,让我猜猜,大小姐又不见了?” 苏家夫人无奈地说:”李将军,我也不会因为其他事情闯到军营里。您可以派人四处找找吗?” ”当然,我怎么可能拒绝呢。我也不希望有一个三岁的娃娃睡在我的基地里,要是她因此受伤了,我想我会愧疚一辈子。” 对一个以杀人为职业,且还晋升到准将的人而言,愧疚的说法更像是个笑话。可是他疼爱那个女娃娃的心也不是虚假的,那么可爱的女儿,谁不想要呀。只要不露出恶魔那一面的话…… 拿起桌上电话机的话筒,拨了内线,正要吩咐部属。突然响亮的警报音传遍了基地,甚至更远处的市区也传来同样的声音。 ”这是……空袭警报!”李将军从自己的位置上惊站而起,并迅速用电话拨打到大队驻地。在对方应声后,立刻命令道:”这里是李将军,敌空袭山城,战备中队立刻起飞迎战。” 同时朝站在苏家夫人后的两护卫吩咐道:”你们知道基地的防空洞在哪里吧,把你们夫人带过去避难。” ”李将军,我的女儿……” 制止心焦如焚的苏家夫人说话,李将军说道:”夫人,妳的女儿不一定在基地里,而且这里也不一定是敌人袭击的目标。在我的基地里头,妳能做的事情不多,有很多危险的地方不能乱闯。我会派士兵去搜寻,现在妳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自己。这一点,我们同意吗?” 后头小个子的车利,苏灿老爷子的小徒弟,也一起劝说道:”是啊,夫人。您现在身怀六甲,行动也不利便。在这种慌慌张张的时候,只会给基地里的士兵添乱。李将军承诺会派人找了,大小姐也不一定就在基地里。要是夫人因此有个万一,老爷小姐岂不伤心。” 抱着肚子,左想右想。虽说为母则刚,但在没看到孩子的情况下,要往哪里刚去?自己来基地找孩子,也不是有确切的线索;只是因为有前例,所以来碰碰运气而已。 不得不说,现在其他人的意见才是对的。所以苏家夫人也就不再坚持,说道:”那好吧。基地的防空洞往哪里走?” 车利的脑筋最为灵活,基地的布局也了然于心,挥了挥手说:”夫人,请跟我来。师兄,你殿后,护着夫人先。” 与此同时,指挥室的大门被人推开,一队士兵跑进来,正要护将军前去防空指挥壕。苏家夫人等三人,也趁着空档,离开了这处明显的建筑物。 基地的防空洞是一处人工开凿的山洞,士兵们井然有序地进入。在看到民间人士时,他们主动地让开队列,令苏家夫人等三人可以先行进入。 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大部分人都认得这位夫人,或者说先认识了她的女儿。所以在礼遇之外,还多了一些照顾之意。 有已经先进入防空洞内指挥秩序的军官看见苏家夫人,便招呼道:”徐夫人,来这边。这边能坐着,也不那么闷。” 防空洞可不是什么以舒适为取向的地方,但这里好歹也是军事用的配套设施,人数容量也是以基地上限来做设计。 但刚好训练完毕并合格的新兵,在前一阵子分配到了大队的驻地,新的受训新兵还没招募进来。这段时间刚好是一个间隔的空窗期。 再加上有一部分军官是进入防空指挥战壕,那里有完整的战情与通讯系统,让这些指挥官不至于与外界中断联系。 所以防空洞内并没有到人挤人,所有人都只能站着的程度。排风设备也是特别设计过的,不像别处就挖几个通风口了事。基地的防空洞有风扇排气,维持着空气流通。 封闭防空洞的厚铁门按照避难计划,在警报响后的一定时间便关上。假如在这段时间还没进入防空洞,那么在外面的人只能找其他防空洞避难,或者是自求多福了。 毕竟这里算是军事设施。与其拖拖拉拉,让敌人有机会一颗炸弹报销了整个防空洞的士兵,牺牲那些不知道按照避难计划,在最短时间内进入防空洞的士兵,后者的情况损害还比较小。 接下来,他们就要一直待到解除警报的声音响起,大门才会开启。 洞内负责的军官在确认大门关闭后,朝在场的唯三民间人士说:”徐夫人请放心,这处防空洞很坚固,待在里面很安全的,就是不知道要待多久时间。相信李将军已经下令飞虎队迎战了,状况很快就会解除。在那之前,请先坐着休息吧。” 苏家夫人却是摇摇头,婉拒了坐下的提议。她朝着防空洞内的官士兵们大声问道:”请问,有谁看到我的女儿吗?三岁的孩子,穿着鹅黄色的衣裳。上头有绣小鸡啄米的图案。” 问了一次还不死心,苏家夫人朝着防空洞深处走去,还一边问着每个看到的士兵。 突然有个维修兵举起了手,说:”夫人,是要找大小姐吗?我有看到。” ”真的吗?在哪里看到的?什么时候看到的?”苏家夫人边问,边往着那个士兵的方向走去。其他人也很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 士兵没有等人近前,直接就说道:”今天一大早的时候,我在围墙边打扫。就看到一个小孩穿着夫人所说的衣服,往后山的山上走去。我就只有看到这个,不过人是不是大小姐,现在是不是还在山上,我就不敢保证了。” 第11章 苏家姑娘 ”没有进入基地吗?”小个子的车利,帮着自家夫人又问道。 士兵老实答道:”我早上看到的情形是往山上走,不是又钻了哪边的狗洞,溜进基地里来。之后就不好说了。” 尽管’钻狗洞’的说法,让听到的军官觉得有些不尊重人。但是当事人可没那么脆弱,反而因为听到女儿的下落而感到欣喜。 苏家夫人倒没有激动到一把握住别人的手来感谢,但她也慎重地来到士兵面前,行了一女礼。感谢道:”多谢小哥的告知。我还有些问题想请教。” 虽然说了看到人往山上走,走哪条路?往什么方向?这些都要细细询问。 要知道这里可是山城呀,城市就依山而建。最不缺的,就是山了。即使基地是建在山城的城市范围之外,但是山的数量也没因此变少,反而更多、更危险。 所以确定自己女儿是朝哪个方向走,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要不然找错方向,也只是白忙一场。 当然,询问的人主要还是高成与车利这一组哼哈二将;他们对于山城的大街小巷与前山后山可熟悉多了。反倒是苏家夫人很少这么折腾,特别是又怀上了的这段时间。 待在防空洞的时间并没有多少,很快就传来了解除警报的声响。这时难免有人议论道: ”这回是假警报吗?” ”总不可能是被飞虎大队直接击退了吧。之前被全歼过几次,和寇之后不是都还挺小心的。都是赶在飞虎队来之前,炸弹扔完就跑,也不管扔到什么地方。” ”还是说敌军虚晃一招,拐弯拐到其他地方去了?” 什么样的猜测都有,大家都小心议论著。但在防空洞大门打开之后,大伙儿也没继续待在这个气闷的地方。连忙回到各自的岗位上,看看有没有什么损害,以及完成之前未完成的工作。 苏家夫人当然也在离开的队列中。只是她没有第一时间就往外跑,而是特意找到一位军官。喊下了对方说道:”上尉先生,我知道了我女儿的消息,应该在后山,着急着去找她。能不能代我通知李将军一声,让他可以不用在基地里找了。” ”好的,我会通知将军的副官,再请他转告。” ”谢谢。” 交代完基地内的事情,苏家夫人同样,车利在前领路,高成在后照顾,一行三人朝着那条可能的山路寻女儿去。 山路并不算难走,但也不是那种可以让车辆通行的大道。坡度不陡,树木也不密集,明显看得出来有一条人走出来的小径。所以只要沿着这条路走,刚好可以顺手攀着树木往上爬。 春天的山上,到处都可见刚发的新芽。熬过冬天的绿叶也在清晨露水的滋润下,显得晶莹剔透。整座山青青郁郁的,生机盎然。 对一个刚显怀的孕妇来说,适当的运动量还是有好处的。没看那些女性练家子,就是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好生养。 不过已经找了不长时间,还跑进人家基地里头绕了一圈的徐夫人,难免走到气喘吁吁的。 别以为山城在山上,天气就有多凉爽;山城可是以闷湿热著称的。幸好这个季节是春天,还没进入酷暑。 尤其在林荫底下,要不是运动量够大,这样的凉意还真叫穿着春装的他们受不了。 山城虽然有了现代化城市的雏形,发展也是由来已久,但是邻近的山区可没有多平静。野兽精怪的传闻不绝,时不时就有牲口失踪的消息,这几年甚至还有军马遭殃。 所以不只是苏家夫人提心吊胆地找着自己的女儿,高成、车利两人更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要人还没找到,自己先陷在山里。 要是大兵进山清剿,早就没有这些烦恼了。偏偏山城外的山可都是有主的,还不是哪家地主豪绅,而是有着千年传承的名山大派。这些门派又以峨眉蜀山等为首,不容小觑。 也正是有这些山头镇压着,所以山里的凶兽下山的次数并不频繁,甚至不会伤人,就吃一些家禽家畜而已。因为要是伤了人,报上了山,自然有弟子出面除害。 既然山上自有其秩序,那么后来的南方朝廷也就不好越俎代庖,管起山上的事情。两边就这么维持着一个脆弱的秩序,各安一方。但是相安的前提是,不进入对方的地盘。 那么为了那个坑娘的女儿,找上山的苏家夫人,当然不算是安全的。而那个坑娘的小丫头,……则是一言难尽啊。 这位大小姐除了出生的那几天,大伙儿还摸不清楚脾性,觉得特别麻烦外。其余时间那个好养的程度呀,连孙妈妈都觉得不可思议。 饿了就哭,哭了就吃,吃完就睡。要是有例外,那就是拉了;哼哼个两声,提醒人帮她清理就完事了。 平常没事,连想多听她哭一声都难。就算刻意打疼她,婴儿期的苏茵也不哭,就拿着眼睛瞪人!隐隐约约可以从眼神中传来,这娃儿正在骂娘的意思。 三月翻身,六月能说,九月能走。到了一岁的时候,就已经像个一般的小孩了。不只是断奶,连大小便事宜都能自主。虽然还要靠奴婢清理,但已经不用包尿布了。 一岁到两岁的时间,也是苏家大小姐最可爱的时间。整日里就是撒娇,跟着人串门子。只要被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瞪,听着那软软糯糯的声音,没有谁不沦陷的。 尤其小姑娘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特别醉人,不靠近一点还闻不到。所以只要苏家大小姐一出现,大家都争抢着抱。靠着这个小娃娃,苏家老爷和夫人在上层的宴会里可是无往不利。 外人不清楚,但苏家的人都知道,自家的千金大小姐那可是真的金贵! 一出生,除了夫人亲自奶孩子外,其余的除了灵米粥外,一概不吃。 等到大点,要增加点食谱的时候。一样的情形,又是普通蔬果不吃。肉类倒是不忌,但是谁敢给婴儿吃大鱼大肉的呀。 然而这一回可就不是灵米粥能够了事的了。更不是家族种的灵植拿出来,不论煮什么,这位小姑奶奶就吃什么。 而是已经能爬能说的女娃娃自己挑。她还跑到苏灿老爷子的药柜,翻出了几味珍贵的药材来,和着指定的灵植一起熬制。 可以说,苏家大小姐是用金子养大的也不为过。 就在很多人忧心忡忡,以为这位大小姐会吃垮苏家的时候,一岁断奶,不只是说断就断,连着灵米、灵植的需求也停了下来。 现在就是隔三岔五的,当这位小姑奶奶说起怀念什么味道的时候,让人去整治出来喂着以外,她的日常吃食品项已经跟普通人无异了。也不挑嘴,只要不臭不馊,啥来都吃。 这也是为什么靠得近些,就能闻到苏家大小姐身上,那隐隐约约的暗香。估计是婴儿时期,好吃好喝的供着,这么养出来的。 但是两岁一过,娃娃的画风丕变! 她不闯祸,也不逮着人恶作剧。就是跟孩子一样,跑啊、玩的。但是跑会跑到不见人影,玩会玩到旁人心惊胆颤。别说这还是个孩子,就算是大人,也没几个人敢像她一样折腾自己。 由于一岁到二岁期间,认得人多,所以那张小脸不管去什么地方,都是很有门面的。有的时候甚至比苏家老爷、夫人亲自出马,还要受欢迎。 譬如哪天早上,苏家大小姐跑来哪户人家,进了门甜腻腻的叫了声爷爷,要颗糖。会有谁扳一张脸,硬是不给呢。 但是糖给了,人又跑得没影了。这时旁人才会注意到,这位小姑奶奶好像是独自跑出来的,没人带…… 这时还不找呀!还要派人去苏家通知。苏家那边得知了,也同样要派人搜找。总之就是一阵鸡飞狗跳。 运气好,要是有谁在哪里看到了。只要喊声苏家大小姐,这位小姑奶奶就会乖巧地跟着出来找她的家人走。 要是运气不好,那就得等到正餐的时间,这位小姑奶奶就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餐桌上。就像没事人一样,等着开吃。 要是念她嘛。就看她扁着嘴,眼珠子噙着泪,两只手的手指头互相捏着转着。脚尖还要磨呀,就像在钻地一样。总之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让人心里难受的不得了。 这就更不用说打她了。请了家法出来,打谁还不一定呢。反正不可能打在娃娃身上。 假如只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还算不得什么。问题是这位小姑奶奶不祸害人,对其他动物可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啊。甚至说……有点百无禁忌。 譬如南巡的宗室之一,果亲王的那只海冬青被做成了叫化鹰;刚刚才见到面的李将军,他养的那头黑背成了香肉滚三滚…… 这一个个扔战场上都叫敌人鬼见愁的将军,但凡养了个稀奇古怪的宠物,没有不着这位小姑奶奶毒手的。搁以前,那些达官显贵看到娃娃有多亲,现在看到娃娃就有多痛。 见着动物,不管有主无主,驯养不驯养,净给人家取名叫’应急粮食几号’。据说现在这个几号,已经往一百来号排了。不是不吃,只是还没吃。 这是蛐蛐一次看到的不够多,炒不了一盘。否则那些靺鞨老爷从京师里带来的将军呀、大王的,早就被加上辣子热油,一锅炒了。 这不,当一行三人总算找到自家大小姐的时候,她正枕在一头三五百斤的白毛吊睛白额虎肚皮上,睡得可香了。 …… 枕啥玩意儿上了?车利一脸错愕,在心里头自问着。 第12章 指虎为猫 不论是高成,还是车利,两人都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眼前那美到出奇的美景。 树梢间撒下点点午间暖阳,让林内的阴寒稍减,正是能够舒服睡着的温度。嫩叶在太阳照射下闪闪发亮,彷佛清晨的露珠到这个时刻还没散退一样。 随着清风拂过,枝叶摩擦的沙沙声响,轻且温柔,引人入睡。 代表春意的花朵,五颜六色地在四周围开着。一朵朵、一堆堆,杂乱,没有秩序。但在这种时候,却恰如其分地流露着属于自然的美意。 青葱的草地蓬蓬松松的,想必躺起来会十分软,十分舒服。但这种青草地的湿气也最重,真躺在上头,恐怕不用多久时间,就会搞得一身湿。 然而苏家大小姐躺着的地方,却有一堆刻意收拢起来的枯叶,隔开了湿漉漉的青草地,也隔开了地面传上来的寒气。让上头的人可以舒坦地睡着,不被冻醒。 小姑娘的小脑袋瓜子枕在侧卧的老虎肚皮上。那头白毛吊睛白额虎则是趴在自己交迭的前肢上,同样在睡。 其实要不是小姑娘的鹅黄丝绸衣裳太过显眼,很容易让人忽略了老虎肚皮上还有一只小小的人影。 就这么一人一虎睡觉的场面,看起来意外的和谐。 只是看在旁人的眼中,唯有说不尽的惊悚。高成、车利两人,都是瞪大了眼,摀住自己的嘴。生怕有任何一点声响,吵醒了这头山大王。 不过苏家夫人就没有这一层觉悟了。就不知道她是不怕,还是不知道眼前的大虫是啥玩意儿,只听她小心翼翼地轻声叫唤着:”茵儿,醒醒呀,茵儿。” 总算还知道不要吵醒那头大老虎,所以放低了声音。但没想到该叫的人没醒,反而是那头白毛虎先醒了过来。睁开眼、仰起头,还望了过来。模样看起来特别凶猛。 老虎的动作不轻,自然打扰了肚皮上小人儿的清梦。伸出小胖手,揉了揉眼皮子。苏茵艰难地睁开双眼,一手撑着老虎的肚皮,让自己起了身。 ”娘亲呀,妳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苏家夫人压低了声音,回道:”别忘了妳下午还要陪妳父亲,去恒亲王的赏花宴。家里找不到妳的人,我这才找出来了。” 揉揉自己的双颊,提振着精神。苏茵说道:”娘亲呀,能不去吗?吃全羊宴我可以陪,但是赏花真不想呀。” ”恒亲王是宗室里少有的贤王,妳父亲的大学也仰赖他赞助。虽然不是没他就不成,但人情往来,这又是风雅之事,有什么不好的呢。” ”不过就是吃了他兄弟一只鹰,老盯着我,要我肉偿算什么。”苏茵咕哝道。 ”什么肉偿,说得这么难听。”苏家夫人微怒道:”人家不过是希望宗室里的孩子跟你亲近。按照妳父亲的意思,交好他们没什么不好的。未来就算帮不上忙,不要扯后腿也是件好事。这就要靠一点情分去维持了。” 想起自家女儿的性子,苏家夫人笑道:”而且这个时节去,恒亲王肯定会准备一些花饼。他们家的糕点厨子,当初在京师也是第一等的。我有幸吃过一回,记忆犹新呢。妳真不去?” 一听有新鲜玩意儿可以吃,苏茵整个人都精神了。她撑着地,站起身,拍拍手上的落叶,说:”有好吃的,我当然要去尝尝呀。” 苏茵是个小吃货?在外人眼中是如此没错。而且可不是百无禁忌而已,那可是到了胆大妄为的程度。 不过自家人自己知,苏茵会这么逮着新东西就吃,不是因为爱吃。而是因为她要找武经七义里头,所需药材的替代品。 生活了三年的时间,虽然有大半时间处于不得自由的状态,但是也让她这个转世者搞清楚这是什么时代。最重要的,她知道了现在的时间点,距离自己曾经活过的大夏,已经过去了千百年。 这漫长的时间,有不变的,也有改变的。大部分改变的东西,对苏茵来说都无所谓。但对于立身之倚仗的武经七义,里头可是有医毒一途。 这一门学问,不是要教人行医天下、悬壶济世。最主要用途是研制各种药物,用来辅助练功,以及面对各种内外伤时的处置之道。 除了推拿与针灸的手段外,就只能靠药物了。虽说一些常见的药物,千年前的名字和现在所用的名字差不多,但有一些偏门、稀有的,可能早就绝迹,或者过去的说法被遗忘了。 所以苏茵就只能靠笨方法,也就是用吃来确认,确定哪些材料是过去吃过的,又或者是可以拿来替代的。而这样的表现,在外人眼中也就成了个小贪吃鬼。 在苏家夫人眼中,自己的女儿算是省心的。至少自己当面对她提的要求,无有不允。 只是不合她意的时候,难免有些小意见,不痛不痒地抱怨一下。但最终还是父母的意见会胜利,这算是固定节目了。 眼看自己不硬不软的几句话,再度让自己的女儿服软,苏家夫人的心气上扬了几分,彷佛之前为了找自己女儿的劳累都不算什么。这时她总算有精神注意其他地方,问道: ”妳的这个新朋友又是谁呀?第一次见到呢。” 夫人,这是老虎,老虎呀!维持着摀嘴姿势的高成和车利在心中大喊道。 ”娘亲啊,这是猫,猫呀。”苏茵拍了拍’虎’身,很自然地说着。 老虎不发威,被当成了病猫,这样的轻视当然让这头山大王十分不满。牠昂起头,张开血盆大口,正准备吼的时候,旁边又有那甜甜糯糯的声音传来: ”利哥儿,我记得灿叔公祖说过,虎鞭可以滋阴壮阳,虎骨泡酒也很不错。就不知道哪儿有老虎呢?”女孩儿作势左右张望。 张嘴欲吼的白毛吊睛白额虎没吼出声,反而垂下了头,缩起了小嘴,叫了声:”喵~” 苏家夫人惊讶道:”哎呀,这真是猫呀。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只的猫。” 高大的高成摀着嘴巴的手放开了一点隙缝,贴近身旁的矮个子,满心疑惑地问道:”师弟呀,那真是猫吗?” ”……人家都喵出来了,你不把牠当猫,牠还跟你急呢。看你信不信。”车利无奈地说着。 事实证明,新时代的大家闺秀虽然同样是满腹诗书,但肯定没有看动物图鉴。不过对方那庞大的身躯,还有肉眼可见的尖牙,这些都打消了苏家夫人上去和这头’猫’亲近的念想。 苏茵也没打算让自己的母亲近前,拍拍那颗一点也不可爱的’猫’头。而是自己轻拍了这头大’猫’的后腿肘部,说: ”我要回去了,你也回去吧,应急粮食三十七号。别老想着下山打什么东西吃,山下的东西哪有山上的好吃。” 大小姐取名习惯,过百的数字不念。按照车利所知,这头白虎取名后的序列应该是’应急粮食一百三十七号’。除非什么时候,又多了一百多号他不清楚的’应急粮食’。 得了令的白毛吊睛白额虎如释重负,弹地起身,端是无比的灵敏,然后就往山上跑。跑没几步,不忘回头一望;又没几步,又是回头。 牵着自家女儿的手,苏家夫人和苏家大小姐同时挥手示意道别。苏家夫人天真地说道:”哎呀,茵儿呀,妳和这些大小动物的感情可真好。妳看这头白猫,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车利一旁心中吐槽道。这是依依不舍的模样吗?分明是在看这只小魔星是不是追上来了,要不要加快速度逃跑。是他就会这么做 ……不,也许不会。现在的他知道,回头看,浪费时间是不可取的。面对这个小灾星,要跑就该尽全力逃跑。但凡有一点迟疑,都会遭遇大祸。 送走了被当成猫的白毛吊睛白额虎。一行人从三变成四,母女俩牵着手,齐往山下走。三岁的小苏茵则是一脸好奇地看着母亲刚显怀的肚子,问:”这里头是弟弟还是妹妹呀?” 苏家夫人露出了温柔的笑容,问:”茵儿希望是弟弟还是妹妹呢?” ”都来一个好不好?我想要有一个弟弟,也想要有一个妹妹。”这句可是苏茵的大老实话。上辈子表亲的兄弟姊妹虽然多,但同父同母的可就没有了。 虽然对外时,整个家族还颇为团结;但同一个娘亲肚皮里出来的,在旁人眼中的感觉就是不太一样。她也想体会一下,有一个亲弟或亲妹是啥滋味。 只是这边说着好话哄自己那有些天真的母亲,苏茵也不时提醒她注意脚下的步伐,又或是借着牵手的便利,帮她调整下山的姿势。 苏因可没想过,要害她这个二世娘滚下山,弄掉她肚里的弟弟或妹妹。 毕竟上山容易下山难。虽然下山看起来省力许多,但是一个行错踩差,反而更危险。 而苏茵也有注意到,自己的母亲爬上山,已经消耗了不少力气。说话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让她轻松一点。 但注意力被转移了,对下山来说反倒是更加危险。所以苏茵也只能帮忙着看下山的脚步,别真滚下去了。 要是有点征兆,就用话术提醒,要不就是拉一把,打乱原有的步伐后,自然踩出的下一步就会注意许多。 这一路说说逗逗,倒是花了比上山更短的时间,就到了山脚下。而在山道的入口处,则有一辆军用的吉普车等候着。 压车的军官看到人,就上前问候道:”夫人,李将军责令属下,用车将夫人送回苏家。夫人请上车。” 这在外人眼中虽然有公器私用之嫌。但多问,回答就只会是’军民鱼水情’。 苏家夫人妇道人家,虽然读过书,但见识没有这么敏锐,更何况是真有点累了。 一孕傻三年的说法,可不是无的来由。在孕期中,妇女的心思会主动往保护肚中孩子的想法偏向,这是天性使然,也不能怪她们。 苏茵则是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在她前世,只要拿到虎符,想怎么安排兵士都只在自己一念之间,哪管办的是公事还私事。 母女俩一上了车,高成、车利两人就算心有意见,也没办法说什么。只能乖乖跟上了。 第13章 大金旧事 恒亲王的赏花会,算得上是南方朝廷建立起来后,靺鞨老爷们最要紧的大事了。 举办的地点是在恒亲王特地置办的一处宅院内,位于山城近郊的一处富人区。不只是环境清幽,宅邸与宅邸间的距离也相当大,基本上不论怎么吵闹都不会打扰到彼此。 ’南巡’到这个大后方之后,恒亲王花了大把的心力打理这处宅院。建筑形式是中西合并,但庭院还是老一套,各种小桥流水抑与奇石假山的造景。 然而庭院并没有刻意打造寻幽探秘的感觉,因为这里的特色是种的花树特别多。而且还依春夏秋冬四季花期,分成了四处院子。 这样的布置,让恒亲王有了由头一年四季举办着赏花会。这处宅院也就得了个赏花院的雅号。 恒亲王不愧为宗室中有贤王之名的王爷,不是那种混吃等死的货色,在各方面都颇有成就。像这样的一处宅院,让他经营得犹如战争中的世外桃源。 今日又是赏花会的日子。家中的厨子,从一大早就开始忙碌,准备各色糕点。一些从北边跟来的老宦官,则是带着人手利落地布置好四个院子,接待来赏花会的老爷们。 恒亲王站在穿衣镜前,由几名小妾服侍着,整理起一身西服来。剪裁得宜的浅灰色西服,很好地隐藏起他在体型上的小缺陷,让整个人显得英挺许多。 尤其是那颗头,早就不见靺鞨遗风,而是梳起了油亮亮的西装头。再配上单眼镜片,让恒亲王透着别样的气质。 他跟大多数人一样,南巡之际就绞掉了那明显的鼠尾辫。只是像他这样的靺鞨并不算多,这么做的都是汉人。更多的还是像那个正吵吵囔囔闯进来的同母兄弟一样,维持着老靺鞨的作派。 果亲王依然札着现在已经没什么人扎的鼠尾辫,穿着旧时代的亲王补服。前后正龙,两肩行龙,四团五爪金龙刺绣无比精细。只不过手肘、袖口处,有些被隐藏起来的陈旧磨损痕迹。 像他这种惦记着京师里威风的靺鞨老爷,无疑是最让人讨厌的那种。只是亲兄弟的,同出一娘,也不好互相拆台。只得招呼道:”十二哥,您早。大清早就来啦。” 这位标准北方大汉,有着魁武体型的亲王,一路骂骂咧咧。见着人,当即就抱怨道:”老十六呀,要我说,你想办好这赏花会,就该把其他院子都封起来。这什么阿猫阿狗都进来了,你不嫌乱啊。” 这都抱怨好几次了,恒亲王当然知道这个兄弟指的是什么。倒是替那群人开脱道:”大家都是南巡而来的同宗同族,很多人都是只带了一张嘴、两条腿,就这么来了。 ”想维持点体面可不容易呀。我带来的钱财也不多,真敞开了接济他们也无济于事。不用多久,就得被吃垮。我能做的,也就是趁着这样的时候,让他们吃个一顿饱,再带点走而已。” ”哼,逃难就逃难,说啥南巡。”果亲王没好气地说道:”在北边时,大家还会赞你一声贤王。逃到这边来后,哪个同宗同族的不嫌弃你是个小气鬼。怨你的可就更多了。 ”照我看,这就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要体面,怎么不自己挣去。只会怨自己人,算什本事。你今天分他们一口吃的,回头他们一样骂你。就没必要做这种烂好人。” 除了正值花期的院子用来招待贵客外,其他院子倒是对那群打秋风的族人开放。虽说那些院里的花树没开,但是隔开院子的墙也不算高,大伙儿伸头一看,还是能赏花。 只是会来的人也真没几个是为了赏花而来。那从老京城带来的家乡味,才是大伙儿的重点。 别看这大清早的,已经有些在山城混得不如意的靺鞨老爷早早就来到了这赏花院。他们准备吃他个整天,吃到撑,最后再带着餐盒回去。这么做,少说也能顶个三四天不饿。 所以其他院子里,已经有了点人声。甚至有人吆五喝六的,大声骂着在院里伺候的侍者,尽快把吃的东西拿出来。 听到这些话,恒亲王有些不喜,心里埋怨起这些人至今还没看清状况。大金朝是还没灭,但有差吗? 果亲王倒也直接,嘴里骂着:”唷,能耐呀。不知道的还以为大伙儿都还在北边,这些家奴别说骂了,打了杀了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南边这里的人可金贵着,雇他们要钱,还不能打也不能骂的。真闹出人命,铁帽子王也就喂粒枪子的下场。这些人真不懂嘛。” 其他院子骂喝声不止,果亲王一怒起身。”想找死,就该自个儿死外头去。在这牵连咱兄弟俩,我还能忍?”说话同时,就朝着其他花院走去。 穿越院门,果亲王用大过其他人数倍的嗓子,压下了别人的声音。尽管没看到那个画面,恒亲王也可以想象,在果亲王面前,那些靺鞨大爷们被骂成孙子的模样。 这可不是什么身分地位上的压制。对一个热爱打猎和布库的王爷来说,他的大块头可不是什么花架子。一颗老拳下去,那些抽着大烟长大的靺鞨老爷们,真的是不堪一击。 偏偏被这位亲王打了,底下的这些个靺鞨老爷们想伸冤也不知道找谁伸去。南方朝廷没有宗人府,警察、法官也全是汉人,想使力也没处使。为了不白白受这皮肉之苦,大家也只能憋着了。 看着自家十二哥骂完人回来,恒亲王不咸不淡地说:”怎么一个个都想不明白,得有三百年前祖宗的本事,才能有三百年前的威风。就现在,连抓军夫的都不会找他们,真以为是靺鞨身分金贵,谁都不敢碰?” 又提起这事儿,就像打开了果亲王什么开关。他愤恨地拍着自己的腿,问:”老十六,我就问问,咱们北边到底是怎么败的呀?” 又是这个问题。可怜自己要是不让这位阿哥一舒胸臆,之后会更糟。只是每回见面都得说一次,恒亲王心中叹口气,除了让他畅所欲言外,还能怎么着。 心不在焉地应和着:”十二哥,这不是你比我更清楚嘛。” ”我就想知道,咱们那位圣上皇兄怎么这么有能耐呀。瞎抓着北洋军权也就算了,还把最后能打的靺鞨八部给败光了。” ”你说为什么呢?”整理着西服的恒亲王,正挑选着合适的配饰。嘴里随意地说着。 ”按我说,新时代的电报通讯是发达,千里外的消息瞬息可至。但这也不是说什么人都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真不行吗?”恒亲王随口说着。 ”事无巨细,全要电传朝廷军机,再由咱们那位圣上皇兄决策。真有怕成这样?难道他们不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这可不是电报方便,就能改变的状况。” ”所以呢?”正从一整柜丝质手帕中,苦恼哪种花色比较合适的恒亲王依旧敷衍地说着。 ”还所以呢?不光把从袁中堂手里夺过来,精锐早失,只余糟粨的北洋给葬送了。还把宫中最后一支靺鞨八部禁卫给一同埋了。要我说,当时朝中大臣就不该阻止御驾亲征的意见。咱们那位圣上皇兄要是战死沙场,比起现在投降,好歹也体面些。” ”有差吗?皇兄死不死的。”对于那位九五至尊,恒亲王语气中难掩鄙夷之意。绞掉辫子那日,正是听闻他投降的日子。 听着这样的冷言冷语,果亲王语气一滞,讷讷地说:”好像真没太大差别。指望着九门提督手底下的大烟兵守京师,跟亲临战场的区别,也就是多了个投降的时间。” ”是啊。脊梁骨都被打掉了,怎样都没差了。”恒亲王无所谓地说道。 ”要我说,当时把袁中堂下狱后,北洋就该交到我手上,而不是交给那个姓段的。他有什么本事?十个都统收拾了七个,精锐还没打仗就遣散到快没了。” ”哈。”恒亲王嗤笑说道:”北洋交到汉官手上,咱皇兄不过要烦恼啥时候又有人跟袁中堂一样,嘟嘟囔囔着要清君侧。交到你手上,怕不是又上演一回玄武门。从这点来看,要笑咱们皇兄没脑子,还真冤枉他了。” ”你也认为我会这么做?”果亲王讶道。 恒亲王缓颊说道:”十二哥,你当然不会。但有谁跟我一样懂你?或者该说,谁不怕咱兄弟俩。” 果亲王砸了一嘴,说:”老十六,我说那时你就不该放弃两江总督的职位。南方朝廷建立之时,就不会是那个嘴上无毛的小家伙登基为帝。咱们现在也不至于混得这般憋屈。” ”得了吧,十二哥。他们就算给个奶娃子黄袍加身,也轮不到哥儿俩。再说不放弃两江总督又如何?跟两广总督一样,跟随北方朝廷通电投降,第二天就全家人没了,底下各省各自通电抵抗。这样的下场有比较好?” ”啧。你说这是为啥呀?那群穷酸不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嘛。他们真都忘了自己的主子是谁了?” ”那句话就不是那么解释的,这我也不跟你辩了。要讲这些,你怎么不提另外一句,良禽择木而栖呢。我说了,没有三百年前的本事,别想着三百年前的威风。 ”在山城的路上,那些个汉人见着我们就避让开来,这是靺鞨虎威仍在吗?人家是怕给穷神缠上呀。更不用说那些靠着一把老骨头去讹人的家伙了。” 第14章 大金前程 恒亲王讲完后,意犹未竟,继续说道:”就说现在掏我们的钱,养出来的兵,有哪个还是姓金呢。没了靺鞨八部,咱们什么都不是。你想威风,有本事拉出一支军队来呀。 ”现在国难当头,只要你有兵,朝廷就能给番号。粮饷武器我帮你筹措,给那群奴才见见主子的本事。靺鞨不过万,满万不可敌。啥时候我能倚仗你,把这句话再拿出来抖抖。” 提起这一桩,果亲王就有满肚子气。暴躁地说道:”就说你信不信。不算我带来的亲兵,想从蜀地招募靺鞨八部旧人,挑选能战之兵,我竟连一个排的人都挑不满。一个个不是大老爷,就是烟鬼。这是山城没烟馆,否则还不得看他们把自己给抽死。” 一股气出过之后,恒亲王又恢复了原本那蛮不在乎的神态,替这些同宗同族的人辩解道: ”靺鞨在南边本就不多。能到山城来的,不是如我们一样,本就被派往南边来;要不就是些没本事,见苗头不对就溜的人。 ”北边降得太快,大部分人没想着走呢。更不用说关外的了。而现在的状况,估计是连想走都难。” ”假如……”果亲王试探地问道:”不从靺鞨里头挑兵呢?” ”那有意义吗?你是帮谁打仗?打赢了,能算咱们老八部的功劳吗?”恒亲王几句反问,直接让他的兄弟哑口无言,闷闷不语。 自家兄弟总算消停下来,恒亲王嘱咐着身边的老宦官,说:”记得派人去摘些桃花,制成花饼。那位的夫人特好这味,每一回吃了,都是赞不绝口。” 老宦官知道事情既然吩咐到自己身上,除了他清楚要款待的人是谁外,还要去找那几个京师带来的老师傅出手。而不是让厨房里的小辈随便做做,如呼咙其他院子的人了事。 听到自家兄弟如此慎重其事,果亲王一扫原本颓丧的情绪,严肃问道:”听说,你今天邀请了那个小魔星?” ”什么小魔星,说得忒难听了。人家可是苏涣先生的掌上明珠,徐才女的亲闺女。也就调皮了点,但有谁不捧在手上哄着呀。” 果亲王气不打一处来。好不容易才忍住了不砸手中的茶碗,说道:”我辛辛苦苦熬的鹰啊。知不知道那只海冬青,能换你一处宅院。结果那个小魔星说什么。” 果亲王捏着嗓子,细声说:”我就看屯门的武侠小说里头,人家做得叫化鸡很好吃的模样,所以我也想要试试。只是一时间找不到鸡,看到十二爷家养的鹰,也就凑合一下。” 猛地捶了一下小几,果亲王大怒说道:”啥叫凑合一下。就为了凑合一下,就把我的鹰给拔毛了,裹一层烂泥就给烤了。还装模作样地要分我一条鹰腿。哪天我抓着她也凑合一下。” ”咦,一个三岁的小娃娃,你那么大一个人,跟她计较什么。吵赢了,就代表你有本事了?平白给人笑话,和寇我们打不了,欺负一个娃儿倒是挺行的。”恒亲王嗤笑道。 ”不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反正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啥?”恒亲王觉得好笑,问道。 ”让老八部家的头脸人,有八岁以下的男娃都给带来,不就是在打那个小魔星的主意嘛。连我家那个两岁还在奶的娃子都没放过。她想进我家门,就算照规矩选了秀女,皇帝指婚了,我也不会同意的。更何况她还是个汉人,连靺鞨汉部都不是。” 恒亲王笑中带着几声讥讽,说:”南方朝廷连宗人府都没有立,意思不是很明显了嘛。你也不想想,咱俩这个亲王,有多久没拿到俸禄了。 ”咱们现在那位皇帝侄儿,连想封个贝子的,也没处造册,没有俸银可支。你还想选秀女?还汉女不能娶?你屋里的小妾倒是把她们全赶到大街上呀。我倒是听说连洋妞都有。” 果亲王讷讷地说:”人家那好歹也是白罗西亚的皇族。被人窃国之后,来我大金讨生活。我照顾她,那是成全国际友谊,况且也没辱没我的身分。” ”唷,涨本事啦,还懂国际友谊怎么操作了。”恒亲王调笑说道。 ”呔,一码归一码,现在说的是那个小魔星的事情。三岁就这么邪性了。我敢说,日后谁娶了她,那是前面八辈子没积德,后面得倒八辈子的楣。” 眼见自家兄弟这么反对,恒亲王却是认真说道:”诸葛亮娶黄氏女,嫌弃她丑了吗?丈人的本事,才是那位诸葛丞相看重的。女人丑不丑的,又有何干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 ”那些个酸儒,能有什么本事。姓康的跟姓梁的那伙人不也搞变法了,结果变出一个高喊清君侧的袁中堂;还让咱们用自己的手,废了大把银两建立起来的北洋军。然后呢?败的败,死的死,投降的投降,变法能富强就他娘的是句屁话。谁搞的,就那群酸儒。” 虽然可以理解自家兄弟的情绪,但恒亲王还是想辩解一下,说:”苏先生不一样。他是个能干实事的人,不像那些汲汲营营于升官发财的酸儒。你看看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山城中央大学,还不能明白吗?” ”更多酸儒聚集起来的地方,有比较亮眼吗?”果亲王歧视之意不减。 ”他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聚集起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才,在这两年多三年之内,不断输出在战场上可能需要的速成理工人才。 ”炮兵、飞行兵、海兵,那些蜕变成近代战争所需要的士兵,十之八九都能算他们的徒子徒孙。还有仿制洋人的武器,就算还没办法全部自己造,至少有办法维修、改装。 ”他虽然不是办军校,不是教人打仗,但他做的事情比那些杀人无数的将军更重要。谁知道少了他,这一仗是不是已经败了,或是比现在更难看。 ”你说,这样的一个人,是不是比姓康的或姓梁的那种人更有用?”恒亲王一边说,情绪一边上扬。最终几乎自己的食指都快要贴到自己兄弟的鼻子上,如此激情地说着。 说完话,情绪依旧激愤的恒亲王退了开来。语气虽然稍微和缓,但他却是用更认真的口吻说道:”只要这个亲能结成,那怕是牺牲一个孩子,娶了个河东狮进门,我也肯定押着他照办。就算三岁的孩子还太小,结下婚约也是可以的。” 眼见自家兄弟说的那么认真,果亲王在气势上被压了过去。问道:”那……要给那个小魔……给她什么名份?” ”当然是明媒正娶啊。你以为还在三百年前,女的给个小答应,家里的人进了靺鞨汉部就跟给了天大的荣宠似的。你敢提这要求,那也别结亲了,直接结仇了。” ”你要这么说,皇上那边后位可还没定呢。怎不朝着这边想办法?”果亲王没话找话说着。 ”现在皇上的事,是咱们能管得到的吗?” 又是一个灵魂反问,果亲王没话讲了。好半晌,才看着在做最后打理自己仪表的自家兄弟,问:”能成吗?”语气像是也做好牺牲自己的觉悟了。 ”难。” ”呵,听你说得忒认真,我还以为事情已经成了呢。你倒是说,难处在哪里。” 恒亲王有些丧气地说:”在北边的时候,朝廷也曾想召他为官。但他不喜朝中风气,所以推了,只待在京师大学堂里担任教习。 ”战争初期,大学堂里的学子全被拉入新军,他借机辞职还乡,躲过了一劫。之后听说协助南方朝廷走私军品,入了蜀。姓朱的也想召他入朝或召为幕僚,全都拒绝了。 ”之后还是用他带来的钱财,以及自己的关系,在山城建立起西式大学。南方朝廷之后拨付经费,也才给这间大学取名做山城中央大学。这样一个人,你觉得好拉拢吗?” 第一次听到自家兄弟的盘算,果亲王倒是迷糊了。问道:”那为什么挑他?不挑个朝中的大臣拉拢?现在可没有亲王或皇子跟大臣勾结的忌讳。” ”是因为人家压根不理咱们呀。你就是送钱过去,他们也就笑纳了。但会办事吗?能算咱们的人吗?你就算想告他们贪污都没人理,看你信不信。” ”咿,这帮该死的汉狗。多少逃难来的老八部,以为靠钱疏通就能像过去一样,倒是把带在身上的救命钱全扔水里了。现在一堆人喝着西北风,就他们的错。难道啥办法都没有吗?” ”你也说了扔水里了,就差听个一声响。要是有谁觉得没听到这声不爽利,跟我来去鱼池,我扔块石头给他听听。” 果亲王面带不豫,说:”你都这么讲了,姓苏的会有不一样吗?” ”就是赌他不一样呀。”恒亲王叹气说道:”至少他跟以前那些忠臣,现在这些扶大厦将倾的能臣不是同一路的。而且在读书人的圈子里头名声好,能拉拢他一个,就能拉出一票人来。这可比那些拿了钱又不办事的人好多了。” 最终,恒亲王像是给眼前局势下了断言。说:”得苏先生之助,我大金朝才有真正续命的机会。十二哥也不认为眼前的大金,真是续我靺鞨八部的命吧。讲白了,现在南方朝廷的那面大金龙旗,不过是个借尸还魂的壳子罢了。” 第15章 南朝秘辛 其实南方朝廷的建立过程,远比外人所见还要更复杂。 京师城破,大金皇帝投降,并通电全国,这代表大金朝实际上已经亡了。 但实力仍在的诸省可没有跟着一起沉船的意思。和寇所破,不过是关外与直隶一带。说白了,就是靺鞨八部的地盘。属于汉人的可没多少损伤。 问题在于,接下来要怎么办? 在谁也不服谁的状况下,诸省大有干一架,谁赢谁为王的架势。一如历史上军阀割据,诸侯并起的模样。 身为亲王,时任两江总督的恒亲王这时跳了出来,私底下串连起几个地方大员。本意是自个儿披上黄袍,建立南方朝廷,率众抵抗。 然而进展却没那么顺利,大伙儿的态度都十分暧昧。那些连谈都不谈的人就不说了。 这时传来两广总督通电随皇帝旨意投降,随即全家被灭,所辖各省各自通电抵抗的消息。这让恒亲王心念一转,推了个同样是靺鞨八部,完颜部的倒霉宗亲出来。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虽姓完颜,按照正常状况,完颜这个大姓得要死上好几百人,才有可能轮他顺理成章成为皇帝。所以这家伙平日里也是被当猪养,被派来南方,凄凄惨惨地混日子。 简单地说,一个没根基、没靠山也没本事的人当皇帝,除了维持着靺鞨最后的体面外,他什么都不能做。唯一值得说道的,就是他真是龙子龙孙,不是随便一个剃着鼠尾辫的靺鞨。 然后开议会,各省派代表,走君主立宪制。这些都是康梁变法就开始做,但没做彻底的事情。如今都被恒亲王一股脑地许了出去,唯一的要求就是大金仍在,依旧有个皇帝在大家上头。 总之南方朝廷做的一切,不是前朝有过前例,就是已经在做的,但没有贯彻的变法内容。这些东西被迅速支棱起来,也获得了通电抵抗的诸省认可,成为了大家的主心骨。 看似大金朝中兴之举,其实那是在有外敌压力下的妥协。可以说要是没有八洲国的威胁,各省军头就要自己打起来了,南方朝廷更不可能建立的那么顺遂。 再说要不是恒亲王退让许多,以一堆前例与现成的规矩让南方朝廷得以迅速建立。时间拖得长了,难保不会跑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到时局面会更乱,处境会更糟,不论是靺鞨或汉人。 而且在南方朝廷建立的初期,还是有不少省份面和心不和,暗自保留着实力。但随着八洲国侵略力度加大,反而促使了南方朝廷真的将没被攻陷的诸省捏合起来。 从大势来看,显然八洲国没有准备好要攻下’整个’大金朝。以为就跟他们自己人打仗一样,打掉带头的大名,剩下的就会望风而降。然后就是谈条件,分地盘。 这块土地从始皇帝开始,哪回不是从头杀到尾,从北杀到南,杀他的人口对半折,把对手推下海,这才算得上是征服或统一。 很显然,区区一个蕞尔小国,适应不了这样的规矩。而且以他们的国力,打到今天这样的程度也差不多是扩张的极限了。更不用说前不久他们还在太平洋上招惹了另外一个强国,这就等于是两头开战。 前线虽然依旧支持得艰辛,但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和寇为了资源而把侵略重心转移到南洋,大金这边以维持现有局面为主。 大金南方朝廷也趁这样的机会进行战略调整,这些许混乱的局面让恒亲王按捺不住了。 大金朝续命有望,接下来就是想办法重新夺回属于靺鞨的权力。至于要怎么做,自家老祖宗其实已经给出了答案,那就是拉拢读书人。拉拢一大半,杀掉一小半,那么事情就成了。 虽然今时今日,杀是不能杀,也没有那个本事杀了,但拉拢人还是做得到的。 也别以为南方朝廷看起来光鲜,朝中大员个个的权倾一时。一旦战争结束,有一个算一个,想要究责,不愁找不到理由的。 打输另说,假如战争最后打赢了,是每一场都赢吗?每一个决策都没有错误?被牺牲掉的人没有家属?这些人不想讨个公道?不论这个’公道’要从谁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王朝新建也好,中兴也罢,功臣尽戮是常态,更能阴暗地说是传统。到时朝廷上上下下还不换一批人,一批在战争中没有犯下过错的人。而这就是靺鞨最后的机会了。 在恒亲王眼中最佳的人选,则是中央大学的校长苏涣。 论功劳,他不比前线的将军,真正拿命去抵抗侵略者。但是没人敢说苏涣做的事情一点也不重要,谁来都能替代。论过错,他犯得更少,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因为他根本就不干政。 这样的人选,也能获得那些将军的信任。只要运作得当,保不齐又能演上一出杯酒释兵权的佳话。能够安稳退下当富家翁,而不是杀头抄家,这样的抵触会减少很多吧。 一条真正通往大金中兴的康庄大道,就铺开在恒亲王眼前,不由得他不去积极运作。所以第一步,成功拉拢苏涣很重要。 虽然不是没有备用人选,但苏涣就是最好的那一个。老实讲,可能也是最难的一个。不过就是这样,才有争取的价值。 至于自家兄弟的那点委屈,不就是一只鹰的事情。只要能够拿回靺鞨的天下,回到北边,到草原上抓鹰组成一个师都不是问题。所以眼前就只能让他憋着,天大的委屈都得往肚里吞。 幸好自家亲兄弟还是识大体,给面子的。帮着将主宴的花院好一番收拾,将伺候之人毛手毛脚的地方做了些整理,让这次赏花宴找回了一些在北边时,老家人都在的味道。 赏花会是在下午的时间。最初时间很短,是学着洋人喝下午茶的习惯而来的。 但后来逐渐延长,变成过午之后,到傍晚之前都算。任何时候都能加入,也都能离开。虽然不是流水宴,也多少有几分形似。 不过受邀而来的宾客,大多会在未时许,也就是下午一点之后陆陆续续抵达。 离开的时间视情况而定,毕竟是在战争期间,不说工作繁忙,再怎么醉生梦死,炸弹来时谁不跑啊。这种情形不说频繁,但也不是没发生过。 论身份,除了皇帝亲临,否则没有哪个客人需要恒亲王亲自接待的。哪怕对方再受看重,有些事也不能做过头,否则那就是捧杀。 看不懂的人,会跟猪仔有同样的下场;看得懂的,那可就结怨了。所以不管恒亲王有多焦虑,他就只能装出游刃有余的模样,待在院子里,招呼着每一个有资格跟他见面的客人。 因为今天的赏花会邀请特意提到了,欢迎带孩子一同来玩儿。所以这时院子里的声音,可有不少孩子们的嬉闹声。 别说什么教养差不差的问题。在这战争时分,受人景仰的都是些战争英雄。不管男孩女孩都活力十足,一个个叫着长大后要上战场之类的。 文文静静的养在家里,逃命时都不利索,在紧要关头那可是要命的。就算家里生的是姑娘,当成男孩儿养,在这个时代是常态。 所以一群孩子聚起来的时候,很快就不分大小,玩在一起了。 花树环绕的院子又是很好的玩闹地点,自然就有人在前边跑,有人在后边追。还将手比划成枪,哒哒哒的,叫嚣起打鬼子来。 大部分时候,懂事的大孩子会扮坏人,让年纪比较小的孩子过一过英雄的瘾;男孩再让着女孩儿一点。反正玩闹归玩闹,画面看起来也十分和谐。 这群孩子们年纪小归小,在那种人精家庭成长,还没成精就只是修练不到家而已,不太可能养废成欺男霸女的败家子。 也不是说这样的家庭就没有坏孩子,只是他们的坏会更加的高明与隐晦一些。不是动不动就张牙舞爪,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多混账,然后落人口实。 但是在一群大人火眼金睛的环视下,想使坏也没处使,大伙儿只能乖乖地装乖,摆出一副兄友弟恭的姿态。 好不容易,有下人通传,苏先生一家三口到了。虽然不该在门口相迎,但恒亲王还是忍不住跑到了前厅,这能算是相当重视,又不失礼节的态度了。 在管家的接待下,苏涣一家三口走进了前厅,一眼就看到等候在这里的恒亲王。苏家老爷不失礼数地主动迎了上去,问候道:”王爷,怎敢劳烦您来到前厅。该我过去请安才是。” 一身黑色西服的苏家老爷看起来得体,但却没有如恒亲王那般低调藏着奢华。虽不至于补丁满身,但他从家乡带来的钱财,倒是有泰半都投入到大学建设中,没舍得花在自己身上。 原本临时借助的院落,合并了周围的空地,大半都被改成了大学校地。带来的苏家老人,则无偿成为学校的第一批校工。 中央大学说是苏家一力支撑起来的也不为过,南方朝廷所提供的不过是营运的经费而已。况且战争期间,还不一定能保证全额拨付到位。 在这种情况下,苏家上上下下,一顿饱是没有问题。但要说过的多好,却是远不如外人所想象了。 正是知道这样的情形,更让恒亲王中意眼前之人。激动地握住苏涣双手,益发舍不得放开。 第16章 赏花会 ”贤伉俪光临,真令寒舍蓬荜生辉,我是喜不自禁。”在两人觉得尴尬之前,恒亲王先一步欢欣地说道,同时放开了手。 ”过了,过了啊,王爷。倒是伯先要先向您致歉,那么多回赏花会都邀请了我,一直到今天才有办法赴会。平常时大学的事务实在是太过繁忙,让伯先怠慢了王爷。” 苏家老爷虽是自谦几句,其实早在看到恒亲王摆如此低的姿态时,就多提了几分心眼。 恒亲王当然也察觉到苏涣眼中的一丝古怪与不信任。不过他能称贤,在待人处事上自然有其周到之处。转头就招呼起了苏家夫人和她牵着的小姑娘。 苏家夫人一身宽大的洋装淡雅秀丽,得体而不妖艳。话说这个时代,那种贴身剪裁的旗袍,不是姨太太在穿的,就是那些风尘女子在穿。正经人家谁穿那种暴露身体曲线的衣服呀。 抱拳拱手,恒亲王笑着说:”徐夫人,犹记夫人在诗会上所表现的惊才绝艳,风采尤叫人记忆犹新。只是京师的诗会一别,如今再会,颇有物是人非的感慨呀。这有六七年光景了吧。” 苏家夫人略微屈膝行礼,掩笑说道:”王爷,外子离京已有七年。而在离京之前,王爷每月举办的诗会都有参加。说起来,倒是七年有余了。” ”哈哈,说到这个。本王可还记得,贤伉俪在本王的诗会上从初识、相知,到喜结良缘。说起来,本王可是当了回月老,成就一桩好事呀。” ”托王爷的福,诗会将京师里的青年才俊一网打尽了,倒是成全了小女子与一票闺友。要感谢王爷的人,可不少呢。”徐夫人眼睛瞟向一旁,得意地说着。 这一眼的风情,倒是让苏家老爷耳根子都红了。恒亲王见状,又逗笑说道:”哎呀,夫妻感情这么好,怎么这么久了,才牵着一个女娃娃呢。” 苏涣来到夫人身边,笑说:”王爷,内子肚里还抱着一个呢。” ”唷,这是好事,这是大好事呀。人丁兴旺,这在什么时候都是值得庆祝的大事呀。这回赏花会的邀请,倒也赶上好时机。说起来,我这儿有宫里在用的滋补方子,我稍后就让人抄一份给你们。” 苏家夫妻一同说道:”却之不恭,便在此谢过王爷了。” ”哈哈,好说。”客气了一两句,恒亲王随即把视线放在了这一回的小目标上。 梳着总角的女娃娃倒没像她的父母,穿着一身洋气。而是一袭淡粉的丝绸衣裤,滚红边,翠玉扣,还在衣角处绣了几朵花。形式简单,穿在孩子身上却额外给人一种爽利感。 尤其配上那张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爱怜的脸蛋,如今却是用张怯生生的表情,抓着母亲的裙角,半躲在苏家夫人的身后。 恒亲王蹲了下来,招招手说道:”小姑娘呀,不会忘了我是谁吧?” 苏家夫人把自家女儿推到身前,轻轻喝道:”怎么不叫人呢?” 被推到人前的女娃娃,没用宫中的礼仪,反而像是拜见家中长辈一样,躬身说道:”恒王爷好,茵儿向王爷您请安了。” 恒亲王连忙把弯下腰的娃娃扶起身,说:”哎呀,现在可不兴这一套了,问好就是了。一些日子没见,小姑娘又大了不少。越来越像妳娘亲,将来必也是个大美人呢。” 说着,恒亲王伸出手,示意要牵起眼前的小姑娘。苏茵也不复原先怕生的模样,用自己三岁的小手抓住了一根手指头,轻轻地摇晃着。就像是一个撒娇的小孙女一样。 恒亲王乐呵呵地说着:”走吧,我有嘱咐人准备花饼,又甜又香的,那味道可好了。而且今天还有很多哥哥姊姊陪妳一起玩儿,绝对不会闷。” 话说完后,恒亲王又像是想起什么要补充,语气却是讪讪地说:”不过咱们先说好,今儿不提吃鹰的事情。行不?” 原本因为听到有花饼吃,就兴致盎然,积极地摇摆着手,想快些进院子的苏茵,这回可是两眼放光,陡亮了几分。露出小虎牙,甜甜一笑,问:”果王爷也来啦?他的鹰好吃,我几回又偷偷摸摸去了他的宅子,都找不到第二只呢。恒王爷家也有吗?” 哎呀!这业障!恒亲王顿时为自家兄弟感到不值,心里猛地一抽。下一个想法则是,幸好自己不爱打猎,没有养鹰的习惯。要是自己也熬了只海冬青,怕不是也成了这小魔星的盘中飧。 苏家老爷当然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女儿,声音严肃地说了句:”茵儿,不可无理。还不放开恒王爷的手,不可冒犯。” 恒亲王也不恼怒,而是领着人进花院里,同时说:”不妨事。里头孩子多,让小姑娘跟孩子们一同玩儿去。我正好和贤伉俪谈论风花雪月。虽说时局艰辛,但是人吶,也要适时放松。老绷着,那也活得太苦了,是这个道理吧。” 赏花会又不是大学的学术研讨会,没有那么明确的目的。苏涣会带妻女来此,除了屡次受邀,盛情难却外,也不是没有放松的想法。 便也跟在恒亲王身后朝着花院走,一边点评起看到的书法、图画和花瓶等瓷器。当然,作客别人家里,说的话是捧得多,踩得少。要是颠倒过来,进门就各种指点江山,那可不算是作客之道。 路不长,山城的赏花院可不像是京师里的亲王府。地方可是小得多,屋子的数量也少。是说恒亲王带在身边的人也不多,所以这处’小’院也让他经营得有声有色。 一进到主要的院子里头,迎面就是几株大桃树,上头是满满的桃花,奼紫嫣红,美不胜收。树下则是有一群孩子正在嬉闹,尽显童趣。 不过让恒亲王牵着的苏茵,眼睛可没有朝那些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孩子看去,而是看向院中的亭子底下,那摆了满满一桌的糕点零食上。 十二大盘、二十四小碟,糕点小饼的种类玲琅满目。这要是让待在其他院子的靺鞨看到,肯定会大喊不公。跟他们院子里糕饼的比较起来,他们吃的简直像是粗糠猪食。 恒亲王何等眼力劲。随手招来一侍女,说:”带孩子去擦擦手,然后到亭子里看她喜欢吃什么,挑到小碟子慢慢喂她。” ”欸,王爷,别那么费事。”苏涣跟在后头说道:”小丫头好照顾的很。让她看得到有些什么东西就好,剩下的让她自己来吧,也不用别人喂。家里头都是这么教的。” 书香世家,当然不可能家里没家教。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仅有的几个只是猜测,但苏茵作为转世重生者,更不可能因为吃东西,就把自己搞得一塌糊涂。要说家教,前世周家只有更严。 不过三岁的孩子,身高连凳子都构不上。走近后,当然看不到桌上摆放的东西。还得靠着女侍把自己抱起来,才能一探全貌。旁边则站着另一个女侍,拿起小姑娘挑中的糕点。 被这一世的父母盯着,苏茵很好地收敛起那无法无天的性子。不但乖乖地让人抱到一旁的凳子上,还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吃着花饼,显得无比端庄。 她嘴里吃着的东西可不是随便挑的,而是闻起来有特殊香味,符合记忆中某些味道的。自己从上辈子带来的药方,其所需材料在这一两年的时间里,倒是找到了七七八八。 大部分药材的名字没改,就只是通俗的称呼可能会随地方不同而有变化,这些变化都让苏茵记在心里。 至于比较少见的,即使在上辈子也算是稀有种类的药材,可就还没找全了。纵使是可作为替代品的,也没找到几样。 所以苏茵一直在做着类似神农尝百草的工作。只是不限于素的,荤的也找。以形补形在武经七义的用药中,可是相当重要的一个类别。 眼前的糕点咬上几口,她就知道这回又是白费工了。 这些糕饼香归香,吃起来也不腻,特别有味道,但也仅此而已。用的材料都是极为常见的东西,讲究的是厨子的手工精细,但都不是她要的。 也说不上失望,至少东西很好吃,而且外头吃不到这样的味道。这不是说宫里流传出来的做法就比较美味;好吃与否,还是看个人口味。 但皇宫里的吃穿用度总喜欢弄得相当独特,外头看不到也享受不到。人们似乎是想用这样的差异,来凸显宫中的特别与外头的平凡。这一点,古今皆同,无关好坏。 不过她这里安静下来,恒亲王可不会就这么放过她。一眼就看了过来,问:”小姑娘呀,这里的东西好吃吗?” ”好吃。”苏茵甜笑着说道。就只有她心里自己晓得,这表情与声音有多敷衍。 ”还要吃一些吗?” ”不用,我吃饱了。”说着,苏茵还作势拍了拍肚子。只不过饱是假的饱,不想吃太多这种除了精致与果腹外,没半点好处的吃食才是真的。精巧的东西尝个味道便已足够。 ”那就陪几个姊姊一起玩儿吧。小孩子家家的,多动动好。”恒亲王贴心地说着。同时招呼了几个宗亲里头的女孩子过来,把小苏茵带去一起玩儿。 让孩子们玩在一起,才是他这一回真正的目的呢。 第17章 六识神通 苏茵两岁那年,可是被自家父母带着走街串巷,见过不少长辈呢。年纪相仿的平辈,或说大人眼中的孩子,不是说没有见到过,但绝对不包括眼前这一群。 不是什么孩子都能玩在一起的,哪怕大人们表面上没有歧视的想法,可以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地对待。但是关系到孩子的时候,保护的本能会将自己的孩子跟某些环境或某些人群隔离开来。 靺鞨与汉分治是祖训,自然孩子也不会玩到一块儿。教育是要打小开始的,要是让孩子误以为汉人和他们是平等的,那么大金朝的统治要怎么维持。 这样的想法贯彻了几百年。即使到了今日,靺鞨八部依然骄傲地维持着这陈旧不堪的祖训,以主子的身份对待着汉人。 除非是已经驯养完成的汉部,他们的孩子懂得以奴才的角色伺候着小主子。否则这些亲王贝勒的孩子们,除了自家兄弟与亲戚外,不可能接触到其他同年龄层的孩子。 所以别说被两个年纪没大多少的小姑娘牵着,说着娃娃才懂的事情,苏茵心里有多憋扭了。就是那些奉命要想办法亲近她,和她玩儿的孩子们,也觉得憋扭。 但是苏茵没办法不装作跟这群孩子玩在一起,这群孩子也是一样,因为恒亲王的想法几乎都要写到他的脸上了。 作为南方朝廷的唯二亲王,哪怕靺鞨内部对他有诸多不满,恒亲王的影响力仍是存在的。没人会在这种小事上违逆他,特别是一群还要人照顾的孩子们。 苏茵当然不在乎恒亲王的影响力,但是自己这一世的老娘可在一旁盯着呢。 虽然自己无法像个一无所知的天真稚儿,无条件地亲近父母。甚至上辈子被这些亲近自己的家人狠狠伤害的记忆,那可是历历在目呀。 不过这一世的父母尽心尽力照顾自己的态度,苏茵还是看在心里的。在她自觉自己最脆弱的时间,是父母替自己遮风避雨。这对于心里有把尺,恩怨分明的苏茵来说是无以回报的大恩。 苏茵也是之后才知道,她刚出生的那段时间,苏家的人可正在逃难呢。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不管兵祸是不是近在眼前,反正前头在打仗,苏家的人往后方溜,这在苏茵眼中就算是逃难。 逃难过程还要照顾她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不管苏家是不是财大气粗,可以找到足够的人手伺候好一个婴儿,这对习惯了打仗,熟悉那种兵荒马乱环境的她,知道这件事有多么不容易。 所以不论自己在私底下会做什么,哪怕那些事情都是自己有把握的,在自家父母面前的时候,苏茵还是会照顾一下他们的面子。 而父母带着孩子出去的时候,面子哪里来?这对重活一世的苏茵来说,再清楚不过了。虽然上辈子自己没生过孩子,但身在大家族里,之后又进入禁宫中,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没见过。 总而言之,就是要会装,装乖、装谦虚、装聪明、装可爱。没人在乎孩子是不是真乖、真谦虚,又或者真聪明。 孔融四岁能让梨呢,之后还不是放浪形骸,被曹阿瞒一刀砍了。会装不代表本性,就只关乎演技。 虽然上辈子有一半的时间在打仗,但也有一半的时间在跟人虚与委蛇,所以苏茵的演技还算过关。 更别说现在她才三岁的模样,瞇起眼,咧嘴甜笑,可以应付绝大多数的场面。声音再夹一下,那更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谁都挡不住的。 说是这么说,但要让苏茵跟一群孩子玩在一起,还真的为难她这个上辈子苦了大半生的女人。 尤其孩子们的天真是真天真,天真到有些肆无忌惮的程度。就是伤人的时候,不知道后果严重性的他们,下手的时候可不懂得什么叫手下留情。 虽然眼前这群孩子的演技也算过关,表面上对待苏茵这个三岁的汉家小姑娘,那就像是对待亲姐妹一样呵护着。但……苏茵可不是普通孩子呀。 这跟她转世重生的身份没有很直接的关系,主要还是在上辈子带到这辈子来的武经七义上。再说得明白一些,就是上辈子没能练成过的神通一篇。 武经七义海纳百川,融汇了儒释道三家之长,江湖上百门千派的武功,择优汰劣,直指大道。可以说从内功到轻功、谋略,每一部功夫的终点,都是一门神通。 只是武经中的神通在上辈子不说小成、大成的,连门坎都没看见过。上辈子的周氏女都要以为这些东西收录在武经中,是不是纯属臆测,或是宫中整理武经的大能们写好玩的。 可是这辈子自从满周岁,从胎中带来的先天一炁入了小周天运行,直入大成境界,不再外泄。苏茵发觉自己竟然无师自通了一门神通,为六识神通中最为隐晦莫测的他心通。 这门神通练到深处,可探他人神识、记忆。不过初通的苏茵,也就只能约略感应到他人正思考的事情。那份思绪愈强烈,在她的感应中就越清晰,彷佛有声音在耳畔响起。 只不过这门初涉的神通能放不能收,算不上真本事。更何况是他心通这等释门中流出来的神通,不能妥善地掌控,反而是祸不是福。 就说先天一炁大成的那一天,身边人的心音如洪钟巨鼓,一声声的击打自己的耳朵。就是伸手摀上双耳,都挡不了这些声音。 而且声音来源还不限于人,各种虫鱼鸟兽的念头,都进了苏茵的耳里。正是这样的现象,让她意识到自己竟通晓了一门神通,以及这究竟有多痛苦。 之后一年的时间,苏茵没有按武经七义中记载,将这门神通往深处练。而是打磨着入门的功夫,琢磨收放的关键是什么。平常时还要跟着父母走街串巷,着实让人难受。 正是要分心多用,且平日还会受他心通的干扰,所以两岁这一年的苏茵就跟普通孩子没什么两样,都是父母手中摆弄着的人偶。说啥就做啥,没心思搞事。 等到找着了收起神通的方法,虽然还不到收放自如,但至少苏茵从他人那污秽不堪的心音中解脱出来。 男人看女人、下人看主人、爱吃的看到能吃的、那些个家禽牲口看到了人。所有活物心中那股强烈的欲望,都不加掩饰地呈现在眼前。这种事情,绝对称不上愉快。 能够坚持着自己没疯,可以说苏茵上辈子的血肉战场经历得多了,什么样疯狂的事情没看过。与其说是自己习惯了那种贴近死亡的极限生活,不如说是麻木不仁了吧。 既然神通能收,苏茵就彻底放飞自我了。除了在两老面前有所克制外,其余时候都在锻炼着自己,也挑战着极限。 虽说身体还没长开,有很多锻炼都不能做,以免影响发育。但是武经七义中包山包海,总有些门道是自己能做的。更何况先天一炁已经大成了,做很多事情都像是如有神助,得心应手。 对一个曾经在战场上游走于生死关之间的统帅,任何优势都是不能放弃,并要想尽办法扩大。苏茵当然不可能就此放弃了他心通这门神通,任由自己像个普通人一样。 所以大部分时候,苏茵都会开启这门神通,聆听着各方心音。不为别的,就为了知道哪个方向有活物。再说闭上可比维持着打开的状态麻烦多了,保持开启,还能训练自己调节音量什么的。 要是有哪个活物打算威胁自己的时候,那股强烈的心音可就更为清晰,自己也就能提防着。这一点,那些兽性未减的野兽尤甚。 如今面对一群熊孩子,虽然大部分人都没在想什么,就光想着玩儿,但也有少部分孩子是抱着龌龊心思的。 只是孩子的龌龊,对见惯了深宫智斗的苏茵来说,实在是上不了台面的小闹剧。开着他心通听这些心音,与其说是为了防范,不如说是图一乐;让自己的笑更自然些,不用假笑到脸僵。 像是男女追逐,玩着战争游戏的时候,大家想的不是要上战场打鬼子,而是想着要是手里真有把枪,就把眼前的人给突突了。可见这群孩子之间,也不是那么和谐。 被追的那些人则是在想着反杀的十八种套路,想把追着自己的人给反过来压在地上,来个骑脸掌嘴呢。要不就是压着人揍屁股,反正怎样解气怎么来。 苏茵装作自己腿短,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事实上心里是在想,也不用给老娘一挺真枪,给根棍子,耍起没枪头的大枪招式,一样能一枪一个,把这些小兔崽子全部钉在墙上。 又譬如大伙儿玩到累了,或是哪个人没注意给摔了,那么其他人就要围上来,嘘寒问暖一番。 这时就有女侍上前,擦手的擦手,抹脸的抹脸。不消片刻,又把一群泥猴儿似的孩子打理得光鲜亮丽。 但其实每个孩子都在心中骂娘,骂那些打扰自己玩乐的大人;没伤的骂受伤的不中用,受伤的骂没伤的害了自己。 苏茵虽然没像其他人,有各自的家仆照顾着。但恒亲王家的女侍也是全程紧盯,待遇和其他人的一般无二。动作虽然仔细,但伺候着自己的女侍,心里头也没啥好话。 至于其他孩子,年纪小的没那么多花花心思,但年纪大的可能知道些什么,看到一个汉女和他们同等待遇,心中颇多不忿。 一个个都在’要是成了我的人,肯定整天使劲欺负妳’,’区区一个汉女,怎配跟我们玩在一起。我得要给她一个教训才行’。 但究竟要怎么欺负,怎么教训,具体如何落实,他们又没有一个好的方案,仅止于嘴炮阶段。……这都还不算嘴炮,只能算意淫吧。嘴炮还要说出口才行。 苏茵都懒得理他们呢。继续装乖。 第18章 择婿标准 就在苏茵强忍着装乖,差不多忍到极限时,兴许大家都玩累了,一群孩子,打盹的打盹,恍神的恍神。她也总算能利用这样的时间,好好地欣赏着这个院中的桃花。 自己上辈子,看得最多的还是各种喷溅出来的血花。 扎在心口的,砍脖子上的,手上、脚上这种只能算皮肉伤的,还有别人砍到自己身上的,各种伤害的喷血方式不尽相同。唯有越灿烂者,死得越透这点是一样的。 纵使是回到宫中,她的身边也没有太多美丽的事物;或者说,自己没有心情欣赏那些美丽,纵使是主动寻找某事物的美丽之处。 闲暇时都在耍刀弄剑。因为这是家传的本事,也是自己在宫中的立身之本。 至于族中长老所建议,学会剑舞一样可以取悦君王,这种话听听就好。苏茵前世亲自试过,别说剑舞了,光是手沾到剑把上,还不用拔,那位皇上就惨嚎着护驾,舞个毛啊。 最后见到的,是从自己口中呕出来的那朵血花。 前生的周氏女,有吐石伤人的本领。哪怕是一口水,都能成为杀人利器。 但为了维持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尊严,不愿伤害任何人,因为那会显得自己相当不甘心的样子,最后的血花是逞强吐在遮掩于嘴前的衣袖上。而且喷溅的特别……豪迈。 今生倒是有闲情赏花了,苏茵还喜欢吃花。尤其是花蜜的滋味,甜甜的,淡淡的,跟吃蜂蜜的浓稠感不太一样。只是她也不会煞风景地爬上树,把整棵树的桃花啃光,又不是奔着吃饱去的。 大部分时候,她只会在外人不知道的时候,看到没见过的花朵,才会摘下一尝。先尝花蜜,再尝花瓣。 其实吃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一样,苏茵都不会在人前吃。别人顶多从遗留的骨头看出来,究竟有什么东西遭了毒手。 毕竟以三岁孩子的体型,一顿吃掉一头牛是有些惊世骇俗。还是别在人前暴露这一点了。至于骨头这玩意儿,不怎么好处理。苏茵可还没有找齐全可制作化骨粉的药材。 眼前的桃花养得特别好,桃花的红也不像其他花色的艳。一枝多花,排列成串,间中交错着几颗花苞。香气不算浓,但十分明显。 而且苏茵还注意到一个小细节,那就是院内的几株桃树都是不同种类的。尽管花色相近,但花形、香气等不尽相同。只是不仔细分辨的话,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一点。 正对着赏花的亭子,那棵桃树是最大,也是开花开得最多的。香气也是所有桃树中,最浓的一棵。就好像是院中桃树的状元一样,鹤立鸡群。 以她的鉴赏能力,看出这样就够多了。对于美丽的事物,苏茵现在还不懂得该怎么去欣赏。 要是讨论这棵桃树该怎么炮制才能伤人,苏茵倒是可以说出个四五六来。像是哪段枝可以拿来叉人脖子;遇着在树下对敌的时候,哪根树枝方便随手掰断后,顺势插进敌人的眼眶里。 不过还是那句,煞风景的事情,就别在这一世的父母面前做太多。嗯……还不到时候暴露。 然而有句老话,树欲静而风不止,下半句跟这里没关系,所以不提。苏茵倒是想好好静一静,连着自己的神通都关了起来,但是那些别有目的的男孩们主动走了过来。 ”小茵儿。”虽然有几人结伴过来,但却只有带头的开口。 ”是。”苏茵回望,甜笑着说道。 说起来,她已经很习惯用这样的表情来面对人。除了想要摆脱上辈子的百般苦事外,笑着对人也让她更容易操控别人的想法,至少不会朝着激烈对抗的方向倾斜。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一张笑脸就能换来的事情,那真是太轻松啦。 不像上辈子,在族中耆老面前笑,叫做不庄重;在皇帝面前笑,叫做别有用心。所以干脆不笑了,整日里扳着一张脸。相由心生,心又何曾不会受面相影响。一来二去,不苦也苦了。 ”我问问你,你喜欢怎样的男人?”近前的孩子问道。 这么直接? 虽说直接没什么不好,但这么问一个三岁的孩子,可好? 本想赏对方一记大白眼,不过苏茵忍住了。灿笑说道:”我喜欢像爹爹一样的男人。”说谁都会有毛病,说爹谁也挑不出毛病。 ”读书啊。”不愧是靺鞨的男孩子,颇有乃祖之风。一说起读书,个个都垮了张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小茵儿呀,读书有什么好的。现在国难当前,要能打才是大丈夫。妳说妳会喜欢一个智计无双的统帅当夫婿,还是一个冲锋陷阵的猛将当夫婿?”另一个男孩说道。 同时,跟在他身边的几个人包含他在内,无不展示着各自的身体特点。一个个像是大力士一样举臂弓起,又或是摆出神射手的拉弓姿态。 苏茵心里就一个念头。这个时代的战争,配合新式武器的打法她还不太熟。 但要是百人着甲配上长戈互相对抗,她现在就有把握凭一杆长枪杀穿敌阵,让自己的部下绕圈包围,全歼由眼前小毛头率领的队伍。 不是她看不起这群小毛头,而是论打仗,自己的功绩可是用累累尸骨堆出来的。不是一群搞不好连鸡都没杀过的孩子可以相提并论的。 不过对方都这么追问了,只差明示让自己挑夫婿。苏茵也不好继续推托,两只眼睛弯得跟天上的月亮似的,藏起一抹精光,说道:”能不能打没关系,我就一个要求。” ”哦,什么要求?” 苏茵露出一颗小虎牙,说:”扛揍就行。” ”扛……扛揍?什么意思?” ”要是不扛揍,我怀疑我的夫婿只能活过拜堂,活不到洞房。”苏家小姑娘说着大实话。 只是很多时候,话说得太实在,反而没什么人会信。一群孩子以为眼前的娃娃只是在吹牛呢,论起耍嘴皮子的功夫,他们一点也不弱。 就有人豪气地说道:”咱们家成亲也不拜堂的。剥光了包起来,往床板上一扔,睡过就算数了。哪还需要这么麻烦呢。” 说话的是位小贝子,和靺鞨八部的完颜部,即大金宗室关系较近。以靺鞨都是选秀女、指婚的一套流程来看,他们是不像汉族走三媒六聘的。 不过小贝子口中的待遇,那也是皇帝才有,普通宗室或靺鞨八部就没那么讲究。也就是不同女人睡不同房,看谁的夜里灯笼亮罢了。 但是苏茵也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呀。只不过她听了也没觉得不好,反而是开心地说道:”那更好,省了拜堂的功夫。那只要没被睡过,就不算数了嘛。” 女娃娃的说法对她自己来说是大实话,但听在别人耳中却是天真又奇葩。 一群大小孩子虽然成长在不一般的家庭,但心眼孔窍也还没像那些成了精的大人,九弯十八绕的。一时间,他们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让场面有些冷。 在亭中和众人闲聊的恒亲王,早练就了头不摆,眼不动,依旧能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本事。 孩子们的戏语,他虽然听不太清楚,但是一群小子围住的小娃娃,一度成为众人说话的中心后又冷场,这样的画面他是看在眼里的。 也就在这尴尬的时间,恒亲王丝滑地出场救援。他朝着苏茵招了招手,说:”小姑娘,来。” ”恒王爷。”苏茵又蹦又跳的,借机脱身。 在小手中塞了一颗糖,恒亲王亲昵地说道:”玩累了吧。吃颗糖,喘口气。” 糖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它甜呀。在糖算是奢侈品的时代,嗜甜不是病,而是一种奢华的享受。苏茵虽然知道自己的道路在哪里,但不得不说,有的时候还是挺顺从本能的。 看着孩子吃得开心,吃到眼睛发亮,当主人的无疑倍感有面子。只是恒亲王的助攻哪里只会有一步。他问道:”小姑娘呀,糖好吃吗?” ”好吃。”这句回答倒不是昧着良心说的,苏茵真那么认为。 ”还想要再吃一个吗?” 哎呀,这老头挺会……啊!不!挺坏的。苏茵强忍着打开他心通,窥探这人龌龊心思的想法。而是两眼一望,就看向了自家还稳坐在亭中的父母。 你们女儿快被人用糖拐走了,知道吗? 苏家老爷和夫人浑然无觉,和同赴赏花会的宾客高谈阔论著。 ”这样吧,帮我个小忙,我就再给你一颗糖吃。公平交易,童叟无欺。”恒亲王故作认真模样,说着。 ”帮……忙?”放弃了自家谈兴正浓的父母,苏茵歪着脑袋,看向眼前之人问。 恒亲王指着庭外盛开的桃树,说:”帮我折一枝桃花过来。就这边看过去,旁边凸出来,花开得最多最满的桃枝。” 哎呀,这老头蔫坏! 被指定的那枝桃花枝,是在桃树枝桠的末端。用爬树的方式上树是折不到的,因为旁边没有可以支撑身子的粗枝。除非搬个梯子,垫个脚,才能直接折到那那枝桃花。 ”呵呵,假如折不到的话,妳可以找在场哪个哥哥帮忙。我相信他们会很乐意帮妳的。”恒亲王图穷匕现。 第19章 花开堪折 ”为什么要折花呀?让它好好地待在树上,不好吗?不觉得这样把它折掉一截,很可怜嘛。”苏茵装作不明白,天真地问道。 ”咦,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虽然跟妳说这句话有点早了,但这个道理妳早晚会明白。再说这是我家的桃树,我让折的,那就怎样都可以,没什么可怜不可怜的。”恒亲王霸气无比。 唷,花开什么的,这还挺好听的。苏茵没想到眼前这位王爷,居然还能说出这样漂亮的句子,而且里头还有几分道理。 至于这句子是不是早就有的,苏茵没研究。她这一世才三岁,还没开始读书呢。而且她的上辈子,这首诗也还没出现,诗体甚至还不是文坛主流,也才有此误解。 不知道的事情当然不会烦恼,苏茵还是把精神放在眼前。望了眼待在桃树下的那群大孩子,看来是早有预谋,搞不好大家还不只是知会过,而是演练过了呢。 像这种时候,当然不能让人失望呀。苏茵甜甜一笑,迈着小短腿,跑向那棵盛开的桃树。 只是她没有跑到任何一个男孩子身边,也没有跑向那些站得远远的奴仆处,让他们去搬梯子过来。估计就是跑过去拜托他们,也会用各种理由推托吧。 苏茵直接小跑到桃树树干前,在距离还有三五步的时候,猛地加速,然后向前一蹬! 一记平平无奇的正踹,就踹在桃树的树干上。经受不住巨力的桃树直接拦腰而断,伴随着轰隆响声,横倒在院中地上,扬起一片沙尘。 其实这是苏茵收着力的结果。否则真调用先天一炁全力施为,这一脚,非得把桃树给踹飞不可。如今只是踹倒,算很客气了。 当然,树倒也不是乱倒的。没让恒亲王指定的那枝桃枝被压住,也没离地太远,让三岁的苏茵一样折不到。刚刚好就在膝边的高度,小娃娃蹲下来,伸手一折,很顺利地就折下了桃枝。 要知道这可不是枯枝,而且指定的桃枝也不是什么嫩枝。而是三岁孩子刚好握得住的粗细,一般人要折,不靠工具,还不得左右扯掰半天,又是转,又是扭的,才能勉强撕下来。 但是苏茵就像拔草一样,伸手,”啪”一声,就扯下来了。看起来无比轻松。 又是迈着小短腿,苏茵蹦蹦跳跳地来到恒亲王面前。递出了桃枝,同时甜笑着说道:”恒王爷,您要看的桃花。” 王爷呢,这会儿还傻着眼呢。也不说他,就是亭内,院子里都鸦雀无声。唯一的声音来自其他院子,被院墙隔开的两地,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而且春院里的动静一点也不小,其他院子的人正议论纷纷。还有胆大的,不是攀着墙垣,就是从院门处向内窥探,看看究竟是什么状况。 这时几个大孩子虽然慢了半拍,但也被吓哭了。因为他们想明白了,当某个小丫头的夫婿要扛揍,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为了自己乖舛的前途,不由得哭了出来。 就是他们亲爹都没打过他们呢。就是战争的残酷,也仅止于听说过的程度;他们的父母可是把他们照顾的很好,还不曾直面过战争呢。今天居然被一个小娃娃吓到哭出来,令人不胜唏嘘。 最为感叹的,莫过于恒亲王了。他望着被盯到有些不好意思,正扭扭捏捏着小丫头;再望向那棵眼看着已经不活了的桃树。 话说院子里面当然不是只有这棵倒下的桃树,但这可是他最喜爱的一棵呢。就这么弱不禁风,被着三岁的小姑娘踹倒了? 而且这棵桃树还是院子里最老资格的一棵。其他桃树是因为有这棵桃树在前,所以才决定移种过来,把这里改造成春院的呢。就这么…… 恒亲王这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当然,还有两个人反应也很大,那就是苏家老爷和苏家夫人。这两位好悬没气晕过去,苏家老爷捏着自己的人中,苏家夫人捏着自己的老公。两人都是咬牙切齿,一脸狰狞的模样。 ”苏……小……茵。”拧声喊着乳名,苏家老爷子觉得自己的脸就像火炉一样,不是躁红的,而是火气快从天灵盖喷出来了。 那些在震惊过后,听着一票孩子哭声,总算回过神来的奴仆们这才七手八脚地拉走那群站在树边的孩子。虽然没有人被压伤,但站得近的几个也都灰头土脸的。 然后倒下的桃树也要处理。这棵桃树的树冠可不小,倒下之后,虽然没占多少面积,但是院子里可不是一棵树而已,还有其他造景与桃树了。这一倒下去,能走的路可占掉不少。 出了大糗的苏家老爷和夫人,当然也要教训一下自己的女儿。口中严厉地责骂,小姑娘家则是像鹌鹑一样缩着脑袋,唯唯诺诺的。 其实大家多少看得出来,这是骂给别人看的呢。苏涣不愧是读书人,各种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的。但这是一个孩子能听得懂的? 重话没说几句,就是表情难看一点。这样对一个皮猴子有用?就该拿鞭子出来,用抽的呀。 在场的人可不信,苏家小姑奶奶在外的风声,这对夫妇会一点都没听说过。怎么这熊孩子还是这副德性,这是家里没教养? 而事实是,苏家老爷夫人当然听过。但在父母滤镜的保护下,他们没有信几分,都觉得外面的传言太夸张了。 就好比眼前闯了大祸的苏家姑娘,还不是乖乖站着,低着脑袋,听他们训斥。就看那眼里噙着泪,扁着嘴,一脸委屈的模样,谁看了都会觉得不舍。他们也一样,但还是要骂给别人听。 苏茵倒也不是真觉得委屈了。区区的战略性服软,对她这个习惯打仗的将军来说算不了什么。大丈夫尚且能屈能伸,更何况她一介小女子。 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上辈子虽然没学会,但好歹也是听过。虽然这套路不太符合自己的性子,不过装个哭,偶尔一用,还是能接受的,至少让这一世的父母面子过得去。 人骂完,当然不可能装没事人一样继续饮宴、赏花。就说正对着亭子的那棵桃树倒在那边,可是件大煞风景的事情,自然败坏了众人的兴致。所以这一回的赏花会,早早就收摊了。 其他几个院子倒还是继续接待着来打秋风的靺鞨,不过桃花春院里的事情也传了出去。这会儿众人正热烈谈论着呢。 虽然不是亲眼见证,但好歹大家在院子里收到的都能算是第一手情报,所以每个人都能说得绘声绘影。要是出了院子,什么混世魔王一脚荡平恒亲王院中所有花树的段子,恐怕很快就会出现。 一片狼藉的院子里,仆人们正在处理善后。他们没有表情,没有抱怨,但也不是乐在其中的模样。追根究底,是因为这处宅子的主人正和他兄弟,端坐在亭子里,看着众人所做的一切。 不过有几个轻易不出现的老太监,这时正围在那棵断掉的桃树旁。 断掉的部分当然是移走了,能派上用场的部分就用;剩余部分则会被劈成柴火并放干,等哪天有需要就烧了。不过树根还没刨起,大家看的也是这个部分。 几个老太监可不是那种风吹就倒的模样,他们有着与这个年纪不相符的魁武身型,太阳穴高高鼓起,双掌粗壮,到处都是厚实的老茧。显见这些老太监都是练家子,还不是一般人的水平。 他们琢磨着树根断面的部分了好一会儿,又有几人跑去看已经被拖到其他地方,但还没处理的断树部分。良久,一群老人聚集到两位亲王面前。 ”恒王爷,果王爷。”以他们虽是行奴仆礼,却不是行大礼的表现;还有那简单的问候,可见这群太监在两位亲王眼中的身份绝对不低。 ”嗯,谁说说那棵树是什么情形?”恒亲王问道。 当中一名老太监最为资深,也习惯了代表其他人说话。说道:”禀王爷,奴才可断言,桃树是被刚劲劈断,不是因为其他理由断掉的。” ”刚劲?怎讲?” ”王爷请看,——”太监们让出了一点空间,让两位亲王可以看到树桩子,”——断面参差不齐,没有平顺的切口,首先可以排除是有人用锯子或斧头等工具,在树干上开了断口。 ”假如是内家高手,先用柔劲破坏树身结构,再以刚劲摧之。那么树心处的年轮就该乱得像麻花,而且树心断处也会像扭开的湿泥丸子,里头不光有各种方向的扭曲,还有沾黏。 ”但树干断处却不是这种模样,而是各种尖刺和撕裂的小细刺。只不过……” 恒亲王冷静地说:”只不过什么?接着说。” ”嗻,王爷。奴才想说的是,那怕请那些天生神力的将军来,拿着金瓜锤也不一定能如这般打折一棵树。更不用说用脚踹了。奴才觉得……那娃儿有古怪。是不是把她请来问问?” 虽然提议抓人,但是说话的老太监脸色波澜不惊。反倒是底下的一个人,露出一脸希冀的神色,兴致盎然。彷佛只要亲王一点头,他就立刻上门把那女娃给抓出来。就跟往昔的日子一样。 第20章 未卜的前途 ”一个女娃子,有什么好捉的?”比起恒亲王的心眼,果亲王直接许多,不懂就问。 那个情绪最为激动的老太监,几乎是红着眼睛,憋着声音闷吼道:”果王爷,奴才觉得那个娃子不是有宿慧,带来上辈子的本事;就是天赋异禀,具仙缘,最适合炼制如灵药一般的药人。到时不敢保证王爷能够仙福永享,也肯定是一帖延年益寿的妙药。” 果亲王和恒亲王两位,在先皇时代也是有差使的实权王爷,对于朝廷嗜血的阴暗面也不是一无所知。别说药人,就是采阴补阳的房中术也不算什么禁忌,只是不见得会传授给所有人而已。 不过……地位不同,看的东西也不同。比身边那个被勾起兴趣的兄弟,恒亲王声音冷了几分,问:”不管那娃儿身上有什么好处,把她捉来了,能救我大金的倾颓之势?” 语气中的冷意,让所有老太监都敛身低首,不发一语。唯独提出抓人意见的那位,错愕地看着王爷。 恒亲王又问:”还是说你们有把握将那娃儿弄来,苏家老爷夫人都不闻不问,还能对本王感激涕零,甘心为朝廷出钱出力?” 说话的老太监挣扎道:”我有一毒方,服之必定令他对王爷言听计从。” ”胡闹!”重拍石案,恒亲王斥责道:”你怎么不提议在朝中所有大臣脖子上都架一把刀,让他们乖乖办事?霸道御人一时,王道御人一世。 ”你把人家的孩子弄来,那是结下死仇,之后连想要施恩都不知从何做起。难不成指望把那娃儿做成药人后,分他们父母一杯羹,还想着他们能够叩谢天恩,尽心尽力吗?” 果亲王讪讪说道:”没这么严重吧。”毕竟说话的是他这边的老太监。以前跟他学了一招半式的,黑手阴人是蛮有效果的。所以这种时候才出言维护。 ”十二哥胡涂啊。”恒亲王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说道:”就算真能从那娃儿身上榨出什么好处,那也不过是匹夫之利。能救我大金颓败之势吗?要知道唇亡齿寒。大金朝没了,咱们两亲王还能安稳过日?” 理解到自家兄弟的着眼点,果亲王也没再反驳。而是认真思索,问道:”真没办法两边好处都占?” ”汉人还懂得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想用霸道统治,首先就是手上的刀子要够利。大金的问题在于刀子钝了。这种时候还想要霸道行事,真以为别人的刀子砍不死自己?”恒亲王在自家兄弟面前,毫不遮掩地说着大实话。 果亲王憨直,并不是他笨或不听劝;只是身边有那种心眼儿千百绕的人,自己就不多想了。恒亲王一点明,他当然也听得懂。他问:”姓苏的酸儒很重要?凭什么?” 叹一口气,说:”就凭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支棱起中央大学这么个架构。要是用以前老师门生的说法,南方朝廷这处地界,那些最底层的公务员或士兵,还有哪个不叫苏涣一声老师。是你,你要交好这样的人,还是为了他女儿的事情结仇?” ”确实不好得罪这样的人呀。”果亲王琢磨后说道。 ”王爷。”明显着有所图谋的老太监,激动地叫着自己的’主子’。 ”好了!”恒亲王没打算继续在这种小事上浪费心思,强硬地说道:”今儿本王就把话撂在前头,本王不准你们任何人去打那娃儿的主意,任何方式都不行。 ”记好了,不准!不论事情有什么变化,一样是不准。要是有谁没把本王的话放在心上,到时不用别人来收拾谁,本王先出面收拾了,就当清理门户。你们都听明白了嘛。” ”嗻!”众太监跪下答道。 恒亲王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说:”下去吧。” ”嗻。”同样的回答,太监们低着头,表现顺服的模样,鱼贯而去。 然而就跟大金王朝的统治一样,汉人们的心思除了还没扯着旗造反外,其他能做的都做了。 这些老太监会待在皇帝与皇子、皇孙身边,要不是避祸,就是图着背靠大树好乘凉。假如这些个’爷’没办法满足他们的心思,自然而然会盘算起厉害,打起各自的主意来。 两位亲王没在意这些他们眼中养熟了的宦官。果亲王当然也不会因为这些阉人的小事,就跟自己的亲兄弟吵架。更别提自家兄弟所说的话,才真正是对他们,对整个大金都有益的。 真把那娃子弄来了,能做什么?就好像灵米灵植一样,他们这些练武之人可以吃,但用处不大。真正便宜的还不是那些习武精深,触及那道门坎的人,好比那些个老太监。 自己背了恶名,便宜了别人,何必呢。至于留待后日,自己早晚用得上更是句屁话。果亲王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真以为那个境界触手可及,那就是大笑话了。 见自家兄弟缓了口气,果亲王念头一转,问起正事:”你打算用哪个孩子跟他苏家结亲?” 突然转了话题,恒亲王的思绪片刻里也没跟着转过来。他认真地想了一想,摇摇头说:”这门亲事,是结不成的。不如省下这心思,让孩子们少遭点罪。” ”怎么又不成了?” ”我就不问十二哥你三岁时的情形了。你这辈子,有没有哪个时候可以一脚踹断一棵树的?”恒亲王指着院中,只余小半截的桃树说道。 果亲王前额不由自主地冒了滴冷汗,讪讪说道:”咱们别提这个还能当兄弟。” ”你我都知道那群小崽子的性格,真娶了这个母老虎回来,恐怕不用三天就要办白事了。到时结亲不成,又成了结仇。” ”我就不信派一队披甲侍卫护着,那娃子还能翻了天不成。”果亲王恨恨地说。 恒亲王笑道:”谁家孩子见媳妇儿,要一堆甲士护着?难不成行房也是用铁链锁着,还要众人压着,光让她撅起屁股办事。这样的夫妻要能和,那天下老早就太平了。” ”那要怎么办才好?这可是你要拉拢她那酸儒老子的。”果亲王皱眉问道。 ”拉拢苏先生的方法又不是只有一种,只是这一招最容易而已。不过现在看来,说是最容易,恐怕这才是最难的。” 说是说得潇洒,但其实还是舍不得这记妙招。恒亲王纠结的眉头松了开来,叹口气说道:”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反正那娃儿年纪还小,让几个家的人来回走动吧。兴许哪天就看对眼,不用咱们操烦了呢。” 良久,兄弟对视,沉默不语。大金局势之差,对靺鞨八部的人都如同沈甸甸的石子压在心头。 也不用说太久,就百年前吧,他们这些亲王贝勒要提携一个汉人,对方还不感恩戴德,又是送钱,又是送女儿的。哪像今天,求都不见得求得来。 就那些混吃等死过日子,有一天算一天的混子,看不出来他们面临的困境。……或者说,有一个算一个,都在装瞎呢。 ”或许……”果亲王打破了沉默。 恒亲王看向一脸挣扎的兄弟,等着听他的高见。 ”我就说或许啊。你看,我王妃没能熬过来,我也没想过要把谁提上来,所以现在那个位子是空着的。或许拿这个位置去换他一个闺女,能行?” 恒亲王瞠目结舌。好半晌,才说道:”我的好十二哥呀,那娃儿才三岁啊,跟你差着也不只一个辈份,你怎么敢想?” ”啧,这不是没骑过这种烈马,想试试看嘛。”破罐子破摔的王爷,洒脱地说道。 ”就算你能等上个十年,又不被她一脚踹死,我也觉得你会死在人家的肚皮上。”恒亲王看着自家兄弟,鄙视说道。 ”哈哈,哈哈。”干笑了几声,果亲王又像是卡了壳,半晌说不出话来。 盛开的桃树被拦腰踢折,地里只留下一个满是尖刺的树桩,不知为何,像极了大金如今的局面。果亲王突然冒一句感慨道:”大金,还有救吗?” 恒亲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噎了老半天。好一会儿,才说道:”尽人事,听天命吧。反正北面那位是没得指望的。咱俩再不挣扎,那大金就真的没救了。” ”其实像南边这边,不抓着我们秋后算账,也不是不行。咱们真怕的,不就是前朝的事情发生在咱们身上。”莫名地掏出心窝子里的话,果亲王向自己兄弟说着。 大金统一初期,杀前朝余孽那是本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杀他一个人头滚滚落。这样的遭遇换到自己身上,有几个不怕的。 他又继续说道:”至于荣华富贵,该享受的,咱们都享尽了。但是有多少黄带子混得连乞丐都不如,你也不是不知道。一纸祖训,这个不准,那个不行,只能当人上人,当人主子。这主子哪有这么好当的。托生在咱们家,两片嘴皮子一碰,就成主子了?天底下就没造反的?” 恒亲王磨着牙,恨恨地说:”我是不甘心呀。不甘心这大好的江山在咱们这一辈丢了。要不然我会不知道,和寇入侵其实是一个大好机会。让靺鞨与汉人尽释前嫌,共御外敌的机会。但是想要和解,不把这片江山交出去,是不可能换来汉人的出力。” 叹口气,恒亲王垮了双肩,垂头丧气地说道:”祖宗给咱们留下来的家业挥霍得差不多了,现在剩下的就一屁股债还没还清。人家债主上门要债来着,咱们凭什么让人家不讨债,继续借钱让我们渡日子呢。真以为人家都傻的,就咱们精明?” 第21章 夜探苏宅 山城中央大学,原山城富商避暑宅。后由南方朝廷军部征收,交付自荆州汉津县来此落脚的苏家人入住,之后更扩建为西式教育体制的中央大学校舍,包含教师与苏家宿舍区。 说是这么说,但在战时,这里更像是充斥各种技术人员短期培训课程的地方。正经的大学生没几人。不是不想招人,而是招不到人…… 年轻人,特别是读过书的年轻人,在这种时代都想着往战场上跑,为国牺牲奉献。没有人有办法潜心做学问。 再不然,同侪、朋友之间刺激一下,没有多少人能顶着胆小鬼的名号在安全的地方生活。充满着激情与盲目,正是年轻人的特征,直到他们真正见识到战争的残酷为止。 不过年轻人这么想,不代表他们的父母也这么想,他们会用各种方法阻挠自己的孩子上战场送死。送到严厉的老师身边跟着,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方法。 这些无法违抗父母意愿的孩子,就成了跟随在中央大学教授们身后的弟子,也是最像大学生的一群人。至少这些人不是短短的一两个月强化培训,就被扔到战场上。 可想而知,这样的人数不会多。所以这里虽以’中央’为名义,建立起大学,但是规模与学生数量并不如外人所想象的多。 这也是为什么光以苏宅为基础,将其扩建,就足以作为一间综合性的西式教育大学。 很多应苏涣这位校长邀请而来教授学问的学者,没有能力在山城置办家产的,就住在学校提供的宿舍。虽说这个时代,读书是富足之家才做得到的事情;但两手空空,逃难而来的人可不少。 其实提供的也就是几间空屋子,再不然找块空地起房。要弄个别墅没那么容易也没那么快,但要建造军营式的屋舍,也没那么麻烦。在战时,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对很多人来说就够了。 原本跟随苏涣来的苏家人,那些个没有拖家带口的则是一伙人挤在一起。有家人的也看大户还小户,亲疏远近,能安排尽量安排。 毕竟现在属于战时,山城位在大后方,安全是安全,但想要过得舒适,代价可不轻。能够避难来此的有钱人,谁也不会比别人差太多。 想如恒亲王独占一个院子,那是有很多内外因素的。南方朝廷想在靺鞨八部中树立个典型,也有安抚之意;恒亲王也想用这样的方式维持着靺鞨的最后体面,这才有了表面上的待遇。 身为汉人的苏家老爷当然不至于让自己过得苦巴巴,但日子比起在汉津老家的时候,那是远远不如的。老爷都这样了,底下的家人当然也不可能住大房子、睡大床,舒适地过着。 又因为苏宅是跟中央大学凑一起,苏家人也负责大学的各项杂务,所以苏宅几乎可以算是半公开的状态。除了校长的内宅没有让人随意进出外,其他地方不时都会看到一些陌生的面孔。 特别是那些前来接受短期培训的兵士,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一批批的。不见得所有苏家人都能记得每一个人的模样,在进出管理上也就做不到滴水不漏的程度。 苏家老爷也没有严格的安全意识。在方便来此求学的人为前提,他的管理是相当松散的。即使是属于苏家私宅的部分,看家护院们也只是守着,不敢和来大学求学的人动粗。 幸好那些真正的兵痞、大老粗们也不可能被派来这种地方受训,苏涣大儒的名号在读书人之间还是很镇得住场子,所以大学至今也没有出过什么大乱子。 再者与军方合作的研究室都有士兵站岗,这些士兵也不会对大学和苏家的事情不闻不问。不然中央大学在外人眼中,就跟不设防差不多。 这对想要搞事的人,当然是相当好的福音。特别是那些本领高强,擅长匿踪潜行的高手。如入无人之境,大概就是形容他们进入中央大学的状况。 白天里,刚和两位亲王争论该不该抓一个小娃娃的老太监,他最终并没有得到许可,反而是被严厉地警告。不过这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关系。 昔日为了避祸,托身于大内宫廷。后来分配到亲王府上,虽然凭着一身艺业颇受敬重,但可从没领过实权。 这意味着他在亲王府内所能获得的资源虽然好,但却不是顶级的。尽管这也和他在果亲王的府内不是最强的高手有关。 那些完全由内廷培养起来的高手,才是被倚为心腹的对象,并且获得最多资源。像老太监这种带艺投靠的,本领虽高,哪怕王爷们敢把身家性命交到他们手上,关系上也还是隔了一层。 假如大金形势不变,依旧如三百年前威风八面,这些投靠的人当然不敢有什么想法。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金已危在旦夕。纵使朝廷能救,靺鞨八部也不复风光。鬼蜮心思自然就冒出来了。 而自己断去的宝贝,是收藏在京师内廷的宝贝房中,不在王爷手上。京师沦于和寇手中,状况未知。这种情况下,老太监算得上是心无牵挂。 苏家小姑娘身上的秘密,很有可能就是他进一步的契机。这不是那些落难的王爷说一句’不准’,他就会乖乖照办的状况。 加上中央大学的状况极容易探听。尽管苏校长的内宅是什么情形,外人探听不到。但被称为内宅的房子也不过三四间,还有一间是仓库可以直接排除,要找到那个小姑娘一点也不难。 所以老太监决定自己跑一趟,把那小娃娃捉了,就直接亡命天涯。 反正当初那些仇家熬死的熬死,剩下的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搞不好早就死得死,逃得逃。有谁还顾得上找自己报仇。 捉到孩子后往哪条山沟里一钻,潜心修练,寻找更上一层楼的契机。这不比伺候着那将要亡国的落难王爷好。 而要放弃眼前这个机会,他可是百般的不甘心。若能得宿慧者所带的前世奥秘,或许他就有望突破凡俗的限制,得道长生。 虽然还不知道自己能得到什么,但有关宿慧者的种种传闻,已足以让老太监放手一搏。所以他一点都不耽搁,当夜就穿上了夜行装。 老太监甚至收拾好自己的行囊,在闯进中央大学校区之前,预先藏在某个树洞中。不论今天的事成或不成,他是不会回果亲王府了。 校长宿舍,也就是苏家老爷的内宅,位于中央大学的东南角。所有人的宿舍都在这个位置,只要不惊动研究室那边的持枪士兵,老太监相信自己是无人可挡的。 而研究室跟住人的宿舍刚好在校区对角线的位置,可以避免休息的人被打扰。这样的布局当然更有利于夜里闯入的那些毛贼。 今晚无月,星光璀璨。中央大学也早早就熄灯休息,整个校区悄然无声。为了研究而废寝忘食的人,都集中在研究室里头。夜晚的研究讲究的是夜深人静、灵感丰富,当然不可能多吵闹。 躲过几个不怎么上心的巡夜人,老太监很轻易地就上了内宅的屋顶。也许是有大兵驻守着的缘故,山城的小偷小贼不怎么敢进大学做买卖。自然而然,苏家的巡夜人就松懈了。 是说即便这群人再怎么打起精神,夜晚提着灯笼视物更如白昼一样,他们也看不到老太监的身影。别的功夫不敢说,轻身这一门,老太监也算是一流的高手。 因为这里的屋子属于原富商的避暑宅,所以还是中式的,屋顶是由屋瓦覆盖。不像那些军队宿舍似的房子,全由混凝土浇注,虽然有通往屋内的楼梯,但想要从屋顶探屋内情况,不那么方便。 老房子就简单许多了,揭起几块屋瓦,虽然不见得能到一览无遗的程度,但也能看得七七八八了。 屋内无光,黑漆漆的。但老太监的一双眼睛何其锐利,稍微让过身,让微弱的星光进屋,他就能看清楚屋内的情形。 运气非常好,第一间屋子就找到了苏家老爷与夫人的居室。只是……没看到那个小娃娃。 这是孩子交给奶娘照顾吗?老太监知道,很多大户人家都这么做的。因为由奶娘照顾,孩子半夜闹起来,就不会打扰到老爷和太太。 假如是奶娘的话,按照这里屋子拥挤的布局,也应该不会离她爹娘太远。所以老太监一眼就锁定下一个目标,琢磨着过去的方法。 是要直接施展轻功,从屋顶到另一处屋顶;还是下了屋之后,再爬上另一处?前者省事些,但动静大;后者麻烦些,但动静小。 从夜探至今还没被发现,动静大些没关系吧?老太监如此想着。 草草盖上屋瓦,老太监提起一口气,踩着屋脊往前小跑。就在边缘处如大鹏展翅般跳起,轻轻悄悄地落到了另一间屋上。只听”啪!啪!”两声…… 第一声是自己的,那第二声从何而来? 心生疑问,只是啥都没看清……而这也是他的人生最后一眼,就一道小小的黑影,还有一双明亮的眸子。 第22章 草还丹 苏家的大供奉,也是苏家老爷的叔公,苏灿老爷子的床榻前,一个小小的人儿正攀在床前。一对大大的眼睛看着那位睡得正香的老爷子,眼神无比清澈、天真。 苏茵稍微加重一点鼻息,那位老人家猛地惊坐而起,一双眼杀气凝重地瞪了过来。这可是灿大爷的一门绝技,内神外慑。本领不够的人被这一瞪,那可是会被吓破胆的。 不过床尾的小娃娃只是甜甜一笑,腻着声音叫道:”灿叔公祖。” 老人家收敛了双目,睡眼惺忪地挠挠头,说:”我滴小姑奶奶呀,妳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只是妳这么叫我,是又闯了什么祸,不可收拾了吗?” ”叔公祖呀,我杀了人。”苏茵甜笑说道。 ”杀得好。哪个不长眼的惹了我家的小姑奶奶,妳不动手,我也要动手呢。”灿老爷子不以为意地附和道。 ”所以啰,我只能来找叔公祖帮忙了。”苏茵依旧是用那撒娇似的娃娃音说着。 ”帮,帮,为什么不帮。”老爷子敷衍地说着。其实他很想把这个小魔星似的侄孙女赶回自己的床上睡觉,自己也才好继续睡。老人家浅眠,被打扰了,很不好。 只是他草草地披了件衣服,稀里胡涂地跟着自家侄孙女上了屋顶,顿时傻眼。真!死了一个人。 ”妳杀的?”苏灿问道。 牵着老人家的手,苏茵点了点头,甜甜地说:”我刚刚就说了。” ”我以为……唉,算了。”刚刚被吓醒,苏灿以为这个小娃娃只是来闹自己的,所以就陪着瞎胡闹一下。却没想到是真的。 只是从死者外观来看,穿着夜行衣,又死在自家屋顶上。不管怎么看,这样的人打死活该。 要是滥伤无辜,苏灿可得想办法,认真地教训一下这娃儿。得让她明白世间道理的运作规矩,不能随便打死人,就是最重要的一项。 但……死一个入侵者,没毛病呀。所以该夸夸她?苏灿老爷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虽说刚醒来,还迷糊着。虽然看到一个死人,被惊醒了大半,但并不意味着脑袋就清楚了。苏灿迷迷糊糊地问道: ”妳都把人打死了,找我来做啥?啊,对!应该是找管家然后找警察来,说是我打死的。这样就没毛病了。反正这人一看就居心不良,打死就打死了,责任我背了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灿老爷子脑袋逐渐清醒,知道了事情的厉害关系。不过就跟他自己说的一样,这人来意不善,打死了,在警察那边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他的大侄儿,苏涣的名字还是很好用的。这样的人就算活捉了,送进警察局里,大概也没命出来。一些军方大佬可不会容忍有人冒犯到苏家头上。 ”叔公祖,不是你想的那样。”苏茵甜说道。 ”那是怎样呀?小茵儿。” 指着屋顶上的死人,苏茵说道:”这是草还丹。我要叔公祖帮我把这味药收起来,我有大用。” 这下苏灿知道自己可不能再迷糊了,蹲到了娃儿面前,正色问道:”小茵儿,妳得认真告诉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茵就像是不知道事情严重性一样,依然是那张甜甜的可爱脸蛋,说:”就是要炼丹呀。炼一帖龙虎药。” ”龙虎药?” 一般中医里头会将药性峻猛的中药称为虎狼之药。而龙虎药的说法,则是在习武者中流传。凡是那些药性猛烈的练功药方,都能称为龙虎药。 只是在这种地方突然提起,苏涣脑袋虽然清醒,但脑子却迷糊了。 苏茵也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地解释道:”我有一方,可炼制龙虎药,只是其中一味草还丹不好找。在我身边,也就叔公祖能用,但我舍不得呀。所幸这龙虎药也不算是必要的,只是有的话,练功的进展能更顺利些。如今有人自投罗网来着,我不炼这帖龙虎药,岂不是浪费了。” 啊,说得真有道理呀。而且老人家莫名地感到欣慰。你听听,自己都差点成为人家小娃娃口中的一味药材了。只是小娃娃心疼老人家,所以没炼这帖药…… 苏灿想发飙,但不知道往哪处发去。索性一长叹,认份问道:”要怎么做?” ”嗯,先把药搬回叔公祖的房间吧。这会儿还春天的,大半夜在屋顶上吹风,早晚染上风寒。” 苏灿老爷子因为身份尊贵,加上老人家浅眠,不能被打扰,所以住的是少有的单人房。两个徒弟虽然是贴身伺候着,但睡觉是睡在外头的耳间,没住在一起。 所以说,要弄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确实是自己的房间比较合适。人家小娃娃还跟自己父母亲睡同一间呢。苏灿老爷子如此说服着自己。 虽然年纪大到半只脚踩棺材里的年纪,但苏灿老爷子扛具尸体,轻身功夫依旧到位。落地那是无声无息,沙尘都不扬起一点。至于进屋关门不在话下。 苏茵的身法就别烦恼了。那身子小小的,走起来跟飘的一样,眼睛眨一下都会丢了她的身影。所以苏灿就没考虑过自家侄孙女跟不跟得上的问题。 一进门,苏茵就滔滔不绝地说起’草还丹’该怎么炮制。剥衣服、去毛发这一步是一定要的,然后是找口大缸,用盐巴把药材给腌起来。 腌上……嗯,反正不是七七四十九天,而是看药材状况。 这段时间刚好可以去找其他辅料。苏茵找出了纸笔,洋洋洒洒就写了两大张纸的药材,并且注明了份量。 还需要一口大镬或大鼎,炼药用。反正要能够把整个草还丹塞进去,不是切片,也不是捣成泥。当然也不是直挺挺地放进去,那样的需求太大。 药材内容大部分是些常见的草药,人蔘这类珍贵的草药也有用上,但量不多。最主要有些刺眼的是一些铅汞之类的矿物,就连黄金白银都得要用上。 道家旧时的丹方,在这个时代已经被很多人视为重金属污染严重的药物,吃多得死的,从而被人屏弃了。但究竟要怎样才算多,苏灿心中却没有一把尺。 所以这药方有毒,该不该提醒一下娃娃?老人家忍不住心中的怀疑,不自觉地呢喃着:”这药能吃吗?” ”这帖龙虎药当然不是用来吃的啊。”苏茵很自然地回道。 ”不是吃的?”苏灿讶道。 ”要吃也可以,但是后劲会让人吃不消。对本领低微者,这甚至不能算药,算是毒了。谁吃谁没命。所以这帖龙虎药的正确用法是外用,可导气练功;或做药引。——” 苏茵边说边比划,做了个给练武者舒脉活血的按摩姿势, ”——譬如那些推拿用的药酒在使用前,用这粒金丹一点,开了光,效果更好。还有就是再加入其他药材,炼成另外一种药。” 苏灿不懂就问:”为什么不直接加入那些药材,炼成另外一种药?喔,那些药材一样不好找?是这样吗。” ”嗯。”沉吟片刻,苏茵说道:”倒不是不好找,只是时间还没到。如果再加上初潮血和破瓜血,可炼三秽丹,可用来辟灾挡厄。 ”虽然不是不能用别人的,但用自己的最好,这样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所以我才会说时间还没到。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炼三秽丹,是因为这帖龙虎药对现阶段的我帮助不小,反而三秽丹还用不上。得等到内气圆满,沟通外气时,才需要三秽丹辟那恶鬼邪灾。” 一边听着自家侄孙女解释,苏灿一边看着写下的药方。其实有几味药可不简单,等闲人不要说找到,恐怕连听都没听过。那么刚刚好,他们苏家就是种灵粮起家的,自家灵植中就有这几样。 又或者这不是’刚好’的问题,而是这张药方早就经过调整。上头药材都是这个时代找得到的东西,且用的还是这个时代的说法。除了那味’草还丹’…… 不过苏灿现在的心思没全在药方上,而是这帖药方带给他的一些联想。自家侄孙女有宿慧这点是无庸置疑的了。就手上这玩意儿,就不是三岁的娃娃能知道的东西。呵,他都不知道呢。 而宿慧者……苏灿放下手中的药方,一脸严肃地看着一副甜美样貌的自家侄孙女,认真地问道:”小茵儿,叔公祖就问妳一件事。妳对苏家……怎么看?” ”很好哇。”苏茵习惯性地装可爱蒙混。 不过这回对话的人,可就没有那么好哄骗过关。 因为电力是重要资源,加上老人家不喜欢,所以他房内还是使用着油灯。油灯的火焰又会随着风动,让老人家脸上晃动的光影给那刀刻斧凿般的脸庞增添几分慎重。 看着这样的脸,苏茵意识到老人家想问的到底是什么。她总算收起伪装的笑脸,换上自己上辈子习惯的淡漠神色。那是个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自己过得没滋没味的日子。 苏茵说道:”叔公祖,我就这么说吧。只要苏家不负我,我亦不负苏家。能明白吗。” 第23章 昆仑有朱古 烦恼、纠结,一丝丝寄望,还有一点点懊悔。反正各种心情如酸甜苦辣,五味杂陈,让苏灿不知道该表现出什么样的态度。只是……他也没办法从小姑娘口中,得到更多保证了。 最终,放下那些无解的情绪,苏灿用上比较平和的心情,面对眼前之人。说道:”小茵儿呀,我猜得出来妳对前世的事情还有记忆。但以后这些事儿,还是少向旁人透露。 ”今天的事情我帮妳处理了。以后还有类似的,也尽管私底下来找我。妳可以对外宣称我是妳师父,平日里妳就自己练。反正看妳的本事,我是教不起的。 ”反正只要我还在,能帮妳打掩护的,就帮妳打掩护。我那两个徒儿呀,不成器归不成器,但在对咱苏家的忠诚上,还是可以信任的。 ”他们能用,但要怎么用,妳自己看着办。我也不求妳真为苏家尽心尽力,光宗耀祖的。只是苏家有难时,帮衬一下,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老人家的交代是慎重,但苏茵不解的部分还是语气中的感慨。问:”叔公祖,听你的话意,你好像知道很多像我这样的人?” 苏灿直说道:”昆仑那边有朱古,一个个都是具宿慧,累世重修的高手。虽然我亲眼见过的没几个,但真正动起手来,我打过的那人真的是我平生少见的强敌。幸好事情之后有化解,否则我还真悬能活到现在。” 昆仑就是大金朝西南那片高原。在苏茵的前世,那里就是无人问津的蛮荒之地。所以朱古的说法,可是她这辈子才知道的事情。 苏茵听了,惊讶说道:”跟我一样的人有很多!那昆仑不该强到没边了。那他们怎么会在大金朝的治下?当初大金究竟有多强?”因为不清楚其他人的状况,苏茵直觉用自己的情形比对。 苏灿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妳对前世的事情究竟还记得多少,但是宿慧者也是有深有浅。深者就好像过奈何桥时没喝下那碗孟婆汤,对于前世种种,皆历历在目。 ”浅者对于前世之事,不过影影绰绰,似是而非,但总归不是这辈子的机遇。而昆仑的朱古也是有真有假,转世宿慧有深有浅。更不是所有朱古都能转世重生,那是昆仑佛门之秘。 ”再者昆仑朱古较之中原顶尖高手,真的能跨过那道关卡的人没有几个。而中原这边的名山大派,谁没有几个陆地神仙坐镇。 ”所以说朱古强虽强矣,高度却也有限。在中原名门眼中,昆仑佛门的转世重修之法,就是一个先易后难的法门,还不至于让大家垂涎。昔日会臣服于大金兵戈之下,就是明证。” 世间对于宿慧者的看法,是苏茵首次听闻的。甚至世上还有同类,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事情。所以不由得这个一向装作天真浪漫的小姑娘,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起自己的处境。 苏茵对于这一世叔公祖的话中,有最多疑惑的莫过于宿慧者成就有限一事。她大概也知道苏灿口中的关卡是怎么一回事,武经七义中可是有求道长生的法门,正是要破那道关卡。 所以她问道:”叔公祖呀,你说那些朱古破关难,你知道为什么吗?” 苏灿说道:”这倒也不是什么机密。宿慧者必有其宿缘。且不管这缘是正缘孽缘,佛门修行最重因果;妳说一个佛门弟子累世重修,还背着累世因果,能轻松到哪里去? ”所以道门重外功,佛门修功德,儒门讲究三不朽,其实都是在讲同一件事情。那就是时时刻刻谨言慎行,修身立德。说白了,就是希望多种善因,多得善果,不要被恶因恶果缠身。” 虽说武经七义中也包含佛门的法门,但是苏茵对佛门的道理还是很陌生。她问道:”累世因果能有多麻烦?” 苏灿无奈摇头。不畏因果是邪魔处世之道,不是正道修行法门。他想了想后,说:”太过玄乎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妳解释,我就说一件我知道的事情。” 知道有故事可以听,苏茵也坐到了桌边,给老人家倒了一碗凉水。这是桌上常备着的,大半夜也不好弄温茶。苏灿也没在乎,喝了一大口后,说道: ”最早的时候,佛门密宗传入昆仑,朱古修行法门兴起。得益于带着前生修练方法的便利,这些应身自幼修行,进展当然比寻常孩子还要快。 ”在大部分蒙懂无知的孩子练功,还需要师父用鞭子去逼的时候,他们这些应身已经知道用最好的方法打基础,不走任何弯路,成就当然会比同龄的孩子还要高。 ”成就虽然上去了,但这些人心性就好像没从上辈子带来一样。加上昆仑苦寒之地,上头的人想在山下占块水草丰美的地盘,那几乎算是夙愿了。所以昆仑和中原开战了。 ”战争怎么打的无所谓,这里不提。我想说的是昆仑有位朱古惹到了大敌,这位中原能人还精通测算占卜。那个时候应身与坐床仪式办的是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那位中原高人连杀朱古七世,这场仇杀前后长达半甲子多的光阴,杀到昆仑佛门都慌了。之后再没有自称该朱古转世的应身,昆仑佛门不仅仅将此人除名,还改了应身与坐床的规矩。 ”像这种前世恩仇带来的仇杀,在过去的时代可不少。最终,昆仑佛门退回高原,朱古们留于寺中说法修行,鲜少下山,再涉江湖。 ”但哪有寺庙是真清静地,因果哪有那么好摆脱。这些事情一件两件不起眼,但谁敢保证不会在哪天蹦出来,成为修行上的难关。 ”那时中原也不是没有人眼馋这转世修行之法。但知道其中的弊病后,真的去练的人也没几个。 ”即便练了,江湖路险,又不是像那些朱古往高原上的佛寺一住,谁也见不着他们。还有家族门派传承,有几个人能接受突然跑来一个外姓稚童,言之凿凿地说’我是你祖宗,这里归我’。 ”久而久之,这套累世重修的法门就从中原武林上消失了。或许那些传承千年的名门大派还保存有方法,但谁敢练呀 ”就算真有人练了,也不敢说,更不敢认。要是被上辈子的仇家找上门,还不如死一次就好。一了百了。” 长篇大论说完,苏灿都快把桌上的茶壶给喝干了。不过旧事说完,他一点也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反而是更加担心地看着自家一直没应声的侄孙女,说: ”妳上辈子的事情,不管是恩是仇,能放下就放下。要是记不太得,模模糊糊最好,就当不曾发生过。不管有什么仇、什么怨都忘了,重新好好过。这辈子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苏茵沉默不语,表情看不出来是解脱,又或是凝重。但一个三岁的小娃娃做出这样的表情,竟让苏灿觉得心疼。这也让他猜到,娃娃具宿慧,恐怕宿缘也不浅。 只是跟老人家猜想不太一样的是,苏茵老早就下定决心,要和上辈子的关系一刀两断,甚至当成仇人来处理。谁敢蹦跶到自己面前,那就是一刀!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没有第三种下场。 苏茵认真在思考的是,她以前没有考虑过隐藏上辈子经历的问题,当然也同样没有考虑过融入苏家的问题。 对于大家族,她可是被周家那一大族,还有前生的亲爹娘给弄到害怕了。嫁人之后,皇帝深宫内院那档子事只有更臭更脏。 不管该还谁的恩情,早就随着那一杯毒酒就都还清了。都拿命还了,自己还得赔什么。这一世的她,自认为谁也不欠…… 好吧,旧的恩怨了结,新的恩怨重新起算。苏家对自己的好,那是没话说的。只是又被一个家族绑一世,这样子好吗? 早些时候,苏茵可是认真想过,在自己八、九或十岁那年,就离家出走,独自闯荡呢。反正待在苏家熬过这个手短脚短,没多久就觉得肚子饿的时期就好。 回想上辈子跟一群大男人从军出征,就算有周家的亲兵照顾,也不可能事事周全。碰上硬仗,补给不顺时,什么样苦头没吃过。所以苏茵不觉得独自一人生活有什么困难。 不过对这个时代认识愈多,不是说苏茵的信心就没了,她只是觉得难度上升了。 就说北面正在打的战争吧。如今这陌生的战争型态,就算自己上辈子全盛时期放到这辈子来,是不是一样能如鱼得水,没试过,可真不好说呢。 然后这辈子的爹娘对自己又好。尽管自己已经忘记上辈子三岁时的生活是副什么模样,但依稀记得可没有这辈子舒心。 至于苏家资源什么的。这对两辈子虽然坎坷过,但可真没穷过的苏大小姐来说,她就没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独行江湖是不是会喝西北风这事儿,当然也从没想过。 上辈子,自己的一生都在家族与夫家的摆弄之中,从没有过自己的想法。要说感觉到自己活着的那一刻,就是自己伸手拿起那只金杯,一饮而尽的那一刻。 痛!但又无比痛快! 重活的这一世,也许不是光想着如何摆脱,而是要好好地认真想一想才是。别又活成上辈子的窝囊样。 第24章 失踪的太监 蜀,山城,果亲王府。虽然没比自家十六弟恒亲王的赏花院还要好,但也是依足亲王的派头,该有的都有,一应俱全。 只是山城不比京师,最主要靺鞨八部的威风也大不如前。过往亲王府前,那排队求见的景象已不复见。送礼的人那也是更少了。 要是早上一两年,老八部的人刚聚集到山城来,那时大家还有个念想。以为多走动关系,就能跟过去一样,占到肥缺。毕竟那时山城刚成为南方朝廷的京城,百废俱兴,到处都需要人呢。 谁成想老八部还是老八部,皇帝也还是皇帝,但朝廷却已经不像是大金的朝廷了。不管关系怎么走,都走不到点子上。 大家从苦哈哈的日子,变成了一贫如洗的日子。那些带来的浮财,全都扔进走关系的大水塘里面,连听声响的机会都没有。别说肥缺了,屎缺都占不到一个。 不过那是底下那些靺鞨八部过上的日子。果亲王好歹是个亲王,虽然没了底下人的孝敬,但弄些营生过日子还是有办法的。 两位亲王成了南方朝廷树立的典型,也莫名其妙地被和老八部割裂开来。真不知这样的损招是谁支的,如今两位亲王的日子过得颇有些认命的味道,接受了现实。 大清早的,果亲王又来到没有鹰的鹰舍。在这处山城地界,虽还算不上寸土寸金,但也差不到哪里去的地方,特别盖了间屋舍用来养一只畜牲,可想而知果亲王是多么爱惜曾经的那只海冬青。 可是被吃了…… 要是搁京师那会儿,谁做出这事儿的,还不得偿命呀。就算不诛九族,事主绝对逃不了!但在山城这地界,除了算了,还能咋地。 想起那只小魔星那骗人不偿命的可爱模样,果亲王就恨得牙痒痒的。进来鹰舍一回就恨一回,边怀念自己的鸟,边恨那只小魔星。 ”王爷,王爷,大事不好了。”外头有小太监,大呼小叫地跑来。 这些从北边带来的内侍都是用惯的人,果亲王平日里对他们颇多宽容。不过像这样没规没矩的大声嚷嚷,该喝斥还是得喝斥。更不用说自己现在心情正差,这个小太监是撞人气头上了。 骂当然是不用骂,教训个下人,哪里需要自己出手。只扫了个冷眼过去,随侍在身旁的老太监就知道意思,压着嗓子低声喝道: ”你个小兔崽子,这么惊慌失措的,成何体统。这要是让外人看到,还以为亲王府家教不严呢。什么事情,直接说。” 骂归骂,其实多有维护之意。小太监缩了缩脖子,说:”路总管,靳师爷没了。” 听到是这事儿,果亲王也没摆谱,用他那一贯宽待下人的态度,说:”昨儿看他还好好的,怎么人说没了就没了。也罢,他的后事就好好办。我记得他也没家人,府里可有他的徒弟?” 果亲王说的,倒不是武艺上的师徒关系。而是所有太监的差使,偶尔需要有人代班,或是要有人可以交接;在这方面带出来的后进,于太监群体中也被称为’徒弟’。 不过不等身边的太监总管回话,那小太监则是慌张地说:”禀王爷,奴才不是这个意思。而是今儿没见到靳师爷用早餐,奴才想去问候一声,看要不要给靳师爷留一份。 ”结果进到靳师爷的房里,发觉到他的东西全没了。啊,也不是全没了,是贵重的那些都收拾干净,不见了,当然也不见人影。不过房里还算整齐,不像是遭了贼的模样。” ”这是真的?”果亲王皱眉问道。 小太监回道:”奴才不敢欺瞒王爷。” 果亲王皱着眉,没说话。路总管见状又骂:”你个小兔崽子,这哪叫人没了。人走了就走了,跟没了差很多。你这是要吓谁啊。” 骂完小的,老太监随即看向自家主子,问:”王爷,要不要派人去追靳内监?” 伸手做制止状,果亲王说道:”不用。派人去中央大学那探探消息,看看苏校长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老太监意识到自家主子是想起老靳昨天说过的那一番话,怀疑那个老家伙把主意打到苏家小姑娘身上去了。而且从种种迹象看起来,老靳准备亡命天涯,假如他到手的话。 近前几步,老太监悄声问道:”王爷,我们这是要帮哪边?”会问这话,是因为老太监也抓不准这个主子的心意。要是办错了事,后果很严重。所以不得不问清楚。 琢磨一阵,果亲王还是决定跟着自家兄弟的意思。说:”要是事情闹大了,府里要拿出个态度来,说愿意配合苏家找人。这事儿,咱们可不能替靳公公背了。 ”要是人被抓了,我们也不保。就说任凭处置,反正靳公公的准备也是不打算回来的样子,那就跟我们没关系了。 ”假如啥事都没有,那就备个礼上门。点一下咱们这边少了个人,要他们自己注意。之后发生什么事,可和咱们没有关系。” 重点还是在’老靳也没打算回来了’这件事情上。果亲王性情是护短,但也不是连破家而出的人都要维护。 要是老靳没有这样的动作,果亲王还会有点为难。现在可好,考虑都不用考虑了。 所以老太监没有多想,答了声:”嗻。”便自去安排。 留在鹰舍内的果亲王则是一脸阴沉,直望着空荡荡的鹰架。随即脸色一垮,一声长叹。汉人反,这不意外,时间早晚的问题。但连家奴都反,这可让王爷不太能接受了。 或许,真到了改天换日的时候。 果亲王府靳内监的事情,并没有引起任何骚动,就像那个人突然消失了一样。要是在旧时,内务府敬事房完善的时候,平白无故少了一个总管等级的内侍,不亚于一场小地震。 不过现在,果亲王都没出声了,别说地震,就连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少。现在大家关心的,还是前线的战事,以及时不时来山城上空报到的敌军飞机。 原本的兵灾危难,在敌人分心他处后,压力减轻了不少。其实就算八洲国没有把攻击重心移向南洋,在大陆上的扩张也像是到了他们能力上的极限,一直无法突破僵局。 对于败多胜少的一方,防线不再败退,就是个振奋人心好消息。 即便有悲观论者强调,敌人是因为重心转移,所以原本的战场才没有太大的突破。但大多数人还是宁可相信喜讯,而非那故作聪明的远忧。 这让他们就像是清晨渐散的浓雾一样,阴霾从众人心中逐渐散去。再说白一点,只要倒霉的不是我,是谁都没关系。反正战线不再退后,这可是实打实的。 希望如同曙光,破开心灵上的阴云。纵使是南方朝廷军方的指挥部,也笼罩在同样乐观的气氛下。 对高层来说,他们当然知道敌人攻击重心转移的事实。但他们看到的是另外一层意义,八洲国可是对联邦国不宣而战了呀。 大金南方朝廷可以撑下来,联邦国作为资源与工业产品的提供者,着实功不可没。那怕这些东西也是自己真金白银换回来的。 要说不好的地方,就是八洲国能够维持着进攻,他们同样从联邦国处得到资源与武器。那群奸商两头赚,是大家都知道,但不能戳破的秘密。 要是得罪了他们,联邦国不卖武器了怎么办?这样的忧虑,让南方朝廷的大员们着实感到憋屈。 然而不用自己挑拨离间,八洲国跟联邦国自己翻脸了。八洲国向他们昔日的老大哥说,亚细亚洲这边他们说了算,也不准继续把武器卖给大金了。 大家都知道,联邦国的战略重心还是在欧罗巴洲。毕竟那里的人跟他们同文同种。 八洲国就是赌联邦国对亚细亚洲力有未逮,那么只要斩断对方的触须就好。所需要的资源,他们自己去南洋拿就好。 做为八洲国敌人的大金就该反其道而行,想办法把联邦国拉下水。那怕联邦国无法参战,也要加大支持自己的力度,并且断了对八洲国的援助。 大金太大了,伪军整编的速度太慢,且联邦国的支持力度比不上八洲国消耗资源的速度。 其实这也是联邦国有意控制的结果,他们希望八洲国与大金持续打消耗战,好赚更多的钱;而不是分出胜负,没钱可赚。 为了更多资源,八洲国不得不选择在他们这个老大哥身上撕下一块肉来的计划。也就有了为短期决战而生的奇袭计划。 虽然从局势来看,八洲国占尽优势。不光得到新的资源地,断了联邦国摆在亚细亚洲的魔爪,就是大金的战线也支撑住了。 但是联邦国从上到下都十分不满。不光是住在白房子里头的那位,就是平头百姓也对八洲国的奇袭感到愤怒。 可以说联邦国内部形式是有利于大金的。南方朝廷的大员们,无不想着办法在联邦国内部推波助澜,大金内部则是散播着联邦国将要参战的消息,试图振奋人心。 但这些事情终究还没落到实处,总有悲观论者说着不一样的意见。当联邦国势力撤出亚细亚洲,八洲国完成南洋攻略,届时大金将面临南北夹击的困境,比现在更惨。 这些不一样的意见不可避免地同在市井小民之间传播着,两种极端的说法让没有判断力的百姓不知所措。在这样的乱局中,山城里头的各路牛鬼蛇神也悄悄地冒出头来。 第25章 阴影 儒略历一九二八年。 乱战仍在持续中,苏茵四岁。兴许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放在那些暧昧不明的战线上,对于山城这座临时的首都就不可避免地懈怠许多。 一个在之前少见的群体,在这个时候再度冒了出来。那就是拐卖人的人贩子。 早个几年,那时大金败退之势明显。今天安全的地方,明天就被战火袭扰。 那个时候要孩子,不一定要去偷拐蒙骗。只要花点小钱,就能从那些连自己都养不活的父母手上买来男孩或女孩儿。 甚至不用钱,有口吃的给孩子,很多父母就愿意白送。在他们眼中,这是个让孩子们可以活下去的办法,不是什么人伦悲剧。就跟他们离乡背井,逃离家园的行为一样。 因为这些人贩子买孩子、养孩子都是成本,在回收成本之前不会放任孩子饿死。这是商人的道义,毕竟死掉的孩子无法成为商品。不像他们,只能在饿死自己或饿死孩子两个选项中挣扎。 现在前线陷入僵局了,这意味着那些远离战场的地方有稳定与复苏的迹象。 这些留在地方上的人,不论是外来的统治者,又或是没有逃离的当地人,他们当然会将目光放在无主之地上,寄望发上一笔战争财。 这些都需要人口去填充。不论原本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是逃难逃走了,还是被敌人杀光,又或者是被自己人杀光…… 逃难逃走的不一定会回来,死掉的更不可能活过来,那么填充的人口要从哪里来?很多人就把脑筋打在那些居无定所的难民,以及无法反抗的孩子身上。前者用骗,后者靠拐。 成年人不好搞,弄些孩子也不是不能接受。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儿童保护法,或是禁止童工之类的法律。孩子也可以归类在劳动力里头,只是他们能做的事情有限而已。 而从三岁开始就独自在大街上游荡,四岁就差不多成为街头巷尾孩子王的女娃娃,无疑是那些外地来的人贩子眼中极好的猎物。至于在地的……谁敢招惹苏家的小魔星? 孩子身上那明显华贵,不是一般人家会穿的衣服,并不能遏止这些人贩子的贪念。反正把人一拐,逃到外地,把孩子卖进哪个山沟里的村子,谁会去追究他们的罪过。 所以他们一手摀嘴,一手揽腰,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苏茵抱走。神不知,鬼不觉的。 …… 好像哪里怪怪的? 苏茵被丢进一间用木棍挡住门板的屋子内。人贩子们把她当作是一个普通的四岁孩子,还不哭不闹的,一路上根本不设防。所以苏茵知道他们的位置是在山城边缘,一处难民聚集的窝棚区。 这里距离最近的警察哨点并不算太远,但不论是警察或军队,都不太愿意进入这个他们眼中的贫民区。 倒不是有人收受贿赂或什么,只是有很多战时条例要是强硬地执行,有很多人根本就活不下去。所以他们放任一些灰色地带,给某些人一条活路。 当然,一旦发生什么重大问题,这里也是很醒目的目标。因为那些见不得光的三教九流人物,都藏身在这样的地方。 所以这里可以算是一个圈起的鱼塘,就等哪个黄道吉日抓鱼而已。但在有必要抓鱼之前,不可否认这里藏了许多脏事。 苏茵倒是偷偷来过一回,不过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就是捡漏的,也不会到这种地方的黑市来寻宝。 这就是一群苦命人挣扎活着的地方,没有什么好看好玩的。所以苏茵来过那一回之后,就不再来了。直到今天,她被一群人拐来,扔进一间破屋里为止。 屋里已经关了不少人,有男有女。 大多是三四岁上下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孩子对于自己的家庭没有一个明确的认识。要是进到别人家,爹娘喊久了,就会以为那就是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不会有所怀疑。 而且三四岁的年纪,有一定程度的自理能力。不像那些还需要人抱在怀中的孩子,照顾起来可是费劲许多。所以人贩子不太会抱这种强褓中的婴儿。 说是这么说,但屋里还是有个婴儿在哭。哭得那个惨呀,连带着让屋内的气氛不怎么好,很多比较大的孩子都跟着啜泣。 抱着那婴儿的孩子,则是把人死死攥在怀中,背对着其他人。这跟照顾素不相关孩子的人,行为有所不同。所以苏茵猜测,那两个是真姊弟或真姊妹,才会如此维护怀中的小婴儿。 很可惜的是,当姊姊的一样是需要人照料的年纪。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辨别婴儿哭声的原因,就只能紧紧地抱着。 用他心通听一听这些孩子的心音?其实早在一进屋的时候,苏茵就试过了,然后放弃。 这群孩子的心音可是比现实中的声音还要更吵杂,且更杂乱无章。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呢,何况是希望从心音中找到可用的线索。 幸好,守在外头的人似乎真没把被关起来的孩子当一回事,自顾自的聊着。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离开。拐来的孩子已经够多了。要是再多,我们可就照顾不过来,路上有可能会出大乱子。” ”能有什么大乱子。一群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孩子,离了我们,他们还能给自己找口吃的不成。” ”路上遇到军队的岗哨,解释不清楚这么一大票孩子的来头,难道就不麻烦?” ”麻烦个屌。塞点过路费,谁愿意碰这种破事。那可是军队呀,不是养孩子的地方,他们也没那个闲功夫一个个送回家。就是我们,鬼知道哪个是哪家的孩子呀。” ”反正我觉得不太妥当,心里毛毛的。” ”当初把你从山里带出来,打着一起挣钱的念头,我现在真他妈的后悔了。活儿没干半点,屁大的毛事一堆。” ”说说老大什么时候要走?我们能去建议吗?” ”你要说,你自己说去。但就算不说,也是这一两天就要动身了。” ”这一两天!要这样,你早说不要好了。不行,我得去催促老大明天早点走。我总觉得有什么坏事要发生。” 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走远,另一个人则是待在原地,骂骂咧咧的。苏茵心里想着,该不会那么凑巧,自己是他们最后一个目标吧。 还是说因为快要走了,所以顺手把自己拐走。到时就算家里的人反应过来,不管他们多有权势,影响力有多大,恐怕这群人早就走远,来不及了。 这就是为什么,这群人敢拐自己这个穿着不像一般人家孩子的理由嘛。至少在苏茵眼中,被关在屋里的孩子们,应该没有哪个家里的环境可以跟她苏家相提并论的。 没一会儿,屋子外头变得吵吵闹闹的。苏茵听得出来,那个原本就在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家伙,成了和别人争论的主力。大声说着明早出发也还太晚,执意要现在立刻出发。 其他人反对的理由各式各异。最多人讲的,莫过于现在出发就时间上来说是太晚了。走不了多久就会天黑,要找地方过夜。所以明天一早出发才是正论。 而外头吵闹的声音,让屋里的孩子们哭声更大了。他们就像知道只要这群人一把他们带走,他们就没有机会回到原本的地方,再也不可能看到那些熟悉的亲人一样。 只是这样的情绪只会延续一段时间。要是在一个地方固定个几年,这群孩子能有几个记得今天的事情。他们只会以为到时待的地方,就是他们生长的地方,忘了他们真正该记得的亲人。 像这种时候,就轮到自己出面啦。苏茵如此开心地想着。 其实早在她被人抱住的时候,苏茵就有办法反抗,甚至当场制服那几个人贩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可以说是某种福灵心至吧,她乖乖地被人抓来。 看到一群孩子被关在屋内,苏茵就知道,要是她没有来这一趟,或许这些孩子就要被带走了。 在自己经历过的战争年代,拐孩子、卖孩子不是什么奇事,甚至可说有些稀松平常。就是吃孩子的事情,也不是没看过。 现在看来,这个时代也不可免俗。但这也不代表她就习惯了这样的事情,并能漠视其在眼前发生。 因为连上辈子也没生过孩子,苏茵无法理解自己是否具有’母性’。但她特烦那婴儿的哭声也是事实。想让这群孩子不哭,除了揍到他们不敢哭,就只能解决他们哭的原因了。 所以苏茵伸了脚,轻轻地踹了那扇破烂的木门,这当中她还用上一丝巧劲。 没办法,要是她使劲踹的话,恐怕只会在门上踹出一个洞来。但用上巧劲轻踹,却让整扇门如攻城锤一样,径直飞了出去,扫荡了一路上所遇到的人。 最终,那扇本就破烂不堪的木门经受不起如此巨力的撞击,像是炸开一样,木门碎片四散,扎到了屋外的人群身上。 苏茵笑着走出屋外,用那甜甜糯糯的声音说道:”我想家了,这里很多人都想家了。哥哥们可以把我们送回家吗?要是太晚回去,可赶不上吃晚餐呀。到时让我肚子饿,事情会很严重,很不好收拾喔。” ”你个死小鬼。”带头的似乎没受到什么伤。他咒骂了一声后,并没有看着走出来的小娃娃,而是朝着屋内大喊:”谁躲在里头搞事。有种出来,看老子打不打死你!” 看来是不被认为自己是动手的人呢。苏茵捡起了地上一小块碎木片,试着挥了一下。本来是打算当作武器用,但上头的细刺扎得手有些痛。所以又把木片给丢了。 看着自己一身细皮嫩肉的,还真不是打架的料子。苏茵如此心想着。 第26章 迷路的朋友 ”娘亲,我回来了。我带了一些朋友回来了。”苏茵大呼小叫着,走进了苏家的内宅。 这种大张旗鼓的行为,可是以往不曾见过的。所以不少苏家人好奇地探头,甚至跑出来看个热闹。 特别是还讲明了带’朋友’回来。大家都很好奇,究竟是哪家养的猫或哪家养的狗被这个小魔星给牵回来。 要是狗主或猫主没有及时赶到,恐怕小半夜的,厨房那边就又会加菜。会这么熟悉这样的流程,也是因为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让大家没有想到的是,苏家的大小姐真带了一群孩子回来。其中大半数的人都还需要别人牵着,否则走起路来是磕磕碰碰的。甚至还有那种被抱着的。 所有孩子都是一副狼狈样。衣服脏的,头发乱的,脸上是东一道、西一道的灰,像是在泥地里打滚过一回一样。 苏家夫人徐卿也跑了出来。自家女儿从会走之后,老是跑到不见踪影。虽说不像其他孩子黏人,可以把父母整到崩溃。但想要抱的时候也找不到人,确实让这个当妈的感到寂寞。 这不,自家女儿高喊一声,当妈的就跑出来看,看究竟是怎样一个情况。然而她的表现没有比其他家人好,本是满心期待,结果一看就傻眼。 ”怎……么那么多孩子?”徐夫人不解。 斟酌着用词,苏茵小心翼翼地说道:”嗯……他们全都迷路了?” 至于自己刚从人贩子那走一遭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吧。解释起来太麻烦。至于会不会怕一群孩子泄了密…… 大半人连话都说不完整,更不要说有清晰的逻辑性。这样的童言童语,能取信谁呀? 与其要防止他们泄密,不如说要他们说出正确的实情还要更难一些。所以苏茵就没想过要封这群孩子的口,而是找了个似是而非的理由搪塞过去。 徐夫人接受了。或者说面对一群孩子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眼神,很多人脸上还挂着泪痕,很难不接受这么一群孩子需要帮助的事实。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一个有孩子,肚子里还有另一个孩子即将临盆的母亲,徐卿无法对那些需要帮助的孩子视而不见。 连忙指挥家人,把孩子接了进来。擦手、洗脸,还要检查身上有没有伤口。然后让厨房的人准备吃食和水,看他们面黄肌瘦、嘴唇干裂的模样,想来也不是吃饱才跟着自家女儿过来的。 忙活了老半天,等到事情告一段落的时候,也是苏家老爷回到内宅的时候。其实之前就有人通知他情况,但考虑到事情不严重,自家夫人也能处理,他还是以大学的教学任务为重,直到放学。 甫进内宅,就听到一群孩子吵吵闹闹的声音,还参杂了一些哭声。自家夫人正指挥着家里的嬷嬷、侍女们,手忙脚乱地伺候着这群孩子。 倒是自己的女儿,捧着一杯不知道泡了啥玩意儿的茶,稳稳地坐在庭院一角的小凳上。颇有几分恬静的味道。只是感觉上,怎么母亲跟女儿的角色好像颠倒过来了一样? ”小茵儿呀,这是怎么一回事?”之前虽然有人通知个大概,但详情还是不知道的。看着眼前这阵仗,不了解一下也说不过去。 至少一大帮孩子没大人照顾,跑来自己家里,这又是吃晚餐的时间。不论怎么看,这些都是异常。 ”爹爹,您回来啦。”放下茶杯后,先是来一记投怀送抱,撒个娇。这么做,可以解决七成以上的麻烦,减少三成不中听的话。苏茵可是拿捏她这个今生的亲爹,拿捏得死死的。 小脑袋在亲爹的下襬上挼了几下,苏茵才抬头望着,说道:”爹爹,我在路上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模样可惨了。我问了之后才知道,他们一个个都迷了路,不知道要怎么回家。我们能帮帮他们吗?” 苏涣不疑有他。怜爱地拍了拍自家女儿的小脑袋,说道:”好,当然好,这可是好事情。想来他们的父母也相当着急。只是这件事情急不来,得细细探听。 ”要不然送错人回家,这可就好心办坏事了。今天已晚,我晚餐之后先去见警察局长,说一下状况。明天就让他们来家里,帮这些孩子回家,这样可好?” ”嗯。”苏茵重重地点了头,灿烂地甜笑着。 与此同时,山城窝棚区一角。鲜少出现在这种地方的警察看着一地狼藉,无不看得头皮发麻,不知该如何是好。而且这一回连警察局长都到场,可见事态之严重。 死者共有八人,死样……算不上是千奇百怪,但每个人的死法确实都不同。像是被木刺从眼窝插进脑袋里的;刀子插心窝,还有插天灵的;木桩子钉嘴里的。 这些死于器物下的惨归惨,更惨的还是另外一群被赤手空拳宰掉的。 左右太阳穴被同时敲击,眼珠子都凸出来的;喉结处深深内陷,恐怕是窒息而死的;还有胸口下陷,整个人的血像是被榨出来一样,从眼耳口鼻等处流出。还有那种脑袋掉了个转,嘴巴在上,眼睛在下的。 最可怕的是,大多数人是一招毙命,没有其他打斗的痕迹。只有少数几个像是被撞到一样,有着跟死法不同的外伤。 ”局长,这是大案呀。八个人死了。”一名年纪较大的老练警察,来到警察局长身边说道。 ”我看得出来。”不满地咕哝一声,警察局长立刻叫道:”去,去把附近的人都找过来,问问他们看到什么?认不认识这伙人?” 住在窝棚区的人,都是些没有当地户籍,身份不详的难民。平日里,警察不想管这样的地方,让窝棚区立了自己的规矩。 但不想管跟没办法儿管是不一样的。一旦警察介入,公权力还是能把这里的人吓得瑟瑟发抖。至少被抓来问话的人,没有人双腿不颤抖着,一个个都缩着脖子,低着脑袋。 跑是没办法跑的。警察要找人问话时,跑就是心虚的表现,到时多吃一点苦头是避不了的。要是再倒霉一点,被直接开枪的也不是没有。所以只要身上没有大毛病,最好还是乖乖跟着。 一见左邻右舍拉来了一伙人,警察局长一个示意,那老警察就知道站出来,问话道:”你们谁知道这伙人什么来头?” 一群乞丐似的肮脏家伙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那老警察被吵得烦了,大喝一声:”别再吵了!”让众人吓得噤声。老警察随即点了个人头,道:”你说。什么情形。” 被点到的人站了出来,躬着身子说:”回大人。这伙人可不是什么好人,而是一群人贩子。”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一伙人贩子?” ”大人呀。这群人里头没女人,又三天两头的往屋子里头带孩子,带得还都是一些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孩子。除了孩子是拐来的,谁家的爹娘舍得孩子天天哭闹个不停的。” 老警察听了,有些恼怒地说:”你知道这家在拐孩子的,怎么早前不报警?” 那人缩了一下,眼角看着问话的警察,又偷偷看着这一地死尸。片刻后,才鼓起勇气说道:”大人啊,不是小的之前不报警。而是就算说了,恐怕也没人相信啊。再不然就是警察局的人力吃紧,没办法派人过来呀。” 其实比较常用的理由是后者,前者属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情。慎言。 老警察则是不满地说:”那怎么之前不敢讲,现在又敢讲了呢。” ”大人,这不是看他们八人整整齐齐的都在这边。又是外地来的,本地又没有靠山。既然大人您问话了,小的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唷,好人坏人都让你占到了。只是你说这话,我可不信。”老警察倨傲地说道,同时扫了众人一眼。 这一眼,可让大家双股战栗,差点都站不住了。还是那被指名回话的人,声音打颤地说道:”大人,我们说的可都是真的呀。在您面前,谁敢隐瞒。” 老警察说道:”你们都说这伙人是拐孩子的,那孩子呢?” 一群人面面相觑,还互相挤眉弄眼。见众人明明有话想说,但谁也不想当出头鸟,老警察一怒喝斥道: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看你们那副憋得难受的模样,要不要我把你们全都关进局子里,关舒坦了再放出来。” ”大人饶命呀!”一群人吓到了,有好几个人当场跪下求饶。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下跪。 这反而更惹的老警察不快,因为他感受到旁边局长那锐利的视线。又喝道: ”什么年头了,还跪下求饶的。现在可没有这样的规矩,全都给我站起来回话。要是真腿软,不利索的,那就跟我回局子里休息。啥时候站得直,话说得清楚了,啥时候走。” 众人就地一弹,全都站起身。虽然还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求情,但至少不是像之前那样,尽把鼻涕、眼泪往那件深蓝色卡其裤上擦。 第27章 秉公处置 老警察挥舞着警棍,大声说道:”闭嘴,你们全都闭嘴!一样还是你,给我说,这些人贩子拐来的孩子呢?” 被点到的那人随意地抹了抹眼泪鼻涕,作一脸无辜状,说:”大人,那群孩子全被一个孩子给带走了。——”指了一地的尸体,”——而且这些人也是那孩子杀的。” 这个答案让老警察皱起了眉头。警察局长则是在一旁说道:”是哪个大山的弟子下山历练吗?这群人还真是无法无天惯了,到哪都只守他们的规矩,眼中就没有国法。” ”局长,要派人去找吗?要是带着一大帮孩子的,应该会很显眼。”有警察问道。 在大家的想象中,所谓的孩子恐怕是十来岁,在法律上还不算成年人的少年。 那些有着道门渊源的名门弟子,在修行过程中需要累积外功,都要进入尘世修行的。过程中惩奸除恶,行侠仗义都是应有之义。这可算不上什么秘闻,所以一干警察才有此联想。 局长则是振振有词地说道:”虽说这些人也能算是罪有应得,但区区人贩子是否该以死罪论处,这要看他们手上是否也有人命。 ”但不管如何,审判与惩罚这些罪犯的工作应该是朝廷的责任,而不该是纵容民间私刑。对那些眼中只有门派,只在乎自己道心的江湖中人,我们不该容忍。” 朝廷之所以是朝廷,门派之所以只是门派,不是没理由的。只要肯付出代价,没有哪个门派经受得起朝廷倾全力的一击。统治者所考虑的,不过是代价与收获之间是否对等而已。 就是从捕快角色转变为警察的老警察自己,也从没把那些名山名门放在眼中。这一点,在公部门的大家心中,算得上是共识了。 眼见大家的倾向都是去找到那个人,老警察问起了那群被抓来问话的人。”你说你们看到一个孩子救走了其他孩子。那个孩子是什么模样?” 被问话的众人依然是左看看,右看看,一副踌躇的模样。但这回他们可不敢怠慢,再让眼前的警察大人生气。 同样是说话的那人,被几个邻居轻轻推了一把。整个人往前晃了一大下,十分明显。他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大人,带头的那人是个女娃娃。三五岁的模样,——” 说话的人努力回想着,比出了一个比自己膝盖略高的高度,以此来示意那女娃儿的身高, ”——应该是出身自好人家。至少那一身衣裳,就不是我们这种人穿得起的。要说模样的话,因为离得远,小的也看不甚清楚。” ”你他妈的在胡言乱语什么!你说三五岁的孩子能做到这种事情,杀了那么多人!谁家三五岁的孩子……”老警察咒骂到一半,瞬间卡壳。 虽然不知道那些名门大山的情形,但是他还真知道有个三五岁的孩子,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个苏家的小魔星…… 只是那位以前从不祸害人,只祸害鸡呀狗的,要不就进山里祸害熊呀老虎的。这是转性了? 想到同一个可能性的警察们无语了。而同样想到那个可能性的警察局长开始觉得胃痛了。 不管是哪个门派下山历练的弟子,都跟那位苏家大小姐是属于截然不同的级数呀。 作为大量输出人才的中央大学,假如校长苏涣有心,完全可以在朝廷的基层与中层里头,组成一个恐怖的派系。就是警察局长自己,也曾进入中央大学进修过。 这要放科举的时代,自己也能算是苏校长的’门生’了。对于校长千金的所作所为,就应该要有更多的’包容’。 就算不说自己的状况,苏涣以一介大儒身份,支撑起整个中央大学的发展,为军政方面源源不绝地输出人才,但他又不插手军政。无形中,那些大佬也算是承了他这份情。 可以说只要不是大方向、原则性的错误。譬如投靠敌人,成为对方的间谍;或是做出任何出卖南方朝廷的行为,造成巨大、不可弥补的损失。 死上区区几个小贼,大家都会很有默契地不闻不问。并默默地成为他的靠山,替他收拾残局。这种事情,甚至不值得特地跑到那位面前去邀功。 在这种情况下,他一个警察局长就算想秉公处理,也会承受来自各方的压力。 ! 但是真秉公处理的话,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这又不是什么闯祸,充其量是把事情做得有些过火。心情豁然开朗的警察局长,装做冷静地吩咐道: ”既然死掉的这伙人是人贩子,那他们也是死有余辜。不过这种事情也不是我们嘴皮子一碰,就能做出定论的。大家分头去收集证词,坐实他们的罪名,好给百姓一个交代。” 老警察脑筋最为灵光,瞬间就想通的关窍。附和着自家局长的说法,说道: ”是的,这种人手段脏,哪个人手上没几条人命的。不过人死了,这事要查也有点麻烦,需要点时间。局长,现在重点还是在那群被拐带的孩子身上。孩子们平安,事情就好办。” 局长说道:”放心吧。那群孩子既然是被那位带走的,那么就不用担心他们的安全。只要他们还记得自己家住哪儿,老爷夫人心善,肯定会把他们好好地送回去的。” 转念一想,局长又说:”不过为防万一,我且去探探情况。说不得,还有我们得要出力的时候呢。” 做事最怕毫无头绪,摸不清楚方向。但只要事情定调后,大家就朝着预定的方向办理就好,没什么好说的。 大伙儿干这个警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早就是老油条了。该干啥的干啥,顶多上司提点一下,分派个任务,大家就知道该怎么把事情办得周全。 那些被找来问话的邻居在录了证词后,就让人回去了。警察们也分头去寻找死掉那伙人的罪证;还要找阴阳生来勘验尸体,处理善后。 会住在山城窝棚区的,十之八九没有本地户籍。尽管如此,也需要确认其身份、籍贯,进行消户的登录作业。新户籍制度之下,可不能随便用张草席一包,往乱葬岗一埋,就把事情当结束的。 这些琐事,都有警察分头处理。做局长的,得亲自去见见那位可能牵扯在其中的大人物才行。其他人的身份不够,虽不至于被拒于门外,但也显不出自己尽心戮力的模样。 不过……在那之前,先回家填饱肚子吧。饿着肚子上门,就好像非要在人家家里蹭饭一样,难看。和那位’老师’的关系,可还没亲近到能随时上门吃饭的程度,得先派人通知一下。 但让局长感到意外的是,当他忙碌完,回到家里的时候,那位老师已经上门作客了。 ”苏校长。”警察局长执弟子礼,率先问候道。 ”苏局长。”苏涣以对方公职的身份执平礼,倒也没有真把对方当弟子看待。什么什么门生的,听起来关系很亲近,要命的时候也很要命。洁身自爱的苏涣不太爱沾这样的关系。 ”校长,叫我职务也太见外了。我们都是本家的,学生倒是希望可以多亲近一点。” 苏涣说道:”愚兄腼长几岁,便唤你一声贤弟。如此可好。” ”伯先贤兄,愚弟求之不得呀。” 两人一来一往,客套几句后,警察局长问道:”不知道贤兄今日造访寒舍,可有什么指教?” ”不瞒贤弟,今日倒真的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事情和小女有关。”苏涣将家中那群迷路的孩子状况一说,讲道:”今日来,就是希望借助贤弟之力,让警察找到这些孩子的家,好把他们平安地送回父母的身边。” 迷路?警察局长迷糊了,这是又多一拨新的人,还是说那位大小姐当着她父母的面撒谎? 是说那位苏家小魔星的事情,好像全山城的人都知道了,就她父母不知道。这种状况合理吗?苏家老爷夫人是真迷糊,还是装迷糊? 只不过那位小魔星也不是欺男霸女,招摇过市的,就只是去祸害那些小动物。而且也不动人做买卖的家禽家畜,就是那些家养的宠物遭殃。 说损失,这当然是损失;但也没有严重到哪里去。这也是为什么众多苦主,至今仍没有人跳出来找事的原因。被那娃儿的大大眼珠子一瞪,啥怒气都会化消。软话再一说,什么脾气都没了。 所以苏家老爷夫人,还真有可能不知道他们女儿的真面目。一念至此,警察局长不由得头皮发麻。这是怎样的妖孽呀。 提醒苏家老爷夫人?这种当面揭疮疤的事情,犯不着自己来做。所以警察局长决定也揣着胡涂,说:”百姓之事,我责无旁贷。何劳贤兄特意跑这一趟。” ”要是公事公办,以警察公务之繁忙,我担心那群孩子的事情被耽搁了。毕竟同为父母,我清楚那些孩子不见的父母该有多忧心。早点让他们放下心来,我也跟着心安。” ”这事好办。只是贤兄,听你话意,这孩子的数量可不少吧。”警察局长问道。 ”还真不少,十来个有吧。” ”那这样如何。今天也晚了,要是我带人上门叨扰,也不知道会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孩子们安心地睡一晚,明早我再带警察同仁们登门,登记问话。这样他们回话也有条理些,不是担心受怕的。毕竟孩子嘛,可不像大人那么好应付。这样安排可好?” ”好,再好不过了。那么今日愚兄就不再叨扰了。”苏涣起身,就准备要离开。 ”我送贤兄一程。” ”客气了。请。” ”请。” 第28章 小姊弟 朝中有人好办事的道理,不论古今中外皆然。 那群被拐带的孩子在警察的帮助下,很快就找到他们的父母,并且顺利送回各自的家。 这当中,出力最大的还是苏家大小姐。 一群三五岁大的孩子,很多人连话都说不完全呢,是要怎么跟大人形容自己着什么地方,家里的人有谁。这全靠着苏大小姐的神通,解决一群孩子口齿不清、逻辑不明的窘况。 不过苏茵也有注意到隐藏自己的神通,没有使用得太过明显。反正就是跟一群孩子呀呀说话,别人也猜不出来自己是怎么理解的。自己用神通搞明白了,再转述出来就好。 但也不是所有孩子都成功送回家。那个紧紧抱着婴儿的小姊姊,他们俩确实是姊弟没错,从他们家的邻居口中证实了,但是他们的父母却没了。 那时因苏茵转述的房子外观,成功找到目标的警察,当然要上门去确认这个家是否有丢孩子。 只是不管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回应。再加上飘来一股熟悉的臭味,让带头的老警察决定破门而入。 小姊弟的家不算小康家庭,充其量就是有个温饱,有片瓦遮雨而已,所以屋子的大门可不难撞开。难的是撞开门后,那扑鼻而来的刺激臭味,让那个比较年轻的跟班警察,当场吐了出来。 果不其然,有对男女死于房中,已历数天。虽然还没腐烂,但尸臭味已经飘散开来。只是屋子门窗都被关住,所以一时片刻里,味道还没传出去而已。 房中家具四处倾倒,还有被打坏的。除了散乱的打斗痕迹外,那翻箱倒柜的乱象也十分清楚。可大胆猜测,或许那伙人贩子也不只是拐带孩子而已,还来了出入室抢劫。 几个大人还慑于凶案现场时,猝不防,让脱开手的小姊弟走进了房中。当姊姊的把强褓中的弟弟放到死去母亲的身边,跪坐在地,推了推那冰冷的尸身说:”妈妈,妈妈,我把弟弟带回来了。” 也许孩子的世界观中还没有死亡的概念,但他们也不是什么都察觉不到。 小姊姊表情悲伤地看向旁边站着的大人们,说:”我被带走的时候,妈妈跟爸爸就这样躺在地上,流了好多红红的水出来。他们不会再站起来了吗?” 在场警察们都是男性,没那么缜密的心思。 唯一的成年女性,则是跟着苏家大小姐出来的一名苏家健妇。但一介妇道人家,虽然有个把子力气,却没多少见识。骤然看到两个死人,已经把她吓傻了。 就只有苏茵还能像没事人一样,走到小姊弟身边。把地上嚎哭着的弟弟抱起来,一手揽着小姊姊的脑袋瓜子,说:”你们爸爸妈妈没办法照顾你们了。跟我来我家好吗?” 上辈子在战场上见惯生死的周氏女,当然也看过那些被北匈蹂躏过的村镇惨状。孩子失怙,父母丧子,夫丧其妻,全家死绝的,什么状况都有。 但是每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情,还是会不自觉地被染上哀伤。永远没办法习惯,并让自己保持着冷漠呀。 要是人数太多,自己又大军在侧,那可就难以伸出援手。既不可能分派兵力,把这些可怜人送到安全的地方;更不可能把他们带在身边。成为累赘事小,要是里头有奸细,那可就事大了。 不过现在的自己可不是兵马统帅,而是一介苏家女。家中环境还算是殷实——跟上辈子的国公与皇妃规格比起来,的确只能算’殷实’,——之家,眼前又只有两个孩子。 所以苏茵没多想,说出了愿意接纳两个小姊弟的话。话中尽显属于孩子的天真与……无知,毕竟这种话就不是一个孩子应该说出口,以及说出口有用的。 但听在旁边的大人耳里,都不由得生出了这两小姊弟运气真好的感受。虽然父母双亡,但能够跟在这小魔星身后进入苏家,未来不敢说前程不可限量,但至少也衣食无忧吧。 否则按照往例,像小姊弟这样的情形,就只能送到孤儿院去。因为战争的缘故,为了收容阵亡将士的遗孤,南方朝廷在各处都有设置孤儿院。 虽然有经费支持,但其实里头的环境也称不上好。就是能过得去,让孩子有办法长大而已。怎样也比不上进入苏家,还有个靠山在。这算不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小姊姊似乎没有意识到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幸运,或者知道了也宁可不要,换自己的双亲俱在。她就只是问道:”那爸爸妈妈要怎么办?让他们一直躺在这里吗?” ”放心吧,会有人好好地安排他们的。该属于你们的东西,一件也不会少。”不管是上辈子或这辈子,从没扮演过母亲角色的苏茵,很好地安抚了两个小姊弟。 当然,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这是世间的常态。站在人群后的灿大爷小徒弟——车利,作为大小姐的护卫,他很清楚,自家大小姐的承诺,十之八九是要他去执行的了。 虽然帮那两个小娃娃,不是什么很让人反感的事情。但考虑到他们即将落入那个小魔星的彀中,是不是应该做一些解救他们脱离苦海的事情? 然而不论底下的人心中有多少小算计,上面的人一开口,事情就差不多定调了。这样的差距,正是权力使人着迷,甚至上瘾的理由。 苏茵不知道这些,她也不需要知道。这不是因为她的身份足够崇高,事实上就算他父亲在此,距离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还有不小的距离。而是因为她还是个旁人眼中的’孩子’。 家人的用途,不就是成为孩子成长的庇护伞,以及尽可能满足孩子的愿望而存在的。 其实这也在苏茵的试探之中,看看苏家能够支持她的底限到什么程度。假如没办法让她满意,就是一个很好的离开借口。 不过要是能有人窥探这位宿慧者的内心世界,或许会对她从原本的’长大后就离开’,到现在的’必须要找到借口才好离开’,这样的转变有什么意义,感到一丝兴趣。 事实上除了武经七义这套上辈子带来的绝学外,苏茵心中,属于周氏女的部分已经逐渐淡去,苏家大小姐的部分愈来愈强烈。 假如真有心经营这个身份,过上新的人生,那么就不能用原本的方式过活。这个在禁宫中磨练出来的念头,悄悄地占据了苏茵的脑海一隅。 比起某位转世者心中的小剧场,现实中的事情可一点也不少。 可以确定小姊弟身份的父母亲死了。不说两个小姊弟的身份要找其他方法确认,也还要处理两名死者的事情。 所幸前者并不算难,找认识小姊弟两人的邻居确认一下,再登录一下户籍资料就好。因为是小姊姊也认识的人,所以邻居大娘也和姊弟抱在一起,哭了好一会儿。 至于死者的问题,邻居虽然在数天前隐约听到打斗的声音,但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 虽然邻居们数日不见这一对小姊弟与他们的父母亲,但这毕竟是在战时,他们也不是本地人,来来去去的不算什么大事。所以这样的异常并没有惊觉到住在附近的人。 或许时间要再拉长一点,尸臭味飘出来,这里的事情才会曝光出来。假如两个小姊弟没被救出来,没被带来认人的话。 而且关于数天前打斗声的证词,也和姊弟俩被拐带的时间对得上。所以合理认为,那伙拐卖孩子的人贩子手上真的沾了人命。 只要涉及到命案,就不算是小事,哪怕这是个人命如草芥的战争年代。所以警察们还是花了点心思,找到了人贩子出没在附近的证词,算是把他们跟命案连结起来。 至此,苏家大小姐所闯出的不大不小麻烦,也算是有个过得去的交代。那伙人渣落进朝廷手中,在这个年代估计也是喂枪子的下场,不可能轻饶纵放。更不可能养着,粮食可还紧张呢。 先不说没有苏家小姐出手的证词——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忘了登录,——,就算有,那也可以算是替天行道。虽然于法无据,但情有可原。考虑战时因素,这件事情就这么被稀里胡涂认可了。 而那一对小姊弟,也成了苏家的家生子。虽然不是哪个老家人生下来的,但待遇也是比照办理。毕竟这可是大小姐交代下来的事情,苏家老爷夫人也没有反对。 虽然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奴婢、长工的说法,但也不过是改个形式留存下来而已。甚至有很多人是不愿意成为自由身。 因为大部分人托庇在大家族底下,生活可以过得更好。不是所有人都会被压榨到无法生活的地步。 对苏家来说,这不过是多两张嘴的事情,没有什么好麻烦的。他们的名字,他们父母的名字也还是维持原样,并没有按照老习惯,改一个苏家的名字。 女孩叫做纪丽,男孩儿刚出生,还没做户籍登记。但是据他姊姊说,家里的人都称呼他为’小宝’。小名就这么成为大名,’纪宝’被登录在户籍册上。 以上种种,不过是这个战争年代的一个日常。不会被记录在史书上,当然也不会被记入地方志中,但也确确实实改变了某些人的生活。 对整个时代来说,不重,也不轻。 第29章 第三只眼 儒略历一九三零年,春。 ”大小姐。大小姐,别跑远了,我跟不上呀。” ”跟不上妳可以回家,我保证没人会怪妳。”苏茵朝着追在自己身后,气喘吁吁的女孩说道。 只是这种话早就不是第一次说了,结果也总是一样。装扮和苏茵差不了多少的女孩,也就是三年前被收养的纪丽说:”大小姐,这可不行。跟着妳就是我的责任,跟丢了可不行。” ”我又没求妳跟着。相信我,跟丢了,也没人会怪妳的。”苏茵不耐烦地说道。 纪丽可没那么多心眼,只是耿直地说道:”这可不行。夫人可是要我好好照顾大小姐的。无论如何,我都得跟在大小姐身边才行。” ”妳又跟不上,跟个毛呀。”苏茵说着一点也不符合其大小姐形象的粗俗话语。 ”可是我知道只要一直往前走,就一定可以找到小姐。所以我只要一直走就好。” 妳个傻姑娘!要是老娘不等妳,包准妳连屁味都闻不到。可是不等的话,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好像以前又白救妳了。苏茵烦恼中。 好不容易才追到自家小姐身边的纪丽,虽然比苏茵大一岁,但她的身子骨可远远不及打小好吃好喝供着的千金大小姐。两个人的年纪就像颠倒过来一样。 不过纪丽年纪小,现在的她光是能追上自家大小姐,就能让她傻憨憨地笑着。任凭苏茵如何没心没肺,都没办法对这个小丫头生气。 但也有可能是年纪小的缘故,纪丽做事冒冒失失的。时常碰着啥,或是弄坏点东西的。就是走在路上,眼里也只顾着追上自家小姐,自然就注意不到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人。 像这回在苏茵眼皮子底下,才刚又要跟上脚步的纪丽,就一头撞上了突然横出来的冒失鬼。撞个满怀的俩倒霉孩子,苏家姑娘只能说谁都不冤枉。 但比起纪丽先天就低人一等的心态,另一个像是颖指气使惯了。一屁股墩坐到地上,就开始大骂。 ”谁家招瘟的狗东西,居然敢碰小爷我。我天生高贵,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碰的吗?” 也许是先声夺人的效果太好,纪丽先是搀扶着孩子一把。在听到自己不准碰对方后,手一松,那倒霉孩子又一屁股跌坐回地上,妥妥的二次伤害。 又是哎唷一声喊疼,再伴随着纪丽的道歉声。两边之闹腾,苏茵都觉得头疼了。 小姑娘虽不至于到处走都备受呵护,但占着跟在大小姐身边的便宜,大家见着还不客客气气的。像这样的责备,可还是破天荒第一次,自然是让小姑娘手足无措。 虽说打狗也要看主人,但苏茵可不想管这事儿,倒想直接走人。不过这样的想法只存在于纪丽被推了一把之前。 当这个几年来一直跟在身边的女孩被欺负了,苏茵直接就上头了,朝着那男孩的屁股墩子补上一脚。这回男孩跌得更难看,一个平沙落雁屁股朝天式。 被指派为男孩护卫,进行远程保护的一群人见状,就要冲上前平事。但那个年轻莽撞的,一把就被个老人精给拉下来。 ”别上!” ”咋了,长官?咱们要保护的对象有危情,我们不进行干涉吗?要是贵客有个万一,把上头的任务搅黄了怎么办?” ”那是神仙打架,咱们背锅是背定了,得想办法减少损失。而且你忘了另一个秘密任务吗,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神仙打架?”年轻探员定睛一看,吓到说:”这不是那位小姑奶奶嘛。要是让她把人给整没了,那不是糟了。” ”那小哥也不是什么好鸟,且坐山观虎斗。” ”可要是让那小哥得手了,伤了那位小姑奶奶,岂不是更糟糕。” ”所以眼睛增大点吧。一点皮肉伤都还好说,要是闹出人命来,我们都要赔进去。” ”这个任务有这么凶险?”年轻探员不解地问。 ”原本没有的。但现在看来,我们这是中了下下签呀。”老探员感慨道。 转角处两个无良大人的私语,苏茵也没在意,听后就忘。她日常虽会打开他心通,但可没有注意所有听到的心音。 就好像人日常不会摀着耳朵行动,听到的声音也是听过就忘,谁会去细细分辨旁人的对话,除非内容与自己有关。 苏茵盯着眼前这看起来身分不低的男孩,毫无惧色地挺胸,挡在了他和纪丽之间。声色俱厉地说: ”唷,谁家的大少爷走路横冲直撞的。要是眼睛不好,就该乖乖给人牵着。要是脾气不好,就该栓条狗绳。山城什么人没有,吃狗肉的人可不少,小心给人逮着做成了香肉锅。” ”妳……”男孩气到说不出话来。他猛地往后一跳,食指点额,说:”没拿出真本事,妳不知道我的厉害。看我第三只眼!” 男孩眉间额头左右裂开,现出一竖瞳。这可不是什么像眼睛的肉瘤,而是实实在在的眼珠子。不论是眨眼或左右看,这只第三只眼都跟正常眼睛一样灵活。 苏茵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人,上辈子也不曾见过,顿时吓了一跳。但她没有让开,只是下意识地抽了对方一巴掌。 啪!嗯,很顺手。 男孩猝不及防捱了一下,他怒目圆睁,拼死命地瞪着苏茵…… 然后又被抽了一巴掌!苏茵学着不知哪来的腔调,恶狠狠地说道:”你瞅啥?” 男孩左右脸各捱了一下,他却顾不得摀住红肿的脸颊,而是死都不肯移开瞪着苏茵的视线,厉声说道:”给我转三圈,学狗叫三声。” ……然后要人学狗叫的男孩又捱了一巴掌。 ”妳怎么可以不听我的话,还打我!”受委屈的男孩总算哭喊了出来。 不过苏茵可没在客气的,指尖直接戳到男孩鼻子上,说:”我就问你要谁学狗叫?” ”妳应该我说什么,妳就跟着做什么呀。” ”假如你说的是那刺得我脑门痛痛的力量,那你成功了,很好的激怒了我。还有什么本事尽管拿出来,不要说我不给你机会。”苏茵忍着没再抽这小混账第四下,恨恨地说着。 男孩也不甘示弱,大声说着:”不要后悔妳给了我这次机会,我肯定会给妳一个很深的教训。” ”哦,很深的,我真怀疑你是怎么会用这种说法的。你确定你知道这个意思吗?” ”妳是不是在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自信一点,把你话中的疑问去掉。我就是在讽刺你没学问。” ”妳!”像是知道自己讲不过对方,男孩放弃了继续争论。他东看看,西看看,好不容易看到一颗大小适中的石头,随即手一指! 在第三只眼异能带来的作用下,石头颤巍巍地飘到半空。 事实上,早在男孩睁开第三只眼的时候,就已经吸引了一些好奇的民众驻留围观。当他让石头飘起来之后,更是让众人忍不住发出赞叹声。 这样的声音,无疑极大地满足了男孩的虚荣心,更是助长了他的气焰。他仰着头,大声说道:”怎样,感到害怕了吗?妳现在跪下来磕头,我可能会考虑原谅妳。感激我的大发慈悲吧。” ”所以?你的招式就是变点戏法,然后耍嘴皮子吗?”苏茵无视了身后,拼命要把自己拉走的纪丽,冷声说着。 ”妳自找苦吃,不要怪我!”男孩手再指,指向苏茵的方向。说时迟,那时快,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苏茵飞射而去。……然后被稳稳接下。 五指紧扣,牢牢地将石头抓在面门前。要是自己没有躲开,也没有接下,少不得鼻梁断裂,得要破了相。 虽然这一世自己不太在意自己是否美貌这件事,甚至心底隐隐希望自己长得丑些。但并不代表谁打算朝自己的脸做文章,苏因依旧可以泰然自若的。 不等惊讶中的男孩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苏茵反手就将石头往前一掷,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她现在可是先天功大成,虽然还是小胳膊小手的,但蕴藏的力气何其可怕。 这一掷,就比投石机投出的巨石落地还要可怕。至少人家石头落了地后,是砸了个浅坑,再往前滚动。苏茵可好,扔出的这粒小石头,直接在地上打出一个深坑,而且还是深不见底的那种。 男孩这一回可不只是惊讶而已,他可是被震撼到了。 苏因却像是做了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一样,指了指地上的坑洞,说:”就你那点力度,老娘用手扔的,威力都比你大不知道几倍。” 随即瞇着眼,苏茵用很具威胁性的表情与口吻说:”没把石头往你身上扔,开出一个洞来,这可是我大发慈悲后的结果。你不觉得你现在头太高了,还有应该要表示些什么?” 震惊之余的男孩,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年纪比她还小的女孩。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不如对方,但他想得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眼前这人比他还强。 孩子们的’天真’,有的时候很残酷;但孩子们慕强的心态,有的时候也让他们显得很单纯。打不过对方的时候,他们会选择的做法不外乎三样:摇人、拉拢对方,又或是加入对方。 男孩全然没有顾虑,直接跪下来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砰的一声,还反过来把苏茵吓了一跳。他抬起沾满尘土的脸蛋,露出谄媚的笑容说:”大姊,以后妳就是我大姊了。请把我收下做小弟,好好照顾我、爱护我吧。” 苏茵强忍着往对方脸上补一脚的冲动,哪怕位置真的很适合,踢起来也很顺,只要往前蹬就好。只是现在这情形……是啥情况? 苏茵没多想,这回是真的拉了纪丽,跑了。不管后头那男孩”大姊!”、”大姊!”的乱叫。 第30章 三眼族 要说苏家内见识最广的,莫过于年轻时走南闯北的苏灿老爷子了。苏茵名义上的师承,论辈份是叔公祖,小魔星的头号马仔。 苏茵的知识是存在于断代的。她从历史书上找到那个曾经生活过,却二世而亡的’大’夏,距今已有一千五百余年。以后世眼光论,那个’夏’称’大’,其实是不够格的。 史书记载,那并不是一个大一统的时代,而是个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乱世。没有哪个王朝能超过三代的,更多的是没能一统就倒下,论势力只能算割据一方的军阀头子。 自己与背后整个周家,乃至于无数人出生入死,给这块土地挣来的不过是几年的平静,一个’夏’的国号。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军头登基称帝。北匈南侵后,就又陷入战乱。 让苏茵开心的是,自己死后没一两年的时间,那个狗皇帝就把自己给玩完了。只不过史书上没提过她这么一个从太子时代就跟在那个小王八羔子身边的妃子,当然也没有卫武周家。 不过史书只记录重要的人事物,没去记哪个家族哪个人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苏茵当然不至于为此抱屈。相反的,她反而有一丝痛快。 得知大夏二世而亡的那一天,苏茵可是开心地偷溜进厨房,弄了一点米酒来喝。前世军旅生活,不得已在大冬天里行军打仗时,夜里没喝上一两杯哪里受得住。 只是这一世的身体还在发育,别说前世的量了,一口都叫她经受不住,所以苏茵就直接倒了。……然后事发了,被这一世的便宜娘亲唠叨个半死,再加上酒劲,差点又不想活了。 总之千载光阴,时过境迁,有很多事情都跟自己曾经熟悉的那个时代不一样。所以这种时候有个见多识广的老人家可以问,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当然,被问的人不见得是同样的心情。苏灿老爷子就时常被这位小姑奶奶整得一惊一乍的,老人家都觉得自己有些经受不住,可能哪天就要驾鹤归西去了。 这不,又看到那位小姑奶奶的小跟班儿捧着不知啥玩意儿来的时候,苏灿老爷子觉得自己太阳穴一鼓一涨的,偏头风又拿起来了。 ”叔公祖,请用。”从纪丽手上的托盘捧过一汤碗,苏茵双手奉上,摆到了灿老爷子旁的小几上。 碗中药汤的颜色深如黑墨,气味更是教人不敢恭维。苏灿无奈地说道:”我的小祖宗呀,我知道这碗里是好东西;但禁不住每回妳奉上一碗汤药时,总伴随着麻烦的要求。 ”这药本就苦了,见着这药我的心可就更苦了。啥时候妳能光让老头子我尝点甜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搞得跟交易似的。” 苏茵甜腻腻地说道:”叔公祖呀,这药好归好,但也不是能常吃的东西。得要看你身体的需要来配药,而不是一昧的进补。 ”而且这可是宫廷御医们的良方,那群人医病不敢用虎狼药,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拖成死人的时有所闻。但这种调理用的,一个个都能说出个一套套来,还没有谁能辩倒谁。 ”只能说都有用,都合用,但也要懂得看情况用。我还指望您老人家长命百岁,多庇佑我几年呢。” 苏灿掐着鼻子,把那碗黑糊糊一口干了。随即拿了几块饴糖,就想塞进嘴里。 但是苏茵手快,抢先一步从老人家手中抢过那几块珍惜的饴糖。给身后的纪丽分了两块,自己嘴里也塞了一块,剩余的则是揣进了兜里。一连串流利的动作,看得老人家无比眼馋。 苏茵嘴里含着糖,含糊说道:”糖会破坏药性。想吃可以,至少得等一刻钟之后才行。嗯,十五分钟。”苏茵换成了现代的计时方式。 老人家则是摸了摸鼻子,皱起一张老脸说:”我怎么觉得我会早死的理由,肯定是被妳这个小祖宗憋的。” ”诶,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苏茵拍了拍老人家的肩。 苏灿则是不甘心地说:”我也是这么告诉我徒弟的,甚至当初我师父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但为什么我现在一把年纪了,还要想吃苦的问题。” ”良药苦口嘛。要是不弄得难吃一些,而是弄得非常好吃,让人天天吃,吃了还想再吃,这还得了。是药三分毒,这就不是能没事吃上几口的零嘴儿。” 看着这位小祖宗背后那小女娃,一样没心没肺地把饴糖塞进嘴里,露出一副陶醉的表情,苏灿更觉得没意思了。哀叹几声,问道:”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妳这是又惹出了什么麻烦。” ”那些麻烦事可不都是我惹出来的,大半都是自己找上我的。要全赖到我头上,我可不依。不过今天也不是碰上了什么难收尾的事情,就是遇到一桩奇事,想来问一下叔公祖。” ”奇事?”在苏灿眼中,宿慧者本身就是奇中之奇了。这样的人还会说上一声奇事的,那这件事情到底会有多古怪。 苏茵没理会老人家心中的想法,径直说起了之前的遭遇。后说:”总之,你知不知道那种额头上有第三只眼睛的人?” 老人家一听这事儿,虽然可以算是奇闻,但也还在他的知识范围。便说道:”妳这是遇到三眼族了啊。” ”三眼族?这样的人还很多吗?”苏茵问道。 苏灿说道:”说起这三眼族的来历,还得从昆仑那块地界上说起。虽然现在昆仑管事的是一群朱古,但在佛教还没传入之前,那块地上的主人正是这群额上长眼的三眼族。 ”据闻,这三眼族能用意念操控人心,还能用意念移物杀人,这两点倒是和妳遇到的事情差不多。只是对方年幼,所以本领还没真正练成。不过就算是真练成了,对妳也不算威胁吧。” ”哦,怎讲?”苏茵好奇地问道。 ”要是他们真能无敌,那为什么昆仑地界现在不是三眼族说了算,而是那群朱古的天下。这可不是近几年才这样的,而是延续千年以上的光景了。” ”为什么呀?”涉及到自己知识的盲区,苏茵还是很感兴趣的。 ”要是单对单,那些三眼族的异能确实无往不利,能对付大多数武人。就算是一个打十个也是差不多情形,甚至有可能武人这一方全被操控,然后自相残杀。三眼族手上则是一滴血也不沾。 ”但假如以一敌千,甚至以一敌万呢?这不是说三眼族拿出同样的人数,就可以稳操胜算的。他们一直以来最大的弱点,就是人丁单薄,死不起。想组成大军,门都没有。 ”可以意念控制一个两个人,就算人死了也还能控制下一个,但总需要一点时间去控制人吧。而这点时间就足够其他士兵在三眼族身上砍个十几二十刀了。 ”能用意念移物杀人这点,妳也碰过了。要是来上十个具装甲士,刀砍不透,箭射不穿,意念移物就是个笑话。除非有哪个三眼族可以移动几百斤的东西,从上砸到甲士头顶。” 看着老人家说到口干舌燥,苏茵亲自奉上了一碗水。又问:”三眼族的做不到这一点吗?弄个几百斤石头的。” 苏灿润了润喉,说:”这就跟咱们习武之人一样。境界高深处,可飞花摘叶伤人,可踏水而行,可草上飞。但有几个人真练成了这样的本事?大多数人,也还只是芸芸众生。” 上辈子都在琢磨着万人敌的本事,苏茵也不是不能理解自家叔公祖所说的话。即所谓的高手在军阵之中,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要说完全没用,那也不全对。至少一个练家子的体格、反应,都不是单纯拉壮丁拉来的新兵能比的。但不论是怎样的高手,都不可能承受得起军队的围剿,唯有能不能逃出生天的问题而已。 武人用得好,是把刀。用不好,那跟驱赶去冲阵的敢死队没什么两样。 假如将三眼族视为有独门功夫的武人,那么她以一军之将的角度来看,解决的方法那可不要太多。最让苏茵注意到的弱点,就是三眼族人丁单薄。 为什么战争最怕被人攻进自己的根据地?因为只要被兵士一冲击,再兴旺的人家都会死绝。任何一个家族的丁口数量,跟军队都是不能比的。 人丁单薄,就经不起杀。这样的一个族群,纵使在蒙昧时期可以为统治者;只要压迫太盛,有人牵头,揭竿而起,那么被推翻也不会是什么新鲜事。 历朝历代历史,如此例子,多不胜数。 ”就这样,他们没被杀光呀?”苏茵又问。 ”三眼族人少,要是没人反抗,一个地方分上几个人统治就够了。这也是为什么昆仑上,百姓造反的时候,他们在第一时间会被杀败的原因。 ”但只要不死光,败退之人自然会想办法集中。在这最后据点,足够多的三眼族之人聚集起来,就不是寻常兵丁可以突破的了。你攻不进去,我打不出来,两边最终也就和平共处了下来。” 第31章 异族 听完苏灿的解释,苏茵也能够理解。这片土地上的改朝换代虽然残酷,对前朝宗室赶尽杀绝时有所闻,但很少是针对一个族群做彻底灭绝的动作。原因无他,太难而已。 穷鼠啮猫、狗急跳墙,有很多例子可以说明,当把事情做绝的时候,有可能遇到怎样的反抗。就是兵法中的背水一战,也是用上同样的心理。 况且一个族群也不见得上上下下都是统治者。要是前朝有着大义名分的宗室全部死光或降伏,统治权力名正言顺地移交,那么剩下的人也就无关紧要了。 从两边可以和平共处的结果来看,三眼族的残余族人没有选择死磕到底,大概也是选择降伏。所以那片高原之后才会成为朱古的天下。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杀人也是有成本的。用砍的,刀会钝;开枪费子弹;活人火葬费燃料;就是挖坑活埋,也要人去挖坑吧。就算让那些要埋的人挖埋自己的坑,难道就不用兵力在旁监督? 要是赶尽杀绝所要付出的成本,远高于可以获得的利益,这当中包含财货利益或政治利益,没有哪个统治者会有那么大的仇恨,非要灭绝一族不可。 上辈子曾身居高位的苏茵,很快就想明白这些道理。但还是有让她感到疑惑的地方,便问道:”假如是这样,那么三眼族的人怎会出现在山城?我记得这场世界大战,也没打上那片高原,不至于要跑来避难吧。” ”关于这些,我听过一些江湖传闻。也不知道对不对,倒是可以姑且对妳说说。关于这些,妳的父亲,我那大好侄儿会比我更清楚。想知道多一点的话,就得去问他了。” ”没关系,叔公祖,我想听你讲。”苏茵甜甜地说道。 其实倒也不是叔公祖比亲爹更亲,这不过是苏茵拿捏这些大人的生存之道。讲话甜一些,逢人就夸几句,对自己没坏处。 上辈子武将世家出身的周氏女虽然不是这性格,但在后宫那种藏污纳垢的地方,看多了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婊子后,苏茵也算是无师自通了。 ”这倒没什么难懂的地方。这不是大战快结束了吗。欧罗巴洲那边,独逸帝国都快被打到首都了。只要欧罗巴洲那边结束,联邦国就能腾出手来,解决亚细亚洲这边的事情。 ”作为亚细亚洲主要战场的我们,取回战前的失地不在话下。还有北方伪帝跟南方朝廷的问题,这些都会成为大金内部各方势力角逐的重点。谁不想要多分一些胜利的果实呀。 ”这不,各方势力都派人来山城,运作南方朝廷这方面的事情了。别说昆仑的三眼族,要是妳在外头多走走,搞不好还能看到西域的人马族,大理的猫人、豹人、虎人三族。还有很多异族。 ”大金早些年到处乱打,征服了许多地方,连带着这些异族也征服了不少。但这些人都跟汉人一样,在靺鞨眼中就像奴才一样。如今看南方朝廷这边汉人翻了身,他们肯定也会有一些心思。” 苏灿说完之后,脸色古怪。又斟酌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接下来的话我也不知道妳听得懂还听不懂,事情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确定。就当老人家爱碎嘴吧。 ”三眼族会来,是因为联合王国和昆仑的朱古们勾结上了,正谋求脱离我大金统治。三眼族反而来寻求南方朝廷的支持,希望趁这个机会,重新成为昆仑的统治者。或至少是管理者,在大金麾下。” 听到这里,苏茵哪还有不明白的。不过就是一块地盘,两条地头蛇各找靠山。看看最后掰腕子,谁能掰得赢谁罢了。 总而言之,就是一场政治上的谋算。知道这些,反而让苏茵的兴致全没了。 不说她年纪小,就是她年纪大,按照上辈子的经验,自己也只能够管三件事:杀人、暖床、生孩子。周家那些耆老可是说了,自己只要琢磨透这三件事,一辈子就够了。 虽然到了这辈子,有了新的爹娘;苏家也不像周家一样,整日里把忠君爱国挂在嘴上。但自认为可以放飞自我的苏茵,其实多少还是带着上辈子的影响,一些想法没那么容易改变的。 不过对于老人家口中的三眼族……喔,这个见过了。还有人马族、猫人、豹人这些异族,她倒是又提起了兴趣。 记得当初与北匈大战的时候,最讨厌遇到的不是那些像是一辈子在马背上生活的北匈人,而是他们大汗身边的熊人兵。据说这些熊人生活在苦寒之地,每一个都皮粗肉糙又力大无穷。 前世周氏女曾以一杆缨枪,以一敌三,好不容易才杀败他们,杀死一个。这对杀敌无数,不曾尝过一败的周氏女来说,可是少见的’胜绩’。居然逃走了两个活人! 对于现在生活的大金,居然可以征服那么多异族,苏茵不由得感到一丝丝的佩服。只是她也很清楚,这当中会包含多少血腥与杀戮。 族群之争,从来没有哪一族的骨头会软到看见别人来,就直接跪下的。没把硬骨头杀光,剩下的软骨头哪里学得会跪。 就说她上辈子那些年,不就是年年与外族征战。这还不是异族,而是同为人族但非汉人的族群。哪一个不是平了又反,反了又平。 就算想彻底剿灭,也得想办法把钻进沙漠或山沟里的人找出来才行。特别麻烦。真应了那一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不过现在自己不是上辈子的将军了,更不用事事为太子着想,替他挡下来自皇帝与其他兄弟的恶意。那种大局不说现在的自己无能为力,就算能干涉,苏茵也不想再去碰。 现在这个六岁的小丫头想的是,如何多找一些异族出来见见。或许自己的食谱上可以增加一些材料也说不定。 武经七义里头,那可是生冷不忌呀。都有草还丹这种把整个活人当药炼的,那些有别于人族的异族成为药材或食材,苏茵怎会有所顾忌。就是她上辈子那个时代,人脯充作军粮的事也不少见。 好吧!就算不想着吃,增加点见识也没什么不好。正想从自家叔公祖口中,多问一些有关这异族的事情,突然房门被敲了三两下,外头有奶音高喊着:”姊姊,姊姊。” 听声音,不用看人,苏茵就知道来的是这一世的便宜弟弟,苏过。她真不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会有想要亲兄弟姊妹的想法,这小活宝特烦,又不扛揍,时常叫苏茵无可奈何。 纪丽当初紧紧抱着的孩子,也是她的弟弟——纪宝,就跟他姊姊一样,成为了苏过的小跟班。两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养在一起,烦人的程度当场乘以二! 要不是这弟弟是亲的,苏茵哪天就把他掐死了! 哦,有一个的确不是亲的。但他是纪丽的亲弟呀!苏茵想掐死却下不去手的人,就这么多了一个。 所以一听到这个奶音,苏茵肚中的火气无薪自燃,吼了一声:”咋地?皮痒啦!” 苏灿老爷子的小徒弟,车利从外推开了房门,牵着两个男娃娃进来。只是被苏茵吼这么一嗓子,两个男娃都缩到了车利身后,不敢走了。 老爷子的小徒弟则是哭丧着脸,说道:”我说小少爷呀。你姊连我都招架不住,你躲我后面,能有什么用?”车利直想把身后的男娃推出去挡枪,那位小祖宗惹不起呀。 叉着腰,苏茵下颌点了点,说:”都给我过来。” 两男娃一脸无辜的表情,扭扭捏捏地走上前,不敢继续躲着。 ”啥事?又尿床了?” 两男娃摇头。 ”那是又把我借来的蛐蛐给弄死了?” 说是借,车利后头心想,要是借得够多了,恐怕就会炒一盘。到时不知道会不会上那些靺鞨老爷的家门,分他们一杯羹? 不过不是这事儿,两男娃当然又摇着头。 ”娘亲抓你们练字。你们不想写,又想跑我这儿避难?” ”没有,今天的功课我们做完了。”苏过委屈地咕哝着。 ”那是咋了?看上哪家小姑娘,想玩一回欺男霸女的游戏?” 苏过被说得气急了,蹬蹬腿说:”我才不会做那种事情。” ”是啊,你没胆量做,——”苏茵上下瞟了一眼自家三岁的亲弟,”——而且也还没本事做。那么你又是为什么,急吼吼地找来?” 三岁孩子,当然听不懂苏茵话中的隐喻。一提到自己为何而来的事情,反而让苏过贱兮兮地笑着,说:”姊,妳摊上大事了。” ”啥事?天塌了,有咱们亲爹顶着。你以为我会有什么大事。” 一旁听着的苏灿老爷子跟小徒弟车利,顿时为自家大侄儿、老爷感到不值。就这么被亲女卖了? 倒是苏过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说:”有人说姊姊妳打了他儿子,已经找上门了,这时正在前厅呢。姊,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敢找上门的。是不是妳下手太轻了啊。” 哎呀!这一家子!车利顿时立刻想去跟老爷报告,要是再不教教自己的亲闺女跟亲儿,可就要养出两个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啦! ”唷,有人敢找上门呀。走,去帮他们长长记性。”苏茵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昂首抬腿就要往外走去。 第32章 三眼族的问候 事情严重吗? 当然不严重。五六岁的孩子吵架打架的,不过就蹭破点皮,算什么严重事情。 要是一方单方面的欺压另外一方,或许还有得说。但双向互打,打输的求爷爷告奶奶,尤其还是打输一个女孩子,这算什么事?大人就不要颜面了? 所以那对三眼族父子找上门,与其说是兴师问罪,不如说是藉由这次的机会,以化消两孩子争执为借口,找上了苏涣这位当世名家。 只不过在庭院里玩耍的两个大胖孩子,把话听到一半,就急冲冲地要来看那位大姊的好戏了。结果当然是一阵反杀,直接把他们干哑火了。 年龄克制,武力克制,尤其最重要的还有血脉克制,两男娃儿被稳稳地压制住,没有翻身的余地。 苏茵当然也没有气焰嚣张地一头闯进待客的前厅,这种愣头青最容易中埋伏,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她先躲在门外,一个可以综观全局的地方偷看着里头的气氛。 只是再好的谋略,也禁不起有两猪队友扯后脚。不懂自家大姊为什么躲在门外,偷偷摸摸地朝里面看。两男娃迈开腿,跨过进入前厅的门坎,苏过就用着奶音说道: ”爹,娘,姊姊来了。只是她躲在门外没进来。” 明明都知道自己在’躲’了,还要大声说出来。苏茵在外头恨恨地磨着牙,心里头想着御弟十八招上的花样。或者可以增加个一两招,帮助亲弟增长记忆力。 只是行踪都被揭穿了,这种时候留在原地是最糟的选择。要么转身就跑,让那两娃成为满口胡言乱语的三岁小孩;要么乖乖进去,看要杀要剐。 跑的话,当然也不太好。真要跑,一开始不要过来不就好了。所以苏茵很快就打定主意,跨进前厅,立马迈着小短腿,扑向自家便宜父亲的腿边,一把抱住。 用水汪汪的大眼珠子抬头望,甜腻腻地喊了声:”爹爹。”随即用怯生生的姿态,躲到了那便宜父亲身后,一副害怕看到陌生人的模样,警惕地看着那两位客人。 对面那男孩子可没想那么多,见着人,就兴奋地大叫说道:”大姊,大姊,是我呀。我是妳新收的小弟呀。” 几个大人顿时脑门一黑。有为自己儿子的蠢样感到羞愧的,也有觉得这说话内容怎听怎像街头小混混的。苏茵倒是恨的人多了一个,也悔恨自己之前没下重手,让这家伙几天下不了地的那种。 三眼族的客人首先教训了自己的儿子,朝那后脑门赏了个清脆响的爆栗。听男孩”哎呀!”大叫一声,才把人往后拉。喝斥道:”在苏先生面前成何体统!还不乖乖坐好。” 苏家老爷当然也没惯着女儿,把人拉到自己身前后,说道:”这位是三眼族的贵客,昆?戈沙尔。还不称呼一声伯伯,问好。” 女孩又上前一步,学着小大人的模样,憨憨地抱拳一躬,问候一声:”伯伯好。” 小孩子的憨态一览无遗,但又不失礼数。这当然也是苏茵式的伪装,在大人面前用这副模样,可以博得不少好感。反正她是’真’小孩,才六岁,任谁都说不出个不对来。 这当中,苏茵也认真观察起眼前的两位异族。他们的服饰不像是自家父亲一样,有着彻底的西化风格。一身厚实的大领窄袖长袍,内里搭一件彩色刺绣高领衬衣,还有绿白相间的丝绸腰带。 或许是因为平地的天气不像那片高原那么热,所以他们是把长袍两袖解下,缠在腰间。没有额外的金银玛瑙等装饰品,但是衣服本身的料子就不平凡,色彩更是鲜艳。 年长的三眼族看起来十分年轻,称得上是英俊潇洒。跟大部分贵族所流行的圆饼脸,以此来昭显自己平常时有着吃饱喝足本钱的形象不同,他显得瘦而不弱,颇有几分儒雅风采。 苏茵目测,甚至这位有可能比自己这一世的便宜父亲少上几岁。但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让自己叫’伯伯’?读书人很重视辈分问题,照理说是不会把称呼搞错的。 不过最具特色的,莫过于额上的一道横线,就像是一只紧闭的眼睛一样。苏茵知道,这真是一只眼睛,只是看起来平常时并不睁开。 男孩的模样也差不多。不过看得出来,他有回家打理一番,而不是灰头土脸地跑来。 所以?看来不是来卖惨,求赔偿的。只是这么一来,苏因就拿不准对方打着的主意了。其实这也是现阶段,她的情报太少之故,才判断不出对方真实意图。 苏涣则是像自己闺女解释道:”不要看昆伯伯外表比我年轻,他可是三百余岁的大前辈呀。汉文学识可是比为父优秀太多了。” ”客气了,苏先生。在下不过是腼长几岁,多看了几本书。要论书中的学问,还是不如先生钻研的深。”昆?戈沙尔客套地说着。 一旁苏家夫人则是笑着说道:”昆先生的诗篇,我读书时可也是读过的。那些诗用昆仑语来读,就像是在唱歌一样,十分动人。我们好一群朋友,甚至都还学了昆仑语,讨论着要如何翻译,才能呈现诗中的美感呢。” ”过誉了。”昆?戈沙尔从容不迫地客套着。 说着,又把自己的孩子轻推下椅子,让他站好后说道:”倒是犬子先前冒犯令千金一事,我代他在此道歉。希望这不会妨碍两家的情谊。” 话说完,就要起身,弯腰行礼。苏涣连忙伸手制止,说:”不用,不用如此大礼。这件事情听令公子说,小女也有冒犯之处。如此有失教养,我也该道歉才是。” 装作无辜貌,站在一旁的苏茵好奇地用着他心通的神通,一窥这两大人的心音。他们倒也没有人前一套,心里骂娘的态度,还算是表里如一。 但是窥听心音的举动,似乎引起那位年长三眼族的警觉。只是他没发怒,也没有睁开第三只眼,做出什么失礼的举措。就只是略略偏头看向苏茵,给了个和煦的浅笑。 回了一个甜笑。但在苏茵看到那傻小子的憨笑后,瞬间气不打一处来,收了笑容,多了几分烦恼之意,也皱起了眉。 昆?戈沙尔又轻轻推了自己儿子一下,低声说:”多金,还不跟人家道歉。” ”哦。”恍然大悟的男孩,这才又上前一步,低头说:”之前我太过冒失,撞到大姊的人了,还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我在这里说一声对不起,对不起,请原谅我好吗,大姊。” 口口声声说要道歉,却不是对真正撞到的那位,而是对着自己。苏茵这都不用窥探对方内心的意图,都知道这不太对劲。只是这一世的便宜老爹当然不会放过自己,同样轻推了一下,低声叫着:”茵儿。” ”哥哥,我也为我动手打你的事情,说声对不起。”说着,缓缓地低下头,屈起膝。礼节算是做足了。但是苏茵心里想的是:是啊,就不该光抽你,真应该一巴掌直接抽死你的! 两边看起来冰释前嫌了,男孩昆?多金可是比谁都还要兴奋。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直瞪着女孩儿。看得苏茵一阵恶寒。 在大人眼中,两边孩子这算是和好了。苏涣欣慰地说道:”既然没事了,那就一起去院子里玩儿吧。” 原本跟在苏家夫人身边的两男娃,一听到可以出去玩儿,连忙也凑到苏家老爷面前。苏过用上奶音说道:”爹爹,我也可以出去玩儿吗?” ”同去,同去。”苏涣点着头,和蔼地说道。 几个孩子包括昆?多金都高举双手,大声欢呼着。唯独苏茵是半举着手,敷衍地发出若有似无的欢呼声,然后就被自家坑姊的弟弟拉了出去。 苏家供孩子嬉戏的庭院可不一般。因为旁边就是山城中央大学,不少教职员也有个儿子、孙子的,大家宿舍又都住在一起,所以也不知道是谁开头,突发奇想设了个专门给孩子游戏的场所。 一些可以爬,但是不高的架子,还有溜滑梯、跷跷板、荡秋千一应俱全。而且苏家还有特地派几个老家人,轮流来这里守着。不论孩子发生什么事情,第一时间都有大人可以照顾。 在这样战乱且愉乐匮乏的时代,这对孩子来说就是天堂。只要是能爬能走的孩子,都喜欢来到这里,跟其他孩子一同嬉闹。这也算是专属于孩子们的社交场所。 当然,这一切跟苏茵是无缘的。要一个曾经能生裂虎豹,开百石弓,在战场上杀人如砍瓜的武将跟一群孩子玩在一起?这也太为难人了。 不过今天是被人赶了过来,还有老家人被特别嘱咐,得盯着自家大小姐别又打人了。这不想来也得来了。苏茵一脸无奈。 尤其昆?多金这个不长眼的,边走边绕着苏茵打转儿,不停献殷勤。六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不就是不停吹嘘自己哪天撵了条狗,哪天赶了只猫,又有哪天抓了蝉,哪天抓到什么颜色的金龟子。 这些事情,倒是把苏过、纪宝这俩虎头小子唬得一愣一愣的,差点就要纳头拜大哥了。要不是自家大姊出面镇着,都要被人拐跑了。 ”怎样,我很厉害吧。”昆?多金得意洋洋地说着。 苏茵上下瞟了这货一眼,就问一句:”你扛揍不?” 第33章 胜利文告 儒略历一九三零年,夏。 本应该是上课的时间,但是山城中央大学的校舍中空无一人。不论是应该在此上课的学生,又或是在这里授课的教授们,谁都不在他们应该待的位置。 所有人都聚集在收音机附近,收听着山城广播电台的广播节目。不管是年轻的学子,进修的军士官,又或是那些老学究们,一个不落。就只有不知世事的孩子们,依旧天真地在外头玩耍。 他们尽情在无人的大街上玩跳房子、踢毽子等游戏,不用担心被车撞,或是被哪边的贼人给拐了。就是来自天空的空袭,也不再是大家担心的事情,所以他们才有如此自由玩乐的机会。 悠扬的音乐从收音机中传来。尽管相较现场的音乐演奏,收音机中的音乐有些失真。但在这个时代,也是足以称天籁的声音了。 普通人哪有那个钱可以上音乐厅,或是酒家、舞厅之类,后者也不是什么可以好好地静下心来欣赏音乐的地方。他们日常消遣的唯一管道,同时也是最省钱的,就是收音机中的电台音乐。 收音机还不是自己买。而是看哪家有或那里有,在闲暇之余,大伙儿就聚集到有收音机的地方,蹭点声音听。 这个时代,也不会有人刻意把门关起来,连点声音都不让别人听。反而自家买得起收音机,能有那么多街坊邻居来光顾,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不过今天大家要听的,不是这糜糜之音,而是一项南方朝廷准备发出的公告。 此前大家都有听闻到一些坊间留言。但是这段日子,三天两头的,都会有各种故事传来,有真有假。就是那些消息灵通的高层人士,也都是各种流言都有。 要说可信度最高的,还是由朝廷正式发出的文告了。而在此之前,已经有消息声明,朝廷将会在八月十六日发出正式文告,并且经由广播电台,向大金各地的民众广播。所以大家都在等着。 突然,轻快柔和的乐音顿止,收音机中传来沙沙的声响。这是这个时代的广播设备,在切换不同播音设备时发生的干扰杂音。在收音机旁的所有人,顿时提起了心情,竖直了耳朵。 没一会儿,收音机中的杂讯停止,传来类似人的呼气声。随时有一阵沉稳且咬字清晰的男声说道: ”本台快讯,大金朝廷正式文告如下。八洲国已答复四国接受规定条款,于今晨七时四国首都同时正式宣布。八洲国已正式无条件投降,投降电文经由三邦誓约同盟政府转达, ”原文如下:’关于八洲国政府八月十日照会,接受波茨坦宣言各项规定及联邦国贝尔纳斯国务卿八月十一日,以大金、联邦国、联合王国、罗西亚联邦四国政府名义答复事。 ”八洲国政府仅通知四国政府如下……” 之后就是一连串又臭又长的投降与停止一切军事行动的全部指示公告,但基本上已经没有人在听广播中的声音了。早在’八洲国已正式无条件投降’一句,所有人就已经躁动难安。 渐渐的,欢呼声从每一台收音机旁往外扩散。所有听到消息的人都忍不住心中的欢喜,纷纷走上大街,要向不知道的人说这项好消息,要向已经知道的人互相道喜。 就是那些原本在空无一人大街上嬉戏的孩子们,也不明究理地看着走上街的大人,愈来愈多,且所有人都在欢欣鼓舞。 这份热闹的情绪,当然也感染了天真无邪的孩子们。他们也跟着人群行动,高兴地叫着、跳着。 要是早些时间,什么集会游行的,那就是触犯了朝廷的禁忌。没有派兵整治,警察也得出面劝阻。 但今天不同,山城就像百无禁忌一样,任由大家狂欢。就是那些路边卖凉水、煎饼、肉包的摊子,有些是店主主动的,有些是城里的大户包下的,所有东西都敞开了让人拿。 想吃就拿,想喝也拿。要的就是一个普天同庆的效果! ”胜利!胜利!””和寇投降!””大金胜利了!”…… 无数口号被放声高喊,如此也依然宣泄不了众人那高兴的情绪。还有些有着绝活儿的艺人,拿出了西方传来的洋喇叭,或是自家的唢吶,响亮地吹了起来。二胡呜呜咽咽地唱着,吉他整活儿。 看到大人们如此热闹,有些不知轻重的胆大小子,则是把家里的锅碗瓢盆拿出来哐当敲。敲坏了都不在意,反正就是要比别人大声。 可想而知,这些熊孩子拿着破锅破碗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但是在当下,没人在乎这些,所有人都只想把这几年压抑的情绪释放出来。为这难能可贵的胜利欢呼。 而且别说是普通老百姓了,就是那些驻守在山城的军人们,也为这来之不易的胜利鼓舞着。就连那些隶属于飞虎队的空战魔导师,也在克莱尔?李将军的许可下,飞上高空! 允许战场上的大杀器,空战魔导师在临时首都的天空乱飞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以防空为借口,让他们在山城上空编队飞行,再耍一点小花招,这就属于无可无不可的灰色地带了。在这种群情兴奋的胜利时刻,没有人不长眼的去泼大家冷水。 那些掠过山城上空的空战魔导师们也发现,山城所有大街小巷都挤满了人。大家都不知道这么多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反正他们就在大吼大叫的欢呼声中,朝着中央广场缓慢移动着。 为了维持秩序,负责朝廷与议会安全的宪兵和警察还是出动了。这些人里头有很大一部份属于空战魔导师淘汰下来,能力不足以进入战斗序列,但好歹也有着魔导师天赋的份子。 他们从半空中引导底下的群众,让人们知道中央广场早已是人满为患,挤不进去了。所以他们的兴奋心情,就只能在原地和身旁的人一起庆祝。 也正是有这些人在维持秩序,所以没有出现踩踏或推搡的恶性事件。况且大家逃难跟为了躲空袭而跑防空洞的经验都相当丰富了,自然知道要怎样在这种行动中保护好自己。 不过这一切,依然跟苏茵没什么关系。她一大清早就带着甩不掉的小跟班,跑到了后山上。这时的她正坐在一棵大树的枝桠上,望着底下的山城。 至于自家那烦人的小跟班,则是在树底喂养着一群红蓝羽毛的雉鸡。这些小家伙是野生的,苏茵吃过,尚可;倒是祂们的蛋十分美味。但可能是雉鸡天性胆小的缘故,可不怎么好抓。 不过所谓的不好抓,在纪丽来了之后,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最初不过是这个小跟班怕捱饿,所以纪丽在身上带着一块面包。同样在这棵树旁乘凉的时候,面包屑不经意地掉在地上,这些小家伙就自己跑出来啄着。 开头只有一两只,后来愈来愈大群。如今只要纪丽一上山,到了这个位置,这群雉鸡像是有人通风报信一样,就会自己跑出来了。 纪丽也会想着办法,带些便宜能吃的东西上山,喂养这群小家伙。 面包这玩意儿,苏家厨房能拿出来的,可不是那种前线战士们啃的黑面包,而是松松软软的白面包。这意味着苏家厨房烘焙出来的面包,价值可不低。拿来喂野生的小动物,着实浪费。 其实苏茵是不在意这个的,她甚至不关心纪丽拿什么东西来喂。但作为一个逃难到山城,家境出身不算好的小女孩,节俭与省钱几乎算是天性了。 反正喂这些小东西,好的牠们吃,差点的也吃不死,也就不用刻意糟蹋粮食。拿些米糠来喂,也能算是很奢侈了。 纪丽一边撒着米糠,一边随兴地唱道:”快快长大呀,记得变好吃喔。等到你们大到能吃了,大小姐可等着享用喔。” ……看起来有小动物亲近天赋的小跟班,就这么把自己喂养着的小家伙给卖了。只要大小姐想吃,她可是会毫不犹豫地动手呢。这种事情可不是第一次了。 也正是知道如此,所以苏茵才会对纪丽的泛滥爱心没有意见。养呗,反正养肥就可以宰了。 雉鸡们不知道自己的遭遇,或将来可能发生的遭遇吗? 不!其实牠们也是知道的。但不论是人或是任何一种生灵,当牠们摆脱不了大环境所施加的’考验’时,就自然而然会选择接受。 这样的被动接受,多少会带来一些反作用力,譬如化悲愤为食量之类的。所以雉鸡们只能开心地啄了,反正不吃白不吃。而且以后要被吃,现在不先吃回来,岂不是被占便宜了。 总之小动物的心思,人不懂。 苏茵一贯的不理解、不在乎、不关心。她就只是坐在枝桠上,晃荡着两条小短腿。 胜利的消息还没传来,但是她藉由望气的本事,看出了山城现在是陷入了怎样的狂喜情绪中。 武经七义中,用于军阵的望气一门功夫,是脱胎自风水玄学的学问。练到精深处,可观人之气运,乃至于国之国运。 苏茵虽然没有这么高明,但是用来看战场态势,追踪或躲避来敌,可是屡建奇功。自己能够屡战屡胜的倚仗,有三成可是建立在这门本事上。 这一世,因先天功大成,无师自通了一门神通。望气这门功夫,似乎也变得与上辈子不太一样了。至少,在苏茵眼中,如今的山城就像是有一股清气冲霄。这是好事,不是坏事。 莫非这就是国运或人道气运之类的东西?苏茵好奇地琢磨着。 第34章 战后前程 苏家虽然在餐桌上有食不语的家教,但在饭后茶点闲聊的时候,可就没有那么多禁忌了。通常这种时候,是考校两只小的功课的时候。 另外两只小的虽然不是亲的,但好歹学习是在一起,也就顺手考校。要是学习好,还能当成榜样,鞭策一下自己的亲儿。 要是学习不好……那就成了难兄难弟。不光教训起来比较不会心疼,也能起到一个杀鸡儆猴的作用,一举两得。所以太子陪读什么的,对于孩子教育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不过这几天里,苏家老爷跟夫人都没什么心思考校几个孩子。他们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家,接触到的层面也不全是平头百姓。一般人在考虑的都是这场战争胜利后,究竟什么时候可以回老家。 这些人里头会有少数人,考虑是不是继续留在山城。毕竟他们在山城也留下不少痕迹,放弃这里经营的基业离开也不是那么容易决定的事情。 以苏家老爷夫人的身份地位,他们可以得到更多消息,自然也会谈论不一样层面的事情。 ”老爷,听说北面那位圣上,要和南面这位争抢正朔的问题?难不成这局面,还得继续乱下去?” 龙椅之争,从来没有平平静静的,只是乱的层面有多大的问题。但想要弄到全国大乱,那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一如历史上的八王之乱。是以徐夫人才有此忧虑。 对于这点,苏家老爷倒也没有多担心。他说道:”这事儿不大。不说这场战争是在南方朝廷领导下才带来的,北面那位圣上早早就投降,成了别人的魁儡。就是国际上,也不支持他。” ”哦,怎么说?” ”我前阵子才遇到克莱尔?李将军,他用联邦国人的角度跟我说,我觉得是最清楚的了。假如我们认北面那位是正朔,那我们就是战败国。南面这位为正朔,那我们就是战胜国。” 徐夫人噗哧一笑,说:”那这下连选都不用选了。除了北面那位圣上,就是靺鞨宗室都不可能支持大金位列战败国阵营。” ”是啊。虽然这多少也有国政被外国干涉的意思在里面,但终究是对南面这边有利的,而且那些话也不是摆在台面上说。所以听说果亲王跟恒亲王两位,可是毫不考虑地用这样的理由堵住了北面那边的想法。” ”是啊,不怕不行呀。听说欧罗巴洲那边,同盟国向独逸帝国要求的赔款多达一千多亿金马克。换成大金银元,也有四百多亿。这笔钱,怎么可能付得起呀。”徐夫人感叹道。 ”没错。而且按照当今的架势,这笔钱想要全部用关税与税收来抵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第一步,绝对是先拿几个宗室成员抄家。反正理由现成的,他们全是投降份子,卖了大金的国贼。 ”所以要是没这理由,或许还有可能放他们一马。但假如逼得朝廷缺钱,第一刀不砍他们是不可能的。谁叫他们手上一点兵马都没有,就一群待宰的羔羊呢。” 徐夫人好奇地问道:”只是真要我们赔的话,赔款数字会订得那么高吗?” ”虽说这事不可能让他发生,但也姑且来捋一捋。”苏涣算道: ”八洲国这边,主要对其开战的只有联邦国与罗西亚联邦;最多再加上南洋那边,联合王国与高卢共和国的殖民地利益。他们没有什么平民损失,所以无法要求太多赔偿。 ”真正遭受损失大头的还是我大金,大半国土都打成一锅粥了。要是被归到战败国阵营,怕不是八洲国都要笑出来。大头不用赔不打紧,其余列强的赔款还有人分摊。 ”北面那位要是真敢打这样的想法,信不信隔天就有人举旗造反。凭北面手上那五病七痨的伪军,还真不够打的。更何况还没剩下多少,指挥得动、指挥不动还是个问题。” 本应作为八洲国在侵略期间补充兵力的占领地伪军,事实上到最后也没有起到什么大作用。或许是没有足够信任的问题,他们只分配到少量枪械,大部分人还是拿着棍子协助维持治安。 而在八洲国发布无条件投降的宣告后,有很多地方的伪军害怕事后遭到清算,直接烧毁名册成鸟兽散。也有抢了和寇一批武器,准备占地为王,或是上山做土匪的。此皆后话。 ”嗯,确实如此。”徐夫人问道:”那之后会怎么处理?” ”最大的可能,还是请北面那位发退位禅让诏书,尊为太上皇。南面这位早已登基称帝,要不要做第二次,就看给北面那位留下多少面子。” ”那首都呢?总不会继续留在山城吧。”徐夫人又问。 ”这当然不可能。山城安则安矣,终究只能是战时的陪都。这里交通太不方便了,就算盖再多条铁路,也不比京师的腹地辽阔,四通八达。” ”所以还是会迁都回京师。不是听说京师被八洲国祸害得十室九空,就是北面的圣上也以关外的盛京为都,没能回皇城呢。”徐夫人说道。 ”定都于京师,着眼的还是交通便利,方便统治全国。建筑物与人口什么的,都在其次。难不成那座城市是凭空变出来的?还不是几百年前,人们一砖一瓦盖出来的嘛。” ”那……我们也跟着回去?” 这一问,让苏家老爷沉默了好半晌,才开口说道:”我想回乡,不想再去京师了。虽说学得文武艺,贷与帝王家是世俗所追求,但好歹也有’良禽择木而栖’这句话。” ”老爷,在你眼中,今上非良主?”徐夫人这话问得有些大逆不道了。但夫妻之间,也没这么多遮遮掩掩的。又不是想造反,只是想回家耕读,专心做学问而已。 苏涣摇摇头说:”今上好坏,非我等可议论。我只是觉得,要强国,不是只有投身入朝堂一条路而已。战前朝堂诸公,只是做着缝补匠的活儿。战后换了一批人,他们会怎么做,还得看看。” ”那你想怎么做?” 苏涣也是茫然,说:”我也不知道,还在琢磨着呢。” ”你就没打算入主中央,一展身手?” 面对自家夫人的犀利问题,苏涣苦笑说道:”哪有那么容易。大战胜利,大金也算是有中兴气象。一堆功臣良将在前,妳丈夫我可还排不上号呢。就算进了朝堂,也顶多拿个清贵的闲差,还不如现在。” ”那就把中央大学搬到京师去?”徐夫人再问。 对这个选项,苏涣洒然一笑,说:”我也就是占着山城这边没有大学堂的便宜,抢快别人一步建起来而已。京师水深,我当初也不过是京师大学堂的一个教习。真搬回去了,还是得跟以前一样受那些老学究的气。” 苏涣虽然算得上是当世大儒,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还是有一批老家伙不比学识,只比年纪,稳稳压着胡子还没白的苏家大儒。纲纪伦常在前,苏涣也不好甩这些老人脸色,只能憋着。 ”那不搬了,继续办学?” 苏涣说:”大半教授都是为了躲避战祸,才接受我的邀请,顺道来此授课。别看教的课多,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自己在教什么,也就是翻译外国书籍,拿到课堂上跟学生们一起学习讨论而已。 ”如今战争结束了,跟我一样想回乡的人不在少数;也有想往京师,又或是去外国继续深造的。尤其在经历过这场战争,看到外国究竟有多强大后。 ”不说我自己也有出国的念头。这些人就算强留,也不过一两年的时间,这还是靠卖我的面子去耽搁人家呢。何必。” ”所以,中央大学要解散了?” 苏涣摇头说:”这应该也不会。我在想,应该会把大学移交给当地人,或是愿意留在山城的教授们。可能名字会被改掉,但好歹底子都在。 ”毕竟要建立一个大学堂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那些山城本地的富商们,老早就有意愿插手了。因为这里培养出来的人才,他们还不得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至于学生的问题,两人都没有去考虑过。毕竟山城中央大学学制特殊,大部分都是军队或政府派来短期受训的,少部分是跟随着各个教授的学生。教授们去哪儿,他们十之八九也要跟去哪儿。 想明白了事情,徐夫人笑着说道:”既然我们要回乡,那我可就要提早做准备了。” ”欸,这倒不急。大学的事情要让其他人接手,也得有个时间,安排妥当了才好走。而且南方朝廷那边,珍公也在留我。他于我家有大恩,不好说走就走。” ”珍公能回朝堂吗?”徐夫人问。 朱珍,算是梁先生与康先生等人变法之际,因想法过于激进而被排挤出朝堂之外的份子。也正是他被下放到南方之故,才能在大变之时迅速拉起兵马,成为南方朝廷的军政大员。 苏涣说:”珍公的功劳压不了,他手中嫡系部队众多,啥时候来个黄袍加身都不让人意外。不论是北面那位伪帝,或是南面的小皇帝,对这样的人只能安抚,没办法像开国皇帝一样想杀就杀。他重回中枢是大势,但想到达什么样的高度,得看珍公自己的意思。我琢磨不透。” 第35章 实业救国 朝廷变迁是大事,也是小事。至少对苏涣这种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吃瓜看戏份子来说,怎么变也都是图一乐的事情。 既然打定主意不淌浑水,他就怎样都不可能毅然决然投入朝堂。况且珍公身边又不是没有人,就是说一句人才济济也不过份。多一个自己不多,少一个自己不少。 珍公摆出一个礼贤下士的姿态,自己摆出一个志不在此的态度,两边就有足够面子下台阶了。 老大人之于苏家的恩情,也不过是帮忙苏家在山城落脚;其实在自己帮他们偷渡一批重要的军用物资时,就抵得差不多了。这种时候拿这份恩情出来说话,那就是纯纯的不懂人情世故。 至于之后谁帮谁帮得多,谁占谁的便宜了,这就是见仁见智的问题。至少苏涣不认为自己还有欠什么恩情,欠到需要卖命的程度。 当初苏涣进京的引路人早已仙逝,那位恩师的孩子也没能维护好之后的关系,两边情分老早就淡了。现在的苏涣说是个自由人也不为过。 好不容易摆脱了枷锁,是要多么想不开,才会急不可耐地又找条锁链绑自己身上。所以苏涣不急着站队的问题。 也不是说他就会转投珍公以外的人,现在就待价而沽而已。苏涣的想法没有那么功利。 他就只是单纯地认为,在救国的道路上,他应该有立刻可以做到的事情;而不是进到朝堂那摊浑水中熬资历。 要是熬不出头怎么办?白浪费了这段时间。在熬的过程中,又要做多少违心的事情。当初跟在恩师身边的时候,可没少看到一些脏事破事。 现在的大金已经过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但也是面临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苏涣不认为他能走的,唯有进入朝堂,封侯拜相这条路。 但要做些什么?一时间,苏涣唯有茫然。 继续育人子弟当然也是一条路,重要性甚至不输给把持国政,引领大金走向正确的方向。苏涣一直以来所累积的名声,也都是在这方面的成就。 虽不敢说弟子有千千万万。但是到处走,都有会恭恭敬敬称呼自己一声老师的人,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份恩情,会用是份助力;但要认为这有多牢靠,那也是个笑话。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想经营也经营不来。 就算只拿捏住几个精英,不过身边也没有这些人可以大展长才的地方。与其耽搁人家的前程,不如就像现在这样,不咸不淡地维持着。 或许将来有用时,这样的关系会是一块很好的敲门砖。现在也不急着消耗这样的恩情。 虽然博得了一个大儒的名号,不过想要开宗立派的话,苏涣觉得还差了些什么。功利点说,就是没有一个项目,可以把所有人绑在一起成为利益集团。 别以为开宗立派就是大家一起做学问而已,然后大家都听我的。这世道哪有那么简单。 入朝堂,投身仕途,毫无疑问是一条大多数读书人会选择的道路。但苏涣就是不想走这一条呀。 真要走,他最好的机会是恩师仙逝,趁着他那败家儿尽干些胡涂事,得罪一堆人的时候,接手恩师的政治资产,扛起大旗。 虽然那批同门还没能身居高位,但也占了不少部门的关键位置。运作得好,不敢说能轻易拿捏朝堂上的大佬们,但也能寻求一个合作的机会,而不是只能听命行事。 不过那群人已经散了,早早就各分东西。也就是同一恩师的情谊,让少数交好的人,互相还有书信往来。但这也就是个关系而已,不是什么可用的恩情。 经历一场大战,究竟还有多少人能够联系,苏涣真不敢保证。而在这场大战中,自己重新建立起的人脉又多是军方的人。难不成要去占地盘,当一个军头吗?这不是开玩笑嘛! 虽然身处的大金,不像过去某个朝代一样,文官无限轻视武将。不说文武相轻的问题,在太平的日子,军方能有什么发展? 剿匪?能有多少匪徒好剿。还不就是另一个熬资历的地方。 所以苏涣也没想过给自己换身皮,从一代大儒变成儒将。真有这样的心思,那场大战才是他该拼出头的地方;而不是战争取得胜利之后,才想着去摘果子。 比起胜利的喜悦,他现在更多是对于前途的茫然。这样的心情要是说出去,谁敢信呀。苏涣不禁如此自嘲地想着。 ”老爷,吴秘书来了。”徐夫人进到书房后,朝着自己的丈夫喊了一声。 ”吴秘书来此是……”苏涣问道。 这位珍公身边的机要秘书之一,处理的事情五花八门。苏涣也拿捏不准对方登门的意图。 ”听说是珍公有请,还派了辆小轿车停在门口呢。赶紧点,别让老大人久等了。”徐夫人催促着。倒也不是赶忙着让自己的丈夫去巴结那位老大人,只是敬重他的所作所为而已。 ”嗯,那就来帮我更衣吧。”现在苏家老爷身上的是家居的常服,穿出去见客不太礼貌,更不用说去见那位老大人了。 而男人出门的准备,也不像女人还要在脸上擦脂抹粉,自然是快得多。没一会儿,苏涣就换上一身得体的灰蓝色直条纹西装三件套。来到客厅和吴秘书打招呼:”吴兄,久等了。” 刚好把一碗茶喝完,气定神闲的吴秘书是一身军装。他见到主人出面,连忙起身迎道:”贤兄客气了。我也是到处忙得团团转,好不容易在贤兄这边能喘口气。要不是珍公还在等着,我真希望这样的时间愈长愈好呢。” ”既然老大人还在等,那我们还是快点过去吧。老大人公务繁忙,也不好耽误他老人家的时间。” ”那是。外头已经备好车了。贤兄,请。”吴秘书抱拳,说了一声。 苏涣同样施礼,说:”请。” 两人同样坐进车里,吴秘书坐在副驾驶座。驾驶则是一名驾驶兵担纲。苏涣独自坐在后座,问道:”吴兄,不知道能不能先给愚弟通个气,珍公今天找我,是为什么?” 作为和珍公联络的桥梁,苏涣当然很注重跟吴秘书的关系。不说逢年过节送往迎来的,当然都是军务公职范围内可以接受的;平日里的交往也都给足的尊重,一些随手能做的人情也没短过。 所以事情只要不涉及机密或私密,吴秘书也不吝于开口。反正就是多碰几个嘴皮子的事情,又不是什么大事。 今天的问题,吴秘书只是爽朗一笑,说:”贤兄不是有报国抱负,又不想走朝堂路线嘛。那么走实业救国这条路,如何?” ”实业救国!”苏涣眼睛一亮,显见他真被这四个字给打动了。 然而吴秘书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不再多说什么。苏涣也没继续追问。 要是在吴秘书身上,把珍公老大人的全盘计划都套出来,这反而不是件好事。因为真这么做,还成功了,事后要是让珍公知道,他就有理由质疑吴秘书的忠诚,以及怀疑苏涣的意图。 所以有四个字提点,对苏涣来说已经够好,也够多了。四个字的提点,对珍公,对吴秘书来说也无伤大雅。 苏涣不急着知道珍公打算就这四个字,怎么去安排他。相反的,他是在想这四个字背后的价值与对自己的意义。 大金捱打,内部不团结是一个因素。但在苏涣眼中,更大的原因是科技落后。人家觉得打起来轻松,所以出手打了,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天演论中弱肉强食,讲的就是这样的道理。 一场大战,大金就是连子弹都造得艰辛。缺乏材料、缺乏技术,所有武器都得要靠跟国外买,才有办法跟敌人抗衡。 连最基本的步枪都是如此,更不用说那些更先进的武器,又或是战场上的明星,空战魔导师们所使用的装备。甚至是陆战魔导具装,以及最能体会一国科技强弱的海战魔导具装。 诚然,继续在教育上琢磨,在科学理论上继续钻研,可以站在外国人的肩上,看到更远的地方。但这样远远不够,得要将书本上的知识化作有用的东西,用来武装自己、保护自己才行。 纵使不考虑怎么利用科技去更有效率、更快速地杀人,科技带来的便利性也是无法忽视的。 汽车、飞机之于运输,电报、广播电台之于讯息传播,还能在采矿上增加速度与安全性,在农牧业上减少人力的负担。种种好处,不言而喻。 当然,这样的命题太大。要是苏涣能够站在珍公的位置,将大金视为一张画纸,自然有尽情挥洒的机会。但他不是。 不过不是也有不是的好处。他可以在这个大命题底下,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填补大金那落后的科技领域。 哪怕自己只能发挥一块砖头的价值,只要投身其中的人足够多,谁敢保证垒不出比外国人更高的墙来。 至于珍公给自己安排的事情,自己究竟懂不懂这件事,对苏涣来说一点也不算是问题。就说自己求学的道路,不也是从不懂到懂的过程。 不懂可以学习,可以问人,可以找外援帮助,这些事情都是自己做熟的。充其量是可能要学的东西很多,相关领域对自己都很陌生而已。 但这些都不是阻止苏涣脚步的理由。要是没有一点开拓的精神,不敢乘风破浪,那么自己的志向要如何实现。 就是那些在朝堂上纵横捭阖的大人们,他们有谁真能保证自己踏出的每一步都是正确的。谁不是在如迷雾的未来中摸索前进,运用自己的智慧找出一条最稳妥的道路。 每一个层级的人都会同样面临未知的困难,只不过有人挑战,有人妥协;有人成功,有人失败而已。 苏涣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成功。但他知道,不去试试看的话,自己一定会后悔。哪怕’实业救国’是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也一样。 第36章 汉津钢铁厂 在珍公办公室旁的待客厅处,苏涣面前放的是一本过时的资料。封面写着几个大字:汉津钢铁厂。内容陈述着这座钢铁厂的起源与变迁。 这是三十多年前,由时任两广总督的张香帅,为修建铁路而兴办的配套钢铁厂。然因此前大金从未有过这种近现代化的工业之故,所以钢铁厂的建立过程乖舛,屡屡遭遇挫折。 因为投入太多资金,又没办法顺利投产,回收成本之故。大金朝廷改钢铁厂为官督商办,交由民间商人办理。 之后更与一座铁矿和一座煤矿,组成煤铁厂矿有限公司。改官督商办为完全商办的公司,成为当时亚细亚洲最大的钢铁联合企业。 在二十年前,这座钢铁厂产量占全大金总产量的百分之九十。并在周边聚集起以钢铁为核心的重工业,包含之后引进的枪械与武器生产流水线在内。 苏涣手上的资料内容,描述也就到此为止。 在苏先生看完资料后,侍立在旁的吴秘书说道:”之后钢铁厂的情况,请容下官以口述的方式向两位报告。” 在得到珍公同意后,吴秘书说道:”为因应和寇入侵大战,钢铁厂的大批人员和设备西迁山城,组成新的钢铁公司。原汉津钢铁厂处于半废弃状态。 ”最终也如军机处的预期,钢铁厂原址落入和寇手中,成为占领地的一部分。也许是能拆能搬得太过彻底,根据线报,和寇一直到兵败前夕也没能恢复钢铁生产。 ”至于钢铁厂现今的情形,由于尚未派员收复荆州汉津县,所以状况未知。只能就旧有的数据提供给苏先生。” 珍公听完后,对苏涣说道:”如今收复了失土,朝廷当然也不可能放着这处大金最先进的工业中心不管,必然要将其恢复生产。而这就需要一个负责人,我就想到伯先贤弟你。” 放下手边的资料,苏涣不解问道:”比起我,有更合适的人选吧。就是当初钢铁厂西迁过来的那些人。怎么不把钢铁厂迁回去?” 珍公解释道:”当初从汉津钢铁厂带出来的人已经在山城落脚。更不用说相关的工业设备都已经装置、投产,是不可能又折腾着搬回去。 ”山城同样有铁有煤,开采难度的问题也早已克服。可以说山城钢铁厂已经上了轨道,不可能放弃这边的生产,来个拆东墙、补西墙,重振汉津钢铁厂。” 苏涣苦笑,又问:”那么人呢?找一群熟悉经营的人,总会比我这个连半吊子都不如的人好吧。机器设备没办法搬回去,抽调一些人应该不是问题。”苏家老爷更多的是自知之明。 珍公同样无奈,说: ”汉津钢铁厂要恢复生产,虽不像最初是从无到有的重新建立,但我相信难度也不亚于此。而且曾是大金钢铁产量九成以上的钢铁厂,重要性毋庸置疑,能够愈早恢复愈好。 ”然而要由朝廷主导恢复生产,也意味着得筹措重建的经费。如今国土一片糜烂,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呀。 ”就算我们可以用战胜国的立场,向八洲国索要赔偿。但是连降书都还没正式签订,谈判还没开始,能调用的经费可说是遥遥无期。远水救不了近火呀。 ”即便我们绞尽脑汁,挤出需要的经费。要是所托非人,这座钢铁厂很有可能变成群魔乱舞的贪污钱坑,花了宝贵的经费却办不成任何事。 ”就好像当初建立的过程,硬生生将创办经费所预计的两百四十六万余两银子,到实际支出了五百万两一样,但又一事无成。最后还不是交到民间商人手上。 ”从山城钢铁厂调回一批懂行的人,重建汉津钢铁厂当然是一个办法。但是不管调谁回来,这些懂行的人势必会成为新铁厂的骨干,掌握他们以前不曾拥有过的庞大权力。 ”别看大战期间,前线打得惨烈,山城相对安全。就只是和寇的飞机不时来扔炸弹,间谍横行而已。 ”为了应付官员的贪腐,又要保证整个朝廷运作顺畅,支持前线的力度不减,我等可是绞尽脑汁呀。不只要对付底下的人,还要克制那些针对自己的诱惑。 ”这种情况下,谁敢把钢铁厂随便交出去呀。”老大人苦笑摇着头,说着他也不愿意承认的大实话。 苏涣当然清楚朝廷的内情。也知道很多时候,不是哪个官员愿意走邪门歪道,而是外面的诱惑与套路太深。不得不感叹道: ”是啊,’给人方便’和’人情往来’,与’贪污腐败’之间的界线太过模糊了。只要人情义理还存在于社会中,就很难避免这方面的挑战。有多少人能像珍公一样如此自制。” 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珍公说道:”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我也不瞒你。就算我能克制自己的行为,身边的家人也不是一个个都这么懂事的。算了,算了,不提这些了。总之这钢铁厂,交到伯先贤弟手上,我可比交到其他人手上放心。” ”老大人,您就这么信任我。”苏涣苦笑道。 ”不,当然不。老实说这一切也是有前提的,你且听我全部说完,才决定是否要接下这项任务。” 任务?苏涣心有不解,但也没有多问。说道:”老大人请说。” ”重振汉津钢铁厂,除了信得过贤弟的人品外,也因为苏家本就是汉津县的乡绅,算是地头蛇,有地利之便。再者,贤弟家有资财,也是我们考虑的重点之一。” 提到钱的事情,那怕是这位一生从未为阿堵物烦恼,只知做学问的大儒也知道了问题所在。苏涣讶道:”朝廷没打算提供帮助?” ”不是没打算提供。而是除了钱以外,其他都好谈。”珍公双手一摊。又说:”谁都知道汉津钢铁厂是块金子。但如今金子在粪坑里,想捞的人势必会先沾得一身臭。朝廷不想做的事情是伸手捞了,金子却给不相干的人拿去。” ”所以,这是要我自己捞了。”苏涣苦笑着说。果然这好处不是那么好拿的。 ”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这个资格呢。贤弟在战时的功劳以及才干,就是进入朝堂之上也能占有一席之地。但你一直婉拒入仕。然而贤弟的功劳,又岂是赏个黄金千两就能作数的。 ”我思来想去,钢铁厂这件事情对大金至关重要。愈早恢复生产,不光能赚钱,也对大金重建有极大的帮助。可是要恢复生产,前期的投资必不可少。 ”可以说一切问题,就卡在一个’钱’字上。贤弟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也有资格领这项奖赏,所以在我跟其他人提出这样的建议后,也没有人有其他意见,或是能提出别的人选。” ”这么说,还真是一个光荣的任务呀。”苏涣知道了钢铁厂的重要与麻烦。对于交到自己手上这件事,顿时不知道该苦笑还是该觉得荣幸。 苏涣又说:”不过总不可能真让我双手空空,一切自己想办法吧。汉津钢铁厂我也算熟,那里原本可是数千人规模的工业基地。现在要复工,就算我把苏家人全拉来凑数也不够。” ”当然不至于。”珍公趋前说道:”这也是我想让伯先贤弟你主导重建钢铁厂的原因之一。如今大战结束,我大金也养不起那么多军队,势必会有相当人数必须复员。钢铁厂可能够接纳不少人呢。” 有充足的人力,本该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但苏涣很快就想到另一个关窍,苦笑道:”所以我的困难不只是钢铁厂的重建,还有前期这几千人的培训以及人吃马嚼,是吗。” ”看起来是如此。”珍公也知道这件事情的难处,陪着苦笑了两声。不过苏伯先的烦恼,让珍公想起了另外一事,说: ”倒是有关培训的事情。我可以从山城钢铁厂调几名中阶的技术骨干,去汉津做个指导。等到你不需要了,再让他们回山城。 ”只要明确上下级关系,不让他们握有太大的权力,应该不至于有腐败的情形。不过毕竟是懂行跟不懂行,要是你主意拿不定,很有可能就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苏涣却是摇头婉拒道:”谢老大人的美意。但我想既然汉津钢铁厂有这个浴火重生的机会,何不想办法让它用上最新的技术呢。 ”山城来的人难免会带上他们的老习惯。且不评论这是好是坏,要是成了最新技术的掣肘,那反而不好。 ”就说冶铁的技术,我也不是没有老同学可以请教。什么都不懂,或许反而有利学习一些新东西。 ”假如老大人愿意将汉津钢铁厂托付予我,那就让我来闯一闯,看能不能闯出一片新的天空来。且以五年为期,假如真不行,说不得又要向老大人您求救了。” ”好!伯先贤弟有此志气,老夫哪里有阻止的道理。为此事贺,当浮一大白呀。”珍公开心地说着。 吴秘书当然极有眼力劲,自去酒柜处,为交谈的两人斟上一杯洋酒,并且端了过来。 看着杯中琥珀色的威士忌酒液,苏涣的豪情壮志顿时被打消了不少。依然是一副苦笑,说:”老大人,这大白天的就喝烈酒。不好吧。” 珍公端起了自己的这杯,又将另一杯推往前,说:”欸,一杯的量,醉得了谁。平日里,我哪管白天晚上的,没喝上一杯,那是做什么事情都不得劲。” 晃荡着杯中酒液,珍公惋惜地说:”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咱们白酒的味道。只是大战打得激烈,哪还有闲余的粮食可以酿酒,就只能靠这些洋玩意儿解解馋。伯先贤弟不至于连杯祝酒都舍不得喝吧。” ”那里的话。珍公有意,伯先自当舍命陪君子。更何况是这么小小的一杯酒。敬珍公。” ”喝!” 第37章 荣归故里 儒略历一九三一年,春。汉津县城郊,苏家大宅。 ”老爷回来啦!””老爷带着夫人回来啦!”迫不及待的年轻小伙子仗着脚程,快上其他人一步跑回庄子里,高喊着好消息。 原本宁静的庄子传出喧嚣声,有人铺上长串鞭炮。就在回归队伍进庄的时候,炸出霹霹啪啦的爆竹声,迎来苏家的族长荣归故里。 这也是苏涣要回来的消息,早就透过电报通知了汉津的老宅,才有此热闹的准备。 族长回归是大事。其他的不说,第一件要做的当然是进祠堂向列祖列宗报告。除了苏家老爷外,徐夫人以及老爷的长男──苏过都得要进祠堂,并且送回当初离开时带走的族谱。 七年前走的时候,苏家老爷不光带走了族内大半值钱的财货,就连地契、族谱都一并带走。这是祖宗牌位掷筊没过,否则列祖列宗都要跟着走一回。 如今回归,祭拜祖宗是第一等要事。留守家中的族老们,当然也都备妥了祭品、香烛等物。只等族长一家进门,就立刻带进祠堂祭拜。 苏茵虽然是长女,女子不进祠堂却是祖宗留下来的老规矩。唯二的例外是族长夫人,以及犯了家规的女人。苏茵两者都不占,倒是省下了在祠堂里跪着的麻烦。 祭祀当然有其规矩。在这种时候那怕是族长,也得依家中族老的指示跪拜叩首。这时最可怜的莫过于苏过这个才三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的他只能任由大人们摆弄。 因为是母亲押着,动作必须做到一丝不苟,苏过也不敢反抗。但他还是忍不住小声向母亲嘀咕道:”为什么姊姊不用过来,宝哥儿也不用?不公平。” 徐夫人倒是给自己的儿子气笑了,说:”宝哥儿不姓苏,但你姓苏。你姊是女孩儿,你是男孩儿。你是爹爹的长子,你不跟着你爹爹,那还要跟着谁?” ”那姊姊呢?她还比我大呀。为什么男孩儿就要跪在这里,女孩而不用。她肯定自己跑去玩儿了,每回都不带我。”苏过依旧不忿。 ”你姊呀。” 话说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就算再不问世事,看到自己的儿子蠢成什么模样,就会知道女儿有多妖孽。徐夫人就算没生孩子前对孩子们的事不熟,这会儿也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多么不寻常了。 但是重男轻女的观念在大金依旧是根深蒂固,纵使是徐夫人这样夹在新旧时代之间的开明新女性,也不可免俗地将大半的心思放在儿子身上。说: ”你姊比你聪明,从不闯祸。什么时候你能像你姊一样不让娘操心,我就放你跟你姊一样自由。在那之前,乖乖听话。知道了嘛。” 三岁的孩子哪里能懂父母的托辞,也无法理解就没有不操心孩子的父母。苏过就只是对着那遥遥无期的自由生活流着哈喇子,乖乖地学前面的父亲,该磕头就跟着磕头。 后头母子俩的碎嘴,其实大伙儿都听到了。但又能如何,今天的重中之重是在最后,苏涣小心谨慎拿出的一纸命令书上。 这是一封朝廷的正式文书,盖有官防。上书任苏涣为汉津钢铁厂厂长,并诸事便宜施行。年月日,任命人朱珍。下有公印。 电报惜字,所以没办法事先说太多。只提到了苏涣荣归,并被委以重任。如今家中留守的族老看到这封任命书,没有不激动的。 大伙儿一辈子都在这汉津地界上生活,怎会不知道钢铁厂。甚至还有不少老人是看着钢铁厂从无到有建立起来呢。 不说两广总督张香帅那档子事,就是之后民间接手,改为民营,钢铁厂也不是一般商人或乡绅能碰的。 一个厂子的工人赶上小半个县城。平日里县令都要担心受怕,要是钢铁厂扯旗造反怎么办。 虽然不比加官晋爵,受命钢铁厂厂长对一个耕读人家来说,也是件不小的事情。族谱中单开一页或许过份了些,但绝对有资格录入记载,成为苏涣的一笔经历。 等到祭祖完毕,一群苏家的话事人在祠堂的偏厅聚了起来。徐夫人倒是让苏过向一众长辈见礼后,就先带着孩子离开了。 那么大一伙人搬回来,千头万绪的,苏家老爷有更大的事要管,扳回苏家庄的琐事自然就落在走出祠堂的夫人身上。 一众族老与族长落了座,便有人急吼吼问道:”族长,你说这钢铁厂的安排,你心中可有一个章程?” 苏涣也不是什么官场新丁。正是因为看得太多、太透,所以才对那样的地方避之唯恐不及。如今家里的长辈一开口,他不用琢磨就知道大家是什么意思。 还不是希望用人唯亲,厂子里上上下下关键处都塞满自家人。咱不兴说什么贪污腐败,这全是人情往来。 这可不是苏家人眼界太低,只想着从钢铁厂身上捞钱。实在是汉津钢铁厂从建立以来,身上的蛀虫就没少过。 大家乡里乡亲的,经常就听到哪个厂里的要职如何如何。谁家的女娃傍上了谁,哪家的小伙进了厂,挣了钱,讨了个大屁股婆娘。这些话当初天天传的,试问今天谁会不心热。 汉津钢铁厂,那就是个下金蛋的金鸡母呀。上头的人是这么看,下面的人也是这么看。 别以为苏家诗书传家,就全家上下都是圣人。一群族老活到这把年纪了,当然是名声要有,实惠更要有。在外人面前是一回事,但如今列席的都是自己人,当然不用藏着掖着。 苏涣心知大家的想法,但也不可能直接就一桶冷水往上泼。虽说自己是当家的,但在座的可都是长辈呢。就是跟自己平辈都不够格列席,更不用说开口了。 不过不能泼冷水,不代表自己就要任凭这些长辈拿捏。族长、族老,前者为大。对后者,有份敬意足矣。要是事事都听族老安排,那就乾坤倒转,也别当这个’族长’了。 但事情要办,可以办得莽撞,也可以办得漂亮。都是苏家人,当然不好兜头就给人一个大嘴巴,掐了他们的念想。苏涣先说道: ”叔,这事不急。我才刚回来,什么都不知道的。有没有哪位叔清楚钢铁厂现在的状况,能和我说上一说的。最好煤矿、铁矿那边的事情也有知道的。” 都是汉津这地界的事情,苏家又是望族,很多消息就算不用打听,也会自然流进苏家人的耳里。一众族老左顾右盼,不过是想着谁出面说这些事而已。 最终,还是由一个年纪较小,本身性情也爱热闹的叔叔开口。他说道:”族长呀。自从朝廷大队人马前脚离开汉津,连着钢铁厂的设备能拆的都拆走了。后脚和寇就赶着上来。 ”和寇倒是想得美,想恢复钢铁厂的生产。殊不知朝廷走得彻底,不光厂子里的机器给搬走了,就是那两处矿都用炸药给炸塌了。 ”熟悉这几处的人,更是拉的一个不剩。和寇能找到在厂里做事的工人,全是些三棍子也闷不出一个屁的混子。没有人真正知道那三处的情况,其实我们也差不多。” 苏涣问道:”难道和寇在钢铁厂的事情上,就这么耽搁了?他们可占领汉津不短的时间啊。” 那叔又继续说道:”这倒没有。他们也是从和寇本土找来了一些专家,看看有没有办法恢复生产。为了招待这些人,那时可又把县里闹了个鸡飞狗跳的。 ”但听说是评估之后,想恢复煤、铁、厂三地的生产,所需要的投资太多,进口所需设备的时间又长,所以最后不了了之了。” 苏涣说道:”假如问题只是在钱上面的话,一个县城刮地三尺都能刮出来,不至于欠钱吧。还是说和寇占领汉津期间转性了?” ”狗还改不了吃屎呢,指望那群贼人转性,不如像现在这样,让他们败回姥姥家去。我在想真正打消他们念头的,还是因为和寇与大金的战线就维持在汉津这一带。 ”县城虽然不是前线,但也不是什么安稳的地方。没有像关外或中原地区有游击队作乱,但朝廷的奸细可没少抓过。 ”那些日子风声鹤唳的,留守的咱们可不好受呀。就是老苏家在县城里的店铺或院子,不是收起来了,就是给那群汉奸给抢占了。 ”饶是如此,和寇跟那群汉奸仍是经常来庄里打秋风。能够留下一口吃的,熬到现在,我们可是拚了老命呀。” 事情讲到后来竟成了诉苦。苏涣也知道这是给自己上眼药呢。便说道: ”叔,且放宽心。我离开的时候就有说了,大家留守的,以保全自己最为重要,其他都不要紧。只要手上没有犯下人命这种滔天大罪,有我一力承担呢。 ”这段时间欠下的,该还的还,该赔的赔,全由公出。要是有人敢占我们的地,这地契都还在我手上呢,我可不认伪政府签下的废纸。 ”回头尽管放话出去,咱苏家不占人便宜,但也不吃亏。钱财事小,这土地可是苏家根本。有一说一,我手上的地契与铺面,一样也不能少。 ”就是打官司,咱家也不惧任何人。我倒要看看谁能手眼通天,没道理的事情,也能压过我苏伯先一头。” 苏家老爷豪言壮语,当然得到一众族老的认可与称赞。不得不说,留守的苏家人确实没过得多舒心。好不容易盼来扬眉吐气的时候,纵使不报仇,也没有继续忍气吞声的道理。 得了众人的认可,苏涣又说:”不过这事儿一样不急,钢铁厂的事情才最重要。哪位叔叔知道现在厂子的情况,能够跟我说说的?” 第38章 族老议事 苏家老爷把众人找来,当然不是要听大家在被占领期间的苦楚,又或是被谁欺侮了,现在要找回场子来。现在最重要的,依然是那座汉津钢铁厂。 所以在对被占领期间的事情说了个大概的章程,安了众人的心后,就又把话题拉回来。 族老们当然也不是死缠烂打的性格。更主要的是,他们就算十张嘴巴捆一起,都不是族长一个人的对手。 真要侃的时候,这读书人能够各种引经据典,侃到大家都不知道自己姓啥。所以说读书人那个脏呀,怪不得人家当族长,自己就捞个没权的长老当当。 又是最跳脱的那叔,他开口说道: ”从和寇的军队在朝廷军队押解下退走之后,汉津钢铁厂就又人去楼空了。虽然县里有几家在上跳下窜的,想掌理钢铁厂,但县里临时指派的那些官儿,没一个敢批条子。 ”其实大伙儿都知道呢,钢铁厂事关重大,不可能是县座一言可决。当初就不是归汉津县管,那可是两广总督管着。现在县里的那些官儿还指望着转正,谁敢乱来呀。 ”总之能搬的,老早就被朝廷搬空了。剩下的部分谁都馋,但没有族长带回来的那只命令书,馋死都没用。尤其这几天呀,听说钢铁厂那边又有大事。” 苏涣眉头一皱,问:”又有什么大事?” ”听说有一只军队开了进去,现在就驻扎在厂里呢。”这位族叔又说:”有人传言,这支军队进厂,那是仿过去土匪占山为王的路子,也有人说这支军队是朝廷派来的。 ”总之这支军队个个带枪,杀气腾腾的。就是县里那些会钻营的,这会儿都还在观望着。没有谁头铁,想派人进厂,来个先占先赢呢。族长,这支军队不碍事吧。” 心头一松,苏涣笑道:”不碍事。当初珍公就有承诺我,会派复员的士兵来厂里当工人,任由我安排。要不然咱们苏家就算老的小的全上了,钢铁厂也运转不起来。” ”复员的士兵?他们这是算离开军队吗?那个个带枪是怎么一回事?” 苏涣沉吟片刻,说:”这事我之后再去问问。” ”那钢铁厂运作的事情?”有族老问道。 虽然有心把那些个贪财的排除在外,但苏涣也不可能一个苏家人都不用。 他是没经营过钢铁厂,但家里也是有些生意,知道一门生意方方面面,有人动手,也要有人动脑。光靠一群大兵,也不可能成事。 但也不想轻易松口。要是让人打蛇随棍上,一群长辈光拿年纪说事,自己就得被烦死。苏涣说道: ”叔,我知道大家的意思。但现在钢铁厂的工人主力是那支军队,我们怎样也不可能绕过他们,自己做事。两边总要沟通好,才好配合。 ”等我明儿去钢铁厂看过,和带队的军官谈谈,再来斟酌事情要怎么安排。要不然两边冲突起来,叔,你可说了,他们都是带着枪的。我们还不吃亏嘛。” 都说枪杆子里出政权了,汉津被占领期间,和寇与伪军仗着手中烧火棍作威作福的记忆犹新。再想到钢铁厂里的大兵也是这么副德性,一众苏家族老就算心急,也只能讷讷称是。 其实苏涣没说的是,只要是军队里头的技术兵种,就没有谁是跟他完全没关系的。 不过能说上话,跟对方完全服从命令可是两回事。自己不是军队系统的,还没确定好隶属关系之前,不好预先认定对方就会任由自己安排。 再说塞一票复员兵进厂,跟整支部队成建制进厂,这可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在这事情上,苏涣也要确定好对方有没有其他任务,才能决定后续的事情。 军队的事情,珍公没多说,自己也没多问。 但在去跟那群大兵交涉之前,苏涣今天可要好好休息才行。事情再赶,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今天自己前脚刚进家里,就是祭祖、开会一串的事情,还没好好歇歇呢。哪怕屋子还没完全整理好,外头的金窝银窝,可不比家里头自己的狗窝。这话虽糙,对读书人也是一个道理。 大户人家办事,就算其他地方还是乱糟糟的,也没道理让主人家跟其他人一样苦。苏家老爷夫人早早就在舒适的房中安歇。至于其他零零碎碎,之后的日子慢慢整理就好,不急。 至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苏家大小姐,尽管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但她依然是按着山城时的习惯,用餐的时间雷打不动地出现在餐桌旁。 以前大家还会烦恼这位整日里不见人影,究竟是转到哪里去了。就是灿叔公的小徒弟,也不见得跟得住这位小姑奶奶。 但自从纪丽跟着,苏家大小姐的行踪问问这位小跟班就好,着实让其他家人放宽心不少。这不,大伙儿还在餐桌上,徐夫人就先趁着菜还没上的时间,把小丫头叫来细细询问。 另一边,餐桌上的苏过正跟自己的亲姊挤眉弄眼。苏茵倒是有意装作没看见,但自家亲弟都要把一张脸挤到抽风了。那怪模怪样,让苏茵忍不住噗嗤一笑,说:”做啥?” 姊弟俩算是汉津人,却是第一天回乡。两人在山城那鱼龙混杂的地,各地的腔调都学了不少,就是没有家乡味。所以苏茵一开口,那浓浓的关外呛辣味,倒是让苏过心里一哆嗦。 不过该问的还是得问,苏过趁着上菜的时间,而且自家老爹还没上桌前,低声问道:”姊,咱老家附近有啥好玩的没有?” ”整天就知道玩儿,太闲是吧。回头我告诉娘亲,让她给你多安排几门功课。”苏茵恶形恶状地威胁道。 ”不带这样的。凭啥妳能出去玩儿,啊我不行。” ”凭啥?就凭我是女孩儿,你是男孩儿。” ”这不公平!我也想当女孩儿。”苏过不满地嘟着嘴说道。 ”哈,这话儿真该用留声机给你录起来。看你十年二十年后,是不是还能说一样的话。”想起那新奇的洋玩意儿,苏茵笑着说道。 不过桌上的菜肴上得差不多了,自然有人去通知苏家老爷。苏涣也在这个时候进入饭厅。他在家中,一贯是丝绸长袍,讲究的是轻松二字。 这时进入饭厅,听到小姊弟俩吱吱喳喳的,顿时一沉声,说:”吵什么。” 饭桌上食不语,这在苏家可是天条,谁犯谁倒霉,就是转世重生的苏茵都不敢触这个霉头。一把推开自家老弟快要贴到自己身上的丑脸,立刻敛身静坐,就像个知书达礼的黄花大闺女似的。 苏过年纪尚小,反应与演技都还没苏茵那么妖孽。他倒是想跟自家老姊多逼逼个两句,直接被亲爹赏了个脑瓜子崩。 ”规矩。” 简简单单两个字,苏过再迟钝,也知道学着自家老姊那副乖宝宝模样,安安稳稳坐着。就是脑壳疼也只敢噙着泪,不敢多说什么。这种时候就算大声哭,也讨不了好。 苏家老爷一入座,看着桌上的菜肴,虽不比在山城时丰富多样,但也颇精致。家里的厨子和山城那儿大把辣椒像不用钱一样撒的厨子不是一批人,这久违的家乡味,也是令苏老爷食指大动。 ”嗯,用餐。”在苏家老爷端起碗筷,挟起第一道菜后,其他人才跟上。 桌上就只有苏涣一家四口。苏家是大族不假,在庄子里更是大姓。但各房都随各房吃,主家跟主家,仆人跟仆人,没有在一起的习惯。 厨房大锅炒出来的最省事,要是想开小灶,不是跟厨房的关系够好,就是得往后等等。 但基本上大家都是不挑嘴的,由厨房弄着当季的时蔬。要是有鱼有肉,几房主家先供,有多余的才让其他人分。 这样的日子,说起来和在山城时期,苏家搭伙中央大学的食堂没差多少。就只是菜色上的差异而已。 汉津属楚菜,选料与制作无不精细。口味着重鲜、嫩、柔、软,菜品汁浓、芡亮及透味。苏家大厨这迎接族长回来的第一餐,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哪怕品项不多,也是玩出花儿来。 舒舒服服地吃完这一餐,大伙儿移驾小厅上茶,这又是考校孩子功课的时候了。 不过今天这一整天的,不是在赶路,就是进祠堂祭祖去了。孩子哪有时间学习,就是两个大人都有大把的事情要交流。 虽说男主外,女主内,但总有一些事情不是那么好决定,夫妻俩得琢磨一阵才行,尤其是钢铁厂那些事情。 其实很多时候,夫妻俩说的话也不是真想要得到什么意见。就是把今天做了些什么,都跟对方说说,那也是好的。 最忌讳就是一整天什么话都不说,就像是陌生人一样。要是成这副模样,那夫妻也当不久了。 不过苏涣、徐卿两人,倒也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哪怕孩子都生俩了,那感情依旧热乎。这是在大金的封建礼教下,要是两人走的是洋派的开放,那还不整天抱着啃。 第39章 孩子们的乐趣 小厅里,两只小的,苏过才三岁。就算真在他面前做什么苟且的事情,他也不懂,顶多问问自己能不能一起玩儿而已。妥妥的天真无邪又可爱,让人恨也恨不起来。 但苏茵可不一样,该懂不该懂的,她这个转世的过来人可都明白。夫妻俩那一撩发,一摸手的小动作,看得她十分腻歪。都想去找根棍子,来一出棒打鸳鸯了。 本想找个理由跑掉的她,一听到这一世的便宜爹说起汉津钢铁厂的情形,以及里头进驻了一支复员的军队,顿时有了个想法。 扯了扯看着功课本,正在用手指顺着笔画练字的便宜老弟。说:”小憨憨,你不是说想找个地玩儿吗。” ”姊,你说谁小憨憨呀。”苏过不满地反问。 ”当然是你呀。要不然我还能跟谁说话。” ”妳弟我以后要成为物理学博士,造飞机大炮的,这算是憨吗?” ”你还不算憨的话,这天底下都是精明人了。这跟会不会读书没有关系。” 亲姊反杀!杀得嘴笨的苏过不知道如何反驳。一气恼,倒是把手里的书本放下了,扭过头不想看人。 不过苏茵怎会惯着自家亲弟。双手压着脸颊,直接把头转了过来。凭她的手劲,牛都给掀翻了,何况是个三岁的孩子。 痛是不会痛,但苏过还是拍着亲姊的手,试图挣脱开。苏茵也没理这小子,径直说:”明儿咱爹要去汉津钢铁厂。新地儿,跟不跟?” 三岁的孩子懂什么乐趣、兴趣的。只要新奇、能跑能跳,什么地方都好玩儿。一听到是没去过的地方,苏过眼睛都发亮了。 姊弟俩说话也没刻意压低音量,当父母的自然是听到了。不等苏茵、苏过开口,当爹的先喝斥道:”明天我去钢铁厂可不是要去玩儿的,你们跟去做什么。胡闹!” 苏茵甜腻腻地说道:”父亲呀,我跟去也是想认认路。而且你不觉得带着孩子出门,跟人讲话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生硬。我小时候,你们可没少带我去认人呢。” ”事情的性质不一样,怎么可以一概而论。我这回过去是要谈正经事的,哪有精力去照顾你们两个。” 多少也能察觉自己女儿妖孽程度的苏涣,说着软话反对。而且还不知觉地用着商量的语气,不是那种父母权威式的语气。 苏茵当然不会因为一些软弱无力的理由,就改变自己的主意。但毕竟说话的人是这一世的便宜亲爹,还是要给人一个台阶下。所以苏茵说道: ”不用担心我跟小弟的事情,让大成哥和小利哥跟着不就好了。去那种地方,父亲以后也少不得要带着人在身边吧。 ”聪管家办事情还行,但要说眼力劲跟圆滑程度,还是不如小利哥的。让他去认认地儿,以后不管要做什么也方便些。” 苏涣叹道:”灿叔公的两个徒弟,高成跟车利都快成为妳的两狗腿子了。这事儿,家里的人谁不知道。妳要他们去认地,以后做事方便,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妳自己吧。” 苏涣更清楚知道,那两个年轻人这几年做过的许多荒唐事,恐怕背后主谋都是自己的亲闺女。 想起之前和灿叔公的一席夜谈,虽然不是完全听明白了,但苏涣也知道自己女儿的特殊。总之一句话,别真把她当个孩子看待。 尽管苏茵没有亲口说过,不过那种若即若离,随时有可能消失不见的感觉,可也让苏家老爷夫人清晰察觉到了呢。夫妻俩对此可是担心不已,生怕什么时候就少了个女儿。 就说苏茵从三岁之后,时常一转头就看不见人。不管派谁,怎么找都找不着。只要一到吃饭的时候,就又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餐桌上。之后不管怎么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直到了纪丽来到苏家,这种情形才稍微改观。虽然不见的时候还是一样不见,但至少两孩子的行踪有纪丽肯说,大人们不再是两眼一摸黑了。 所以很多时候,苏涣不得不选择迁就自己这个亲闺女。就算想动家法,但人家从没犯过什么严重错误呀。 就是平日里的表现,也挑不出根刺来,凭什么打她。顶多就是哪个邻居,哪个高官来家里抱怨,他们家养的小宠物不见了,是不是被苏大小姐吃了? 这种事情,没证据就不能承认!有证据再说。毕竟胡乱道歉,岂不是坐实了事情是自己亲闺女做的。要是真不是她做的,怎么办? 既然没理由,或者说苏茵很巧妙地没留下任何把柄,总不成雨天待家里,闲闲没事打孩子吧。苏家老爷可不是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就是迁怒下人,让亲闺女投鼠忌器的想法也不曾有过。 听亲闺女说着还过得去的借口,苏涣就知道了,这是不答应也得答应。因为要是硬挺着脖子不答应的话,这个小祖宗可不会求第二次,她会自己去! 这种事情可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心累的苏家老爷只能点头说道:”就让叔公的两徒弟跟着吧。你们两个都不能离开大成的视线范围,要不然就要立刻回家。” 苏家老爷也知道自家叔公那两徒弟,稳重的究竟是哪一个,所以色厉警告着两孩子。至于车利那皮猴子小时候可更淘气呢。好孩子放他手上两天,都会被带坏。苏涣当然不可能寄望这位。 被自己亲闺女评为憨的亲儿,果然是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唯唯诺诺地点点头。但亲闺女却是甜甜地答了声”好”,一点也没有把话放在心上的模样。 看到这双儿女的表现,苏涣就知道,看来自己这个大好儿,这辈子都要被女人压在底下了。自己都有点应付不来的亲闺女,还不把她老弟吃得死死的。 别说一个姊姊而已,怎么可能把一个孩子定性。但人就是如此,从小见大。小时候会被亲姊欺压得无法翻身,长大后只要遇到稍微强势点的姑娘,就会得到一样的结果,难有例外。 苏家老爷兀自琢磨起,自己的大好儿该怎么养,才不会给养废的问题。 次日,苏家庄子里面依旧是副兵荒马乱的景象。大伙儿从山城搬回来的东西,十之八九都还没归定位。空房子昨天倒是打扫过了,但是谁住哪边也都要重新安排。 这可不是当初离开时是怎么分的,如今回来就一样的分法。六七年时间过去,各房人口都有变化,非苏姓的也是有来有去,就是留守的苏家人也有就空下来的房子做一个重新规划的。 原本留守的要协调,从山城回来的要安排,这些事情都离不开苏家老爷或夫人的主意。苏涣得要忙汉津钢铁厂这件大事,徐夫人自然得扛起责任,也就没办法跟着丈夫、儿女,一起走这一趟。 所以苏涣苏老爷,就这么带着一双儿女,坐着一辆马车,缓缓朝着城郊的钢铁厂处走去。高成、车利还有苏家老爷的护卫们,用步行的方式跟在马车旁。 其实前往钢铁厂的路平整且宽敞,就是用来跑小轿车也不成问题。邻近处还有个车站,稍远些还有码头,在交通运输的便利上可说是做到这个时代的极致。 不过从苏家庄到钢铁厂,小轿车是最方便的。只是小轿车在这个时代绝对属于奢侈品,刚从山城搬回汉津县的苏家虽然不是负担不起,但也还来不及置办。所以只能乘坐马车出行。 这个马车也不是大金传统的两轮式马车,而是西方的四轮马车,前面两颗轮子还带转向功能的。轮子上还有悬吊系统,很好地抵消掉路上的颠簸。 这种四轮马车虽然没像小轿车那么稀有与昂贵,但也算在奢侈品之列了。普通商贾人家还伺候不起这玩意儿。要是那群大兵里头有识货的人,这辆四轮马车也够排面了。 至于不带护卫,就直闯被一群大兵’占领’的汉津钢铁厂,苏涣连一丝这样的想法都没有。要是被当肥羊抢了怎么办?假如不光抢了,还撕票了,那可就冤枉了呀。 那场大战刚结束,大金取得胜利,熬过大战的士兵毫无疑问都是好样儿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军队都是有信仰、守纪律的忠贞部队。 有很多地方武装改制的部队,跟土匪没啥两样。不光士兵纪律松散,就是军官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这样的部队在大战的大浪掏沙下,其实都被改制的差不多了,但总有些漏网之鱼。 对于进驻钢铁厂的部队是啥模样的,苏涣并不清楚。所以他可不想赌自己赤手空拳,光拿着一纸任命书就能顺利上任,不会有任何阻挠。 拿出四轮马车,是为了显示苏家的排面。 带上一双儿女,也是表示亲近之意。 有护卫人员跟着,身上更是长短枪齐备,除了警告有不轨意图的人外,多少也有在那群复员军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意思。 苏涣当然不可能要跟一支军队比武装水平,只是要跟一个群体亲近的话,用接近那个群体的形象与之接触,会是一个好的开始。军装不能乱穿,那么背几把枪可就是一举多得的行为了。 可以说苏涣这等程度的人出行,一举一动都有其深意。在做到不失礼的同时,他们也要确保自己在外表上所传递出来的讯息,不会造成他人的误会。 第40章 汉津后备第三师 汉津钢铁厂,在南方朝廷有计划地撤出汉津县时,这里就遭逢一次搜刮性的拆迁。以至于之后八洲国占领后,想要恢复钢铁厂的生产都做不到。 但这并不意味着钢铁厂就会被荒废。相反的,另一个用途倒是很好地将这里的水泥建筑利用起来,那就是作为八洲国的临时兵营。 汉津县作为大江流域的重要水陆交通枢纽,补给与军队都要经过,当然需要有军队驻防。 甚至准备前往各处前线支援的后备军力,也会利用铁路。而汉津县作为中转地点,有时转调速度没有那么快时,就需要一个临时的驻地。 这种时候,在县城内有限的房屋里,塞进一堆如狼似虎的大兵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倒不是八洲国的将领担心士兵们祸害百姓,只是担心他们心放野了,不好收回来而已。 这个时候只剩下空建筑物的钢铁厂,就是个很好的去处。钢铁厂在城外,远离百姓。有足够的空地与房舍,可以用来训练与提供士兵们居住,甚至还有围墙隔开内外。 这都不用什么改建,就是规划一下,一处还算合格的兵营就出现了。驻扎几个师团都没有什么问题,还能用来关押一些俘虏或特殊罪犯。 大战结束,解除武装的八洲国军队在大金朝军队的押解下,赶赴海滨的码头遣送回国。这处钢铁厂就空了下来。 直到前一阵子,另外一支复员的大金军队进驻,才又让钢铁厂充满了人烟。 所以当苏涣等一行人抵达汉津钢铁厂的时候,要不是有高炉的大烟囱在,他还以为自己到的地方是某处军营呢。 至少守在门口的卫哨很有架势,正哨、副哨与哨长一样不缺,甚至还配有枪械。 不过从一些小地方来看,还是看得出这群复员的士兵与正规军队的差异。那就是他们的军装上并没有军衔章、姓名等,用于明显标示身份、阶级的布章。当然也没有勋章等物。 武装带上的小包松垮垮的,显见里头没有预备弹药之类的东西。 但他们也不会因此就被轻视。因为那股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气质,确实把苏涣带来的护卫们给镇住了。这也是距离大战胜利没过多久,那股气质一时间摆脱不掉。 看到有马车与随行人员接近,守在钢铁厂门口的哨兵立刻高姿持枪警戒。哨长也挡到了路中间,伸手大喊道:”这里是汉津钢铁厂,无关人士不得擅闯。” 苏涣才不想赌这些复员的士兵敢不敢开枪。他让马车停下,亲自下了车,说道:”我是苏涣,奉朝廷命令担任汉津钢铁厂厂长。” 哨长一见到人,立刻惊喜地立正行礼,大声喊道:”啊,苏校长好!” ”校长?恕我眼拙。你是?” ”校长,学生是通信二十九期,朱得标。接受过两个星期的短期培训。” 恍然大悟这关系从何而来,不过苏涣没有因此上前套近乎。歉然道:”抱歉,我并不认识所有来培训的学生。但你至少可以知道我不是假货吧。” ”当然,校长。”哨长打了个手势,门口哨兵立刻放下步枪。哨长上前说道:”根据上峰命令,我们要在这里等候新任钢铁厂厂长。虽然有传闻人选是您,但还是需要确认任命书。” ”嗯,在这里吗?”苏涣没打算为难人。不等回答,转头就要从马车上找出那纸任命状。 哨长朱得标连忙阻止,说:”校长,不在这里检查。我带您去找沐营长吧。他是我们这群复员士兵中,军阶最高的人。” ”那,我的人?”苏涣指着马车与他带来的护卫们,问着。 ”请一起跟我来吧。马车可以停到大门内,我们有规划一处空地与马厩。” 虽然钢铁厂现在看起来像是军事化管理,但是朱得标很清楚,这里头水份到底有多少。再说钢铁厂也不是什么保密单位,没必要死板板的给这位未来厂长找麻烦。 他们会守着,也是因为这段时间地方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士来了不少。沐营长不胜其烦,干脆下令设门禁,那些混子、打秋风的全部挡在门外。专心等待上峰派来的人。 更何况,老朱自己还算是苏涣的学生呢。不说钢铁厂厂长的任命,就是这层师生关系,也不容朱得标放肆。儒家中的’尊师重道’,可是刻在骨子里的精神。 朝卫哨兵吩咐几句,并向马夫指明何处可以停驻马车后,朱得标就准备带着一行人,去见现阶段钢铁厂中的指挥官。 不过当他看到马车上走下来两个孩子后,不由得一愣。问:”这两位是?” 苏涣笑道:”这是小女与犬子。未来我将有大半时间待在厂内,今天带他们来认认路。” ”啊,小姐与公子真是可爱呀。欢迎,欢迎。”朱得标夸赞道。 倒是想要多亲近一些,但想到正事重要,而且身分有别。朱得标按捺下亲近的心情,说道:”诸位,请跟我来吧。” ”请。”苏涣左手牵着苏茵,右手牵着苏过,跟上前头带路的步伐。尤其亲闺女的手,那是紧紧抓住不敢放。生怕她又去祸祸啥了。 行走间,苏涣用闲聊的口气顺势问道:”方便和我说说,你们的情形吗?譬如你们是哪一支部队的?” ”哦,校长不知道吗?我们是汉津后备第三师。啊,不过不知道应该也很正常。因为这个番号也是过来之后,我们才知道的。” 后备?没听过这样的番号。不过听名词,苏涣大概也知道这样的部队应该不在正规序列内。又问:”那你们原本是?” 朱得标骄傲地说:”我们原本是中央第六十九师,大部份人都是荆州兵。所以才被朝廷分配到这边。” ”中央军!”听到番号,苏涣心中的忧虑稍稍放下。能够进入中央军序列的,至少在军纪方面不会有大问题。那么在管理上,就会轻松很多。 不过这又衍伸出另一个问题,苏涣问道:”整个师在这里的话,岂不是说现在钢铁厂内有上万人?” ”校长,没那么多啦,我们原本就不是满编的状态。各单位的编制,能有一半人数就很不错了,甚至还有空的,没半个人的。然后又有些人没跟过来,所以现在厂内顶多四五千人吧。详细数字要问沐营长。其实沐营长是最清楚的,我只能够说一个大概。” ”不妨事,先让我有个底就很好了。”看着朱得标背在肩上的步枪,苏涣说道:”整编为后备师呀。这也是为什么,你们还有配枪的理由了。” 对此,朱得标笑着取下了肩上的步枪。”这就是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 ”不能打响?”苏涣问。 ”不是不能打响,而是只给我们一人发了一弹仓数量的子弹。也就是五发。要是什么时候打了,要写一堆繁琐的报告不说。要是随便打掉,还有可能判军法呢。” 说着,朱得标不禁带着抱怨的口气说道:”说起来我们现在后备师,到底算不算军人,大家也是迷迷糊糊的,没有一个答案。没了军衔薪饷,偏偏又给我们发枪发子弹。不再有军事管理,但遇到特殊情形还是拿军法出来吓唬人。这都什么莫名其妙的。” ”也许朝廷也在摸索,大家要怎么用吧。”苏涣应和道,顺口说着自己知道的情况。”战争结束,朝廷肯定不会养那么多兵。但是珍公也不想随随便便一纸遣散命令,就把大家打发掉。 ”要知道,原本袁中堂练出来的北洋军,可是京畿地区的强军。要是有他们在,八洲国哪会那么容易打下京师。就是因为北洋军被东裁西裁,裁个七零八落,才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所以尽力保留能战之兵对大金也是一件好事。但也不可能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只是这样就要想办法安排众人,珍公等一干中枢大员也是殚精竭虑呀。” ”珍公大义。”朱得标发自内心赞了一句。 ”只是你们这枪……”苏涣欲言又止。 朱得标大概也知道,要管带枪的士兵,那怕一人只有五发子弹,管人的没枪也不行。且不管这是不是随身佩带。 在汉津钢铁厂内,大家已经知道是来当工人的,不是来当军人。不一样的身份,有不一样的管理办法。要是大家都枪不离身,那还做啥工呀。 便解释道:”校长请放心,我们这是大门口卫哨,这才配枪的。沐营长把大家的武器都集中起来,建了一处军械室。没事的时候,谁也碰不到枪。既然子弹不准随便打,那时时刻刻带根烧火棍在身上,大家反而嫌累赘。能用不到枪的和平日子,多好呀。大家都没意见的。” ”嗯,原来如此。”苏涣理解道。也大概猜想到朝廷方面的安排。不外乎保留一些后备武力,让他们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装备、整编,成为可用之战力。 那么枪是不是在这些人手上其实不重要,让他们在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尽快取得就好了。不过日常的生活里,枪可不是什么必需品。不在手边,也就少了冲动使用的可能性。这是好事。 ”你们来多久了?怎么来的?”苏涣又问。不过这已经算是闲话家常的范围了。不是苏家老爷不想知道更多情报,而是不觉得一个可能只是士兵或士官的人会知道太多。 第41章 沐秀才 朱得标答道:”我们也才刚到钢铁厂,还没有满七天的时间。之前因为六九师受到重创,回到蜀地休整。没想到新兵还没补进来,先得到和寇投降的消息,所以整编的进度就暂停了。 ”之后在驻地里头又等了几个月吧。上峰问了大家的意见后,特别是大战之后的安排。大伙儿都是不知道要做什么的,上峰就作主把我们分配到汉津钢铁厂来。 ”但还是有些人原本就不是荆州人,或是想回故乡,之后也不缺事情做,就有另外的安排。不过下决定之后,也不是就立刻出发,光是等火车车皮就等了几天才到钢铁厂。然后等到今天才等到校长您。” 苏涣又问道:”你说你们都是荆州人士,怎么没有想过回乡呀?” 朱得标露出略为无奈的表情,说:”校长,我家世代佃农,回去之后也是帮那些老爷耕田,一辈子就这样了。当初会出来当兵吃粮,除了打和寇,就是想博个不一样的前程。 ”会来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跟我一样的想法。只有少部分是整个村庄都没了,家人也不知道是死光还是逃难到别处,就算回去也只能当个闲汉,饱了上顿没下顿的,不如跟着大部队。 ”至于那些有地方回去的,大部分都是读书人,家里有房有田,不愁吃穿。再说他们的家人大多还在,能用打和寇的理由离乡,可没办法放着家中的产业,说要来钢铁厂做工。” ”那你家人呢?”苏涣问道。 ”家里老汉老娘都还在,不过大哥一家子也在。深山老林里的,倒是有幸躲过一劫。田地不多,我要不回去吃粮,他们还能过得宽裕些。我要回去了,反而成为负担。” 苏涣说道:”这样啊。没送封信或回去看看,也许状况不一样呢。” 朱得标却是摆摆手,说:”就是送了封信回去。家里的人虽然不识字,但也有老学究代笔跟读信的,我也才从回信中知道家里的状况。说起来我做这样的决定,他们也松了一口气呢。” ”大家都难啊。不过我相信日子会愈过愈好的。”苏涣鼓舞说道。 ”能跟着校长,我相信这个盼头是有的。”朱得标捧场子,附和了一句。 就在闲聊间,钢铁厂的临时指挥部也到了。 其实一路上,苏涣也看到不少兵。他们已经不像大战期间那么紧绷,而是松懈了许多。虽然没有闹事的,但苏涣直觉气氛不是很好。 一直到了指挥部后,这里作为钢铁厂的中枢,复员士兵们的精气神比较像个军人,没有那种散漫的态度。不过大家还是有那种瞎忙的感觉,不知道要做什么。 近前,就有守在门口的卫兵看到朱得标领来了一群人,说:”老朱呀,你怎么带一群百姓进来?还有孩子呢。啊,这不是苏校长嘛。校长好。” ”好。”认真地回了一抱拳礼。看来又是哪期培训班的学员。不过苏涣没深究,直说道:”我是来见沐营长,确认接手钢铁厂事宜的。” ”是的,校长请进。”守在门口的卫兵打开了大门,有人先一步跑进去通报。 一开始搭话的卫兵则是迎入苏涣一行人,同时说道:”校长,因为我们已经复员,不再是军人的身份,所以沐长官不希望我们仍用军职互称。” ”那要怎么称呼?”苏涣不解。 ”其实我们现在也挺乱的。私底下也还是军中那一套,不过在沐长官面前,称呼他沐先生就好。长官他可是有秀才的身份,只是从军之后,就没想过继续在科举上进步,所以也不让我们称呼他为秀才。是说这一层身份,也只有我们这些亲近的人才知道。” 大金朝廷对读书人的掌控力变弱的一大体现,就是科举制度的弱化。一方面也是因为大金在某个时期的卖官鬻爵行为,让整个文官体系有了不可逆的变化。 如今任官有科举以外的途径,不再全由朝廷吏部统一分配。地方大员除了吏的任命权外,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任官建议权’,而朝廷中央很少反驳地方的建议。这样的状况,南方尤盛。 但为了不让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任官,还是需要对读书人有一定程度的评定。所以传统科举保留了童试与乡试,会试与殿试取消。 也就是说,’举人’头衔算是当今读书人的尽头,也不再有解元头衔。苏涣正是一位举人。假如那位恩师没有仙逝的话,就该走他的门路进入仕途。 但就跟在军中的技术兵种都喜欢拿中央大学的培训资历说话一样,读书人之间有没有科举身份,孰高孰低,也形成了多个大大小小不同的圈子,而有不同的亲近程度。 带路的卫兵会拿沐营长的秀才身份说事,多少也有帮自己长官和新任厂长套近乎的想法。苏涣有察觉到这点,但也不觉得反感。反而对那位还没见到面的沐营长有了些亲近感。 至少不会是无法沟通的莽夫。会有’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句话,可不是毫无来由的。 ”沐先生,苏涣苏先生到了。”领路的卫兵在敲门后直接进入通报。里头随即传来一声:”请进。” 苏涣一行人加上护卫也有十多个,当然不可能全部的人都挤进这种等级的会面中。他让人把车利在内的护卫们,带到其他地方休息。独自一人牵着一双儿女,进到暂定的指挥部中。 里头就只有两个人待着。一个气质不凡的中年儒生坐在会客桌前,旁边一个年轻人静立伺候着。而在桌上,已经在对门处各放了一杯茶。 一见苏涣进门,那中年儒生连忙起身作揖,说道:”苏先生,总算是把您盼来了。在下沐英仁,见过先生。” 苏涣回一礼,说:”沐先生。”同时拍着身旁两只小的,说:”还不问候沐叔叔。”这倒不是苏涣占人便宜,而是从外表来看,自己应该是痴长对方几岁。 ”沐叔叔好。”苏茵、苏过同时行礼,恭恭敬敬地问候道。 ”是令公子与另千金?”沐英仁惊奇地问。 ”正是小女与犬子。希望带他们来,不会给沐先生添麻烦。” ”这哪会。小海,帮我给两位小客人上茶。”沐英仁吩咐着身边的人。那年轻小伙子啪的一声,一并腿,便去做准备。 苏涣带着两只小的坐到了沐英仁的对面,同时将自己的任命书摆到桌上,稍微推了出去。说道:”这是朝廷颁下的正式任命文书,任命我为汉津钢铁厂厂长。请确认。” ”失礼了。”沐英仁拿起任命书,便认真检查各个大印、官防与内容。确认一切无误后,便说:”任命书已确认,苏厂长,欢迎您。请容下官为您报告汉津钢铁厂的现今情形。” ”客气了,沐先生。请说。” ”现今汉津钢铁厂内所部为汉津后备第一师,属于民间特例编制,没有军籍,一切服膺厂长的安排。包含在下,计四千七百一十六人。 ”因为钢铁厂属于民间单位,所以未来有必要补充人员时,并不强制找和我们同样身份的复员军人,或是要经过特殊审查。唯一的要求,就是厂区内要有一处军械室,保管枪枝弹药用。” 提起武器,苏涣问道:”说起这个枪枝,上峰有没有什么说法?复员的士兵都会配枪吗?” ”苏厂长不知道吗?现在军人复员有两种形式,一种是缴枪,这就跟部队完全没有关系了,彻底成为普通的百姓。 ”另一种是不缴枪,但这些人都还会受当地的后备单位登录管辖。据说每年会有定期训练任务,而且还要清点枪枝弹药,确保没有被滥用。不过定期训练的时程还没被安排。 ”这些人还限制居住地,不得擅自迁移。虽然可以提出申请,但也要看迁移地的情形。基本上是限制重重,但如果朝廷有需要,这些人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整编,成为可用战力。 ”不过像演算宝珠这种,太容易被人味侵蚀。就算收缴了,只要原主不死,就算把宝珠融掉也无法利用的东西,还是让持有者带走了。 ”所幸只有宝珠,没有枪,顶多使用一些身体强化术式。对民间的影响不大。所以说我们的限制,与其说曾经是军人身份带来的,不如说是那些枪带来的。” ”还有这样子的区分呀。所以你们现在没有军籍?”苏涣又一次确认问道。 ”厂长,就我所知各地军队在战后有四种处置方式。一种就是留在军中,等待重新编制。另一种就是直接遣散,恢复普通百姓的身份。 ”另外两种有点像。一个是改编建设兵团,类似唐时屯田制的府兵,没军籍,但属于军户。另一种就是我们,改编后备师。没军籍,不是军户,但发枪,一样要接受管制。” ”这可真……复杂呀。”苏涣感慨道。不过他也清楚,大战刚结束,很多事情要怎么收束,大家正处于迷惘的状态下。所以事情处理起来难免有些混乱。 第42章 各种困难 ”不过……”沐英仁还有话想说,但一旁女孩儿的小动作打断了他。 苏茵拉着身后的苏过,用冀望的目光望着自己的便宜亲爹,又扯了扯衣袖。说:”父亲,我跟弟弟可以出去逛逛吗?” ”这……”苏涣迟疑。 一旁沐英仁则是和蔼说道:”厂长,让孩子出去走走没有关系。现在厂内还没恢复生产,没有什么危险的地方。我让我的秘书小海跟着就好,大家都认得他,不会有什么意外的。孩子在这边光听我们说话,也会觉得闷吧。” ”也好。”苏涣转头,对亲闺女说道:”让车利陪同你们,跟着海秘书到处看看就好。可不要闯祸了。” ”好,父亲。””好的,爹爹。”亲闺女跟大好亲儿同时甜腻腻地说着,欺骗的效果绝对是一百分。 两孩子在海秘书的带领下,打开门走了出去,苏涣注意到车利已经在门外等候着了。两大两小关上门,一同离开。苏涣才又问道:”先生,刚刚欲言又止是?” ”喔,我想说的是,其实后备师的编制有两种。一种就是像我们一样,带着枪的平民,但要接受朝廷管制。这种后备师的组成,主要是原本的士兵、士官与低阶军官。” 苏涣从话中听到了重点,这或许可以说明这支后备师的高级军官为什么就只有到营长。其他师级跟旅级干部一个不剩,总不会是全战亡了吧。”另一种是?” ”苏厂长应该注意到了吧,我们这边没有多少高级军官。因为可以指挥大规模军队的人才相当难培养之故,只要不是因为体能上的问题,或是因其本身意愿,朝廷不会随便放走这样的人。 ”所以这些高级军官另外组成了空架子的后备师,只有官、没有兵,而且有军人身分。在有需要的时候,只要招募新兵并发枪,在这些熟练军官的带领下,他们也能迅速形成战斗力。 ”反而像我们这样,一群老兵让一堆不懂指挥的军官带着,或许有破坏力,但绝对形成不了战斗力。所以朝廷才会如此放心让我们配枪,只是要管制而已。 ”汉津后备第一师、第二师就是有官没兵的单位。” 苏涣可以理解,说道:”这不就是狮子带领的羊群,跟绵羊带领的狮群一样,肯定是前者的威胁性比较大。不过沐先生,为什么你会选择恢复平民,但受管制的身份,而不是留在军中继续发展?” 这一问,让沐英仁苦笑着站起来,一拐一拐地走上几步。顿时苏涣就明白了。 沐英仁说道:”不瞒厂长,您也可以看得出来吧。我膝盖中过枪,虽然腿保下来了,但走路不怎么方便。就算我继续待在军中,不仅仅升迁困难,早晚也会被劝退。 ”所以在有机会整编分配的时候,我选择和弟兄们一起过来。虽然在钢铁厂中我做不了甚么粗重的活儿,但我相信应该还是有我能做到的事情。” 看着对方情绪有些激动,苏涣多少也能了解那样的心情。他宽慰对方道:”一定会有的,沐先生。而且我从你的人那边知道,先生你有秀才功名。粗重活做不了,偌大一个钢铁厂,也不可能净要干粗重活儿的糙汉子。” 虽然是被人揭穿了一个秘密,但沐英仁也不以为意。之所以在军中不想提这功名身份,不过是因为读书人与大头兵之间的那点龌龊。与其两看相厌,不如不提。 但在同为读书人的苏涣面前,多这一层身份便是多一分亲近。自己拿出来说事,可不比由他人点破。所以这时的沐英仁,暗暗称赞着那个帮了自己的士兵。 其实在知道沐英仁秀才身份,以及他是这群人里头,原本军阶最高的人,苏涣就知道要指挥这群复员兵,就绕不过这位前营长。跛脚这种小事当然不算什么。 只要不是人品败坏,罪大恶极,那么这个人就该重用。否则以苏涣现在这种两眼一摸黑的模样,都不知道汉津钢铁厂这个局要从哪里着手。 苏涣问道:”不知道沐先生进驻钢铁厂的这几天,对现况有什么样的了解?铁矿与煤矿那边有派人去吗?” 沐英仁回道:”两处矿都有派人去看过了。但就跟事前知道的一样,当初朝廷在离开汉津县之前,就将矿坑口爆破封闭了。 ”钢铁厂内部的状况,很抱歉,因为我不懂如何炼钢,所以我也不知道现在的情形该怎么形容。不过钢铁厂在和寇占领期间,是作为军营使用。我们倒是找到一些埋无名尸的万人冢。” 说到这事,沐英仁气愤地说:”朝廷真不打算追究和寇在战争期间的暴行吗?听说就是他们的军队,也只是缴械之后就押送回国了。难道不该把他们留作俘虏。” ”然后包吃包住吗?”苏涣一句反问,沐英仁直接哑火。 俘虏一事,历朝历代都是件麻烦。杀俘不祥,下这命令的人也会背上臭名,但要好好养着也怪怪的。至于虐待他们,以礼仪之邦自居的大金朝,还做不到那样的事情。 不过苏涣还是知道比较多内情的人,倒也跟着抱怨地说:”其实对于和寇败军,倒不是珍公他们不想严惩。让他们回国是联邦国的意思,因为大金重建离不开联邦国的支持,所以也只能接受这样的建议了。” 两人对望一眼,齐声一叹。对这种国与国之间的交涉与较量,他们的力量太渺小,根本不值一提。 议论朝政,其实也就是嘴皮子上痛快而已。在座的两人都是务实的性格,那样的事情说上一嘴已经够多了,不可能在上头放上更多心思。 知道了钢铁厂大概情况的苏涣,扳回正题说道: ”我知道了现况,只是对于怎么炼钢,我也没有比沐先生好到哪里去。我准备在这几天向我一些老同学求救,能走实业兴邦的路线,我相信他们没有人会拒绝的。 ”钢铁厂这边的弟兄们,还是得劳烦沐先生你先管着。我会尽快理出一个章程,让弟兄们动起来。就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地方是需要我来处理的?” ”确实有重要事情要告诉苏厂长。”沐英仁认真地说着。 ”请说。” 沐英仁说道:”虽然说汉津后备第三师是军转民的单位,不再有军籍,就是先前欠下的薪饷问题,也都发了授田证与一部份现钱。 ”但是在被分配来钢铁厂的时候,上峰还是支持我们一批粮秣,够弟兄们吃上半个月。如今时间过去了一半,粮秣所剩有限。就算省吃俭用,也没办法延长多久的时间。 ”我清楚汉津钢铁厂的现况,想要恢复生产,势必得投入大笔资金。让苏先生担任厂长,朝廷也有不打算投入经费的意思。 ”资金紧张的情况下,我能想办法让弟兄们先出力,薪饷的问题押后。但是不能不让大家吃饱饭呀。这件事情,只能是苏厂长来解决。” 有奶便是娘的道理,自古皆然。昔日北洋新军为什么一直被裁军,就是因为朝廷不信任这支袁中堂建立,袁中堂亲手发饷到士兵们手上的部队。 被分配到钢铁厂的汉津后备第三师,在公的方面,就只有朝廷支持的半个月粮秣。除此之外就是个别弟兄手上的历年薪饷,不知道田在哪里的授田证,以及一把枪、五发子弹。 假如吃的问题不妥善解决,难保会不会有人拿枪出去’找’吃的。就算枪枝弹药全部集中放到军械室管理,也不见得能完全避免一些心思灵活的人惹麻烦。 这种时候,要是沐英仁跳出来解决问题,他难免会受到苏涣的猜忌。虽然还不知道在钢铁厂中,这种猜忌会有多严重。但要是以在军中的经验,这可是会严重到把小命给丢了的程度。 再说沐英仁虽然是读书人,证明他家也是小有资财。但要把全部身家拿出来,养活这四五千弟兄,那也是撑不了几天的。他家可不是像苏家这般,在地方上颇有名望的地主。 苏涣的想法则比较简单,既然这群人交到他手上了,那么他负责弟兄们的温饱就是件责无旁贷的事情。 要是其他东西还不好讲,但耕读出身的苏家,绝对不欠自己人一口吃的。更不用说这群人还会成为汉津钢铁厂新生的骨干,只要能够顺利生产,那就是源源不绝的收入,比种田还赚钱。 既然要仰仗这些人帮自己,不论是赚钱也好,或是实现实业救国的理想也罢,苏涣就不可能亏待大家。 他立即说道:”我知道了。我回苏家后,就立刻先派人运送一批米粮过来。──” 苏涣这时心里盘算着,虽然还不知道自家存粮有多少,且还经历过一场大战,苏家庄又是在和寇占领区。但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不就是那么一回事。藏起来的存粮应该还够吧。 ”──不过沐先生,你也提醒了我。要是弟兄们还有什么要求,可以让他们透过你提出来。只要我能解决的,我尽力让大家满意。但要是暂时无法解决的,还请大家多担待。” ”有苏厂长一句话,胜过旁人千言万语。苏厂长请放心,我等弟兄也知道汉津钢铁厂对大金的重要性,必定帮助苏厂长恢复钢铁厂的生产,成为大金朝首屈一指的工业基地。” 第43章 钢铁厂隐患 就在苏涣和沐英仁深入交谈之际,自己的一双儿女在车利和海秘书的带领下回来了。 苏过还是一副意犹未竟的模样,频频看着外头,就像是想继续待外面玩儿一样。 他虽然是全程被人牵着,没能乱跑乱跳,但很多新鲜玩意儿、大家伙着实让他开了眼界。现在想的全都是如何去摸摸那些东西,过过手瘾,而不是单纯的满足眼瘾。 但苏茵回来可是另有目的,她撒娇似的扑进自己的便宜亲爹怀中,说:”父亲,也许你应该把大家聚集起来,跟他们说说话。你以后不是要带领他们的嘛,先让大家认认你,认认我们,以后会好做很多。要不然像我跟弟弟刚刚出门,到处都有人问我们是谁,问到我都烦了呢。” 听这明晃晃心怀不轨的发言,苏涣都气笑了。说:”妳只想着让大家都认得妳,以后来玩儿方便。听妳这么说,我反而担心起来了呢。” ”不,苏厂长。”沐英仁一旁略显激动地说道:”我想这确实是一个好主意。” 当过兵的,或带过兵的都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不能让兵闲下来。 试想,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或是杀人无数的中壮年,整日里无所事事,没有外来的战争压力,对内又毫无目标,一身精力无处发泄,他们会做什么?一直发呆吗? 这是不可能的,早晚会出乱子! 这是苏茵在外头逛过一圈后的想法。她上辈子好歹也是个带兵征战无数回的将军,自然知道一支强军该怎么练,以及要怎样才不会练废。 军队是一国手中的利刃,是用来杀敌的,而不是用来伤己。练出一支杀人犯集团不算本事,要练出一支忠心且意志坚定的军队才困难。 苏茵原本要去外头逛逛,是想认一下钢铁厂这处地界。在她想象中,本以为这里会像上辈子朝廷的铸造司,专门锻炼神兵利器的。 虽然现在自己才六岁多,但苏茵也想给自己整一把宝剑。 不过实际看了之后就发现,这里没有铸剑炉,也没有看起来本领很高的工匠。反而是一群血气煞气缠身的精壮汉子,东一群、西一群的。 要说这群人多精锐,苏茵不敢断言。但可以肯定这群人绝对是百战老兵,尸山骨海里头走出来的。 这样的人扎堆,闲闲没事干。要是哪天有谁抽风,高喊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事情就糟糕了。 嗯,虽说这个时代主打热兵器。但这么一群人也不用抢枪,光是一人一把菜刀,就能造成恐怖的破坏力了。 这也是为什么苏茵会绕着弯,想办法让自己的便宜亲爹出面,在这群人面前说说话。先不提让他们忙起来的方法,让他们在对前程的茫然中找到支柱,多几分希望,就是苏涣该做的事情。 沐英仁虽然官至营长,但他是大战期间的军官专科班训练出来的。像这种一年制的短期军官培训班,只教人怎么打仗,没教人怎么带兵。能带多少人,全凭个人天赋。 所以这段期间汉津钢铁厂出现的不好苗头,他虽然有所感觉,却不知道源头为何,该怎么处理。 以往还好说,和寇压力在前,说些国仇家恨,让大家同仇敌忾,就可以解决很多状况。 但现在没敌人了,大家又被遣散成百姓,虽说分配到钢铁厂来,这不是还没开工嘛。总不成又把新兵训练那一套拿出来,消耗大家的精力。 这种没事找事的作法,不亚于点燃火药桶上的引信,炸死自己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不过什么都不做,好像也不是好方法。 四五千人的规模,构得上一个旅的兵力了。沐英仁啥时候带过那么多兵呀。就说他干营长的期间,手下兵力也没满编过的。 所以钢铁厂内那点暂时被压制住的焦虑,要说他没察觉,那是骗人的。但要怎么解决,这就跟钢铁厂的重建工作一样,他同样是毫无头绪。 苏茵的提议,点破了沐英仁的担忧。 就跟他自己看到苏涣这位被朝廷派来担任钢铁厂厂长的人时,心里头那种找到主心骨的感觉一样。也许让弟兄们看到人,说说话,能够缓和现在的气氛。 自家亲闺女的意见就算了,但是沐英仁同样开口,苏涣可就不怎么好推辞了。他则是忧虑不一样的方面,说道:”因为我来,就让弟兄们聚集起来,会不会太过形式主义了?” ”不会的,苏厂长。也不瞒您说,虽然弟兄们都知道来这里,是要振兴汉津钢铁厂的。但是大家都是外行,没有一个统筹主导的人,这就好像兵无将、军无帅,一盘散沙似的,大伙儿对前程都有些担忧。厂长能和大家说说话,正可安大家的心啊。” 苏涣一怔,随即收了原本的推搡心思,正色说道:”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再推辞也显得太没诚意了。只是这临时赶鸭子上阵的,我该说些什么好啊?” 这……要是在苏茵上辈子,说什么都没有说奖赏来得有用。吃喝管够,赏钱赏女人,就能练出一支死士,杀穿敌人不在话下。但这个时代,她可拿不准。 所以某个管杀不管埋的六岁娃儿,很明智地闭上了嘴。 幸好沐英仁同样是秀才出身,他能当到营长,不说打仗如何,底下的兵服他,证明他在待人处事上也是有一套的。 沐英仁知道苏涣不清楚该说些什么,只是因为他对兵这种人不熟,不知道这些人想要的是什么,自然难以对症下药,说些可以激励士气的话。 而他自己则是不知道苏涣心中的蓝图,自然帮不上什么忙。 这可不比大战,第一目标杀和寇,第二目标把他们赶下海,第三目标是杀到他们岛国上。三个套路一出,士兵们还不嗷嗷叫着冲上前 因此沐英仁也只能建议道:”苏厂长,我知道你对钢铁厂还没有一个具体规划。但跟弟兄们说话的时候,也不用给太具体的计划。 ”长期可以说说对钢铁厂的规划蓝图,希望能做到什么程度。我有听到你提实业救国,这条路很好。大家都有报国心,让弟兄们知道自己做的事于国有益,便能更坚定他们的心思。 ”短期当然是要保证他们的温饱问题。吃的是一方面;现在暮春入夏的季节,住的地方大家凑合一下还成。 ”但是荆州的冬天,可不是现在这种四面漏风的厂房,以及我们身上这种麻布军装多穿几件就撑得住的。在冬天之前,得有个解方。 ”这些事情说一说,也不敢要苏厂长打包票什么,给弟兄们一个盼头就成了。” ”这样啊。”苏涣认真考虑起要说些什么的问题。他还随口一问,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要考虑的吗?” 沐英仁露出个羞赧的表情,说:”还有一点特别重要。” ”哦,请指教。” ”指教不敢当。但是大部分人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跟他们讲话,可不能文诌诌的,到处引经据典。能听懂的人估计不多。但民间说书人常讲的,那些忠孝节义的故事倒没问题。讲得愈白愈好,道理愈浅显愈好。” ”嗯,这确实是很重要。”苏涣点点头,又问:”不知道沐先生聚集起全厂的弟兄,需要多少时间?” 搓了搓胡渣刮干净的下巴,沐英仁说道:”按照战时条例,旅级的集合,吹响集合哨后十五分钟内要集合完毕。逾时者军法处置。现在不比战时,没有惩罚。但大家早就习惯了这些动作,时间不会多花到哪里去。” 听到时间有十五分钟,用来琢磨一些说词也差不多够了。苏涣便说道:”那就请沐先生集合弟兄们了。” ”好的,苏厂长。”沐英仁立刻起身,转头对他的秘书说道:”小海,吹响集合哨。所有人集合点名,务必全到。” 年轻人双脚一闭,”啪”的一响,显得十分精神。不过看得出来海秘书强忍着把手贴在大腿两侧,而不是举手行军礼。并腿之后,便走出门外。 不多时,一声长哨声响起。随即又有几声长哨,有远有近。虽然苏茵、苏过等都在室内,但透过窗户,听着外头的声响,两姊弟都有一种钢铁厂活过来的感觉。 苏涣倒没有管外头的状况,他正襟危坐,思考着一会儿要跟大家说些什么。沐英仁已经提供了不少意见,苏涣没打算大改。只是要在那个框架中补上自己的东西而已。 讲话要白,不要引经据典,听起来好像讲话的难度下降。但对他这个钻研学问一辈子的人来说,反而更难一些。 毕竟有不少典故,自己都是信手捻来。要全用白话来说,反而得多想一下。 外头,虽然来到钢铁厂的汉津后备第三师没有军人的身分,但那场大战刚过去没多久。大家虽然经历修整期与整编成如今的后备师,不过大家还是习惯用军队的方式来组织行动。 所以一声长集合哨,大家没有多想,就按照各自的分配的班、排、连开始集合。并由值日官带队往集合场行进。 第44章 集合 集合的时间比沐英仁所预期的十五分钟要长一些。要说来到钢铁厂的复员兵们懈怠了也没错,因为不少人可是穿着轻松,端着空杯假装有酒,和弟兄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话家常。 突如其来的集合哨,既不是例行点名,也没有谁事先通气,所以大家整理仪容外表额外多花了一点时间。 所幸这也不是在战时,枪械也都集中在军械室,不在他们手边。一群人就是上下军装一套,腰带扎紧,就往集合场跑。反正不要是穿着大裤衩、背心,甚至是打赤膊来集合就好。 但要说多让沐英仁没面子也不至于,最后一支连队抵达,也还算在时限内。只是加上清点人数与回报的时间,就超过了原本所说的十五分钟。 一来二去,硬要说在时限内集合完毕,也还说得通。只是后来清点与回报超时而已。 不过苏涣当然没有真拿一只码表去计时,超时了就要修理谁的意思。他只是带着自己的人站在高台旁,兀自琢磨着自己要说的内容而已。 比起心不在焉的苏家老爷,其他人倒是从第一支连队出现开始,看到全厂的人集合完毕。 原本苏家的护卫因为有背枪,所以一个个学着士兵站军姿的模样。希望自己显得精神抖擞,不要丢了苏家的面子。 随着人数愈多,虽然大家都没配枪,只是着军便服集合,但那股百战精兵特有的血煞之气,直接动摇了苏家护卫们的心神。 可以说这几个苏家人还能站着,已经不愧他们精锐之名,有资格负责家主的安全。但终究不比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汉子。同样手上带人命,人家可是能在枪林弹雨下,边啃干粮边骂娘的人才。 车利跟着苏灿习武,走的是不同的道路,武者特有的血气撑持着他不退不让。不过车利也知道,这是他没被刻意针对的结果。要是被这四五千人齐眼一瞪,恐怕他也要尿裤子。 苏过这个三岁娃儿就不用提了,老早就躲在自己的亲爹身后。偶尔探头,偷偷看一眼,随即马上缩头。 唯独苏茵这个上辈子打过老多仗的将军,心中对这么一群兵开始品头论足起来。 同样都是打过仗的,眼前这群人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些老兵感觉上气质很像,其实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那要说哪里不一样,苏茵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样的发现,让她对这么一支军队更感兴趣了。 虽说在山城时期,自己见过兵,更见过不少军官、将官,但他们都没有表现出这种特别的气质。是因为没在大集合的时候好好看过,还是有其他原因? 不过苏茵从望气的本事上,也发现了一些不好的苗头。一如先前所担心,不安与迷惘的情绪缠绕在这群大兵心中。 这种独特的气息,她称之为营啸的前兆。苏茵最爱夜袭这种敌人了,每每能打出出人意表之外的战果。但要是出现在自己人身上,那可就头疼了。 随着一层层的人数回报,最终海秘书作为总值星官,站在沐英仁面前大声报告道:”汉津钢铁厂,应到四七一六人,实到四七一六人,全员到齐。报告完毕。” 沐英仁站在台子上,左右扫视一眼后,大喊道:”弟兄们好。” 所有人”啪”的一声并腿响,齐声回道:”长官好。”声势惊人,足可震天。 ”我相信已经有不少弟兄知道了,朝廷所任命的钢铁厂厂长,苏涣苏先生已经来了。就我所知,苏厂长也是昨天才从山城回到汉津县,今天就立刻来到钢铁厂和大家见面。这次集合,就是苏厂长有话想对大家说。现在,我们有请苏涣苏厂长上台。” 在众人的鼓掌声中,像是回过神的苏涣走上了高台。沐英仁退到了一旁,但他也先招呼了几个复员兵站在高台的斜前方。不挡住人,不过也颇抢眼。 在两人握手致意时,沐英仁小声说道:”苏厂长,待会儿您说话的时候可以慢一点。这几位弟兄会大声复诵你说的话,把声音传出去。” 虽然这个时代已经有麦克风和大喇叭,但显然钢铁厂并没有准备这样的东西。而一个人的声音要让四五千人都听到,那可不是光用吼的就行,所以沐英仁特地准备了几个大嗓门的兵。 简单回了一句:”心领了。”苏涣笑着站到了台上的主位。在他站定,抬头与底下众人对视之际,鼓掌声恰到好处地停止了。 这一看,尽显苏涣的气度不凡。虽然不是站军姿,但依旧给人挺拔如松,巍然屹立。就是苏茵也对自己这个便宜亲爹高看一眼。 不是什么人都有办法站在高台上,和一群血气旺盛的士兵们对看的。在苏茵的记忆中,她看过很多宦官、大臣被自己的军队一瞪,直接给吓尿的;就是能站得住脚的也没几个。 苏涣却能泰然自若地站在高台上,接受众人的注目。 如果有懂行的人在此,便该知苏涣无愧其’大儒’名号。 什么是大儒?这可不是读过几本书,学问做得深,辩倒几个人就能称为大儒。’吾养吾胸中浩然正气’,做得到这一点的人才配称为’大儒’。 这种人持身正,直道而行,绝非那种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小人。胸中正气自抵一切邪佞,军中血煞当然也不在话下。所以别说眼前四五千人,就算一支万人师,全副武装,也吓不倒苏涣。 ”弟兄们好。” ”厂长好!” 只一句问候,苏涣便先获得了绝大多数人的认可。因为他不是透过那几个大嗓门的兵帮忙传话,而是用自己的声音,传遍了这四五千人的方阵,才能得到前后一致发出的响应。 这本事,对前排的人尤其意外。 因为他们注意到,新来的厂长不是那种声嘶力竭的嘶吼;虽然看得出大声说话的用力模样,但听起来声音并不是特别大声。偏偏这样的声音还能传到后排,不得不承认这位厂长还真有些料。 问候完之后,苏涣没有直接讲话,而是对台下的一双儿女招了招手,示意让他们上台来。 苏茵当然没什么好怕的,直接一提躲在自己身后的便宜亲弟衣领,走上高台,来到那便宜亲爹的身边。 她的落落大方对比亲弟的胆小畏缩,倒没有给底下的复员兵们什么额外想法。 毕竟从另一个角度看,一个三岁孩子在陌生的环境里,躲在六岁孩子身后是再正常不过了。男孩女孩的,这个年纪还没有多大的差别。 等到孩子上台后,苏涣才开口说道:”这两个是我的孩子。大的是苏茵,六岁。小的是苏过,三岁。——” 虽然开头先介绍自己的家人,让复员兵们有些莫名其妙。但大家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我曾经很担心,他们是不是要在硝烟弥漫的时代成长。甚至更可怕的是,当他们长大之后,也得投身入战火中。想想历史上的战乱年代,一乱几百年的可不少。 ”万幸,战争在我们这一代就结束了。在诸君,以及无数在前线战斗的将士们努力下,我们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这份胜利有多么不容易,我相信没有人比诸君更清楚的。不过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的努力到这里就结束了,接下来就能够享福了?不,我亲爱的弟兄们,还不到享福的时刻。 ”将近十年的大战,给这块土地带来了想象不到的创伤。或许大金仍在,但现在的大金就像大家所身处的钢铁厂一样,只有一个框架,里头空空如也。 ”战后重建的重要性,一点也不比在大战中取得胜利要低。或许有人会觉得,我已经在打仗的时候努力了,为什么现在重建的责任一样落到我身上。 ”弟兄们,这是不一样的事情。我们在战争中的努力,是求生存;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也为民族存亡。而我们现在将要开始的努力,则是为了更美好的将来。 ”我相信在这里的弟兄们,已经娶了媳妇儿的人应该不多,家里有养娃儿的人就更少了吧。假如有的,我祝福你们;并且在此承诺,日后必定有机会让你们把家人接到身边,一同生活。 ”大战胜利的荣耀,毫无疑问在你们身上。但是当兵的那点薪饷,够你们讨个老婆,还过上好日子吗?要是能找到个勤劳的婆娘,还能凑活过日,但我相信这跟过上好日子,绝对有些差距。 ”我们不要羞于逐利,钱是男人胆。在这里,在钢铁厂和我一起共同努力,是为了挣更多的钱。让自己还没娶的婆娘,还没生的娃儿,能过上吃好穿暖的好日子。 ”就是在那些亲戚面前,面对岳父岳母时,咱们也能挺直了腰杆子说,这婆娘跟着我,不敢说穿金戴银,但不会受穷吃苦。而不是被骂一句臭当兵的,自个儿都养不活,还想养人。 ”老实说,不知道有多少人跟我有一样的想法。那些刻薄的亲戚可是比和寇更难缠呀。至少和寇看到打死就好,我们却不能随便打死那些讨厌的亲戚。” 苏涣一句打趣,引来一阵哄笑。这也说明了,大家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第45章 壮我河山 笑声之后,苏涣继续说道:”当然,刚刚我所说的,都是对未来的期许。不可否认,眼前我们会过上一段苦日子。至少在钢铁厂顺利生产之前,我们就只有付出,暂时得不到回报。 ”不过只要有我一口吃的,我绝不会让弟兄们饿肚子;只要钢铁厂能赚到钱,各位也绝对能得到丰厚的酬劳。这里不是我苏家的产业,这里所做到的一切,都是我们所有人共同努力的成果。 ”诸君也不要认为,我们在此的作为仅是小利、私利,如何能与先前救国于危难的伟业相提并论。其实不然。试想,我大金近百年的时间,屡屡受外邦欺凌,原因为何?” 苏涣没有给大家太多思考的时间,径直说道:”那些什么政治、经济、文化上的原因其实都是屁话。都是一群闲得发慌的读书人,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只要没人听懂,就显得他们很聪明。 ”原因其实很简单,尤其以各位的体会必定是最深刻的。那就是我们技不如人,所以挨打。我们的武器比人落后,甚至数量还比别人少。 ”当敌人在充沛的后援补给下,尽情地朝着我们的阵地倾泄枪弹的时候,我们的军队只能抠着弹药反击。甚至要等待三五回的补给,才能储备够打一次反击战的弹药量。 ”设身处地去想,假如我们对面的敌人如此弱小,我们不打他吗?国与国相争,犹如两虎相斗,这种时候就别把仁义道德拿出来说事了。弱小,就是我们犯下的最大过错。 ”大家不要以为我说的这些,跟我们没有关系。因为我们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无法影响这种国与国之间的大局。其实不然。 ”看看我们身在哪里。汉津钢铁厂,这里曾经是亚细亚洲最大的钢铁基地,占我大金九成的铁产量。要知道,钢铁产业可说是重工业之母,铁产量更能代表一个国家的工业实力。 ”或许国与国之间的交涉,就只有朝廷中的那些大臣才能去做。谈得好,或谈得不好,取决于那些大人的本事外,国家的实力就是谈判时的筹码。筹码愈多,他们讲话才能愈大声。 ”这就好像你去见那些刻薄的亲戚时,你兜里的钱决定了你敢不敢甩他们脸子,还是只能夹着卵蛋装孙子。要是连一口吃的,都要向人伸手,那就怪不得别人看轻自己。 ”所以说我们在钢铁厂所做的一切努力,并非都为了一己之私,更是为了整个大金。唯有我们强大了,外邦才不敢轻犯。 ”朝堂上的事情我们做不到也管不着,但我们可以为增强大金的实力加砖添瓦。一个人做,两个人做,无数人做,大金便强了。而这就是我们在这里要做的事情。 ”弟兄们,在今天之前,你们是提着枪,顶着枪林弹雨,以生命为筹码,去争取胜利的希望。在今天之后,你们可以不用拼命了,但是你们所做的事情一样重要。 ”往小了说,你们是要为了自己的将来打算。存几个钱,娶个顾家的婆娘,生几个胖娃儿,传宗接代。往大了说,你们是在推着大金往富强的道路上前进。 ”于公于私,这都是为所当为的正事,更是大家都有好处的好事。大金强了,别人不敢欺侮我们了,我们的孩子也才能安心地在和平的年代成长。在未来,也不会被卷入战火。 ”所以不要怀疑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自己在这里又能做些什么。那场满是硝烟的战争我们胜利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要展开。 ”假如未来的大金仍像今天一样弱小,纵使打败了一个八洲国,之后也会有九洲国、十洲国来挑战我们。即便我们依然可以取得胜利,但看看这得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行。 ”为百年计,为子孙万代,为了不让我们的孩子陷入我们所面对过的残酷战争,道路唯有一条。那就是壮我河山。第一步,从复兴汉津钢铁厂开始。苏涣在此,与诸君共勉。” 已经讲得口干舌燥的苏家老爷退了一步。双手抱拳,弯腰行礼。动作不算慢,但不慌不躁,每个分寸都让人清楚看在眼里,尽显儒士风采。 突然底下列队的复员兵之中,不知道从哪传来了一声嘶吼:”壮我河山!” 这就像一石惊起惊涛骇浪。先是三三两两,参差不齐地喊着。随着声音愈大愈响,也渐有统一之势。最终这四五千人是一次次地齐声高喊四个字: ”壮我河山!” 声音之响亮,足可撼天动地。气势之盛,亦使人动容。所有人陷入狂热之中,在这一刻浑如一体。即使是那几个一开始显得格格不入的苏家护卫,这时同样是忘情地高喊。 场中唯二的两娃儿也是高举着双手,伴随着那一声声”壮我河山!”的嘶吼,让自己的娃娃音淹没在其中。尤其是苏过,他哪里看过这样的场面,心情特别激动。 苏茵虽然同样在高呼,但她的表现只是顺势而为,并不是真正被这股情绪感染,融入其中。 像这种士气突然高涨的军队,她又不是没见过。那些个没本事的将军最喜欢在攻城之前,喊出破城后几日不封刀,战利品归抢到的人。这时士兵通常会被刺激起兽性,嗷嗷叫着攻城。 但士气是把双面刃。古有’一而盛,再而衰,三而竭’的说法,假如振奋起来的士气没办法一口气取得亮眼的战果,那之后崩溃的会比谁都快。 所以苏茵自己带出来的兵,都是那种安安静静,但是意志十分坚定的。犹如海中巨石,任凭浪涛拍打,我巍然不动。这跟咬人的狗不叫,也是同一个道理。 会配合着现场的气氛同乐,是因为苏茵也相当欣赏自己便宜亲爹的一番话,更对这一世生身之父的表现感到惊奇。 苏茵上辈子不是没见过那种很有本事的读书人。敢站在军阵之前骂战,直接把对方将军骂吐血的大有人在。 只是这种读书人不但擅长以理服人,也擅长以力服人。一边讲道理,一边拿着金瓜锤捶人,还能边问对方自己讲的道理听进去了没有。 那些孔门弟子平均身长七尺,魁武如力士,习君子六艺,可弯弓御车,追求的是儒晖天下。老实说,就是苏茵自己看到他们,也会觉得头痛。 不过在这个时代重活,反而看不到那种读书人了。不知道是没遇到,还是君子六艺不再被重视了。光像自己的便宜亲爹,整日里钻研着学问,闲暇时风花雪月。 虽然这一世的便宜亲爹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充其量算是身体康健而已。对一个择婿条件是’扛揍’的女人来说,自己这亲爹是不过关的。 直到今天。 苏茵就像是重新认识这个男人一样,看到了他不一样的样貌。光是能在千军万马面前侃侃而谈,喔,或许眼前的数量构不上’千军万马’,但在一只百战雄师面前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讲的内容也是浅白有力。哪怕她这个对大金没有多少归属感的转世者都被打动了,难怪底下那群经历过苦难的大兵更加激动。 苏茵都在想,要是这时有人喊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搞不好也能起事……之后成不成另说了。 作为主角的苏涣,并没有沉浸在那震天的应和高呼声中。他退了下来,又转头和沐英仁握手拍肩,尽显亲昵。 沐英仁同样情绪高昂,说道:”讲得太好了,苏厂长。讲得太好了呀。” 苏涣却没像大家一样,反而是微微皱眉,略显几分苦楚,说:”这倒是在弟兄们面前夸下海口,这下轮我要担心能不能把那些大话实现的问题了。” ”有苏厂长带领,众人齐心合力,事情没有不成的道理。”沐英仁捧了一句。 问题自家事自己知的苏涣十分清楚,别看钢铁厂、煤铁矿齐备,从上到下没有一个懂行的。这要放在生意场上,妥妥的肥羊呀。 不快点改善这样的现象,这四五千复员大兵人吃马嚼的,可以把苏家吃垮。苏涣那原本平缓的心情,被这股压力驱赶着,也变得急切起来。他说道: ”沐先生,弟兄们就拜托你多照顾了。我回去之后便联系我的老同学们,尽快给钢铁厂重建的工作拿出一个章程来。弟兄们吃食的问题,我也会安排家人负责。必定不让大家捱饿。” ”好的,苏厂长。” ”对了。”苏涣想起一事,说道:”让一个弟兄跟着我回苏家庄吧。有人认认路,之后要联络也方便。不至于只能我那边派人过来。” 沐英仁想了想,说:”厂长,拉一条电话专线如何?” 苏涣吓一跳,问:”可以这么做吗?”电话在这个时代其实已经有了,但在大金并不普及。 ”钢铁厂内有专门的电报室与电话室,后者可能是和寇把这里当军营时增设的。所以我们只要拉一条线到苏家庄上。话机有军用的,虽然是旧型的,只要不介意的话。” ”怎么会有这些装备?”苏涣担心道,生怕东西来路不正。 沐英仁笑说:”知道我们要分配来钢铁厂,上峰可是慷慨地支持了一些没有杀伤力的旧式装备。就是一人一枪五弹的限制,其实也有额外多分配一批弹药给我们。 ”唯独跟炼钢有关的东西没有。这也算是上峰的老把戏了,琐事、破事的,管得比海还宽,但正经事半点没有。” 苏涣、沐英仁对视一眼,同时一笑。”哈。” 第46章 布线建议 跟着苏涣一行人回苏家庄的,是他们在钢铁厂门口遇到的卫哨哨长朱得标,旁边还带了个年轻徒弟;一个稚气未脱,同样穿着军装的小伙子。 原本那年轻人出现在苏家队伍面前时,背上还背着一捆电线线轴呢。可以一边走,一边布线的那种。朱得标直接给这徒弟赏了个脑门崩,说:”你背这玩意儿出来做啥?” ”师父呀,不是营长说要布一条专线去苏家庄的。不背线轴,要怎么布线啊。” ”这又不是在战时,布得也不是临时线路。你信不信你真这么布一条线过去,不出三天,电线就要被人剪去偷卖。你就天天查线、修线就好,别的事也别干了。” ”那要怎么办呀?” ”先去看地点,勘查路线,做几份计划,再挑一个最适合的出来。比起背你背上那笨重玩意儿,拿本笔记本,带支笔还比较重要。哦,还有地图,地图最重要。不要给我拿世界地图来,我保证我会宰了你。汉津县的地图,记得了嘛。汉津县的地图。” ”记住了。”徒弟委屈地应了声,回头去换装备了。 正在等候家人们准备马车的苏涣全程目睹了这场好戏。他找上了同样在等待的朱得标攀谈道:”朱先生,没想到你对部署电话线的工作这么熟悉。” 朱得标慌张地摇着手,说:”厂长,过了。不用叫我先生,叫我得标或小朱就行了。我熟这些,是因为我原本家里的人就在大金的电报局做过。 ”在军中接受通信培训,其实也只是要知道一些战时的条例与方法而已。最主要还是取得那个通信兵科的资格,没这个资格认证,我也没办法在这个兵科里头继续晋升。” ”哦,那你复员之前的军阶是?” ”原中央第六十九师,师部连通信排中尉排长朱得标。整个师的有线、无线通信设备与布置,可都是归我管呢。”朱得标得意地说道。 苏涣惊讶问道:”哦,像得标你这样的大才,不管是留在军中,或是进入朝廷、民间的通讯单位都会受到重用吧。怎么跟着其他人到钢铁厂来了?” ”嘿嘿,我舍不得那票一直跟着我的弟兄。而且大战结束,到处都乱糟糟的。虽然每个招人的单位都说得前途似锦的,但是谁知道呀。不如跟熟悉的人待在一起,大伙儿知根知底的,没那么多毛病。” ”嗯,确实如此。”苏涣说道。能够在枪林弹雨下互相撑持的战友,彼此的信任是绝对没话讲的。与其外头独自闯,不如跟这群弟兄抱团,这样的选择并不让人意外。 不过苏涣想起另一个问题,问道:”得标,说起来弟兄们也是卧虎藏龙的。不知道里头有没有人有铁匠的手艺,或祖上是铁匠的?” ”说起这个,沐营长……喔,沐先生其实有调查过。确实有一些弟兄懂打铁,或是祖上是铁匠的,只是他们没出师就来当兵了。 ”不过沐先生还是有问过他们懂不懂钢铁厂怎么运作,但没人知道。他们也说就算把他们家老头或师父找来,也是一样的结果。钢铁厂炼钢和打菜刀或补铁锅,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嗯,我想也是。”苏涣略为失望地说道。 马车准备好的时候,差不多跟朱得标徒弟的出现一个时间。苏涣带着两只小的上车后,转头说道:”得标,你也上车吧。路上我还有些事情想请教。” ”厂长,请教不敢当,我跟在马车旁就好。有话您就透过窗户问。这路上,我还要勘查地形路况,回来要做接线计划的,坐在车上反而不方便。” 苏涣想了想,便下了车,招呼着自家叔公的小徒弟。说:”小利,你上车吧。帮我看着两个孩子。” ”老爷?”车利面露为难。一旁朱得标也对苏家老爷的行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想把这位厂长给请上车。 苏涣拦下了其他人的动作,说:”大家都是走路,我一起走也慢不到哪里去。只是两娃儿没有我们的脚程,待车上就行。但也不能只留他们在车上吧,所以小利,只有你上了。” ”是的,老爷。”要是早几年,皮猴子似的车利会为自己能够省下力气感到开心。然而长大的他,处事倒是圆滑许多,至少明白了主从有别。 但比起自家老爷,两个小祖宗是比较重要没错。那位小姑奶奶就不提了,三岁的小少爷确实需要人照顾。所以车利还是上了马车,将两边的门关好。 见大家都准备好,苏涣便说道:”那就走吧。”众人启行。 一路上,苏涣没有继续谈钢铁厂的话题,反而是和朱得标聊起天来。 有战争前,朱得标他家的那点事;有前几年战争时的经历,六九师的甘苦;也有聊要设置通讯设备,有线该怎么做,无线又该怎么做。总之就是闲话家常,谈天说地。 朱得标本就健谈,而苏涣也不是觉得对方学问不够,就看不起人的那种读书人。要谈风花雪月可以,要讲市井闲语也行,就是家长里短的也能唠上几句。两人犹如忘年之交,聊得十分开心。 特别是朱得标指点起县城外的地形,从电话线路要怎么布置,才能最大限度不被发现,并且可以保护线路不因意外毁损;到哪边适合隐蔽,哪边要注意暴露在敌人之下;再到风水地理之说。 听着朱得标侃山侃海,而且大部分还是苏涣不知道的学问,自然是听得津津有味。就是坐在马车中的苏过都顾不得困,一样拉开了马车的窗户,攀在窗缘听着。 尽管讲到风水地理的时候,苏涣略有了解,也听到一些疑似错谬之处。但他也没有当面指正,反而是旁敲侧击说起自己的见解。 毕竟风水玄学之说派系众多,除了一些大方向是一样的,细节的部分可就是各门派的区别了。至于何者正确,何者错误,老实说,也没有谁能给个定论。只能说见仁见智了。 有话聊,哪怕是同样一条路,也会觉得路程意外的短。到达苏家庄时,两个聊天的主力可还意犹未尽呢。苏涣把朱得标和他带着的兵都请进的苏家庄,到客厅喝茶歇息。 不管怎么说,远来是客。总不可能抵达之后就立刻让人回程,所以苏涣将人请了进来。 朱得标也没有客气。除了到达目的地才发觉到脚走得有些酸,嘴巴有些干外,他也确实有事要向这位新认识的厂长报告。 回到了苏家的地界,那群护卫瞬间少了一半以上的人,只剩下两个跟在苏家老爷身后。马车自然有专人去伺候,车利只要当个称职的保姆,照顾好那两个小祖宗就行了。 不过被苏茵这个不是小师妹的小师妹欺压惯了,车利一路上在做的事其实只有注意别让这个小祖宗欺负她亲弟欺负得太狠,让苏过想不开,想要开门跳车。 回到了苏家庄,自然有夫人那边的奴婢带走两孩子,又是洗手擦脸,又是喝水换衣裳的。车利这才松了一口气。 客厅内,苏涣依旧在更衣之后,亲自接待着客人。不过这回他可不是继续那漫无目的的闲聊,而是跟朱得标说起了正经事。 铺在桌面上的地图,已经在朱得标和他的徒弟标注下,多了一些记号。这都是他们在路上注意到,需要特别注记的地方。尤其是苏家庄的位置,这可是没在地图上的,所以得要自行标记。 朱得标指着地图解说道:”苏厂长,虽然沐营长……嗯,沐先生说了要从钢铁厂接一条专线到苏家庄这边来。但以我专业的意见来说,拉一条专线并不是最好的方法。 ”由于和寇的军队是原地投降,接受押解离开的,所以我们只有发现到销毁文件的痕迹,对于基础设施与设备,并没有遭受多少破坏。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利用和寇在汉津的建设。 ”而且汉津钢铁厂在建立之初,就是作为一个核心,周边有配合的建设,特别是用于运输的货运车站。电报室与电报线路算是荆州地区建立最早的了。 ”简单地说,钢铁厂与汉津县城,不论是电报线路或电话线路都有现成的。而苏家庄的位置与钢铁厂之间,刚好隔了一个县城。 ”所以最简单的接线方式,就是直接从县城拉一条线路到苏家庄,然后在交换中心那边设为专线。我进来的时候有注意到,苏家庄并没有接上电话线路,所以只要补上这一段就好。 ”这么做的好处,除了钢铁厂与苏家庄可以随时联络外,苏家庄想和县城联络也能直接使用电话。不过要使用县城的线路,可能得要劳烦苏厂长和县城的电信局沟通了。 ”独自拉一条专线也没有问题,可以走的路线,我暂时有看到两条。一条是沿着县城的城墙布置,一条是沿着我们今天走的那条路布置。 ”因为是另外拉线,所以要和沿路的地主跟县城那边打招呼外,埋地线或竖电线杆、拉线,这些都需要比较多成本。未来在养护上也会需要花比较多心思。 ”以上,就是我这一趟勘查下来的建议了。不知道苏厂长想要用什么方法,我好去做一个比较详细的计划。还是几个方法都做个计划出来,让厂长您瞧瞧?” 第47章 汉津县座 苏涣最终挑选的经过县城接线的方案。不过是作为第一预案,假如行不通的话,就会启用其他方案。 不过现在管理着县城,即掌管着整个汉津县的县长,是和苏涣同一位恩师的门生,但年辈较后的一位。其实以他的年资与能力,放在汉津县算是大材小用了。 不过汉津县地界上有一座很重要的钢铁厂,准备要来主持钢铁厂的人是苏涣,这位县长的同门。他被任命来此,多少也有为钢铁厂保驾的味道在。 所以苏涣很有信心,跟县城那边的交涉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而且他也是在回来的第三天就亲自带上礼物,去见这位同门的师弟。 如此安排,倒不是重视钢铁厂却轻视这位县长师弟。而是和这位为了重建汉津县,整日里忙到脚不点地的师弟,本就是约好这个时间会面。县长可还是排除万难,这才挤出一点会面时间。 汉津县府县长办公室,在秘书的带领下进门的苏涣,当然不可能庸俗地自己抱着礼物上门。那点联络感情的东西,自然有礼单送到县长官邸,交给他的夫人呢。实际的东西则是会稍晚送到。 假如有人问起,那就是同门师兄弟的情谊,送的东西也就是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至于什么笔、什么墨、什么纸、什么砚,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一进门,县长早早就起身相迎,苏涣也没托大,上前打躬作揖。两人互相行礼问候:”县长,久违了。””师兄,别来无恙。” ”当日一别,没想到再见面,已经是大战胜利之后了。”苏涣感慨道。 ”能够再见面,已经是你我的幸运了。十年生死两茫茫,大战中不乏有追随恩师而去的师兄弟,也有误入歧途的,如今下狱候审。师兄啊,一场大战,多少悲剧呀。” ”是我们的幸运。可惜你仍在公务之中,否则该当和你饮上一盅酒。” 酒虫子被勾引起来的县长,跃跃欲试地说:”一盅无妨,这点酒,醉不了人。”说完,便自个儿跑到办公室一角的小圆桌旁。 一张相当洋气的大红色桌巾上,摆放着一支盛满琥珀琼浆的玻璃瓶。县长拿了两只玻璃杯,各倒了小半杯的美酒,端了过来。 看到这位师弟手脚这么利落,连阻止都来不及阻止,苏涣苦笑道:”我就不该在你这酒鬼面前提起这个’酒’字。” ”这洋酒,不醉人。我会摆在办公室里头,也是偶尔两杯提提神。能喝醉的那些,我可不敢放在办公室里呢。毕竟公务要紧。” 县长递出了一只玻璃杯,苏涣自然接过。两只杯子碰了一下,说:”敬彼此的幸运。””是该敬彼此的幸运。” 两人都没有凶猛地一口闷,而是如过往交游时的作法,浅尝一口,助兴促膝长谈。 苏涣把玩着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的玻璃杯,琥珀色的酒液让玻璃杯折射出的光线色彩更为丰富。”当这个县长,倒是委屈你了。毕竟在几年前,你就已经管上更大的地方了。” ”哪有什么委屈的。不瞒师兄,朝廷可是有打算提高汉津的行政等级,从地方县升级为郡辖市呢。毕竟这里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位于水陆枢纽,重要性毋庸置疑。设置一县,有太多事不方便做了。我来这里,也是为升格做准备的。” ”哦,这倒是要提前恭喜你呀。”两人又碰杯。饮后苏涣问道:”只是汉津升格之后,这钢铁厂会怎么安排?” ”说起来汉津能够升格,这钢铁厂也是重中之重,得要全部上轨道了,升格的事也才算有着落。所以说,朝廷也是希望咱师兄弟俩齐心合力,盘活儿汉津这盘棋。” ”那可得多多仰赖县长了。”苏涣抱拳笑道。 ”也不怕告诉师兄,其实一开始我呀,特别担心钢铁厂成了某人的酬庸。后来听到是师兄要来,这才稍微放心。真正放心,还是听到你昨天在钢铁厂的那场演讲。这才明白,师兄的雄心壮志不减当年呀。” ”呵,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些大话,你这么快就知道了呀。” ”沐秀才师兄也见过了吧。虽然跟我们不是同门,但好歹也是同乡。我之前和他见过面,相谈甚欢。不但学问上的功夫没落下,就是他投笔从戎的气慨,比你我又更高一筹。所以我对他也是有心结交。而师兄你那篇慷慨激昂的讲话,谁听了都会想跟更多的人分享。所以这事儿不怪他。” ”我也没想怪谁呀。”苏涣苦笑,说道:”夸下了海口,但要怎么开始,我现在一样是一翻两瞪眼的。我老苏家种了一辈子的田,谁会炼钢呀。进厂里的那些复员兵也是一样,现在大伙儿都在大眼瞪小眼,磕着慌呢。” 县长听了也是一愣,说:”我想过钢铁厂会有很多可能,像是一群唯利是图的商人来到处承包,把钢铁厂给瓜分了;又或是懂行的人一来,就率领众人干得热火朝天。可真没想过像师兄你这样的情形,无处下手的。” ”是啊,所以我也打算趁这几天,联络咱们那帮老同学,看看有没有人懂这里头的门道,或是有这方面的门路。我问过我庄上的老铁匠了,他也是双手一摊,无能为力呀。” ”咱们同门呀。”县长歪着脑袋想,嘴巴也咂吧几下。”大家读的都是四书五经,看来只能找那几个留过洋的,问问他们懂不懂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苏涣问道:”你这边有联络他们的方法吗?我手边有的,都是战前的资料,也不知道现在能有多少派得上用场。” ”师兄,我这边也没好到哪里去。”县长想了想,说:”我问问那些同在仕途的同门。毕竟身在公职,有比较多资源,消息也比较灵通。” 苏涣点点头,说:”那这就麻烦你了。”两人又碰杯。”对了,另外有件事情。” ”师兄请说。” 将方便苏家庄与钢铁厂联络,打算透过县城牵一条电话线路的事情一提。 县长却不像之前那样打包票,说:”这事情当然没问题。只是县里的电信局人手与材料都很紧张,现在光是处理和寇留下来的烂摊子,大伙儿就忙到鞋底快冒烟了。我能让他们优先牵线到苏家庄,但实际上能有多快,我也不敢保证。” 苏涣说道:”牵线的事情好处理,厂里那位原通信中尉有告诉我,只要得到许可,牵线的工作也可以直接交给他们去做。他们有带些设备过来,虽然是军用旧型的,但堪用就好。只是电信局交换中心那边,没有县府这边点头,他们也使不上力。” 县长脸色舒缓,笑道:”既然师兄这边已经有安排,电信局那边我去打个招呼就好。交换中心那边什么时候都有人,线拉到了,他们随时就能处理。” 得到了保证,苏涣也是心头一松。但随即又提起了他刚刚听到的隐忧,问道:”县里的事情,不好处理吗?” 见县长一脸不解,苏涣又说:”我才刚回来没几天,家里面正乱着呢。又是心烦钢铁厂那边的事情,所以很多状况我还不清楚。” ”汉津县之前作为八洲国的占领区,尤其又是重要的交通枢纽,所以和寇在这里也特别用心。结果就是汉津县上上下下都被和寇渗透,不服从的都被清洗了。” ”那你接手之后,状况岂不是很糟糕。”苏涣担忧地说着。 ”确实很糟。尽管占领期间的文书被毁掉不少,但从剩下来的部分也可以看出,那段时间贪赃枉法的事情多如牛毛。虽然有不少人证愿意出面,但要查证这些人是借机报仇,还是真有其事,这工作可不比重建汉津轻松。” 战后的问题,这是很多人避而不谈,但又实际存在的情况。就是苏涣自己,虽然可以振振有词地说以直报怨;但问题真放到面前时,哪里有那么容易裁断。 人情、义理、法制。最后那项是一切的底限,然而在底限之前,还是会有很多考虑难以回避。 也像是不吐不快,县长继续抱怨道:”其实工作多还不是最麻烦的,最要命的事情是人手不足。” ”怎么会人手不足?”苏涣讶道。 ”我刚到县府,就有一群人打算把我架空,用汉津县惯例、往例的说法,把事情就跳过我安排了。这上上下下的人啊,都在和寇占领期间尝到了甜头,舍不得手中的权力。 ”所幸我在江夏郡也不是毫无根基,这些人被我好一顿收拾,现在一个个都在牢里蹲着呢。现在县府上下,我本着宁缺勿滥的精神,只留下一些确认清白的,以及声誉不那么糟糕的人。 ”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才会到处人手不足。电信局那边的交代,我一开始的时候也不敢给师兄一个准信。说起来,这算不算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呀。” ”大家都任重道远呀。”苏涣又和县长碰杯,这回两人都一饮而尽。 第48章 内忧外患 回乡第二周,苏茵带着一个小跟班,漫步在乡间的田埂上。手中是一根长草草杆,正随着她的挥舞,草杆左右甩呀甩的。 暮春入夏时分,农人早已完成插秧,正细心照顾着幼苗成长,每日施肥放水除杂草的工作必不可少。 在田埂上嬉闹的也不只苏茵、纪丽两姑娘,更多还穿着开裆裤的娃儿在田埂上疯跑。 先前他们还会因为看到陌生的孩子,所以停下脚步。但如今他们已经知道,那两个女娃娃是苏家的人,就没那么多好奇心了。 至于年纪大点的孩子,就是跟苏茵、纪丽同岁,甚至再大些的,他们都有家里的活儿要干,没能像那些穿着开裆裤的弟弟妹妹到处玩耍。 是说这些大孩子要是把喂鸡喂鸭的活儿干完了,就会来一起玩儿,顺便盯住他们的弟弟妹妹。到时这些小的可就没有像现在那么自由,所以他们是趁着这样的时间撒欢。 不过比起其他孩子开心的模样,苏茵则是嘟着嘴巴,都可以吊三斤猪肉了,显见她有多么不开心。后头的纪丽只知自家小姐不高兴,却不知道理由。所以连劝都没办法劝,只能傻傻跟着。 苏茵宁可出门闲晃,也不愿意待在苏家庄的理由很简单,因为现在家中到处都’乱’。 这可不是之前大批人马刚回家,带回来的行李都还没归位的那种乱,而是一种人心的浮躁。 之前六年的时间,在山城,苏家人不分上下,整日里一样是这种乱糟糟的景象。但那时的乱,其实是忙碌造成的。 苏家老爷为了山城中央大学的事情,几乎把带去的全部苏家人都用上了。 以一个家族的实力,伺候着整个大学。这才能让那些受邀而来的教授们,可以心无旁骛地翻译西方世界的教材,以及在最短时间内,将这些东西塞进那些短期培训的学员脑子里。 这个时期乱归乱,但整体还称得上充实。大家都知道为了什么而忙碌,也都愿意尽自己的一份心力。 虽然前线不时传来不怎么好的消息,会让这样的忙碌蒙上一层阴影。但是总体来说,在山城时期的苏家是充满活力的。 如今汉津县的苏家,乱的根源是在从山城回来的人,以及当初被留下的人之间。用两世人的眼光来看,简单地说,就是当初被留在汉津县的人有异心;自家便宜亲爹回来,收编不顺利。 这倒不是说便宜亲爹的手段不够,驾驭不了自家人。能够养出胸中那股正气的人,会是简单的人物? 明真理,辨是非,处事公正,赏罚分明。’正’气讲究的是心性,不是一边胡作非为,一边按照某种功法修炼,就能练出来的玩意儿。表里不一的人,练不出这股正气。 就算有所得的人,一旦偏离了’正’道,千年功力一朝丧尽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苏涣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汉津钢铁厂那一摊子事。一个多礼拜的时间,除了从县城牵了一条电话线路到苏家庄,并且挑了个房子安置话机外,钢铁厂的事情就没有进展了。 虽然寄出了不少封信给一些老同学,以及苏涣知道,涉及钢铁产业的一些洋人。但是书信往返哪里有那么快,当然是暂无回音呀。 除了他这边的进展不顺利外,每日电话回报里,沐英仁传来的消息也不怎么妙。 虽然那一回到钢铁厂报到,被自己亲闺女怂恿,赶鸭子上架似的发表了一篇演讲,也大受好评。但就跟那时苏茵心底的评价一样,士气是鼓舞起来了,不过没处发泄的话,事情会变得更糟。 大家的积极性都被调动了,到头来只得到上级说耐心等待,苏厂长正在想办法。一天两天还行,三天四天憋着,五天六天坐不住了,七天八天就会怀疑自己不会被忽悠了吧。 事情就这么不断变糟。苏涣也在沐英仁的建议下,去钢铁厂露个面,安抚弟兄们的情绪。然而只要依旧没事情做,这种安抚的效果就不大,或者说持续不了多久。 可以说,钢铁厂的事情牵扯了苏家老爷大部分心神。那么苏家内部的事情,就只有让徐夫人这位苏家老爷的正房夫人,也是唯一一位夫人一肩扛起了。 徐卿徐夫人是位才女不假,为苏家老爷生下一女一子,后继有人,这地位更是不可动摇。徐夫人治家管理也是有一套的,在山城时,偌大的苏家与中央大学庶务,在她手底下还不是服服贴贴。 但要是有人想使坏的话,这位从小到大备受呵护,当真没见过坏人的徐夫人,应对起来就有些不着调了。 尤其对手是那些留守汉津的老苏家人,而且还是苏姓本家的。一个个都是长辈,这更让徐夫人这位接受传统礼教的当家人绊手绊脚的。 眼看家里一些老人,靠着脸上的皱纹比别人多几条,讲话声音硬是比别人宏亮。这副景象,勾起苏茵那不怎么好的回忆。她干脆不待在家里,省得自己手痒揍人。 好不容易才有了’留在苏家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想法,现在苏茵又琢磨着怎么离开这乌烟瘴气的地方;还是自己是在想怎么帮忙自己那便宜亲爹,解决他手上的难题。 总之苏茵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哪一种做法,可以让自己的心情变好一点。或许两个都来?解决完便宜亲爹的麻烦后,便能算偿还他们这一世的养育恩情,自己走也能走得干脆些。 沉吟中,手中的草杆甩得更大力了。甚至发出呼呼的破风声,犹如鞭子一样,让人看不清草杆末梢的甩动。这要是落到人的身上,恐怕不是留下一道鞭痕而已,而是会皮开肉绽。 突然,苏茵手中的草杆一顿,同时停下脚步。身后闷头跟着的纪丽没注意,一头撞上了自家小姐的后背。 虽然纪丽大苏茵一岁,不过体型反而比苏茵小一号。她当然没能撞得过自家的小姐,她自己倒是给反弹得人仰马翻。 揉着跌疼的屁股蛋子,纪丽委屈地咕哝道:”唔,小姐,妳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纪丽这才注意到,原来她们已经从田间逛到了大江旁,正走在河堤上呢。 刚入夏天,少了春天的气息,树上的花儿大多凋零,取得代之的是翠绿的新叶蓬勃生长。堤岸上的大树郁郁苍苍,树冠遮挡了不少阳光。 要是走在树荫下,会有点点金光洒在身上。初夏的阳光并不毒辣,树荫下的清风与穿过树梢的阳光起了复杂的化学作用,合成一种名之为’舒服’的化合物,作用在树荫下的人身上。 让苏茵停下脚步的,其实是一个翘脚躺在堤防上,帽子盖脸,躲在树荫下舒服酣睡的复员士兵。 之所以能够确定对方的身份,当然是从那一身军装上看出来。对方的军装就像钢铁厂中的那群人,没有军籍章,也没有姓名、所属的标示,当然也没背枪或带着弹药。 不过区区的复员士兵,当然不至于吸引苏茵的注意。让她停下脚步的,是从神通中所听到的心音。 从苏茵觉醒神通以来,这门本事只有愈来愈强。 要不是她在初期就有意识到,花了一年的时间专门学习怎么控制,而且武经七义上的法门也确实有用,现在的她早就被那满是污言秽语的世界整到精神崩溃了。 对现在的苏茵来说,他心通这门神通已经跟本能差不多了。就好像呼吸一样,随时随地都会自律进行着。反而想要停住呼吸的话,还要自主憋气,憋也憋不了多长的时间。 正是因为熟悉他心通,所以苏茵也总结出一些这项神通带来的能力。 首先就是心音就跟每个人的声音一样,都是十分独特的。哪怕是刻意学习,或捏着声线说话,也没有两个人的声音是一模一样的。 其次,一般来说,心音的大小声取决于这个人的思绪是否强烈。 愈是强烈的念头,其心音就会像洪钟大鼓一样,吵闹到苏茵也无法忽视。甚至还有可能突破武经七义上的封闭法门,让苏茵主动关上神通时,也能让她听见。 第三,也是最为特殊的一点。假如拥有他心通的人没有真心接纳这门本事,去观察他人心音变化的话,可能就无法体会到这点。 那就是心音带给人的感觉,取决于这个人的心情变化。喜怒哀乐,不管是什么样的情绪都会直接表现在心音上,无法掩饰。 可以说即便某个人什么事情都没在想,苏茵也可以从微妙的变化中得知对方的心情,现在究竟是高兴、悲伤,或者是极度愤怒。 然而苏茵第一次听到那么奇妙的心音。不,那已经不是听到的程度了,而是’看到’。 五颜六色的色彩犹如跃动的音符,谱成一首动人的旋律,将喜悦这样的情绪感染着所有听,或看得见的人。 尤其特别的是,明明情绪如此高昂,并且带给人光明与喜悦的感受,但心音内容却是在发着牢骚。 :想我大穿越众居然连个店小二都应征不到,那老板娘可真是不识货。 :都说了老子不是贪恋那四十好几的美色,而是她店里的那点酒,她居然不肯相信!非要说我大穿越众是个坏胚子,假如不肯从了她,改邪归正,就不可能留在她店里。 第49章 我,大穿越众 ”什么是穿越众呀?”苏茵蹲在那复员兵头顶上方的位置,直接开口问道。 :妈惹发科!我这是把圆框跟方框的内容搞颠倒,心里想的事情全部用嘴巴说出来了吗? 翘脚躺在地上的复员兵第一时间弹起身来,以坐姿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两个女孩一蹲一站,就待在他原本脑袋在往上一点的位置。 两个女孩都是裤装,所以没有什么喜闻乐……足以判刑的景色。不过看着两女孩的衣着是上好布料,绣工也相当精细,复员兵第一时间是摆摆手,像赶狗一样说: ”咻,咻,一边去,不要打扰我睡回笼觉。小心我把妳们抓去卖了。” :哪来的小屁孩,看就知道是扫把星。这种不知道哪来的二代,谁招惹了谁就一身腥。 ”谁是扫把星呀。我这么可爱。”苏茵鼓着双颊,嘟起嘴巴,负气似的甩头看向一边。 :哎呀,这妖精!知不知道有人已经在犯罪边缘了。 ”不过……”复员兵用相当失礼的目光,上下扫视着这突然来到他身边的陌生女孩。”妳怎么会知道扫把星?我没有说出口吧。还是说……妳能够看透别人的心思?” 苏茵脸上一扫阴霾,得意地笑着说:”嘿嘿,怕了吧。” 苏茵的他心通这门本事,依旧只有苏灿苏叔公祖知道。只不过在说的时候,没有避讳他俩徒弟。所以苏茵也不知道高成、车利两人清不清楚。 但是灿叔公祖说了,这事儿最好跟自己是宿慧者一样,能不说,就不说。没有谁会喜欢跟一个可以看透别人心中秘密的人待在一起,并让苏茵设身处地想一想,就能明白这个道理。 苏茵是听进去了,不过她第一次听到……看到这样的心音,又听到很特别的名词。明明三个字她都认得,但串一起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所以她忍不住开口。 至于装乖装可爱,这跟上辈子性格完全不相符的行为,实在是这辈子用了五六年,也太好用了,所以几乎成为一种本能。 再说苏茵也清楚,这一招是有时限的。而且这样的表现,也符合现在的年龄。等到自己长得大些,效用肯定没有现在的好。到时想装,可能还会有反效果。所以当用则用吧。 很意外的,百试百灵的这一招,并没有在这特别的复员兵身上得到太好的效果。对方甚至连’可爱’的念头都没有兴起,依然是那副赶狗的嫌弃表情,说: ”会读心术的朋友我见得多的,早就不是那种别人在我脑袋里说说话,就歇斯底里大叫的青春期了。妳就算看透了我的心思又如何,我这个人向来真心待人,表里如一,事无不可对人言。就算妳把我的龌龊想法公诸于世,我也可以坦然面对。” ”……这只是厚脸皮吧。不是心思纯正,真正不怕人看的那种。” ”哼,随便妳怎么认为。总之快走吧。”一样是那种赶狗的挥手动作,复员兵说:”不要打扰我睡觉。” 话说完,人利落地往旁边一滚,又舒舒服服地躺下。捡起了刚刚落到一旁的帽子,又准备要往脸上盖,遮挡一下阳光。 不过帽子还没盖下,就又被一只小手给挡住了。苏茵又蹲到了复员兵脑袋上方的位置,倒看着某个躺下的人,说:”你还没告诉我穿越众是什么意思?” ”哼,我大穿越众就是进入异世界副本练级,本事只有妳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从钻木取火到手搓核弹,从御女三千到拐骗萝莉。什么讨伐大魔王或统一世界的,都只能算是小目标。 ”我等的真正目光一向是放在星辰大海上,能够统治诸天万界才是真本事。要是把我穿越众前辈的荣光全部拿出来讲给妳听,还不吓坏妳这个小娘皮。 ”所以说,把穿越众当成无所不能的代名词就好。我跟其他穿越众的区别,就是没有随身携带一个品种改良后的优良种子库,见面就解决一个世界的饥荒难题。 ”当初就算是让我带个地瓜也行呀。能有地瓜在手,我早就改名叫龙傲天,征服异世界了。无奈~”坐起身来的某复员兵,露出一副万分疼惜的表情。 虽然大串话,苏茵听不懂的部分占了大半,但也听出来这人自夸其无所不能。不论这四个字会不会太夸张,苏茵这时只想问道: ”既然你那么厉害,那你会不会炼钢?不是那种一个火炉、一把铁锤的打铁喔。是一个大型……嗯,那应该算是大型的钢铁厂,里头需要的技术。” ”哼,炼铜我不敢承认。但炼钢这什么破烂的技术,妳说我一个在魔法侧的异世界,手搓小霸王学习机的男人会不会?这种幼儿园水平的问题,就不要拿出来考验人了,否则我会以为妳是在瞧不起我。” 苏茵立刻接道:”那你来帮我好不好,我家刚好有一个钢铁厂。” :尼马,这玩意儿还有刚好有的?我还刚好有一片油田呢。炒菜不用烦恼,还每天饮三杯呢。 自称穿越众的复员兵,面对一个孩子不着调的言论,他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拒绝!” 苏茵想也不想,撇撇嘴说道:”看来是不会呀。没像你自己自夸的时候那么厉害。” ”嘿,不要用激将法,这点小伎俩对我没用。我拒绝的理由很简单,我跟妳素不相识的,妳要我去整一个钢铁厂我就去,那我多没面子呀。这都还不要考虑,妳家是不是真有一个钢铁厂的问题。” 苏茵笑道:”这不就是待遇问题嘛。你想要怎样的待遇才肯答应我?” ”给什么待遇都一样,我很贵,说是无价也不为过。妳家请不起我这个大穿越众的一份子。”再度躺地。这回复员兵不再调整位置了,抓着一旁的帽子就往脸上盖。 可是苏茵却没有放弃。她一把抓走复员兵脸上的帽子,问:”假如我非要你帮忙呢?” 复员兵探手,想从苏茵手上夺回帽子。但女孩儿的手短归手短,速度可一点也不慢。左一移、右一甩,几回躲过了袭来的怪爪。 无奈之下,复员兵只能再度坐起身,看着抢了他帽子的女孩。说:”何必非要我?炼钢在这个时代又不是什么先进的技术,路边随便抓条狗也能上。就是我有本事弄出军用特种钢来,也没有地方用得上啊。妳知不知道妳这是大材小用呀。” ”路边拉条狗也行?我那便宜爹都愁到整天拉头发,搞不好哪天就拉秃了,那不就白拉了嘛。”苏茵笑道。又说:”既然你觉得我大材小用,那你这个大材之后要做什么?才会觉得去钢铁厂糟塌了你。” ”哼哼,我之后嘛。没要干啥,随便找个地方,混口饭吃啰。” ……”都到了要混口饭吃的地步,也不来帮我?你这是说得过去还说不过去呀。”苏茵投以鄙夷的目光。 ”那妳说,妳不怀疑我从头开始就是吹牛,那么信我的理由是什么?” 说来奇怪,苏茵就没怀疑过眼前这人’不会’炼钢。不过这也跟她能听见心音有关。她说道: ”我遇过那些爱吹牛说大话的人,不管嘴上说得多好听,他们心里头的想法一定是要怎么编故事,怎么圆谎。甚至是心虚地自问,这样的说词能不能骗过别人。 ”不过你从没质疑过自己是不是会炼钢的问题,更不会心虚,当然也没在编故事。假如你不是真的会,就是那种高明的骗子,高明到连自己都相信自己会炼钢。” 那复员兵听了,苦笑说道:”妳这话说的,我怎么会有种我自己都要相信的感觉呢。” ”所以说,你不会吗?”苏茵问道。 ”啊,不对。我真的会。” ”这样不就好了,所以走吧。”苏茵甜笑着伸出手。 一掌拍开快伸到自己鼻头上的手,那复员兵说:”少来,我可没有答应妳任何事情。” ”为什么不答应?” 用鄙视眼神上下扫视着苏茵,那复员兵说: ”妳就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片子,见面就说要找我去炼钢。妳自己要不要想一下这件事情的可信度有多高。假如妳说妳要带我去沙坑里一起玩沙,我还比较有可能相信,然后建议妳改跟我一起去看金鱼呢。” 苏茵皱着眉,像是有些为难的模样。没一会儿,她像是想通了一样,松开了眉头说:”假如我说我不只六七岁呢,你会不会比较相信我的话?” ”妳不只六七岁?”一样的鄙视眼神,但那复员兵随即大惊失色道:”莫非妳是天山童姥,万年萝莉?欸,不对,这里虽然是个乱七八糟的地球,但出现那种东西的机会还是太低了。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妳是侏儒症患者。” 苏茵龇着牙,生气地说道:”你才侏儒症,你全家都侏儒症!” 那复员兵笑咪咪地站起身,走到苏茵的身边。手掌从六岁女娃的头顶平移到自己的大腿侧,然后噗哧一笑,说:”妳见过哪个侏儒,光一条腿就比妳高的?” ”啊,你这个讨厌鬼!”苏茵怪叫一声,抡起小短手跟小短腿,就想要往那复员兵身上招呼。 那人倒是想要伸出手掌,顶住眼前小女孩的脑门儿,来一个大人耍小孩的经典形象。不成想眼前一晃,苏茵闪过了伸出来的手,贴近身,充满爆发力的肘击朝着高度适切的要命位置而来! 第50章 收服 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几圈,心有余悸地抬头看人。复员兵其实并没有吃下任何痛击,他早一步避让开来,只是姿势不怎么雅观而已。 维持着肘击姿势不动,苏茵意外地看着自己打空的一击。自己的本事和上辈子相比,很难说哪一边比较厉害。但能够躲开自己近身后攻击的人或动物,不论哪一世都寥寥可数。 要说这一世最大的弱点,还是这具六七岁的身体。手、脚的长度就是个孩子的水平,所以打空了也不让人意外吧。 不过苏茵也不是那种练武成痴的人,看到有人手底下功夫不错,就手痒想和对方切磋,非要打赢为止。看着对方身上及头上都沾了不少泥土与草屑的狼狈模样,女孩儿早就解气了。 :窝艹,这个时代的小孩有这么狠吗。动不动就给人来个爆蛋肘击?究竟要怎样的父母才会教出这样的孩子。 猛地听到这么个心音,苏茵的心情又变差了。她不满地鼓着双颊,生气地说:”我虽然看起来像小孩,但我可不是小孩。我两辈子加起来已经——” 苏茵低着头,掰起手指算着, ”——三十五岁了呢。” ”……两辈子,什么意思?”那复员兵不顾自身狼狈,好奇地问。 ”我记得上辈子的事情,清清楚楚。所以不要把我当成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看待,我见过的肮脏事绝对比你更多。”苏茵主动揭开了自己的秘密,心情却像是雨过天晴般,意外地舒畅。 ”真的呀。那妳上辈子是谁?关羽?杨贵妃?拿破仑?还是埃及艳后?” 新时代由于魔法魔导科技化,加上报纸类的新闻媒体发达,所以过去蒙着神秘面纱的神秘学成为人们好奇的目标。 有关轮回转世的说法,在那些怕死的人里头相当有市场。不光是有钱人,就算是穷人也指望着来生投个好胎,或是上辈子是哪个名人,然后想着再创巅峰。 所以不论中外,不时有人宣称自己是某个历史名人转世,是以那复员兵才会有这样的调侃。 不过苏茵很是认真地说道:”你说的那些都是谁,我不认识。我上辈子是大夏壮妃,护国公周家嫡女。从十四岁开始就征战沙场,打了半辈子的仗,也见过世间一切龌龊。我不敢说我吃过的盐比你多,但要说见识,你多半不如我。所以不要用那种自以为是的态度面对我。” 说完之后,苏茵不禁有些后悔。答应了灿叔公祖,自己不暴露宿慧者的身份,怎么今天一股脑都说出来了。叔公祖他老人家都没知道那么多呢。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苏茵也收不回来了。她咬咬牙,又说:”反正不要把我当成孩子。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也知道我想要做什么。” ”哦,原来是一个转世重生者呀。稀罕,稀罕。不过这关我屁事?”复员兵说道。他看了看眼前的两女娃,又说: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我不把你的话当童言童语,我很怀疑妳能在刚刚的要求中做到什么。以及妳为什么要这么做?成年人做事都有目的,就只有孩子才会随心所欲。 ”妳可别说妳想这么做,所以就做了。这种骗小孩的话,这个时候拿出来,只会让我怀疑妳的精神年龄是不是有妳所说的三十多岁。” 苏茵正色说道:”你也别管我上辈子是谁。就我所知,哪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就算现在谁来认亲戚,我直接打死他们的可能性还比较大。 ”我是苏茵,现任汉津钢铁厂厂长苏涣是我的父亲。我父亲只有一个妻子,所以可别把我想象成不起眼的庶女。 ”我只有一个弟弟,排行最大,所以我相信我在我父亲面前还是有一定话语权的。至于我这么做的目的……” 咬了咬牙,苏茵下定决心后说道:”我两世为人,厌倦了被一群人以家族的名义控制我的生活。但生养之恩仍在,在我报答之后,我就能毫无眷念地离开了。” 对这一番话反应最大的人是苏茵的小跟班,纪丽。一大一小的对话,她全程处于有听没有懂的状态。尤其自家小姐宣称自己三十五岁这点,纪丽更是莫名其妙。 不过对于’离开’这两个字,七岁的纪丽还是懂的。她第一时间就泪眼婆娑地抓住自家小姐的衣袖,还不敢抓手呢。吸着红通通的鼻子,用哭声说:”妳也要丢下我吗?” 一把推开了打算把鼻涕眼泪往自己身上蹭的纪丽脑袋,苏茵不满地说道:”还没决定走不走呢。妳再这样烦我,我今天就走了。” 一句话吓退纪丽,女孩立刻憋住眼泪,猛吸鼻涕,想装作自己没有哭的模样。 其实这样的吓唬对孩子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方法,但是没有生养过的苏茵哪里知道这些。看着两娃儿小剧场的复员兵倒是知道,但跟他无关,当然也用不着教人怎么带孩子。 他只是又一次用鄙视的目光,看着眼前的转世重生娃儿。说:”妳不觉得妳话中有很大的问题吗?” ”什么问题?”苏茵问道。 ”妳欠下的债,要我卖肝来还。然后妳道心通畅了,我996做到死。我欠妳的啊?”复员兵直接点出了苏茵逻辑中最大的盲点。 ”不来帮我,你还能去做什么?”苏茵问道。 看着那一身军装,苏茵又问:”去当兵吗?仗都打完了,你看起来也是复员的身份,想继续当兵也来不及了。再用你一开始的说法,连应征个店小二都不顺利。你还能做啥?” ”我明天就去报名丐帮。只要能忍,早晚让我混成九袋长老,到时再到妳面前炫耀。” ”当乞丐有自由可言吗?” ”以天为被,以地为褥,饿了就去讨吃的。乞讨不到就饿一顿,顶多饿死而已。死活由我意志决定,妳怎么觉得这不算是自由。”复员兵笑道。 ”此等生活与野兽无异。你就不想一展长才,尽舒胸中抱负吗?” ”长才,有;抱负,没有。我乐意糟蹋,妳管得着吗?” ”大树底下好乘凉。你就没想过找个靠山,舒舒服服的过自己的小日子?苏家可以给你这样的自由。” ”哈,这是一个刚刚才跟我说要离家出走的女孩儿所说的话。你觉得我是会信,还是不会信呢?而且在大人的世界里,所有收获都要付出代价,差别在于用什么样的形式。” 看到一线曙光,苏茵急不可耐地说:”所以说,帮我父亲去建设钢铁厂。” 摇了摇食指,复员兵咋舌说道:”啧啧啧,这就是我想说的另一件事。每项事物的价值,在不一样的人心中有不一样的价码。价码相近,才有交易的可能。妳或许可以用强卖的方式取得交易的结果,但对我,谁也不可能用强的。” 用一副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对面一身军装的男人。苏茵说:”假如你真的那么贪图逍遥与自由,那你还去打了这一仗?” ”这妳就不明白了。虽然这里不是我的地球,但是打鬼子嘛,可强身健体,使身心舒畅。不寒碜,我乐意。”复员兵笑道。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才肯答应我?”微怒的苏茵问道。 第二次被提出的问题,复员兵这回沉默不语了。第一次,他直接拒绝了,连价格都不开。说白了,就是不觉得跟一个娃娃有什么好谈条件的。 这一次,复员兵认真考虑了。假如对方自承的身份为真,那么现在和自己对话的就是一个成年人,还是一个家族中颇有分量的成年人。尽管是女性,但承诺也不会是完全无效的。 ”要我帮忙,也不是不行。但是代价很大,妳不一定付得起。”收敛了轻浮的语气,复员兵首次认真地说着。 查觉到对方的视线,苏茵挺了挺那六岁的小身板,违心作戏道:”是想要我吗?不是不能考虑,但得等几年喔。” ”是跟妳有关,但不是妳脑子里想的那种龌龊事。我要的东西更难,妳确定能给?” ”哦,你要什么?”苏茵自傲地问着。 ”信任。” ”信任?”跟自己想象完全不一样,苏茵复述着问道。”这很重要?” 复员兵认真地点点头,说:”我打个比方来形容,妳应该就能了解了。妳说妳上辈子是擅长打仗的将军吧。 ”当两军对垒的时候,突然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平民跑来跟妳说,他有破敌的计策,妳会怎么想? ”假如这个平民是妳麾下的一名将军带来,并且保证其计策有效,那妳又会怎么想?假如献计的这个,本就是妳麾下的将军时,又会如何?” 没有想太久,苏茵点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复员兵双手一摊,说:”在这里,我拿不出任何可以证明我行的实绩与证据。事实上,像妳这样认为我可以做得到,甚至比我自己还要深信不疑,这件事情也很让我意外。 ”但想要说服妳父亲,说服钢铁厂的人,坚定的支持必不可少。而经营钢铁厂这件事是长久的,之后还会有无数次信任考验,妳能不能维持像今天这样的态度呢。” 看着苏茵沉默不语,复员兵笑道:”所以我说这件事情很难。至少比起几年后要妳身子之类的,还要难多了。想通了再回答我,这可不是现在随口答应,之后能随便来的事情。 ”附带一提,小爷我呀,从来都是女人投怀送抱,我还要挑挑拣拣的。像那种施舍的,或是用条件、金钱交换的,档次太低,就别提了。” 第51章 宝珠 苏茵直接忽略了对方关于女人的说法,也没有考虑多久的时间。抬着眼,看着眼前的男人,问:”那么我该如何证明我能做得到你的要求呢?签白纸黑字的契约?还是赌咒发誓?” ”哼哼。”轻蔑地笑了两声,那复员兵说道: ”不用那么麻烦,妳说了,我就当作算数了。反正任何契约从订立的那一刻开始,它就只会有两种结局,被遵守,或是被破弃。想毁约,总有漏子可钻。” 苏茵讶道:”你就这样相信我会做到?” ”信任是基于双向的互惠。纵使一开始可能会有损失,但最终仍就可以得到比损失更多的利益。这才是良性合作的关键,以及信任的前提。 ”当有一天,我的所作所为不再能给妳或妳家带来利益,或者是有比我更优秀的人才出现。那么妳们的重心自然会有所移转,在态度上也就会表现出来。 ”那个时候对我的信任减少,不也是因为我无法带来更多的利益了嘛。既然我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了,到时大家好聚好散,不也好过拿着一纸契约为难彼此。” 复员兵洒脱地说着。但那副心虚模样,却是让苏茵看出来了。她瞇着眼,问:”你在打什么歪主意?” ”哦,我的表现这么明显吗?” ”只差在脸上写着了。” ”哈。”复员兵笑说: ”妳说妳是转世者,我信了。而我是穿越者,好不容易从异世界回来的那种。既然咱们对这个世界来说都不算正常人,那么互相帮助也是应有之意,所以这份信任是给妳的。 ”所以说妳跑了,我肯定不会留。不要试图用那些庸俗的阿堵物来收买我。老实说,那种东西我真的很想要的话,我去抢就有了。不去抢的理由不是怕惹事,而是没必要。 ”我信任妳,所以帮谁都是顺手为之的事情。妳没了,别指望我会为了五斗米折腰。那点东西是我付出劳力后得来的,不是恩情。没了就没了,我才不当一回事。这么说,妳听明白嘛。” 这下苏茵听明白了。这货是怕自己把他拉下水后,自己上岸逍遥去了。所以故意这么说,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 关于这点,虽然让苏茵有些气恼,但也不至于让自己改变主意。她原本的想法就是成长到一定年纪后,才考虑独自去闯的问题。 那么在这些时间内,应该也足够这个男人领导钢铁厂走上正轨。届时有没有他在,对钢铁厂应该就是锦上添花的事情,而不是生死交关的关键人物。 所以不多想,也不做任何烦恼苦闷的表情。因为苏茵从眼前这个讨厌鬼的心音中,查觉到另一件事。 :气吧,闷吧。谁管妳答不答应,妳不开心,我就开心了。 这让苏茵充分认识到眼前之人的糟糕性格。她直接一把抓住男人的右手,说:”既然你答应了,那就跟我回家吧。” 这时纪丽泪眼汪汪地挡在路前。像是开心,又像有些不知所措,说:”小姐,妳不会离开,丢下我不管了吧。” ”哎呀,不走了,不走了。看妳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丑脸,丑得我心情都变差了,走什么走呀。回家了。” 七岁的纪丽总算破涕为笑。那张挂着泪痕的笑脸,看起来无比滑稽,却也不容怀疑其真心。 应付完小丫头片子,苏茵像是想到什么,又转头对纪丽说:”对了,妳抓他左手,把人给抓好了。要是他不见了,我也会跟着跑。” ”好的,小姐。” 一声吩咐,纪丽立刻叮叮咚咚地跑到复员兵的左侧,使劲地抓住男人的手,生怕人给跑了,自家小姐就跟着不见了。 七岁的女孩哪有多大劲,但看她出力憋到满脸通红的模样,还是让复员兵笑出来。一个大男人,就这么被两女娃一左一右拉着走。 然而在回苏家的路上,复员兵也察觉到田里农人们那不信任的视线。再想想自己被两女娃拉着的模样,他不由得笑着对苏茵说: ”把我放开吧。说了帮妳,我就不会跑。现在这模样,就像是我拐带两娃儿要去猪肉铺卖的样子。难看呀。” ”哪有拐人去猪肉铺的,你是能卖多少钱呀。”苏茵抬杠闲扯道。 ”妳是瞧不起猪肉吗。猪肉一斤九毛钱,妳们看起来也有四五十斤,两个加起来卖个七十银元不成问题。这可是一笔横财呀。” 抓着左手的纪丽听不出是玩笑还是真话,瞬间紧张地想要放手。但想起自家大小姐的吩咐,又只能抓着不放。就这么矛盾间,把那只手又是抓,又是掐的,心情无比复杂。 苏茵就没那么多纠结了。她顺着那讨厌鬼的说词,搭话道:”七十银元是七十银元。我们都还在长个子,你就不考虑多养个几天,养大点再卖。要是多养几年,那可就赚得更多了。” ”养要费粮食,我要多赚几个子,把妳们灌一肚子水再去卖就好。” ”啊,差劲。” ”无奸不成商嘛。”复员兵笑道。 ”对了,你怎么没有枪?我看钢铁厂那些没有军籍的兵,他们可是有配枪的。”苏茵好奇问道。 ”有枪太麻烦,又要登记,又要列管,又要限制住居的。还要定期受训,检查枪弹有没有被违法利用。那简直就像在身上放了一只虫,给自己找不自在。” ”所以你就剩下这身皮?” ”怎么可能,那我这些日子不就要到处乞讨,或是挖树根吃。我还有当兵时的薪饷,现在身上剩十二银元三毛钱,一张屁用没有的授田证,还有一颗一直跟我到现在的原核宝珠。” ”授田证没有用?” ”废话,妳以为那张废纸是让妳随便挑地,想挑哪里的上田都行吗。到时随便分一块不知道哪处山沟里的田,亩数够就算数了。没几个兵真把这张废纸当回事。” ”那原核宝珠呢,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听说那不是很珍贵吗?”事实上这个问题才是苏茵比较关心的。这一世至今,对于改变战争型态的’宝珠’,她还是只听过,没见过。 复员兵则是毫不客气地揭穿道:”珍贵个毛呀。最新式的宝珠我不知道,但原核宝珠差不多就是哪处破庙里头的老道士,拿块破木头刻上符箓的程度。谁都能用,好坏另说。 ”珍贵的是做到这件事的手法,而不是宝珠的材料。自从西方的魔导士把魔法书和权杖结合在一起,制作成谁都可以用的宝珠后,这几乎就成了不可逆的科学发展进程。 ”老实说,要不是这玩意儿用久了会沾染人味,别人拿去也没屁用,老早就被回收了吧。”复员兵不屑地说着。 ”我能看看吗?”苏茵问道。 ”行啊,不过先把我的手放开吧。我放裤子的口袋里,让妳们自己掏的话,我怕妳抓错玩意儿。” 对某个开黄腔的混蛋,苏茵倒是有意直接捏碎他的手骨。但最终还是选择放开了,让复员兵从自己的裤袋中掏出一颗色彩为宝石红的圆珠,外头框了一圈金黄色的金属,一握大小。 接过了原核宝珠,苏茵将其高举起来。透过阳光,她看到宝珠内的精细构造。 那复杂的齿轮与弹簧结构,看起来就像是父亲珍惜的那只怀表内部构造一样。绝对不像是那人所说,山上破庙的老道士能做出来的程度。 苏茵问道:”这东西的原理是什么呀?” 复员兵不以为意地说道:”就跟我刚刚说的一样,把符箓刻在里面。具体点说,就是将固定的几个术式封印在宝珠内,持有者只要按照特定的手法或心念,就可以启用。 ”虽然听起来很简单,但是按照使用者资质的不同,同时间能启用的术式数量也不同。普通人可以运用原核宝珠的术式数量上限是一个,经过训练的士兵可以增加到二至三个。” ”中间的差别在哪里呀?” 复员兵解释道:”嗯,意志力的差距吧。妳懂汽车吗?宝珠就像是一具发动机。虽然发动机本身有马力输出上限,但在实际使用上,输出的马力则是取决于送进多少油。 ”而宝珠的油,就是人所具备的魔力、法力、体力、意志力,随便妳想用甚么样的方法来形容。在以前,所谓的没有魔法天赋,就像是一个小儿麻痹的患者不可能成为武学大师一样。 ”宝珠除了集成魔法书与权杖的功能外,最重要的是,它把权杖中抽取持有者魔力的功能做到更彻底。那怕是过去被评为没有魔法天赋的人,一样可以使用宝珠。 ”时代的进步啊。不过拥有天赋的人还是占有优势的。尤其是单核以及双核宝珠,本身就具备发动复数术式的功能,所以没点天赋的人还无法使用。原核宝珠是使用门坎最低的了。” 端详着手中宝珠,苏茵又问:”那原核宝珠有哪些功能呀?” 复员兵掰着手指头数道:”基本的三大强化术式,身体强化、视力强化以及脑内麻醉术式。还有封装子弹用的爆裂、穿甲跟烧夷术式。最后就是启动术式步枪发射特殊子弹的打火模式。” 苏茵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复员兵,说:”这颗宝珠里头,不只你说的那些东西吧。” 第52章 魔导师资质 ”军方没有限制士兵改造自己的所有物嘛。只要不害到其他人,或是无法配适补给的物资。像是改造步枪口径,让军方补给的子弹不能用,这就太夸张了。况且哪个当兵的,不会对自己的东西小摸小改一下。” 复员兵没良心地笑着,但回避了他给自己的宝珠做了什么改造的疑问。 瞥了这个没有想象中老实的男人一眼,苏茵没打算追问。转头问道:”宝珠要怎么使用?” ”考虑到普通人以及非魔导师传承的家庭也要使用,所以宝珠尽可能地简化了使用的程序。要用某个内建的术式时,可以在心中默念或是嘴巴说出。 ”说得不那么标准也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妳想要使用某个术式,然后就能启动它。当然,要灵活运用、延长使用时间,还是需要一点练习,以及一点熟悉。” 苏茵说道:”这就是你们说的,宝珠会沾染人味的原因吗?它会熟悉一个人的习惯。” ”没错。所以第一天下发宝珠的时候,当官的人都会特别说明一点,这小玩意儿要随身携带,就跟富贵人家玩玉一样。 ”然后当兵的私底下都会流传一个小秘密,每天固定一个时间将子弹封装术式,能够加快熟悉宝珠的过程。 ”其实这样的动作在那些仙家子弟眼中,就是祭练法器的做法,只是大家都不这么说。”复员兵伸指堵在嘴前,示意禁言,故作俏皮模样。 不过这当然引起不了苏茵的注意,她现在全副心思都在宝珠上。摇一摇,嗅一嗅,然后双手握住宝珠,放在胸前,默念着:”身体强化,身体强化……” 顿时一股晦涩的热流传遍周身,不同于先天功的小周天运转。对自己身体相当了解的苏茵,很快就察觉到自己的体能有些许的提升。虽然不多,但也是增加了。 ”嗯,感觉上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小心地拿回了改装版原核宝珠,那复员兵笑笑地说:”妳觉得不困难,原因可能有很多。当然,妳拥有很优秀的魔导天赋是无庸置疑的。但只是启用一个术式的话,容易是必需的。” ”哦,怎么说?”苏茵好奇地问道。 ”陆战魔导师就不多说了,那跟普通步枪兵差距不大。以欧罗巴洲战场最为推崇的主力——空战魔导师来说,光是飞上天,至少就是四个术式同时启动,并持续运行。 ”要是进入交战状态,同时启动十个术式,还要能打术式封装子弹是基本要求。那些王牌队伍,甚至二十个、三十个术式往身上叠加,还能发动大规模攻击术式。 ”要达到这样的表现,不光使用者要有极佳的魔导天赋,对宝珠的性能也有相当要求。光是能启用一个术式,在兵种的分类里还是属于步枪兵。连’魔导’的前缀都没资格挂。” ”要求这么高啊。”苏茵讶道。 ”妳也是带过兵打仗的将军,假如妳说的是真的的话;那么就应该知道,要训练出一个合格的士兵得有多少要求。拿着竹竿绑菜刀的人就能上战场没错,但那种人算不上’兵’吧。” ”唔,是这么说,没错。”苏茵认同道。又问:”你提到陆战魔导师跟空战魔导师,有什么分别吗?我只知道克莱尔?李将军率领的飞虎队。” ”拥有魔导师天赋的人,只是可以沟通魔力因素而已;不是每个人都聪明到可以灵活地运用这样的天赋。就好像力大无穷的人,可以锻炼成为一个强大的武者,也有可能只是个傻子。 ”其中,脑袋够聪明,且可以灵活运用魔导能力的人,才能成为空战魔导师。那么那些不怎么达标,但依旧有沟通魔力因素能力的人,则叠上重甲,扛起大炮,成为陆战魔导师。 ”还有一个分类相当稀少,不光是需要相当强大的魔导师天赋,还要足够聪明。而且这类魔导师所需要的装备,更是仅有极少数强权国家才有办法制造。那就是海战魔导师。” 苏茵好奇问道:”大金没有海战魔导师?” ”人才我相信是有的。不过大金一直是一个大陆国家,从没有把目光放在海上,甚至有些限制的意思。早些年还有靠跟外国购买海战具装,组建了当时亚细亚洲最强大的北洋舰队。” ”那支舰队呢?” ”被八洲国打沉了,全在海底呢。”复员兵唏嘘道。 ”呵,这叫最强大?” ”过时了嘛。不管是战舰的建造,或是海战魔导具装的制造都有相同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大建的当下,她就已经落伍了。一点技术代差,很有可能就是一艘沉没,一艘健在的结果。 ”所以不愿意持续投入更新换代,被最新最好的技术所造出来的战舰打沉,没什么好意外的。”复员兵评论道。 苏茵看起来还想再聊,但苏家庄的大门就在眼前不远处。她指着只用竹篱笆围起来,且大门敞开的庄子,说:”先不谈了,我家到了。我带你去见我父亲吧。” 才刚跨进门,复员兵就看到一场好戏。苏家的人严然分成两个派系,一拨人满是笑脸地迎了上来,问候道:”大小姐,您回来啦。这位客人是?” 苏茵解释道:”他懂炼钢,我带他回来是要见父亲的。” ”是的。欢迎,欢迎。”这一拨人唯唯诺诺地朝复员兵问候着。看他们的神色,虽然没有轻蔑之意,但也没有那种看到救世主的狂热。 倒是另一拨人眼看已经有人接到他们大小姐了,反而是在一旁酸溜溜地说:”哼,又是个懂炼钢的。什么时候一个丘八,都能进苏家的大门了。” 尽管是说人坏话,声音却一点也不掩饰,就像是故意让人听到一样。引来苏茵斜视一眼,记住了这群人。可惜六岁女娃的威慑力不足,谁也没吓到。 不过被针对的复员兵就像是耳聋一样,好像什么都没听到。随着前面那略显尴尬之人的脚步,走进苏家外宅。 那名管家同时说道:”大小姐,老爷现在正接待一组外宾。是否请这位客人到偏厅暂待?” ”嗯,就按照你说的做吧。”苏茵点点头。又问道:”外宾?是什么来头呀?” ”是五叔公那一房带来的客人,听说是联邦国卡内基家族的一支。”管家回道。 那复员兵惊叹道:”哦,是钢铁大王的家族吗?” :就不知道是真货还是假货了,嘻。 听到那人的心音,苏茵忍不住甩了那个男人一记眼刀,想杀人的那种,一点也没有暧昧。复员兵举起双手做投降状,退了几步。 进到偏厅后,苏茵指着一旁的客席说:”你先在这里喝茶休息一下吧,我去探探状况。有其他要求的话,跟我家的管家说。” 那复员兵直接说道:”来点吃的吧。我从一大早就空着肚子到现在了,还没进半粒米呢。” ”你这穷样,之前还跟我讨价还价的。”苏茵龇着牙,做出鬼脸表达不满。 复员兵却只是耸肩摆手,没有顶嘴。 苏茵朝自家人嘱咐道:”准备一些吃食过来吧,别怠慢客人了。父亲他们是在客厅吗?” ”是的,小姐。” ”那我过去了。” 跟苏茵对话的家人,是一路跟到山城,再从山城回来的。自然知道自家小姐在家中,从来都是横冲直撞的。反正也没有给其他人带来麻烦过,大家也就习惯了。 纪丽倒是想跟,不过陪着自家大小姐瞎走老半天,早就让这个七岁的娃娃没什么精力了。 苏茵干脆留下她,塞了一杯茶、几块饼到她手上,同时说:”小丽,给你一个光荣的任务。妳也留在偏厅,帮我盯着这个男人,别让他走了。知道吗。” ”知道了,小姐。”女孩就拿着手中的东西,坐到了偏厅门口的门坎上。一边盯着那复员兵,一边吃着手里的东西。 只见她囫囵吞,吃得腮帮子塞满满的模样,就像一只仓鼠,让被盯着的复员兵不禁笑了出来。 纪丽却是傻愣傻愣的,不知道这个男人在笑些什么。 另一头,苏茵可没有莽撞地一头闯进会客中的客厅。她知道客厅中的布局,特地躲到了一处客人不会直接看到的窗外,探头窥看着,顺便听听大家都在说些什么。 客厅中的主要人物不多,自己这一世的便宜亲爹亲娘都在,老弟不在。这说明这场会面,公务性质大过家庭性质。 五叔公祖作为客人的引荐人,他在场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有一个很关键的人物也在场,三太婶婆,一个留守苏家的棘手人物。 除了这两个苏家人外,就是几个深褐色头发的白人。 他们穿着浅灰色的笔挺西装,带着深蓝色的领结,光看这一身,不会有人怀疑他们老钱的身份。不过那浓眉大眼、薄唇鹰钩鼻,却是让他们的表情显得十分阴鸷,不近人情。 苏茵本以为又要回到听克莱尔?李将军说家乡鸟语,自己半句也听不懂的状态。没想到这两个洋人虽然操着怪腔怪调的,但他们至少是说着听得懂的汉语,尽管内容不太让人愉快。 第53章 卡内基家族 ”苏先生,你要相信卡内基家族的诚意。五百万银元与三十年经营权是很合理的价格,我们会在汉津钢铁厂用上最新的冶炼技术,并且派来最优秀的工程师,以及最聪明的经营者。汉津钢铁厂完全可以重新成为亚细亚洲最大的工业基地核心。” ”是啊,大侄子,这有什么好考虑的。这些天,不是这家就是那家都上咱家串门子。有的以前就跟钢铁厂有往来,这些人还好说;有些就是想来分杯羹的。他们有谁比卡内基家族还要有本事呀,人家可是联邦国的钢铁大王家族呢。” 一个老外跟自家五叔公祖一搭一唱,只差明晃晃地施压了。而且最让苏茵不喜的是,五叔公祖喊大侄子,不称族长,就有些用辈份压人的意思了。 不过苏茵没想要跳进去揍人,反而从种种迹象上看来,上一辈子那种一群老不死用家族大义压人的感觉又出现了。这让她的去意坚定了几分。 老娘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嘛。 客厅里头,苏家老爷没有直接回话,而是徐夫人出面打着圆场,说:”卡内基先生,我们相信贵方有着最先进的技术与人才。但是这个开价实在是太高了,我们无法承受呀。 ”要知道,汉津钢铁厂在四五十年前建立的时候,前前后后也不过将近五百万两白银。银两跟银元虽然不是一换一的,那时的五百万银两换成现在,也有七八百万银元。 ”五百万银元的开价换来最新的技术,看起来是十分划算的事情。不过三十年经营权实在是太可怕了。我们都还不知道,这煤矿与铁矿经不经得起现代化的设备开采三十年呢。” 那洋人则是语气不善地说道:”徐夫人,妳该清楚,在联邦国,谈生意这种男士的场合,作为一个淑女并不适合发表任何意见。” 徐卿不骄不躁地回道:”从贵国的伊莉萨白?凯迪?斯坦顿女士、联合王国的艾米琳?潘克斯特女士开始,到发表放射性理论的玛丽亚?斯克沃多夫斯卡?居礼夫人。 ”无数优秀的女性在各个领域证明了我们并不输给男性的事实。纵使是我们刚刚结束的那场大战,在正面战场上与后方,也都有女性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就是欧罗巴洲各国在历史上,也有建立起伟大功业的女王。我与我的丈夫是平起平坐的地位,又为什么不能在一次不算公平的商业谈判中发言?这样的行为,可一点也不绅士呀。” 儒家在一开始的时候,其实并不歧视女性。女性身上的枷锁,是一代代人为了确保男性的统治地位加上去的。特别是在那位女帝禅位之后,男性更热衷于此事,以保证不会再出现第二位女帝。 然而西学入侵,中西合并下,一些先进的思想打破传统的桎梏。至少那些本身学识丰富,身份地位也不低的女性,不甘于作为男性附庸而存在。 特别在那场大战中,子弹面前,男女平等。可没有那种女性打一枪就死,男性非要打两枪不可的道理。很多优秀的女性魔导师也取得优异的战绩,并不输给男性。 曾被称作徐才女的徐卿,便是其中的佼佼者。言语犀利的她,一般的草包还真折服不了。唯有苏涣这样的大儒,才让徐才女心悦臣服地嫁作人妇。 假如是一般跟钢铁厂有关的商业谈判,徐夫人可不会出面。这是她和自己丈夫的一个默契,不需要事先商量过。但是有其他苏家人在其中的时候,徐卿就不会放自己的丈夫孤军奋战。 从山城回来的苏家以及留守在汉津的苏家,两边的对立与冲突是愈来愈明显,已经是单靠夫妇任何一人无法解决的程度了。 所以在自己的妻子给客人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后,苏涣立刻接上说道: ”两位客人,请原谅我妻子失礼的部分。但两位所提出来的条件,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过苛刻,一时间无法接受。或许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再考虑一下,重新提出条件?” ”啊,有什么好想的,涣小子呀。难道婶婆我会害你吗。你看比起其他人那些没谱的主意,婶婆我认可的人可是带来了很多资料,证明他们能运作得好一座钢铁厂,你还要想怎样?” 说话的老太太语气咄咄逼人,就像是要压着人当场点头一样。 苏涣当然不可能那么容易妥协,且他是哭笑不得地看着桌上所谓的’资料’。其实就是几张纸,用洋文吹嘘着卡内基家族在联邦国宾州的发家史。哪有跟钢铁厂有关的内容。 在山城期间,为了翻译外国资料,苏涣靠着几本字典,早就自学了几门外语。在对话上除了与大金有合作关系的联邦国人可以面对面练习外,其他语言就只能阅读与写作而已。 苏涣不敢称自己是语言天才,因为像他这样的人,在他认识的人之中有很多。大家也没有心思去比较谁会的语言多,反而是不断切磋琢磨,考虑到一个外语词该如何正确且传神地翻译成汉文。 不过苏涣很肯定的是,自家三婶婆绝对不是这样的人才。自家这位三婶婆顶多识字,学问不会有多深;而洋文不论是哪一国的文字,对她来说都像是天书。 毕竟是长辈,不好直接驳斥其面子。苏涣只能说道:”三婶婆,不是我不同意的问题。而是兹事体大,还有很多叔伯也都有意见,我不好当场就答应下来。” ”他们懂什么东西,能有这两个洋人懂吗?我可是听说了,钢铁厂那边白耗了那么多日子,米粮全是由咱家这边出。不说他们自己也有问题,我们要白养那群人白养到什么时候?” 钢铁厂的复员兵们虽然没有哗变。但之前为了安抚人心,沐英仁前营长允许大家离开钢铁厂一日,权当休假。只不过进县城里找乐子的复员兵们,可是闹出不少问题。 要不是县长跟苏涣的关系够好,恐怕大牢里面还得关不少人。 也正是这些人漏出口风,各路妖魔鬼怪看到机会,也才有苏家这几天的群魔乱舞。 简单地说,苏家老爷暂时没办法支棱起钢铁厂。其他人觉得是个机会,所以他们都想办法找门路、攀关系,进了苏家的门,看看有没有漏子可捡。而钻营的人,也包括苏家内部的人…… 眼看事情还没个着落,老太太继续语重心长地说道:”哎呀,你这孩子,真不懂事。婶婆我嫁进苏家,入了族谱,生是苏家人,死是苏家鬼,哪里会害了你。我不都是为了这个家考虑嘛。 ”你看我这一辈子,有哪件事没为了苏家着想。你到现在仍不肯同意,是不是不信任老婆子;还是以为自己读得书多,看不起老婆子?” ”三婶婆,这是什么话。伯先哪里有不敬重长辈的意思。”苏涣缓颊说道。 ”这就对啰。不是不敬重,是瞧不起吧。我就可怜,没像你们这些能读书的,大字不识几个。可是老婆子我从嫁进苏家,也下过田、进过厨房;家里上上下下的事情,有哪件老婆子我没做过。 ”可就是这么尽心尽力了,在你这种读书人眼中也不算什么。就是提个意见,也没被放在眼里。老婆子人老啦,我那死鬼老公死的早,好欺负啦。” 说着,老太太拿起手中丝帕就假模假样的遮眼哭。只是她没想到,这一番作态没能逼着苏涣表态,反而让在场的那两位洋人十分尴尬。 两个洋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起身,装作看不到那位假哭的老太太,领头那位伸出手说道:”苏先生,我们卡内基家族已经表达了相当多的诚意。 ”不过我相信,您还需要一点时间考虑,以及整合家族内部的意见。苏胜苏先生知道我们住宿的地方,您做出决定之后,可以去那里找到我们。今天就先告辞了。” 苏涣连忙起身,握上对方的手,说:”谢谢两位先生体谅。实在是事关重大,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决定的。请给我一些时间。” 洋人说道:”那我们就先离开了。” ”请。”苏涣同时对一旁候着管家的说:”邓聪,代我送客。” ”是的,老爷。”走出的管家来到两位客人面前,恭敬地说:”两位,请。” 被洋人这一打岔,老太太也不好继续装哭。眼看客人被送走了,她朝着自己的侄子使了个眼色,想要继续抓着这个小侄孙说话。不成想,又有一个人出声打岔。 ”父亲,母亲,我回来啦。”苏茵操着童音,甜腻腻地大喊着。 跨进客厅的门,看到有长辈在,她也不含糊。来到两个长辈面前就是打躬问候:”三太婶婆好,五叔公祖好。茵儿向两位请安。” 对自己这一世的便宜父母,因为不是正式场合,所以苏茵就没有那么多礼,直接一左一右抓住两人的手。亲昵地问:”父亲,母亲,偏厅那边有凉糕。跟我一起去吃,好不好。” 东西当然是吩咐苏家人做准备的,苏茵好歹是位大小姐,不用事事都亲自动手。 客厅中虽然也有准备茶点,但那是客人的份。苏家老爷夫人旁就各一杯茶而已,他们也没掉价到要拿请客人的东西来吃。 再说,这件事也就是个借口。不论夫妇俩知不知道自家女儿是故意说这些话的,他们也趁机借着这个台阶下了。 苏涣牵起了亲闺女,对老太太说:”三婶婆,抱歉。茵儿出去玩耍回来了,我得先照顾她一下。”说完,也不等回应,夫妻俩牵着女儿就逃之夭夭。 老太太没去挡人,就只是用怨毒的眼光,看着离去的三个背影。 第54章 林文理 ”小茵儿呀,妳今天又跑到哪里玩儿了?”徐夫人掐着嗓子,也用着娃娃音和自己的女儿说话。 话说经历了山城的那几年,夫妻俩已经放弃用哪个地方危险的说法,告诫自己的女儿不能到处乱跑。反正只要不上战场,不去前线,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山城小魔星、山城鬼见愁,这些传遍江湖的浑号,怎么可能永远不流进夫妇俩的耳里。只是强大的父母滤镜,让他们无视了亲闺女的破坏力。至少比起八洲国,自家女儿那是洒洒水啦。 牵着这一世便宜母亲的手,苏茵同样甜甜糯糯地说道:”我今天到河堤边,遇到一个很有趣的人喔。父亲,他说他会炼钢的技术呢。您要不要和他谈谈看呀。” 苏涣这时不由得露出苦笑,但也还是娇溺地说道:”好,好,小茵儿带回来的人,我去见见无妨。” 这几天,各路亲戚、朋友,有关系的,没关系的,都为了汉津钢铁厂的事情找上门来。 老实说,但凡这些人的想法和苏涣有些许重合,也就是朝着实业兴国的方向去的。哪怕要苏家让出大部分利益,苏涣或许就点头同意了。 自己不会,别人会,那么只要达到自己的宏愿,让出主导权是应有之义。苏涣可不是什么见小利而忘大义的人,再说这只是让利,不是要自己牺牲自己或家人的生命。 很可惜的是,直到今天,所见到的人都只是想在钢铁厂这块大饼上分走一块,甚至不怕死到想要独吞。最严重也最贪心的一群,全是苏家人。 试想,要能够见上苏涣一面,陈述自己能如何运作钢铁厂。没有人筛选、引荐,苏涣要见到猴年马月才能把这些求见之人消耗完,这还是后续没有人继续求见的情况下。 苏家人作为最亲近苏涣的一群,当然成为鬣狗们的目标。但是商业买卖,这又是开始的阶段,当然不可能直接用上下作的手段。所以作为中人的苏家人们,怎么可能不收取一些中介费用。 至少从那些人的嘴脸来看,打死苏涣都不相信,那些引荐的苏家人们,兜里没装一些前金后谢的。或许把事情促成了,还会再给上一份呢。 只是……苏涣从没想过,有人会把脑筋打到自己亲闺女身上。虽然跟自己女儿的对话不乏宠溺之意,但苏涣内心打定主意,只要对方没半点真本事,他非要出手整治对方不可!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表现得太过软弱,只会让人得寸进尺。没出手杀鸡儆猴,只是因为不知道挑哪只鸡合适。既然有人踩到自己的底线,那就不用多作挑选了吧。不是嘛。 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内心微愠,苏家老爷一行人来到了偏厅。一进门,就听到纪丽咯咯笑着。 那穿着没有标示章军装的复员兵,正拿着一枚银元表演着钱币魔术。空无一物的双手,刚从纪丽的鬓边摸出银元来。 不过纪丽也不至于光顾着鼓掌乐呵,就忘了其他事情。一看到苏家老爷进门,她立刻就跳下椅子,跑去问候:”老爷,夫人。” 随即一把抓住自家大小姐,说:”小姐,林大哥很厉害。他能够把银元变不见,然后又变出来呢。” 被点名的复员兵没有继续卖弄自己的手法。看见正主进来,本想来个举手礼;但又想起自己已经不具备军籍,就放下手改为抱拳礼。搞得整个动作有些不伦不类。 最终,复员兵还是恭敬地问候道:”苏先生,夫人。” 看到对方不是那些西装笔挺,但一眼就可以看出其市侩性格的商人,而是一名刚刚经历过那场残酷大战的复员兵,这让苏涣心中的恶感稍减几分。 苏茵跳到了复员兵身边,说:”父亲,母亲,这位就是我说的林……”苏茵转头问道:”嗯,林什么?” 复员兵裂嘴一笑,说:”总算想起问我名字啦。”他这时做了一个西式的夸张摆手躬身礼,说道:”在下林文理,向诸位问候。” 苏涣也抱拳问候着:”林先生,请。” 让客人重新上座,苏涣夫妇俩也坐到了主位上。苏茵这个始作俑者没能逃掉,被徐夫人抓到了身边,坐到了同一张椅子上。檀香雕花椅相当大,母女俩同时坐在一张椅子上,也没有拥挤感。 换上了新茶,各自润了润喉。苏涣先说道:”林先生,听小女说,贵客懂得炼钢的技术。能不能在这里简单地说说。” ”可以。”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林文理张口就来:”炼钢很简单,原理就是炼煤成焦炭,然后将铁矿石、焦炭和熔剂送进高炉,熔化成铁和渣。 ”而要将铁炼成钢,就是要去除更多生铁中的杂质,控制碳含量在一定比例。现在西方世界的主流炼钢方式,是高卢共和国的工程师所发明的平炉炼钢法。 ”但我有方法可以改进转炉炼钢法,让焦炭耗量减少,并且提高炼钢速度。至于具体怎么做——” 听到具体作为,让苏涣不禁竖直耳朵,准备恭听。 ”——我就没办法细讲了。” 开头几句,可是苏涣这几日见过那么多客人里头,唯一算得上有内容的说明。 要知道之前会面的客人,还有那种一上来就拽文,从典籍里头解释’炼’字的意思,再解释’钢’字的意思。听得苏涣这个正经大儒都想要打人了呢。 如今好不容易听到点符合洋文书籍上的内容,却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苏涣除了感觉自己被耍了以外,也怀疑对方是不是只做了那么一点准备,但一样没有真材实料。 所以被迫应付客人,应付到有些心烦气躁的苏涣,脸色难看地说: ”林先生,假如你今天是来戏弄我的,那么我得说,你已经成功了。或许你应该尽快离开,在场面变得很难看之前。这样的意见如何?” 一旁苏茵想起之前的约定,虽然恼怒林文理那种藏头露尾的说法,但还是想要帮忙出言劝说自己这个便宜亲爹。 不过复员兵制止了大小姐的冲动,林文理笑道:”苏先生,请不要生气。具体过程我当然能讲,但你也只会听到一些专有名词。而为了解释这些专有名词,又会有更多名词跑出来。 ”我相信,您不是需要一个帮您上课的人,而是要一位让汉津钢铁厂可以重新运转的人。也就是说比起技术原理,我相信可执行的计划更为重要。 ”而要有一份能够实现的有效计划,势必得要配合当地的情形,才能做出合理的安排。我没办法细讲的理由就是在此。 ”我虽然从令千金口中得知,苏先生要在战后重新恢复汉津钢铁厂的生产。但我对钢铁厂的状况可是一无所知呀。这种时候提什么计划,都只是纸上谈兵而已。先生想要听这样的东西?” 沉吟片刻,苏涣也明白对方所说的理由自有其道理,但也有可能只是托辞。或者说,这是在开价了。不过他心中的恶感没再继续上升,而是冷冰冰地问道:”那么林先生需要些什么?” 伸出两根手指头,林文理说道:”给我两天的时间做准备。当然,我需要一些纸笔,用来书写计划以及一些技术原理。 ”我身上仅有的纸张,就只有授田证、复员令跟身分证明。这些东西不可能随便拿来写东西,所以我也没办法事先准备好需要的资料来与您会面。 ”笔的话,最好是铅笔或钢笔;真没有的话,毛笔勉强,但可能要一个人帮我磨墨。哦,当然,还有一项很重要的,那就是要得到您的许可。” 苏涣问道:”什么许可?” ”当然是进入汉津钢铁厂调查现况的许可。”林文理笑着说。 ”可以,我同意了。”苏涣点点头。钢铁厂他虽然去过几次,但也只是草草了解而已。对于炼钢的作业,他这个不懂的人当然不可能去清点有哪些设备能用,缺哪些设备。 苏涣又问道:”需要我派人陪你进入钢铁厂调查,还是我事先通知钢铁厂的人放行?” ”放心,这点小事我自己解决。我只是会在提出的计划书中,用上钢铁厂现况的资料。这些东西有必要先得到苏先生您的同意,避免您误会我调查这些内容,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企图。” ”知道了。”苏涣点点头,再问:”还有其他需要的吗?” ”可以的话,给我几块木板,上头糊上纸,用来做简报用。”林文理粗略比划着木板的大小。 随即又市侩地搓着手,腆着脸说道:”当然还需要一个房间让我写东西。然后这两天的三餐,就得要麻烦你们了。皇帝不差饿兵嘛。” 原本以为说完了,林文理突然又说道:”哦喔,差点忘了。房间最好是有小电灯的房间,我晚上也会用来准备资料。假如没有电灯的话,那就需要蜡烛或油灯了。” 虽然要求多又繁琐,但都是为了写那份计划而提的,并不是索要报酬,所以苏涣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他冷峻的脸色和缓了许多,朝着自己的管家说道:”邓聪,尽全力满足林先生的要求。至于房间,就安排我作画的那间静室。” ”是的,老爷。”邓聪恭敬地说道。 第55章 妨碍 林文理没有拖延什么时间,东西到位之后,他就直接开工。 苏家老爷挑的画室当然也有讲究。画室在苏宅内的僻静处,独立单间。里头布置……该怎么说,虽然不是走北欧的极简风格,也全然不像这个时代的耕读世家气质。 桌椅床窗都是好东西没错,雕工、用料无不讲究,但都是大件到想搬也搬不走的。至于那些揣兜里就能跑的小玩意儿,基本上没有,要不就是不值钱。 看这架势,林文理知道自己还是被提防着,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自己虽然要求苏茵信任他,但也不是整个苏家都会无条件信任他。 那个转世女娃的支持,其实就只是块敲门砖而已。但要是没有那女娃的支持,林文理就连跨进苏家大门的机会也没有,更不用说进到这个房间了。 至于说有多积极,林文理只要求自己普通发挥就好。苏家老爷看不看得上,就随缘。反正他也不急着给自己找个摆明奔着007去的工作,迈向爆肝的人生。 苏茵倒是有意跟林文理待在画室里,看他写些什么东西。不过人还是被提溜走了,被她这一世的便宜父母。 苏涣夫妻俩不为别的,就是细细问起苏茵跟林文理见面的过程。纪丽这个小跟班当然也没放过。 不过纪丽终究只有七岁,虽然已经懂事了,但还不到明事理的程度。回答起问题来是丢三落四的,有时还前后矛盾。别人问什么,她搞不明白,就只好点头称是。 相较之下,苏茵年纪虽然比纪丽小一岁,条理却分明多了。只是这也意味着,自家亲闺女的话得要认真听,还要考虑她有没有说谎的可能。对付孩子的手段,在苏茵身上完全没用。 不过在有关林文理的事情上,苏茵也没有说谎的必要,她只是省略了一些事情没讲而已。 倒不是要帮那个男人掩饰穿越众的身份。而是异世界、穿越者什么的,连苏茵自己都不太相信,如何跟这对便宜爹娘说明。 这也不是说苏茵不相信对方是穿越众,而是她根本就连异世界是什么,穿越者是什么,都没有一个清楚的概念。她只是对对方称自己无所不能的说法感到兴趣而已,这才给他一个机会。 不过也不要说苏茵不相信林文理是个穿越者。那个男人的言语和心音中,不也对苏茵是不是转世重生者感到怀疑,没有尽信。 两人的交谈,其实还是属于闲聊的阶段,没到交心交肺的程度。但不可否认,苏茵对那个男人的感觉是很好奇。 无关男欢女爱,哪怕以她两世人的年纪,早就懂这些了。苏茵只是想知道,这个男人吹牛可以吹到什么程度罢了。 不过被这一世的便宜父母提溜来拷问,自然没机会去接触那个男人。苏茵略感可惜,但也仅此而已。 苏家大小姐带回来一个客人的事情,当然瞒不住,也没人想到要瞒。这个客人还是为炼钢的事情而来,这件事很快就传进那些有心人的耳中。 在大部分苏家人的心里,既然汉津钢铁厂的厂长是自家族长苏涣,那么钢铁厂就像是苏家的囊中物。 要职都由苏家人担纲是应有之义,那么在重建的过程中,他们出力也是应该的。只是出力之余,再赚点外快,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嘛。 有些人心大,敢对整座钢铁厂的事务下手。有些人心小,只想分一杯羹。但如今出了一个宣称自己有办法重建钢铁厂的人,不论他能做到什么程度,都挡到了众人的财路。怎叫其他人不上心。 因为是早上进苏家的门,中午美美地用过一餐,虽不算丰盛,但也有饱足感。下午的时候,林文理已经做好各项准备,并写好了几张纸的开头。 由于铅笔只有少少几支,所以主要用的还是毛笔。幸好墨水有现成的,不用另外磨,但是写好的纸可不能直接触碰字迹的部分,得要晾干一下才行。 林文理正把写好的纸张吊起来晾干,画室的门突然被砸开,闯进了一个人。 只是闯进来的人以为目标在桌前,所以朝着那个方向龇牙裂嘴。但没看到人,反而让他收敛表情,傻傻地四处张望,这才看到待在另一个方向,正往线上夹墨迹未干纸张的人。 林文理虽然预期到有人撞门,但对方的动作实在是太有喜感了,让他不由得停下动作,欣赏着这出免费的喜剧。 两人就这么带着尴尬对望了一小会儿,对方像是刚想起正事般,露出凶狠的表情,说:”你个丘八。我不知道你打哪来的,但我劝你从哪回去,别在这里捣乱。皮绷紧点。” 说完之后,似乎是觉得光用言语威胁还不够。进门的人夸张地挥动着四肢,就要走上前,像是准备给人一个教训的样子。 ”姊姊,这是谁呀?怎么在这边吵吵闹闹的?”被苏茵牵着的苏过,操着糯糯的娃娃音,一边跨过画室的门坎,一边问着自家那不长心的亲姊。 其实苏过对于自家长姊不时跑出去玩儿的自由,是无比羡慕的。奈何每回他要跟,总会被各种妨碍,最终只能趴在窗户边缘叹息。以他的小脑袋就没想清那些妨碍他的行为,全是亲姊的手笔。 对苏茵来说,已经被一个七岁的小跟班给缠上了,就极大地限制了她的自由度。要是再带上苏过,那她不活了。可能走上几步路,就要看一个三岁娃儿花式喊累。 与其到了外头跟苏过斗智斗勇,不如从源头就把可能性掐断,也就是不带苏过出门! 不过这一回是在苏宅里,所以对于亲弟不屈不挠地又跟上了,苏茵这回就没有想办法摆脱他,而是一起带上了。 这才进门,就听到里头有人骂骂咧咧。苏过这个小孩子性直,直接就问了出来。他还以为自己是小声的背地里问着,却没想过那个声音早就让所有人听到了。 好歹两人也是正经八百的苏家老爷嫡女嫡子,进画室闹事的人只是个苏家下人。那位小少爷一发声,就把他吓得什么话都不敢说。 望着这个被吓坏的苏家下人,就好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不敢动弹。苏茵随口说道:”没事的话,就先下去吧。”不带贬意,更没有丝毫重视。 但就是这样不轻不重的话,让那个苏家下人吓得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苏过当然没把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放在心中。老实说,就是林文理在他心中也不算一回事。他是跟亲姊过来的,然后看到屋子里头的纸稿。心里头那股新鲜感瞬间如海潮般消退。 苏茵倒是认真地歪着头,看晾着的纸稿文字。回到桌前继续书写的林文理,饶有兴趣地偷眼看着这两姊弟。 当姊姊的那副小大人模样,让人对她转世重生者的身份多相信了几分。但是弟弟那一副屁股长虫,坐不住的模样,则叫人莞尔。 林文理说道:”小少爷,我知道这里有些无趣。也许您可以出去玩耍,不用待在这里?” 也许是担心好不容易跟上自家亲姊一回,要是中途放弃,以后就不会再被带上了。所以苏过用着委屈巴巴的眼神,问道:”可以吗,姊姊?” 苏茵当然从心音中听见了苏过的担心。为了照顾自家便宜老弟的玻璃心,苏大小姐露出了甜甜的微笑,说:”去外头玩儿吧。” ”好耶。”欢呼一声,苏过立刻拉着自己的小跟班,同样三岁的纪宝,又蹦又跳地往外跑。 担心两娃儿摔着碰着的纪丽也跟了出去。或许她不敢管苏过,但镇压纪宝这个亲弟还是没问题的。 只要纪宝被镇住了,就能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连带着苏过也安分许多。这对纪丽来说,几乎要成为当姊的本能了。 因为写好的纸稿没几张,苏茵很快就看罢,坐到了一旁。林文理停下笔,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个装模作样的小大人一眼,说:”看来妳家也不太平呀。” ”就一群跳梁小丑。”苏茵不客气地评论道。 ”能跟我讲讲吗?”林文理问道。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成为三姑六婆的苗头?”苏茵给了个大大的斜视。 ”毕竟以后要跟妳在这里混口饭吃嘛。知道哪边有地雷,也才不会傻傻地往哪边踩过去。假如不方便说的话,那就算了。” :八卦好,八卦妙,八卦八卦呱呱叫! 听着眼前男人的心音与嘴上的话难得不一致,苏茵倒很想给他一记大白眼。不过想了想后,还是说道: ”现在我家内部的问题是,当初我父亲带走,撤退到山城又回来的人,跟一直留在汉津老家的人,两边产生的矛盾。 ”留守的那群埋怨着父亲,说他不顾留下的人死活,把苏家大部分财产带走,让他们在被占领期间过得十分艰辛。 ”然后从山城回来的人,还要对家中事务指指点点。俨然跟在族长身边,就可以趾高气昂,拿着鸡毛当令箭。其实大家都知道,事实不是这么一回事。” 林文理边写边问道:”怎么说不是这么一回事呢?” 第56章 苏家隐患 ”虽然离开汉津那会儿,我还没出生。但我也有从母亲那边,以及一些跟着去山城的家人知道当时的情形。 ”简单地说,就是在兵祸波及汉津县之前,我父亲就带着一批人后撤到山城。老家地里当然要留一些人,但是谁要留,谁要走,那时基本是凭各自的意愿决定。” 林文理疑惑道:”这不就结了。自己造的孽,自己吞;自己做出的决定,自己承担后果。有什么好抱怨的。” ”问题就在于兵祸波及之前,我们就提早走了啊。假如说战事已经逼近了,那么愿意留下来的人势必是做好觉悟的,不管吃什么苦,都能为了守住家业而坚持下来。 ”但是那时战场距离汉津县还很远。也就是说不少人在赌,赌战事不会波及汉津县。然后他们赌错了,汉津县不光被占领,还成为重点目标,严格进行控管。” 林文理感慨地说:”赌输赔钱,天经地义。还是说他们以为可以赖账?想赖账也是得看实力的,要是他们有那个实力跟鬼子赖账,汉津县也不会被打下来吧。” 苏茵却是摇摇头,说:”那其实也是借口。” ”哦,怎么说?” ”汉津县被占领三年多,在占领区的人们,通常只会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忍辱负重,一种是为虎作伥。虽然山城苏家带走不少财富,留守苏家一样是家大业大,能够熬过那段时间,手上会是干净的?” 林文理停下笔,看了说话的小姑娘一眼,想知道这自曝家丑的话是不是开玩笑。不过看人家一脸正经的表情,不像是说笑,不由得好奇问道:”哦,怎么发现的?” ”账本。”苏茵直接给出了答案,又说:”我母亲回来后,查了家中的账本。不合理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像是一亩良田只要三个银元,一只鼻烟壶却要五百银元。就是黄金打的都没这个价。” 看着女娃娃气呼呼的模样,林文理重新起笔,同时笑道:”令堂这么厉害,光看账本都能看出不对劲来。” ”是那群人平帐的手法太糙。不知道是不是把别人都当傻子,以为随便写写就能作数,还是他们就这个水平。” 没理会娃娃的抱怨,林文理说道:”既然查出问题,收拾了不就好了。哪有那么多不高兴。” 撇撇嘴,苏茵不悦地说:”谁叫我那便宜亲爹,一回来就说了,只要不涉及人命,其他的事情都当作没有。都大赦天下了,谁还敢揪着小毛病嚷嚷着要打板子。” 林文理继续和稀泥,说:”既然都定调了,放过不就好了。哪有那么多不愉快。” 射了一记眼刀给说着风凉话的男人,苏茵说道:”没忘记我一开始说的吧,留守苏家的人怪罪山城苏家回来的人,到处对他们指指点点的。” ”实际上就是一群人占着茅坑不拉屎,不肯把嘴里的肉吐出来给别人吧。”林文理说道。 ”你怎么知道。”苏茵一愣,随即又了然,说:”这种事情很常见吧。” 林文理说:”倒也不是说常见,而是人之常情。一群人走了,但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有人去做,自然有人去填补那些空位。 ”一群人回来了,但是那些空位早就被占了,有谁会愿意轻易地交出自己占着的位子呢。所以两边人少不得要吵上一吵才行。” ”你说,这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可以快点解决?”苏茵问道。 ”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一个外人,能说什么。说到底,问题症结点在你父亲身上,也就是那位苏家的大老爷。他才有资格决定事情怎么处理。” ”是这样啊。”苏茵态度有些沮丧。 ”妳该不会是因为那些人的关系,所以想要逃家吧?”林文理略感奇怪地问道。 ”不行嘛。一群老不死的,一个个都用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的态度,对人指手画脚。动不动就把长幼有序、敬老尊贤挂在嘴上。 ”别人但凡有些逾越,就扣上大逆不道的帽子。就算没能罚你,背后酸言酸语,正面也有各种恶心作为。这种生活,你会过得开心?” ”真有趣。”林文理又停下笔,饶富兴趣地上下看着说话的小姑娘。 只是这样的回应,当场让苏茵炸毛!她气恼地问道:”这种事情哪里有趣了?” ”妳说过妳上辈子是个将军。妳带兵打仗就用这样的态度呀?那岂不是逢打必输,屡战屡败。” 苏茵双手叉腰说道:”哼,开什么玩笑。我生平未曾遭受一败,差别在于赢得多漂亮而已。不管是用奇用险,或是正面对决都一样。”气势之盛,只差站到椅子上了。 林文理笑道:”呵呵。既然战场上无往不利,但为什么在做人上如此胆小谨慎?妳精神分裂啊。” ”这……”虽然不太明白’精神分裂’的意涵,但是苏茵大体还是能从字面上猜出来。只是过去没感觉,如今被人一点,就意识到这样的差异究竟是怎么形成的? 林文理却没去管眼前姑娘心中的纠结,径直说道:”诚然,战场上和生活上的做法不能一概而论。妳总不能看哪个长辈觉得对方碍眼,就把他当敌人一样给砍了,得用另外一套方法才行。 ”但要记得,所以道德礼教的目的,是希望每个人可以谨守份际,那么每个人就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自由。记住,一切以不妨碍他人为前提。 ”遗憾的是,世间多钻营苟且之辈,尤其爱得寸进尺。今天退让一步,为的是让大家都有伸展的空间;但他们就是会进一步,然后再嚷嚷着太过拥挤,伸展不开来。 ”长此以往,自己只剩下缩手缩脚的方寸之地,别人却能像在大海中遨游。不要以为这样子做,别人会对自己心存感激。事实上,对方多半只会嫌弃自己碍眼,最好连存在都不存在。 ”人性之贪,为世间常情。然而我等一再退缩忍让,这可不是什么品德高尚的表现,就只是助长别人贪婪的气焰而已。所以说,该争时,就要争。 ”今天不争,明天不争,遇到麻烦就一退再退。当退无可退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人就死了啊。莫名感到委屈的苏茵,扁着嘴,几乎要哭出来。几乎要遗忘的前世记忆,这时如潮水般涌出。一幕幕,都痛心刻骨。 不过这副表情林文理没有看到。或者他知道了,但也当作不知道来处理。 苏茵用着生硬的声音,企图掩饰自己的心虚,闷声说:”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又一次停笔,林文理仰望回想,感叹道: ”哦,跟妳的经历很像吗?事实上我是说我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好不容易有一个立足之地,却输给了那些贪婪的小人。那时的我,选择的就是逃跑。” ”所以,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后悔了?”苏茵语气嘲讽地反问道。 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林文理说:”从结论来看,我有不少机遇都是在离开之后得到的。所以说一开始的逃跑算不算好事,现在看来是算的。 ”但有一说一,一开始会跑,也是因为在那个人吃人,怪物也吃人的世界,实力不足以反抗的时候,逃跑是唯一的活路,所以不得不跑。 ”不过当自己的实力提升到足以无视那些威胁的时候,我也就不跑了。这就是我想说的,逃跑是众多选项中的一种,却不是唯一选项。而是要多方面考虑现实状况后,才做的决定。 ”妳说妳上辈子是带兵打仗的,那么应该懂得兵法中避其锐气,击其惰归的道理。而不是头铁地非要正面跟对方硬碰硬,然后把自己碰个头破血流。” 六岁的女娃儿脸色凝重地安静不语。林文理眼角看到,心中也明白一些事情。便又趁着机会说道: ”别怪我交浅言深。妳只想过看到某些人会心烦,所以想要逃避。但妳好像没有想过那些爱妳疼妳的人,妳的逃避,是不是就像选择放弃他们了。” 苏茵心烦,随口回道:”那你自己呢。你不是说你当初是因为实力不济,所以跑;后来实力允许了,所以不跑。这有考虑过其他人吗?” ”哈,我孤身一人被丢到一个陌生的世界,无牵无挂的。唯二要担心的,就是在那个世界收下的两个徒弟。我去哪,他们当然要跟啰。我需要考虑的就那么多,根本不用烦恼。但是妳呢?” 苏茵越加心烦。这要不是坐在椅子上,六岁的她人矮腿短,双脚踩不到地,假如能起身就走,她现在肯定跑出去了。 看着女娃儿一脸不爽的模样,莫名的,林文理就觉得开心了起来。这变态心理也不知道是咋养成的,就好像看到小奶猫、小奶狗,就想揪一把胡子一样。 不过林文理还是没干那种挖坑不填的缺德事,他又提示道:”妳不是讲过,留守的,跟山城回来的两边在斗。很明显的,从山城回来的可以引为助力,妳又不是一个人单挑对面一群。 ”我还能给妳一个很实用的建议。你们这家务事要是真解决不了,就上祠堂理论呗。这个世界有魔法,有神、有仙、有鬼。祖宗庇佑这句话,可不是什么空话。” 林文理单眼一眨,给女娃送了个秋波。再搁几年,或许这样的动作就可报警、可判刑。不过眼下,苏茵无视了。她低着头,若有所悟。 倘若人生也如战场,一路逃,可不是她的性格。 第57章 再闹 画室的小插曲,终究还是传了出去。不过只有一个大概的场景,然后被众人传得绘声绘影,还自带各种光怪陆离。林文理与苏茵的对话内容,则是半点也没有泄漏。 这也是因为人在苏家,光天化日之下,也没有人敢去听墙角。再说就算真的趴在窗外偷听,也不见得会听到什么东西。某个复员兵随性归随性,也没打算把自己的情况满天下宣传。 无论如何,留守苏家想把这半路杀出来的家伙赶走的意图是破灭了。人家不光安稳地度过了第一天,还美美地吃上了几顿饭。 据厨房说,那个丘八就是个大肚汉。他吃一顿的量,够别人吃上个两三顿呢。倒不是心疼那点吃食,就只是觉得那货是来骗吃骗喝的。奔着胡吃猛塞个一两天,之后饿几天也没关系去的。 留守苏家的人,不想赌那个陌生人的计划能不能吸引他们的族长。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扼杀两者见面的可能性。那么不管计划做得多好或多糟,都不会影响大局。 而他们自己带来的人,虽然分属于不同分支,但至少都是自己人出面引荐。为了避免自家人内耗,大家默契地进行’公平竞争’,不下黑手。反正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但是那个陌生人却没有任何靠山,没有人能从他身上占到便宜。假如让那人成了,没有谁可以在汉津钢铁厂的重建计划上得到主导的地位,或占到最大的好处,当然不可能放任他行动。 检讨了第一天失败的原因,只派区区一个下人,遇到苏姓本家的人,先天就矮人一截,谈什么威吓。苏家大小姐的名头摆出来,真没几个苏家人敢招惹,哪怕只是个六岁的娃儿。 所以除了要牵制那位大小姐的行动外,还得派一个够份量的苏家本姓出面才行。这是众人得出的结论。 也就在第二天的下午,有一群人再度气势汹汹地闯进了画室。这一回林文理乖乖地待在桌前振笔疾书,没让这些人找错方向。 吊着等晾干墨迹的纸张多到都快成为屏风了,桌上收集好写满文字的纸张也堆起了一大叠,一旁斜倚的木板更画有线条利落的图示。 看到这副准备万全的景象,进门闹事的苏家人更觉此子断不可留!非要把对方赶出苏宅不可,甚至打算用上粗暴的手段。 这回进门的人也不撂狠话了,直接就说:”来人,给我砸!” ”住手!”林文理没有任凭来人捣乱。一声猛喝,气势瞬间就镇住所有来人。他凝视众人,沉声说:”不要乱来,勿谓言之不预。用白话来讲,就是之后不要怪我没有事先警告你们。” 然而来的苏姓本家,腰杆子就是比其他人硬。虽然一时间也被震慑住,但事关切身利益,恶向胆边生的他做出凶狠的表情,走到了画室内的桌前。 一手按在桌上,一手插腰,用吊儿郎当的口吻说: ”叫我住手,不要乱来?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是头顶谁的天,脚踏谁的地?在我苏家庄,我就算把你打死了,也没人会替你吭一声。好好想想,值得吗?” 按在桌上的手猛一拍,发出匡当巨大声响。然后紧接着剁一声,伴随着凄厉的惨叫。 那苏家人按在桌上的手,这时上头插了一枝铅笔。直挺挺的,将他手掌钉在桌上。 也许是声音太吵的缘故,林文理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起第二支铅笔,从苏家人的右脸颊进去,左脸颊出来,插了个对穿。 顺手揪住头发,一掰!让苏家人的头跟桌子来了一次亲密的碰撞。惨嚎声顿时变成了呜咽声,断断续续。 这可把跟着苏家人进门的喽啰们吓个半死,一个个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林文理弯下腰,贴近那倒霉鬼的耳边,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什么东西,以为我是你们大声吼个几句,就蹲下来瑟瑟发抖的庄稼汉? ”老子前面八年,干的都是杀人放火的勾当。不说成精了,至少也是出师了。死在我手上的鬼子就不多说了,你知道还有什么人是我杀最多的吗? ”告诉你,是伪军。明明讲一样的话,吃一样的米,喝一样的水,活在同一块土地上,这群认贼作父的家伙敢来杀我。我她妈同情心泛滥也没饶过这些伪军,一个个都死在我手上。 ”再让你猜一猜,我最常用的杀人手段是什么?拿枪喷人吗?你太瞧得起咱们军队的弹药储备了。一场战斗,能够开上个三枪,这都能算是富余的一仗了。 ”知道为什么咱们的步枪做得特别长,护木特别重吗。这玩意儿就不是拿来打子弹的,是拿来砸人,拚刺刀的。 ”没枪的时候就用手掐,用脚踹,用嘴咬。咬掉鬼子跟伪军的鼻子、耳朵不算本事,要咬烂他们的脖子才行。只要看到血一喷,神仙来了也难救。 ”我就问你,老子在杀人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你有勇气敢赤手空拳到我面前来闹事?你就说,到底是谁要打死谁呢?” 因为脸颊被笔串起来,所以被压在桌上的苏家人只能啊吧啊吧地喊着。脸上的惊恐神色与快要凸出来的眼珠子,无不说明着此人的惊慌。另一只手更是死命挥着,像是求饶,也像是求救。 可惜不论他怎么挥,被他带进来的家丁没有一个敢上前。这群人欺男霸女是一把好手,碰到当兵的这种活阎王,那怕大家都没拿枪,也都只有吃鳖的份。 至于赌他不敢下更狠辣的毒手……开什么国际玩笑,所谓兵匪一家亲,这年头的军队跟土匪没啥两样,个个都是杀人如麻。也就中央军的军纪好些,但并不代表他们就会像龟孙一样怕事。 意识起眼前之人那身军皮可不是什么花架子,被压在桌上的苏家人可是悔到肠子都青了。 对方无依无靠,也意味着无牵无挂。把他杀了之后,再往深山老林里一躲,想报仇都没处找去。这种光脚的丘八,最让人头疼了。 ”林先生,请松手吧。” 一个声音,打断了热情交缠中的两人。说话的人是苏家老爷,苏涣。他牵着亲闺女的手,走进了画室之中。只一个眼神,就让那些跟着苏家本姓之人来的下人们,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其实苏涣的心情不怎么好。他会出现在这里,是被自己女儿拉来救人的。其实昨天画室的闹剧他也有耳闻,只是事平之后,就没再管了。本以为那些人懂得消停一会儿,没想到今天又来了。 更让他糟心的是,出面求救的是他女儿!这丫头才六岁多呀,这是要跟个丘八跑的前奏?一时间,苏涣都有股冲动想打断林文理的腿。 到了画室附近后,看着那个跟混子没两样的侄子带上一群人,这是生怕事情闹不大呀。苏涣心情又更差了。 只是林文理反击与恐吓的声音,瞬间就将苏涣所有的坏心情,转移到他身上。顿时让这位苏家老爷,想把这个陌生人赶出家门。也不想管他会不会炼钢了。 但是进到画室一看,看到桌上与晾干中的大量纸稿时,苏涣的态度又迎来了一次大转变。 要知道,之前上门宣称自己能协助重建钢铁厂的人,基本上只出一张嘴,没有什么内容可言。大饼画得忒大;下作点的,直接讲了回扣有多少。 倒是有几个人拿着写洋文,内容似是实非的广告传单,想来碰运气的。谁知道苏家老爷会不会突然脑抽了呢。 就没一个人拿出点真材实料来,哪怕是抄书的也没有。 好不容易,当真是好不容易!苏涣总算看到一些实际的东西。 虽然那大叠的纸稿内容还没细读,但是斜倚在一旁的木板,上头糊着的纸可是画了高炉和炼焦炉的工作图,以及钢铁厂的平面图。 前者是苏涣近期在一些洋文书上看到的内容。虽然林文理画的,和他在书上看到的不完全一致,但是大体不差。 而后者则是从图上的标示文字看出。再比对一下自己实际走过的地方,不难猜出这张平面图就如图示所书,画的就是汉津钢铁厂。 看到这些内容,苏涣不敢保证林文理真有本事,但已经好过那些只知道耍嘴皮子的人了。这让他的厌恶感瞬间清零,反过来埋怨着自家人惹事生非,险些让他错过了一个大才。 苏涣心念电转,张口说道:”来人,把苏平带下去疗伤。包扎好后,就送上山守墓。过几日就是清明了,要是我在山上扫墓见不到人,那就让他葬进家墓里吧,省得找了。” 这样的处置要是放在朝堂上,那就叫流放的重罪了。处罚不可谓不重。 苏平有心替自己求情,但是笔还插在嘴巴上,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如何求情。很快,他就被人架走。 林文理作势清理着桌上的血迹,边说道:”真抱歉呀,时间来不及了。这几张纸沾了血,到时只能委屈大家将就着看了。” 第58章 重视 撒手的苏茵,自个儿熟门熟路地走到了一旁歇息用的小几,坐上了椅子,给自己倒了杯茶。自己那便宜亲爹这时却已经顾不得亲闺女的动作了,一双眼全盯在那大堆纸稿上。 苏涣问:”方便拜读吗?” ”苏先生,请。别打乱顺序就好,整理起来蛮费功夫的。”林文理没有阻止苏家老爷,还指着一旁的纸堆提醒道:”那一叠纸是开头的部分。” 苏涣倒也没有从起头的部分开始看,而是拿起自己一直盯着的技术文件。拿了之后,就往糊在木板上的高炉工作图处走,一边对照着,一边看起了文件来。 林文理不置可否,继续书写着资料。只是写着写着,他突然觉得浑身不对劲。原来是苏涣频频看向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先生,有话想问的话,就请问吧。”林文理无奈说道。 得了许可,苏涣急不可耐地问:”林先生,为什么你这边的高炉构造,有两种形式?其中一种构造比较复杂,一种比较简单。可是看你的计划中,好像是要使用简单的这一种?” ”苏先生应该了解汉津钢铁厂的现状吧?”林文理问道。 苏涣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那么应该清楚,汉津钢铁厂当时在撤退的时候,把能搬的东西都搬走了。” ”没有错。那些搬走的设备,用来建设了山城的钢铁厂,并且投入生产。这也是为什么,汉津钢铁厂没办法快速重建的原因之一。” 林文理继续说道:”说汉津钢铁厂变成一具空壳,也不完全对。被拆走的,其实都是方便拆卸与安装的金属设备,那些水泥建筑基本上并没被破坏。 ”或许也是存着汉津县夺回来之后,这部分可以重新利用起来。假如苏先生有去钢铁厂看过,应该会对那边的几支大烟囱印象深刻。” ”没错。”苏涣脑子动得相当快,一下子就想到一种可能性,问:”那些烟囱跟炼钢的高炉有关?” ”应该说,那些烟囱就是炼钢用的高炉主体,只不过是旧式的。”林文理解释道。 苏涣问道:”旧式高炉与新式高炉的差异是?” ”不外乎耗煤量、生产量上的差距,也就是生产成本较高,生产周期较长。但是对汉津钢铁厂而言,旧式高炉却有一个新式高炉无法比拟的优势。” ”就是重新恢复生产的成本与时间吧。”苏涣答道。 ”苏先生明察,正是如此。”林文理笑着捧了对方一下后,继续说道:”现在汉津钢铁厂遗留的旧式高炉设施,总共有四座。可是我们不需要全部恢复生产。 ”在我的计划中,只会恢复一座旧式的高炉设施生产。然后将旧高炉生产出来的铁炼成钢,再用于建造新的高炉。如此以旧带新,来恢复汉津钢铁厂的生产,同时更新技术。” 这一提,自然勾起了苏涣的兴趣。他说道:”具体计划……”话才说一半,看见对方还在埋头书写,便露出苦笑,改口问道:”林先生,您这边还要多久的时间,可以把全部的工作完成?” ”苏先生客气了。”听着对方都用起敬称,林文理客套了一下。又说:”我原本估计两天的时间差不多。今天晚上再赶一赶的话,应该是可以完成,但是也在半夜了。可以向您报告的时间,最快也是明天早上。” 点头示意后,苏涣又试探性地问:”那么我多找几个人来一起听,没有问题吧?” ”当然可以。”林文理虽是答应了,但脸色却有些为难,说道:”不过我能准备的书面资料就只有一份。板子上的东西大家可以一起看,但书面资料的部分,两个人还好。要是人太多,我就没办法了。” ”哈哈,这是小事。我安排几个人来帮忙抄写资料,这个没有问题吧?”苏涣问道。 ”当然没问题。想要抄写几份,就全凭苏先生安排人手了。” 看着林文理那副坦然的表情,以及手中资料的内容,苏涣很难将自己进门前所听到的那些口头威胁,跟眼前这个男人连结起来。 但再看到他身穿的那身军皮,就又能深切地意识到,在不久前,他还是拿着枪在战场上与八洲国交战的男人。而且还是冒着随时有可能丧命的风险。 可想而知,这几年的战争,在战场上有多少年轻人丧命,而这些人原本应该有多么美好的未来,且能为社会创造出多大的价值。 这些全都可耻地浪费了呀。 抛却了无谓的感慨,苏涣转头朝着自己的管家吩咐道:”邓聪,找人手来抄书。明天早上之前给我抄出五份一样的资料来。” 随侍在身边的年轻管家低头说道:”是的,老爷。” ”还有,拿我的名帖,去邀请我的钱师兄,蔡县长,还有钢铁厂的沐先生。明天上午一起来听听林先生对汉津钢铁厂的重建计划。——” 苏涣转头看向林文理, ”——林先生,再加上我夫妻俩人,一共五位听众,不算多吧。” 林文理笑道:”不多,不多。至少我不用拿着大声公来吼就行了。” 苏涣也同样开心地笑着,说:”那就等待明天,林先生的高见了。” 而他的笑容可是无比真心。这些日子里,汉津钢铁厂的毫无头绪,着实折磨着他。眼见事情有了着落,心情自然是轻松不少。 才迈腿跨出画室的门坎,苏涣又想起一事,偏头吩咐道:”邓聪,安排几个人守在画室。尤其要小心火烛,万不可懈怠。” 虽然不认为自家人会下作到用上放火的手段,但是苏涣不想要有任何意外发生,不管是真意外还是假意外。最好的方法,当然是把所有可能性都扼杀于萌芽。 所以苏涣又交代道:”假如还有人敢来闹事,一律打断腿,抓到祠堂跪着,我亲自处置。” ”是的,老爷。”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邓聪直接让两个专门护卫族长的家人留了下来。他们也明明白白地将盒子炮插在腰带上,一副六亲不认的模样,守在了画室外。 看着苏家老爷与一干下人如此慎重的态度,画室内的两人,心情却截然不同。 以林文理的经历,他早就过了别人稍微施点恩惠,就感恩戴德,五体投地以报的时期了。自己做的事情可是在帮人家赚钱呀,人家重视一点,待遇好一点当然不为过,这哪里算恩情呢。 真正让林文理感兴趣的是一旁那个六岁娃儿的表情。无言以对的苏茵看着离去的父亲背影,又看到那个讨厌鬼的坏笑表情,她无奈地说:”我那亲爹好像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 守在画室门口的两个凶神恶煞,当然听得到画室内的动静。自家大小姐的话一出,两人顿时头皮发麻,狂冒冷汗。 这……还是装作没听见吧。跟在大人物身边,很容易患有间歇性失聪、失明跟失忆,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林文理笑道:”男人嘛,事业上的难题有解,我相信没有人的心情会不好的。而且苏先生肯定不是忘记大小姐在这里,这是信任嘛。信任妳在任何地方都会十分安全。” :哈,爱装乖。现在像只被抛弃的小猫一样,待在后头傻眼了吧。 突然听到的心音,让苏茵恨得牙痒痒的,直想往对方那张坏笑的脸上挠上几爪子。 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苏茵问道:”我那便宜堂兄的伤,多久会死?” ”从他的健康状态来看,再熬个三四十年不成问题。”林文理很认真地回答道。 苏茵讶道:”什么,居然不会死!你当兵当假的?”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嘛。我虽然在他身上戳了两个洞,但都避开了筋骨。除非是细菌感染,否则只要笔拿掉,口水舔一舔就会好。顶多就是不缝合的话,以后会留疤而已。” ”啧。都知道他是祸害了,怎么不直接弄死他。”苏茵气噗噗地说着。 ”这个时代是讲法律的。看在桌上这堆纸的份上,你爸会原谅我一点小小的教训。但要是我做过头的话,会发生什么可就不敢保证了。我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赌太大。” ”啧。”苏茵再次咋舌。”没胆量的家伙。” 林文理笑道:”做任何事情都有代价,那么如何做出最有利的选择,可是很考验一个人的智慧。我只是不觉得对方喷几句垃圾话,就应该取他性命。假如他是敌人,那我没话讲。可是他不是呀,也不配是。” ”我还以为你昨天给我的建议,就是要奋起反抗。怎么你自己说的跟做的,完全不一样。” 这回林文理的笑是苦笑。他说道:”大小姐呀,你是这么解释我的建议的嘛。难不成在妳的认知中,反抗就是要把人打死? ”兵书里面有,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打架杀人,可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而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最后能用的方法。这样的道理,妳不会不明白吧。” 苏茵撇撇嘴,说:”我只是想让事情简单一点。” ”以我自己的经历来看,做事情可不能光求方便、求捷径。很多时候都是绕了弯路,反而把事情给搞复杂了。最后就得花更长的时间、更多的功夫来解决。得不偿失呀。” 第59章 与会者们 比起被派来抄书的几人,林文理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后换上苏家提供,旧的,但干净的衣服。然后洗了把脸,刮了胡子,吃过早餐,精神饱满地出现在准备做报告的客厅。 受邀而来的客人已经早一步在布置已改的客厅等待着。他们并没有交谈或空等,所有人都在看昨天半夜刚抄好的资料。十分集中,甚至舍不得浪费片刻的时间交谈感想。 当然,每个人感兴趣的部分都不一样。有人专注在技术文件上,有人在看关于发展的部分,也有人在看建议的组织架构。就只有苏涣,正快速地翻阅整份文件。 一进门的林文理看到客厅中寂静的景象,他毫不犹豫地一拍手,打断所有人的集中,提醒了所有人的注意。说道: ”大家好,我注意到你们都很专心在看手中的东西。不过我相信你们有更多疑问想要得到答案。 ”虽然我想要尽可能地详细写出我心中的计划,清楚到让一个识字的笨蛋来照着做,也可以得到一样结果的程度。但是我没有足够的时间。 ”就是让我写断手,我也没有办法在两天的时间内,完成一部惊世巨作。所以很遗憾,更多细节的部份,各位只能听我说,以及在未来实际进行时再补充。” 林文理先是作了一个四方揖,说:”开始之前,我先自我介绍。在下姓林,名文理,没有师承。看过的书或许有万卷,我没细数过,但都是杂书。不过确实是走过了万里路。 ”五大洲、七大洋,都曾留下足迹。在沙漠中骑过骆驼,在大海上坐过轮船,北极看过极光,南极吃过企鹅。略有小聪明,对于看过的事物都能印象深刻地说出个四五六来。 ”所以今天才有办法站在这里,跟大家讲讲怎么炼钢,怎么让汉津钢铁厂重新恢复生产。不过在讲之前,不知道能不能先知道几位贵客的身份。毕竟在场之人,我就只认得苏先生和夫人。” 苏涣作为主人,他当仁不让地起身,为众人介绍。首先指着身旁的女子,说道:”此为贱内徐卿。” 然后顺着介绍道:”这位是沐英仁,沐秀才。现在汉津钢铁厂后备师中,原军衔最高者,为中校营长。然后是蔡镛,蔡县长,汉津县父母官。与我同一恩师。 ”最后这位是钱刚,钱举人,与我和蔡县长也是同门。他可是留洋归来的大才,待过联邦国宾州大学,还有独逸帝国慕尼黑大学,主修NuclearPhysics。” ”噗!Nu……真的假的?”林文理低声讶道。 ”Guten_Tag.Waren_Sie_schon_einmal_an_der_Universit?t_München_in_Bayern” 比起另外两位的点头示意,钱刚开口,就是一串独语问候。林文理却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就是一串鸟语响应。两人就这么叽哩咕噜地来回,除了用上独语,还穿插着联邦语。 这一阵交谈没花多少时间。毕竟在这种状况下,用大多数人不懂的语言对话而又不解说,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钱刚用上两门自己熟悉的外语,也只是想试试眼前之人自夸的是真是假。 等到自己问过,并确认之后,他敬佩地说道:”虽不敢真的相信林先生所说走遍了五大洲,但联邦国与欧罗巴洲,先生看来是真的去过了。年纪轻轻能到那么远的地方,叔元佩服。” 这个时代,既没有旅游介绍,信息不流通也不发达。对于外国的情形,不是道听涂说,就是亲眼见过。钱刚很容易就从眼前之人的回答中,知道对方是真看过,不是光听别人吹牛。 摸了摸看起来白净的脸,林文理羞赧地说: ”先生客气了。我只是看起来脸嫩,年轻时喜欢四处乱跑而已。倒是先生,您学的这门学问是研究微观世界的物理现象,怎么就回国了呢?大金可没有研究这门学问的土壤。” ”林先生也懂这门学问?”这回换成是钱刚露出惊讶的表情。 ”核物理学嘛,略懂,略懂。”林文理客套地说着。 ”嗯,核物理学,这样的翻译倒也适切。”钱刚赞声后,说:”我会回国,一方面是研究这门学问的人少;另一方面则是当时我在独逸帝国求学,然欧罗巴洲深陷战火。虽然那时还没影响到巴伐利亚邦,但为了避祸,我还是回来了。” ”就算研究这门学问的人少!会任由人才流动,看来外国一点也不重视这门学问呀。该不会全放在魔导科技上了吧?”林文理像是自问地说着。 钱刚则是感慨地回答道:”大战激烈,欧罗巴洲各国无不想着如何在战场上,将魔导师的力量发挥到更大。我就算继续留在独逸帝国,得不到研究的支持不打紧,就怕被当成间谍处理了。不回来不行啊。” ”那先生听过核能发电吗?”林文理试探性地问道。 ”哦,你怎么知道这个?不过这是我在慕尼黑大学的教授,刚提出的一个想法而已。既然烧煤可以发电,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利用核分裂或核融合的剧烈反应来发电。不过这样的想法不成熟,被很多人斥为无稽之谈。”钱刚答道。 ”无稽之谈呀。”林文理这回是真感慨。 眼见这个看起来年轻,却自称有一把年纪的人还想就这点事继续说下去,钱刚没忘今天来此的目的,说道:”林先生若有兴趣,我们可以择日再谈。今天的话,我们可是有目标的。” 说着,钱刚顺势点了点摆在面前的纸堆。再把旁边放着的一本洋文书推向前,说: ”我受苏师弟的邀请而来,也是因为我带回来了一些外国书籍。里头有涉及炼钢的文章,只是大部分内容都还没琢磨透。今天也是存着学习的想法过来的。” 林文理指着洋文书,问:”不知能否拜读?” ”请。”钱刚又将书籍往前推。 得到了许可,林文理伸长手臂,拿过了书。他没有草草翻阅,而是翻到目次的部分细看了一会儿,便将书还了回去,同时说道: ”这本书是类似物理学期刊之类的科学读物。跟冶炼有关的只有一篇文章,而且是跟合金钢有关。这对我们来说,还有些远。” 看着众人没有因为自己迟迟不进入主题而显得不耐烦,林文理就知道,其实现在自己也还在考察期。对于自己的能力,大家多少还是抱着一个怀疑的态度,所以才放任自己和钱刚对话。 钱刚对于眼前之人的说法没有丝毫怀疑,因为那篇文章的内容确实跟炼钢有关,并且旨在说明加入什么样的金属,会让钢的性质产生什么样的变化。这在外国,属于材料学的范畴。 会拿这本期刊说事,也是因为手边的资料只有这么一篇文章刚好和炼钢有关的。虽然通过电报联络国外的友人,请他们寄送相关的资料到大金。但想收到书,没几个月的时间是不可能的。 这也是因为手边没有合适的钢铁生产有关资料,否则钱刚和苏涣两人都打算用自学与试错的方式,想办法恢复汉津钢铁厂的生产了呢。学者性格使然,他们就没考虑到商业成本问题。 如今有人能够提出一套看起来可行的汉津钢铁厂恢复生产计划,钱刚不可能不感兴趣。他对于苏涣所说的实业救国,可是非常支持的。 看几位重量级的听众没有其他问题,自我介绍也都结束了,林文理切回正题,说:”今天要向大家报告的内容,是有关汉津钢铁厂重建计划。 ”承袭自战前的汉津钢铁厂,现钢铁厂本体占地约二十万平方米,另有以大志铁矿为主的五处铁矿区,与平乡煤矿为主的三处煤矿区。三者合为集煤铁生产为一体的重工业区。 ”因为战争的缘故,所以机械设备拆作他用。如今的钢铁厂只剩下水泥砖石在内的建筑,几处矿区更是用炸药封闭的坑道。” 林文理将画有钢铁厂平面图的板子,摆到众人面前的木架子上。一边指着,一边解说道: ”调查钢铁厂内遗留建筑,可见原始十厂厂房仍在。即炼生铁厂、炼贝色麻钢厂、炼西门士钢厂、造钢轨厂、造铁货厂、炼熟铁厂、机器厂、铸铁厂、打铁厂与造鱼片钩钉厂。 ”其中作为最重要主体的炼生铁厂,有遗留旧式高炉四座、炼焦炉两座,也是占地最大的厂区。其余九厂,则大多废弃原始用途移作他用。于被占领期间,更被和寇改造为兵营。 ”本着以小带大,以旧带新,先求有,再求好的三项原则,所有钢铁厂所需设备机器,将以自制为主。省下向国外订购的大笔资金,以及运输上的时间耗费。” 钱刚这时插话问道:”林先生,你这里提到机器设备自制。我们有办法打造出炼钢用的精密设备吗?” 林文理认真地回答道:”我相信钱先生对精密设备的说法,有很大的误解。那其实是外国人为了让别人从他们手中买设备,而不是单纯地释出技术的一种说法。 ”说句最简单的话,只要螺丝孔对了,就没有组不起来的东西。假如螺丝孔不对,那就自己开孔吧。假如见过大型设备的组装过程,哪里有没经过敲敲打打,就能顺利组起来的东西。 ”我们要制造的不是米粒大小的机器,没有丝毫容错率可言。对于大型机器,真正重要的是技术原理,而不是谁造的,或怎么造的这样的问题。” 第60章 重建计划 ”可以这么做吗?”钱刚瞪大眼,讶异地问道。 林文理解释道:”钱先生,工业化生产最大的优势在于大量且快速地生产出具有稳定质量的零件。钢铁厂所需要的设备,可不是什么家家户户都用得上的东西,不具有大量需求。 ”当然在实务上,我们可以将一个大型设备拆分成多数属于相同构造的小部件。那么我们就可以大量生产这样的小部件,再按照特定方式组装起来,形成我们所需要的设备。 ”这是大部分机器生产厂所用的方式。但我们没有这样的前置条件,而是从零开始打造。除非打算向国外下订单购买,否则直接打造我们所需要的完整零件就好。 ”其实您在国外的高等学府受教育,假如有接触到实验这一块的话应该可以理解,尤其是物理实验。没有哪个实验所需要的全部器材,都是有工业化生产的现成器材可以直接派上用场的。 ”除了一些共通的部分可以直接取用外,那些特殊构造的部分,都需要实验者自己去拿既有零件改造,甚至是从零开始自己打造出来。所以不需要过度迷信工业化生产出来的设备。” 这时换苏涣开口问道:”那么先生所提到的由小带大,就是如计划书上所写,要由一座铁匠用的打铁炉开始做起吗?” 林文理回答道:”是的。其实在生活中,这样的做法并不少见。譬如我们要造一座横跨一处断崖的铁索桥,我们能一开始就牵一条铁索到对岸吗?想这么做,当然是可以,但是难度会很大。 ”实际上的做法,是先用弓弩之类的抛射道具,先牵一条细绳到断崖对面。然后用细绳牵引粗绳,最后用粗绳牵引铁索。有了第一条铁索,就能牵过第二条、第三条,乃至于完成索桥。 ”在汉津钢铁厂的重建上,我们可以利用类似的作法,先用一口打铁炉打造旧式高炉所需要的零件。 ”这是因为旧式高炉的主体,以防火砖所打造的烟囱式建筑仍旧完好,在恢复生产的要求上有其优势。等到我们可以生产铁水了,就可以用来打造其他设备。 ”等到包括熟铁厂、机器厂等以及几处矿区所需要的设备齐全了,我们就可以考虑更新设备与技术换代。并且开始真正的炼钢。” 苏涣这时又问:”林先生这里提到开矿。那么对于矿场的恢复生产,先生在计划书中提到,前期以圆锹、十字镐与扁担等工具,进行人力开采。后期在换成机器设备,也是基于同样的想法啰。” 林文理回答道:”当然。而且所有矿区在初期的任务,就只是重新挖开坑道,调查矿藏情形,以及进行试探性的开采,不具备大量开采的可能性。 ”既然不是大量开采,机器设备反而不如人力灵活。要等到矿藏情形清楚了,制定好开采计划,这时再铺设机器设备,才能发挥机器的效率。 ”同时这个时间,炼钢设备也处于重建中的状态。即便可以大量开采矿石也没有办法处理,只会积压起来。所以不需要担心前期开采量不足的情形。” 想了想之后,林文理又说:”而且从实际情形来说,我们所拥有的人力是汉津后备第三师的四千余人。他们大多不具备进行任何工作所需要的知识,上手就是机器操作有一定的风险。 ”进行人力作业,或许效率会不如机器设备。但是动作慢,也有利于他们熟悉相关的作业流程,并且在过程中学习必要的知识与技术。 ”在前期,当然是由我带着他们做。但考虑到有很多地方都需要真正懂的人去带,我只有一个人的情况下,他们的进度慢一些对我来说是有利的。除非有更多懂行的人手加入。” ”这可真是……无言以对呀。”苏涣感叹道。 这时沐英仁问道:”那么关于人力的问题,就是按照计划书的安排吗?” 林文理答道:”是的,沐营长。” ”我已是复员身分,称我原本的军衔不是很适合。”沐英仁制止后,说道:”看起来,我应该是比林先生痴长几岁。不嫌弃的话,叫我老沐也没关系。” :老母?这是得多么想不开,才会这么叫一个男人呀。 ”沐先生。”林文理还是选择比较客气的称呼,说道:”人力安排就如计划书,在初期挑选出具有一定技术的人;如果不够的话,就以自愿者为主。 ”但是在重建的前期,各方面需要的人力都不多,那么剩余的人手完全可以安排去建造居住用的宿舍。大家现在住的地方,都是沿用被占领期的兵营。 ”这些日后都要作为厂房恢复生产的,当然不可能住人。那么人员的居住就是件很重要的事情,至少要在冬天之前,让钢铁厂的人都能住进有屋顶的房子里。 ”而且不管是盖房子也好,或是钢铁厂在坩埚、防火砖与耐热陶上的需求,我们都要有一座石灰厂跟制陶厂。这些也都是需要人手的。” 沐英仁看着计划书,说:”也就是说除了那些技术岗位外,多余的人手都准备安排去盖房子的意思?”让大家不至于闲着,这句潜台词就没人说了。 林文理说:”是的,沐先生。会这么做,当然是因为房子是我们现阶段需求量最大的部分。并且考虑到未来我们还会聘雇更多人手,宿舍的数量是愈多愈好。 ”现阶段空着,不代表以后也会空着。虽然盖军营式的通铺不失一个办法,但我还是倾向于盖大量四人住的单间。” ”这是考虑到未来弟兄们成家后的需求吗?”沐英仁问道。 ”没错,沐先生。虽然说现阶段还没办法,但是当钢铁厂的生产与营利上轨道之后,我们不可能挡着弟兄们成家立业的念头;或者是家中还有人需要奉养的。 ”每个家庭都需要有属于自己的空间,而不是一群人住在一起。晚上要那啥的也不方便吗?” 大伙儿都是成年人,会意地笑了笑。沐英仁也知道,这已经不是军队了,不能用军队的管理办法来套用。 林文理又说道:”比起炼钢需要特殊的机器设备,盖房子在人力充足的情况下,所需要的工具可以是最少的。只要有一两个懂行的人带头,剩下的都是力气活儿。 ”只是要盖在哪边,可能要和蔡县长商量,给钢铁厂的用地画出一个范围,并登记造册。之后也才能做出明确的宿舍规划。” 蔡镛点头说道:”土地造册登记,也属于汉津县的重要重建工作之一。反正钢铁厂周边都是空地,你们尽管使用,之后再追认登记就好。” 听起来很豪迈的话,却让林文理有一丝不安。不过他没有细究这点,而是继续说道: ”不提最初的打铁炉,旧式的炼焦炉、旧式高炉的建造计划,以及预期的产铁量,就是第四页开始的内容。设计图如我在木板上的大图所示。──” 林文理将两块画有炼焦炉、高炉设计图的板子,展示在众人眼前, ”──大家看到左边的部分,就是旧式的设计图,而右边是新式的。新式的具体数据在第六页开始的部分。 ”大家不要看新旧技术两边的数据比较后,只有一成到三成左右的提升。事实上这样的成本降低与生产效率提升,带来的利润增加是十分可观的。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技术换代的理由。” ”这是旧式高炉势必会淘汰的意思?不能就此沿用吗?”苏涣问道。 林文理回答:”没错,苏先生。我们恢复使用的旧式高炉,在新式高炉投产之后就会停止使用。或许停炉会有一定程度的损失,但是这点损失在启用新式高炉后,很容易就能打平。而且必须要这么做的理由,还有一个是很重要的。” ”是什么?”苏涣又问。 ”安全性的顾虑。现有的旧式高炉主体,是将近五十年前的老旧建筑了。我之所以没有指定现有的四支烟囱,究竟要重建哪一支,就是准备在检查哪一座旧式高炉本体状况维持得最好,再做决定。” ”安全性的问题。”苏涣搓着下巴,又问:”那么我们冒险启用旧式高炉,风险大不大?” 林文理答道:”除了调查四座高炉本体,有哪一座状况最好外,在启用前当然也会进行补强作业。我可以让它用个一两年不出问题,但使用的时间愈长,风险就愈高。” ”嗯,我明白了。” 林文理继续说道:”在炼焦与练生铁厂外,我们大体可以沿用原本汉津钢铁厂的配套工厂配置,不过所需机器设备就得另外制造。相关的技术文件与设备需求,在第九页开始的部分。” 说明着各种配套工厂的需求,以及机器设备的用途。同时还有设计图,操作人员数量与预期产量等实际数据。 这些部分,其实在场的几位大佬都不需要知道的太过详细,所以林文理在解说上也显得比较随兴。这相当于是一种火力展示,告诉别人我能做到这些,而不是真的要教会他们。 最终,林文理说道:”在钢铁厂的重建上,这就是我的建议与能够提供的技术。虽然说我已有展示出设计图给大家看,但是零件图与组合图还来不及画。细节的部分,有待日后补充。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一支短短的小手从桌子后面举了起来,说话的人是那种夹着嗓子的娃娃音。问道:”你会炼铁精吗?” 第61章 魔导炼金 ”炼铁精?”这是大多数人的疑问。或是在心中想,或是说出口。不过苏家老爷的声音,还是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严厉地说道:”茵儿,不可胡闹!” 说话的自然是苏家大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的她,躲在桌子后面听话,但一直没听到她想要的东西。等到林文理客气地问时,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只是她想问的东西,听的人不一定知道问的到底是什么。因为就连苏茵自己,也不敢保证脑瓜子里那些东西的古今称呼是否一致。 尽管苏家老爷出声喝斥,其他人多少也抱着小姑娘家家胡闹的心态,但林文理还是就自己不清楚的部分,直问道:”请问大小姐,您所说的铁精是?” ”古籍有,金铁玉石,长欲去人。卒得精华,转而相因,化为白液,凝而至坚。”苏茵将脑海中的那个段落背了出来。 ”啊,说的是这个呀。”林文理点点头,说:”这是古法炼器中的说法。放在西方世界,他们现在主流的说法是称之为’魔导炼金’。并不限定于铁器,各种金属都可以。 ”魔导炼金旨在提炼出更适合魔力流通的金属材料,制造各种魔法道具。大战期间的空战、陆战与海战具装,甚至是演算宝珠,都离不开这种材料。” ”所以,能做吗?”苏茵又问。 ”我可以先问问,大小姐打算用这铁精做什么吗?”林文理没有贸然开口,反而先问了目的。 ”我想打造一把剑,一把飞剑。可以咻咻咻在天上飞的那种!” 苏茵的童言童语,让在场众人以为这不过是屯门的武侠小说看多了,才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就是拜进那些仙门,这一手本事哪有那么好学。唯有林文理暗自揣测,或许这娃儿真做得到。 ”不是大量生产的话,倒也不是不行。”林文理回答道。 ”哦,林先生也会魔导炼金!”这回是钱刚惊呼道。大战之前,长年居于国外,自然对外国最前沿的技术相当熟悉。 魔导炼金可说是魔导科技中的基础,各国都十分重视。在大金,虽然也有炼器宗门擅长这方面的技术;但一边是手工制品,一边是工业化产品,产量与稳定性实在是差太多了。 ”这个我也懂呀。假如大家有兴趣的话,我也可以说说,只是会花一点时间。”林文理答道。 在场众人一对眼,就纷纷点头。要知道,甫经历的那场大战,最吃亏的部分还是在武器装备上。 虽然苏涣在山城兴办的中央大学,有相当部分的科研力量投入在逆向工程上,学习其中的先进技术。但是材料这一关是怎么努力也追不上的,关键零件还是只能进口。 所以现在有人宣称自己懂,不论是真懂还是只懂皮毛,他们都想听听。 得到了众人的示意,林文理从怀中拿出一颗原核宝珠,说:”因为没有事前准备资料,各位不介意我利用宝珠做一些魔法展示吧?” 尽管眼前之人手边没有枪械,可发挥宝珠的最大杀伤力。但是一些肉体强化的术式,还是有可能威胁到在场之人的。所以林文理没有贸然展开术式,而是先咨询大家的意见。 苏涣等听众说完全不担心,那肯定是骗人的。 但是在他们看来,最糟的情况不过是被眼前的男人揍个几拳,外头的护卫就应该赶进来了。他们手上可是有盒子炮的,对付一个只用了身体强化术式的男人不在话下。所以众人同意了。 得到许可的林文理,用上的是宝珠在启用复杂术式时,会在空中画出魔法阵的手段。他熟练地在空中展示出两样东西的图像。 这一手,除了沐英仁被惊呆之外,其他人都没什么感觉。只觉得这很魔法,没毛病。但是干到中校营长的沐英仁很清楚,原核宝珠没有这样的功能,甚至任何演算宝珠都没办法这样做。 林文理若无其事地说道:”这两样东西,我相信大家应该都知道。左边黑色的是石墨,制作铅笔笔芯的主要材料;右边白色透明的则是钻石原石。假如我说,这两种东西都是由碳元素组成的,不知道大家信不信。” 在场除了钱刚点点头外,其他人都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钻石在这个时代虽然还没到人人追求的疯狂程度,但也是与其他贵重宝石相提并论。然而这样的珍贵物品,居然和铅笔笔芯是同样组成,大家如何能够接受。 林文理手一翻,展示出了石墨与钻石的晶体结构,继续说:”这两者在科学领域,被称为同素异形体,主要的差异在于晶体结构的不同。 ”钻石是正四面体的金刚石结构,石墨六边形的蜂窝状平面结构。两者会形成这样的差异,则是因为碳原子在不同环境下结合成不一样的结构,导致其物理与化学性质上也有差异。 ”这些知识,虽然不算核物理学的范畴,但同样都属于原子层面的微世界观,我相信钱先生也是有所了解的。” 林文理的一句吹捧,也是因为看到对方之前的反应,才有此推论。除了捧对方之外,多少也有拉对方的意见来让自己变得更加可信一些。 不知是没看到这背后的心思,或是不在乎。反正从专业的领域来看,钱刚没有理由拆台,也就点了点头示意。 林文理继续说道:”其实这些科学研究没有讲明的部分是,不同的同素异形体,在魔导性能上的表现也有所不同。” 钱刚闻言,腾地站起身,原地跺步绕了几圈后,抬头看向众人说道:”所谓的魔导炼金,其实就是在同素异形体上做文章?这也太……” ”儿戏?夸张?”林文理接口,又笑着说道:”其实在材料的领域,这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就好像合金钢跟生铁、熟铁的质量,不就是因为成品中非主要组成元素的含量不同,显现出不同的特性,而有不同的用途。” ”所以实际上的魔导炼金是……”钱刚虽然有所猜测,但他却不敢贸然说出口。 相较之下,林文理就没有那么多顾忌。或者说,他对答案更有信心。他说道:”其实不管是魔导炼金,或是咱大金那些仙门炼器,都是走相似的路子。 ”给单一材料施加极端环境的压力,促使他们晶体结构产生变化。但这样的变化不一定是全面的,而且也不一定是需要的。所以如何筛选出产生良性变化的部分,就是魔导炼金的重点。” 一直没发声的苏茵,这时突然问道:”那么那些淘汰的部分呢?是怎么处置的?” 林文理回答道:”就我所知,西方世界的魔导炼金因为导入科学方法的缘故,所以不合格的部分会想办法回收,再重新利用。但其实这样做的效果有限,还是有相当部分只能作废弃物处置。 ”但是咱们大金的仙门都还是用土方法,连回收再利用的机制也没有,直接就当炉渣废弃处置了。也就是说,不论是西方世界或大金的仙门,这个方法都是建立在大量的浪费上才有成果的。” 没提没想起,这么一提,苏茵就想起上辈子的听闻,那种几百斤矿石只能得到米粒大小的铁精,看来不是开玩笑的。 不论真实的提炼比例为何,这种程度的浪费,现在的自己没办法提出这样的要求吧。更不用说苏家在可见的未来,会有相当庞大的支出,不容许有这种额外的浪费。 就在小姑娘家盘算着怎么留这个男人,在日后帮她打造把好剑。林文理就先说话了: ”要说使物质的晶体结构产生变化的极端环境,高炉毫无疑问是其中一种。只是高炉的设计是用于大量产生铁水,而不是提炼铁精。假如大小姐有这个需要的话,我们确实有一个机会。” 虽说眼前之人的态度有逢迎之嫌,不过大家也想知道这个机会是什么,所以大家保持着沉默。苏茵当然是最为激动的,一把好剑的影响,对她来说不可谓不大。她问道:”什么机会?” 林文理说道:”所有高炉的底部设计都是平面的,溶铣的出口也会尽量靠近底部。只需要将这个平面改成锥形,并且刻画上一个很简单的魔法诱导阵,就成为一个收集池。 ”要知道晶体结构愈复杂,代表其比重愈高,在液体的状态下,这些部分会自然往最底部集中。而晶体结构愈复杂,也代表其魔导性能愈好。 ”那么这些可以视为最精华的部分,就会集中在高炉的最底部。长久累积,就能收集到数量相当可观的铁精。我们需要思考的是,如何把这个部分安全地取出来。” 脑子动得快的苏茵立刻说道:”啊!旧式高炉会被废弃,是这个吧。” 林文理点头说道:”没有错。一般的情况下,高炉一旦启用,宁可闷炉让它白烧钱,也要继续产铁水,也不会完全停火。所以想取得收集池里的铁精,也没办法做到。 ”但我们第一座恢复生产的旧式高炉,可是预定在一到两年的时间内会废弃的。这就有机会取得收集池底的精华。 ”不过这样做的缺点,一是不可能提早取出铁精,除非高炉换代的时间点往前调整。第二则是无法预估能得到多少堪用的铁精。我可没做过这种事情呢。” 众人一听解释,无不觉得相逢不如偶遇呀。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只是大伙儿眼对眼,一个都没松口。 第62章 三个选择 其实以苏茵的眼光来看,林文理提出的计划可以从一个空厂子发展到可产出合金钢,每一步都无比踏实。这还不说可以利用新旧高炉交替之机,给自己弄一点铁精出来。 照理说,计划做到这个程度了,那大家还不赶着执行,把这一步步都落实了。钢铁厂早一天恢复生产,肩上的压力也会早一天解脱。 不过六岁的她真的是人微言轻。她可以在计划里头挟带点私货,却没有办法帮其他人,主要是自己的父亲做决定。 再说有着他心通的苏茵,自然是听得到其他人的顾虑是什么。 他心通这门神通,苏茵修炼到现在仍不算精深。基本上是旁人的思绪越强烈,她就能听到越清楚的心音。 苏茵现在听得到的心音,都快比得上钟鼓雷鸣般响亮了。所有人心里头都在纠结,纠结于是不是该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他会不会又是一个纸上谈兵的赵括。 要是在场只有自己这一世的家人,苏茵早就开口了。但偏偏有外人在,自己就算拿出亲闺女的绝招,撒娇蛮缠,顶多也只是在自己便宜亲爹的心中加一块砝码而已。 但要说苏茵没一点作用,那也太小看这个六岁娃儿了。没有她,林文理连站出来的机会也没有。 也正是因为苏涣相当重视,这才找来了一些师兄弟,以及现在代表着钢铁厂内所有复员兵的沐英仁,一同听听林文理的计划。 做到这一步,他们考虑的早就已经不是什么委婉地拒绝了,而是在考虑怎么说服自己相信眼前这个毫无根基’陌生人’,相信他所说出的大话。 因为听得到这些心音,所以苏茵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去表达自己支持林文理的立场了。她可以帮忙推进事情,却无法成为一锤定音的关键角色。 然而林文理也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他在异世界的经历,确保了他见识过足够多的人事物,并且舍弃不切实际的天真。 在穿越到异世界前的社畜生涯,更让他明白一些事情。上司的犹豫,是因为他们觉得也许还有更好的方案,或是另一个方案可以带来更稳妥的结果。 这种时候,只要打破他们的痴心妄想就好。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林文理一拍手,打断了所有人纠缠不清的情绪,说道:”根据我的计划,从打铁炉开始到第一座高炉恢复生产,以及煤、铁矿试探性开采,约莫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这当中包括建造石灰石厂与制陶厂,这两座厂不光钢铁厂用得上,也能用来制水泥与烧砖。不过前期都是用土方法,所以产量不会大。 ”等到第一座高炉出铁了,就可以发展机器厂、熟铁厂等。这段期间以完善钢铁厂内部需求为主,主要目的是建设第一座新式高炉与炼钢炉。这段时间,预定需要六个月到九个月。 ”等到炼钢炉完成,这个时候会进行计划书上最后一波技术与机器更新。等待这波技术升级完成,届时汉津钢铁厂就能算是个四肢健全,全副武装的人,可以大肆开疆拓土了。 ”而这个时间,大致需要一到两个月。也就是说按照计划,中间只要不发生无法控制的重大意外,完成所有进程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 ”这一年的时间里面,苏家需要持续往钢铁厂的投入,就是供应已经成为钢铁厂员工的后备师粮食。在钢铁厂可以恢复生产,创造营收之前,这个粮食供应是无法中断的。 ”薪饷的部分可以比照战时军队办理,以钢铁厂内部信用合作社的账户,每月拨入一定数额的薪饷。但是先和大家说好,这些钱暂时无法提领。 ”就好像打战时也没有给士兵领的,只不过我们可以提领薪饷的时候,绝对不会像朝廷一样,一纸不知道地在哪里的授田证就打发掉大部分金额。 ”而这些钱,等到钢铁厂开始盈利,想必苏先生也不会看在眼里。也就是说按照我的计划,苏家在重建汉津钢铁厂上的预期支出,是大约五千人左右的粮食一年份。 ”除了执行这份计划之外,其实苏先生还有两个选择可以考虑。一是从现阶段还能正常生产的山城钢铁厂购买机器设备,并且借用工程师,引进山城钢铁厂的技术。 ”但是山城钢铁厂的技术对于整个世界来说,不敢说是最落后的,但也不是最先进的。他们本身肯定也有升级换代的需求,至于会不会借机把淘汰的旧设备移转给我们,就看他们的良心了。 ”至于山城钢铁厂的报价会是多少,我无法估算。因为是大金内部的企业,政治力的考虑不可忽视。可能实惠到像是赔本卖,但也有可能被坑一笔。就看两边人的手腕。 ”另一项选择,当然是全面引进外国的最新技术与机器设备。而且比起联邦国的技术,我会更推荐独逸帝国的钢铁技术。” 林文理讲到这里的时候,就被人打断了。苏涣开口问道:”林先生,联邦国是大战的战胜国,而独逸帝国是战败国。我们为什么不和战胜国交易,而去找战败国呢?” 其实在苏涣开口问完后,他自己就找到了不少战败国比战胜国有利的理由。他也不是什么政治新手,多少知道里头的门门道道。 林文理不带嘲讽之意,认真地解释道:”苏先生,独逸帝国战败,并不是他们的钢铁质量与生产技术不如人,而是有方方面面的原因。 ”而且他们作为战败国,为了正在谈判中的战败赔款,他们从政府到民间,肯定是有资金需求的。资金紧张也必然伴随着失业问题,那么引进他们的技术人才就会比从那几个战胜国容易。 ”当然,我相信更多理由,以几位的大才是想得到的。我就说说这个部分以外的情形吧。” 得到在座众人认可之后,林文理财继续说道:”引进外国炼钢技术与机器,第一个要面临到的问题,就是得花多少钱的问题。 ”汉津钢铁厂建立之初,据闻,朝廷原订预算为两百五十万两白银,后陆续增加,最终耗资五百万两白银。而这是五十年前的事情。 ”考虑到通货膨胀、技术更新等因素,以及现在使用的是法币银元,而不是以纯银重量是为其价值。当初建厂的五百万两白银,今天可能需要八百到九百万银元。 ”考虑到厂房是现成的,所以可能花费没有那么多。但是机器设备的购买与外国技术工程师的雇用是不可避免的。 ”然而这些并不是我今天付了钱,明天就能拿到货。不论向联邦国或独逸帝国购买,在没有明确目标与介绍人的情况下,我们得要派人去当地接洽。预估前往的船期大约两个月时间。 ”假设寻找卖家十分顺利,为了合理的估价与评估建厂的计划,他们势必得派出工程师来到汉津实地考察,并且有商业谈判团队跟进。这些人过来的船期又是两个月。 ”考察与制作企划总需要时间吧,然后是双方的商业谈判,一来一往。扯皮的时间尽量拉短,一个月也要吧。但实际上这种等级的投资设厂,谈个大半年到一两年的,都不稀奇。 ”等到商谈确定,签约下订单。技术工程师好解决,挑人就好;钢铁厂所需要的机器设备可不会备有现成的,这些都需要制造与运输的时间;哪怕是买二手的,人家也要拆卸、保养。 ”那么从下订单的日期起算,制作机器,运输至汉津,然后安装、测试,这一套流程走下来,三个月到半年期都不意外。 ”然后就是外国工程师协助我们培训工人。即便不等工人的技术上轨道,就已能够成功生产的时间为终点,各个流程都以最短来估算,总共加起来也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 ”假如在这过程中,又有外国势力插手,让事情变复杂,那么花的时间只会更多。譬如其他国家为了抢订单,所以给我们购买的过程下绊子,这种事情不是不会发生。 ”然而现况有一点很尴尬,那就是一般的建厂流程,都是先由少数人筹备,然后按照需求慢慢扩增人手。而不是开头就有四五千人嗷嗷待哺。除非朝廷愿意养他们,度过这段时间。” 说话的人不清楚,但是苏涣跟沐英仁两个听众十分明白。顶多再几天,朝廷支持的最后一点粮食吃完,那么接下来汉津后备第三师的重担,就全压在苏家身上了。 ”结论。”林文理总结道:”现在台面上有三个可施行的选择。耗费时间最短,花费的费用可能也最少的,就是与山城钢铁厂合作。政治上的问题我不管,但可以肯定炼钢技术不是最新的。 ”其二,跟外国钢铁厂合作。但是花费的金钱没有上限,在投产之前,耗费的时间再快也要一年以上,甚至两到三年都有可能。 ”其三,就是赌一把。信我真的能够执行我手上的这份计划,耗时约一年,这中间的付出就只有可满足四五千人一年份的粮食,以及你们的面子。 ”赌错了,你们浪费一年,并且还要收拾残局。毕竟可能被我改得乱七八糟的钢铁厂,不论谁要接手,可能都得头疼。” 苏涣不解地说着:”我们的面子?” 林文理光棍地双手一摊,说:”能够让那么多人光有一口吃的,就劳心劳力地做牛做马,他们肯定不可能觉得我能做得到,所以选择相信我。而是你们出面,才有可能这么要求他们。” 听着这一番很现实的剖析,所有人的心情都是五味杂陈的。 这就像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上。最稳妥的方案代价最大,次好的方案不上不下,听起来最好的方案却风险最大。 第63章 计划定案 苏家家宴,其实就是苏涣一家四口,宴请了今天邀来的几位客人。 除了沐英仁得回汉津钢铁厂,与弟兄们同吃同住外,其他人都留了下来。因为他们都还有许多问题、许多话不吐不快,当然得要揪着林文理问个详细。 因为是苏涣举行的小宴,而不是整个苏家的大宴,留下的人更不是为了口腹之欲,所以上桌的菜色十分简单。即便如此,每一口饭菜也能感受到厨师的用心。甜咸合宜,油而不腻。 不过在开席之前,钱刚倒是显得很意外,说:”蔡师弟,我以为县长公务繁忙,你会和老沐一样提早走呢。” 蔡镛苦笑答道:”师兄,事情在忙,跟汉津钢铁厂的事情能一样嘛。就说厂里那几千口人没个安排,哪个人能放心啊。这还不说他们个个都带枪。要是今天苏师兄能理出个章程来,让事情上轨道,不光大家都放心了,我也能知道怎么配合。这可比什么都重要。” 被点名的苏涣笑道:”这下换我被架在火上烤了,今天不决定不行呀。” 两个师兄弟加上自己的妻子都给苏家老爷翻了记大白眼。 前些日子,只要看到苏涣都是一脸愁容,搞不好哪天一夜白头了也不叫人意外。如今眉眼都带着笑,这要不是突破了迷思,念头通达了,怎会有这样的改变。 所以大家都等着知道苏涣的决定。 因为是以熟人为主的家宴,这个时代的礼教也没有像过去那么死板板的。再加上苏茵、苏过两个小姊弟,可是苏家老爷的嫡女嫡子,所以他们同在一张桌上吃饭。 让妻子与孩子一同出席,多少也有表示亲近的意思。这对几个师兄弟来说,一切尽在不言中,但确实很让人受用。 唯一有些刺眼的例外,就是林文理这个’陌生’人了。 不过他在接下来的计划中很重要,而且人还是透过苏茵的关系,和这一家搭上线的。所以邀请林文理出席家宴,多多少少也有拉拢的意味。 所以在开席之前,苏涣作为主人,举杯说道:”伯先以茶代酒,敬各位。”众人举杯回敬。 然后苏涣就对上了在场那个与众人关系最远的林文理,说:”以先生之大才,之后在重建钢铁厂的工作上,势必要多仰赖先生。在这里先敬先生一杯。同是以茶代酒,莫要见怪。” ”苏先生客气了,请。”林文理低头举杯,给足了面子。 其实这段话,已经几乎是一种明示了。苏涣将会执行林文理提出来的计划,即便不是全盘接受,但也必定以其为主轴。所以拉拢之意十分明显。 但苏涣并不满足于此,他更进一步说道:”林先生,我有一个提议,望先生考虑。” ”请说。” ”不知先生是否愿意成为我苏家门客?”苏涣问道。 ’门客’一词由来已久,每个时代也有每个时代的待遇。而在这个时代,门客之于一个家族就是一位外聘的能人。并不限于某种职务,否则就叫做账房、管事或供奉了。 要是苏涣是某地军头,那么他想招揽林文理的说法就会是军师或幕宾。讨论的内容不是如何发展壮大,就是如何往上爬,最终问鼎大位。 不过苏涣没有那样的野心,或者说志不在此,所以他一直没有试图延揽过什么样的人才。反而会觉得这些人在自己手中,倒成了桎梏人家前程的阻碍。是以介绍出去的多,留在手中的少。 但这一回状况可不太一样,对方的本事不光在钢铁厂的事务上派得上用场,似乎也不限于炼钢而已。魔导炼金这一块,事涉国防工业,再怎么重视也不为过。这样的人才,还是抓在手里的好。 听到这样的要求,林文理没有表现出积极的态度一口答应,也不是那种故作姿态的吊人胃口。他就只是认真想着,没有贸然同意,也没有断然拒绝。看到这样的态度,苏涣心中微微讶异。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林文理被苏茵引荐过来时,苏涣心里头不说不以为然的想法,甚至是有些感到被冒犯了。究竟是什么人,才会想着利用一个六岁的娃娃取得进身之阶? 让这个人有机会表现,与其说是被自己的亲闺女说服,不如说是想看看这么大胆的人究竟有几分本事,让他敢冒大不韪行此险计。 要是他表现出来的本领不如其心机,不用怀疑,苏涣肯定是要狠狠地收拾一顿的。乃至于之后的惊艳四坐,也只是改善了苏涣心中的偏见而已。 不过林文理这般宠辱不惊的态度,倒是有些出乎苏涣的意料,似乎事情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假如是这个男人主动求索的进身之计,那他这时不该是喜出望外嘛,就是假情假意地装模作样一番也说得过去。然而他对自己的邀请,却是一副慎重考虑的模样。 不得不说,到了现在所了解的程度,苏涣不可能放手这样的人才。不论是为了钢铁厂的前程,或是以魔导炼金为主的国防工业。所以苏涣继续说道: ”先生能得到小女的引荐,以及所表现出的才干,我自当十分重视。虽然我想过将重建钢铁厂的重任委以先生,但与其将先生留在钢铁厂里,限制了你的才干。 ”我想待在苏家,先生能有更多发挥的余地。当然,以私心论,我会有相当多事情想要请教先生。那么将你留在身边,会是最好的选择。” :这是公司职员与私人助理的分别吗?或许薪水都会走公帐,但后者可是比前者更接近核心。 苏茵听到了林文理的心音,只是她不懂这是要拒绝的意思,还是要同意。 平心而论,这个男人留或不留,苏茵都没有什么想法。穿越众到底是什么,对她也不重要;至少对她没有威胁。 当然,林文理留下来,对苏茵有不少好处。譬如可预期的铁精,或许他还有办法炼器,给自己弄一把不错的宝剑。武经七义的内容虽然包山包海,但对于神兵却只有祭炼之法,没有炼器之术。 但就算这个男人最后选择走了,苏茵不过是少占些好处而已,并没有任何损失。这或许是苏茵两辈子没有自己当过家的局限性,至少某个流浪民族那’少赚就是赔’的观念是她不具备的。 最终,林文理并没有拒绝苏涣递出来的橄榄枝。不过他也没有一口答应,而是问道:”若是有朝一日,我有去意?” ”只要不损我大金朝的利益,我自会奉上一笔谢仪,酬谢先生付出的辛劳。” :哟呵,大气!连竞业条款都不提。这是老子只要不叛国,不做汉奸,当商业间谍也没关系的意思吗。 林文理起身举杯,躬身说道:”承蒙苏先生厚爱,在下要是继续推辞,那也太不识抬举了。林文理愿为苏先生门下,贡献一己心力。” ”好,好。”苏涣高兴地与林文理共饮,其他人也恰到好处地恭维了几句。 蔡镛这位县长算是最开心的了,只要汉津钢铁厂上了轨道,不光消除了那群复员兵有可能闹事的隐患,更是一桩政绩。这对他以后的仕途可是件大好事。 重新落座,林文理问道:”不知道苏老爷对钢铁厂要怎么安排?我想不会是按照我的计划,照单全收吧。” 苏涣点点头,说:”文理是明白人。我看起来痴长几岁,叫你文理没有问题吧。或者你有字号可称呼。” ”老爷叫我文理就好。我粗人一个,哪有什么字号。” 苏涣说道:”你提过的几个选择都很好,计划也很不错。从现实来看,同时进行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跟外国联络需要时间,而这段时间就是证明你自己的机会。 ”假如计划最终无法顺遂完成,那就直接让外国的团队接手。我们要多做的,顶多就是将不合适的机器与设备,按照外国工程师的建议拆掉而已。 ”这样子安排,假设你这边的计划真的不顺利,我们也不需要再额外多花时间去和外国工程师联络。希望这么做,不会让你有被冒犯的感觉。” 林文理笑道:”不,这样的安排很合理。只是在跟外国佬交涉的时候,假设最后不会用他们的团队与机器设备来重建钢铁厂,要怎么让他们不会感到被耍,这可就有点考验交涉技巧。 ”而且想要确认我提供的技术,是不是如我所吹嘘那般是最先进的,也的确要和外国拥有先进技术的大厂来做比较。” 像是被点破了心思,苏涣略显尴尬,说:”其实我没有这样的意思。” ”不不不,老爷,这么做没有错。只是在提问的时候,可不要贸然就拿出我们的技术,或是要求他们提供技术,问哪个新、哪个旧。询问他们的产量数据及成本就好。 ”技术的好坏,最终就是体现在这些商业效益上。能够花更短的时间,用更少的成本,生产合格的产品,就是更好的技术。其他都是吹的。 ”直接问他们技术问题,他们十之八九会保密的。但问生产成本与产量数据,他们不肯提供的话,是要怎么证明他们的技术比别人的好。所以问这个绝对没问题。” 第64章 家宴 ”林哥,怎么感觉你比谁都积极,在找外国……嗯,佬来比较技术高低这档子事上?”苏茵虽然是个孩子,但这时也忍不住插话说道。 林文理笑着回复:”大小姐呀,老王卖瓜,自卖自夸的事情时有所闻。虽然我有自信我拿出来的技术,十年内不会有比这个更好的。 ”但假如拖得时间更长一些,又有什么新技术出来取代旧技术的时候,那时才有人拿着最新数据质疑过去的我在吹牛,我可无法接受呀。所以想比较的话,现在就比较。” 虽然说着的是大实话,但言语中颇多赖皮的味道。这样的发现,让众人有种哭笑不得的感受。 ”为什么不做最好的呢?”苏过突然开口问道。也许是自家亲姊同样参与了对话,还没有被骂或被阻止,让他也提起了兴趣,并鼓起勇气。 在场的人也不都是那种食古不化的老学究,要不就是看在苏涣的面子上,当然不会对孩子恶言相向,甚至少不了一些商业吹捧。即便对方提出那种十分没常识的问题,也可以用年纪蒙混过关。 然而苏过的问题,恰恰好就是不那么蠢,但也不是很聪明的问题。这是属于那种稍微有些见识,就能自己想明白的问题。 不过在场的人也没有人去笑话苏过,林文理也是同样。 对没有常识的成年人,要是关系好点可以吐槽,无伤大雅;要是关系不好,吐槽会被当成侮辱,这有可能会结仇。 但对一个社会观、价值观都还没有成形的孩子,肆无忌惮地嘲讽对方,可不会带来什么好的影响。更不用说这还是老板的亲儿子。 林文理可不想因为自己一时嘴贱,就把自己未来的工作推向地狱级的难度。所以他解释道: ”小少爷呀,我打个比方你应该就可以明白了。譬如说你现在肚子已经很饿了,想要吃个肉包止饥,所以向厨房提出要求。 ”但这个时候厨房的人告诉你,他们可以为小少爷准备大餐,有鲍鱼燕窝、鱼翅海参、龙肝凤髓,各种你能想得到或想不到的山珍海味。 ”这些东西当然是相当好吃的,光是想象就会叫人流口水。是吧。——”被勾起馋虫的苏过点了点头,”——但是想吃到这样的大餐,要等三天。那,小少爷等吗?” 苏过忙不迭地摇头,用着奶声奶气的童音说:”我已经很饿了,假如要等三天才能吃到东西,那我不就饿死了。假如这样的话,我也不要吃什么大餐,还不如快点给我一个肉包就好。” 林文理继续说道:”是的,小少爷,就是这样的道理。在实验室里做东西,才是追求着做出最好、最优秀的东西来。就好像厨房的大厨们只要有材料跟时间,他们当然可以做出大餐。 ”但是商业买卖不像在实验室,就如同不是什么状况,人们都适合吃大餐的。在很饿的时候,与其花大把时间去做一道很复杂的料理,不如简简单单弄一个可以吃的东西填肚子。 ”以赚钱为目的的商业行为,当然是希望花最小的成本,赚到最多的钱。这种时候当然不是考虑做出最好的产品,而是做出符合客人需求的产品就好。这样的思维,小少爷能理解吗?” 其实三岁的苏过能懂多少。估计他的理解仅止于在很饿的情况下,肉包比三天后才能吃到的大餐好。除此之外,大概是有听没有懂了。 不过一旁听着的大人倒是觉得满意了。至少以他们的眼光看来,这个男人已经试图用最简单的方法来说明事情,而不是用一句常识来打发孩子,或是嘲讽他。 不管这里头是不是存着讨好的心思,大家都接受了。至于这个男人是否表里如一,对待任何人都一视同仁,那就留待之后考察了。 在闲聊中,苏家的下人们将宴席准备好,大家一起上桌了。不知道是不是林文理的影响,上桌的苏过第一句话竟是:”啊,怎么没有肉包?我吃肉包就好。” 这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就连三岁娃儿的亲娘都忍不住,抱住自己亲儿的脑袋,不停啾啾地啄着。 林文理也笑着说道:”小少爷呀,有大餐吃的时候就吃,非要吃肉包不可就本末倒置了。不浪费,是我们对待食物所应该有的大原则。否则想吃的时候没得吃,那可不是一个惨字可以形容。” 听起来像是俏皮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但其实几个脑筋转得快的人,想起了这个男人原本的身份,他可是一个复员兵呀。 再联想到之前的大战,或许他口中的’想吃的时候没得吃’,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玩笑话…… 太沉重的东西当然不适合在这种快乐的场合破坏气氛,大家都有意识地避过那些不怎么让人愉快的话题。 因为这是一场有客人在的宴席,而不是单纯家人们的用餐时间,所以食不语的原则被抛到九霄云外。钱刚、苏涣、蔡镛三个师兄弟,加上徐卿这位才女,四个人是口吻生花、妙语如珠。 两个小家伙是插不上嘴的。不过从他们一边吃东西,一边呵呵笑的态度来看,他们被哄得很好。就是苏茵这个自称转世重生的人,也没能免俗。 苏茵上辈子虽然看尽世间一切龌龊事,也见惯了人们阿谀奉承的手段。但很明显的,她没有好好享受过一次童年,没有体验过当孩子的快乐,没有过被大人们捧在手掌心呵护的感觉。 林文理的表现却是退化成只会”啊,喔,嗯”的不称职捧哏了。不过这种时候,也不会有人多说些什么。 一群人聚在一起闲聊,难免会有某几个人成为主角,其他人作为陪衬。难道那些陪衬就一无是处吗?这个答案绝对是否定的。只不过是这场闲聊的主题,跟他们无关而已。 几个有功名的读书人,谈得是自己求学过程中的甘苦,以及和那位恩师的互动与受教。 他们和那位恩师的关系,并不是同坐在学堂上听讲的关系。而是那位恩师作为乡试的主考官,和一些他欣赏的青年才俊往来较为频繁而已。 这些人也会在这送往迎来中,从这位先进身上学习。一如论语中所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学习的事项不必然是书本上的学问,还有仕途上关窍。有时是遇见某人事物,众人有感而发,互相讨论。譬如一项纠纷,若为朝廷命官,则这项纠纷该怎么断才好。 有时一句诗,就能让他们怼天怼地,引申出家国宇宙的大道理。在不一样的时候,同样的事物,他们也会有不同的见解。那简直就像测字一样,玄学到不能再玄学了。 面对这种满满读书人趣味的闲聊,林文理这个穿越众不得不承认,自己融不进去呀。 归根究底,学习的环境不一样,成长的环境也不一样,交际圈子也不是相近或类似的,话真的谈不到一块儿去。这跟自己前面几年当兵打仗的经历没有关系。 所以林文理整场宴席陪跑。除了三字回复以证明自己还活着外,就是努力跟桌上的佳肴拼命。 话说当兵那几年,吃得跟猪食没有什么两样。复员之后,更是有一餐,没一餐的。就是前天进了苏家,虽然为了准备简报的数据而有提供三餐,但也就能吃饱而已,餐食上可不算用心。 今天这一餐用的不是什么珍稀的食材,也没有熊掌、驼峰之类的东西,但每一道料理都是用心做的。可以说是久违了的一顿美食。 所以说与其费心去迎合那几个传统体制下培养出来的读书人,去解析他们的对话,从而找到合适的切入点,融入对话之中。不如把时间拿来多夹几口菜,多吃几块肉。 不过这群大佬的闲谈,也不是总是风花雪月。聊得多了,他们的话题逐渐移向一个他们都关心的事情上,那就是如何与外国的钢铁厂取得联系,进而与外国的技术团队商谈。 这个时候,其实能吃的东西都吃得差不多了。桌上摆放的是茶点,以及消食用的浓茶。苏涣说道:”钱师兄,和外国联络,最主要还是要靠你这边的人脉。就只有麻烦你多多协助了。” 钱刚回道:”好说。只是我也听说,这几日里有不少洋人进你家。难道这些人里头就没有能派上用场的?” 苏涣无奈,说:”虽然还没有去查验这些人的身份。但感觉起来,他们是骗子的可能性居多。那些人带来的文件师兄也看过了,唬那些不懂洋文的人还行。在我们眼里,就是狗屁不通的玩意儿。” 想起那些来苏家的客人所留下的文件,好一点的是拿不相关的东西鱼目混珠;夸张一点的是通篇都不知道用哪国语言,写啥玩意儿的。就一个鬼画符来冒充洋鬼子的东西。 对于这样的状况,钱刚唯有赞同地说道:”的确,很难让人相信真正拥有技术的外国团队,用来招揽生意的说明文件是那样的东西。” 第65章 技术换代的问题 ”对了,大家觉得跟联邦国交涉好,还是跟独逸帝国交涉好?”钱刚问着。”当然,我两边都有认识的人。虽然不知道经过一场战争,这些人还找得到找不到,但是也要有个方向才行。” 苏涣直接说道:”钱师兄,要是可以的话,两边都试着联络看看。也许就跟你所说的,哪一边就联络不上了呢。反正不管跟哪边联络,来来去去都需要时间。同时进行并不会互相妨碍。” ”这倒也是。” ”再说就算没办法跟外国的钢铁厂做成生意,我也有意思挖角他们的工程师过来。”苏涣又转头对着家族新人说: ”文理,这不是不相信你的技术。只是我觉得外国钢铁厂的工程师,在经验上必定也有值得取经的地方。所以才有这个念头。” 林文理轻松地说道:”这很合理,老爷,我不会介意。只是希望聘请来的工程师,别是一副眼高手低的模样。您应该见过不少外国佬,看得出来他们本质是啥模样吧。” 对这不加掩饰的轻视态度,苏涣苦笑着辩解道:”其实那些真正有学识修养的绅士,他们并不会有这种歧视的表现。或者说,他们很高明地隐藏了自己。倒是底下的人……”苏涣摇头。 林文理当然知道这位见惯政治的大儒,他那说不出口的话是什么意思。 与其说高层的人比较有修养,下层的人对于歧视的态度相当露骨。不如说上层的人比较懂得做作与掩饰,下层的人可就是毫不遮掩了。但其实两类人的本质是一样的,不论中外皆然。 林文理却不想搭这个话,装胡涂说道:”我估计联邦国的工程师会趾高气昂的。独逸帝国的工程师为了讨生活,会比较配合。” ”因为一个是战胜国,一个是战败国的缘故吗?”徐夫人一旁问道。 苏家老爷对自己的夫人解释道:”其实也不难理解,联邦国作为战胜国,他们的国民难免会骄傲许多。然而独逸帝国作为战败国,不光是心气被打压,恐怕还有随之而来的赔款、失业等问题。 ”我想,帝国境内的各种产业,势必会成为战胜国的目标。不论是将其肢解,又或是收入囊中,原本在这些产业下的工人,不见得能维持着原有的待遇,甚至会失去工作。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而这也是我们的机会。或许只要条件合适,我们还可以招揽一些外国的顶尖工程师来到大金。” ”希望不大吧。”虽然不想泼人冷水,但林文理觉得自己还是得开口,便说道:”老爷,您的想法很好。但同样有着众多聪明才智之士的联邦国、联合王国,又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估计在他们兵锋反攻进独逸帝国的那一刻,这样的人才搜捕计划就已经开始了。狠一点的,要是不为所用,便宁可毁掉也不放过。所以那些真正顶尖人才,估计是没戏了。 ”能找到的,大概就是些不上不下的人才。他们既没被那几个战胜国看上眼,但也不是没用到被战时的独逸帝国征招,直接扔到战场上自生自灭;同样也没有重要到那些苟延残喘的工厂会选择保留他们,以维持工厂运作。” 这样的道理,苏涣不明白吗?当然不。或许一开始没想到,但只要有人一提点,他就能想明白。因为这是人之常情。 他说道:”总之就尽人事,听天命吧。不论找来的人本事够不够好,好歹是有经验的,总比联邦国张嘴就要三十年经营权的卡内基家族好。” ”那真的是卡内基家族的人吗?我认为他们是骗子。”钱刚说着。 蔡镛也赞同说道:”骗子的可能性比较高。或许一开始的狮子大开口会让人接受不了,但假如之后松口的话,反而会让人以为捡到便宜,从而接受他们的条件。 ”估计到时拿了一笔钱后,他们就会找不到人。但要是大胆一些,他们敢继续行骗的话,那我可就要真佩服他们了。”终究是当县长的人,对于骗子的行为敏感许多。 ”对了,林先生。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说话的蔡镛看向林文理。 ”蔡县长请说。” ”假如我没记错的话,汉津钢铁厂的平面图上,你有标注一个命名为’水处理场’的区域,但却没有在计划中说明。不知道这个部分是另有安排,还是只想替钢铁厂多占几块地?” 苏涣、钱刚两人同样不解地看着蔡镛,这位担任县长的师弟耸肩说道:”钢铁厂的用地是要我划出来的,所以我多问一下这些用途不明的地方,应该很合理吧。” 理解的苏涣、钱刚头一转,看向应该要回答的男人。林文理如实说道:”也许现在诸位没有这样的认识,但其实工业,尤其是重工业的环境污染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特别是水资源。 ”钢铁厂邻近汉水,汉水通大江。假如我们把工业用水不经过任何处理,直接排进汉水中,在有害物质被稀释到安全量以下之前,毒死水中的鱼虾是最基本的。 ”要是人喝了,就算没被毒死,也会生病。特别是那些在钢铁厂排水渠附近的居民,他们的生活用水遭受污染,很有可能会危害他们的身体健康。 ”所以对于水的利用,我们必须先做处理,然后可以选择回收再利用,或是排进排水渠。一些针对性的处理方式先不提,最基本的沉淀池就能够处理水中的铁渣等颗粒较大的物质。” 这个时代,不论是大金或外国那些’先进’国家,对于工业污染还没有一个很深刻的认识。因此苏涣带着疑惑,不解问道:”这种事情会严重到需要处理的程度吗?” 林文理解释道:”其实这就跟人体一样。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要是等到环境污染已经严重到危害附近居民的生命安全时,那时才要治理会非常麻烦。 ”这还不如一开始就进行预防性措施。就好像生病后要医治,要调理身体都很麻烦且辛苦。不如一开始就远离病灶,不要给自己生病的机会。 ”不过没提这些的原因,是因为工序越多,其实都是在增加生产成本。在钢铁厂还没恢复生产,创造利润之前,我觉得那些东西提太多,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对于技术问题特别敏感的钱刚,这时问道:”文理老弟呀。……嗯,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 林文理双手向前托起,做出了’请随意’的动作, ”──老弟呀,我注意到你的说法,就是水处理厂的技术还有提升空间,并没有写进之前提出的计划中。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所有技术都还有提升的空间?你还有保留。” ”钱先生明察,事实的确是如此没错。”林文理大方地承认道。 不过他也很快地补充说明:”假如说我之前自夸,提供的技术都是最新最好的说法让大家误解了,那么我就修正一下吧。在现有条件下,我提供的技术确实是最新、最好的了。” 钱刚又问:”假如我们要进入下一个阶段的技术换代,欠缺的条件又是什么?” ”呵呵,那可就多了。没有任何产业是可以摆脱其他产业的发展,独自突飞猛进的。重工业的分野里,除了钢铁这种金属领域外,石油化产业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但是那些领域所能提供的帮助太细碎,光是写清单,我就能够写个几天几夜,所以这里就不提了。我就讲一个跟炼钢技术有关最重要的影响因素。 ”这个因素一加入,几乎能把原本建立起来的东西全部推翻。那就是电力。将现有的炼铁与炼钢炉改成电炉,而不再烧焦碳。 ”除了温度更好控制,温度上限更高外,最大的优势就是污染能够大幅下降。因为我们不再需要炼焦炉,也改善了炼铁与炼钢炉的升温方式。等于一口气改造了两大污染源。 ”而电力能做的事情非常多,不光能用在钢铁的生产制造过程,就是我们平常的生活也有这方面的需求。不过以大金如今的电力建设,也不用我多着墨了吧。” 对一个点小灯泡都要限定时段的时代,想拿电力来挥霍,怕不是电炉三天两头跳闸闹脾气。 或许炼铁、炼钢不像后世的高科技产业,跳一次电,整条生产在线的半成品就全废了。但也经不起这种时不时断电,还不知道何时能恢复的折腾。 钱刚感慨道:”所以说,你之前提出的计划完成了,不过是进入另一个阶段而已。怎么感觉没完没了呀。” ”呵,钱先生。做学问尚且有学无止境这句话,技术何尝不是如此。只是商业化的技术升级换代,可不是有什么就非要改什么,还得考虑成本问题。 ”我对于计划中的技术可是非常有信心的。只要全部完成了,那怕什么都不改,依旧可以领先整个世界三十年,五十年内不被淘汰。”林文理自信满满地说着。 第66章 月色 不论林文理将宏图远景画得多么漂亮,吹得多么响亮,这都不是现阶段需要考虑的。这样的说法,获得了所有人一致的认可。 就算吹能造火箭上天又如何,那间破工厂现在还是空壳子的状态。就算未来能造宇宙战舰,也掩盖不了现在就是一根钉子都造不出来的现实。 在场的人都是特别务实的。倒也不是说他们不会对未来有所畅想,话说这种想象力可是人类进步的一项关键呢。只是他们更清楚适可而止,而不是放任自己在虚幻的想象中。 当酒被放到桌上后,大家就知道接下来不会再谈什么正事了。这时代可没有什么后世喜闻乐见的酒桌文化。然而一群喝到茫的读书人,乐趣那也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 猜枚、投壶、酒令、吟唱,喝酒一样可以既风雅,又有趣。林文理认真地见识了一群书生的喝酒格调与玩法。 但……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老古板神父跑到女仆咖啡厅,看着萌妹子穿女仆装,用娃娃音念着爱的咒语,拿西红柿酱在蛋包饭上写字一样。 对某些人来说很有趣吧。但电波就是跟自己对不上呀。嗯……萌妹子那段可以,书生这边不行。 不过在酒桌上,那种融不进气氛的尴尬很好解决。反正杯子就是端了一口闷,别人想搭话就敬酒。本着只要没喝死,就往死里喝的原则,几次之后,别人就知道敬而远之了。 等到宴席结束,客人们都留在苏家过夜,实在是大家都醉到不醒人事了。或许是连日来烦心的问题有解,让苏家老爷松懈了不少,放开了喝。 几个师兄弟也都被这样的情绪感染,再加上有一个格格不入的陌生人在一旁猛灌酒的。自然而然大家都喝得比平常还要多。 只是有些人的醉是真醉,有些人的醉是装醉。 把苏家老爷原本的画室变成自己房间的林文理,轻松地倚靠在窗沿,欣赏着这个无公害环境下的月色。难得的酒足饭饱,让他的心情额外地愉悦。还用起鼻音,哼着只有自己懂的小曲。 月色下,一个矮小的人影走了出来。梳着左右羊角辫的女娃娃,一蹬一跳地现身在月色之中,宛如轻舞的幼小精灵,在银白色的黑夜里嬉闹着。 苏茵跑到了画室之外,就站在窗前,与屋内的男人对望着。小姑娘家说:”大半夜的不睡觉,光看着月亮在傻笑,这是思春啦?” ”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男人的闺房前,妳的状况比我还糟糕吧?我只不过是想想,现在变成要担心妳会不会趁我睡着闯进来,辱我清白。” 伸舌弹唇,苏茵呸了几声。但她没继续跟人抬杠,反而问起她感兴趣的部分。”你没否认你在想女人啊。是在想着谁家的姑娘呢?我见过吗?是不是在汉津城内?长得漂亮吗?屁股大不大?” ”一个再也见不到的人,妳问那么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她在战争中死了吗?”苏茵直觉地反问道,心情也因此低落。不过她注意到对面的男人却没有同样的情绪,因而不解。 林文理笑着回道:”我就算死到骨头能打鼓了,她也肯定还能活跳跳的。只是分隔两个世界,她来不了,我也回不去。这可不像牛郎织女,一年还能有一次喜鹊搭桥见个面、偷个情的。” ”喔。”苏茵突然为自己刚刚那低落的情绪感到很不值。眼前这货就是个没良心的,根本不用同情他。 ”想知道她的故事吗?我可以连续讲一千个晚上,妳就算硬撑着不睡觉也听不完的那种。” ”不~要。”听人八卦跟看别人晒恩爱,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苏茵虽然没有这样的认知,但她本能式地回避了这样心塞的行为。 林文理皱眉,露出惋惜的表情,又说:”只是大小姐,大半夜的不睡觉,妳不会是跑来找我一起看月亮的吧。” ”当然不是。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我以为你会张狂的像是天老大,我老二一样,一出场就把我那便宜亲爹给镇住,让他言听计从。结果你的表现比我想象中还要圆滑许多。” ”哈,我为什么要像个白痴一样指天骂地,把所有人都吓住?” ”嗯,那些有本事的人不都这样?”苏茵不解。 林文理反问道:”妳遇过这样的人?” ”没有。我就没遇过打仗比我行的。背后捅刀的本事我不如他们,不过就算有人在我面前炫耀这本事,我也没正眼瞧得起这些人过。”苏茵骄傲地说着。 ”既然没有,那妳是怎么知道有本事的人就会狂到没边?” 苏茵有些心虚地说道:”……屯门的武侠小说。” ”姊,妳是我姊。那种东西少看吧。要是世间道理都用武侠小说中快意恩仇那一套,那可就乱套了。就说妳自己遇到那种狂士,会不把对方打死吗?” ”嗯,会先打个半死,再听听他想说什么,然后再打死吧。”苏茵认真地说道。 ”对吧。对付不一样的人,要用不一样的方法。张狂的表现,其实只是吸引人注意的一种方法,不适合当成个性。假如有人真那么天真,那么他的本领最好比他的性格还要狂。” ”哦,你自认为自己的本领还不够吗?我听你今天讲话的内容,那也是狂到没边呢。” 林文理笑道:”姊,我这叫有自信,不是狂妄。我敢讲出来,我都做得到;跟那种画张饼给人看的情形不同。其实就是要吹,他们也没人比得上我,至少我说的都能实现。” ”就好像你没写在计划中的第二阶段技术换代一样吗?”苏茵想了想,又问:”既然你也有办法完成,那为什么不写到计划里?” 林文理问道:”大话人人会说,但有些人是骗子,有些人有本事实现。大小姐,你觉得这两种人的差别在哪里?不是从事后看,是在事前就能看出的部分。” ”怎么分辨?”苏茵不想花脑子在这种不着边际的事情上,直问道。 没有直接回答,林文理又问了一个问题。”妳觉得一个人对于等待的期望值,会有多长的时间?譬如我跟妳承诺一件事情后,妳最多可以忍受等待多久的时间?” ”当然是希望愈快愈好啊。这样不对吗?” ”不,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不对。也就是说,假如今天我说的大话太过遥远,一天没办法完成,两天没办法完成,拖了一个月、一年、十年的,妳还会信我吗?” 苏茵理所当然地摇摇头。 林文理说:”对吧,就是这样。理想也好,大话也行,大家只要有嘴都会说。但是骗子跟实在人的差别就在于谁能给出一个具体的实行方案,或者是具体的完成时间。 ”所有想靠着虚无飘渺的大饼吊着人的,都可以视为骗子。就算有梦想家运气好,找到可以帮他把梦想实现的帮手,那也是那个帮手有本事,不是梦想家有本事。 ”假如有个实在人做起了梦想家的工作,就算他没办法找出一条通天的阶梯,告诉所有人该怎么走,至少也能给出第一步、第二步。 ”这就像是在大目标之外,还有一个个小目标。只要小目标不断完成,通向最后的大目标。人们的期望值也会因为小目标被完成,而得以延续,不至于失去所有耐心。 ”相较于实在人,骗子之所以描绘远大的梦想,吹得彷佛天上仅有、地下无双,根本不在乎怎么去实现,当然是因为他们只考虑捞钱。 ”胆大的等到所有人的耐心消失前,胆小的只捞第一笔,然后就消失无踪,才不管留下的一地鸡毛。妳看,从务实的层面来看,我们不就很容易分辨出骗子和实在人了。” 苏茵沉吟片刻,问:”那么我心中那股不踏实的感觉要怎么解决?” ”啥不踏实啊?”林文理不解。”姊,您没忘吧,我可是您老人家找来的。要不然我还在外面愉快地喝西北风呢。” ”那个时候没想太多嘛。只想着你这样的人,或许我那便宜亲爹用得上。” ”那怎么又不踏实了呢?” ”你想要什么?” ”什么我想要什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做任何事情总有个目的,但是我却看不出来你想做什么,就好像来玩儿的一样,这一切都可有可无。” ”就是来玩儿呀。我打仗打了八年多,大半的时间都在打打杀杀的,没一刻消停。假如不是在杀人的路上,就是在逃跑的路上。随便找个事情,转换一下心情不过份吧。” ”呃。”苏茵一时间竟无言以对。良久,她就只能说:”所以你无法怪我觉得不踏实吧。” ”现在想想,确实如此啊。”林文理笑道:”假如是我待妳的位置,我也觉得不踏实。” ”你真的什么想要的东西都没有?”苏茵认真问道。 ”我想要的,没人给的出来。”林文理同样认真地笑着回答。 ”你想要什么,说说看。” ”如何在数量在恒河沙数以上的平行宇宙中,准确定位目标以及定义现居地,好计算出相对多元距离。穿越的魔法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如何观察到属于我出生的地球。” ”……嗯,你在说什么东西?” ”对吧,连问题都听不懂,我没办法指望妳能给我答案吧。” 苏茵不满地嘟起嘴,说:”我觉得我被鄙视了。生气~” ”咦,不用太看轻自己。我跟妳相比,只是知道问题在哪里而已。我们都不知道答案。” 第67章 天条 汉津钢铁厂的大空地,被分配到此的后备第三师再度集合起来。 前一次集合,虽然调集起了他们的积极性,但数日不闻不问,无疑让他们的热血冷却了不少。所以这一回集合,不光大家的热情消退,入夏的气温更让大家都显得懒洋洋的。 该走的清点回报过场,当然一样也不少。沐英仁虽然对弟兄们的表现有些不满,但他也没办法怪罪大家,实在是入夏的热浪极大地消磨着众人的精神。 要不是听了昨天那一场钢铁厂发展计划简报,他恐怕也不会比大家好到哪里去。幸好大家是一起打过烂仗的弟兄,所以沐英仁才有办法控制住大家躁动的情绪。 在知道那套计划后,沐英仁重燃信心。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弟兄们清楚是时候动起来了。 再次集合,也是为了将林文理推到前台。很快的,一个陌生的小伙子在众目睽睽下,站到了沐英仁原本站着的位置。而那位原营长和苏涣苏厂长则是站在他身后,作为靠山的态势十分明显。 另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则是站在侧面台下。躲在自家叔公祖的徒弟身后,偷眼看着。 林文理穿着洗干净的无标记军服,打理一新的他,就像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一样。尤其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皮肤也白白嫩嫩的,任谁也看不出来他是个打了八年仗的老兵。 在接续苏涣与沐英仁的发言后,林文理说:”弟兄们好。我是林文理,上兵复员。我相信各种鼓励的话,你们已经听得够多了。而且说那些是苏厂长的职责,我的任务是带领大家做事。 ”用大家习惯的说法,苏厂长就像个将军,而我就是个喊’跟我冲’的班长。大家也不要觉得我一个兵,何德何能可以站在这个地方。 ”大家都是当过兵的,应该可以理解跟到一个懂得怎么打仗的长官,会比跟到一个蠢材有更多活下来的机会,乃至于打胜仗。谁也不想被一个窝囊废指挥,然后白白送死。 ”不才小弟我,懂得怎么干钢铁厂需要的活儿。所以在这里,我有自信可以领导大家。弟兄们也不用急着质疑我的能力,没打过几场硬仗,如何能评断一个人的本事。对吧。 ”不过我们今天要做的事情,已经不是在战场上搏生死了。所以在做一切事情之前,我要给各位立规矩,立一个天条。 ”不光你们自己不准犯,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要求你们犯这个天条;不论对方是谁,哪怕是你们的亲爹亲娘,或者是苏厂长也好,皇帝亲至开口要求也一样,谁!都不准!” 林文理的发言,不说底下集合起来的复员兵们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就是站在他身后的苏涣与沐英仁,脸色都有些古怪。虽然不到生气的程度,但也没有多好看。 拿出原核宝珠,这对打惯战的士兵们可不陌生。尽管站在前排的人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是没有人会错认这个在战争大放异彩的装备。 其实在看到原核宝珠出现的时候,前排的人几乎要产生应激反应,抢先一步开枪反制了。但是现在手上没枪,对面的人也没带枪,所以大家才勉强压下了找掩蔽的冲动。 林文理当然不至于一上台,就把自己要带的人给突突了。杀鸡儆猴也不是这么玩的。他只是又用上以宝珠在空中画魔法阵的功能,显现了四个大字在半空中。 ’安全第一’ 这下议论声就更大了,特别是那些不识字的人都在问着识字的,天空中那几个豆腐块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站在林文理身后的苏涣、沐英仁,脸色都和缓了不少。他们的脑筋动得比谁都快,很快就认识到这四个字的价值与重要性。将其定为天条,不过份,尽管用词过火了些。 林文理脸不红、气不喘地维持着半空中的四个大字,他继续朝众人大声说道:”认得字向不认得字的人说说,我定的这项天条,就是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安全第一。 ”不要认为这四个字不起眼。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们现在做的一切不再是在生死间挣扎,求那一线生机;而是为了在将来过上好日子。大家看看你们四周,——” 虽然在当兵时,要是在列队的时候四处张望,肯定要被一顿削。但现在大家都已经没有军籍了,之前交头接耳的行为都没什么人在管了,更妄论四处看一看。所以大伙儿的动作都很大胆。 ”──这是我们接下来工作的地方,很有可能是几十年都会在这里。你们可以很清楚看到,没有敌人,就只有战友。没有任何人是主观地希望你们死,甚至有能力执行。 ”但是这里没有危险吗?我必须要告诉大家,答案是否定的。危险,乃至于致命的危险是无处不在的。 ”大家看看,屋子塌了会砸死人;要是有谁跑到高处掉下来,一样会摔死;未来建立的机器份量够重,砸死人不成问题;炼铁炉要是掉进去,连骨灰都别想留。 ”太多太多危险,都能够致人于死地。但要记得,不是机器想杀人,不是房子想杀人,更不是你们未来的工作岗位想杀人。你们会受伤、会死,只源自于你们自己的粗心大意。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强调安全第一。大家来这里是要挣钱的,是要让自己过上好日子的。为此,你们付出劳力,获得酬劳,天经地义。没有人是奔着想死而来的。 ”记住,安全第一。在打仗的时候要是牺牲了,长官们还会写封信给家里人,说这个好小伙是英勇杀敌,所以壮烈牺牲了。 ”但现在地方不一样,工作不一样。要是有谁出了意外,没了,那厂里给家里人寄的信只会是说,这小伙犯蠢,不注意安全,自己把自己玩没了。 ”或许两种牺牲都会有抚恤,但一个有机会进忠烈祠,另一个别说进忠烈祠了,别被人说这货是蠢死的,就该偷笑了。搞不好阎王爷那儿都不待见,早早就赶去投胎,怕被染上蠢病。” 不知道是哪句话打中了众人的笑点,虽然不是哄堂大笑,就只是窃笑声。但人数一多,众人的窃笑声也是十分明显。 以手势压了压众人的声音,林文理继续说道:”能够来到这里,谁不指望娶个婆娘生个娃,然后活到子孙满堂,颐养天年的年纪。想要活得长,注意安全不过份吧。” ”不过份!”突然有一区的人这么一喊,顿时大家哈哈大笑。 林文理乐得气氛轻松些。他可从没想过要什么军事化管理。在他看来,就只有那些无法调动员工积极性的企业,才需要军事化管理。 既然员工无法自觉去追求上限,那么就只能让公司想办法把下限提高。这不正是一种领导失败的表现嘛。 再说战后的生活虽然艰困,但是处处都是机会。这可是真正的只要肯干,双手没断,就能闯出一片天的大好时光。他一个二穿的穿越众,拿捏不了这个时代?那干脆去自杀算了。 在让大家笑过一阵后,林文理才继续说道:”虽然我一再强调安全很重要,但怎样的行为才叫安全?要是没个标准,大家自由心证,那还不乱了套呀。 ”而我只有一个人,虽然什么都懂,但也没有办法顾及到四五千人方方面面的问题。所以接下来我会这么做。 ”我会为每个岗位编写标准作业流程的说明书,为每项产品订下合格标准与检测方法,并且给每个岗位订定严格的安全规范。 ”我虽然无法手把手教每个弟兄该怎么做,但是我会提供这三套规矩,每一套都是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不管认不认得字,不认得也要去问那些认得的,待在什么岗位上,就把岗位上的那套规矩给刻在脑子里。不准说不会。 ”别跟我说枪打得响就好了那套,这不是在战争中,不是在战场上,不能用那一套来说事。战争中我们的任务是杀人。杀完人之后,最多大发慈悲挖个坑,把人一埋,完事。怎么杀,不重要。 ”钢铁厂的工作是制造出合格的产品给人用的,这些产品可能会用到十年、二十年,可能跟其他人的生命安全有关,甚至是自己或自己家人要用的东西。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所以要求大家严格遵守我所制定的规范,用意就在这边。除了手生手熟的问题我帮不上忙外,只要大家严格按照规范操作,还是出错的话,那么责任在我,不在你们。 ”要是有人不按照规范操作,犯了错,出了问题,那么责任就在你们自己身上。这样的权责划分,够清楚了吧。大家有没有意见。” ”没有。”众人齐声回道。 ”不过我订的这些东西,跟’安全第一’这项天条不一样。天条是不能改的,但是那些守则、规范可就没有那么死板板。 ”毕竟大家是身为操作的第一线成员。怎样做比较好,怎样做不恰当,大家是最清楚的。大家当然有权力提出修正的方案。 ”但我希望任何修正方案,至少是要待在岗位半年以上的人提出,并且是同一个工班的人都认可,然后才向上提出意见。而不是自己觉得如何,就要来修改我定下的规矩。 ”大家都是当兵当过头的,该知道一个道理:老兵八字轻。自己做熟了,不能认为所有人都是熟手。在以安全为大前提下,不可避免在操作流程上会有一些繁琐的措施,也千万不要因为怕麻烦而懈怠。 ”我们对未来的期望是赚到钱,过上好日子。任何人因为粗心大意,自己把自己给坑了,在钢铁厂这边,可没有追晋两级的说法。所以,大家,在我手底下做事,务必注意安全。” 第68章 组织架构 林文理的演说多少也带动了些激情,而且也确定了接下来的方针,让大家明白了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至于整体蓝图与细节,就没有必要向所有人公开陈述了。 这就好像带兵打仗一样,将军们会告诉所有士兵最终目标是什么;但却不会通知每一个士兵,究竟有哪些任务,各自的任务目标又是什么等等。 知道太多旁枝末节的事情,对一个士兵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士兵的职责是专注在手头的事,并且尽全力做到一百分。而不是去抢将军或军官们的工作来做。 要能够让将军与士兵们各司其职,发挥出强大的战斗力,军队的组织性是相当重要的关键。要是没有组织性,这么大一群人就会像土匪、流民一样,蜂拥而上,鼠窜而逃。 对于这么一群虽然没满员,但近乎完整的军队组织退到钢铁厂来成为员工,林文理当然不可能废掉他们最有价值的部分。 和大家见过面之后,就请沐英仁将留在后备第三师的原军官们聚集起来。与苏涣这位厂长,一起在会议室里开会。 留在后备师的军官并不多。有上进心的,都四处找门路钻营,想办法继续留在军中,调到其他单位了。 而在战争时代中能当军官的人,除了一股热情外,多多少少都有些家私底蕴,才有足够的知识基础进入速成班。所以当战争结束后,这些人都勉为其难地复员,回家去继承大片土地的家业了。 留下来的人,大多都是像沐英仁一样,舍不得那么多一同出生入死的弟兄。另一方面,也有可能是家中兄弟众多,回去之后也是赋闲在家,不如留在外头闯一闯。而钢铁厂就是一个机会。 把这些原本就负责带兵的原军官们聚集起来后,林文理也没多费唇舌再给大家打鸡血。而是直奔主题,发下一份较之昨天简报更为简短的计划书,说: ”这就是第一阶段,我们将要做的事情。因为计划书的数量不多,所以请和邻近的人一起看。然后由我来做说明。” 说罢,林文理就开始讲解起计划书中的内容。较之昨天,今天这份计划书中只有第一阶段的草创期部分,省略了大量的技术内容,着重在如何重建钢铁厂与恢复煤、铁矿的供应。 简单地说,就是大量的任务内容,以及最终要达成的任务目标——让汉津钢铁厂的高炉恢复生产。满满的都是干货,很快就让众人明白了他们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而在今天这份计划书的最后,则是一份昨天没有的组织架构表。 林文理说道:”各位都曾经是带队的军官,所以如何带兵,当然不用我一个小兵复员的家伙多嘴。但是钢铁厂的工作内容终究跟军队不太一样,无法完全沿用军队的组织方式。 ”大家应该都清楚,未来我必然成为钢铁厂在技术方面的主导者。学习西方企业的组织架构,在厂长之下,担任总经理一职。这一点已经得到苏厂长的认可。——” 苏涣在一旁点头,表示了认同这样的说法。也无形中让林文理的份量在众人心中多加重了几分。 ”——在人事方面,由于钢铁厂正处在重建的阶段,人员的调动与分配会改变的十分频繁。得要等到钢铁厂运作上轨道,弟兄们都待在固定的岗位上之后,这样的频繁变动才会告一段落。 ”可以想象,这段时间的人事管理会相当混乱。但我们当然不可能因为复杂与麻烦,就选择得过且过。正是在这样的时间,每一分人力对我们而言都是十分重要的。 ”为了执行有效人员管理,势必要借助在座各位的力量。在人事方面的安排,我的意见也得到了苏厂长的认可。那就是由沐英仁沐秀才出任人事部门的经理。 ”我会对每个岗位提出各自的条件,需要的人数。只要能够符合我的要求,我不对具体的人事有任何干涉。我和原六九师的弟兄们不熟,相信各位可以做到最合适的安排。” 不着痕迹地捧了一句,更交出人事大权,在座的原军官们可说是十分满意。其实他们最担心的事情,莫过于因为对钢铁厂各种事务不熟悉,所以不适合的人被分到不适合的岗位上。 因为没有人事权,所以被那些握有权力的人瞎搞。要是自家弟兄因为这样的不合适安排而有个万一,那真的是想生气都没处发泄,只能憋着。军队中有多少人被这样搞掉,大家都心知肚明。 假如是自己人安排,对方只是提供要求,那么大家就没意见了。唯一顾虑的,就是自家弟兄里头,有没有足够的人数符合某些较为特殊的岗位要求。或许在这方面,得要好好商议一番。 林文理注意到众人的表情较为和缓,甚至有部分人露出满意的眼神,他才继续说道:”第一阶段最为特殊,我们要从零开始,从没有变出一切。 ”考虑到大家都没有相关的技术,所以将会由我主导,选取拥有相关技能的人才,我带领大家边做边学。第一阶段主要有三个方面,四个地方要人。 ”三个方面是以原始的手段打铁,用简易工具开矿,剩下的人全部派去盖房子,也就是未来弟兄们要住的宿舍。 ”打铁方面的工作是最重要的,所以这部分的人要优先挑选。我预计这方面的人力需求先要个一百人吧。有过铁匠经验,家里是打铁的,以前做过或家人教过是最好的。 ”假如铁匠方面不足,那就木匠相关;再不够的话,看得懂尺标的人也行。假如有铁匠方面经验的人多过需求的数量,那也全部留下来。这方面的人力是多多益善。 ”第二方面是开矿的人力需求,不过我们有两处矿要开,一个是煤矿,一个是铁矿。两边其实都差不多,就是开煤矿在用火上需要更加小心。 ”由于是初期阶段,所以两处矿都是以恢复原有的坑道与探勘为主,主要靠人力开采。所以我估计一个矿一两百人就差不多了。未来有需要,视情况调整。 ”不过考虑到还要从两地将矿石运送到钢铁厂这边来,而在战前钢铁厂是利用铁路来运输矿石,这部分不知能复原多少,特别是车皮紧张的现在。所以最终人力需求还会增加。 ”剩余的人力会全部放在盖房子这块上。其他地方有需要就从这里抽调,假如人力有冗余就拉回来这边。会这么安排,当然是因为盖房子这件事情说简单不简单,但说难也不难。 ”只要有几个把关的,剩下都是卖力气的事情。比起铁匠这边要技术,开矿那边要胆大心细,盖房子的要求就没有那么多。而且可以预期,我们在房子上的需求会相当大。 ”基本上的安排,主要以钢铁厂这边为主,但是煤矿跟铁矿那边也要。不过钢铁厂这边是以三房两厅式的格局为一单元,或许前期都是弟兄们入住,但希望未来能够是以家庭为单位入住。 ”矿场那边的宿舍,就以军营式的集合型宿舍为主。两地比较有技术含量的部分,就是建造排污管道,封闭式化粪池。然后利用沼气来供应沼气灶,并研究沼气发电的可能性。 ”工作内容看起来不算多,但因为各地都还处于发展期,人员很难固定。这一点,人事部门就要掌握好每个人来来去去的状况,因为这涉及到不同岗位的薪酬问题。” 一提到敏感字眼,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拔高了几筹。不光竖直了耳朵,眼睛都发着光呢。 林文理也不吊大家胃口,而是示意众人将计划书翻页,露出了一串填满数字的表格。最初大家还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这时也都回过味来,认真地琢磨着。 见众人看得入迷,林文理依然打断了大家的专注。说:”在大战之后,各行各业都是百废待兴的状态,但薪资水平大抵还是比照战争期间。——” 失业问题不是今天的重点,所以林文理略过不谈。 ”——我的想法是按照市场上相关岗位的平均水平起薪。当然,这是我的能力打听得到的部分,不见得真正代表市场上的现象。但我有把握,我定下的薪资水平应该是优于市场的。 ”有了基本的起薪,然后按照年资、岗位的危险性与技术性,而有不同的加给补贴。带’长’字的管理人员,当然也有职务加给。 ”不过大家应该都可以明白,在钢铁厂产生盈利之前的这段时间,能够顾及弟兄们吃饱的问题,以苏家一己之力已经很不容易了。薪饷的部分我的意见是比照军队于战争期间的方式办理。 ”我们将会按照银行模式,设立内部人使用的信用合作社。所有员工的薪饷拨进信用合作社的个人账户里头,并暂时冻结。 ”等待钢铁厂开始盈利之后,这些账户才会解除冻结状态。当然,在我的管理下,我可不会干出用一纸授田证折算大部分金额的情形。” 林文理一句调侃,让在座当过兵的都笑了出来。南方朝廷在大战胜利后,对待复员兵虽不至于不管不顾,但待遇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特别是相关土地政策,还没讨论出具体做法。 虽说在座众人打这场战争的理由,不是为了那点不起眼的阿堵物。但现阶段一张不知道田在哪里的授田证,真的像是一纸笑话。 得要等到人口清查、耕地需求等数据统计出来后,这纸授田证才会真正发挥其意义。 第69章 人事重点 朝廷当然也有朝廷的难处。涉及到人力短缺时期的清查效率,以及地方势力利用官方文件佚失与战争期间的混乱,强占土地等问题。 这些都不是一时半会能处理的。而且可以想见,阻力会非常大。刚打完一场对外战争的朝廷,不想立刻大张旗鼓地将兵锋指向内部。除非有跳梁小丑太过出格,不得不打。 倒不是对自己下不了手,而是朝廷内部有人不想给靺鞨卷土重来的机会。 太高层次的原因,普通人无法了解;但还是有很多理由足以说服人嗯。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复员兵领了那纸授田证,没有因此闹起事来的原因。 好歹给了些现钱。而且大多数人打仗,也不是为了那一点钱而打;是为了抵御外侮,护我尊严。 不过到了钢铁厂,要过上苏涣与林文理口中,那个’更好的日子’,没钱是万万不行的。大伙儿当然对这方面更显得关心一些,尤其是那个什么’信用合作社’的。 因此有人问道:”请问林……嗯,先生。” ”在公务上,可以用职务来称呼我为林总经理,或是简短一些,林总就好。在私底下,叫我小林、老林、文理都可以,我不介意。” 上司容许人放肆,并不是叫人真的放肆,只是表明自己亲民的一种态度而已。要是有人不知轻重……嘿嘿嘿。这种事情在军队中不要太多,所以大家也就听听而已,称呼还是挑尊重点的叫。 ”那好,林总,我就想问,关于这个信用合作社的章程是什么?” 林文理答道:”基本上比照银行,仅供钢铁厂内部人员使用。未来是不是成立正式的银行,或是跟其他银行合作,将存款业务正规化,看后续的发展。暂时还没有这方面的规划。” 又有人问:”林总,那么账目的部分……?” ”未来汉津钢铁厂的收入与支出,包括信用合作社的账目,我会协助作帐。主要是挡下一些太过夸张的采购项目。嗯,这部分懂得都懂。我不细讲。——” 这一点其实就有些挡人财路的味道了。 不过大家都还不是这方面的既得利益者,钢铁厂又是草创期,这方面还没人能占到位置。要是从一开始就拦住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或许未来钢铁厂的环境能干净一些。这没什么不好。 ”——但是实际批核,也就是总掌钢铁厂财务与会计的人选,将会由徐卿徐夫人担任。也就是苏厂长的妻子。记账方面的人选,主要是从苏家人中挑选。” 跟钱有关无小事。听到是由徐夫人担任,大伙儿的顾虑瞬间就打消大半。 毕竟苏涣之前口号喊得漂亮,他的夫人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这种爱屋及乌的心态,是大多数人心中的想法。 仅有少数人担心,会不会表面苏厂长话说得漂亮,但徐夫人背后乱来。这可不是没有前例,甚至能说军队可是重灾区。 战争刚结束不久,一些地方军头的传闻可都还是新鲜的。不管这个军头打仗行不行,有时他们的姨太太或小舅子用无法无天来形容都还太轻了一些。 但是再担心,他们也做不了什么。好歹徐夫人和苏厂长是夫妻,大家对这两位还是有着基本的信任。 相较之下,那位今天才出现,并且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的男人,大家可不放心让他掌握全部权力。财政大权不在他手上,总归是一件好事。 眼见众人纷纷表示认同,林文理也不再继续说这方面的问题。最主要大家都知道跟财政大权有关的事情,这里充其量是通知而已,不是和大家商量。苏涣这位厂长才是决定一切的人。 不过想说的话也还没有全部说完。林文理想了想后,还是把一件事情提出来和众人讨论。他问道: ”因为我不是很熟悉弟兄们的状况,所以我想问一下大家,有没有必要增加警卫的需求,来安置一些比较特别的人员。” 沐英仁答道:”需要警卫吗?需要多少人?我可以安排最精锐的弟兄来担任。虽然不敢保证他们的实力能够比肩那些有名的王牌,但是战斗力与忠诚度绝对没有问题。” ”不不不,沐经理误会我的意思了。”林文理解释道:”你看,现在关于钢铁厂的重建,可说是到处都需要人手。除了专业技术外,全都是卖力气的粗重活儿。 ”我想说,嗯,没有冒犯的意思。有没有哪些弟兄是跟沐经理一样,可能不太方便做这些粗重活儿,而他们也不识字,更没有什么专业技术。 ”这些弟兄可以安排他们去当警卫,守着大门,管理进出门禁,保护钢铁厂的财产。我的用意是这样。而那些精锐弟兄,好钢当然要用在好刀上,怎么可能让他们去守门,整日里干等着呢。” 理解了想法之后,沐英仁略为担心地说道:”这个用意十分好。就我了解,也确实有些弟兄虽然还没到残废伤退的程度,但日常行为确实不太方便。不过这样子,安全吗?” 双手一摊,林文理轻松地说道:”我倒觉得没什么大问题。现在不是在战时,我们也不是军队,面对的更不是什么敌人。门口守卫不过是挡一些闲杂人等而已。 ”假如真有什么状况,有人要硬闯或其他情形,守卫能处理就直接处理。不能处理,至少也还能做到预警,让其他弟兄有反应的时间。 ”厂里面的大家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老弱,也没有大量军火囤积或保密物品担心遭受破坏。只要有反应时间,我相信这些外力造成的安全问题,都能够得到妥善的处理。” 理由强大的无懈可击,大伙儿都信服了。再说这是给那些不怎么方便的弟兄有口饭吃,而不是强硬地把他们汰除,当然更没理由拒绝这样的安排。 众人就细节部分再讨论了一点时间,等到大家都没问题了,换成林文理问道:”按照我给各个岗位的人数需求,不知道沐经理需要多少时间把人员编组完成?两天?三天?” 看着由林文理提出的制式表格,上头除了姓名、生日等个人资料外,还有家庭状况、个人专业技能、特殊履历等资料要填。沐英仁说道: ”假如只是简单的分组、登记,我今天下午就可以完成,明天就能开工。但假如要登录弟兄们完整的人事资料,考虑到不少人不识字,得由其他人代笔,需要的时间就会多出不少。” 点点头,林文理说:”那就三天吧。我也可以趁这个时间,将各个岗位的作业流程、安全守则等资料给写出来,然后找人尽可能抄写。” 话刚说完,林文理一拍脑袋,又说:”有个要求也很重要,我刚刚忘记强调。” ”请讲。”沐英仁看着眼前这个一点也不像当过兵的年轻人说道。 林文理说:”虽然我对人事安排承诺不插手,我也可以理解弟兄们都想跟熟悉的人在一起。但接下来的工作,我的要求都会以白纸黑字的文书作为依据。包括安全守则这一等一重要的内容。 ”所以每一个工班里头,至少要有一个识字的人,能够帮其他不识字的弟兄讲解岗位文件的内容,甚至是时时刻刻按照文件上的标准做检查。 ”这一点很重要。不是靠经验,靠热情冲劲,大家一股脑蛮干就行的。未来升迁管理阶层的,我希望也都以识字的弟兄为优先考虑。大家可以自己读懂下发的文件,而不是什么都要靠人讲解。 ”虽说有些人可以靠死背硬记,把文件内容背到滚瓜烂熟,感觉上这样也行。但考虑到这些文件有可能修正,内容细微的差异可能会带来重大的影响。本身就识字还是占了极大的优势。” 要是早个几百年,目不识丁的丘八跟在’士农工商’四个阶级中,只比商人好上一点的工匠,大字一个不识,也不妨碍他们在本职上的成就。 不过甫经历现代战争的这些后备师原军官们很清楚,愈来愈复杂的技术兵种或技术工种,真不是文盲干得了的事情。 更别说担任管理职了,肚子里没几分墨水,技术上让人信服不了,还想带兵? 和平时期,还能靠裙带关系上位。战争时期,没本事又想当官,不用多久就会被人搞掉。谁都不希望跟着一个庸才打仗,毕竟大家都赌上了性命。 但这样一刀切,还是让大家有些担心。”这是完全切断那些不识字的弟兄们,他们向上的途径吗?钢铁厂不会一直都只有我们,将来也是要扩编的吧。难不成这些弟兄永远都只能当个兵?” 林文理想了想后,说:”等到第一阶段完成,钢铁厂上轨道之后,我会在晚间安排识字班。不求弟兄们会写,或是懂得四书五经中的大道理;但至少要看得懂文件,能够读报纸。 ”想要往上爬,充实自己、增进技术都是必须的。我觉得对那些有上进心的弟兄来说,多学会识字的本事没坏处。大家觉得这样的安排,可行吗?” 这并不是要断人前程,反而给出一个很好的上升途径。用更多正经的努力和付出,好得到上升的机会,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要是有谁敢嚷嚷着,不想付出努力,又想升官发财的,这样的人都不用到苏涣或林文理面前,他们就先出手收拾了。 大伙儿都是大战打过来的人,没有谁是孬货,躲在壕沟或掩体后面活到今天的。就算真有这样的人,他更不可能被信服,成为一个称职的管理者。 第70章 暗流 三天的时间。这三天对待在钢铁厂的后备第三师就像是一颗石头扔进池水里,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从苏涣这位钢铁厂未来的厂长给大家打鸡血开始,隔了近十天才又有人出面,说起了比较具体的事情。紧接着从当日下午,就开始进行人员登记。 事情的推进速度快上不少,可是让大家心里踏实的多。 虽说大伙儿都是在一起打过仗的弟兄。日常时的闲谈,不说祖孙三代都调查清楚了,家里是什么状况,亲近的人也略知一二。不过还没有如此正式的登记与调查。 光是搞这些登记,当然不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真正让众人讨论热烈的,莫过于那个男人在公开场合以及小会议室中所讲的内容。 小会议室里讨论的东西,林文理本就没有要求任何人保密,所以理所当然流传了出去。 不过状况也跟林文理的预期一样,每个人都只关心一部份,并细细追问。 而那些回答的人就得不厌其烦地重复解释。说到他们口干舌燥,心生歹念,都想去找一挺机关枪把所有看到的人给突突了。 比起大家都在四处打探消息,猜想着自己会被分配到哪里去的状况,沐英仁为首的人事小团队则是头大不少。 要是生硬地按照林文理的要求,把拥有不同技能或资历的人放到某个岗位上,那么事情会很简单,就是个选项与空格一对一的填充题。 但要考虑到以团队完整为前提的微调,并顾及人情世故方面,还要考虑到个人意愿,这就像是一团乱麻硬要理出一个头绪一样麻烦。 这倒不是沐英仁要自己给自己的工作增加困难度,也不是弟兄们会不服从调派的命令。在战场上冲锋赴死都不怕了,调个单位算个毛。 而是大家都很清楚,跟熟悉的团队一起做事,磨合期短,能够更快上手。这种种优势,对钢铁厂的重建也是利好。 所以哪怕林文理或苏涣都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沐英仁也很有自觉地想要拼凑出一个最佳团队,支持汉津钢铁厂的重建。至少,自己带的后备第三师弟兄,不能成为拖后腿的累赘。 这年头,可没有能够心安理得吃着白食,躺平过日的那种人。 重新回到苏家庄的林文理,当然是开始编写起各个项目的标准作业流程与安全守则。同时协助他的,还有一群苏家的下人。他们最主要的职责是抄书,把林文理编写的资料复制多份。 其实从这些下人的回馈中,苏涣已经有给苏家添购一台印刷机的想法了。实在是钢铁厂方面的需求量不小,这可不是几个人、几份资料就了事,就算一群人把手抄断了也无济于事。 而且什么雕版印刷、活字印刷都太慢。还不如整一台小报社在用的印刷机,不管排版跟印刷效率都会比现在用手抄的状况还要快。 身为一个读书人,苏涣当然不可能对报纸这种传播媒体工具一无所知。要是几十万份发行量的大报社,都是跟印刷厂合作印报,甚至自己搞一座印刷厂。 但小报社没有足够的量去开动印刷厂的机器,除非愿意花钱去支付昂贵排版成本。而这个排版成本原本应该是摊平在足够多的印刷量里头,然后可以小到忽略不计的。 大部分人的做法是购置一台小型印刷机。虽然单份印制成本较高,但跟启动大型印刷机或印制几十万份相比,成本总额还是较低的。 小型印刷机要是购买新的,就又得跟外国订购,大金朝本身无法制作。但假如只是要能用,不嫌弃是中古的,那么以苏涣自己的人脉就能找到。 所以没多想,又是几封书信与电报发出去,苏涣联络起老朋友了。 苏家老爷的想法,林文理当然无从得知,也不在意。就算他有手搓印刷机的本事,但在没材料、没工具的状况下,也只能乖乖用笔去写。 他一向是有什么牌就打什么牌,不去计较环境与条件。非要什么东西才能做某件事的人,说无能是过分了点,但说能力不足可不为过。按他遥远的穿越前记忆,这叫马盖先精神。 不过也正是这几天都待在苏家,这才让林文理近距离吃到一场大瓜。 事情起因当然汉津钢铁厂的重建工作开展。停滞的工作启动了,这无疑让不少人松了一口气。 要是半死不活的吊在那边,谁知道钢铁厂里头几千个复员大兵在压抑不住的时候,会干些什么破事出来。只要他们动起来了,至少可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不至于闲到没事祸害乡里。 但是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有人开心,当然就会有人不开心。盯着钢铁厂利益的鬣狗不在少数,且一只只都有权有势。那种路上随机找肥羊的金光党都没资格进这个局,他们太低端。 这些高端的鬣狗不开心了,当然不可能忍气吞声。只是要搞苏涣这种在地名门大族,本身又是读书人公认的大儒,没有做足准备,谁敢轻易出手。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教训简直不要太多。大部分人都有这样的顾虑,甚至因此退缩了;但还是有少部分人有恃无恐,不甘心一块到嘴的肉就这么飞了。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不怕搞事的后果。或许在他们眼中,这也不是搞事,而是争取本来就属于他们的东西。因为他们自己就是苏家人,还是苏姓本家。 ’汉津钢铁厂厂长苏涣’,这么一个名号让大多数人认为钢铁厂就是苏家的囊中物。既然是苏家的东西,苏家人怎么可能容许外人染指,尤其还是一个不明来历的丘八。 虽然直接搞那个男人是最干脆有效的方法,但却没有得到好的结果。 那些心怀不轨的苏家人可都尝试两次了,一次警告,一次直接动手。然而警告被无视了,动手的那个苏家人还是本姓,他不仅受了伤,更被送去守祖坟。 两次不成功的行动引起了苏家老爷的注意,让这位苏家的当家人直接指派亲信,排除那些试图靠近林文理的牛鬼蛇神。这些人可是老爷的真亲信呀,苏姓人来闹事都敢直接打断腿的那种。 既然一时片刻没办法搞到那个男人,那些有所图谋的苏家人也没打算放弃。钢铁厂的事情充其量只是跨出了一步,想要将其拉回’正轨’,还有大把的机会运作。 但在这之前,得要先让苏涣这位族长服软才行。 别以为苏涣这位族长权威有多重,留守苏家与山城苏家不一样的经历,不可避免地让一家人出现了裂痕。好笑的是,回归家乡的山城苏家,竟被大多数留守苏家视为了’外人’。 但想把苏涣这位大儒赶下族长的位置,不是几位耆老一举手就能决定的。所以对留守苏家的人来说,他们图谋的就是多占一些利益,想办法打压苏涣的威信,如此而已。 再要多,他们也做不到。不过对一个家族来说,最重要的不就是钱和权。族长之位在谁屁股下,其实也没那么重要。这就好比百年的皇朝,千年的世家,谁坐在龙椅上,很重要吗。 没办法对付那个外来的男人,更不可能剑指族长本人,那么可作为杀鸡儆猴的对象也就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 徐卿徐夫人有其娘家势力,同样不容小觑,动了是后患无穷。最重要的是给了夫人的娘家有插手的借口,这得要多想不开才会这么干。 苏过作为嫡长子,那可是苏家,或至少是长房的命根。谁动了,谁就要有鱼死网破的准备。这可不是皇权之争,用不着上线上纲到同辈全死,只留一人的程度。又不是在养蛊。 所以最适合的对象,就是那位苏大姑娘了,一个注定嫁人的女娃儿。 除此之外的人,就是死了,被烹了,对苏姓人来说也不痛不痒。将心比心,要能让苏涣这位族长服软,不从他身边的人下手是不可能的。 其实老爷要是有小妾或庶子,那就是更好的目标了。很可惜的是,苏家老爷与其夫人鹣鲽情深,没有第三者插足的余地,那怕是外室或私生子都不曾听闻。 不过要动苏家大小姐,手法也不能太糙,万万不能是奔着人命去的。假如做到这种地步,那可是结死仇,不是要让对方服软的办法。届时就算不想拚个你死我活也不可能了。 ”所以……要怎么办才好?”留守苏家的几位头人暗地里聚集起来,讨论着方法。 大家都知道,有什么招要发动的话,那是越快越好。等到钢铁厂的所有作业都上了轨道,那就真的什么都来不及了。 ”引外援吧。”一个老嬷嬷中气十足地说着,迥异于她那老态龙钟的模样。 ”咱老苏家的事,引进外援算什么?”有人心存顾虑,反驳道。 ”放心吧,不就是要好处。只要好处给足了,还敢乱伸手就给他剁了。有什么好顾忌的。” ”三婶,要是对方翻脸不认人,好处拿了,又威胁着要分一杯羹,否则就要撤手,那又该怎么办?”有人问道。 ”让他撤呗。丢一只弃子出去,就是杀了也不心疼不就行了。”老嬷嬷慈祥地笑着,说着无比恐怖的话。 第71章 抢人 山城时代,喜欢乱跑的苏茵真正到了神出鬼没的境界。 一方面是她的本领,另一方面更是因为山城那处地界她跑熟了,身材娇小的她往哪里都能钻。所以在大人眼中,她的行踪是捉摸不定。 不过才回汉津县没有两个礼拜的时间,身后还有个小拖油瓶,所以苏茵的行踪还是很好掌握的。走的路也基本固定那几条,没有什么变化。 不会今天钻巷子,明天爬狗洞;都不用布天罗地网,堵到这位小姑奶奶一点也不难。也因此苏茵很认真地考虑着,是不是教纪丽一些本事,以免她老是拖后腿。 加上苏茵不喜欢家中那乌烟瘴气的味道,所以她都是能出去玩儿,就出去玩儿,每天都到点了才回家。在苏大小姐看来,这是很痛苦的逃避行为,却馋坏了她的亲弟。 总之路线固定,行动时间固定,这就给有心人很好下手的机会。 这不,在傍晚时分,正准备回家吃晚饭的苏茵、纪丽两人,就被一大群人堵在了苏家庄内的一条路上。 虽说钻巷子就能甩掉这群人,但大多数人都看起来有些眼熟,不是外人,都是苏家人,尤其还有长辈在。依苏茵的家教,也不可能一声问候都不说,转头就跑。特别对方也看到她了。 一个脸上皱纹可以夹死蚊子的老嬷嬷招了招手,说:”小茵儿,过来。” 苏茵带着纪丽走了过去,抱拳躬身问候道:”三太婶婆好。” ”茵儿乖,今天太婶婆让妳去个好地方,有好吃好玩的,妳说好不好呢。”老嬷嬷和蔼地说着。 露出为难的表情,苏茵说:”太婶婆,要吃晚餐的时间了。要是我不回去的话,母亲那边会担心的。” 老嬷嬷一把抓住了苏茵的手,说:”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告诉妳呀,妳就是要去赵家当童养媳。去了之后,他们肯定会好吃好用的把妳给供着。妳好歹是苏家去的媳妇儿。 ”这件事情啊,不光对妳好,对咱们苏家也有好处。妳爹娘肯定不会有意见的。他们这段时间都忙到焦头烂额了,乖孩子就不要去打扰他们。小茵儿肯定乖的。听话,啊。 ”太婶婆这边帮妳作主了。妳看,赵家的人都把大姑娘要上的花轿给扛来了。旁边那一箱箱的都是聘礼。这些聘礼进了苏家,也能帮妳爹减少不少负担。这样的好事,要上哪儿找啊。” 顺着老太婆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一顶轿子。却不是那种婚庆用的八抬大轿,而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双人轿。也就轿门没用草席遮着,还不是简陋到极致的那种破轿。 至于旁边所谓的’聘礼’,也就两口双抬的大红箱子。里头装了什么东西看不出来,但从数量来说,要卖掉一个苏家大房嫡女,就算装满了金子,这也肯定是卖便宜了。 考虑到老太婆一把老骨头,苏茵要是力气使大点,还不把人家的骨头给拆了。所以苏茵不太敢使劲挣脱,就只能双腿站定,寸步不移,说:”太婶婆,娘亲还在等我呢。” ”哎呀,别等了,没有什么好等的。”老嬷嬷使尽力,也拽不动这孩子,干脆朝着其他人大喊: ”都来帮忙,把这丫头给送上轿了。进了赵家的门,就是赵家的人。有事也是苏涣小儿去跟赵家老爷打官司。你们不用怕,都来帮忙。” 老嬷嬷这么大声喊着,还真有人不知死活地上前帮忙。尤其赵家来的人,他们在来之前可是被特别交代过。尤其苏家大房的嫡女有多少价值,这些过惯大家族生活的人当然清清楚楚。 再说这可不是拐骗。有长辈──苏家三太婶婆,──做主,他们又送来的聘礼,就算打官司到县长面前,也都是赵家占理。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把人带回去。 至于六岁娃儿说的话,谁会听。哪个人家不是大人说了算,六岁的娃儿只要听安排就好。 话说要是正经明媒正娶娶进门的少夫人,谁敢粗手粗脚的乱来呀。就不怕以后被穿小鞋。 但是赵家来的人都很清楚,这位去是当童养媳的。而童养媳是怎样的地位?讲难听点,那是连家里的长工都不如呀。 至少长工不用给主家传宗接代,童养媳却要。长工该做的工作,童养媳一样也不能少。 更何况苏家姑娘要婚配的对象,那是赵家偏房的一个庶子,家中不受待见的那种人。也就是说,今天把苏家姑娘带回去,其实跟绑架没什么两样,就只是多了个由头而已。 所以大伙儿行事是毫无顾忌,动作也粗鲁了许多。甚至有一把薅住头发,就把人往轿子的方向拽的。 纪丽哪里知道要摇人啊。第一时间就想去把那些抓住自家大小姐的人给拉开,然后她的小身板就被控制住了。七岁的女娃娃没人权呀,哪里抵得住一群大人。 苏茵就这么又哭又叫,被一群大人往轿子的位置拖了过去。 其实以苏大小姐的实力,她要挣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甚至当场打杀了这些混子,那也是顺手能做的事情。 不取他们狗命,纯粹是因为有一群是自家人,另外一群似乎是某大家族的人。跟自己以前打杀的毛贼不是一个等级的。 除非打算来个大清场,不留余地的杀人灭口,那么苏茵就要留一些底牌不揭。当然不能表现得太过妖孽,在态度上过于镇定。那么哭闹一下,就很符合孩子的人设了。 知道要留手,其实也是苏灿叔公祖的建议。况且当个孩子,很多事情用哭的,或用撒娇的,就能蒙混过关了。大人们也不太会提防。 就这么一群不觉得欺侮孩子有什么不对的大人,把又是哭闹,又是手脚乱甩的苏茵拽往轿子。他们完全没有想到是这个六岁娃儿积极配合,才有这样的成果。 总算靠近轿子的苏茵,没二话,伸手就把抬轿的轿杆抽了出来,当作棍子挥舞。一棍就砸到了薅住她头发的那人手臂,直接砸成个开放性骨折。臂骨都穿了出来。 接下来苏茵还是那副样子,一边哭闹,一边漫无章法的动作着。只是原本仅甩动四肢,现在可好,握住棍子,有时单手,有时双手,就到处乱砸。 动作虽然乱,其实苏茵的目标很清楚,不砸头,不砸身子,就往手手脚脚上招呼。没人能捱一下后就只是轻伤的,必定是呈现奇妙角度弯曲的严重骨折。 苏茵也不管对方是谁,是自家人也好,是别家派来的也行,没有一个放过。 要是有谁特别硬气,手断了或脚断了,依旧勇猛地往前冲,苏茵就会很慷慨地补砸一记。原先断手的,这回断脚;原先断脚的,这回就把手给敲断了。 就没有谁断了一手一脚后,还能坚持要抓她的。苏茵更是在有人意识到事情不对之前,把所有人都砸趴在地,痛苦地大叫或呻吟着。 对付那个老虔婆,苏茵本想开戒,往她脑袋上来一下,省得继续浪费粮食。 没想到这位三太婶婆不知道该算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竟给那些断腿而不支倒地的人撞了一下。老人家没能抵住,也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自己给自己砸了个头破血流。 看着老太婆坐在地上摀着头,脑袋上的伤口虽说有血,但其实也就蹭破的皮比较大片而已,伤势并不算重。但老人家喊得呼天抢地,苏茵好奇是不是那把老骨头摔这一下,摔出问题了。 不过苏茵的心思是一回事,她的表现又是另一回事。这个六岁的活阎王可没有因为除她与纪丽还能站着,其他人都倒地了,就住手不砸棍了。 苏茵改哭闹为啜泣,手里的轿杆一点也没放松,依旧砸着地上的人。只是这回不挑手脚,还非要给对方砸断了。这回就挑肉多的地方,用上鞭劲,一下下抽着这群王八羔子。 一群手断脚断的倒霉蛋子,就算知道要爬的那些人也爬不快,更别说那些痛到爬不动的人,就只能一下下白捱着。 然而奇景是,这些棍子明明没有落到那老虔婆身上,她却能喊得比捱打或断手断脚的人还要大声。这可把苏茵吓得不敢把棍子’不小心’抽到她身上,但也一下比一下更轻了。 ”怎么一回事!”徐夫人从通道的一侧,带着几个家丁走了出来。 之前有人通知,家里有人堵着自己的亲闺女,目的未明。她这才赶出来看看状况。 原本是十分气恼。但看着这一地狼藉,徐夫人反而不知道气要往哪边出了。 是该气有人敢动自己闺女,还是气自己的亲闺女没轻没重,把一群大男人都给打趴下了…… ”徐丫头,妳看妳的好女儿,居然目无尊长,打我这个太婶婆。这无法无天的小畜牲,究竟是谁教出来的。妳今天不给我一个交代,咱们就到祖宗面前断个是非公道。” 老嬷嬷先声夺人,恶人先告状,把徐夫人吼得心虚了起来。 可是苏茵是省油的灯吗。她深知做戏就要做全套的道理,更不能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她这辈子就没想过要继续忍气吞声! 小姑娘就这么吸着鼻子,一手把轿杆摔了出去,也不知道砸到哪个倒霉鬼身上,又有人惨嚎一声。苏茵却是走向自己的亲娘,哭声说道: ”母亲,三太婶婆说要送我去赵家当童养媳。她说你们都同意了。母亲是不是不要我了。” 苏茵说得伤心,尤其又有关键词。这’不要我了’一出,原本吓坏的纪丽也跟着哭了出来。就看现场唯二站着的两娃在哭,其他倒地的人在嚎,场面十分古怪。 第72章 强辩 要把苏家长房嫡女捉走当童养媳,这一点毫无疑问突破了苏涣能接受的底限。他脸色铁青地亲自出面,收拾善后。 但他没有迁怒赵家派来的人,一群小伙子断手断脚,没一个完好。这已经够凄惨了,还能怎么惩罚他们。哪怕赵家跟苏家世代虽无大仇,但小怨不断,苏涣还是让所有赵家人都走了。 想赔他们治疗手脚的医药费,没门!胆子够肥就留下来,苏家包治到好! 此话一出,赵家人哪怕是用爬的,也想尽办法爬出苏家庄。他们带来的’聘礼’、’花轿’,则是被苏家人给扔了出去,一样不留。 至于苏家自己人,该治伤的治伤,治好伤就问话。苏家老爷虽没出面,但大伙儿也知道,他们肯定没有好下场。 假如苏大小姐真被赵家的人带走,或许投鼠忌器的情况下,苏家老爷不敢做太过激烈的动作。但现在人没带走,他们反而成为落水狗了,不被痛打一顿是不可能的。 甚至……这不是痛打一顿可以了结的事情。这时大家心里无不懊悔不已,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个六岁的娃娃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一根轿杆就把一群大男人都砸趴了。 其实这是苏茵留手,否则就该给他们挖坟了。不过苏茵也清楚,这跟战场上不同,做事不能第一时间就赶尽杀绝。 要是一口气全打死了,反而容易离心离德。打个半死,刚好而已。再有一次,那时打死就不会有人有意见。用自家便宜亲爹的说法,这就是’不教而杀谓之虐’的道理。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家中行事,可没有什么一罪不二罚的规矩。别以为手脚被姑娘打断了,苏家老爷就不会秋后算账了。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肯饶过他们,也不可能留他们在苏家庄了。 相较于苏家站错队的下人们那如丧考妣的心情,还是有人不甘心,做着最后的挣扎。或者说对她而言,撒泼撒习惯了,事事就该顺着她。苏涣这个当族长的小儿,也不曾被放在眼里。 就见一个老嬷嬷坐在地,手舞腿蹬的。嘴里喊着要死了,力气却大到可以把那些过来搀扶她的丫鬟们打飞,一点都看不出来快死掉的模样。 尽管她的伤势是在场所有人中最轻的,但是年纪也是最大的,所以其他人也不敢强拉强拽,生怕这位老人家在自己手底下有个万一。这点小胜利,也就让老嬷嬷在地上撒泼得更起劲了。 ”哎呀,痛啊,快死啦。大侄孙儿呀,你看看你养出来那个没教养的好闺女呀,居然一点都不知道敬老尊贤,忤逆犯上,把老婆子我的脑袋磕出一个洞呀。快死掉啦。 ”是不是我那个死鬼老公死的早,老婆子就该陪葬,不该白吃你苏家的大米,所以才会这样对待我。那个没教养的小畜生说也说不听,还敢打老婆子我。真是没天理呀。” 老嬷嬷嚎得起劲,苏家老爷的脸色是愈发难看。这个三婶婆仗着年纪,骂人也不带绕弯的,直勾勾地就上。这是丫头没在她手里,否则还不边抽着大嘴巴边骂。 正常人是得理不饶人,但就是有这么一群混账是没理也要占三分。反正在他们眼里,讲道理就是在比嗓门。谁吼得大声,谁就是对的。 但是苏涣怎会惯着这种人。要不是碍于对方是自己的长辈,早就招呼人上去给对方一顿教训了。 别以为大儒就不会打人,那要看道理在谁那一边。被打了右脸,还要把左脸伸出去给人打的,那是洋人的宗教。这个人治为主的时代,要捍卫自己的权利就只能靠自己,儒士也不例外。 不过明显对方打不得,苏涣再生气,也只能憋着。咬牙恨恨地说道:”三婶婆,是妳要把我女儿送到赵家当童养媳的吗?” ”哪个天杀的瘟猪在造谣!老婆子就是路过这里,不明不白的被你那闺女砸了一棍在头上。我哪里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就算有,那也肯定是那群下人自作主张的。” 老嬷嬷推搪的言词,让还没离开的苏家下人心里是哗啦哗啦凉。这是转头不认账,黑锅全由他们背的意思吗? 别以为这些人是什么忠仆,他们就算要表忠心,也不是对这个三房一脚踩在棺材里的老祖宗。会来帮忙,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同属于留守苏家的一份子,想要守住手中既得利益而已。 这会儿眼看有可能背黑锅,一群人顾不得伤势,纷纷大喊道: ”老祖宗,明明是妳叫我们来的。我根本连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就平白捱了棍子。我这才叫冤啊。” ”老虔婆,妳竟敢胡乱诬赖人。今天的事情明明是妳主使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白捱打了,还要帮妳背黑锅。妳自己背去吧。族长,我举报,事情都是以这个老姑婆为首的一群老不死决定的。” ”老奶奶,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就被人叫来捱棍子,妳不能再诬赖到我身上呀。” …… 一群人鬼哭狼嚎似的,想尽办法要撇清自己身上的麻烦。至少主谋这个名头千万不能挂在自己身上,否则谁知道苏家老爷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大家族的龌龊,不是身在其中的人可是看不到的。 虽然被千夫所指,但战斗力异常旺盛的三房老祖宗,哪有可能在一群下人面前退缩。她甚至放下了摀在脑门上的手,跟大伙儿吵了起来。 这是她一个人不方便起身,要不然还不冲上前去,给那群断手断脚的小王八蛋,一个人赏一个大耳刮子。 现场就看一位坐在地上的老人家战斗力惊人,除了和那群正被搀扶走,手脚带伤的苏家下人对骂外,她还不忘咒骂着苏茵这个小丫头。这副左右开弓的架势,比起泼妇,更像是斗鸡。 最终,是苏涣喝止了这场无聊的闹剧。他喝斥道:”够了!全都给我闭嘴。” 一指那群忘了自己伤痛,只顾和人对骂的下人们,说:”不想落得一辈子残废的下场,就乖乖去医治。” 然后再看向依然坐在地上赖皮的老太婆。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是只有她,那群留守苏家的老家伙们,大多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围观的人群中。只是没有几个人敢上前,站在老太婆身后。 而之前苏涣的喝斥,也不过是让她的声音稍微小了点,骂人的言词变得含糊不清。但一张嘴可没饶过谁,依旧是叭叭叭地乱放炮。 再看看自己的女儿,苏茵跟纪丽都躲在自己夫人的身后。两个小丫头都哭红着眼,吸着鼻子,一声又一声地啜泣着。看起来无比委屈。 这惹人怜爱的模样,又让苏涣心底腾地窜起一股火。要是有些假公正的父母看到这情况,恐怕会第一时间责备自己的孩子,甚至还要骂给外人看,以显示自己的’公正’。 但是苏涣很清楚,事情的起因究竟是什么。自家人联合外人要把自己的女儿送出去当童养媳。别说这群人被自己亲闺女揍成重大伤残了,就是落到自己手上,下场也不会比现在更好。 所以现在苏涣的一股火气都在自家这位三婶婆身上。礼法、教养与辈份之别,让他无法尽情地骂出口。 但身为一个大儒的凝视有着何等的压力,只能靠着一把年纪撒泼的老妇人如何能承受。没多久的时间,就是谩骂的咕哝声也没了。老妇人心虚地扭过头,看向另外一边。 ”三婶婆,赵家那边是什么情况。”苏涣冷冷地问着。 ”我不知道。” ”要把我的女儿送去当童养媳又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啦。” ”那你们在这一计行不通后,还打算用什么阴谋来算计我?或者是针对我身边的人?” ”我才没有这样想过!”老嬷嬷像是炸锅似的,猛地跳起身来,指着自己的脑门,吼道:”看看,看看这里。这是你的好闺女砸的。什么样的教养才能让她这样目无尊长,还行凶伤人。” ”茵儿,这件事情妳怎么说?”苏涣看向自己的亲闺女,问着。 苏茵还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摇摇头说:”不是我。——” 事实也的确不是她。老太婆脑门上的伤,是被其他人撞倒后造成的。 ”——假如是我敲的,还是敲在那个位置,那三太婶婆就没办法站着和我们说话,现在得要准备后事了。” …… 明明说得很有道理,而且大家也接受了这样的说词。但为什么就是感觉怪怪的…… ”三婶婆,那妳怎么说?”苏涣问道。 ”你信一个话都说不全的六岁娃儿,不信我这个老婆子所说的话?她懂什么了?她知道什么了?不过是牵着她的手,就抓着棍子乱砸。我就怀疑这小畜生是疯的,她所说的话都不可信。” 屡屡指桑骂槐,苏涣脾气再好,也终于忍不住了。但就在他要开口之前,苏茵抢先一步说道:”太婶婆,妳一直说我说谎,骗了大家。那妳要怎么证明自己说的就是对的呢?” ”小畜生,老婆子我吃的盐巴比妳吃过的米多,我说的话岂不是比妳的更可信。这有什么好想的。” 这两句话并没有严格的因果关系,纯粹是倚老卖老而已。不过想起某人建议的苏茵,还是问道:”这样的话,妳敢不敢在祖宗面前发誓?” ”有什么不敢的!今天我们就该到祠堂,在列祖列宗面前,把妳这不知尊卑、没有教养的畜生从族谱上除名。”老嬷嬷恶狠狠地说着。 第73章 祠堂对决 苏家庄,祠堂。祭祀祖宗的地方,平日没什么人敢到这里造次。 除了固定的祭祀外,会有人来祠堂就只有三种状况。一种是在祖宗的见证下订定契约;一种是族内有纠纷,来这里请族长或族中耆老调解;第三种则是有人犯下大错,到这里请家法惩处。 依不同的情况,来祠堂看热闹的人,数量上会有所不同。甚至动用家法的情形,族长还有可能强制聚集起全族的人。除了要宣告犯错的人犯了什么规矩外,还要当着大家的面惩罚,以示公正。 今天的状况,不说看热闹的人;还有很多觉得这事儿跟自己切身利益有关,所以他们也都悄悄地聚集起来。 只不过这些人下意识地聚集起来抱团,明显形成一个群体。这让他们之前那小心翼翼的行为变得像笑话一样,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作为当事人的双方,三房的老祖宗已经站在祠堂内。另外一边跟她打擂台的是长房,苏涣父女俩,其他无关的人没资格进祠堂。其实要不是苏茵是当事人,她女儿家的身份也没资格进来。 三房的老祖宗充分地证明了人只要活到老,演技自然好的道理。从冲突地点走到祠堂的过程中,或许是急于对质,所以这位老嬷嬷走得又快又稳,较之年轻人也不遑多让。 但一进到祠堂,立刻就抱着脑门上的伤处,软倒在地。又是喊痛、又是哭闹,嘴里连说着’要死了’,其实是活力十足,黑白无常看到都会转头收工的那种。 其实人老了,不光演技变精湛,自动成为表演大师了;就连脸上的角质也在经年累月的累积下,厚到可以挡子弹了。 老嬷嬷不明白别人怎么看她吗?或许是真不明白,但明白了又如何,反正她都不在意。否则’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句话怎会赫赫有名。 再加上她还有一道免死金牌在身,让苏涣这位大儒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傻眼站在一旁。要是让这位三房老祖宗年轻个一甲子,苏涣保证就算不招呼下人打她,也肯定会亲自出手! 偏偏多了这一甲子的年纪,别说出手打她了,就是普通的拉拉扯扯,都有可能一个不小心,弄出些好歹来。到时就是一条人命,再想说什么或做什么,都为时已晚了。 一点争执,不值得用一条命去赔。所以苏涣对这位老嬷嬷没办法出手,不论对方是不是自己的长辈。 就是苏茵这位二世为人的姑娘家,也首次看到这种靠瞎搅蛮缠的胁迫方法。 按照上辈子周家的套路,就一群胡子、头发花白的老太老奶呼啦啦的围成圈,把自己团团包围后,在语重心长地说着套话。 内容不外乎大局为重、忠君报国之类。再不然就是个人之重有轻如鸿毛,又有重如泰山。做人不知为国为家,与禽兽牲畜何异。 但要说怎么做,那就是抹消个人意志,一切遵照他们的安排…… 反正现在的苏茵回想起来,怎么想,怎么觉得恶心。然而眼前又是一套截然不同的做法,就是把赖皮做到极致,当真认为一皮天下无难事。 然后在观察中,苏茵又发现一个特点。那就是对方真不愧是出自书香世家的老祖宗,虽然是嫁过来的。 尽管不知道对方学问做得有多深,但至少骂人的话是一套套,不带重复的。而且因为辈分够高的关系,讲话特别直接,只差指着别人鼻子骂了。 就是苏涣这位现今苏氏一族的当家人,也被骂到满脸通红。看那模样,随时脑门爆血管也不让人意外。 所以,这是新的谋财害命手段?苏茵如此猜测着。 而苏家大姑娘之所以能够如此平心静气地面对谩骂,并不是她的精神异常坚强,是因为她完全适用第三者的角度来看待整件事情,并不认为自己是单纯的受害者或加害者。 因为随时可以抽身,所以那种事不关己的疏离感十分清晰。那一声声’畜生’、’贱婢’的咒骂,就像是在骂其他人一样,苏茵内心波澜不惊。 对她来说,假如状况继续变糟糕下去,顶多提早离开苏家的计划。尽管六岁的年纪还是有些小,但苏茵认为自保已经不是问题了。 其实父女俩的应对并不是最好的,但也不算最差。 他们没有动手,没有还口,就只是静静受着。恰好合了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三房老祖宗单方面的辱骂却得不到回应,也让她开口的力道不由得变小。 假如苏家老爷没有一副快要脑中风的模样,以及四周围没有人围观看热闹,或许三房老祖宗就已经表演不下去了。 可惜四周围不光有看热闹的人,还藏有一群跟老嬷嬷一样,意图把族长拉下马,掌握苏家大权,乃至于汉津钢铁厂权力的人。因为这些人与自己站同样立场,这都成了老嬷嬷骂人的动力。 大儒的养气之术非一般人能相提并论。最终苏涣没有爆血管,反而是逐渐冷静下来,并且心情也像是沉进北冰洋底。 儒家讲伦理没错,君臣有义、父慈子孝、夫贤妻慧、兄友弟恭、朋友有信。但这一切都不是单方面付出,或单方面被要求遵守的关系,而是一来一往的相互关系。 假如有人主动放弃这一层关系的时候,该怎么办?儒家可不兴以德报怨这一套。孔老夫子也说了,该以直报怨,否则何以报德。 如果’血缘’、’辈份’凌驾在一切之上,那么也就不需要’家法’了。遇到问题,大家比一比辈份,比一比年纪就好。但实际情况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而这些都让祠堂内的画面变得无比怪异。一般来说,要是有小辈被抓进了祠堂,长辈的训话还不让这些小辈瑟瑟发抖,低头认错。 但现在的情况是,三房的老祖宗像个乡下泼妇般,用着各种粗鄙的言词辱骂。被骂的一大一小却是冷眼看着对方,一声不吭。 ’人老成精’这句话可不是说假的。老嬷嬷很快就注意到现场的气氛不太对劲,尤其是那个大侄孙儿的表情,要是真气炸了,那她也开心;可现实却是一双眼能让人如坠冰窖。 藏身在外头那些围观看热闹里头的隐形同盟,他们没有半个人站出来,协助自己打压族长的权威。老人家骂人的声音虽然愈来愈小,最后更直接闭口了,但她的心思可没有因此而动摇。 这位三房的老祖宗心里想着,要是其他人没打算出面帮她,那么说不得,所有好处她可要自己一个人独吞了。心中各种毒计轮转,想着自己该用哪个方法好。 ”说完了。”苏涣冷冰冰的言语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再度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老嬷嬷的思绪虽然被打断,但她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想好了一个主意。这回她不再针对苏涣父女俩,依然是演技爆棚,一边哭喊着,一边往祖宗牌位的方向跪倒,哭诉道: ”列祖列宗在上,那个没教养的小丫头目无尊长,以下犯上。砸了我的脑门,致使受伤流血。当请家法,严惩不贷。请祖宗为我作主。” 老人家的主意很清楚,先定了那个丫头的罪。之后就能趁势问责族长教导无方的问题,从而削弱对方的权威。 而且身在祠堂,苏涣又跟当事人有直接关系,很大机会可以剥夺这个族长的裁断权力。届时必然是由族中耆老来替代。 苏涣就算还能留下,也不过列席为族老的一员。而留守苏家在族老中的人数,可是占据绝对优势。 毕竟当初逃难之际,因为兵祸还没波及到汉津县,宁愿赌一把也不愿离乡的老人可是占大多数。 这些人在占领期间吃了苦头,但也不是没有好处。现在大家要做的,不过是把那些好处留在手中,并且把给了苏家的东西确实拿到手,而不是放任外人来分润。 到那个时候,族长就算还挂着族长的头衔,其权威也不比族老齐聚。而族老中会以什么人为首?不就是主导这一切的自己嘛。 思绪飞快的老嬷嬷,忍不住畅想着前途一片光明的未来。 ”茵儿。”苏涣叫了自己女儿的名字一声。这无关乎信不信任的问题,而是事情拉到这个层面,他也必须要有所表态。作为当事人,当然也要为自己辩解,而不是寄望他人的偏袒。 尽管苏茵没能用他心通的神通,了解这一世便宜亲爹的想法。但好歹也做了他六年多的女儿,对他的心思也不是一无所知。所以苏茵也跪到了祖宗牌位之前。 只是不论是谁都没注意到,在苏茵跪下的那一瞬间,所有牌位都震了一震。祠堂中的香烟也不再是直袅袅地上升,而是打着转儿,螺旋状升起,只是幅度十分微小。 操着一口娃娃音,苏茵说道:”列祖列宗在上,子孙苏茵,从没做过三太婶婆所说的事情。请祖宗明察。” 苏大小姐这是把祖宗当堂官,直接来了个不承认的辩驳,却没给出任何证词。随后头一磕,触地瞬间,异变突起! 只见以苏茵的位置向前延伸为中轴,左边的牌位往左边倒,右边的牌位往右边倒。祠堂中所有祖先牌位就跟骨牌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声音哗啦啦。没一会儿,祠堂中没有一张牌位还能立着;香炉更是冒起熊熊火舌,香烟乱窜。倒下的牌位更像是人在打颤一样,不停发出喀拉喀拉声响。 众人瞠目结舌。 第74章 五雷轰顶 祖宗牌位全倒是什么事情的征兆? 在这个世界,这样的事情背后有很多种可能。但总的来说,以坏的事情居多。所以苏家祠堂上演的这出戏,吓坏了所有人。 但事情当然不仅于此。供在牌位之前的玉盒发出了前所未见的耀眼白光,一抹金线从盒盖下方闪过。苏家的人都很清楚这代表的是什么,这是苏家真正的’家法’。 很快地,金光取代了白光,揭开的盒盖令金光大盛,里头安放的长条形物品飘然而上。同时间,安放在玉盒旁的书册,发出哗啦啦的翻页声。 苏家老爷这位大儒这辈子也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但他还是知道金光中的两物究竟是什么,咕哝说道:”分光尺与族谱……” 意识到自己见证什么的苏涣,连忙低头跪下。读书人,跪自家祖宗不过份。 看到族长下跪,知道眼前情景代表什么的苏家人也慌忙跪下。没多少大胆的人敢抬头看着这一切。 就只有那位三房在世的老祖宗,狂喜笑道:”列祖列宗在上,快点给我收拾了那个没教养的小畜生!” 说时迟,那时快!分光尺化作一道流光,抽到了老嬷嬷的脸上,一尺子就把人抽飞出祠堂外。 人体重重落地的闷响,就像是有人近距离击打大鼓一样,让所有人的胸膛同时为之一震。 :家法会不会抽错人了? 这是所有人内心共同的疑虑。然而事涉神鬼祖宗,祂们就没有’错’这个字。 与此同时,又有声音响起。这声音像是无数人齐声而发,庄严如黄钟大吕。说道:”三房媳妇山阳邹氏,今,族谱除名。” 要辩说家法因为没瞄准到个子矮的,所以掠过头顶,抽到个子高的也还行;但这回祖宗都发话了,总不会说错了吧。 这种事情不说苏家,就是对整个大金,整个世界,虽然很稀罕,但却不是孤例。祖宗是真的会显圣呀!而且一旦显圣,基本就是定论,族长族老加起来都不好改。 这也是为什么对一个家族而言,祠堂是非常神圣的地方。当初苏涣这个苏家族长要走,更是带走了唯一真本的族谱。这是掷筊没同意,要不然祖宗牌位都要跟着走一遭。 家法抽到人身上,甚至都开出族谱了,事情本该就此定调。但是三房曾经的苏邹氏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好不容易熬到上头没有人了,同一辈能管事的,除了最泼辣的自己,其他人无不伏首贴耳。 五六年的被占领期间,留守汉津县苏家群龙无首。以她为主的一帮人熬过了最辛苦的阶段,更适应了新统治者的规矩,还占到了不少便宜。 如今这些都要没了! 她倒是宁可被抽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面子里子尽失。邹老嬷嬷动作灵活地站起身,完全不像受了伤,又刚被家法抽飞的人。这其实也是祖宗念在她年岁已高,所以没下死手。 不过老嬷嬷哪里还有余裕去体会别人的好意,她这时是怒目叉腰戟指大声控诉道:”一群胡涂的死鬼!我对苏家哪里不好。心心念念的,不都是想为苏家挣得一点好处嘛。 ”那什么破尺子敢抽到我脸上!怎么不干脆直接打死我。天地良心呀,日月可鉴。我邹三娘但凡有一点私心,就叫我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不得好——” ”轰隆!” 一道旱地惊雷不偏不倚,从邹老嬷嬷脑门劈下,自脚底窜出。雷蛇火花更在祠堂前的庭院地上留下了张牙舞爪般的烧灼痕迹。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总共五道雷,清清楚楚,道道分明,一二三四五,劈到这个赌咒的老人家身上。直接把她劈成了一团黑炭,身上衣物全毁,甚至还冒起火来。 只是身上那点火烧没多久,就因为没有易燃的燃料而熄灭了。成黑炭的肉身更冒出白烟,传出一股烧焦的味道。 这天虽是万里晴空,却比阴天更骇人。本是艳阳高照,众人心中却像是有股阴霾笼罩。 所有人都在想同样一个问题,这是犯到什么了,才会遭此报应? 缺德事做多了吗?问题那些更该死的人也没挨雷劈呀。大家眼睛不由得瞟向某些人身上。 所以这是触犯家法,又辱骂祖宗,遭报应了? :话说,是谁劈她的? :劈,劈你个头呀!咱们要动用分光尺都得齐心合力了,谁有本事用雷法劈人? 神通在身的苏茵,虽是看着祠堂外,却也听到身后所传来的’心音’。哪怕身后没有半个人在,只有倒下的苏家祖先牌位。 要说在场脸色最难看的,莫过于原已心情和缓的族长苏涣了。闹到祖宗显圣,这对一个家族来说就不是小事。如今还有人遭天雷报应…… 虽说这个时代已开明不少,不像过去一样迷信。但一个人挨雷劈,这要传到外头,败坏的是整个苏家的名声,让人以为整个苏家和那个遭雷劈的人是一路货色。 更不用说这都还死了一个人了,而且还是横死的,得报官呀。这可不是有人死掉,草席一卷,扔乱葬岗就了事的时代呀。想瞒也瞒不下来。 ”啪!”的一声响,苏涣一甩袖,惊醒了所有人,并吸引大家注意。这位苏家老爷先是朝着妻子说道:”夫人,先把孩子带下去吧。” 徐卿徐夫人紧紧抓着亲儿子的手。女儿则是被老爷轻轻推出祠堂,交由夫人牵着。 就见徐夫人一手一个,牢牢抓紧,快步把两个孩子带离开祠堂范围。看热闹的人群里头有孩子的,同样有大人带走。 毕竟这是一个老人活生生被雷劈成焦炭,还是真?五雷轰顶呀。她一个大人都被吓坏了,更何况是孩子。所以这里哪能让孩子久待,徐夫人现在满脑子都是快点离开。 看着那一大两小的匆忙背影,众人惊觉到一件事情,今天出现的几桩怪事,徐夫人牵着的苏大姑娘可都是关键人物呀。 只是这位大小姐身上一尘不染,另一头邹老太则是被劈成炭。这当中有没有什么古怪,怎不叫人多想。 不过众人不及细思,苏涣又开口说话,打断所有人的思考。 ”邓聪。” ”老爷。” ”去县城里报警。通知他们这里的状况。” 有人死于非命,报警是这个时代的正确处理方式。只是这个细节嘛……作为亲信管家的邓聪心中也没主意,不得不开口问道:”老爷,我们该怎么说?” ”就照实说。一个被开出家族的老太婆,因为自己缺德事做多了,又胆子肥到赌咒骂人。结果自己被雷劈死了,还能赖我动得手吗。”苏涣话中包含着不少的怨气。 现在这位苏家老爷满脑子都是在想,要怎么把这个老太婆跟苏家的关系脱钩。一个活人被雷劈死,这影响太大,名声尤其难听。苏涣作为族长,不光自己的面子要顾,苏家的面子更要顾呀。 还有……回头望着祠堂,家法分光尺与族谱两样世代相传的宝贝都已经落回原处,也不再绽放奇光。但倒下的牌位还是相当刺眼,香炉更像是被炮仗炸过一样,一塌糊涂。 这些一样要收拾,总不能放任祖宗倒得歪七扭八。这门差事,他这个族长肯定是跑不掉的。 话说别人只看到结果,所以只会觉得这就是人祸天灾。然而他们没有族长的身份,更没有亲身站在祠堂内;近距离经历一切的苏涣,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感受。 假如牌位全倒,无一幸免,理由是跪的人贵不可言,苏家的祖宗承受不起……那这整件事情的意义,就会跟大多数人所想的不是一回事。 自己这亲闺女究竟是何方神圣? 把自己冥冥中的感觉公开吗?这更是取祸之道,不是在帮自己的女儿。看看三国甄宓,一句’有帝后之命,贵不可言’,惹来多少祸事。 苏家老爷沉默了。 至于另外一位当事人,苏茵虽是以第三者的角度看完整出好戏,并不觉得自己牵扯其中。但近距离可以得到更多情报的她,还是有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尤其在被自己这一世的便宜亲娘拉走时,看到某个讨厌的身影同样低调离开,她若有所思。 最主要是那五道雷来得蹊跷。诸般道术正法,以雷法为最。不光威力最大,也最难学、最难使。只要修为不过关,连个闷屁都放不出来,更何况是降雷。 苏茵所修的武经七义里头虽然没有五雷正法的修练法门,但却有破解与抵御的方法,所以在术法细节处也有详细说明。这也是为什么苏茵了解雷法的难度。 说白了,苏家人里头没人能使雷法。苏家祖宗算阴神,想降雷也够呛。 天罚就更不可能了,老天爷干这种事情顶多是顺手让坏人遭报应。但这种平地起旱雷的情况肯定是有人作手,跟老天爷无关。 那么唯一有可能的人选,就是苏茵至今仍看不透,自称为穿越众的那个男人了。特别是刚刚还看到他的身影。 话说那货不去写他的东西,跑来看热闹算什么。苏茵已经在考虑晚上怎么去找那家伙的麻烦了。 第75章 神、鬼、祖宗 夜晚,原苏家老爷的画室,如今改为林文理的屋子。 那些帮忙抄书的人都待在另外一处屋子里,因为这间原画室不够大。摆张床,摆张书桌,再摆口柜子就差不多快满了,挤不下更多人。 作为约定三天的最后一晚,林文理是挑灯夜战,而不是像之前一样悠闲地看着星空。就不知道是不是白天跑去看热闹,所以晚上才来赶进度。窗外的苏茵如此想着。 不过那人今天没坐在窗边,苏茵个子也不够高,就算掂起脚,也就脑壳顶将将越过窗沿。这种状况,当然没办法跟里头的人说话。 所以苏茵手一攀,微微使劲,整个人翻身而上,坐到了窗沿上。 房间里的人对小丫头的行为一点也没有感到诧异,就只是头一抬,望了一眼,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这样的行为算不上是轻视,毕竟人家手头上还有事情要忙。大量的书稿平摊上桌上,而他自己更是振笔疾书,忙得不可开交。 ’让你下午还去看热闹!’苏茵心里头骂着,嘴上却是直接问道:”是不是你?” 林文理无奈答道:”大小姐,什么是不是我?这种没头没尾的问题,您希望我怎么回答你?” ”刚刚把那个老太婆劈死的人,是不是你?”苏茵重新问道。 ”不是我。我不知道。跟我没关系。” :我只是念了两次莱丁,两次基加丁,然后一次太乙金仙青木神雷咒而已。雷劈死谁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是雷劈的,又不是我劈的。 眼前男人难得的心口不一,却是让苏茵噗哧一笑。她也不想继续追究了,不说能用雷法的就不是什么普通人物,劈的是那个老虔婆,劈得那个叫大快人心呀。 反正又没有什么直接证据是他做的,苏茵也就很理所当然地装傻,当作不知道。倒是有另外一件事情,很是挠着苏茵的好奇心。她又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大小姐呀,不是所有人都跟妳一样,看到别人撅屁股,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当要问别人问题的时候,请把问题的前因后果、主次都说明清楚。您总也不希望我答非所问吧。我又不是您肚里养的蛔虫。” 虽然道理是那个道理,但是被趁机教训一顿,苏茵还是有些不开心。她扁着嘴,语气不满地说着:”我是指祠堂那回事。又是一群死鬼跑出来的,又是牌位全倒的。你怎么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当然不知道呀,那又不是我能控制的。更不是我可以安排的,那可是你苏家的祖宗呢。又不归我姓林的管。”林文理来个一推二五六,打死不认账。 ”那你为什么之前这样建议我?那些老头子的事情搞不定,就去找祖先们帮忙。” ”一群半只脚踩棺材里的老头老太,不就是靠年纪辈份来压人嘛。对付这样的对手,找年纪比他们更大,辈份比他们更高的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这个世界可是真的有神,真的有鬼呀。既然真的有这些东西,那么在遇到一群老贼找麻烦的时候,当然是找一堆老鬼啰。要不然呢。” ”是啊。”苏茵口里赞同着,却有些无言以对的味道。想起一事,她又问道:”那你怎么觉得祖先会帮我,而不是帮那个老太婆?” ”赌一把啰,反正不是妳,就是她。不会有第三种选择。” 苏茵磨牙中,想一口咬掉这混账的脑袋。 看着一个六岁娃儿恨到牙痒痒的表情,林文理莫名觉得开心。不过他没继续不咸不淡地吊着人,而是说道:”妳有研究过神呀鬼的,以及各个大家族所供奉的列祖列宗,祂们的行为准则是什么吗?” ”祂们有行为准则?”苏茵讶道。 ”妳不会认为祂们活得有滋有味,随心所欲吧。” 苏茵摇摇头。 林文理低下头,继续自己的编撰文件大业,一边说道:”神呀鬼的或是这些祖宗,凡是这些受香火供奉或口耳相传而被人铭记的存在,都有同样一个毛病,那就是脾气太好。” ”这算哪门子的毛病?再说……脾气好?认真?”苏茵不解。神什么就不说了,鬼有脾气好的? ”妳看啊,不管是谁说话,祂们都只能乖乖听着。不论这个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好人坏人,天才白痴,只要有人对着祂们开口,不想听都不行。 ”就算来了个六岁娃烦祂们,都只是听着,而不是一脚把对方踹飞,这还不算脾气好吗。在我看来,这脾气好到就像是弥勒佛降生,笑口常开呀。” 某只六岁娃继续磨牙,说:”哦,那你不是神神鬼鬼的,怎么没想把我这个娃子踢飞?” ”嘿嘿,这不是没把妳当成来烦我,我也没不爽到想把人踢飞嘛。不过那不是我想说的重点。” ”那重点是什么?” 林文理说道:”妳看啊。那么多人对这些神啊鬼呀祖先的来祈祷,希望可以得到回馈,哪怕是最低限度的回馈也好。假如连这一点回应都没有的话,人很容易就对这些鬼神失去信心。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神神鬼鬼要如何去回应人们的祈祷,让人们觉得自己有被注意到,而不是被无视了。 ”嗯……鬼的情形又有些不太一样,我们就不说了。但是神明跟祖宗是一样的,所以妳觉得祂们是怎么做的?” ”肯定不是有求必应的。所以你观察出祂们回应祈祷的……嗯,模式?”苏茵问道。 林文理说道:”这么说吧,假如妳之后有学数学,应该可以听到一个名词,那就是最大公约数。一堆人来祈祷,男女老少好坏都有,他们的需求与欲求肯定是有区别的,并不会完全一样。 ”神明与祖先不可能无限制地去满足每一个人,祂们也做不到这样的事情。那么祂们能做到的事情是什么?其实就是这些向祂们祈祷的人,其共同的愿望。” 苏茵算不算是天才,这不好说;但肯定是个能够举一反三的聪明人。而且也不是什么光听不想的,自己不知道动脑子的人。 再者对于一个深宫、战场两大极端环境活过来的人,重活一世成了个孩子,演技天然处于食物链的顶端。这样的人,动脑几乎可以算是本能了。 而不是像个傻白甜一样,等着别人出好主意,自己傻傻的去执行就好。就算出了结果,也无法判断是好是坏。真?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 其次林文理的说法本身就具备一定的诱导性,加上苏茵过去对于神鬼的认识,虽然不深,但也不是一无所知。两相对照之下,这可让苏茵品出了一些味道。 她讶异地说道:”难道神鬼祖先之流,竟是人力可以扭转控制的!” 双手一摊,林文理说道:”但凡要受香火的,都脱离不了人心。只是妳也别想着以一己之力,去扭转什么。众望所归,这四个字逼得多少人身不由己。这些凡人之上的存在亦然。 ”这也是为什么,商周之交的封神大战,大伙儿都只想做自由自在的练气士,没人愿意做劳啥子神仙。逼得大家不得不打一仗,谁死了,谁的真灵就被封神榜给捉去了。 ”虽然说活着的那些最后也上了封神榜,但好歹是肉身成圣,之后能来个听调不听宣。不过总的来说,大家都明白香火有毒的道理。除非万不得已,否则谁想往那上头凑。” ”没有例外吗?”苏茵又问。 林文理答道:”想生孩子拜注生娘娘,求姻缘拜月老,发财拜财神,一个萝卜一个坑。不会有人求姻缘拜吕洞宾,求财拜雷公。这既是祂们的职司所限,又何尝不是老百姓们如此认为。 ”再说关二爷,如何受香火封神,再有帝王多次褒封,直至武圣、帝君之职。然而黑道拜,白道也拜。剃头师拜,求财的也拜。如今关二爷竟还有武财神之说。 ”由此可知,神由人晋升,最终亦由人塑成。到了这个阶段,祂们也就不再是自己,人性亦提升成为神性。那么问题来了,妳觉得苏家祖宗应该是什么表现,来回应祂们的子孙。” 想了想,苏茵说道:”大家祭祖时不管有所求或无所求,总少不了一句保佑苏家。所以你觉得祖先都会选择对苏家最好的方式。那么又是那个老问题,你怎么确定祂们不会有私心,也一定会帮我?” ”还是那个答案,赌一把啰。” 苏茵张牙舞爪,准备扑进房中咬死人。 林文理笑着制止六岁娃儿,说道:”妳的实力让妳可以对阴谋诡计不屑一顾。要是这样子,苏家祖宗帮谁也不帮妳,把妳视为可放弃的弃子,那不就是很好的离开理由。 ”可事实是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怕祖先的决定不见得都是对的,又或是合乎伦常与法律的,但祂们肯定会挑对所护佑的人最有利的选择。不是这么样的话,这个世界也该有个慈禧。” ”虽然听起来让人很不愉快,不过是这样的道理没错。”苏家大小姐捏着鼻子,咬牙认了。她又问道:”假如按照你说的这样,那么也不用什么族长或族老议事了,都进祠堂找祖宗决断就好。为什么不这样做?” 林文理答道:”这当然是有理由的。一方面是因为苏家人丁还没有旺到让祂们可以时时刻刻显圣。妳不会以为那些争夺信仰香火的破事,是争好玩的吧。 ”另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活着的人想要掌权,而不是当个傀儡。复杂与让人猜不透的,永远都是人心。那些神啊鬼呀祖宗的,实在是好应付多了。 ”别犯祂们忌讳,就什么事都没有。孔老夫子说过,’敬鬼神而远之’就是这样的道理。” 第76章 人事编组 神鬼之事并没有在苏茵的生活中留下太多笔墨,因为按照那个男人的思路去想,很容易就看出神鬼之流的本质,那就是跟普通人一样的损人利己。 差别在于祂们的表现方式与能力,和普通人不同而已。这就跟野兽一样,其根本目的在生存与繁衍。只要觑破这一点,以苏茵的本事就有办法拿捏牠(祂)们。 相较于一大一小大半夜的不睡觉,聊起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苏家这一晚可是更加的不平静。 三房老祖宗以那种极不体面的方式没了,苏涣这个族长压根没想过掩饰一下家丑,直接摊在光天化日下了。这样的结果就是,在苏涣这位族长的主导下,山城苏家对留守苏家发起了一次猛攻。 此前家中的大小事,都是由徐夫人来主持。虽说她是家中主母的身份,但是苏家老爷还在,无形中降低了她的影响力。一些心存侥幸的人都认为,老爷不亲自管,一个媳妇儿有什么资格管。 这回三房的邹老嬷嬷撒泼搞事,直接一脚踢到铁板上,不光把自己给弄没了,还逼得苏涣不得不将注意力从外界转回到家中。那些把持着账本、库房钥匙不交的人,一个个押着他们交了。 没办法,谁叫这样的人以三房最多。这回三房惹怒了老爷,全都发配进山里,苏家老宅的农庄了,过起人上人的生活──这里指的是海拔。 但凡不从的,也别当苏家人了,爱哪去哪去;死也别死在苏家的地上。 三房认怂了,其他人当然也没能继续坚持。 总之三房被撸了个一乾二净,也就留一些手脚不灵便的老头老太在庄中接受奉养。说起来,没有赶尽杀绝,苏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这是因为苏家还算是个小家族,苏姓也才上百口人;加上外姓、佃户,也不过千余丁口,算不上门阀大族。 真到了门阀那种庞然大物,一家可制一州的体量,内斗起来可就跟皇家一样,没把对手搞死都不算完事。苏家还不至于做到那么绝;就是死的那个,也是自己赌咒,遭了天谴。 处理掉一些刺头,剩下的人就算不乐意,他们也会把自己的心情与想法隐藏起来。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拿自己的头去试南墙硬不硬的问题。 徐夫人管理起苏家内务,也就顺利许多。苏家老爷这才能把精力与目光,放回到外头的事务上。 约定的三天时间一过,苏家老爷就急不可耐地带上林文理,以及那个甩不开的小跟班──自家的亲闺女,来到已经完成人事编组的汉津钢铁厂。 一行人刚进入钢铁厂的范围,就看到一群弟兄正忙碌着整理东西。整个厂都干得热火朝天,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钢铁厂已经开工了呢。 事实上这些人是在收拾东西,包括宿营用的装备,以及数日的补给。他们准备移动到铁矿与煤矿两地,这也是因为该两处矿区并不在钢铁厂的厂区范围内。 现在钢铁厂内的现代化装备几乎可以说是没有,铁路运输又还没完全恢复。尽管铁轨仍在,车皮却优先派往其他更重要的路线。 这段货运路程还没恢复,后备师的弟兄们也就只能靠两条腿前往。 常人用走的,这段路得走上两天多的时间。后备师的弟兄习惯行军了,要是来个强行军加夜间行军,今晚就能到目的地。 但是沐英仁没打算这么拼命,按照那位林总经理的说法,就是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不用拼老命去做些什么。事情做到及格线以上就好,顾虑到安全,夜间行军更是没有必要。 再者沐英仁也在这三天内的时间与苏家庄用电话联络过,前往那两处矿区的弟兄,他们行军的时间刚好让林文理安排钢铁厂内的弟兄。 等到两处矿区都有人了,钢铁厂这边的事情也应该有了初步的安排,林文理刚好能到另外两处矿区进行安排。 从这个角度来看,即使两处矿区的弟兄早早就抵达了,林总也不一定有时间过去。那么事情慢慢做就好,只要按照时程进行,不出什么意外,大家就能按部就班朝着最终目标迈进。 所以这大清早,钢铁厂内部在忙的人,正是准备前往另外两处矿区们的弟兄。 准备留在钢铁厂的弟兄们也没闲着。老早就说过了,林总经理第三天来,可就是正式开工了,干得还都是粗重活儿。别以为有什么适应期或训练期,大伙儿都不是新兵,没必要整那些破事。 所以弟兄们得要按照新的人事编组集合,并且换上做工用的服装。 其实他们也没有什么制服或衣服好穿,也就是把好一点、体面的衣服留着在好日子穿。这种平常工作的日子穿戴整齐就好,不嫌弃破旧。 林文理这位总经理带着苏涣苏厂长一现身,他也没再把所有人聚集起来,打一打鸡血,振奋一下弟兄们的精神。 这种精神建设的工作,对那些没信仰、没主观的平头老百姓有用。打了几年仗的老兵,用不着天天搞这种邪教般的仪式,他们也会有相当的自觉与主动性。 再说闲散那么长的时间,骨头都快要松了。大伙儿早就憋着一股劲要做事,不让自己忙起来,不踏实呀。 准备出发至铁矿区与煤矿区的弟兄,自有人安排。林文理把留在厂内的弟兄,先拉往预定建设宿舍区的空地上。 说是空地,其实就只是上头没有人造建筑而已。但是乱石、杂草一样不缺,甚至还有天然的土丘跟小树。想直接使用是不可能的,得先平整过才行。 汉津钢铁厂新的人事编组与后备第三师的军事编制不同,但依然是采用了树状的层层指挥结构,一级管理一级。 最基本的是工班编制,比照军队班级编制,但人数并非固定,视岗位而定。设班长管理。 其上为工作小组,比照排级编制,三到五个工班编为一小组。设小组长管理。 再其上是工作组,比照连级编制,小组数量不设限,管辖着同一区域的工作小组。设组长管理。 工作组之上为某某管理科,比照营级编制,管理着同类型的多个工作组。设科长管理。 编制最高为事业处,比照旅级编制。现在也就三个处长,工厂事业处、铁矿事业处与煤矿事业处。这是原本的情形…… 再上头,就不是事业编制了,而是管理编制。沐英仁为人事部经理,徐卿徐夫人为财务部兼会计部经理,林文理为事业部经理暨总经理。最高则是苏涣这位钢铁厂厂长。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是有考虑过钢铁厂的人事编组与职称比照西方企业,苏涣这位担任董事长。但苏涣手上的任命书可是写明了’钢铁厂厂长’几个大字,不好改,也就干脆沿用了。 反正只要定好上下关系,大家都知道,那不过就是一个称呼的问题。但是看到那只任命书的林文理,则是沉默了小片刻。 随后林文理找了苏涣彻夜长谈,最终一把将事业部一拆为三。汉津钢铁厂归汉津县,大志铁矿归石黄镇,平乡煤矿归平乡县,三个事业成立三个公司。管理以上的编制则是一人身兼三职。 比较麻烦的是弟兄们从工厂调到矿场,或从矿场调回工厂时,不光要多一个人事派令,就是关饷单位也要改变,多了一层手续。 而他们这些管理职编制虽是一人身兼三职,分别领三个公司的薪水。但他们的薪资则是订得比较低,最终加起来的数额和原先核定的薪饷水平差不多,没增没减。 会做此安排当然另有深意,不过这是苏涣这位厂长的事情。沐英仁只要跟着他的弟兄们没饿着,该拿的东西一样不缺,剩余的就是服从了。 总之别指望一个营长能干将军的活儿,沐英仁只想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反正当初上峰的命令也就是分配他们来到汉津钢铁厂,改编汉津后备第三师,然后服从苏涣的安排。 所以,服从就好。 既然有现成的人事编组,林文理把钢铁厂所属的所有弟兄拉到空地处后,就把组长以上的人员集合起来。别看职阶高,一个钢铁厂,几千口人,洋洋洒洒也有二三十人担任组长以上的职务。 现阶段为初期,所以钢铁厂只设有两个科。也不弄什么文雅到大家听不懂的名字,就是铁匠科与营造科两个单位。 现在聚集在林文理身边的,就是现阶段人数最多的单位,营造科组长以上的人员。铁匠科也有人过来,但他们基本就是看热闹的。 林文理拿出先前测绘的地图,精度较之军事地图不遑多让。至于怎么画的,这就属于个人机密了。反正只有一张,大家将就着看。 地图的比例尺很大,也只涉及汉津钢铁厂周围。要是拿来进攻或防守,都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但是今天林文理也只是拿这份地图来说明,宿舍群主要建设在哪里。配合现场情形,颇有指点江山的味道。 第77章 刺刀加宝珠 分配给营造科第一天的任务,就是按照地图上的规划,在现场经始预定建造宿舍的地界,然后开始整地。不求整到光滑如镜,水平一致。但好歹也要是块’平地’才行。 第一项工作,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定位、拉线这种事情,原工兵排负责布雷的人就十分擅长,不需要有人另外指导。几个人就能完成,就按照地图拉线、打木桩。 至于清理杂物,靠人多就能处理的,更加容易。现在的汉津钢铁厂什么都没有,就是人多到有些吓人的程度,所以这方面也没问题。 铁匠科的弟兄也不是就这么待在一旁看戏,他们同样有任务,那就是到汉水河道旁的地,挖土盖窑。建窑目的是为了烧砖,可烧制盖房子用的红砖,也还有打铁炉需要的防火砖。 而盖窑烧砖的第一步是,砍树。 煤炭还没开采出来的情况下,想要燃料,除了砍树还能怎么办。火力的问题,自然有其他办法解决。而且制砖要模具,也不用整太讲究的玩意儿,木头做模具就绰绰有余了。 然后挖土也要铲子,铁铲还没办法造,弄个木铲暂时顶一下没啥大问题。所以这个树是非砍不可。作为宿舍规画区的小树当然是第一目标,除此之外就是邻近的树林。 反正汉津钢铁厂有好几年的时间都处于半荒废状态,就算是和寇用做临时兵营的期间,周边环境也没有什么整理。这让乱七八糟的植物长了不少,就当作一并清理了。 但是在几乎没有什么工具的情况下,要怎么砍树? 假如手下几千号人都是一般人,也许林文理就要想办法说服苏家老爷,先去添购一些基本的工具。要不然就是苏家庄的二手工具先拿出来用。 不过大家可不是一般人,之前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大兵。这个世界的士兵有两项基本装备是必然会有的……假如物资不那么吃紧的话。那就是枪与宝珠。 枪没话说,搭配枪的刺刀必然会有,甚至没枪也会有刀;要不然没有武器,怎能称作军队。宝珠却是这个世界的特色物产,它可以让经过训练又或是有天赋的人使用超自然力量。 虽说愈高阶的宝珠功能愈多且能力愈强,但是使用门坎也高。作为欧罗巴洲战场主流的双核演算宝珠,可以使用的士兵都是魔导师位阶的强者。天赋太低,连这类宝珠都无法启动。 单核演算宝珠是只要有天赋的人都能使用,那怕这个天赋并不强。而最原始的原核宝珠更是连普通人都能动用,不光没有门坎,制作上也没有那么昂贵或复杂。 尽管原核宝珠较之双核或单核演算宝珠在威力上有差距,但有强化的人与没强化的人同样有着明显的差距。 而且不同的制作者,其制作出的宝珠能力当然也会有所差异。不过最基本的几项能力一定会有,那就是身体强化、近战强化与术式封装弹点火击发。 所谓的近战强化,也随着不同的制作者,而有相异的效果。但是一定包含强化刺刀攻击范围与锋锐程度的两大特性。林文理要的就是这项能力。 别以为拿刺刀配合宝珠强化术式砍木头,是件犹如杀鸡用牛刀的蠢事。 事实上打过这场烂仗的士兵都知道,战场上因为物资与工具的匮乏,士兵们的想象力会让他们干出许多外人眼中的蠢事来。能活命最重要,谁还管蠢不蠢的。 拿刺刀砍木头只是很微不足道的一种,拿刺刀挖散兵坑或战壕的,也不是没做过。再不然刮个胡子啊,中枪后挖个子弹的;所有在战场上能拿到的东西,最终都会变成万用工具,没有例外。 喊着手边工具不足,所以做不到什么事的士兵,都像是在对自己小命的不负责。不刨个散兵坑就防不了炮弹的破片攻击,别说没工具了,空手光靠指甲都得想办法刨个坑出来。 不过这也不是说林文理所规划的钢铁厂作业,可以从头到尾用刺刀加宝珠莽穿一切。等到打铁炉做起来后,第一时间还是要把配套的工具全部制作出来。 这么做的理由很简单,除了术业有专攻的理由外,宝珠消耗的是使用者的魔力,从而施展出各种超自然的力量。但连普通人都能使用的原核宝珠消耗的是什么? 普通人之所以为普通人,不就是因为他们没有魔导师的天赋,魔力基本为零嘛。所以原核宝珠在消耗完那微薄到近乎于无的魔力后,接着消耗的是人的生命力。 虽然这样的状况听起来很骇人听闻,但事实上原核宝珠那原始的魔导构造,汲取的力道不至于强到把一个人的生命力抽干的程度。 这就好比十公分的吸管,在没有办法更深入杯子的情况下,怎样也不可能将三十公分深的杯子给吸干。原核宝珠的能力不足,反而成为抽取生命力这项缺陷的一道安全措施。 使用原核宝珠过头的情况,也不过是人会非常疲倦、精神不济而已。但是长期使用,并不会有体力减退,免疫力下降等身体亚健康情形。 至少从原核宝珠问世的近百年时间,并没有充分的证据可以直接证明使用原核宝珠的普通人,会因为生命力过度抽取而短命。反而逞凶斗狠被人打死的情形还比较多。 正因为如此,在欧罗巴洲那处武器装备都最先进的战场,基本上已经屏弃使用原核宝珠的情况下,这项落后的装备却成为大金朝对抗八洲国的主力装备。 总之,在重建钢铁厂的初期,手边没有趁手工具的情况下,汉津后备第三师的弟兄们很自然地掏出了刺刀加宝珠这项万用组合。即使是林文理在协作时,也是类似的组合。 不过因为他是缴枪复员的士兵,所以只保留了回收后无法被他人使用的原核宝珠,步枪与刺刀都还给朝廷了。这时的他是用一柄菜刀,搭配使用原核宝珠的近战强化术式。 附带一提,菜刀是苏家赞助的。 尽管拿菜刀砍树的画面看起来十分可笑,但一起作业的弟兄也不得不承认,林文理在指挥大家的同时,手中菜刀的作业速度一点也不比其他人慢。让别人想挑毛病都无从挑起。 但是铁匠组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派去砍树,挖土的人可也不少。最佳的烧砖材料是黏土、煤矸土再混合水。基本上只要掘开表层的土壤,底下的死土都能使用。 煤矸土可从煤炭掏洗中产生,虽然煤矿还没正式开采,手边的材料也就黏土跟水而已,造出来的砖肯定不属于合格产品。但第一批砖是要用来盖临时的土窑,也就不需要太过讲究。 而且煤矸土不是煤,是一种伴生的高硬度矿石,主要用于增加砖块的硬度。所以可以用其他种岩石当替代品,或许硬度会有所下降,但还是那句话,临时用的,别太讲究。 这又不是像小说中暴君盖城墙用的砖,每烧好一块,要找力士拿大锥来砸。说什么锥得太深杀工匠,锥得太浅杀力士。这么费工匠跟力士的砖,现在的钢铁厂还用不起。 表层的土壤较为松散,富含矿物质、腐质等物,这样的土壤可用于耕种,却不适合造砖。因为有太多杂质。但这样的湿土可用来盖一座一次性的临时土窑,用覆盖的方式。 相较于其下的死土,没有那么多杂质,才是适合制砖的土质。不过还是需要经过捣碎、筛细等步骤,然后再混合替代煤矸石的碎石,最后加上水,放入木模,晾干成形。之后才能烧制。 别看这些工作好像很简单,在工具有限的情况下,加上很多东西都只能就地取材,能做到的事情是再简陋不过了。出来的成品质量更是在合格线底下。 虽然这是个有魔法的世界,但好像所有魔法技能点都点在战斗方面,即使是魔导具的开发也与战斗有关。没有用于民生与制造方面的魔法,所以科技才有趁虚而入的成长空间。 所以林文理虽然可以利用魔法进行一些作业,但其实也不过是用取巧的方法来弥补一些工具上的缺失。想要纯靠魔法将完成所有工作,甚至进行工业化的大量生产是做不到的。 这种一点都不符合自然演化的魔法发展史,里头满满的人为控制痕迹,要说背后没有猫腻,作为穿越众的林文理是一点也不相信。但他也没有当场探究的欲望。 假如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要完成计划上的所有事情,他必然会去寻找更有效率、更简便的方法。 一个人能完成的,顶多是实验室级别的成果;想要手搓出全套的工业化生产线不是做不到,但得花多少时间呀。搞不好生产线总算搞定了,技术却早已落伍了。 现在人力多到可以挥霍的程度,林文理根本不想要费多余的心思,去思考怎么把事情做得又快又好。反而要考虑怎样的作业方式,是这些基础为零的人力资源可以接受的。 虽然不是要自己一个人手搓出整套工业出来,但现在就像是要手把手教会一堆人,就难度来说……对林文理这个穿越众,很难说哪一种比较难。 第78章 第一天的成果 在实际作业过程中,最难的部分不是告诉这些零基础的人,他们应该要去做什么。 其实工作都很简单,大家都不是笨蛋,也不是那种身体上有伤残,动作不方便的人。说过一次,示范过一次,剩下就是熟练的问题。 真正困难的部分是如何合理安排人力,进行有效分工,让所有人都有工作做。并且所有工作的成果都可以与其他人衔接,完成下一步。 而不是进行无效劳作,积压太多冗余的工作成果。但在整体工作上却一点进展也没有,就因为某部分工作分配的人力少,进度不快,导致整体进度因此被拖慢。 这一点,对林文理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对其他工班的弟兄,那就是很严重的问题了。因为领头的人不熟,做的人也不熟,他们浪费了相当多的时间在协调与摸索技术上。 过程中,苏涣这位厂长看到林文理这个总经理也下场砍树、玩泥巴。他一度也要和弟兄们一起劳作,最终还是被劝开了。 虽然苏涣不能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要跟一群大兵相比,还是远远不如的。 就是林文理自己,他也是游走在各个工班间,担任救场与示范的角色而已。他并不是要将某个工班的工作做完,或是去抢那些班长的指挥权。解决问题才是他最重要的工作。 可想而知,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苏家老爷硬要下场,就只是添乱而已。就算要卖力气,他的力气能有其他弟兄多? 所以林文理把这位有点碍事的厂长,打发去监督弟兄们的工作。即使不懂技术内容,安全守则的规范与要求就跟技术没有什么大关系了,监督这块总没问题了吧。 一开始苏涣也不明白,为何安全守则中有严格要求每个弟兄的作业空间,不允许大伙儿凑得太过拥挤。 直到苏家老爷亲眼目睹一弟兄在砍树时,因为第一刀没砍好,第二刀太过使劲,结果一刺刀挥过头,往太靠近自己的同伴头皮上削去。苏涣这才深切每个人作业空间的重要性。 别看刺刀加宝珠,挖坑挖得利索,砍树也十分利落。这玩意儿往人身上招呼的时候,那更是专业对口,讲究的是一个船过水无痕、杀人不沾血呀。 毕竟这样的组合,本就是用于作战中的白刃近战,杀人用的。 幸亏那位不幸被削过头顶的弟兄反应快,及时蹲下,只削掉一点头发。但就这么个例子,已经让苏涣不敢对安全守则上的标准放松,严格督促所有人遵守。 总之这个第一天,虽然做得如火如荼,但也是到处磕磕碰碰的。不过没有人有怨言,大家都知道自己是生手,那么尽力学习与熟悉就是了。那些带头的也没因此而责骂大家。 就是在这么一幅劳动人民心勤劳作的亮丽风景线中,有一处显得那么得不搭。两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女娃娃,穿梭在劳动的众人之间。 这是大兵们挡得及时,否则这两个小娃娃还不一脚跳进泥浆堆中,把自己整成个泥人。到时两娃儿的亲娘还不气疯,活剐了他们这群没眼色的丘八。 虽说亲娘不在场,但亲爹在呀。苏家老爷没看没事,看了一个差点脑充血。走过来就把两丫头抓到一旁,责骂道:”不是答应了不打扰大家,这才让妳们跟的。现在说话不算话,是不是想直接回家。” 两个小丫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低下头认错。只是苏家老爷大概也清楚,纪丽这娃儿可能是真心悔过,但自己的亲闺女呀……他只能转头,看向另一个目标,喝道: ”车利,让你照顾两姑娘,是这么个照顾法吗!” ”是的,老爷,是小的错了。”车利没辩解,直接低头认错。但他心里面却不是这么想。 :老爷,把大小姐腿打断了,关家里一个月可好?不是小的不照顾,实在是管不住呀。 听到车利的心音,苏茵表情没变,就只是偷偷在心里记上一笔。想打断老娘的腿,改明儿就先下手为强! 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以免被人当成纯粹来捣蛋的,那以后就没出门的机会了。苏茵说道:”父亲,我是好奇林叔挖这么一个坑,到底是想作啥。所以想找他问问的。” ”这不就是烧砖嘛。”苏涣现学现卖,说起了林文理写在计划文件中的内容,在最初的那一份里头。 那些东西其实他也只看过一遍,但也只是记下来而已。初看还有些迷糊,但配合着看大家作业的过程,也逐渐理解其内容。 向两个小丫头说明,也像是梳理一遍苏涣的心得,逐渐看出了些门道来。别看做得事情相当简单,要做得又快又好,还得符合安全规范,里面也都是学问。 难怪古人说’万物静观皆自得’,又说’落花水面皆文章’。任何劳动行为,里头也是有窍门的,不是埋头瞎做就好。尤其人一多,如何协调众人更为重要。 其实要说协调,苏茵这个上辈子打惯仗的将军,更是擅长这一方面的事情。她差的就只是要知道目标而已,也就是每项工作究竟要完成什么样的目的,然后就可以制定最佳的工作组合。 不过小姑娘才没闲心管着这么一大群人,弄些玩泥巴、捡石头的事情。她就只是想去找那个男人,满足自己好奇心的同时,再制造一些麻烦。 反正只要看到他气急败坏的表情,自己就开心了。 可惜的是,苏茵的小算盘没能打响。林文理像是长了不知道多少只眼睛一样,总能在两娃儿靠近他之前,解决完手里的工作,一转转到看不见人,跑到其他地方帮忙。 苏茵跟纪丽就只能瞎逛,重新找人。等找到了人,再要追上去的时候,就重复之前的状况,某个背后长眼的家伙就又一溜烟,跑到不见人影。 这也是为什么,在其他钢铁厂的弟兄和苏家老爷眼中,两个娃娃在工地里面瞎晃,到处给人添麻烦。 最终还是苏涣亲自镇压了自己的闺女,一手牵着一个,直接带回苏家庄了。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女儿,苦果终究是要自己吞。 不过从他敢在第一天就放手离开钢铁厂,也可以看出他对于林文理与沐英仁联手,确实将弟兄们安排的妥妥当当有关。且他在现场也帮不上什么忙。 虽说苏涣在现场督促着大家遵守安全规范,但其实这样的工作本也有人负责。那些带’长’字的领导职,也就是原军官们,他们的工作本就包含这一项,而不是埋着头做事。 这些带’长’字的领导,除了跟弟兄们一样做事并且督促大伙儿注意安全外,还要熟悉工作内容,跟其他工班协调作业。工作内容可是多了不少,一点也不轻松。 不过这些事情早在沐英仁重新进行人事编组的时候,就跟大家说明白了。带’长’字的领得薪饷比别人多,工作当然也比别人重。要是图轻松,回老家最轻松。 总之这个第一天,就在众人磕磕绊绊的磨合中渡过了。尽管大家对于工作内容都还不甚熟练,但是人多呀。最终完成的工作成果也是颇为惊人。 泥砖的晾干场区域可是一扩再扩,而宿舍建造预定区所清理出来的废弃物,也堆得跟小山一样高。 幸好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有要求分门别类,把土堆、石头、可以烧的木头和不能烧的树叶草茎等分开,以方便之后再利用。否则就得耗费人手再重新整理一次,白费功夫。 而这一天的晚餐,虽然和之前一样很简单,但大伙儿吃得特别香。并在吃完后,早早就睡下了。 别看大家因为不熟悉,所以做起来比较慢,真要说费的力气恐怕比熟手还更多。因为做了太多白浪费力气的事情,标准的事倍功半。 林文理晚餐倒是留在钢铁厂吃的,因为吃完后又和沐英仁等一干管理职开会。弟兄们可以休息了,但他们可还要检讨今天的事情,哪边做错了,哪边可以改进,大伙儿要怎么协调。 同时还要安排明日的工作进度,特别是运用宝珠加刺刀来工作的人,得要合理安排轮换。 今天弟兄们会累得像狗一样,接近傍晚时的工作效率也奇差无比,不也是因为被原核宝珠过度消耗精力,大家才会这么累嘛。 这也是因为第一天做事,除了大家不熟悉外,还憋着一股劲想要做好、做多一些。所以才会不计后果,透支了体力。 这要是还在打仗,就真的是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被敌人追上包围,那可就死定了。 不过大家敢肆无忌惮地这么做,不正是因为现在已经不是在打仗了,可以有热的晚餐吃,还能安心睡上一觉。 但对林文理和沐英仁来说,这样的透支操作可不能天天来。会不会对身体有害另说,事实上在下工前一段时间,可是发生了几次因为精神不济所造成的工安问题。幸好没人受伤。 所以他们这些领导者,可得好好商量出一套办法。 然而就在这些工作于第一线的班长、小组长们也撑不下去的时候,林文理总算是把大家放回去休息了。 他本人则是要回到苏家。虽然第一阶段的文件大致编写完成,剩下的由那些抄书的负责。 但是林文理还是要预先准备好后续工作所需要的文件,不可能事到临头才去编写,那时就已经来不及了。 就好像他跟其他人要求的一样,比别人多领一份领导加给,工作就得多一些。而林文理拿的薪饷可是仅次于苏涣这位厂长的,他就得对得起这份薪饷才行。 第79章 原核宝珠的进化 到了大半夜才躺到床上,阖上眼的林文理骤然惊坐而起。怎么自己好像把自己给坑了啊。这种超越996,朝着007大步迈进的即视感…… 最终,这位穿越众还是无奈地躺下,闭眼睡觉。贼船都上了,现在想抽身说容易是容易,但要说不容易,也没那么容易。 几千号弟兄,一座钢铁厂,这样的责任到了肩上。别人没放弃自己以前,林文理也不想露怯,让别人以为自己担不起。 要是搞事情半途而废,这不是丢我大穿越众的面子嘛。等老子左手造航母,右手造航天火箭,再潇洒地一转身,不留身后名。痛快~ 念头通达的林文理,一觉就到天亮。 第二天汉津钢铁厂的进度比起第一天,其实并没有加快多少。 大伙儿都还处在一个摸索的阶段,而且第一天也出了不少意外状况。第二天为了避免这些危险,大家动作变得更加小心,进度也不由得拖慢了些。 其实在一大清早为了避免危险,沐英仁组织了弟兄,来了趟早点名,并且宣读安全守则。虽说不同岗位有不一样的安全要求,但还是有一些是共通适用的。 以前弟兄们闲置的时候,很多规矩都不敢用;那就像憋着的火药,哪时炸开都不稀罕。沐英仁能做的,就是想办法远离火源,避免点燃弟兄们的情绪。 现在有工作做了,大家心里也踏实了,那么军队时期的规矩就可以适度地捡一些合用的回来。反正现在要做的也不是什么杀人放火,有助于团结,振奋弟兄们精神的都是好规矩。 其次,拿到手中资料的时间有些紧迫,昨天才到手,在开工前想做些什么也来不及;今天才有时间做这些。而且资料份数也不多,还不够每个工班一本安全守则呢。 所以不光班长们还没来得及向工班里的弟兄们细讲,可能有些班长连内容都还不完全清楚,只知道一些人云亦云的部分。 考虑到有相当数量的弟兄不识字,也是得靠人宣读讲解,那干脆就每天固定时间集体诵读上一次。读久了,就算有偷懒不爱背书的人,也该记到脑子里,成为肌肉记忆了吧。 像这种集合起来,集体带读的行为,恰好弥补了眼前一切还没正规化的草创期。再者经历昨天一天的劳作,也许不是所有状况每个人都犯过了,至少听到这些会有所感悟。 第二天的工作内容,也与第一天的有些不一样。譬如说整地,虽然划定待整地的范围不小,但参与劳作的弟兄更是多。 而且这也是最没技术含量的一环,也就是把地皮上所有东西全部清除,土丘要铲平,土坑要填平。所以一天的时间,就把该平整的地处理了大半。 估计今天只要小半天的时间,就能把预定建造宿舍的用地给平整完。假如没有其他任务,这些人可就没事做了;除非让他们将平整范围往外扩大。 按照昨天晚上的检讨会议,这种将平整区域往外扩大的行为,就是属于无效的劳作。哪怕那些地可能未来用得上,但眼下不需要嘛。 在钢铁厂重建初期,把宝贵的人力浪费在这种地方,无疑是一种拖累进度的愚蠢作为。就算林文理对此没有安排,沐英仁也会提出意见。 不过林文理当然不会没有任何变化。虽然细节得靠底下的人去学习、安排,但是大方向的掌控还是林文理这个总经理负责的事情。 他利用昨天的人力与进度,稍微计算了一下今日的整地人力需求。留下差不多能在一天内完成剩余工作的人数后,就将多出来的人力放到挖土制砖的工作上。 原本负责这项任务的铁匠科人员,则是留下少数几人负责指导外,其他人都抽调出来,准备进行下一步的作业。那就是将昨天晾干的泥砖,准备进行正式的烧制。 其实一天的时间,不够让泥砖的水份充分晾干。 仅有的木头燃料,都是以湿木头为主,达不到烧砖所需要的温度。合格的红砖,可都是需要九百度以上的高温来烧制,煤炭会是比较合理的燃料。 最重要的一点,因为没有合格的窑炉,在聚热的效果上就会大打折扣。在窑不过关,燃料也不过关的情况下,烧制出来的成品,其质量也就可想而知。 假如给林文理一口设计合理的龙窑,就算是用木头而不是用煤,也能烧出真正的好东西来。但木头得是特定的种类,而且还得经过充分干燥。柴烧就是这门技法的名称。 但现实没有这样的条件呀! 在连防火砖都没有的情况下,林文理拿得出手的,就是拿清除表层土壤所挖出来的土块,简单地覆盖在堆栈好的泥砖外,形成一个有着最低限度密闭的土窑。 然后在留出来的开口处,扔进一堆只放置一天的湿木头燃烧。 这样的做法,假如放在林文理所熟悉的那个地球,烧出来的豆腐砖别说盖房子了,拿来拍人脑门都不一定能造成伤害。但是这个地球不一样,这里有神、有鬼、有魔法…… 之所以把铁匠科的人抽调出来,让营造科的多余人力接续玩泥巴的大业,就是因为大部分铁匠科的弟兄们,都带有一些祖传的手艺。 打铁最重要的几项本领是什么?不怕火肯定是其中之一。在这个世界里,铁匠们多少都有些控火的本事,这里是指超自然现象方面的本事。 不管是用特殊材料,用内力,又或者是用比常人高上一点点的魔法天赋。反正一个合格的铁匠,必然有操弄高温的手法。 没有这门手艺还想打铁?那就只能是学徒,没资格出师。又或是干些补锅、磨刀之类的简单工作,想打把菜刀都会被人嫌弃。 被分到铁匠科的’铁匠’也不算多,很多就只是学徒。大多数人都是按照林文理之前所提出的要求,可能是隔壁行业的木匠,抑或是仅仅会用标尺的人而已。 要求那些铁匠把他们祖传的技艺,或是独门的手法教导其他弟兄?这可不是什么不起眼的技术,就算没练过的人,拿起锤子也知道一顿乱敲。控火可是铁匠的真正核心本领了。 虽然大金朝跟林文理记忆中的那个地球不太一样,但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观念,依旧普遍存在于大多数人的认知中。 所以希望有铁匠本领的弟兄们,把自己的独门技艺教人,是一项很为难人的要求。林文理没打算提出这样的要求去为难人,但是他本人可就没有这样的顾忌。 别人不见得愿意教,难道他自己还不舍得教吗?都打算把全套的钢铁厂生产工艺拿出来了,控温魔法这点小事情,还需要斤斤计较? 假如是认真指导一群跟文盲差不了多远的铁匠学徒学魔法,恐怕林文理得要准备以’月’为单位的课程安排。但是这个世界有着本土原生外挂存在,也就是宝珠。 所谓的’宝珠’,就是将中世纪魔导师所使用的魔杖、魔法书等魔法道具融合为一。简化了学习魔法的过程,让拥有天赋的人可以轻松地使用魔法。 其实像这样的魔法道具早已存在,譬如存有火球术魔法的法杖,或是存有照明术魔法的油灯等物。但是这些自古流传的魔法道具,其特点就是只能一样道具使用一种魔法。 经历过近代魔导工业化改造,特别是针对战斗而生的宝珠,则是集成了复数个魔法于一体的特殊魔法道具。这在魔法领域,毫无疑问是一项划时代的进步。 相较于单核演算宝珠与双核演算宝珠的复杂与精密程度,原核宝珠的简陋提供了使用者一定程度的改造空间。 而且这个改造并不困难,几乎所有摸熟了原核宝珠的大兵,都会对自己的所有物进行一定程度的变动,让宝珠更适应自己的习惯。这也是为什么宝珠无法回收利用的理由之一。 添加一些术式也属于这个变动的范畴。当然这些添加与变动并不是无上限的,愈多术式铭刻在同一颗宝珠上,所要考虑的东西也会愈加复杂,其必备的魔法知识也会益发精深。 可以想见,使用条件与要求也随之增加。甚至不再是普通人有办法控制的,必须得有一定魔法天赋的使用者才行。 再者也要考虑宝珠体积的问题。任何新增术式除了在宝珠术式区的空位上做文章,也可以铭刻在合适的材料上,加挂在宝珠之外,使两者融合成一体。这无疑会让宝珠的体积增加。 在理论上,宝珠可以铭刻无限多个术式,但想想这样子带出门的装备会多么碍事。这就还不说因为被敌方攻击,造成宝珠被破坏,魔力逆流、术式失控等危险状况。 公认最为理想的宝珠大小,是拳头可握住的程度。 单核乃至于双核演算宝珠,就是以原核宝珠为基础,铭刻术式达一定数量以上的特殊级别称呼。 而且这些高阶宝珠除了铭刻术式的平衡性外,更重要的是术式刻印的微型化,才能把数量众多的术式封在一颗拳头可握的魔法道具中。 林文理要做的,就是提供铁匠科的弟兄们用来控制温度的术式,让他们可以加入自己使用的宝珠中,从而获得控温的能力。 第80章 控温术式 有人愿意教一些堪称铁匠压箱底绝技的宝珠用魔法术式,那么大家学不学呢?纵使是那些未来目标不一定是铁匠的铁匠科弟兄们,都毫不犹豫地学习了。包含那些本就有铁匠手艺的人。 尽管原核宝珠有扩充的极限,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新的封禁术式填充入其中。大部分原核宝珠的持有者,顶多做到既有术式做适应性的改造而已,因为他们没有渠道获得魔法领域的资源。 这就好像古时世家、寒门与庶民的区别。在学问上,不是下层的人里头没有聪明人,不懂得做学问,但他们没办法得到更多知识来源。书籍与知识,在古代可都是被垄断的。 就算不说读书人的世界,所谓的江湖、武林也是一样的情况。那些真正精妙高深的武功,不也是被少数门派把持着,轻易不外传。寻常壮汉也就抡着王八拳,仗着皮粗肉糙混日子。 如今有人肯传授铁匠用控温的术式刻印,哪里有不学的道理。 其实假如林文理愿意的话,他大可术式刻印大放送。提供大家专门用来砍树的术式,专门用来挖土的术式,还有玩泥巴、制砖、拔草、填坑,这些都有办法专门设计一个魔法来进行。 不过还是那个问题,原核宝珠的扩充有其上限。林文理可提供的术式刻印,多到可以让众人烦恼挑选哪些才好,哪些要忍痛割爱,因为没办法全部用上。 但是大部分工作都可以利用专属工具来轻易进行,不见得都要靠魔法。而使用专属工具,不管是工作效率或精神与体力上的消耗,都不比魔法来得差,尤其到了机械化的阶段。 现阶段是因为草创期,手边有的工具都相当简陋。不得已之下,才想着倚靠魔法来熬过这段时间。 所以那些砍树用、挖土用的,林文理就当作没有那些东西存在,让弟兄们直接用刺刀加宝珠的组合平推。效率是差了点,但也只差了点。 唯独接下来要提供铁匠科的弟兄们,这个用来控温的魔法术式没有很好的普通工具能够替代。 且在未来的工作中,这个术式依然有用武之地。而不是过了重建钢铁厂的初步阶段,以后就用不上了。 这个魔法术式说是控温,其实远远不止控温。实际上这是能够控制能量溢散方向,从而达成某种不平衡状态的超强魔法,甚至包括宇宙中最不可控的能量——熵也能被控制,或说诱导。 理论上,这个魔法可以将一个区域内的热量带走,往另外一个区域集中。并使前者范围内无限趋近于绝对零度,使后者范围到达超新星等级的高温,甚至更高。 注意,这只是一种能量转移,并不是使能量凭空消失或突然增加。就好像冷气机或空调制冷,它让室内降温的方法,其实是透过压缩机与冷媒的作用,将热量转移到室外。 但那种极端的温差,只是理论上可以达到的效果。这就好像在说引擎的转速无限制地增加,最终可以达到光速一样。但有哪颗引擎这么生猛呀,可以不考虑引擎材料承不承受得住的问题。 而且这个魔法是控制溢散方向,并不是精准控制转移方向,并且拘束在某个范围内。所以被改变位置的热量,也依旧不断与环境产生交换,无法被固定下来。 然而这套魔法术式实际表现效果,还是取决于使用者的熟练与理解程度。简单地说,这就是一个易学难精的魔法。 在实际使用上,想在大热天里把自己周围的热气排开,打造一个凉爽的环境不是不行,但有些大材小用了。 宝珠所铭刻的魔法术式,可不存在调节输出的说法,也就是开与关两种状态而已。也就是说不管怎么用,消耗魔力或精力的状况都是一样的。 所以为了一时的凉爽,换来精神与体力上的疲劳,真不好说划得来或划不来。 林文理传授这个魔法术式给大家,其真正用法是让人站在那些临时搭起的土窑旁。以自身为区隔,将燃烧木头所散发出的热量往内推,尽可能拘束在窑体内,而不往外发散。 又因为自己站的位置距离土窑相当近,温度必然非常高。所以将自身周围的热量往窑体方向推,从而形成一个类似隔离带的环境,以此避免因高温带来的不适。这就像是组成一个人体窑炉。 其次,烧砖得烧上十到二十小时。因为用得是湿木头,火力不够,所以这个时间肯定得往长的拉。要是派人使用控温术式,那就得安排轮替,不可能一组人从头待到尾。 林文理不是没想过,先将这些湿木头烧制成木炭。只是这样做会损失三成到五成可制造的热量,换来减少冒烟以及燃烧时可产生更高的温度。 再考虑到烧制木炭也需要时间,且同样要消耗燃料。以现况来看,反而直接用湿木头来作业就好。等到煤矿成功开采了,不论是木炭或湿木头都是要淘汰的,就不用多费功夫与浪费时间。 其实要是有合格的防火砖,搭出合格的窑炉,是不用这么耗人力了。但这不是没有嘛,所以只能出此下策。等到搭出合格的窑炉,就不用派人在窑炉旁站岗,使用魔法了。 这也不是说正式的窑炉起好了,这套魔法术式就没用了。 铁匠科的弟兄可以想象其未来的工作,必然是在极端高温环境下作业。这套魔法术式虽然无法抵御因接触铁水高温所造成的烧烫伤,但至少可以让自己所身处的环境稍微降温。 也就是说这套魔法术式不仅仅是铁匠科的人用得上,未来会在高温环境下作业的人都能用得上。 毕竟极端高温环境下,大量流汗,会让人体力快速流失,缩短可工作时间。要是有办法改善这一点,不光是延长工作时间的问题,也可以解决一些长期暴露所造成的工作伤害。 但是现阶段,这套魔法术式的刻印,教授给铁匠科的弟兄就够了。未来岗位调整了,再给有需要的弟兄安排上。现在就不用浪费时间与人力在眼前用不上的事情上头。 在宝珠上刻印新的术式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比起双核或单核演算宝珠,原核宝珠对于材料的要求没有那么严苛,但也不是路边捡颗石头来都行的程度。 幸好大伙儿的宝珠上头都还有空位可以增添新的术式,所以就没有考虑给宝珠增加外挂的材料。 也就用一早上的时间,林文理就带着所有铁匠科的弟兄将控温术式铭刻进各自的宝珠里。 下午,就带着大家将晾干一天的砖胚堆起来,在外层覆盖上一层草。这些都是整地弟兄们的除草成果,草叶都还是青翠色的。 最后再把最初挖开的表层土块,垒在覆盖草叶的砖胚上。再用水和泥,把一些看得到的空隙都给拍实了,然后就…… ”嗯,烧不烧?”林文理问着铁匠科的弟兄们。 一旦开炉,十小时打底,二十小时跑不到。这段时间内,至少要有三到五个人守在窑旁,化身为人肉窑炉。林文理是不可能亲自做这些事情的,所以他问起了铁匠科的弟兄们。 众人一合计,其中一人说:”林总经理,你看。一旦点了火,烧一个白天的时间也达不到制砖的要求,肯定要烧到晚上。反正都要留人熬夜守夜了,不如早点开始,早点结束。后头的事情都还等着这一批砖呢。” ”也是,早点出成果,改进一下现有设备。后头大伙儿也早点轻松。”林文理同意了大家的想法,指导起铁匠科弟兄点火的作业。 第一批要烧的砖,并不是做好多少砖胚就烧多少砖的。除了考虑燃料,也就是砍下的柴火数量问题外,还要看需求。 第一批砖因为是用一次性的土窑烧制的,燃料温度又不过关,尽管有使用魔法术式的人体窑炉协助,这批砖的质量依然是堪忧的。 林文理就没想过要大量生产这种明显在合格线以下的红砖,所以严格控制着数量。基本上够搭建第一座窑炉与两座打铁炉,再富余一些做预备,这样的数量也就够了。 所以第一批要烧制的砖,也就搭起了三座一次性的土窑就够用了。而且三座土窑的数量,已经劈好的木柴差不多够用。顶多前期的烧制时间内,再去砍一些木头就好。 然后铁匠科的弟兄以工班为一个单位,自行分配担任人体窑炉的控温术式启用者,以及负责补充燃料的人。 这些人在中途可以随时更换,只要注意人体窑炉不要长时间空缺就好。热量的交换可没有快到必须要无缝衔接的程度,大伙儿是可以轻松一点。 以一个小时为单位,让铁匠科的十五个工班,轮班守着三座土窑。具体安排,自然有铁匠科的科长负责,林文理就不插手了。 而且限制只烧三座窑,也可以让剩下的砖胚继续晾干。 基本上没晾个两三天,让砖胚内部的水份挥发出来,烧制时很容易表层先干,造成将水份锁在内部。如此烧制出来的红砖,质量当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其实很多事情林文理都知道原理,也知道该如何避免。但是受限于材料和可用的手段,就只能匆匆上马,做一些不合格的产品出来了。 所以前期在做的这些东西,都是过渡期前的过渡产品,早晚会再淘汰的。 虽然有魔法虽然可以弥补某些不足,但却无法完全取代缺失的部分,让制造出来的成品与最新科学技术所制造的成品相提并论。 这种时候让林文理不由得想起自己穿越前,某位大人物遗嘱中的’创业维艰’是什么感受了。 第81章 大志铁矿 汉津钢铁厂正式开工的第三天。 昨天刚点火的三座土窑,因为烧制的时间还未满二十个小时,所以到了大清早,林文理再度进入钢铁厂区后,窑炉旁依旧有铁匠科的弟兄们守着。 林文理来看了一眼,交代一下众人的任务,便准备离开,前往大志铁矿。 毕竟那三座土窑即便烧制的时间到了,移开柴火,也还需要等到窑炉自然冷却。里头的砖不是可以马上用的。 要是急速冷却,砖体会变得比较脆,耐用度又会下降。所以说有些动作可以省,有些动作可以动用魔法走点捷径;但有些动作是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的,只能乖乖的等了。 整地的工作,昨天就已经完成了,不过还留下一些顽强的树桩。要把盘在地里的树根刨出来,还需要点时间跟力气。 所以一部分的营造科弟兄们继续与树桩奋战,数量较之昨天又更少,还特意挑了一些体格较为壮硕,力气也大的弟兄。其他的全部被拉来制砖胚以及砍树,继续准备燃料。 铁匠科的人依旧是顾着那三座土窑。别看他们以工班为单位,一小时轮替一次,守在土窑旁使用控温术式。体力与精神的消耗情形,远超众人所想象,疲惫感挥之不去。 按说习惯半夜站哨的大兵们,对于这种睡到一半被叫醒,折腾一两个小时后再回笼继续睡,应该是已经习惯了。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大家仍不熟悉控温术式的运用,所以才会累成这副模样。 宝珠会沾染人味的说法,其实也是魔法道具与使用者互相适应的一种过程,所以才会有这种不熟练、不熟悉的感觉。 等到适应期过去,熟练了,这些术式就会像是使用者身体的一部分,运用起来如臂使指。那么疲倦感与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就会减至最轻,甚至趋近于无。 或许是没有了战争的压力,所以即使透露着疲惫,但是铁匠科的弟兄们也没有那种惶惶不安的感觉,担心自己随时会丧命。 哪怕是休息中的工班,依旧停留在土窑附近,时刻注意着土窑的情形。彷佛他们的目光,可以加快烧砖的进程一样。 不过就算他们瞪到眼珠子凸出来了,该等还是要等。有些事情就不是心急能办好的。 细细嘱咐着一些事情,并且和铁匠科的弟兄们划定第一座临时窑与打铁炉的预定建造位置,苏家派来的马车也到了。 从汉津钢铁厂出发,用走路的方式前往石黄镇的大志铁矿,大概要走一天多的时间,不包含夜晚。要走去平乡煤矿可就更远,光用两条腿,少说得走两个礼拜以上。 所以要去煤矿的话,得先去汉津线火车站,坐火车到潭州市,再从潭州市走路前往平乡县的矿区。包括等车的时间,预估耗费五到六天,才能抵达目的地。主要是火车班次没那么多。 所以前往平乡煤矿的弟兄们仍在路上,但往大志铁矿的弟兄们则应该在昨天早上便已抵达。 按照先前的指示,抵达矿区的弟兄要先收拾一块宿营地出来。然后砍伐木头,建造半永久营地并制作工具。然后今天林文理再过去,指导他们正式开工。 其实有关铁矿与煤矿的作业指导文件及安全守则,早在出发之前就分配到带队的弟兄们手上。 不过事关重大,大伙儿又没人有过开矿的经验,这也不是照表操课就能完成的事情。所以还是要等林文理过去,指导并引领大家进行作业。 别以为就只是挖坑挖石头,能有什么难处。没把自己埋在里面,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但只要一出问题,坑道就成了活人冢。不管什么时代,一旦矿坑发生坍塌了,都是大事情。 所以还是乖乖等林某人的出现吧。这也不是说先期到达的弟兄们,事情就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点。他们其实还有一项不能在台面上讲明的任务,那就是阻止黑矿盗采。 战时朝廷撤出汉津,连带着钢铁厂也搬空,两处矿区则是炸毁坑道口,封闭了起来。当然也没有留任何人看守。 可是当地有老百姓呀。地里刨食可是咱祖宗传下来的本能了。 没人看守的东西好比无主之物,这时叨念一句——天与弗取,反受其咎。那么偷偷摸摸挖矿卖钱,贴补家用,不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所以在前往铁矿区与煤矿区两地的弟兄们出发前,林文理可是找了两地事业处的处长,同苏涣这位厂长,私底下商量了一阵。遇到这种黑矿要怎么处理。 按照大金律,私自开矿那可是杀头的重罪。这都不用什么罪证确凿,反正有一说一,宁杀错,不放过。 但是苏涣身上却没有那么明显的官方身份,不好杀人。这种手段更不是他习惯的做法。 其次,只要不是没眼色到他们大兵抵达,依旧肆无忌惮地挖矿,就算有被盗采痕迹,苏涣也打算睁只眼、闭只眼,权当没这回事。 反正没抓到现行犯嘛。他们又不是警察,没有侦查的权力。 要是有地头蛇一点眼力劲也没有,妄想强压过江龙,那就看看谁的本领高了。 苏涣是大儒,儒者讲究仁心;但跟强盗土匪之流也没有什么道理好讲的。那些迂儒、腐儒在那场大战中,不是降了,就是死了。前者已失去名誉,后者就剩一抔黄土。 经历一场大战,能挺直着腰杆过活的儒者,讲究的是’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的道理。杀身本意为自我牺牲,但也不是不能用在别人身上。 遇到道理讲不听的畜生猪狗之流,那便重拳出击,以其罪论刑。哪会磨磨唧唧,非要跟对方讲出个道理来。 不过苏涣也不喜欢扮猪吃老虎。示敌以弱,引诱对方出手,再绝地反杀。这样的做法不是不好,但那开头也讲明了,是用在’敌人’身上的钓鱼手法。对自己人,何必如此苛刻。 所以就该摆明车马,以堂堂正正之师过去。明着告诉人家,我不好惹。要是这样还有不长眼的,那惩治起来也不会有心理负担。 如何堂堂正正地让人知道咱不好惹?这事儿简单,大伙儿都是复员兵,枪带着就好。外人看不出来自己有几颗子弹,但是数百条步枪加刺刀,足以震慑一切宵小。 假如看到这种阵仗还敢上前挑衅的,那不是脑子没救了,就是动机没救了。不管是哪种,既然对方放弃治疗,自己也没必要留情面,干就是了。 不过几百条枪出门,可不是什么小事。要是给人误会是哪边的队伍上山为寇,来祸害乡里了。造成恐慌事小,要是衍生动乱,有谁因此伤了没了,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所以早在林文理首次向苏涣等人提出钢铁厂重建计划的那一天,就已经取得了蔡镛蔡县长的支持。并且随后由县府发出正式文书,通知煤铁两处矿区所在地的地方官府。 而且在弟兄们出发前往两处矿区之前,苏家更派人去沿路打点。 要说钢铁厂的弟兄算过江龙不假,但是苏家本身可也是汉津地界的地头蛇呀。苏家的面子或苏涣的面子,在这处地上都很好使。 所以两批人的路程都相当顺利,没有什么不长眼的主动撞枪口上。 要知道汉津后备第三师暂时归汉津县管辖,苏涣可是从蔡镛这位师弟处取得了开枪谅解书。只要事后补齐事由就好。这可跟取得杀人许可没什么两样。 不过有这东西,并不代表要真做。所以苏涣也是相当慎重,仅有少数人知道这份文书的存在,没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头上的紧箍咒已经解开了。这也是暂时的,而非永久。 先期抵达大志铁矿的弟兄们,也就在建设临时营地的同时,调查着周边的黑矿矿坑情形。能封的就封,要是有什么工具遗留在现场,那更是当作无主之物直接征用。 要是有那种开矿开得像模象样的,那就派人守着,等待林文理抵达之后再行评估。 毕竟在出发之前,林文理就有说明,预备恢复生产的煤、铁矿,不见得会沿着旧矿坑重新挖掘。也有可能是开挖新坑道,这还要看矿产分布情形。 假如真有人挑对地方了,而且坑道还盖得不错,或许就会沿着这新开的坑道挖进去了。 不过眼前,后备师的弟兄们就只能等待那位林总经理的到来。要是卖力气的事情,大伙儿可以拍胸脯包办了。但是怎么探勘矿产,大家可就两眼一摸黑了,只能等那位自称学贯古今的人。 相较于弟兄们走了一天多的时间才到达大志铁矿,林文理乘坐苏家提供的马车,一路上快马加鞭,紧赶慢赶,也花了小半天的时间才在中午时分抵达铁矿区。 其实让林文理一个人行动的话,他倒是能够’走’得更快一些。至于是不是用两条腿行动,就别太讲究了。 但这回苏涣苏厂长跟他那个亲闺女又跟上了。有这两位贵人在,交通工具由他们安排,林文理理所当然地蹭车坐,省得自己花力气,也没什么不好。 这个时代已经有午餐的习惯,甚至外国贵族还多了一个下午茶。早有准备的苏厂长一到,就将家中预先准备好的吃食拿出来。 也不光他自己跟闺女的,还准备了铁矿区弟兄的份。为了带上那么多吃的,可还多备了一辆马车呢。图得就是大家联欢和乐。 虽说有收买人心之嫌,但这就是阳谋,大家也乐得接受。人生一世,求得不就是吃饱,然后生儿育女嘛。 第82章 黑矿痕迹 中午时间,正是一天里头最热的时间。 按照林文理安排的作息时间表,中午除了吃午饭之外,动作快点的人还能有段休息时间。大伙儿可以小憩一下,消消食,避免肚子撑着又立刻劳动。 等到太阳脱离最高的位置,气温虽然还没开始下降,但主要负责铁矿区的矿产事业处处长已经迫不急待地领着人,到他们发现的黑矿矿洞口。 矿洞口开得可不小,可容纳四人并肩通行,木框架也搭得十分牢固。但是位置十分隐蔽,要是没靠近看,可能还看不出来。 往外运送矿石的道路是曲折且隐蔽,还经过人为布置,刻意进行了伪装。显见这处黑矿是有人经营的,不是临时起意,弄点矿石回家打菜刀的那种。 苏涣、林文理等人在杨处长的带领下,来到这处矿洞口。杨处长说道:”因为这里盖得有模有样的,我不知道林总经理是否有意利用这条坑道开采,所以没有让人毁掉这里,而是留了下来。” ”有人进去检查过了吗?”苏涣问道。胆子不小的他,伸手接过点亮的煤油灯,就打算往里头走。但是左手被林文理一把抓住,右边裤管也被自个儿的亲闺女拉着。 两个人的动作不尽相似,但意思是一样的,就是不让人往里头走。苏涣不解地回头看着。 林文理问起了原上尉连长的杨怀杨处长,说道:”杨处长,你们没有人跑进去吧。” 看起来黝黑精干,实则三十岁不到的杨怀,面露难色地说道:”事实上我们没有人进去看过,只是看到这个矿口就停步了。” 林文理点点头,但苏涣不解问道:”为什么没进去查探?” 尽管是疑问句,不过看起来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而已。微微松了一口气的杨怀说道: ”不怕厂长您笑话,弟兄们包括我在内,觉得坑道里头怪怪的,所以没有人想进去一探究竟。再说两位的要求就只是盖临时营地,以及调查矿区状况。 ”这些黑矿因为安全性有待评估,所以本就要求我们不得轻易进入,以免发生危险。我和弟兄们一合计,还是先把前期的任务完成,就没进去了。” 林文理点头认同道:”做得很对。开矿这种事情状况很多,就算是经验老道的人来,也难免有疏漏。所以没把握的时候,小心行事没大错。” :看来宝珠用多了,对于异常力量的敏锐度会有所提升。这是魔法天赋可以被训练开发的意思?还是战争这种极限环境,有助于潜能的开发? 林文理的心音,引起了苏茵的注意。但她没有开口询问,反而是专注于嗅着那刺鼻臭味的源头。 看到苏家老爷头来疑惑的视线,林文理解释道:”这个矿坑有……嗯,用大家比较熟悉的说法,是有妖气。” 苏涣讶道:”你是说这里头住着一只妖怪!” ”嗯,我想状况不太一样吧。”往矿坑内看了几眼,林文理说道:”我比较倾向于有人与妖怪合作,然后他们封了这处矿口。要是有人擅自进入,就会遭殃。” ”有办法可解吗?”苏涣又问。 这回林文理没有直接回答,反问杨怀道:”杨处长,这两天有没有人来跟你们接触?” 杨怀不假思索,点头说道:”有当地的陈氏宗族送来拜帖。但是我以苏厂长不在,我无权做主为由,婉拒和对方的谈话跟馈赠。” ”哇,礼物都送上来了。看来这条地头蛇有点凶呀。”林文理笑道。 杨怀脑筋活泛,说:”林总经理是说对方先礼后兵?” 林文理又没有回答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转头问起了苏家老爷,道:”苏厂长,您知道这个陈家吗?” 其实在听到陈家之名时,苏涣就已经在琢磨了。石黄镇与汉津县距离不远,两地自古便有通商往来,甚至有家族间的嫁娶。所以消息是互通的。 苏家老爷说道:”就我所知,陈氏的名声可不太好。虽然没能出石黄镇,但在地方上可是一霸,行事作风强硬。” ”哇,能得到苏老爷您一句名声可不太好的评价,这是得糟糕到哪里去呀。”林文理打趣说道。 君子不出恶言,这是修养。但有时公允的评论也不见得都能找到正面的,所以苏涣面对林文理的调侃,也只能无奈一笑。 拍拍手,提醒所有人注意。林文理说道:”这条坑道的事情不急,我们先去处理其他事情。背后的人要是有心,一定还会找上门。到时应付就好。” 临走前,林文理又多问了一句:”杨处长,这里这么隐蔽,你们是怎么找到的啊?” 杨怀苦笑说:”到一个新的地方,弟兄们习惯了搜查一下可能埋伏藏人的地点。就这么找到了。” 每个习惯背后,必然藏有一个故事。打惯仗的林文理明白,他就没打算追问了。 反正不外乎吃过一次亏,死了多少人。所以之后大家都习惯这样的地点先摸一摸,以免又吃了埋伏。多讲都是伤心事。 回到营地处。这里其实是原先大志铁矿的开采基地,矿石的预先处理与矿区的管理、仓库,都在这个位置。不过那些设备在战时,被撤离的自己人破坏,这里就成了一处废墟。 临时营地就是建立在被清理出一块空地的废墟现场。会挑在这样的地方,也是因为原有的开采基地,必然与主矿坑口非常近,目的是为了节省运送上的麻烦。 所以选择这样的地方,也方便寻找并接近原本开采的主矿坑口。其实这个地点,昨天就抵达矿区的弟兄们也已经找到了。位置相当明显,因为坍方处还有原本作为框架的断木四散。 经过这几年的荒废,这些碎石与断木不过长了些青苔、杂草。但依旧看得出来人造的痕迹,而非自然形成。 林文理就站在这处崩塌的矿坑前。却没有打算从弟兄手中接过那柄简陋的木铲,靠宝珠中的术式强化,硬挖这处被石头封闭的矿坑口。 他反而去弟兄们昨日宿营的营火遗迹处,从熄灭已久的火堆中,抓起一捧燃烧残余的灰烬。然后在矿坑口前的地面上,用灰烬画起了奇怪的圆圈与符号。 好奇的苏茵走上前,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在附近的弟兄也同样抱持着好奇与疑惑,探头观看着。 倒是杨怀比较有见识,问:”这是西方的魔法阵吗?” 林文理答道:”类似那样的东西吧。” ”什么意思?”苏茵又问。 ”我以前旅行的时候,遇过一群朋友。他们擅长挖坑,利用各种矿石。而他们族中的女祭司有一个祈福仪式,就是在石头前唱颂歌。仪式顺利的话,他们就可以从所信仰的神灵处得到赐福,并且知道山里的矿藏情形。”林文理解释道。 苏茵惊讶,说:”这么神奇!” ”听起来很唬人吧,其实原理很简单。”林文理笑道。 ”什么意思?” ”用科学的方法来说明,就是不同的介质,传递声波的频率也会有所不同。所以对着石头唱歌,就像是大战期间,海军所使用的主动声纳。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从回馈的声波中,去辨别造成频率变动的介质是什么。” ”真能做到这种事情吗?”一旁听着的杨怀,不明究理地问道。 ”Natürlich_k?nnen_Sie_das,_aber_nur,_wenn_Sie_es_verstehen.”林文理脱口就是一篇谁也听不懂的鬼话。唯独苏涣这位大儒若有所思。 杨怀抱着羞赧的表情,问:”林总经理,您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独逸帝国的语言吗?”苏涣插话问道。 ”是的。刚刚那段话是独语,意思是’当然可以,前提是要听懂才行’。这就是我的意思,任何声音都有其代表意义。但想要理解的话,前提是要能听得懂。” ”所以,你能听得懂……嗯,石头所说的话?”苏茵问道。 ”大小姐,妳要这么理解的话也可以。” ”假如你听得懂石头所说的话,那这个……嗯,魔法阵跟仪式是做什么的?”苏茵又问。 林文理很认真地回答道:”这是为了装腔作势用的。以免我太容易得到答案,让你们误会这种事情很简单,我出的力不值一提。辛苦,就应该让人看见,然后得到应得的回报。默默付出可不是我的习惯。” 如此冠冕堂皇的一通歪理,说得听到的人都无语了。一时间,围观的众人有些分不清,这位说的话究竟是认真的,还是说笑的。 就是杨怀这位铁矿事业处处长,也以求救似的目光看向苏涣这位钢铁厂的总舵手。毕竟人是他带来的,也是他保上位的。最熟悉他的人,应该也是这位苏家老爷吧。 殊不知,被寄与厚望的苏家老爷一样伤脑筋。这个男人之前的表现以及透露出的学识都很优秀,尽管暂时性都只是纸上谈兵而已,但计划实现的可能性非常高。至少他身边的人都相信了。 但如今又来这么一出直白的自我陈述,这又让苏涣有些信心不足了。 怀抱着同样心情的,当然是苏家大姑娘。她磨着嘴里摇摇欲坠的乳牙,心想要往哪里咬上一口会比较解气的问题。 第83章 探勘魔法 口口声声说仪式是装腔作势用的,但是林文理没有放弃进行仪式的想法。只不过在场也没人有办法验证他是否真的不需要,或所进行的仪式是否正宗。 他拿起属于自己的宝珠,双掌交叠,对握在掌心中。然后低声吟唱起谁也不知道语言的歌词,不过那憋扭的语调一点也不优雅,甚至拗口。有些过高的音调还相当刺耳。 而且这算不算歌,属不属于某种语言,无人知晓。 就在大家感到莫名其妙,刚要开口提问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剧烈震荡摇得众人几乎站不住脚。但幸好只有一下,并不像是正常地震那样会持续数秒至十几秒。 猛震那一下之后,接续的是细碎的震动。不过这些震动不像是地震,甚至轻微到难以察觉。大家都看着林文理开头撒下的灰烬不断地弹跳,才知道这样的震动没有停止。 看到这样的状况,虽然大家都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但是主持仪式的林文理像是进入一种恍神的状态,吊着白眼,唱着没人听得懂的噪音,谁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打扰他。 魔法小常识,仪式型的魔法被外力中断的话,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事情。不是魔法失控,就是使用者遭魔法反噬。 不论是哪种结果,都不是在场的人想要的。所以他们就只有等待。 然而这个等待,却让他们看到另外一副奇景。弹跳的灰烬幅度愈来愈高,到达最高点的时候会有些微的停滞时间。而且灰烬弹跳的高度并不一致;当滞空之际,隐约排列有序,而非杂乱成形。 只是其图形,在场众人没有谁看得出所以然。唯有寥寥数人,看着那益发复杂的图案若有所思。那就像是蚁穴般,错综复杂,纵横延伸。 且随着其图逐渐明确,众人心中有所猜测,这……该不会是地底矿脉图吧。 大家倒是有心询问,可是没人敢在这种时候打扰。幸好仪式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林文理猛地一拍手。 ”啪!”的一声惊醒众人,同时让几乎凝滞半空的灰烬全部落下,在地上形成一图案。 不在发出奇怪噪音的林文理,神色如常地看着围绕在身旁的灰烬图案。这已经不是原先所绘制的魔法阵了,而是一幅复杂到不知该如何读懂的平面’地图’。 在场还是苏茵最为大胆,或者说童言无忌。她开口问道:”你查出来的这是什么?是地里的矿脉图吗?按照这个图就可以挖到铁矿?这个图要怎么看呀?” 一连串问题轰炸,搞得林文理都没兴趣回答了。他一脸无语地看着发话的娃儿。良久,组织好言语之后,他才开口说道: ”这的确是矿脉图。至于要怎么看,当然是用眼睛看呀。要不然妳还想怎么看?” :用屁眼看?还是用马眼看?喔,女的没马眼,当我没说。……嗯,我也的确没说话。这种话说出来,苏家老爷会当场暴走吧。 眼前男人的心音内容,那可是到了肆无忌惮的程度。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苏茵可不是真正的六岁小女孩呀,该懂的她都懂。现在的她只想一脚踹死对方。 苏家老爷听不到心音,当然无从得知那龌龊心思。他惊讶地开口问道:”文理,你真的探查清楚了地底矿脉的情形?” ”大差不差吧。老爷。”林文理可是被收作苏家人,而不是单纯的钢铁厂雇员,所以他口称’老爷’。 跟穿越众脑中遥远的记忆不同,在他的知识中,这处铁矿该是使用露天式的高效率破坏性开采法。并且是从汉末三国时代就有开采纪录,在长江流域中是一处很重要的铁矿基地。 但是这个跟记忆中的地球很相似的世界,并没有进行露天开采,而是走很传统的矿洞开采形式。即便如此,其铁矿产出依旧在大金朝的钢铁产量中占了相当重要的地位。 会有这样的差异,其实并不让林文理这个穿越众意外,毕竟这是个有神有鬼的世界。刚刚都闻到妖气了,所以有什么山野精怪也是很正常的。 挖洞或许会刺激到某些超自然生物,引起反扑。但要是把整座山挖掉,刺激到的对象岂不是更多,处理起来也就更麻烦。所以这个世界的人类,在获取资源的同时,也必然有某种妥协。 只是用矿洞式开采来替代露天开采,效率上当然差上许多,而且容易有漏网之鱼。所以林文理才没想过从前人所留下的矿坑继续深入,而是先行探查一番,确认状况再说。 如今查探结果出来,不出所料,这个世界的大志铁矿还有相当的价值。就是开采难度上也没有太过困难,不需要深入地底太远。甚至还有矿脉末端是在接近地表处,仍没被发掘出来。 简单地说,大有可为呀。至少在短期内不需要另外找合适的铁矿来源,这对发展汉津钢铁厂来说至关紧要。毕竟距离近啊。 可是就在林文理想说明状况的时候,一个在外围守着的弟兄打断了他。”报告。陈家家主亲至,希望求见苏厂长。” 伸脚扫乱了地上的灰烬。其他人对林文理的动作并没有什么不满。在他们看来,这个男人可以进行一次仪式,而且看起来并不困难,那么就能进行第二次、第三次。 甚至刚刚那一次的结果,他就已经记下来了,因为很多魔导师都拥有不俗的记忆力。不论这个男人有没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反正大家一点都不担心。 陈家会派人过来,其实在所有人的预期之中。只是苏涣和杨怀都没有想到,居然是陈家家主亲自出马。 虽说按照谈判的等级,苏家这边出一个族长,陈家那边当然也要出相同等级的人物来。但是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确认来到矿区的人是谁,并且有相对应的作为,陈家这个地头蛇算合格了。 而且从率先抵达大志铁矿的弟兄们口中得知,陈家想与开矿的队伍接触时,苏涣就有和对方打交道的准备了。再加上林文理语焉不详的那处黑矿矿口,有太多疑问等待解答。 久等的贵客到来,当然也没冷落对方的道理。在不明白对方来意与目的之前,任何下马威都是愚蠢的行为。不光打消了对方可能有的善意,还有可能将事情推向不好的方向。 所以苏涣让跟着自己过来的管家去亲自安排,在一处建设像临时指挥所的雨棚底下,与陈家来的客人见面。 作为二号人物的林文理,理所当然跟在苏焕身后,杨怀这位铁矿事业处处长则落在第三位。苏茵这个娃娃则没出面,她负责躲在一旁观察情况。 陈家来的人并不多,但个个都很奇葩。他们脑门半光,只留下后半部份的头发,然后扎成了辫子…… 大金朝确实还没取消’留发不留头’的禁令,但是这个时代,早就没人甩那条规矩了。就是在南方朝廷登基的那位皇帝,一样是梳着西装头,穿着军礼服。龙袍都不穿了。 但是眼前这群人,不仅仅留着旧时代的辫子,一身棉衣却是半挂。打着半边赤膊,露出精壮的肌肉。而且从手上的老茧可以看出来,他们是做惯粗重活儿的人。 尤其特别的是正中央那一人,他肩上趴着一只毛色纯白的鼬。要不是这小家伙喜欢不安分地乱动,恐怕外人会以为这只是一件相当精致的全鼬皮草,而且还是白到发亮的珍品。 除了这群’古人’之外,倒是有个比较符合现代风格装扮的人,站在最边缘的角落。他低着头,以及不自信的唯唯诺诺表现,让人直觉他在这一伙人中的地位并不高。 作为在场唯一穿着西装,且走在最前头的人,苏涣可是相当显眼的。他一出现,被陈家众人拱卫着,那个看起来最魁武,满脸横肉的大佬当即抱拳说道: ”苏先生,久仰。敝人陈天,说起来咱们可算是老邻居了,但一直缘悭一面。如今终于见到本人了,当真见面不如闻名呀。” 这是在挑衅?苏涣一方的人全都是这样的念头。不过苏家老爷沉稳多了,他脸色不变,冷声说道:”陈先生,久仰。”这便算是打过招呼了,不再继续说话。 双方走到棚子底下的长桌旁,径自入座。连声招呼都不打,更没说一声”请”字,显见气氛冷到了极点。 陈天独自一人大马金刀地坐下,剩余的人全站在他身后。那只白毛鼬却是下了肩,跳到桌上。原本还想乱跑,却被陈天一掌按住。 苏涣这边的人,则是林文理、杨怀一左一右坐在苏家老爷两旁。动作却是慢上一分,突出苏厂长的权威。 只是林文理跟杨怀还没坐稳,陈天看到苏涣已经坐定,便说道:”苏先生,咱们贵人事忙,我就不弯弯绕绕说一些废话,直说来意了。” 本打算听眼前之人想说些什么,没想到他竟是先咋舌一声,骂骂咧咧说道:”真是一群没规矩的人。都来那么久了,也没见人端一杯茶水出来。” ”陈先生,有话就直说吧。您身份娇贵,想必也不欠这边的一杯粗茶。”苏涣反讽道。同时伸手制止了弟兄们去倒水的动作。 反正能端出来的也不是什么好茶,茶杯什么的更是没有,只有军中使用的钢杯。这种东西拿出来,也就再被笑话一次的份。所以省点事吧。 而且才刚讲要把话直说,一眨眼就批评起另外一件事情。就这份思绪跳脱,苏涣只觉得这人不太正常,哪有给好脸色的道理。 第84章 狮子大开口 陈天一点都不知道什么是客气。他将桌上的白毛鼬抱回怀中,低头轻抚着,正眼不看人,说道: ”苏先生把你的人撤走吧。想要多少铁矿,我给你,价格好商量。假如想白拿也不是不行,钢铁厂给我一半。我保证你物超所值。” ”呵呵,这样的开价可真是不贪心呀。你怎么不全要呢。”苏涣继续讽刺,厌恶的心思可说是毫不遮掩。 但是陈天就像没听懂话中的讽刺之意,而是继续说道:”就我所知,苏先生得到的任命也没有这里的铁矿,就只有钢铁厂而已。所以这才成立大志铁矿事业公司,想把这些事情合法化。 ”既然都是伸手占便宜,吃独食可不是好习惯。再说苏先生手下就一群大兵复员,他们当中可有人懂得开矿?假如只是挖土,大家都会,但是往哪里挖才是重点。你们不懂,我懂。” 将手中白毛鼬放到面前的桌上,陈天说道:”我陈家从张香帅的时代,就来到石黄镇挖矿。之后盛先生对我们更是倚仗,让我们全权负责这片矿区。 ”那怕之后公司又进行改制,我陈家依旧受器重。能够在这里屹立不摇,靠的就是我陈家在探矿上的本事。先生可不想让一堆人挖了老半天的时间,只挖到石头,白费功夫吧。” 苏涣直接点破,说:”我猜,靠的就是那只白鼬吧。还是说陈家有其他让人惊艳的本事,除了日常的打架闹事外。” ”哈哈,苏先生好眼力。只是我希望你不要想着能把这只白鼬从我手中夺走这类的事。这样想过的人太多,不过他们都没有好下场。我还是希望我们有合作的机会。” 陈天随口说着,同时边撸着手下的白鼬。揉得这小东西像是十分舒服的模样,直接躺到了桌上,瞇起眼,伸展着身子。表现的就是一副不经心,不在意。 苏涣没有动气,而是沉声说道:”放心,我对你的小宠物不感兴趣;对你的提案同样也不感兴趣。陈先生请回吧。” 陈天没有想象中被拒绝后恼羞成怒的态度,而是冷笑着站起身,说:”苏先生一时间想不明白,我可以给你多一点时间考虑。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才好。” 说完,陈天朝旁边看了一下,露出狡诈的笑容,说:”那位是苏先生的千金吧。那么漂亮的女娃儿,也别浪费了。我有一侄子年岁差不多,订个娃娃亲可好。” 苏涣都不用转头,就知道陈天在说什么。十之八九是自己的亲闺女偷看,被人发现了。 不过把主意打到自家娃儿身上,无疑触碰到了苏涣的底限。他猛地站起身,怒目直视。龇牙说道:”陈先生,你应该明白,有些事情过了线之后是无法回头的。” 陈天仰头大笑,一把捞起趴在桌上瞇着眼的白毛鼬,转头就走。身后呼拉拉的跟着一大群人。但走没两步,他又停下,回头说: ”苏先生,请认真考虑。尽管我认为最后结果不会有什么不一样,但至少让自己过得舒服些没什么不好。” 话说完,陈天一行人就要离开。这时苏涣开口说道:”是石黄镇的陈进财镇长吗?我有从汉津县带来的文书要与您交接。是否方便留下?” 陈天一行人中,那个穿得人模人样,但气势弱到像是受气包的男人猛地身子一抖,停下脚步。 他慌乱地回头看看,又看向同样停下来的陈天。但这位陈家家主只顾着把玩手中的白毛鼬,头是抬也不抬。 气氛僵持了小半会儿,陈天一行甚至重新迈步,头也不回地走了。陈进财终是败下阵来,他半侧过身,朝后说道:”很抱歉,苏先生,今天不方便,我们改天再约吧。” ”那好,恭送镇长。请。” ”请。”陈进财连忙跟上离开一小段距离的陈家众人。 被留在矿区的一行人则是一脸凝重,面面相觑。这时苏茵也跑了出来,抱住自己这一世亲爹的大腿。她不是被吓到了,就只是想借着这样的动作让苏涣心安而已。 自己这一世的便宜亲爹,实际上的生气程度可远比他的表现还要来得大,说是快要气炸了也不为过。 他现在并不是压抑着情绪,只是单纯不知道该怎么发泄而已。所以苏茵出面,缓和着那股滔天的怒火。 就在苏涣眉间川字型的皱纹稍微放松,林文理这才开口问道:”有谁知道这个陈家是怎么一回事吗?苏先生。” 苏家庄是在汉津县没错,但苏家算得上是江夏郡的一方豪强,即便放在整个荆州也算有牌面的家族。这种地头蛇中的地头蛇,对身边的势力不可能一无所知。所以林文理有此一问。 苏家老爷当然知道陈家的事情。但要更详细的内容,还是得看身边的那群人。心情较为平缓的他,直接朝着身后邓聪这个最亲近的管家一点头,示意对方回答。 邓聪来到桌旁,解说道:”陈家是大金八部包衣出身,距今约六十年前来到荆州。当时两广总督张香帅为建设汉津钢铁厂,不少靺鞨八部派家中势力南下,名义上协助,实则要分一杯羹。 ”陈家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来到荆州。因为是外来家族,负责的又是开矿这种危险的工作,所以他们在待人处事上的态度十分粗暴,否则难以立足。 ”在这六十年间,把矿工拉出来械斗的次数,大大小小,早已经数不清了。不过这样的行为,再加上背后靺鞨八部的主子出力,还是让他们在石黄镇上站稳脚跟。 ”石黄镇镇长陈进财,就是陈家的旁支子弟。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他不光泄漏了我们要成立大志铁矿事业公司的意图,更是陈家控制的傀儡。” 在邓聪的解说下,林文理与杨怀这才明白,对方为什么敢狮子大开口,而且还是在恰到好处的时间跑来堵人。 杨怀这个甫经历一场大战的人气愤说道:”这些人在想什么。现在大金百废待兴,他们满脑子想得居然还是怎么捞好处?就敢对自己人横,怎么在对抗和寇的战场上没看到他们!” 这位原上尉连长一开口,后备第三师的弟兄们也忍不住抱怨了起来。打那场仗,他们没有人感到后悔,甚至为此骄傲,毕竟延续了国家民族。 但假如有人扯后腿,那就像否定他们的作为与牺牲弟兄的努力一样。这怎么有办法接受。 不过同样经历那场大战的林文理没有加入这场抱怨大会中,他转头朝苏涣说道:”老爷,我建议你今晚留在这边过一夜吧。” 然后又朝着杨怀说道:”杨处长,今天晚上弟兄们分两班守夜。所有人枪不离身,然后把子弹全部发下去吧。” 杨怀跟听到话的弟兄们仅是震惊于指示的内容,苏涣却是在转念间就想明白这些指示背后的意义。苏家老爷讶道:”你觉得他们会动强的?” 林文理老实回答道:”被分配到矿区这边的弟兄不过两百人上下,也就大概两个连的人数。毕竟还没正式开矿,就只是准备与规划的阶段而已。 ”再说派这些人过来,也有武力示威的用意。两百个人还不会刺激到地方官府的神经;要是人再多,那可就不好说了。无论如何,这是矿区最弱的时刻。 ”然后在这种时候,老爷你带着大小姐来到矿区。护卫加车夫与随事的管家,总共八个人。这点护卫力量几乎可以省略不计。假如陈家心怀不轨,这样的机会没理由不动手。” 一提到自己的亲闺女,苏涣下意识直说道:”那我们现在立刻离开?” ”老爷,你到没多久,陈家就找上门了。假如他们打算用强的,半路劫杀会是最容易的方法,所以我才会建议你等到明天再走。” 苏涣不语,沉思片刻后说:”你确定他们会动手?” ”完全不确定。”林文理笑着说:”我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半路劫杀对他们来说,是最容易的选项。假如老爷你不走的话,他们也有很大的机会选择强攻。 ”反正现在的状况就像下棋一样,将死你这支帅,我们的布局再好再妙,剩的棋子再多,也是一个输字。我赌的就是他们没有多大的耐心可以等到明天,等你离开之后再动手劫杀。”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苏涣问道。 林文理解释道:”老爷你的行动是靠马车,这意味着他们至少要用同样速度的移动方式才能堵到你。然后可选择的路又不只一条,他们应该不会把全部的赌注下在你一定原路折返上。 ”想要抄截你的话,他们的包围布置就得时刻准备着,并且布置得滴水不漏。但是他们能够这么撑多久?以一个习惯暴力解决事情的家族来说,我觉得他们的耐心不会有多好。 ”所以我觉得只要你不动,他们有很大的可能会在晚上过来偷袭。以有心算无心,加上他们是地头蛇,又是夜间袭营,得手的机会很大。那么为什么不赌一把呢。” 第85章 危机 苏涣迟疑,又问:”真会动手吗?” 林文理双手一摊,说道:”也许不会,但我们不该用自己与家人的生命去赌别人敢不敢做这种问题。就算我猜错了,也不过浪费一两天的时间在这耗着,老爷跟小姐过得不怎么舒服而已。 ”假如什么事都没发生,最好,证明了陈家之前的威胁仅止于口头上。之后陈家再有什么手段,应该也是商业或政治上的交锋,接着就是。 ”假如真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们至少得在现有的条件下,做出最好的准备。而不是踩进可能的陷阱中,把我们的不利因素放到最大。” 像是要坚定苏家老爷的想法,林文理又说了一句:”要我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看着自己的女儿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苏涣长叹一口气,放弃了第一时间驾马车回苏家庄的想法。诚如林文理所说,假如陈家有意留他,他是逃不出包围圈的。 但苏涣又想到一个可能性,问:”假如带上矿区的两百名弟兄,一路护送我们回去呢?” 林文理分析道:”当然,我们可以认为这样的力量就能吓退陈家的痴心妄想,我们也就可以一路平安地回到苏家庄。但这样的话,跟我们留下来有什么不一样? ”假如陈家仍旧想动手,来的时候走一天多,回去也要一样的时间。而且大部队,又都是步行的,目标更为显眼,他们就更有机会集结埋伏。 ”假如真吓住了陈家,没事,那一切皆大欢喜。但有事的话,这是最好的准备了。不管怎么说,固守阵地,以逸待劳,总比往陷阱里头钻还要好吧。” 苏涣虽快被说服,但他对整件事情的变化仍旧感到有不解之处。迟疑片刻后,问道:”可是这一切判断的前提是,陈家胆大妄为到如此程度。但真的如此吗? ”就我所知,陈家在地方上的名声确实不好,却有其背景原因。追根究底,就是朝中有人做靠山,地方又要立足,不得不如此粗暴行事。这也不是说他们这么做就是对的。 ”但如今局势不同,他们是不是真敢这么做,仍是个问题。或许就想吓唬一下人。这种程度的威胁利诱,之前一段时间我不知道遇到有多少了,可也没有谁敢真的莽撞行事。 ”我想说的是,凡事往最糟糕的方面去设想,我并不反对。但有没有更多理由说服我,应该要这么做。耽搁一两天的时间在这种时候,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林文理面露为难。但仔细想过之后,还是说了:”老爷还记得早前看的那处黑矿,我说里头有妖气作祟吗?” ”妖气之说虚无飘渺,危害到什么程度,我持保留态度。或许那就只是陈家不想让外人闯入捣乱,所以才下的禁制呢,并不害人性命。”苏涣如此说道。 点了点头,林文理说:”如此说法,并不超过。但要我说妖气来源就出自陈家家主手上那只白毛鼬呢。” 皱起眉,苏涣也知道那只白鼬有奇特之处。是不是妖尚未可知;就算真是妖,又在矿洞留下妖气,那又如何。妖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看到就要扑杀的害兽。 林文理继续说道:”普通鼬当然没什么。但假如那只白鼬是妖,也可说明为什么陈家有把握探矿,毕竟妖物所长并无定数,有什么特别的本领并不让人意外。 ”但假如那只妖吃过人呢?对一个敢以人饲妖的家族来说,他们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的?虽不至于要求妖物不得杀生,但不吃人,可是人们对于妖的底限啊。” 有山林草木修炼而成的精怪,又有苗疆秘术所养之蛊,大金朝之人对于妖物的接受程度不可说不低。 但要是吃过人的,不管是妖还是兽,一律打死。用一些老猎人的说法,就是尝过人肉滋味的野兽,就不会怕人,反而会将人视为狩猎目标。妖物亦然。 而会跟这种吃人妖物合作的家族,指望他们的底限有多高,真的是多想了。不管苏涣是不是大儒,他都不会跟这样的家族合作,不论陈家是否知情。 不过这些都有个前提,苏涣认真问道:”文理,你如何说那只鼬妖吃过人?” 林文理说道:”这么讲吧,不要用太过神神叨叨的鬼魂说法。用科学的方法来说,就是任何生物在死亡的时候,都会留下特别的荷尔蒙,引发同类的恐慌。 ”其目的是为了提醒同类远离,有可能是陷阱,也有可能是天敌。这也是为什么墓地要远离人居住的地方,不光是风水问题,也因为住在墓地附近的人会被影响而难以心安。 ”举个现实的例子,就是有吃过狗肉的人,通常都很难跟狗亲近。甚至大多数狗一看到这个人就会狂吠,乃至于有攻击行为出现。 ”虽然这个味道不是什么人都能闻到的。但是当看到某些老虎、野狗,甚至某些妖物,会没来由的兴起厌恶感,又或是恐惧,对方吃过人的可能性八九不离十了。” 尽管眼前之人说这是’科学方法’,但是苏涣可没听过这样的说法。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信或不信。 不过说起自己初见那白鼬的感觉,不是赞叹其皮毛白到发亮,模样可爱;而是下意识皱眉。这就是所谓的厌恶感吗?苏涣心想着。 在场大多数人也视同苏涣一样,他们都没听过林文理所说的科学,但实际状况却又跟他说的差不了多少。 一开始的时候,大家原以为是白鼬为妖,才让他们有那不适感。如今看来,可不仅仅是妖的影响。 但还是那个问题,信,或不信? 这时苏茵突然插嘴问道:”那人呢?人吃人,是不是也会被做了这样的标记?” 林文理答道:”吃人会,杀人也会。所以那些手上沾了很多性命的人,被人形容为天生自带一股煞气,也是同样的原因。然而吃人尤盛,甚至同类相食还会有疯癫之状,吃得愈多愈疯。” 假如说吃人的妖,苏茵没见过多少。但是吃人的人,苏茵上辈子看得可多了。有敌人,有自己人,甚至和自己同宗的护国公周氏里头也不乏曾食人之将领。 因为饥饿,缺少粮秣而食人者,上辈子大夏的军兵将领并不多。这些人会吃也只吃敌人身上割下来的肉,而且这么做是为了泄愤而吃。 那时也确实有一个说法,食人者自带煞气,可使敌人未战先怯。不过那些嗜好吃人者,确实是疯疯癫癫的,甚至不曾听说有寿终正寝者,多死于非命。 那时的经验对比林文理的说法,苏茵已经信了七八成。但是她又问道:”你说这是科学?” 林文理点头,认真答道:”这是科学。” 其实苏茵还想多问一句’为什么’的,但眼前之人的心音已经浮现了整套的DNA与生物学的理论。 每个字分开来都能听明白,但凑在一起就捉瞎了。所以干脆不问,反正看起来挺有模有样的。 苏茵扯了扯自家便宜亲爹的裤脚,说:”父亲,我们今天还是留下来吧。这样比较好。”其实这也算是表达对林文理的支持之意,而不是要他费劲扒啦的把所有事情解释一遍。 仰天叹息,苏涣说:”看来我没有多少选择。”随即起身,慎重地朝一旁的杨怀说道:”杨处长,我的安全不打紧,请务必保护好小女。” 苏涣也不是一意孤行,听不得别人意见的人。浪费的时间说少不少,但说多也不多。与其计较这点时间的浪费,选择比较安全的作法无可厚非。谁叫从各种情况分析,陈家可不太妙。 倒是杨怀连忙起身,摆手说道:”苏厂长,不管是您还是令千金,护两位周全是我们的本份。您这样太客气了。” 只是起身准备招呼弟兄们的杨怀,不禁感叹道:”不是打胜仗了嘛。这才过多久,怎么又来这种事情啊。而且这回要打的是自己人,高喊着胜利的那会儿,可没想过这样的事情呀。” 林文理对于时事的评断倒是肆无忌惮许多。他笑着说道:”杨处长,要是你走的地方多了,你就会见怪不怪了。你以为占领时期的那些伪军都跑哪里去了,还有协助和寇管理的地方官,不会以为他们全是八洲国的人吧。” 杨怀震惊说道:”你说他们是……”这个问题同样吸引了苏涣的注意。 不过这回林文理就没给出肯定的答案,而是说道:”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们是,或不是。但是大战刚结束,朝廷要重新恢复被占领区的统治需要时间,各地的掌控力道远不如前。 ”这种时候,肯定会有人见缝插针,想要趁机捞一笔。咱们不都是信奉胆大的撑死,胆小的饿死嘛。就是以前,都有人敢这么做了,何况是现在。” 点头认同了林文理的说法,杨怀又问道:”只是这样的话,我们能反击吗?朝廷虽然下发枪弹给我们,但也不是随便让我们用的。” 苏涣这时强硬地说道:”当用则用。我们不找人麻烦,但是麻烦找上门的时候,我们也不能光捱打而不还手。有什么问题,我兜着。大家不用担心。” 林文理倒是出面缓颊说道:”老爷,倒也不用那么硬气。杨处长,看对方怎么来吧。没有枪或弓,我们就拚刺刀。要是他们敢动用热兵器,我们当然也没有捱打的道理。” ”明白了。”杨怀点头说道。 第86章 探矿结果 ”刚刚那个仪式有什么发现吗?”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现场沉闷的气氛。苏茵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甜甜糯糯地说着。 这的确是很适合用来改变气氛的话题。至少听到的人都竖直耳朵,想知道在刚刚那奇怪的仪式里,林文理这个主持者有什么发现。 被注目的人没有刻意卖关子,而是朝杨怀问道:”杨处长,我记得有请你带几个原本是工兵的弟兄来。” 原中央军六九师编制中有一个工兵加强连,这些人拥有基本的土木技能,算得上是后备第三师里头最重要的人才库了。 大部分人被选入铁匠科。但是两处矿区为了满足开矿的需求,当然需要用到爆破的技能。所以特别留了一些擅长这一方面的弟兄,平分到煤、铁矿两处。 杨怀说道:”有一个工班的弟兄过去是工兵,要让他们全部过来吗?” ”不需要,来两位就好。顺便带上四磅炸药、雷管、导线、引爆器。啊,还要请爆破工班的班长过来,他未来会负责监督点火前的检查任务,非常重要。趁这个机会,我带他走一次流程。” ”没问题。”杨怀一口应下,又问道:”那么其他人……?” ”其他人就交给您安排了,准备一下晚上招呼客人的事宜。以确保弟兄的生命安全为主,所以太危险的前哨就不要派了。我们有人有枪,他们应该凑不出一个营的兵力打我们。” 明白林文理话中之意,杨怀说道:”了解。”便去安排事情了。不过他还是留下一名传令跟在苏厂长身边,以备有任何需要时,可以迅速联系到他。 在等待爆破工班的人带着东西过来之前,林文理先朝着苏家老爷父女档说道:”两位,你们知道传统的探矿方法是什么吗?” 一个大半辈子钻研四书五经的人,跟一个前辈子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宫斗的女人,这部分当然属于他们的知识盲区。 不知道就请教,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会这么问话的人,多半都是有满肚子的话想要炫耀。所以苏家父女档很捧场,给了林文理这样的机会,有志一同地摇摇头。 林文理得意地继续说道:”没有什么多特别的方法,就是用眼睛看。看看哪边有石头或岩层属于铁矿,然后往下挖就对了。一点都不难,对吧。” 听了废话,苏茵嘟起嘴,又想要咬人了。林文理却装作没看见,继续说道:”但是哪里有矿产都那么刚好,露出在地表让人知道这里有什么呢。 ”所以有经验的探勘人员,除了将目标放在那些有价值的矿石上,还会注意这类矿石的伴生矿。而所谓的伴生矿,便如其字面意义,通常是与特定矿物共生的组合。 ”譬如黄铁矿通常伴生有萤石、闪锌矿、方铅矿与石英等。我们在这里要找的磁铁矿伴生有赤铁矿、针铁矿、硫化物、稀土矿、铀矿等,是非常有价值的矿产。 ”也就是说我们或许无法在地表上直接看到目标矿物,但只要出现这些伴生矿,就可以合理怀疑地底下有我们的目标。这时就要靠挖了。 ”简单地说,一个合格的探勘人员,得要有丰富的知识储备,才能从地表上所显露的线索,去猜测地底的东西。然后再经由挖掘,进一步强化矿脉存在的证据,最后才评估是否开采。 ”而不是一群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晃,四处乱挖,然后碰运气看哪边出矿。可即便如此,也时常会有某专家信誓旦旦说某地没有矿,但是事后发现惊人矿藏的情形。 ”这倒不见得是那些专家太无能。有可能是因为原本所有矿藏与伴生矿都被土壤覆盖住,从地表看不出来。 ”但是经过地震天灾,或雨水冲刷、土石流动等现象,让原本被覆盖的矿产线索露出地表,从而让人探勘发现该地的矿藏。这可是非战之罪呀。” 苏茵这时问道:”难道就没有碰运气的例子?” 林文理说:”当然有。上个世纪联邦国西部的淘金热,就是这么一个例子。只要有一点点线索,譬如某地可淘洗出金砂,就会吸引大批人到当地乱挖。 ”毕竟有黄金矿脉线索的地点,必定会被当地人或有力人士把持。但是谁也无法保证其他地方的地底就没有黄金。只要能挖到,淘金客就翻身了。 ”对当地政府来说,他们不管地底有没有黄金,就大量售卖挖掘许可。一方面可以维持秩序,另一方面当然是创造收入。 ”而且只要有人挖到黄金,都要给政府缴税。可以说当地政府站在稳赚不赔的立场,所以联邦国从来没禁止过这样的事情,甚至有支持之意。 ”不过之所以黄金能吸引那么多人赌运气乱挖,还是因为黄金的价值够高。只要赌中了,至少下半辈子不愁吃穿。一般的矿产可没有这样的价值,当然吸引不到人进行大规模的开采性探勘。” 苏茵又说道:”可是你的方法既不是用看的,也不是碰运气,对吧。” ”当然,社会会改变,时代会进步嘛。要是到了今天还在用千百年前祖宗的那一套方法,我们这些后人都白长脑子了。”林文理笑道。 ”可是这也不是你发明的啊。你不是说,这是你在旅程中,遇到的其他族群,他们所使用的仪式。” ”对啊。看到好的,有用的东西,我们就虚心学习,然后学以致用,这有什么错吗?以为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就是最完美的,所以鄙视并屏弃一切外来的知识,就是我们之前被打得像狗一样的原因。这样的教训还不深刻?” 对于眼前之人的厚脸皮发言,苏茵也无语了。但不得不说,他或许是对的…… 至少对苏茵来说,她立身之本的武经七义,本就是海纳百川后的精华产物。当中不知道有多少深宫禁闱中的高手心得与补充,而不是老祖宗所留下来的’原本’。 就是战场上,新的兵器、新的战术,必然代表着某些旧有的东西被淘汰。就算将领不寻思着进步,敌人也会帮忙己方进步。譬如把旧兵种杀光,连着那些落后的将军一并斩杀之类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道理从眼前之人口中说出,竟是意外的刺耳难听。苏茵的心情都变差了,彷佛他的声音有一种魔力,那种引人怒火上升的魔力。 这时刚好两个后备师的弟兄走来,各自手里还抱着一只木箱。箱子里头装的当然是林文理之前交代的东西。 因为要开矿,炸药这种利器当然不能少。所以林文理早就让后备第三师的弟兄们向朝廷申请一批,而这些炸药与雷管都是从第一与第二后备师的联合军械库中调拨来的。 由于讲明了用途,也的确用得上。再说这也不是大炮、地雷等物,又有蔡镛这位汉津县长保驾,所以炸药拨付的相当快速。眼前也才用得上。 林文理带着一群人来到一处石壁前。这边大块石头封壁,形成一个小山崖,上头只有苔藓覆盖,边缘处石缝土堆中长了几支野草,唯有石壁前长了几棵树堵着。 正因为有那几棵树的存在,所以这里虽然邻近矿区,但鲜少有人靠近。 拿出一把雕刻小刀与宝珠,林文理配合武器强化术式,削掉了几根横杈细枝。然后拾起一颗石头,在石壁上十多个位置做上记号,并个别标注一组数字。 做完标记后,林文理退了出来,朝跟过来的两个弟兄说:”埋炸药,爆破巨石的方法还记得吧。——” 说话同时,林文理用手中石头在地上画起了草图,一边解说着。 ”——每支炸药四分之一磅,威力都是固定的。岩石大概形状如饼形,我们要做的就是炸掉表层的岩石。 ”用凿的是一个方法,但最薄处有六十公分,最厚处将近一公尺。用凿的太浪费时间,所以我们直接用炸的吧。除了按照爆破要点试作一次外,过程中我一并带两位走一遍安全规定的检查。 ”埋炸药的位置我已经标记在石头上了。要埋多深,埋几支炸药,标记旁都有记号,都是按照工兵规范上做的。我们三人分工合作,一左一右,高处的归我。这样的说明,还有其他问题吗?” 两位原工兵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钻过树丛,到山壁前检查着记号。等到他们检查完,钻出来后,林文理又说: ”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所以大家有什么,就用什么。也因为如此,我没要挖太深的洞,就是用数量补上了。没问题吧。” 其中一人说道:”虽然现在才下午,但这里刚好在林荫下,光线会比其他地方更快变暗。到时可就不好做事了。” 其实这是有关作业速度的问题。要挖的洞虽然多,但其实都不深。在林文理的预估中,他们是来得及完成前期准备作业的。 提出有关时间上的疑虑,等同于在质疑林文理的作业效率。简单地说,这两个原工兵不信任林文理能做得多好、多快。 这位对后备第三师弟兄来说算是陌生人的林文理也不生气,像是不清楚那质疑背后的用意,随口说道:”我们先做吧。假如真的不够亮了,再回头去准备灯具或火把。营地那边都有现成的。” ”好。”两位弟兄对视一眼,点头赞同道。 第87章 爆破作业 石壁上做了标记的位置,有些是站在地面就能处理的。但有些画在高处,就算高举双手掂起脚,也碰不到那个位置。 虽然林文理包揽下那几个位置,看似减轻了两人的麻烦,但其实这才是他们不信任这位林总经理的根源。 按照两人的作业习惯,这种时候至少要有一架梯子,最好可以搭建一座工作平台,才方便进行高处作业。但是什么都没有的话,……找人叠罗汉背着自己? 但是林文理的举动却出乎所有人之意料。他捡起先前砍下的细枝,一使劲,就横插进最靠近石壁的树干上。 然后使用宝珠给自己的身体附加强化术式,再一纵身,便稳稳地站立在细枝上。这可能是涉及轻身、平衡等效果的强化术式,要不然以一个正常人的体重,那根细枝不可能支撑得住。 随后给苏家所提供的雕刻小刀上附加攻击术式,朝着石壁上猛力一扎。一扎就是一个坑,效果十分明显。 对这样的表现,苏茵不以为然,苏涣心中赞叹道,原来宝珠的魔法术式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唯有两个同样属于复员兵身份的弟兄,才真正知道这轻描淡写的表现中,有多少含金量。 首先就是林文理至少同时使用了两个魔法术式,一个是让他自己可以站到树枝上的,一个是附加在武器上的。 原核宝珠理论上可以同时使用多个术式,但实际上非熟手难以如此运用。所以从这一点来看,对方老兵的身份是可以确定的,而不是那种大战末期才从军的新兵。 第二,林文理所使用的术式表现,并非原核宝珠常见的术式。不论是将既有术式改进,或是有办法收集到新的术式,加入到自己的宝珠中,这些都显示林文理在魔导科学上有相当的天赋。 要是在战争期间,这样的人无疑会受到器重。就是同为士兵的人,也愿意亲近这样的强者。谁不希望自己的任务成功率高些,存活的机会大些。 但现在已经不是在战争状态了,林文理还需要表现自己,以此来争取弟兄们的认同。 打过仗的人都清楚,跟对人、跟错人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一步生,一步死。或许现在已经不是战争状态了,争的也不是生死问题,但是大家还是希望跟一个有能的上司,而不是无能的人。 林文理暂时的表现,已经让那两位原工兵的弟兄折服了。尽管他所负责的位置有其位于高处的不利因素,但他凿出要求深度的速度一点也不比底下的两人慢。 等到凿洞工作全部完成,光线依然十分明亮,当然不需要去找提灯之类的工具。林文理也开始检查起所有挖出来的洞是否合格。 除了确认深度,以及按照装药量的不同而分出的洞穴大小外,还有一项检查就是洞穴的角度。 一般来说,巨石爆破作业的凿洞工作是要水平深入,因为关系到炸药爆破的位置。假如凿洞作业有角度的话,不就意味着炸药深入的位置有了偏移,最终结果就会与计算的有所偏差。 最理想的状况,就是在合理的位置,以合理的装药量,让炸药爆炸的威力仅作用在目标巨石上,将目标炸裂。 不会有多余的威力冲击碎片,使碎石向外喷飞。也不会爆炸威力过小,让石头维持原样大小,难以清理或搬运。 不过在实际操作上,难免会有一些误差。这就看主导爆破任务的人,其计算与实操的精确度了。 紧接着是接续雷管,布置炸药。每一支炸药是标准的四分之一磅,大部分洞穴是放一支,有少数几个洞穴要放两支。这些装药量较大的洞穴,都是靠中央的位置,开凿深度也较深。 装两支的洞穴,炸药用麻绳捆在一起就好,雷管也只需要一支。其中一只炸药爆炸的威力,足够诱爆另一支炸药了,不需要额外浪费雷管。 电线接续雷管的方式有并联式与串联式,接到点火器上。两者效果并无不同,但是并联式会浪费比较多的电线。 而串联式关系到布线位置,有长有短。一个弄不好,要重做接续作业,甚至有可能会浪费雷管;要不就是浪费过多电线。所以串联式的布线法较为困难。 不过林文理果断地使用串联式布线,并且亲自剪线、剥皮、夹雷管。特别是第三项作业,一个夹不好,直接让雷管起爆,那么拿着雷管钳的手就没了。 不管怎么说,雷管本身也是炸药,这个部分要特别小心,还要记得远离其他人跟爆炸物。 其实在夹第一个雷管的时候,后备师的两个弟兄还有些担心。但看着对方利落的身手,与熟练的技术,两人同时想到一个可能,或许林总经理也是工兵出身的。 夹好雷管,插进炸药中,然后塞到洞里,并且确认塞到最底部。洞口是不是用泥土封闭,见仁见智。 有人怕这个部分的泥土在爆破时喷出来伤人,有人不怕。而且封得是否紧实,会不会压迫内部的炸药,这些手法问题都会影响到爆破效果,甚至有可能有危险。 但林文理还是让人封了。不过不是死命地挖土往洞里塞,而是塞块土团在洞口,将洞口拍平了事。 很神奇的,电线长度刚刚好符合所有布线位置的需求,让炸药可以放到洞穴最底部,并且还有一个富余量。 让电线不至于太过紧绷,而有其他风险产生的可能。诸如断路,或影响炸药布置位置。 到这个部分,照理说可以点火起爆了。但在林文理编写的爆破要领上,还有检查环境、检查人员的项目。 检查环境就是将易受爆破影响的物品自现场移开,包括其他易爆物、工具等财产。并且划定安全区域,禁止人员进入。 检查人员当然就是确认爆破界线内,没有任何人员停留、进入。并且要进行爆破作业人员的点名,以及确认再三。 一切操作,林文理严格遵守自己所编撰的要领与安全守则,甚至在操作前还要复诵其内容,并将动作做得一丝不苟。哪怕是重复的动作,他也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复诵,一次次操作。 最终的最终,总算到了接线点火的阶段。确认了爆破界线内没有人,林文理才让爆破工班的班长将电线接到点火器上。 同时让苏涣、苏茵父女,退到掩蔽物后方,在安全距离之外更远的位置。这两位就算是让喷飞的小石子擦破皮,即便他们自己不在意,那也是麻烦事,能免则免。 倒是大伙在做点火的准备时,苏茵突然跳出来说道:”可以让我试试吗?” 林文理在内三个实际操作人员一时间动作停止,面面相觑。眼珠子眨呀眨的,像是听不明白这娃儿所说的话。 ”茵儿,别胡闹。这个很危险。”苏涣制止了自己胆大妄为的闺女。 可是苏茵没那么容易放弃,她拉着便宜亲爹的衣服,说:”刚刚林叔说了很多危险事项没有错,但是按个开关不算什么吧。父亲,可以让我来试试看吗?” 虽然知道炸药、爆破什么的,但其实并没有亲身经历过的苏涣拗不住亲闺女的撒娇,也将目光投向林文理身上。没有开口,就是保留一丝空间。 很遗憾的是,这位新的苏家人可没有给自家老爷面子,而是婉拒说道:”老爷,最终点火作业虽然算是最安全的了,但这仍然是爆破作业的一部份。 ”这终究是能够伤人的道具,我们应该对其存有敬畏心,而不是当作孩子的玩具。假如在未来,孩子们看到点火器认为没什么,所以自作主张去接线点火。 ”但实际上仍有弟兄们在进行接续雷管作业的话,那又是什么样的情形?我相信那不是任何人愿意看到的画面。 ”与其放任那样的事情发生,或是在作业现场盯着那些不该出现的人,我觉得从一开始就不要给人这种事情很好玩的错觉,会是比较好的方式。” 重点不是危险,而是敬畏心。这点恰恰是一个正常孩子最难有的,因为他们’天真’。 这就好像孩童揉死蚂蚁一样。这样的行为当然不会危险,但是更应该教导孩子尊重生命的道理,而非放任。 苏涣也被这样的说法给说服了,所以给了自己亲闺女一个爱莫能助的耸肩表情。 但苏茵可不是’正常’孩子呀,她二世为人的经历,可是那个男人也知道的事情。就这样,他还是拒绝了! 从那个男人的心音中,苏茵没有听到什么理由,或是听到他想说什么话。就只是一串洋洋得意的奸笑声,这要不是她被自己亲爹抓着,早就扑上去咬人了! 爆破工班的班长熟练地将电线接上点火器,并且做爆破界线内的最后人员清空检查。同为爆破工班的弟兄做着复查的复诵。 等到两人不厌其烦地完成看起来没什么屁用的检查程序,在点火准备与点火口令的诵读下,爆破工班班长按下了点火器的开关。 没有任何延迟,通电与爆炸的发生都在一瞬间同时完成。埋在巨石内部各处的炸药,发出了沉闷声响,众人甚至感到微微的震动。 形成山壁的巨石在倾刻间碎裂崩落,扬起一阵不小的烟尘。 第88章 防守布置 最让人担心的碎石问题,并没有哪块因为多余的爆炸威力而往外喷飞。可以说这次爆破的计算与布置都相当成功,且看起来没有任何一支炸药哑火。 炸开的岩壁后,有黄褐色的,有铁灰色的,迥异于一般石头的颜色,在穿透树梢间的阳光下显得熠熠发亮。 就算在场的都不是什么挖矿好手,都知道眼前的情景代表什么意义。众人就一个同样想法,出货了! 其实认真看的话,原矿可不会有那种打磨过的金属光泽。饶是如此,亲眼看到整个爆破、出矿过程的苏涣,内心竟有股莫名的感动。之前跟陈家打交道的不快,更是被抛到脑后。 异色矿石的面积相当大,约莫占爆破后的石壁七八成的面积。甚至有部分爆破后的碎石,直接就是异色的矿石。 此情此景,苏涣不由自主地想上前看看,甚至亲手摸一下这块刚被爆破的山壁。但才走了一两步,他又停下,朝林文理问道:”我可以过去看看吗?” 林文理答道:”老爷,还是等一下吧。等烟尘消散一些,然后我们还要检查有没有未爆炸的炸药,以及回收设备的作业。” 这头林文理刚回答,那两位爆破工班的弟兄就已经开始行动了。班长首先将点火器上的电线解开,并且开始回收剩余电线。 另一人则是进入石堆中,查看是否有炸药残余,基本上就是沿着电线查找。哑火的原因大部分是雷管受潮未爆,所以电线也会是完整的。 ”无炸药残留。””无炸药残留。”一人检查回报,另一人复查复诵。 得到结果的林文理并没有放松,反而指导说道:”你们忘记检查岩盘状况了,看看有没有松动的石头。我们现在是在外面没错,但要在坑道内,这一点非常重要,甚至致命。” ”了解。”两人随即在爆破的岩盘上东摸摸、西摸摸,看看有没有哪边石头会动。就是在爆破范围的边缘,他们也都检查了。 要是遇到松动的石头,能摇下来就摇下来。摇不下来的,林文理指示从地上捡石块,朝缝隙处塞,塞紧了,直到石头不会动为止。 林文理进一步说道:”要是在矿坑内,这种位置就是要架桩,立支架的位置。除了固定距离立支架外,松动的岩盘也是需要补强的点。千万不要贪图方便或省事,要是有哪个地点坍塌了,可就是一堆人被封在里面。” ”明白。” 一阵检查之后,林文理才放苏涣父女靠近。同时朝两个爆破工班的弟兄说道:”别看好像很多动作都很多余,可是很多隐患都是眼睛看不出来的。为了安全,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摸着那些异色矿石,和想象中的金属质感有些差异,苏涣问道:”这就是铁矿吗?” ”是的,老爷,你现在摸的那种叫磁铁矿。假如你身上有铁制品的话,可以拿出来试试。矿石本身带有些微磁力。” ”所以,我们之后从这里开挖吗?”苏涣又问。 ”是的。反正原有的矿洞都被封闭了,要不然就是些不熟悉里头状况的黑矿,也不知道坑道是不是稳固,我们不如重开一个洞。而且洞口就有矿石,也比不晓得要深入多久才能采到矿石的旧坑好多了。” 说着,林文理又把爆破工班的两位弟兄叫来,说着开挖之后的大概方向。但也只嘱咐了寥寥三两句话,十分简洁。 旁听的苏涣担心地问道:”不多说一点吗?或是给一张地底的矿脉图?” 林文理笑道:”老爷,不用那么费事。到时候挖进去,追着矿脉挖就好,不用什么诀窍或地图的。” 想明白的苏涣说道:”啊,确实如此。” 看着苏家老爷亲自上手检查爆破后的石壁,林文理也不打扰他。而是指示着另外两个弟兄,说道:”来吧,趁还有一点亮光,把颜色跟石头不一样的矿石挑出来,带回营地。” 包括林文理在内,三人一起清理着碎石堆。矿石挑出来单独摆放,之后一并带回营地;非矿石且体积较大者,则集中到一处,不要堆在预定开矿的矿口位置,妨碍之后作业。 炸下来的矿石并不多。爆破工班的两个人把剩余的爆破器材集中在一木箱,另一口木箱用来装矿石,就差不多装完了。 不过临走前,林文理还从石堆中挑了几块约莫拳头大小的石头,放在衣服下摆拉出来的兜里,带回了营地。 苏茵若有所思,挣脱了亲爹的手,也去石堆中挑了两块。略小,但至少是她一手能抓得起来的石头。还特别挑那种棱棱角角,看起来光是抓着就会觉得痛的石头。 当亲爹的当然不解,他问道:”茵儿呀,妳怎么也挑石头?” ”砸人很好用呦。”苏茵甜甜地说着十分恐怖的内容。 特别苏涣回想起,自家闺女四岁那年,一脚就能踹断一棵树。如今用石头砸人,会发出多大的破坏力,那简直不可想象。 不想看到亲闺女沾得一身红的白的那样的画面,苏涣不带犹豫地扒拉下左手的石头,往后抛去。同时牢牢地牵住苏茵,说道:”留一个防身就好,其他的不准。” ”是~”娃娃的声音尽显委屈,可是大人不管。苏家老爷的纵容也是有底限的,特别是他看得到的时候,就不可能放任自己的亲闺女做那种危险的事情。 ……是的,苏家老爷就没想过自己亲闺女会不会有危险的问题,只是不想让她做危险的事情而已。可以想见,苏茵过往的名声,苏涣也不是一无所知。 苏涣一行人回到营地时,布置也差不多到了尾声,大部分人已经开始准备起晚餐。 因为苏家老爷来探班,带了些新鲜的食材过来,也没有谁愿意去看那些人憎狗嫌的军用干粮。 虽说在场没有谁是伙头兵,但都是男的,哪会计较太多,有熟、不焦、能入口就好。不管怎样,都比那吃到腻味的干粮好多了。 就是苦了苏涣、苏茵这对富贵父女档。然而大家都以为大户人家吃不惯这种粗食的时候,父女俩倒是面色不改,吃着钢杯中的热食。 儒家虽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说法,但苏涣也不会矫情到东西不好吃就不吃。刚经历过的那场大战,大家都苦,他又有什么条件要求餐餐精细美味呢。 对于上辈子打惯仗的苏茵来说,伙食差不是什么大事。她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人脯,除此之外,就是死老鼠也吃过,当然是煮熟的。 其实以苏茵上辈子的身份,她在军中的吃食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至少那种吃下后容易生病的食物,像是腐败的,或是有毒性的,是不可能会出现在她的餐食里。 不过苏茵胃口也不至于被养刁。上辈子的周氏女逆来顺受惯了,根本没有发脾气、使小性子的机会。纵使是那杯毒酒被端到她面前,依旧是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用完晚餐,杨怀带着几个班长、组长的,向苏涣报告防守的布置。杨怀直接拿木棍在地上画起了简图,一边解说道: ”我们的阵地背靠山壁,所以只有三面进攻的可能。营帐的布置不变,但是通道处我摆放了一些障碍物,让人无法直接通过。 ”不做太大的修正,是按照林总经理的意思,不让对手察觉我们有可能发现他们意图。入夜之后的休息,我们基本集中在内圈,并且管制灯火。 ”在营账外圈的部分则点燃起篝火,布置成一道马蹄铁防线。这是避免弟兄集中在火堆旁,黑夜时分会异常明显,成为对手瞄准的目标。不管怎么说,敌暗我明总是大忌。 ”那么除非对手也是摸黑开枪,否则只要他们想打近战,就得先经过篝火区。这个位置刚好是防守弟兄打枪打得准的位置,而且对方身影也会在火光照射下一览无遗。 ”基本上的原则,只要对手不开枪,那我们也不开枪。但假如敌人太多的话,我会放开用枪限制。不过有一个麻烦,就是那只鼬妖。我们手边可没有对妖装备,也不知道牠会怎么进攻。” 八洲国入侵,科技与魔导科技都碾压大金朝的和寇,当然有成建制的魔导师部队。但是更加臭名昭彰的还是’百鬼队’,由八洲国妖怪所组建的超凡队伍。 这支队伍的成员,使用普通武器所能造成的伤害很轻,甚至不如牠们的自身恢复速度。想对付牠们,除了仙门弟子出手外,就是使用术式封装子弹集火攒射,抑或是使用魔导大炮轰击。 很可惜,他们之中没有仙门弟子,也没有术式封装子弹,更没有大炮。尽管步枪有射击术式封装弹的能力,但也不是什么子弹都能封装魔法术式,得要特定材质的子弹才行。 强行在普通子弹上封装魔法术式也不是不可以,但只能立刻击发,无法存放太久的时间。一旦魔力散尽,这颗子弹连原有威力都会有所衰退,甚至有可能变成哑弹。 简单地说,在大志铁矿矿区的后备第三师,没有对战妖怪的能力。这个现实,彷佛一片阴霾,笼罩在众人头顶。 杨怀虽然眼神流露担忧,但他声音依旧是信心满满地说道:”虽然我担心那只妖怪。但是考虑到对方也会用那只妖怪来寻矿,算是个聚宝盆。直接让牠上战场的机会不大吧。” 林文理对此却不怎么乐观,说:”他知道我们这边有几百条枪,子弹有限的详情知不知道,我不清楚。但他们想增加胜算、减少伤亡的话,不可能不动用一些特别的武力。” 第89章 苏涣的愿望 ”也就是说,我们面对一只妖怪的可能性相当大。”苏涣略显无奈地说着。他在山城期间,对于大战状况也十分关心,当然知道在战场上造成我方大量伤亡的和寇部队是什么成份。 杨怀这时说道:”苏厂长,其实我是有一些对付妖物的土方法。” ”哦,是什么方法,请说。” ”就是用粪尿黑狗血等秽物。黑狗血临时不好找,但是粪尿的,这两日内弟兄们都有集中使用战地厕所。或许我们可以收集起来,等到妖怪出现的时候,就往对方身上泼去。” 听起来就觉得很恶心的方法,但可以流传至今,不也证明其效力的。 再说不管是不是妖怪,被泼了满身的粪尿都会受不了吧。即使是灵智未生的妖,那刺鼻的气味依然有某种意义上的杀伤力。 苏涣才想要表达同意,林文理先跳出来反对了。他说道: ”粪尿之类的秽物是有用,但其实效用不大。而且你们确定要在这个地方泼?先不说能不能泼到目标身上,洒到其他地方上的状况肯定是难以避免的吧。大家之后打算换位置睡觉?” 在林文理的提醒下,众人一看周围,全是自己人居住的帐篷。一众人齐齐皱眉,杨怀更说道:”好吧,我承认这是馊主意。我感觉我都能闻到那个味道了。” 虽然放弃了原本的计划,但是妖怪的麻烦仍在,众人不免担忧。林文理直接说道:”不用担心那只鼬妖的事情。牠出现的话,就交给我解决吧。” 有人接手麻烦,虽然不知道对方打算怎么做,也不确定对方是否真有这个能力,但是他们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一群人又检讨一下遭遇袭击的应对计划,包括被夜袭,以及白天被袭击。大家都同意,陈家假如有动作的话,不会拖太久的时间。但不确定对方什么时候出现,以及用什么样的方式。 可以说现阶段,大家对于陈家的情形都相当陌生,就连他们能出多少人都不知道。幸好这种前途一片模糊,计划全靠自嗨的烂仗也打多了,弟兄们算是见怪不怪,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商量的过程其实并不算热烈,就是大家想将话题移转往比较轻松的地方,也没办法做到。不管怎么说,陈家有可能袭击的压力笼罩在所有人心头,没有人能够放松情绪,愉快地聊着天。 所以在做好最后的布置后,杨怀便安排人分批休息与警戒。这么做,或许明天会较为疲惫,但是林文理已经有打算安排一些比较简单的工作,让矿区的弟兄们进行。 苏涣带来的苏家人,以及苏茵、林文理等,杨怀并没有安排。反正这些人只要保护好苏涣、苏茵两父女就好,也不要求他们跟其他弟兄一样杀敌。 林文理之前有一句话非常对,现在的局势就像在下将棋,而苏涣就是他们的主帅。要是这个主帅没了,那么其他棋面有多好多活都没有用。苏家老爷是不可替代的,必须保护好他。 不过这件事情,苏家老爷就没有那么深的觉悟。至少在这种时候,他还有办法拉着林文理讨论一些开矿方面的事情。 人在现地,要说先期的资料就是林文理所提供的那些开矿要领、安全守则等,苏涣又亲眼看过一次爆破作业。可以说字面上与实际上的内容,正在这位大儒心中合而为一。 对于未知的事物本就有探究的欲望,再加上想了解的也不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这可是自己下辈子最重要的任务。 重振汉津钢铁厂,苏涣几乎把这项工作视为一生的志业。所以他对方方面面的事情都十分感兴趣。 而不是像某些资本家或狗大户一样,光出钱,什么都不懂,就指望别人帮他们办得稳稳妥妥。然后自己就可以安稳坐在家中数钱。 苏涣可是很有觉悟的。当然,这也不是说他就要把自己训练成为多面手,不论交给他什么工作,他都能独立完成。 苏涣要做到的是’理解’,知道每一项工作的目的、评价标准是什么,最终成果能怎么运用,乃至于其中的成本与盈利点在哪里。 知道这些,他才能够不被技术人员蒙蔽,花冤枉钱或是白费功夫。贪污、腐败、欺上瞒下等事情会发生的最大关键,就是监察者或上司的无能与无力。 因为不了解,就容易受蒙蔽,给了人操作的空间。要是让心有邪念的人逮到机会,他们会不动手捞钱或满足私欲? 只会查账,可防不了别有心思的人。这样的状况,苏涣在朝廷上上下下见识得实在太多了。总是有人能够走邪门歪道,损人利己,但又把事情办得漂亮到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这也是为什么苏涣从没想过做一个甩手掌柜,把事情交给林文理后,就什么都不管了。 其实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也说明了苏涣对于林文理还无法做到完全信任。所以他要尽力去了解,并且做好失去这个人协助,甚至背叛时的备用计划。 一如最初林文理做简报时的决定,苏涣不管是联络同门,寻求帮助,或是联络外国钢铁厂的动作都没有停下来过。然而书信也好,电报也罢,在联系上都需要时间。 这个时代的沟通交流虽然比起古代快上许多,但也没有到林文理这个穿越众所熟悉的那个时代,真正做到天涯若比邻的程度。更可怕的是各种即时通讯软件的夺命连环扣。 对于苏家老爷的防备之心,林文理心知肚明。要是他是入职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正规企业,他现在应该都还算是在考察期的期间,当然不可能得到全部的信任。 但是林文理才不担心这些,当然也不在意。苏涣想知道,那就全部告诉他呀。最理想的情况,就是他把全套工艺跟技术专利卖上一笔钱,然后拿着那笔钱轻松过日子。 一锤子买卖不好吗?反正他握有的技术数量足够他这么干,然后坐吃山空几辈子。为什么要把自己累成狗,过着996的生活呢。 问题是做不到!就算林文理想卖技术,也没有人听得懂,学得会。最终还是要像教小婴儿一样,手把手带着对方做。 假如苏涣愿意引进山城钢铁厂的熟手,就没有今天那么多事了。但谁知道这位读四书五经读到走火入魔的老爷犯什么轴,就是不肯用那些人,说是怕贪污腐败。 反正贼船已经上了,总归不是什么坏事情,而且苏家对自己还算礼遇,所以林文理就没有想过一走了之。 再说他也没有那种仓鼠般的贪婪性格,什么事情都要攥在手里,吃下最大的利益。否则宁可把那些技术扔在角落生灰,也不肯透露半点给别人。那才叫暴殄天物,民族罪人。 所以对于苏家老爷的问题,林文理可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有不知道该怎么问的,绝不会有问题得不到回答的。唯一要考虑的是,以现有的条件,做不做得到而已。 幸好苏涣不是好高骛远的人,他不会拼命去问星辰大海要如何征服,宇宙飞船要怎么造。他就是问以现有的条件,他们可以做到什么事情,以及下一阶段可以如何改进。 如何站稳这一步,以及下一步要怎么跨出去。苏涣知道自己搞清楚这两点就够了。 也就他们不在苏家庄,手边的东西也没能让他们分心到其他方面。这反而成了苏涣与林文理两人,安安稳稳地坐下来,促膝长谈的一个机会。 苏涣心中很多疑虑,也在这种时候慢慢从林文理处得到答案。更重要的,他知道自己握有什么样的力量,可以做到多少事情。 苏家老爷一直都不认为自己有野心,会热切地想要做到什么事情。直到今天他才明白,野心与欲望这种东西,只要是个人都会有。差别在于目标是什么东西,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结果。 有朝一日,国家富强,不受欺凌。这是经历过战争的他,心中最大的愿望。 就在苏涣谈兴正浓,苏茵打起瞌睡的时候,杨怀突然来到苏家老爷一行人身边。压低声音,悄悄说道:”大家安静。” 被打扰的苏涣当然有些不高兴,但他很快就意识过来,杨怀这样的表现是为了什么。他同样低声问道:”有状况吗?” 同一时间,苏涣注意到营地内的所有弟兄,都是一副警戒的模样,并且摇醒了那些刚睡下的弟兄。 杨怀解释道:”虽然没有看到人影,但是大家都觉得气氛不太对。” ”所以?”苏涣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气氛不太对’,就如风声鹤唳,大家都不对劲了。 ”嗯,苏厂长,我很难解释。但以前我们夜间被偷袭的时候,就差不多是这样的感觉。异常的安静。” 这个时候苏茵也不打盹了,而是弹起身,两眼发亮,盯着四周围的黑暗之处。 但苏涣依然不解。林文理则出面解释道:”老爷,你想想,现在入夏时分,照理说是各种虫子最吵的时候。但是现在有那些虫子叫吗?” 苏涣讶道:”你是说有什么东西聚集在近处,赶跑了虫子,所以才会变得这么安静!” 林文理点了点头,望向四周。若有所指地说:”看来来的人不少呀。” 第90章 先手 防守的后备第三师弟兄们,醒着的叫醒睡着的,所有人再到各自负责的区域守着。整个过程安静无声,要是从外围来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营地与外界一样一片漆黑,就只有最外面一圈有点起火堆,提供些微的亮光。后备师的弟兄就靠这点亮光迅速移动,然后将自己藏到掩蔽物后方,隐藏起自己的身形。 打夜战,要是弹药充足的话,讲究的就是朝所有可疑的地方倾泻子弹。管他是不是打空或挖地瓜,打死一个算一个。 但很可惜的是,中央六九师复员的弟兄们,就没打过几回弹药富余的仗。所以他们早早练就一身把人放近才打的本事与胆量,而不是远远的看到人影就开枪。那是胆小的新兵才会做的事情。 反正最终都要变成白刃战,保留几颗子弹或许会成为救命的关键。戒备中的众人,也就互看了一眼,默默地将刺刀扣到步枪上。 也因为营地内的光源十分微弱,还有营帐等许多障碍物遮蔽,所以外头的人想看到里面的情形也没那么容易。……假如外头真有人的话。 然而本就安静,唯有三三两两弟兄在交谈着的营地,如今变成一片死寂。这样的变化,也让外头的人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尽管没有人站出来大吼大叫,或是有谁拥有上帝视角,看清楚一切状况。但是缩在营地内的,以及潜藏在外的人都明显感受到一个信号——山雨欲来。 谁会开第一枪? 或是谁会吼第一声? 战斗发起的信号并没有固定。很多时候是不管双方有没有准备好,但是累积的情绪就像蓄势待发的火药桶,什么时候一点火星、一根火柴、一支烟、又或是火把,就会将火药桶引爆。 一旦引爆,人的理智就会降到最低;被兽性亦或是被恐惧主导,端看该人的经历与精神状态。那个时候,战场就会沦为最原始的杀戮地,所有人都在求生,所有人也都在杀人…… 这种地方,不是那些杀过几个人的杀人犯也能适应的。战场更为纯粹,没有善意与恶意,只有生与死。 普通的杀人犯或为冲动,或为财色而起意。他们大多是以暴力为手段,杀人并不是唯一的目的,只是一个偶然达成,或需要达成的结果。就算不成功,等待的也只是法律审判与道德批判。 战场就不是这样了。不去杀死敌人,很有可能下一秒,敌人就会杀死自己。一切杀戮都是为了求活而做,不能不成功! 在这样的地方有存在恶意吗?在外人看来,战场上发生的一切都是邪恶的。这样的观点不算错。但对身处在其中的人来说,对错没有意义。把心思放在求生以外的地方,更容易远离生命。 所以面临即将而来的……械斗,原中央六九师的弟兄们完全没有想那么多,而是回到他们所习惯的那个状态下。 所有人的心情平复下来,这是独属于老兵的心态,冷漠,而不是恐慌或热情。后两者是新兵才可能有的情绪。 对于不知道死亡与明天哪一个会更早来的老兵来说,他们早就置生死于度外。要完成的任务目标,才是他们会关注的事情;其次就是长官的指挥命令。除此之外,无关紧要。 当这股冷漠的情绪成为防守营地的基调时,就是身处其中的苏涣也察觉到了。 他见过数千人聚集在一起,表现出慷慨激昂的模样。他也见过一个个人在私底下的性情,与邻人无异,有贤有愚。他还见过这些人在讲起未来的憧憬时,眼神绽放着希望光芒的模样。 但是苏涣不曾亲历战场,更不曾见过士兵们在战场上的模样。尽管能从战场事后的景象去做想象,古今也有无数文学作品曾描绘过这么一个地方。 不过今天苏涣可以这么说,书里的跟实际上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那种背脊发凉,令人窒息的感觉,是从文字中体会不到的。那一个个鲜活的人,彷佛化身成石像,剥离了生命,不再具备感情。 没有亲眼见证之前,无法想象早前这些和自己愉快聊天的年轻人,会有这样的面孔。 苏涣咽了一口口水。而他身边的护卫也是差不多的表现,江湖走跳的他们没能比他这个大儒做得更好。他们甚至都不敢接近这群大兵了。……哦,不对,他们已经复员,不再是军人身份了。 唯有苏茵的表现和苏家人不一样,她满意地看着其他人。因为苏茵知道,跟这样的人站在一起,即使是输,也不会是什么惨败;胜利更是家常便饭。两者间的差距,就在将领的智慧上了。 突然一阵腥风吹拂而过,异味扑鼻,所有人都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霎那间,天空的星辰与月光都被黑雾给掩盖了。就是营地内本已有限的视野,如今变得更差了。 异味与黑雾并不是结束,反而只是开始。一个实质的窒息感袭卷众人,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但依然有喘不过气的感受。怪啸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更进一步使人心慌。 杨怀好歹干过连长,虽然现在负责的人数是将近两个连的兵力,但也没有超出他的能力太多。第一时间他就高呼道:”稳住,不要慌!所有人原地待命。” 在情况不明的时候,原地等待虽说不是最佳选项,但也比大家乱起来还要好。 不过杨怀知道,弟兄们的沉着是有时限的。当有人受伤,或是这样的异变持续到超出大家的忍耐阈值,终究会爆发动乱。 杨怀位置距离苏涣一行人相当近,他还看得到之前夸下海口的林文理,连忙说道:”林总经理,要是你有什么办法对付那只妖怪,就要快点使出来。要不然就没机会了。” 林文理站起身,黑雾直接淹没了他的上半身,让人只能看到他腰部以下的位置。不过他可没因此受伤或被控制,声音从黑雾之中传来,说:”放心,说了交给我,就是交给我。我去找那只妖怪谈谈心。大家晚上加个宵夜。” 说着,林文理在邻近众人的注目下,走进了迷雾之中。没有谁矫情地拉着他,让他不要去,又或是叫着非要跟不可的言论。 那种情绪化的表现不会出现在战场上以及军队中。因为大家都知道,大家都有各自的任务,而胜利就是不断累积一个个任务的成功,最终取得的成果。 那么大家该做的,就是把自己手上的事情做好。在战场上质疑长官的命令,从来都是用’敌前抗命’的军法就地处理,而且是唯一死刑,废话都不会多说一句。 所以众人只是看着林文理走进迷雾,然后信任他能完成任务回来。 骤然怪啸声拔高了几度,尖锐了许多,频率也比之前起一阵、停一阵更为频繁。又有一道显眼金光一闪而过,怪啸声嘎然而止。 比起慌乱,大家对于这样的状况更感好奇。然而目光可及之处,黑雾逐渐消退。 林文理先一步从黑雾中走出来,手里捏着一只死鼬鼠的脖子。只见那只白毛鼬的四肢、尾巴、脑袋无不低垂,显见是死透了。 看到苏家老爷等人诧异的目光,林文理解释道:”这小东西的本事都放在喷黑雾上,用手一掐就掐死了,很好解决滴。晚上我给大家煮宵夜,这小东西,补的很。” 然而这时黑雾还未散尽,外围的人已经察觉到不对劲,更有像似陈家家主的声音高声凄凉大喊道:”哪个畜生杀了我陈家守护灵兽,我要你们给我偿命来!” 林文理撇撇嘴,同时甩着手中鼬尸,不满地说:”妖怪就妖怪,还守护灵兽。谁家灵兽会吃人的,还满嘴腥臭味。” ”杀!给我杀光他们!” 刚好走到杨怀身边的林文理,不忘提醒这位原连长,说道:”他们手上有毛瑟八八式,不是带着大刀来的。别留手了。” 这么一说,有听见的人都知道今天的事情不会善了。杨怀没有高喊或大叫,而是朝着身前的人背上一拍,说:”有枪,放近了打。” 前头的弟兄学着同样的动作,又朝更前方的人一拍其肩,说:”有枪,放近了打。” 这么一句话就这么一传一,不断传了出去,直到所有人都听到了。原本做好用刺刀拼大刀的打算,直接变成要有对射的心理准备。这对原中央六九师的弟兄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大事情。 敌人远比想象中还要浮躁,而且他们的战术动作完全没有章法,一堆人居然是边举着枪瞄准,边冲过来。嘴里还不忘怪叫,手上扳机乱扣。没几下子,就把子弹打光还不自知。 这种跑不跑、瞄不瞄的憋扭姿势,让陈家杀过来的人速度不快,打枪又打不准。就像一个笨拙的活靶一样,只差在身上画个靶心而已。 要么持枪快跑,用最快的速度进入白刃战;要么寻找掩体对射,假如看不到人,就朝着可疑处放枪,碰碰运气。然而对手的拙劣表现,居然让他们有些不适应的感觉。 这是要迷惑敌人,另行突破吗?所以他们应该注意其他方向的致命突袭? 在困惑中,敌人冲进了原六九师的杀伤距离了,也就是营地最外圈的篝火位置。摇曳的火光让这些人的身形十分显眼,再加上他们怪异的缓慢跑姿,简直就像在吸引子弹的注意。 第一个人扣扳机了。后座力让枪身微微上扬,但是持枪者迅速复位,拉动枪机上膛。而他原本瞄准的目标,胸膛则是绽出血花,异常妖艳。 第91章 夜袭清场 有了第一枪,自然就有第二枪、第三枪。 但是所有人都很清楚,他们的子弹就只有一弹仓的量,也就是五发,打完就没了。所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大胆地瞄准,有把握再打。 要是面对和寇部队,敌人差不多进入枪口对准范围就该打了,因为对手也不会给自己多少机会。也许只要一个迟疑,就是自己先被打死,枪膛里的子弹永远没机会打出去了。 不过眼前这群对手实在是太菜,除了吼叫声足够响亮外,没有丝毫可取之处。正是因为觉得威胁性不高,所以所有人都直觉地选择用更为慎重的态度来’节省’子弹,精准射击。 能够突破篝火圈,杀进营地中拼刺的人基本没有,所有敌人都倒在篝火圈那条防线上。 战斗的停止也同样突兀。后续的敌人是被吓停了,还是杀光了,众人不敢肯定。反正是没有敌人继续杀上前了,枪声自然停止。 夜战可不像是白天的战斗。看到敌人逃跑,大伙儿可以追杀上去,尽可能杀伤敌人。夜晚视线不佳,因为追敌而把自己给坑死的情形可不少见,这都不用敌人布置陷阱。 但也不是说就这样放过落败的敌人了。而是要看状况,看指挥者的智慧,以及最重要的一点——军队的纪律。 反正就是不能乱哄哄地行事,狗吠一声,一群傻子就跟着冲。要有狼或狮这种群体狩猎的纪律,谋定而后动。 老兵早就没有了战斗的激情。只是他们的平静并不叫做理智,更像是麻木。 不过对这种敌人冲到一半就没了,既没听到有人喊撤退,也没看到有人继续喊杀的情形,原六九师的弟兄还是感到困惑。 大伙儿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放下枪,还是反冲出去的好。他们可不曾遇过这样的情形呀。 所幸,在场有个三不管的人员。既不属于后备第三师,所以不归杨怀管;虽然成为了苏家人,但也没几天的时间,苏涣想管也没办法强硬命令。 以苏家老爷的看人水平,他看得出来,这个男人是标准的吃软不吃硬。想对他硬来,得有被反击的心理准备。 总之林文理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也不是乱闯乱走,而是目标明确地走向某个方向,靠近某具尸体。直接抓着对方的头发,就把这具前仆的尸体脑袋给提了起来,仔细端详着对方的面孔。 ”杨处长,你来认一下,这是不是就是我们白天看到的那位,陈家的家主?”林文理朝后喊道。 这下不只杨怀惊讶了,就是苏涣也一样吃了一惊。苏家老爷不顾护卫们的阻挡,跟在杨怀后头,走到林文理处,一起查看着那具遗体。 因为遗体是向前仆倒,而且周围死人不少,鲜血留了一地。所以遗体是满脸血污,脸色尤其难看。死掉的人两眼上吊,一大一小,嘴角向下松垮,就像在死前做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 尽管表情夸张,且脸上又是血、又是泥的,但多少还能辨识。苏涣接过了身后护卫手中的火把,靠近了死者的脸,又仔细看了一阵,随即讶道:”这真的是陈天?不会是什么双胞胎兄弟吧?” 放开抓住的头发,任凭死者的脸重重砸进地上的血泥里,林文理双手一摊,肩一耸,说:”这位有没有双胞胎兄弟,可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事情。不过——” 站直身子,撢撢双手,林文理扫视着四周围一圈, ”——我可没有想过会变成这种状况。原本还说不要用泼粪的手段,让这处营地不能住人。现在看起来,就算是收拾过了,这处营地也没办法住人了吧。” 苏涣与杨怀两人也同样站直,左右看着。篝火圈防线上,到处都是死尸,一个叠一个,有的前仆,有的后仰。不过他们都是正面中弹,没有谁是因为转身逃跑,所以背后中枪的。 这该夸这群人很勇敢吗?这时一个很离谱的想法,同时出现在苏杨两人的脑子里。会不会对方一鼓作气进攻,却在气泄之前,就被全部打趴下了吧? 士气要崩溃、要反转,也是需要一点时间酝酿的。恐惧要不断累积在心里,才会在某个时刻扭曲人的意志,将勇气变成恐慌,甚至闻风丧胆。 假如在这个时间之前,就被杀光了呢?这种连喊救命,转身逃跑都没机会的败仗,真有可能存在?苏杨两人不由得如此想着。 ”四周还有埋伏吗?”杨怀探看四周,随口问道。心里头也在思考,是否招呼着邻近的弟兄四处看看。 林文理笑道:”假如还有的话,看我们三个站得直挺挺的,老早就有人打黑枪了。边跑边射做不好,总不会连蹲姿打固定靶都做不到吧。当然,打不打得准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没人跑掉吗?” ”我想,他们也没想过会输……嗯,会死光吧。”林文理像是在开玩笑地说着。 眼见三个长官谈笑风生,后备师的弟兄们有大胆的也跟着站起身,从掩蔽物后方走了出来。他们环顾着这处’战场’,看着自己的弟兄。 突然有人高呼道:”这里有人倒下了。” 众人一阵忙乱,就连杨怀都跑了过去。没一会儿,就有消息传来。 ’倒下的弟兄’这样的说法是比较夸张了。实际上那是一个倒霉鬼,被陈家的信仰射击给扫中,胳臂上擦出一道不浅的口子。 旁边的人看到血不停往外冒,大惊小怪地乱喊道。这才惊动了所有人。 然而这不是个案。陈家举枪乱瞄乱打,还是有几个运气不好挨枪的弟兄。不过伤势都不严重,用他们自己的说法,就是口水涂一涂就会好的。 最终清点出来,来到大志铁矿矿区的两百名弟兄,轻伤八人,无重伤或死亡。 平均使用掉两到三发子弹,不过也还是有人把五发子弹全部打完的。但这样的人属于少数,大部分人都还懵逼于怎么一个弹仓还没打完,就没敌人可打了。 来犯者的尸首还不急着处理,首先一个问题浮现到台面上。杨怀在其他弟兄的建议下,来到苏家老爷面前问道: ”苏厂长,我们是不是趁这个机会,反攻陈家庄?陈家庄的位置距离这里不远,而且还是在大路上,要杀过去不难。” ”反攻!”苏涣被这样的词吓了一跳。 不过他也不难理解,带兵打仗,趁胜追击乃是常态。打败了敌人,而且还是取得一场畅快淋漓的大胜,那么杀进敌人根据地,斩草除根当然是最佳选择。 但苏涣下意识就不想做这样的事情。可是要说服人,也不是直接拒绝就好的。他想了想后,说道: ”这不适合。我们已经不是军队了,我们在这里就只是矿工而已。可以为了保护自己而反击,但不适合做出更进一步的行动。这不是我们应该做,或能做的事情。” 其实苏涣不知道,他作为指挥者,并不需要解释那么多。只要一句可以或不行就好了。或许弟兄们在事后会对上峰的决策有不同的意见,但是当下绝对不会反对。’抗命’两个字,太重。 不论苏涣解释或不解释,杨怀都理解这位的意见,也将其当成命令了。但是林文理这个三不管人员,可没有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好习惯。 他打岔说道:”收拾的时候,记得收集一下战利品。我们不上陈家庄找麻烦,但是送上门的没必要再推出去吧。特别是子弹,这可是跟咱们的步枪通用呢。可以补亏空,有多的还不在列管范围内。” 战利品什么的,稍微刺激到苏涣的精神洁癖。不过他没有多做反对,特别是听到子弹通用这一点时,他和杨怀的想法一致,假如真有,那就多多益善。 但苏涣还是交代道:”普通的财物,杨处长你负责处理就好,别让弟兄们之间产生纠纷。但是那种像是传家宝,有比较明显特征的东西,还是让他们保留,之后还给他们家属吧。” 杨怀明白了,并开始招呼人收拾善后。毕竟这里是他们的营地,外头躺了一圈死尸,神经再大条的人都很难安心睡觉吧。 而且尸体不处理,也会腐败、滋生病灶。更不用说尸臭熏人,在这样的地方活动,心情无论如何都不会变好。 再说这些尸体也不能直接挖个坑,就地埋了。还要想办法查清其身份,上报当地官府。 不管是消户,还是这场’械斗’的后续处置,都得将每一处细节弄清楚才行,而不是上报一堆失踪人口。 这时林文理又建议道:”老爷,我看明天一大早,您就回汉津县,请蔡县长出来主持吧。我信不过石黄镇这边的人。而且我们不杀上陈家庄,他们还是要处理一下的。这对蔡县长来说,应该也是好事。” 苏涣皱眉,说:”我们不做赶尽杀绝的事情。” 举起双手,退了一步。林文理做投降状,又说:”当然,当然。但是有罪当罚,有债当还,这个道理没问题吧。” 只一瞬间,苏涣就懂了林文理话中之意。以陈家嚣张跋扈的模样,地方上没少掩饰一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这些事情当然得要清算,还地方百姓一个朗朗青天。 赶尽杀绝这种连孤儿寡母都不打算放过的事情,苏涣当然不可能同意。 但是犯错的人背负起应负的责任,这一点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苏涣也不会心善到放任犯错的人依旧吃香喝辣、逍遥自在的。这种是非不分的事情,有违其信念。 至于陈家还能剩下多少,就看他们洁身自爱的人还有多少了。 第92章 缴获 虽然有种被赶走的意思,但是苏涣一点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对。 其实要不是这个时代,大半夜的驾车不怎么方便,他都想立刻走呢。不是什么人都能在尸体堆旁睡个安稳觉。甚至说,苏涣还能神色自若地活动,已经是很不得了的表现了。 看看苏家带来的护卫,虽然一个个都是精壮的小伙子,但是跟在苏家老爷身边,就像是有虫在身上钻一样,处处显得不安。特别是眼神总往外围乱飘,不安的来源是什么可就显而易见。 最终苏家的人被安排在他们乘坐来的马车上,卷缩到营地的最内侧,远离外围的地方,背靠山壁,将就度过了这一晚。 苏家小姑娘被亲爹管着,没处玩去,只能被抓上马车睡觉。 幸好小孩子的身体也需要充足的睡眠,所以她也没有强硬地反对。再说搬尸体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有趣的,这种’小场面’更引不起她的兴趣。 上辈子带兵打仗,随便一场遭遇战都比眼前还要’盛大’。这才死有没有几百人?苏茵眼皮子都不带眨的。 苏家人因为各种原因,渡过了这个不怎么安稳的夜晚。但后备第三师的弟兄们就没有这样的运气了;或者说,现在就算赶他们去睡觉,也没人睡得着。 尽管在死人堆旁休息、活动,对这些老兵来说不算什么,但并不代表有条件的时候,他们还是得要委屈自己。 横竖打了这么一场无法’尽兴’的仗,大家也有些睡不着,那就干脆收拾整理一下环境。这种憋着一股劲出拳,结果打到空气的感觉,要是没有释放的途径,可是会受内伤的。 而且放着大量尸体不管,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这里可是靠近山林的区域,不是那种战火胶着的战场。野狗老鼠饿疯了,跑出来乱咬还算是小事;要是吸引什么山野精怪登场,那可就麻烦了。 所以还是尽快善后吧。 另一方面,枪械弹药的收集过程还是颇为愉快的。这些东西当然是要集中上缴充公的,不会有人有任何意见。 再能打仗,还能一场仗,背两条步枪嘛。这不是在开玩笑。 至于子弹是资源,上峰自然知道要合理分配,这都不用底下的人提醒。 然而枪弹以外的东西,则成了大伙儿心情转趋愉快的原因了。 没什么人会在身上携带大量金钱;珍贵的饰品、手表虽然有,但也仅有少数人有那个身家。不过一些不起眼的小东西,则成为收刮者的战利品了。 所有弟兄都在互相炫耀着,或是期盼其他人赞赏自己的眼光,或是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其他人的战果。 倒没有人去抢别人手中的东西,因为那没必要,大家也只会在运气上说事。某人运气好,某人运气差,如此罢了。 只是这样的过程有种异样的魔力。尽管大家是大半夜不睡觉,全都在搬尸体;但也没有谁有怨言。反而都直勾勾盯着那些还没处理的部分,想要抢在别人面前去摸上一把。 可以说这样的感觉会上瘾。要不是他们还算有纪律,明是非,大伙儿都想跟杨怀建议,别干什么矿工了,去抢这些家里藏枪的土匪可好。补给来源全靠以战养战。 最终清点结果,陈家来人,阵亡一百五十七人,包括陈家家主陈天在内。能确认身份的不过聊聊三四人。一个陈天,其余都是陈家前期与矿区的弟兄们接洽,并自我介绍过的人。 其余人的身份,就要天亮之后,由石黄镇的人安排辨认。幸好打到脸,坏到无法辨识的人基本没有。只是不少人死相不怎么好看而已。 毛瑟八八式步枪有一百五十七条,基本上陈家来人是人手一条枪。还有八把短枪,十六口大刀与七支飞刀。 ……带着飞刀的人是什么想法,大家猜不透。 未使用的弹药,步枪弹总共有一千三百余发,手枪弹有八十发。 倒不是陈家带了弹药箱来,而是分配到每个人手上,有些是备用弹药,有些是枪膛中未击发的弹药,然后弟兄们收集起来的。 可以说步枪弹的缴获,把这回消耗的亏空全补上了,还有富余的量。这样就可以省下年度装备检查的枪弹数量清点,少了个大麻烦。 而富余的子弹则成了大家不能说的秘密,问就是没有。啥时候遇到不长眼的,脑门上就会多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凿开的洞。 原中央军虽说有纪律,但有时会遇到一些需要灵活应对的事情嘛。大家对此见怪不怪。 结束了善后工作,天也已经朦朦亮。疲惫感虽然迟到,但可没有缺席。 因为昨晚的意外,林文理没想要在今天搞什么大工程。不过也没有放所有人去休息,除了必要的工作外,还是留了一部份人负责看守。而不是让整个营地放空城。 苏家一行人,除了林文理外,在草草用过早餐后,就匆匆往汉津县赶回去。苏家老爷除了担心自己亲闺女的安危,想让她远离危险外,苏涣更是清楚眼前这件事情需要争分夺秒去处理。 同样一件事情,谁出面处理,谁定性了,定下什么方向,事情的发展就有可能是南辕北辙的两个结果。事后就算有办法扭转,可能要花费十二分的力气,也不见得尽如人意。 虽说石黄镇不归汉津县管辖,但好歹行政层级高上一级,且还是有望升格成为郡辖市的行政单位,在朝廷中的影响力与权力都不是一个档次的。 要是事情落到其他心怀不轨的人手上,被定性成其他方向。不管怎么说,这里可是一百五十几条人命啊,够在场所有人喝一壶了。 苏涣可不是政治斗争上的门外汉。正是因为看得太多,知道他们玩得太花,所以宁愿敬而远之。 以前帮恩师跑门路,也算是半只脚踩进这个泥潭里。也幸亏只有半只脚,所以还有办法抽身,这也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这一回可不是办别人的事情,而是办自己的事情。事情的利害关系与可能后果,都让苏涣不得不积极。因为慢人一步,很有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事实上离开的苏家老爷没看到,一大早,铁矿矿区的营地就有不协调的迹象,然后迎来一大波热闹。陈家派人来找他们一晚没回家的男人了,看得到却是躺成一长排的震撼景象! 当场闹? 不说被派来查探状况的只有两三人。就算不提数量问题,他们也没有胆量去冲撞拿着枪械,穿着无标示军装的复员士兵们。胆大的昨晚都来了,剩下的都是些什么货色,可想而知。 所以这几个探子赶忙回陈家庄,告知矿区所发生的消息。虽然男人都没了,但是敢闹事的也不是只有男人。而要那些人出面,她们得先知道才行。 陈家探子的出现又消失,当然引起了杨怀等人的注意。尽管他们无法确认那些人真的是陈家的人,又或是看到一堆死人而被吓跑的,他们总要对之后可能发生的状况做好准备。 本以为石黄镇的警察会在第一时间出面,大剌剌地说要把所有人铐走…… 估计石黄镇的所有警察,包括休假的都招集起来,人数也不够矿区的这些复员兵冲一波。所以官方不敢出面,并不让人意外。 至于说什么只铐主谋,不涉及其他人,那就更是个笑话。两百条枪在这里,动手杀人的大家都有份。警察想来铐走一个’主谋’,他们的人数至少要能够镇住这群复员大兵才行。 所以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在官方有把握镇压矿区的准叛乱行为之前,应该不会有人头铁到想出面试试自己的皮肤是不是能防弹。 当然,更有可能的一个情形,就是官方至今还不知道大志铁矿矿区所发生的事情。 这个时代的消息传播速度虽然已经超越古代许多,但也不是事情一发生,全世界就同步了解了。还是有个时间差在,愈落后的乡下愈是如此。 不过来自陈家庄的人,就没有这么麻烦了。更不用说陈家庄距离矿区,可比石黄镇跟矿区的距离短了许多。 一大群人扶老携幼,又哭又闹,沿着大路走到了矿区营地附近。 他们主要目标还是那长排的尸首处,想把他们的家人抢回去。本来这应该是庄子里男人的工作,但是这些人都躺在那儿了,没人有办法出面抢人,这差事就沦落到一群孤儿寡母身上。 但是矿区的复员兵们端着枪,隔出一条界线。陈家庄的来人再闹,他们也不敢逾越这条界线,抑或是冲撞。 要知道这可是战争刚结束,军队或是那些准军队凶性正旺的时候。 说杀人,他们是真敢杀人,只要有一个过得去的理由。就好像昨天晚上,有人拿枪冲击他们的营地,说反击就反击了,还一口气把人打光不带考虑的。 哪怕陈家庄是地方恶霸,在有血性的男人被杀光的当下,剩下的人还真不敢冲击这支准军队。 要是再隔个几十年,军队这柄凶刀入鞘,朝廷也把猛虎训成了家犬。那时老百姓别说冲撞军队,就是面对一群拿枪的大兵,他们也敢主动去闹,甚至是动手。就看谁敢开枪回击。 但现在真没人敢呀! 就说昨晚,陈家庄的男人敢冲击这个营地,也是因为他们同样有枪。训练跟战术思维什么的先不提,至少武器是在差不多的水平,才让他们有信心冲。 如今来的这些人,可拿不出更多武器来。就算拿得出来,一两条枪能起什么作用?要是一个擦枪走火,那就像给对方理由收拾了所有人。 对方会犹豫吗? 谁也不敢赌。 第93章 善后 其实真要这些复员的弟兄们,主动拿枪往老幼妇孺身上招呼,不论是开枪或给对方一记托击,他们都是做不到的。尤其对方跟自己生长在同样的地方,喝着同样的水,说着同样的语言。 更重要的是,威胁性的不同。昨晚的来人可是个个带枪,不还击,死的就有可能是自己。但是今天来的人可都是赤手空拳的,不还击不一定会死,但还击的话,眼前死伤不知道会多么惨重。 所以陈家庄的来人,没把庄里仅剩的几条枪带上,无疑是一个很明智的选择。真带来了,被认为有威胁性,大兵们的态度就又不一样了。 总之,就在这种麻杆打狼两头怕的气氛中,官府之人终于出面了。 来的人不是石黄镇的陈家势力,而是更高一级,汉津县的蔡镛县长亲自带队,带来了一大群警察、一小群文吏。 其实他们在到达矿区之前,就已经先浩浩荡荡地将石黄镇的镇所扫荡了一遍。之后分成两队,一队关闭了镇所并看押大多数人,剩余的全拉到大志矿区。 一如猜测,石黄镇的陈进财镇长之所以没管矿区发生的事情,是因为他在得知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忙着销毁不该留下的资料。 陈家家主没了,底下的人不是想着夺权,而是想着擦屁股。自己的,还有别人的,而且当然是以自己的为主。 显见他们也知道自己干下的破事有多糟糕,且陈家的前途基本无望。所以在当下,他们的选择是自保,而非争抢空出来的权力。 苏涣与蔡镛当然不可能放任这样的事情。苏涣要将矿区的两百多个弟兄从命案中拉出来,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钉死陈家。 单纯的双方械斗,跟一方黑势力欺压,结果却被反杀,给人的观感是不一样的。前者终究是要各打五十大板才能解决,后者却可以把罪过全部推到其中一方身上,另一方全身而退。 那么苏涣跟蔡镛会想怎么运作,就是个显而易见的选择。 再说,虽然石黄镇不归汉津县管辖,但对蔡镛这个县长而言,这也是一个延伸自己影响力的机会;更可以为自己师兄的事业保驾,卖出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话说江夏郡的郡守也是同门呀,荆州上上下下都是有关系的。现在大家的任务就是梳理这个关系,并且把影响力延伸,渗透到方方面面,把被和寇占领期间所遗留下的劣迹拨乱反正。 这个动作不能急躁,以免发展成为另外一波动乱,或是伤及无辜与部分轻罪者;唯有为虎作怅的重罪者是罪无可逭。 之所以不追究轻罪者的原因,是在敌人占领期间,多少都有些身不由己的事情。只要不是造成严重伤害的,真要追究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那估计监狱就该人满为患了。 但是轻罪与重罪之间该怎么分辨,这些都需要证据支持。所以在战后的清算上,各地的动作都不算快,这也成为了某些地方势力挣扎的机会。 其实会造成这样的现象是有其背景的,最大原因就在于朝廷中央的角力。在战争期间,权力大肆扩张的议会,以及靺鞨八部所代表的皇权,两者都在想办法扩张自己于收复区的影响力。 假如中央只有一座山头,大可挟胜利之余威,直接了当地横扫一切不服。 偏偏中央内部也在暗戳戳地争权夺利,那么对于地方势力就只能循循诱之。以免使太大的力气,将地方推向另一边的怀抱。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表面功夫要做得漂亮,其他人也才有办法配合演戏,编造一个说得过去的谎言,然后假装大家都相信了。 但是像陈家这种明显的落水狗,那就唯有大家痛打的份。这时嘴快的人就能抢到更多的肉,嘴慢的人连汤都喝不到。 所以当苏涣、蔡镛带着一群人抵达大志矿区,看到了陈家的妇孺跑来认尸,并且要将尸首带回,一行人的目光中可没有多少同情。 实在是之前在石黄镇看到的文件太吓人,和寇占领期间的龌龊事,陈家可没少干。 更好笑的是,这些东西之所以被一笔笔详实纪录,是因为这可是陈家的’功劳簿’,之后论功行赏的依据。 谁知道靠山倒了,环境变了,功劳簿摇身一变,变成了要命的黑料。这样的东西还没来得及销毁干净,就被人收走了。 陈家还有留的价值吗?这个问题在今天之前,不论朝廷内部的哪一方势力都要认真考虑。 哪怕他们干下那么多破事,妥妥属于重罪范围,但是要保的话还是有办法。例如推出一两个替死鬼,把所有罪责承担下来。那么石黄镇该怎样,就还是怎样,一切没有变化。 但在今天之后,就不用考虑了。一百多个男人死亡,让陈家的实力空前暴跌;再加上和他们起冲突的对象特殊。 可以说但凡给陈家留下一线,都会成为大志铁矿公司,甚至是汉津钢铁厂日后的障碍。所以今天陈家非倒不可! 没有株连九族、发配充军,算是最后的慈悲。尽管想下达这样的命令,不是朝廷中央也没办法。 不过苏蔡两人真有心要斩草除根,方法也还是不少的。诸如给人暗示或有意放纵,自然会有人去客串土匪,干一回杀人屠庄之类的祸事。 但就那句话,苏涣没想做到这种程度。他只要秉公处理,勿枉勿纵的结果。剩下的人,只要是无罪的,他都会想办法保下来。 对事不对人,论罪不论心。这便是苏涣的原则。对人又论心的话,陈家上下沆瀣一气、蛇鼠一窝,能有多少人算得上是真正意义的无辜? 蔡镛这位实权县长登场,意味着在没有足以压制他的’官’出现之前,事情就会在他的主导下定调。事实上在江夏郡,乃至于整个荆州都不会有人这么做。 昔日跟随同样一位恩师的同门们,在这个战后的时代,再度于政治的舞台上登场。他们隐约成为了一个学阀般的存在,扎堆进入了荆州。事实上,这里也是他们昔日的据点。 只是这个学阀并没有一个掌门人,所有人都是以同门的情谊,与想做实事以救国的决心,朝着同样的方向迈进。 别看战争结束了,还取得胜利,’救国’言论何来。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看得到这场入侵的关键何在。 假如大金朝不振奋,就还会有第二个敌人、第三个敌人入侵,没完没了。积弱的大金朝就像砧板上的鱼肉,第一个人没吃下肚,自然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饕客上桌。 这群同门虽然已经不是充满朝气的年轻人了,但是曾经有过报国的志愿,在经历了那场战争后就只是把火烧得更旺! 所以哪怕石黄镇不归汉津县管辖,今日也不会有人跳出来驳蔡镛的面子。除了大家有志一同外,更重要的是事关汉津钢铁厂。 钢铁为工业之母。众人可是恨不得苏涣有神仙之能,可以点石成钢呢。哪会去扯这位同门的后腿,让钢铁厂的重建过程增添变数。 假如是之前的模样,苏涣空得了一个钢铁厂厂长的头衔,重建工作却前途渺茫。那时难免有心人动脑筋,想用他们的方法去推动重建。其他人就算想帮,也无从帮起。 如今从蔡镛口中得知,钢铁厂的重建已有可实现的计划。众人还不保驾吗。 陈家这种时候跳出来,他们出手除了顺带清理旧社会毒瘤外,刚好也成为杀鸡儆猴的对象,警告别人少挡在钢铁厂的重建工作前,可谓是一举两得。 不论从现实面与需求面来说,陈家在荆州上上下下的官员眼中已经完了。不说这位包衣家族背后的八部老爷还在不在的问题,就是八部宗室跳出来,也得考虑是不是和荆州集团硬碰硬。 放到实际的作为上就简单许多了,没有那隐藏在背后的算计如此弯弯绕绕。 当石黄镇镇长陈进财手带银镯子,被押着来到矿区时,那些想来哭闹的陈家人就知道事情不妙了。他们这时想跑也跑不了,因为已经被矿区的后备师弟兄们反包围了起来。 然后就是认尸、纪录,然后押着人回陈家庄,搜查证据。 虽说带来的警察不够多,要押那么多人实在是力有未逮,但矿区的后备师人多呀。蔡镛大笔一挥,直接一纸调令,上百人直接成为临时的协警,配枪协助工作。 进了陈家庄,众人才明白主事的男人或知道利害的男人全死光了,对一个家族而言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石黄镇的人还知道湮灭证据,陈家庄完全没人在处理这件事情。所有东西就像摊在阳光底下一样,等着人去收集、发掘。 那些家族的’丰功伟业’,全部成为确凿的证据,将一项项罪名实锤按在他们头上。 这都还不用调查究竟是谁干的,陈家自己的功劳簿上纪录得清清楚楚。就算想把事情全往死人头上推也做不到。 除了文字的证据,还有一些外人难以想象的恐怖景象。譬如以人饲妖的食盆,喂养妖怪的’粮食’与残余,那些看起来不足岁的婴孩…… 看到这样的画面,是个人都无法接受,特别是那些有孩子的男人。 再看到陈家的女人们或抱着,或牵着孩子,噙着泪水,没有男人倚靠,显得孤苦无依。这本该惹人同情的画面却成了讽刺的对比。 其实以陈家的守旧态度,这些女人孩子不见得能对家族的事情插上手,那些残酷的事情也不会有她们的份。但身在这个家中,却也让人们把最后一丝有可能给她们的同情给消磨掉了。 第94章 矿区后续 大志铁矿矿区所发生的插曲,无疑打乱了铁矿重新开采的进度。但是谁也不敢说那些事情不重要。 从小处看,砍断了地方豪强伸过来的脏手。假如有其他人想做一样的事情,就得考虑自己家族经不经得起检验,受不受得起折腾。 适合杀鸡儆猴的对象可不是满天下都是。既然碰巧赶上了,苏涣可没理由放过。 儒家之仁,可不是圣母心无限发作,对谁都一副脑残模样。孔老夫子也说了,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往大处看,这是以昔日同门作为纽带的荆州集团初露峥嵘。一地县长管起不在他辖下的事情,这要是靠山不够硬,可是犯了官场上的大忌──越权。 要往常别说有没有理,事情就先得黄了。官场上讲理之前先讲权,抢别人手中的权力跟抢他屁股下的位置有什么不同。 所以这件事情能办成,就不是一个小县长能做到的,背后必然还有其他助力。至少江夏郡郡守睁只眼、闭只眼的表现,在官场上就显得极端不正常。 不过对于身处风暴中心的当事人来说,没心没肺的林文理就不想去管这些破事背后,有没有隐藏什么大鳄在其中。 他只管技术,也只想管技术。况且上头还有个厂长,天塌了也不该由他去顶着。 看着矿区的人被拉走一半多,杨怀这位处长也为了看顾弟兄们,一起跟了过去。林文理也说不上是生气或不生气,反正今天本就打算让大家轻松过的,没要安排什么事情。 不过他还是带着剩下的人,到昨天炸开的预订新矿口处整地。至少挡在那处石壁前的几棵树是非砍不可的,然后将周围清理出一片空地来,方便活动。 临时营地也需要搬迁,不过这件事情不急。至于原本的临时营地已经清理出的大片空地也不会被浪费,之后矿区的宿舍盖在那边就好。 等钢铁厂那边的砖窑可以出砖了,再拉建材和人手过来盖房子。现阶段先不用赶,更不用到处盖砖窑或打铁炉之类的基础设施。 这些临时性的东西终究要拆的,没必要浪费材料到处盖。现在的工作就是人力有大量富余,材料与工具抓襟见肘。该如何取舍很明显。 矿区这边的人,在清理完新矿口周边后,他们的第一要务还是开采铁矿石。他们开矿用的正式工具,还指望着这边出的矿石去制作呢。 矿区这边的前期,一样只能指望刺刀加宝珠。用这些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工具与方式来做事,对大金朝的军队再熟悉不过了。 所以大家也没什么怨言。没有子弹会往自己的脑门钻,还能有比这个更好的环境嘛。 苏涣没有跟着蔡镛的队伍去陈家庄。他不具备官方的身分,不适合介入那种事情太多。 至于矿区这边遭受陈家人的袭击,作为受害者的论点也已经定调了。身为亲历者的苏涣也已经把昨晚的事情交代清楚,那么做文章的部分自然有蔡镛的人手代劳,不需要苏家老爷出面。 重新来到矿区的苏涣,也就跟在林文理的队伍旁,听一听他对于矿区的规划。等到交代得差不多了,管事的科长代理离开的杨怀杨处长,指挥起弟兄们开始做事。 这回林文理就没有凑合进去,跟弟兄们一起劳动。反正今天预定的工作量不多,林文理也不会一直待在大志矿区,所以他主要是跟几个管理职的说明后续的计划。 主要还是在坑道的安全规范上,假如大家不想被活埋的话,这种事情可不能放松。 还有出水、出瓦斯的时候要怎么应对。这些对老矿工来说很基本的功夫,后备第三师的弟兄们都没有,所以得要额外指导与强调。 等到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说完,林文理的喉咙也差不多在冒烟了。接过苏家人带来的水壶,狠狠灌了一大口水。 苏家老爷这时说道:”辛苦了,文理。方方面面的事情都只有你才有办法带着人做,在钢铁厂上正轨之前,只能劳烦你多担待了。” 虽然对眼前男人的专业技术仍有一定的存疑,毕竟炉子还没正式出钢。但是前期的准备工作做得一丝不苟,已经远远超出了苏涣的心理预期。所以他也不吝惜慰问。 不过林文理却没像一般部属或家仆说些客套话,反而是向苏家老爷抱怨起,说:”老爷呀,不会煤矿那边,同样的事情又会来一回吧。” 这一说,连苏涣都有些心虚,说道:”应该不会吧。”随即像是想通了什么,强调说道:”今天大张旗鼓办事,就是想吓退那些钻营苟且的鼠辈。 ”煤矿那边距离郡治更近,消息只有更灵通,他们不会不知道这边的事情。那里也没有像陈家这种粗暴行事的外来者,应该会更顺利些。” 林文理说道:”希望如此。咱们来是开矿的,不是占山的。老是拿枪出来,都有种过上土匪生活的感觉。” ”哈。”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苏涣却是问起了另一件事,说道:”原本我以为我们这边展示出实力,就足以震慑一些宵小。两百个人,两百条枪,还是不够吗? ”但为什么陈家人数不如我们,依旧敢找上门来?他们不知道矿区这边的详情?地头蛇没这么差劲的吧。” 听到的人包括后备师的弟兄们,也都在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林文理算是脑筋动得快的,直说道:”他们占了夜袭跟地利之便,又有妖怪助阵,所以有恃无恐吧。” 其他打过仗的弟兄也是点头认同,说道:”妖怪什么的没遇过。不过只要计划的好,夜袭确实很容易以少胜多。但那种有机枪守的地方就比较麻烦,不容易闹起来。所以机枪阵地有没有打掉,决定了夜袭的成败。” 旁边却有弟兄笑闹道:”机枪咧,你以为还在打仗啊。” ”不过我觉得他们敢以少拚多,应该还有另外一层自信,促使他们这样做决定。”林文理说道。 这样的发言当然引起其他人的好奇,纷纷问道:”是什么给了他们这种错觉?” 缴获的枪枝杂乱无章地推在一旁空地。之前只把弹药退光,如今仅派了几个人负责清理。林文理拿起了其中一把清掉泥土与血迹的毛瑟八八式,指着枪托的部份。 上头有模糊不清的油漆印刷字,隐约可见和平建国军独立第3旅3营2连的字样。 已经知道的人自然是气愤的,其他原先不知道的人,则是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口水,表示其不屑。唯有苏涣不是军人,反应慢了半拍,疑惑地说:”这是……和寇伪军的番号?” ”没错。”将枪放回清理好的位置,林文理说道:”和寇打大金朝的部队,只要不遇上王牌师,战损比大多是一换三。我们死三个,对面的才死一个。 ”武器装备不如人,打呀打的没子弹了,不是拚刺,就是逃跑。非战之罪呀。但是陈家会不会把自己比做和寇的军队了,以为自己也能打出一比三的成绩来? ”要不然实在无法解释,他们这点人数也有勇气冲击我们的营地。话说我们的布置要是从外头看是一个人影也看不到,脑子没坏都知道我们这边有鬼吧。这样还硬冲?无言以对呀。” 听到林文理的解释,旁边听到的后备师弟兄无不噗哧一笑。有人说道:”就他们昨晚进攻的那个德性,真让他们有三倍于我们的兵力,一样叫他们全军覆没。看看这个一比三的战损,究竟是谁一谁三。” 又有人笑话刚开口的弟兄,说道:”你没忘记只有五发子弹吧。就那点敌人,你这个能把五发都打完的,我他妈才不信你是五发五个人。是不是太紧张,看到人影就把子弹全打光了?有没有打中都不知道。” ”谁会紧张啊。就昨天那种阵仗,差不多哄小孩的水平而已。那样就会紧张,这几年仗都白打了。” ”我隐约记得谁第一次上战场,抱着枪在叫妈妈。不知道是谁呀。” 一群复员的大兵放飞自我,愈聊愈歪,俨然有失控的迹象。 不过苏涣没凑到里头,而是又问起了林文理。”昨天那只鼬妖,最后是怎么安排了?” 林文理说道:”炖了啊,给大家当宵夜吃了。也许是太补,所以才会昨天熬夜熬了一宿,今天还有办法活蹦乱跳的。看来应该安排一些正经工作才对。” ”真吃啦!”苏涣斟酌片刻后,又问:”那有剩下什么吗?” ”老爷是想要剩下什么?”林文理反问道。 ”比如说妖丹呀,或什么特别的东西。主要是我几个师弟听说我们昨晚杀了一只妖,假如有好东西,他们愿意重金收购。” ”真遗憾呀,老爷。那只小妖不成气候,哪能留什么好东西下来。一身血肉都被我炖了,精华就全在汤中,叫弟兄们给分了。剥下来的那身白皮毛倒是还在,不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况且那点分量做什么都不够。假如老爷要送人,也就剩这个了。” 苏涣讶道:”我还以为只要是妖,都会有妖丹之类的宝物可取。原来还有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呀。” ”真练出妖丹,能化人形,不论是不是完全像人,那种妖怪哪会这么好对付。老爷,您想多了。像昨天那只鼬妖的状况,才是常态。” 苏涣不解,又问:”假如这么说,怎样能算妖?怎样的又是普通野兽?” 林文理解释道:”一言以蔽之,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么理解就好了。那种动辄几千年修为的大妖,老爷不会认为咱们满山遍野的修行人,一个个都是心善不找事,能容牠们的吧。” 第95章 煤矿区的地头蛇们 苏涣与林文理两人并没有在大志铁矿耽搁太多天,因为平乡煤矿那边的人手也已经到达,并且开始做营地规划了。 两位主事者过去,除了安排事情外,也是要将采矿规范跟安全守则等文件交到他们手上。让弟兄们做事不至于两眼一摸黑,全凭心情再看几分天意。 因为先期派去煤矿的人跟铁矿这边一样,都是两百余人。路程也颇长,靠双腿行军得走上将近两周的时间。 所以煤矿事业公司的人员是乘坐火车,从汉津县到达江夏郡郡治潭州市,再从潭州市步行前往位于平乡县的煤矿矿区。 这样的移动方式节省了一半左右的时间,但缺点是得要配合火车的时间。 而且现在保存的火车头并不多,速度也不快。在运力紧张的情况下,关系再好,人员的运送也没办法随到随安排。 不过这也是因为煤矿事业公司人员数量众多,所以才需要利用火车来移动。 苏涣与林文理两人与随行人员,则是利用苏家的马车移动。速度可不会比这个时代的火车慢多少,差别也就在行经的路径而已。好处也显而易见,就是行程可以自由安排。 但就算可以自己安排行程,路程上该花的时间也不会减少。为了让煤矿矿区可以顺利开工,苏林两人的行程不说精准安排到秒,但也是十分紧凑的。 大志铁矿所发生的意外,可是耽误了不少事情。按照林文理初步的规划,除了探矿与决定从哪边开采外,还要带着弟兄们实际进行开采作业,同时说明过程中的注意事项。 不过现实的状况是,除了炸出一个预定的新矿口,其他事情就只能靠交代的,指望弟兄们可以依照吩咐进行作业了。 军队以服从为天职,所以不用担心这些复员的大兵们抗命的问题。但是这终究是他们没做过的事情呀,谁知道会出现什么突发状况。 林文理编写的文件虽然已经自认为够周全了,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脑残白目。谁也不会知道下一秒,会不会有哪个人像鬼遮眼一样,干一些自己之后也会后悔的蠢事。 众所皆知,破坏容易建设难。难上加难的事情,就是烂尾之后的擦屁股。究竟该接着做,还是推倒重来,肯定会难倒无数英明神武的领导者,因为不论选择哪一种,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形,只要林文理有一人三化的本事,可以把自己分成三个,同时监督着钢铁厂、铁矿与煤矿三个地方,任何麻烦不说迎刃而解,至少也能在第一时间得到处置。 很可惜的是,他没有这样的本……真没有吗?还是不想用?反正暂时无从得知。 总之,比起坐了小半天的马车,就从苏家庄抵达大志铁矿。前去平乡煤矿的路程就比较远了,中途还进潭州市过了一夜,隔天才又出发至煤矿矿区。 煤矿这边的黑矿情形,比铁矿那边还要严重。因为从一个很现实的状况来说,铁矿挖出来之后,还要经过加工才能使用;但是煤矿不用呀。 挖出来的媒,只要经过简单处理之后,就是比木柴更优质的燃料了。而燃料这种东西,不说火车用得到,发电厂用得到,工厂用得到,就是普通人也用得到。可说是深入家家户户里。 用途广,加工过程几乎等于没有,只要从地里挖出来就能用。这样的好东西,怎么可能没有人伸手? 尤其在和寇占领期间,一群侵略者可没想过好好地经营占领区。别说黑矿不在他们打击范围内了,甚至和寇官方都有组织人手,开采煤矿。 幸亏千里迢迢将煤运回八洲国本土或北方的工业基地,其成本太高,不符合经济效益,远不如直接在北方开采出来的煤。所以八洲国官方在荆州地界上的煤需求量不高,这才没有大肆开采。 就算要将物资与资源后送,在运力有限的情况下,当然是优先选择高价值的物品,而不是运一车煤北上。 即使是和寇投降,荆州重回大金朝统治的当下,黑矿的问题仍旧存在着,甚至在台面上算是半公开化。之所以依然用黑矿来称呼,是因为开矿的人并没有得到官方的认可。 这些煤矿没被新派的平乡县县长取缔,一方面是市场确实有其需求。要是断了平乡的煤矿,包括铁路运输在内,就只能从外地买煤,再高价运送过来,这可是很要命的事情。 另一方面,则是这些开黑矿的家伙都有孝敬。即便县长不敢收,但暗示一下,对方就把东西换成税金缴纳给当地县府了。 有上税的公司应该算合法的,但他们又没有得到朝廷的许可。现在平乡县的各地煤矿公司,就是处于这种不上不下的尴尬状态。 直到汉津钢铁厂这个平乡煤矿的正主重新出世。所有人的眼光自然落在这个在战争期间,被朝廷主动瓦解的公司。 其实平乡煤矿归汉津钢铁厂这件事情,对少数人来说是存有疑虑的。因为那是战前的状况,当时厂、铁、煤三地在当时朝廷的撮合下,组成了一个联合的民营企业。 重建的钢铁厂,虽说大家默认拥有和战前一样的格局,但其实里头还是有很多模糊地带的。至少铁矿与煤矿是不是仍划在钢铁厂的归属下,官方并没有出面说明。 其实这是战后收复敌占区与重建工作的常态。有很多事情或许是因为不清楚详情,或许是为了保留运作空间,所以朝廷给予的任命或命令都不会划出清楚的条条框框。 这么做是为了让实际做事的人有更好的施展空间。假如他有本事支棱起原本给出的框架,并且是在及格分以上,甚至做到了一百二十分、两百分这种超越满分的好成绩,朝廷事后追认就好。 假如没本事,只能完成命令书上的指示。那至少也是完成了一项任务,不会有任何惩罚。 所以朱珍这位朝廷大员给苏涣的任命书内容,虽然只提及’汉津钢铁厂厂长’一职,但是苏涣能做到什么程度,朝廷是不会有所限制的。 究竟是以苏家之力,确保了煤铁的来源,以此保证钢铁厂可以运作;抑或是跟其他有力家族合作,联合开发煤铁矿,让钢铁厂得以运转,这些都是朝廷默许的范围。 站在大金朝廷的立场很简单,钢铁厂未来的收益有多少,暂且不管。朝廷不想投入资金,但是又希望有便宜的钢铁材料,为大金各地的重建工作加砖添瓦。 但是官方直接下场背书,这样的做法太糙,而且容易沦为贪腐的工具。导致最后花了大钱,办了小事。甚至花了钱却办不成事,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 所以说,能搭起多大的盘,吃下多大的饼,是吃独食,还是找人来一起分着吃,这一切都看苏涣的本事。对不想花钱,又想要钢铁的朝廷来说,这点放纵是他们唯一付出的代价。 对于朝廷背后的算计,以及苏涣手中的权力,普通人当然是一无所知。但同为荆州世家豪族的存在,怎么可能看不明白。 铁矿那边发生的事情,因为时间上太过急促,所以详情还没有传遍荆州的世家。不过煤矿这边的情形也没有改观多少,大部分家族都还是抱持着观望的态度,维持着原样。 他们都在等着,等苏家来谈。最好的状况,是能在钢铁厂里头分一杯羹。 但想要空手套白狼是不可能的,苏家也是荆州世家之一。苏涣更是当代大儒,在荆州上上下下的关系不说通透,也相差无几了。 这样的情况下,想要用势压人是做不到的。一个弄不好,擦枪走火,吃亏的是谁不言可喻。 钢铁厂那边可是塞了半个师的复员兵,还个个带枪,谁不怕呀。听说铁矿那边的陈家就吃了大亏。 现在朝廷对于大批军队的未来,其实是有些暧昧不明的。归谁管?怎么管?怎么部署?怎么维护?到处都是有待解决的课题。 这么一支后备师放在地方上,各处地方长官多是苏涣的同门师兄弟。要是随便下达一个剿匪的命令,或是给谁头上安一个被占领期间通敌的罪名,那可就不死也得脱层皮。 所以这些以江夏郡郡治,潭州市为根据地的世家豪族,可是有着最终将一无所有的心理准备,等待着这即将到来的变化。 毕竟被占领期间,这些家族能够延续下来,谁的屁股底下是干净的。真要清算,抄家灭族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时代想靠着势力与势力间的关系交错,以及长久经营的地方实力,做到一手遮天的家族是不存在的。苏涣在钢铁厂中的五千名复员兵与五千条枪,那才叫做’实力’。 枪炮之下,众生平等。那些有权有势的家族,顶多保证自己可以在开战之前,就先’逃’到安全的地方避难而已。 没有人敢站在大兵面前,喊自己是什么家族的成员,谁敢杀我云云。子弹不长眼,家族威名更不防弹。大伙儿唯一的寄望,就是苏涣是个读书人,明白事理的。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就该商量着来,而不是气焰嚣张地要对方按照自己的吩咐做事。 大家都是文明人,默默地交代起下人们,收起那些见不得光的枪弹刀剑。等待那可能会有,也可能没有的谈判到来。 第96章 老槐树 苏涣对于平乡煤矿的状况,当然不可能不清楚。事实上早在他回到汉津县的第二天,苏家家人早就四散,去打听煤、铁、厂三地的情形。 而在他初期表现出无力重建钢铁厂的情形后,平乡县乃至于潭州市,看到机会的人也都主动找上门来寻求合作。只是当时苏涣没有冒然答应而已。 没答应的根本原因,倒不是苏涣想要吃独食,而是来的人都太过贪心。他们同样没有能力重建钢铁厂,但又想抢食未来的收益。沾点水,分走大块的饼,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同意。 要是苏家是外来户,得靠这些地头蛇才能运作事情,说不定也得屈服。但苏家可不是啊。大家乡里乡亲的,谁家的底细谁不知道呀。不戳破那点旧事,纯粹是给对方留一点体面。 要是有谁想不开了,苏涣也没有惯着对方的习惯。别以为一墙之隔,让他几吋又何妨。 乡下人得寸进尺惯了。手来断手,脚来断脚,得要遭几回罪,大家才会懂彼此间的分际,也才有之后的和睦相处。 这也是为什么外人很难融入一个地方的原因。他们只看到最后的结果,没有看到前面的过程,就以为在乡下生活很轻松、很容易。 没看那外来的陈家莽撞行事,部队复员的人从上到下都在策划着防守反击,没人想过退缩。苏涣这个大儒也是听了几个过得去的理由,他就点头同意了。 别说什么儒生没有慈悲心,正是在这种环境出生成长的,所以苏涣比谁都还要清楚在这种地方的生存法则。 退让只能是自己想要退让,并主动退让的。要是被逼退一步,那以后就没完没了。因为谁都想来踩一脚,谁都觉得自己有机会。苏涣可不会给人软弱可欺的错觉。 这一回再来平乡,当地人想要谈谈的意愿也传入苏涣耳里。 跟上一次不同的是,这回有个懂行的人在身边,不用理那些人也能成事。既然如此,听听对方的条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引进外来的助力,无疑能让事情推动得更加快速与顺利。也因此,合作一直是苏涣的选项,前提是付出与所得是对等的。 假如一样不知分寸,那再次拒绝就是了。 很明显的,之前找上苏家的人,他们的估价心理大概是和苏涣一直处于不同位面。以至于苏家老爷总觉得对方都是在狮子大开口,不管谁来都一样。 这样的现象导致在某个时间点,苏涣一度自我怀疑是不是太过感觉良好。以为手中的是个宝贝,实际上在别人眼中就是一文不值的垃圾呢。 不过这回重新上谈判桌,苏涣可是有自信多了。相反的,该着急的就是另外一边的人。 别看在大多数人眼中,苏涣现在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明明就只是厂长的任命,却试图吞下整个钢铁厂有关的利益。奈何其他人是连鸡毛都拿不到。 苏涣一点也不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错。他在大战中的付出,除了上战场外,一点也不比其他人少。 况且钢铁厂也不是什么酬庸,是苏涣实业报国志愿的途径。这是他另外一个需要努力达成的目标,而不是拿来养老用的金山银山。 这要是放其他人身上,朝廷说请自己想办法,砸锅卖铁把钢铁厂搞起来,那么以后的利润就可以独占,大概甩都不甩朝廷的人会占大多数吧。 就算有甘愿投入的,也不会是在这种一切皆无,连吃饱都可能有问题的时代。没多少人愿意从废墟中,做这种跨步走的事情。一如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少这句话。 大多数人都是像之前接触苏涣,又信誓旦旦敢把整个钢铁厂的盘接下的人一样。他们并不是有能力重振钢铁厂,只是想把到手的全部权利转售出去而已。 至于和苏涣一样一心报国的人,纵使在他的同门中,依旧是寥寥可数。仅有的那几人,又是只有志向,却没有如苏家一般的财力。 所以这整件事情,苏涣不是非要自己扛,而是不得不。 很多人就一种想法,白痴才拿自己的钱办事。懂得拿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这样才叫做聪明人。假如没办法,那就退而求其次,做个二道贩子,中间赚一手也就够了。 朝廷不注资,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人对于钢铁厂的前途没什么信心,都是想捞一笔就走。至于捞得是谁的钱,损失的是谁,他们哪会在乎。 这样一批豺狼虎豹,自然有苏家老爷去顶着,不归林文理管。 根据之前的经验,苏涣也明白,这位经历过几年军旅生涯的林先生那怕有满肚子学问,也没有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习惯。 在人杀人的战场上,跟敌人谈仁义道德? 真让他跟那群小人交涉,怕不是明天又要收尸了。所以苏涣果断地让林文理留在煤矿矿区的弟兄们身边。 煤矿矿区这边的糟心事就没有其他地方那么多。弟兄们选择的扎营地点,同样是战前煤矿的主要开采基地。 这边兴许是因为太过显眼的缘故,开黑矿的人不敢挑在这种地方,都是另外找新的矿洞,或是重新利用废弃的旧矿坑开采。 尽管前头来到的弟兄们,依旧有清点附近黑矿的任务,但也仅止于清点。不但没要他们赶人,对于仍有人的黑矿该如何处置也没说明,就只让纪录而已。 人跟黑矿的事情不大,苏家老爷已经去处理。那不外乎是官面文章加人情往来,谈得拢就谈,谈不拢也没事。但是矿区这边有个问题颇大,而且还不怎么好解决。 起因就在矿区基地有一棵很碍事的老槐树,长得特别高大也特别茂盛。但就是位置不怎么好,刚好堵在矿区的出入道路上。 因为矿区位置也是在山里,可用空地面积不算大。要开路,又要修建房舍、仓库等建筑,就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做规划。 老槐树刚好就卡在路不路、屋不屋的位置上,最好的处置方式当然是砍了当柴烧,要不就是费大力气移植到别处。 很可惜的是,当地居民不论什么处理方式都不赞同,就只愿意让老槐树待在原地。理由是槐树的风水寓意是进财,而且树仙能保这片山林平安;要是冒犯了祂,就会降下灾祸。 这些话可不是空口无凭的威胁,在这个有神明的世界,一些野孤神、邪祀作祟也是很有破坏力的。这个世界对祭拜有应公之类的无主小庙,可是禁之不绝呀。 平乡煤矿开采时间那么长,在战前的五十年更是属于汉津钢铁厂至关重要的一环。那时在大金朝靺鞨八部的余威下,可没有当地老百姓说什么,那些靺鞨老爷们就乖乖做什么的可能。 唯一让所有参与者都同意保留槐树的理由,必然是这棵老槐有妖异之处,才能让那么多人不敢动祂,直到今天。 其实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林文理也只是来看了老槐一眼,知道了底细后,就不想再理这棵鬼树。 反正以前怎么来,以后就怎么做。用不着特立独行,打抱不平,那就只是自找麻烦。林文理可没有那种以天下人为己任的高贵胸怀。 这棵树就当作矿区基地的绿化植栽吧。虽说这个时代不太需要刻意绿化,各种树木森林就够多了。 更何况这里虽不属于深山老林,但也差不到哪里去。要是不刻意去清理,周边的树木可是多到让人厌烦的程度。实在没必要在基地中央留一棵树。 但既然说了无视,林文理当然会把这样的原则贯彻到底。他都打算带领弟兄们另起炉灶,到其他位置来开矿呢。 原因很简单,这处旧基地当然是战前挖掘的主要地点。这意味着该处已经经过相当程度的开挖,后面人要接手,就得要深入坑道。 众所皆知,矿坑愈深,开挖的难度与成本也愈高,该注意的地方与危险也愈多。 本着开矿的人都是一群生手的缘故,林文理想跟铁矿一样,找一处容易进行挖掘的地点,让弟兄们挖矿的同时也练练手。 那么现在纠结于槐树是不是碍事的问题,就变得没有意义。 不过林文理这回没像在铁矿矿区时一样,见面就来一发地质探勘仪式魔法,把整座山给摸个七七八八。 不这么做的理由很多,那棵老槐树也是其中之一。但主要还是因为有太多外人也在仪式魔法作用的范围内。 虽说该魔法的原理是利用声波经过不同材质的介质时,所会发生的频率变化为依旧。但是涉及到神秘学的力量,林文理可不敢保证就没有其他人能’读懂’魔法带来的讯息。 之前慎重其事地画了一个魔法阵,其实唬人的功用远远大于该魔法阵所能带来的功用。就是之后利用画魔法阵的灰烬组成一幅地底资源立体透视图,也是林文理临时起意,并非原有功能。 简单地说,仪式魔法确实是把声波放出去了。但是所有在范围内的人只要频道对上了,就能够接受到回馈讯号。假如再来个心有灵犀一点通,搞不好就知道了一些本不该知道的内容。 先前在大志铁矿那边不怕有这种事,除了范围内都是钢铁厂的弟兄外,大家对开矿也是外行。就算接收到讯号,也不一定能理解那到底是什么。 但平乡煤矿可就不一样,有太多煤矿的从业人员在范围内。即便他们不是一辈子都在挖煤,至少也入了门,甚至心心念念在这上头。如何挖得更快、更好,或找到新的矿脉。 这样的执念与熟悉,让他们更容易接收与了解到仪式魔法所回馈的讯号。 超自然的力量就是这么麻烦,精神力量大过一切。偏偏这玩意儿又是不容易衡量的,所以才会被批评为不如科学。 第97章 不一样的处置方式 当然,布置一个只有自己能接收的仪式魔法,对林文理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那样就得认真地布置一个魔法阵,并且要用上一些自己也剩下不多的魔法材料。 那些东西藏在秘密处,用一点就少一点。所以林文理还是想在有所动作之前,先听听苏涣那边的谈判结果。或许可以省下不少事情呢。 而且别看前期到处缺东缺西,就只有人力有富余。但其实假如把人力集中运用的话,不可否认事情的推进会更为快速。如果能把煤矿的人手移用到他处,这肯定也是好事,不是坏事。 这一切做或不做,怎么做,将依苏涣的谈判结果而定。 总算在傍晚时分,苏家老爷一脸疲倦地出现了。而他手里牵着的女娃儿,正是他那个一脸生无可恋的亲闺女——苏茵。 本来这趟远门是没有苏茵的事。谁知道这个小娃娃是用什么方法,摆脱了家人的纠缠跟纪丽的紧迫盯人,藏到了苏涣乘坐的马车上。 直到用餐的时间,苏茵才从藏身处冒出来,吓坏了所有人。除了某林姓穿越众以外。 其实苏茵早就想跳出来了,因为她的行踪虽然瞒过了大多数人,但没能瞒过林文理。 而自己这一世的便宜亲爹为了在路途上打发时间,拉着这个男人共乘一辆马车,一路上尽说跟炼钢技术有关的事情。自家老爹当真是做一行,爱一行,打算把自己修炼成行业龙头。 比起一门心思求学问的亲爹,那个男人说着中西与古今的技术论点,同时一屁股坐在苏茵藏身的箱椅上,满脑子歪心思。 不是在想着’有只小老鼠躲在了马车上’,就是在想着’该不该放个屁,崩死里头那只鼠辈’之类的事情。心音之清楚,简直就像是故意说给苏茵听的一样。 苏大姑娘倒是想要一脚踹飞头顶上的箱盖,连带让那个男人享受一下升天的快感。但考虑到很有可能吓坏自己便宜亲爹,就没这么做了。 只是她没想到,光是用餐时间跑出来,一样把自己亲爹吓得够呛。这是路途已经走很远了,回头不划算,否则苏涣绝对会提着苏茵的耳朵,把她拎回苏家庄。 不过默许了苏茵可以跟着,却没让她真正自由行动。不管到什么地方,苏涣这个亲爹就是牢牢抓住苏茵的手,片刻也不敢松懈。 之后到达了平乡县,和当地乡绅见面的时候也一样,苏涣把自己的亲闺女给带上了。 反正他不会放任自己的闺女跟一群糙汉子混在一起,再怎么信任其中的某一人也不可能。但又没有其他人可以帮他照顾孩子,那就只能自己带着了。 然后试想一下,在一群一只脚踩棺材里,土里埋半截的老头子商务会议上,其中的主角带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娃娃出现,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不论大伙儿是不是真心那么想,见面当然要先夸娃娃一顿。然后国人的恶俗习惯,为了跟孩子装熟,难免会动手。摸摸头,掐掐脸颊,拍拍小手。 苏茵也不可能不懂事到在这种场合发飙,给大家难看,更给自己这一世的便宜亲爹落面子。 在人前装乖已经装到变成本能了,苏大姑娘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把自己的人设给毁了。所以对于一堆老人的猥琐行为,她也就只能咬牙苦撑。 这也才有回到煤矿矿区营地后,那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任谁被当成小猫小狗般的玩物,言不由衷地玩弄了小半天后,都会是这副表情的。从精神到肉体上的各种不适。 很遗憾,苏茵那种崩溃边缘的不适,理所当然被亲爹的大人滤镜给无视了。 能有一个那么可爱的闺女可以向人炫耀,苏涣自认没有满天下宣传,已经是相当克制的行为了。能有机会晒娃,不论对方的夸赞是否是真心实意的,苏涣那是真高兴啊。 而且那些动作,可远远没有触碰到苏涣的底限。就是自己小时候,不也是在长辈这样的关爱下走过来的。 只是苏涣没想到,自己的闺女外表六七岁,实则内心是个三十好几的老姑娘。哪个内心弯弯绕绕跟肠子似的老姑娘,能接受被一群看起来就很做作的老头子这样又摸又碰的。 反正回到营地的苏涣,已经迫不及待地跟林文理讨论了起来。重点当然是各家提出的合作条件上。 而且可以明显感受得出来,这些家族已经知道放低姿态来说话。不再是之前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彷佛是苏家去求着他们;要是没有他们,事情就不能成的模样。 苏涣当然不至于因为这点改变,就有扬眉吐气的感觉。苏家老爷早就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除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外,也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情绪波动了。 就是别人改变的态度与示弱的表现,也没让苏涣因此沾沾自喜。他就只是朝林文理说道: ”我按照你的建议,没有说死拒绝合作,也认真地听了所有人提出来的条件。说起来,他们的条件说不上是极好。真有合作的必要吗?” 林文理反而是惊讶地说道:”这么快就用上B计划了,看来插手煤矿的人可不少呀。” 苏涣点点头,说:”确实如此。平乡县的人不算什么,但他们背后都有潭州市世家的身影,这些人才不容小觑。而且这可不是一家两家,又或是实力不济的小家族。” 笑了笑,林文理说道:”这些事情老爷不该一早就知道了。” 苏涣否认道:”先前因为煤矿来找我的人,他们背后所代表的世家可没有那么多。现在想想,来的人本就是在地方上名声不太好的那些。有很多大家族都是今天才看到的。” 林文理笑道:”看来真正的聪明人,都是存着炮灰先上的心思,能咬下一块肉才现身。要是咬不下来,还崩坏了一嘴牙,死也是死炮灰,跟他们没有关系。” ”看来是如此了。” ”不过这从某个角度也表示了,接下来的谈判才是玩真的。不像之前,就是用讹诈的。” ”确实。”苏涣认同这样的局势判断。他随即又问道:”之前在商量的时候,你就有说过,煤矿这方面可以适度放手。是不是那时就有预想到今天这样的状况?” 双手一摊,做无奈状。林文理解释道:”老爷,我可不是什么能掐会算的高人,未卜先知煤矿这里的情况。我单纯是从钢铁厂的发展上,做这样的建议。” 听到又是跟钢铁厂有关,苏涣提起了极大的兴趣,说道:”煤对于炼钢不是相当重要的加热材料嘛。你所谓对钢铁厂的发展,是怎样的情形,跟我详细说说。” 林文理继续解释:”将煤炼焦成焦炭,会损失百分之四十左右的重量,而且炼焦的过程一样需要燃料。这些可都是炼钢的成本呀,成本控制又是所有商业化生产不可避免的一环。 ”那么问题来了。炼钢技术持续发展的话,以降低生产成本,提高生产效率为考虑,可以被替代的那个环节是什么?” 工厂是工具,煤、铁是材料。三者间,想要炼钢,没有铁哪能成钢。所以林文理的问题,答案不就呼之欲出了。只是苏涣好奇问道:”你有取代焦炭用于炼钢的方法?啊,电力是吧。我听你提过的。” 林文理点头说道:”是的。虽然在最初的计划书上没有写明,但我也有提到过的第二代技术改革。这里头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用电力取代焦炭。而且使用电力来取代的好处很多。 ”像是在温度控制上更为容易,对于空气污染的情形也会比大量烧焦炭要好得多。电炉的适用范围更广,并不限定原始的铁矿石,也可以针对回收的废铁重熔再造。” ”那为什么……啊。”苏涣倒是想问为什么不一步到位,但很快就想到问题关键点。”想要加热到炼钢所需要的高温,那肯定是跟点小灯泡不同等级的电力需求吧。” ”当然。” ”所以说,我们未来还要盖发电厂?我不觉得你的计划会是等待朝廷有足够的电力供应,才会往下一步推进。” ”是这样没错。” ”可是这样的话,火力发电厂不也一样需要烧煤?”苏涣问道。 林文理咧嘴一笑。”谁说发电就只能靠火力,烧煤的。老爷的那位钱师兄,他的研究可是很有前途的。” ”你提过的核能?” ”是的,不过现在说那些还太早。我们今天的重点是,在以钢铁厂为核心的计划中,煤矿在未来是可被替代的。既然不是必要的东西,适当的放手并不会威胁到未来的发展,反而有助于在现阶段拉拢助力。” ”在以放弃他们为前提下。”苏涣以不怀好意的目光,语带质疑地看着眼前之人。 林文理依然是笑着。”说放弃太超过。事实上煤矿的用途很广,不仅仅只能用于炼钢。就算未来钢铁厂用不上,挖出来的煤一样有销路,不至于变成没人要。” ”的确。” 第98章 煤矿矿业联合体 苏涣虽然认同了林文理的说法,但并不意味着事情就解决了。对外该摆出怎样的态度,后续要怎么安排,这些都是问题。 因此苏涣继续问道:”那你打算在平乡煤矿的矿区怎么做?把钢铁厂未来的发展告诉所有人?这么做,就算不结仇,参与的人也会想在钢铁厂还受制于使用煤炭的时候,想办法狠狠地捞一票吧。” 林文理赞同道:”确实如此,所以说是不可能说的。从我们先前所知道的情形来看,现在平乡县的大大小小私人煤矿都处于一种很尴尬的位置上。 ”没有朝廷的许可,但又向朝廷上税,这就让平乡这边的煤矿开采处于合法与不合法之间。其实老爷你手中的钢铁厂厂长任命,也是差不多的情形。 ”差别在钢铁厂有前例,包含了煤、铁两矿。有了前例,我们做的事情就有一个依据,这也是我们比其他人更能站得住脚的原因。 ”我的想法是,以汉津钢铁厂的名义牵头,在平乡县这边组织一个煤矿矿业联合体,给这些黑矿的矿业主一个合法的身份。未来汉津钢铁厂所需要的煤矿,就从这个联合体购买。 ”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加入联合体的。首先就是开采的过程要符合一定的安全规范,保障矿工的生命安全。我相信老爷也不希望贪小便宜,拿沾血的煤来炼钢吧。——” 为了买卖而残害人命,当然不是苏涣所愿见。即使是意外,也不应该发生。所以苏涣同意了林文理这样的说法。 ”——加入联合体后,当然在内部竞争上要有所约束。至于是用统一分销的方式,还是统一售价的方式,这是可以商量的。但有一点是不容质疑的,那就是联合体必须优先满足钢铁厂所需。 ”用这样的方式来控制煤矿,我们就可以省下挖煤的人事与管理成本。或许在采购煤矿的价格上会高于我们自己开采的成本,但也避免了矿场意外的风险。 ”而且只要我们可以控制联合体,就能够有效压制煤矿价格。不敢说让大家赔本,但想要赚的话,可以引导参与者从钢铁厂以外的地方赚钱。 ”用这样的方式,我们就可以不用承担挖煤矿的风险,但又能掌控煤矿来源。即使在未来,钢铁厂不再使用焦炭炼钢时,我们也能规避掉煤矿销量骤然下降的冲击。至少不影响那么大。” 听完了林文理的建议,苏涣没有直接给出自己的想法,反而是就规划中,自己不明白的部分细细问起。”什么是统一分销?这跟统一售价又有什么不同?” 林文理解释道:”统一分销就是煤矿联合体的所有成员,将挖出来的煤矿售卖权移转到联合体上,由联合体代表所有人对外销售。这么做可以有效保障小矿主,以及完全规避竞争。 ”而统一售价则是联合体不代表所有人去接洽买卖,而是由成员各自寻找客户,进行交易。但联合体会按照市场情形,给煤矿订出一个价格,严格要求成员遵守,以避免内部削价竞争。” 苏涣听完解释后,感叹说道:”两者都有利有弊呀。” 林文理点头认同,说:”没错。统一分销看似保护了一些小矿主,但是每一次买卖,谁的份额多,谁的份额少,这种事情可以吵上个老半天。要是联合体的公信力不够,很容易出问题。 ”但假如有办法保证,不论成员挖出多少煤,联合体都有办法将其卖掉的话,分销份额的问题也就不成问题了。不过想做到这一点不容易。 ”而仅仅是统一售价,虽然有说’严格’要求大家遵守。但其实这就是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约定。假如有人不遵守规则,我们并没有有效的强制手段与惩罚。 ”愈大的矿主,愈有无视联合体的本钱。相反的,小矿主就容易受到大矿主的挤压,甚至赔掉身家财产。要防范这种事情发生,联合体的主导者就要有足够的权力,甚至惩罚成员的方法才行。 ”其实说白了,要是能有一个强而有力且有公信力的领导者,用哪个方法都没问题。但假如没有,我们就只能从两种坏结局中选择一种接受了。” 苏涣总结说道:”一个是分配不均所造成的争执,很容易造成联合体的崩溃。另一个则是干脆联合体会被无视,最终大家一样是像散沙一样,在市场上各自竞争。” ”是这么理解没错。”林文理又说道:”但其实以强硬姿态来领导大家之外,我们还有一个优势,就是握有汉津钢铁厂这个大客户。 ”在供应方众多,甚至有供大于求的潜在危机之前,谁掌握了最大或最多的买方,谁就掌握了话语权;因为这样的市场就是标准的买方市场。” 细思片刻,苏涣突然说道:”这样还不够。” ”老爷的意思是?”林文理不解。 ”按照你的说法,你有意取消平乡煤矿事业公司,转而协助组建这个矿业联合体,甚至在其中占据强势主导地位。对吧。” ”是的,老爷。给大家一个合法的身份,省下我们挖矿的人力与运输的麻烦,要求他们要卖给钢铁厂的话就送货上门。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呢。” 苏涣摇头说道:”对我们来说是省事了,但是对平乡县的大大小小煤矿主来说,这样不行。我就说一句,你明白有入行跟没入行的区别吗?” 这么一提点,林文理就清楚苏家老爷说的是什么。只是站在他的位置上,他需要考虑的只有技术与效率、成本。人与人打交道的方面,不归他管,也不该他管。 况且要是自己想得面面俱到,让上司没有发挥的余地,那岂不是显得上司十分无能。不是谁都有刘禅的心胸,不在意自己的碌碌无为,而让大臣们发光发热。 所以这么一个规划上的漏洞,与其说是林文理没见识,不如说是他故意留下来的缺憾。要是苏家老爷有办法弥补,那就是老爷英明神武;假如没办法,那也无伤大雅。 听到苏家老爷果如预期提出了这个漏洞,林文理装模作样地低头思考了一小会儿。期间内,还有空闲跟斜眼盯着他的苏茵挤眉弄眼。 实在是林文理的演技还算过关,但他胡思乱想的心音可没有半点掩饰。 诸如叼念着’终于发现了’之类的话,以及靠数羊来确认自己要拖多久的时间才做反应,这些在苏茵眼中都太过明显了。 最后,林文理还是无视了苏家千金的鄙视目光,说道:”老爷,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担心我们不成为矿主的一份子,只想靠钢铁厂的需求,很难取得联合体中的话语权,又或是不容易让人信服。的确,全面撤出平乡煤矿区,是会有这样的缺点。” 苏涣说道:”这只是一方面,我考虑的还有手底下得要有人真正在煤矿这边做事。要是有任何消息,我们可以在第一时间知道。 ”对于行业内的方方面面,我们也可以从亲自参与的弟兄们身上得知。这样不论我们在联合体内的话语权够不够到专断独行的程度,也不至于别人说什么,我们就只能被动地接收什么。” ”这样的考虑,确实比我周到许多。”林文理不轻不重地捧了一句。 苏涣继续说道:”再说有一群懂行的人在,假如未来有什么变故,我们要接手其他煤矿,至少手里也有可用的人才。利用这些人作为骨干,即使配上一些新手,应该也可以满足钢铁厂的煤矿需求。” 捏着自己的下巴,林文理点头认同道:”这样的确很稳妥。只是这个规模的安排,该做到什么程度呢?” 苏涣想了想,没能做出决定,反问道:”以煤矿来说,一个矿坑大概需要多少人手?” 林文理答道:”这其实要看矿脉的状况而定,并没有固定的人数需求。但是大多数矿坑,包含下矿井的人以及在外支援的人手,至少都要一百到一百五十人之间。 ”再小,就没有开挖的价值了。除非是那种完全没有安全措施,不在乎填进多少人命,以盗采为目的的小型黑矿。用人血来换钱,那应该不是我们会做的事情吧。 ”假如矿脉规模够大,坑道分支众多,一个矿坑需求上千人,整个矿区人数过万,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铺设机器与轨道协助的话,虽然需要投入成本,但是人力需求又会下降。” 这时苏涣有个疑问,直问道:”利用机器开矿会更好吗?我有听过不少老矿工说,在某些坑道里头光是活动就很困难,更别说坑道的复杂性。这种地方能用上机器?” 林文理解答道:”只要经过合理的规划,并且扩大坑道,还是能铺设轨道跟矿车的。而且有的时候,我们不也得用炸药来对付一些顽石。那么用上电钻也是一样的意思。 ”而且最重要的,合理运用机器,不光可以减轻矿工的工作负担,增加效率,还能降低下矿井人数的需求。这样一来,假如发生了什么不幸,伤亡或受困人数也会比较少。 ”虽然这么说很无情,但是机器坏了,只要有钱就能修。人没了,想生个孩子在养大到能下矿井的程度,少说也要十五六年跑不到。从成本来看,前者便宜许多。” ”真是……很难反驳你的言论啊。”苏涣又说道:”不过机器的部分不急,我想我们暂时也没有那样的条件吧。” ”确实如此,老爷。” 第99章 合作的条件 回到正题上,苏涣说道:”至于矿坑规模的问题,我也大概有个底了。” ”哦,老爷打算怎么安排?” 苏涣细细说道:”这里不是没人占嘛,而且也是战前的三个主要开采基地之一。就算我们不挖开被炸药炸坍的矿坑口,深入旧坑道,另外开一个也没什么。 ”我想,我们放在这里挖煤矿的人数,维持在三百人左右就好。即使开挖的矿坑可以容纳更多人力,也不需要增加。主要就是在平乡县维持一个存在感,也不至于投入太多。 ”假如未来机器投入生产了,就可以给这里的煤矿升级一下设备工具。这样也能起到一个示范的作用,吸引其他煤矿矿主采买机器设备。人数倒也不用缩减,一样维持着就好。” 林文里了解了苏家老爷的安排,点了点头,并记在心里。 这时苏涣像是想起一事,又问道:”还是说你有发现更合适的开矿地点?只要那边还没有人开挖,我们换个地盘不是什么难事。” 想了想后,林文理认真地摇头说:”盯着这里的人太多,不适合用那样的仪式魔法。” 言下之意就是在练兵地,不需要曝光太多底牌。杀手锏是放在战场上,最紧要关头的时刻才动用的。 苏涣认同了这样的说法。看了看营地与四周的情形,又问起了之后的建设规划。 坑道内的情形不好讲,得视情况随机应变,他也不懂。但是外头的建设是看得到的,苏涣也才有机会插嘴几句。 只是话题又回到那棵老槐树身上。对于这个专业钉子户,还真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 ”这棵树不能砍!为什么?”站在老槐树前,苏涣讶异地问着林文理与提前来到矿区,带领着弟兄们的平乡煤矿事业公司,事业处处长李立忠李处长。 本着爱乡爱民的中央军原则,只要不是任务,也不犯军队禁忌,李立忠这个原上尉连长是不会用强硬的态度来对付百姓。 那么当地百姓联合要求保留一棵树,他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尽管这棵树在营地里头有些碍事,但现在的营地也就是个临时处所,随时都能改变。没必要跟一棵当地老百姓不让砍的树过不去。 苏涣当然也不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早一步抵达煤矿矿区的复员兵们,因为当地民众的要求而不是砍一棵树,更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没有必要为此责罚任何人。 但是……该怎么说。光是听民众不让砍一棵树,这还没什么。不过当苏涣亲眼看到那棵茂盛的老槐树时,就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他皱着眉,不知道那种厌恶感从何而来。 还有几个当地的愚夫愚妇,似乎是因为害怕外人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偷偷砍树,所以特地来驻守着。 这些人看到苏涣这位大儒,当然认不出对方的身份是谁。只能从其他人的态度中推断,这是一位大人物。 尽管如此,这些民众一点也没有敬畏心,反而是指指点点着,对苏家大爷品头论足了起来。 乡民愚昧,犯不着为此生气。况且老槐树涉及当地信仰,只要不是伤人害命的邪祀淫祠,尊重便是。 中原历史儒释道三教错综复杂,早就有些不分彼此了。即使苏涣身为大儒,也是会拿香祭祖,更会拜天地君亲师。他还不至于看到异端信仰,就不分好坏,喊打喊杀。 所以放下老槐树的事情,苏涣回头讨论起煤矿有关的事情。最主要是林文理提出的一个建议,让苏涣颇为讶异。 苏家老爷说道:”你是说,让其他矿主派熟手矿工来帮我们?” ”是的,老爷。”林文理解释道:”我是这么想的。之前听你的话意,老爷你不愿意用山城钢铁厂的人来协助重建,是害怕带来一些不良风气,以及被陈旧的技术和习惯给局限住。 ”这样的顾虑当然没有问题,但似乎没必要移用到煤矿这边。毕竟我势必是以钢铁厂那边为重点,不可能时时刻刻关注煤矿这边的情形。 ”而煤矿的不可见危险性是煤、铁、厂三者中最大的,包括粉尘、瓦斯、地下水、空气含氧量等等问题。能有老手盯着,可比让弟兄们在不断碰壁中学习要好的。 ”要是哪个时候碰差了,在煤矿这边可就是要命的事情啊。一旦有个万一,到时联络我过来,可能时间上就来不及了。有人能够当场处理,弟兄们活下来的机会就大很多。” ”而且……”苏涣接着林文理的话,继续说:”我们开的矿有他们的人,可以安不少心吧。” ”从这个方向来考虑,当然也没有问题。”林文理又说道:”在煤矿上,只要账目是由我们自己来管理,人事安排同样,那么让外人进来也不至于被夺权。 ”我们跟其他人要的,也不是管理的人才。这方面,我就不觉得有谁能比军队更为专业。我们要的是能下矿坑的老师父,要这样的人来教、来带我们的弟兄。 ”而这样的人就算看到什么,或打探到什么,说出去也就说了,我觉得是无伤大雅。要是未来真的使用机器协助,提高产量了。这样的人也会帮我们宣传,这可比我们主动去说要好得多。” 认真地想了想,苏涣突然问道:”合作只限于煤矿?” ”当然,合作仅限于煤矿。”林文理盘点道:”铁矿是根本,石黄镇那边我们算是占了陈家的便宜。以他们的强势,压得其他人不敢染指。 ”我们接盘,试探的不是没有,但都是些小鱼小虾。而且石黄镇就在汉津县边上,轮不到这里的人伸手。 ”至于钢铁厂的情况就更简单了,他们也就一群挖煤的,家里的人顶多找出几个铁匠。能帮上钢铁厂什么忙?想伸手进来,说白了就是连资格都没有,也没那个必要。” 释怀的苏涣这时笑道:”这样说来,当初你建议把煤、铁、厂分设三个公司,不得不说也是个好主意。 ”虽然在人事上的调用有些混乱,但至少三个公司能做到互不干涉,在很多事情上都好运作很多。” 林文理也笑道:”其实这也是战场上的学问。集中用兵,固然有力量大的优势,但也有被人一口气吃掉的风险。 ”分散用兵,虽然把力量分散了,但是一部份的损失不至于影响整体。两者间没有好坏,只有运用之妙。老爷对此,倒是无师自通啊。” 摆了摆手,苏涣说道:”我不懂战场上的事情,但是很多道理,揣摩的都是人心。这不算什么。” ”哪里是这样,老爷。能做到一法通则百法通的人,天底下有几个。要是触类旁通这那么容易,那满天下都是聪明人,不会干蠢事了。”林文理舔不知耻地吹捧着。 苏涣当然没忘夸赞对方在技术专业上的知识。两人就这么进入商业吹捧的阶段,听得旁人都觉得臊得慌。 苏家大姑娘第一个举手投降,想去睡觉了。 其实这本该是她夜间闲晃的时间,然后找块风水宝地吸收月华来修炼。不过这一世的便宜亲爹盯得紧,她想跑也没处跑去,又不想看两个大男人唱戏,所以干脆去睡。 苏茵没跟一群大男人睡在一起。就算这是个礼崩乐坏的时代,也不代表她亲爹就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苏家千金睡觉的地方,正是苏家人所乘坐的豪华马车车厢。刚好,六七岁的娃儿能躺在那软软的绒垫上,还能伸直腿。 要是让苏家老爷也睡马车上,他就只能卷曲着身子睡觉。明早起来,那可就是各种腰酸背痛,苦不堪言。所以苏涣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与弟兄们同寝,享受一样的待遇。 说是这么说,其实苏家老爷预定躺的那块地,几个苏家人还是特别整理过。尤其是那些小石子,睡起来特别磕人屁股,得挑掉才行。 苏家带来的护卫,都守在马车旁。在外人眼中,就是在一群糙汉子里头守着老爷的千金。但其实知道的都知道,这是要堵住苏茵乱跑的途径呀。 不论是知道或不知道的,都对这样的安排没有意见。毕竟让一个女娃儿在他们身边活动,对那群糙汉子来说也有些憋扭。不管会不会弄出些糟心事,从源头就堵住这样的可能,没什么不好。 在自己女儿睡下之后,其他人也早早去休息了。这年头的夜晚可没什么娱乐,而且一群粗人聚在一起,除了互相吹牛外,还能有什么。 只是大家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谁会吹什么牛,有怎样的套路,彼此都一清二楚。 尽管还没正式进入开矿的阶段,但是白天的杂活儿可也不少。外面没有了战争威胁,大家又都辛苦一整天了,所以就早早休息了。 不过这一夜,很多人都睡不安稳。一个奇怪的梦,袭扰着大多数人的安宁。 在梦中,他们和身边的人一样,都跪在老槐树面前祭拜着。只是有些人看到供桌上平躺着一个女孩儿,苏家的那位小姑奶奶。有些人则是看到供桌上盘坐着一个人,那位林总经理。 供桌上的人并不是受供奉的对象,更是像供品…… 而在槐树前祭拜的人,则有种飘飘欲仙的舒爽感。有些人则是看到自己被无数的金子,或是美人包围。彷佛只要献出那些祭品,他们就可以得到回报一样。 如此的梦,清晰,且真实。即使是睡醒之后,也依旧印象深刻。这就像有谁要告诉他们什么事情一样,或是……要他们遵循梦中的画面行事。 第100章 邪祀 一大清早醒来,很多人都是副睡不好的模样,拼命打着哈欠、揉着眼睛。 最主要是被那见鬼的梦境给打扰了。众人印象中,就没遇过这种清晰还带回放的梦境。话说相同的画面看了几十次,就算原本有些细节不怎么清楚的,最后也牢记在心了。 不过大部分的人对于做梦这件事情,并没有太大的警觉心。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事儿很正常嘛。何须大惊小怪。 但是梦中的场景是好是坏,是美梦还是噩梦,当然会影响一个人的心情。特别是这个梦境的细节十分清晰,几乎每一部分都让人牢记不忘。 心情最差的,莫过于苏家老爷苏涣了。因为在他梦中,被摆到供桌上的供品,是他的亲闺女跟林文理两人轮着来。彷佛要他二选一一样。 饶是如此,他也没有这个怪梦放在心上,也就是有些不愉快而已。把梦当一回事?叫他这个不谈论怪力乱神的儒家信徒情何以堪。 可惜谣言仅止于智者,偏偏天下人愚者众。 被派来平乡煤矿矿区的汉津后备第三师弟兄们才不在乎。打了几年的恶仗,能有噩梦凶得过战场? 像昨晚那种充其量是很烦而已。弟兄们还不至于被蛊惑,做出一些后悔莫及的事情。 但是在这处山区生活已久,并且信奉着树仙的善男信女们,可就没有那么轻率了。对于每一回树仙所降下的旨意,他们哪回不是战战兢兢地去完成,甚至可说得上是无私奉献了。 这一回亦然。同样的梦境不只出现在苏涣,以及后备师的两百个弟兄身上,还有那群影响已深的乡民身上。 虽然田里的稻米已经临近收割时分,但终究时间还没到。这段时间是农人们难得的农闲期,他们下田只需要除草、施肥与看看水位高低而已。 不过这一天,乡民们没有去巡视自己开在山里头,面积不算大的田地。而是大清早的就到了营地外围,聚集在老槐树下。众人议论纷纷。 刚用过早餐的弟兄们,部分人正收拾着,其他人则是听着各班班长们在吩咐今天的任务。 然而营地外的情形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最主要是有太多人朝着营地内观望。甚至有胆大的,试图跨越那简陋的栅栏,闯进营地中。 尽管他们已经没有军人的身份,这里也不是军营,但是营地中有保管着他们带来的枪枝,更有私人物品在里头,当然不可能任由他人擅闯。 双方虽然还算得上是和平共处,但可没有那种军民一体鱼水情的和谐。因为之前在老槐树的问题上,乡民们不只闹过一次了。 李立忠处长本着不把事情闹大的原则,选择退让了。可想而知,这可让乡民们的气焰嚣张了起来,开始试探起这批复员兵的底限。 那群试图闯进营地的人,就是在这么做。 只不过一有人注意到他们,他们就会装模作样地退了出去。毕竟这批人到来,可是背着枪过来的。这一点,大家可看得明明白白。 这年头,军队是杀人的。没多少人敢去触犯军队的禁忌,否则吞了枪子也是白吞。 只是这两三天里,乡民们的做法也让李立忠这位煤矿矿区的负责人反省,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乡民们有这种……冒失到近乎失礼的表现。 被派来和乡民们沟通的复员兵,说话的声音逐渐大声。乡民们的气势也不遑多让,隐隐有将来人包围起来的态势。 这样的骚动进一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就连苏家老爷都被打扰了。他牵着一个小的,带着几个人,来到发生争执的地点,想要出面排解一下纠纷。 虽然没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勇气,但是做个公亲也还是可以的。况且他能做的事情,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比这群复员的大兵还要多。 只是乡民们一看到来人,顿时不脸红脖子粗地跟人大小声了。反而是变成窃窃私语,和身旁的人指指点点着。 对这样的变化,苏涣跟他带来的人都有些不明所以。 李立忠处长叫来负责警备的弟兄。警备班班长说明道:”厂长,乡人们说,他们是来找人的。但是要找的是谁,却说不清楚。只讲看到人就会知道。” 这种含糊的说法,苏涣直觉不喜。因为太像是来找麻烦的了。而现在这莫名的微妙气氛,更是让苏涣心中警讯大作。 果不其然,当有一名乡民指着苏涣一行人的方向,大喊道:”交出那个女娃儿跟那个男人!” 顿时骚乱骤起! 几个年轻乡民试图闯过警备班的弟兄,冲进营地里头,只是被人拦住。这一变故,让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虽说不知道乡民们口中的’男人’是谁,但是女娃在场的就只有一个,绝对不会认错。而且有不少弟兄想起了昨晚的梦境,不由得将目光投向苏家千金跟林总经理身上。 成了很多人注目的焦点,林文理当然不至于没神经到忽略了这个状况。 只是平常时,他能够不在意这种注视,是因为觉得背后不论有什么理由都无所谓。但这回状况,让林文理不得不重视起来。因为这样的注视背后,似乎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这眼神与眼神的交流,并没能持续太久。当然也来不及得到答案。就是苏家老爷也因为事关自己的女儿,竟一时间懵了,没有立即作出反应来。 乡民们的气焰,也在开头几个年轻人的叫嚷推搡中壮大起来。僵持的局面没能持续太久,更多行动的乡民瞬间就淹没了人数寥寥的几个警备班弟兄,冲进营地! 李立忠这个原上尉连长迅速反应,他拿出哨子直接吹出了一长两短音,紧接着大吼:”拦住他们!”再转头吼道:”取枪!” 刚打完仗的一群人,一遇到暴乱与生命安全的问题,谁会记得对方是不是自己要保护的百姓呀。先把枪拿到手上再说,用不用其次,至少安心。所以李立忠毫不犹豫地下令了。 虽然大部分人都还处于不明究理的状态,但站在最前排看热闹的复员兵们听到哨音,直接就是肌肉记忆反应,顺从命令同样冲了上去。 站在较后排的人,以及营地内的其他人则是如风卷残云般朝营地中央的遮雨棚跑去,取回自己的步枪。再往营地口,老槐树处集中。 但要说比复员兵们动作更快的,就是林文理与苏茵这一大一小了。他们不光冲在其他支持者的最前头,甚至跟要抓他们的人在第一时间接触。 苏茵随手捡起了一根棍子,这是做栅栏剩下的边角料,就放在外围,随时可以拿来补强栅栏用的;而林文理则是赤手空拳。两人有志一同,尽往来者的下盘招呼。 那些气势汹汹的乡民,不是被棍子砸断腿,就是被人一脚踹折了腿。没有谁是一合之敌,反正都是一招就倒下,连站都站不起来。 当十几个人倒下,在地上捂着朝奇怪方向扭曲的断肢,口里呻吟声不断时,这场骚动诡异地停止了。 苏茵倒是装出凶狠的模样,不停地挥舞棍子,嘴里乱叫。看起来就像是想往人群里冲,再他妈的杀一波。 但女娃儿的后领被林文理抓住,没让杀红眼的苏茵继续打下去。看起来就像是张牙舞爪的奶猫被人揪住后颈皮,高高提起一样。 停手的林文理环顾四周。倒在地上的乡民不是抱着断腿呻吟,就是奋力往外爬,远离两个煞星。 林文理又看向不远处还能站着的乡民,以及身后已经持枪集结的后备师弟兄。他开口说道: ”有谁可以跟我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形吗?至于地上的人,我先道声歉。因为我没有习惯束手就擒,再听你们解释为什么。然后你们人又多,我心生恐惧,所以下手重了点。” :只是重了点吗…… 所有人有志一同的心音,在苏茵耳里竟也有齐声开口般的巨响。停下龇牙裂嘴的表情,苏家千金用一双死鱼眼瞥着说胡话的男人。 这时乡民里头有人不肯出面,藏身人群中,大声说道:”昨晚树仙有开示,要你和那女娃娃作为祭品,可保我村与矿山平安。” 有人带头开口,其他人顿时勇气大增,纷纷说道: ”是啊,是啊。””这可是大好事情。””树仙多久没有降下旨意了。兵爷们可别不信邪,到时降下灾祸,谁都跑不掉。” 更有个倒在林文理脚边的年轻人,勉强撑起身子,恶狠狠地说:”到时树仙降灾,我就看你有多惨!别让我知道你家还有什么人,否则我必……” 林文理手往身边一摆,苏茵很自然地将棍子递到男人的手上。棍子就这么顺势往前一甩,打在年轻人的下颚。这一棍直接让他扑倒在地,无声无息。 同时全场噤声。 ”死了吗?”苏茵问道。 ”没死,昏过去而已。不过他的下巴可能不太好治,得吃流质食物吃个小半年吧,至少。”林文理公允地评估道。 ”怎不直接打死算了?”苏茵皱眉又问。 ”吚,大小姐,戾气不要这么重吗。人家只是说说而已,罪不致死。”林文理宽宏大量地说道。实际上心里想的却是…… :死也太便宜这个嘴臭的了。我就看他什么时候会忍不住,自己想死。 第101章 诛妖树 苏茵从来没有高估这个男人的恶劣性格。但差劲到这种程度,虽不算让她大开眼界,也是超乎意料。 这时后备师的弟兄们也同样在议论纷纷。 开头是有人低声说起:”难道昨天做的那个不是梦?”梦境的话题一提起,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所有人都在交换着昨晚的梦境内容。 众人梦境大体相同,唯有桌上供品不同。有些人看到的是苏家大小姐,有些人看到的是林总经理。不过众人都只有看到祭拜的状况,梦中没有什么多余的讯息。 也就是说,做了不知道会怎样,没做也不知道会怎样。但这样的巧合配上乡民们的行为,还是让后备师的弟兄们感到头皮发麻。这都不用显现什么威胁的画面。 不过林文理的表演可还没结束。他走到老槐树前,手摸树身说道:”本想着你不惹我,我不惹你,大伙儿相安无事。既然你要吃我,那么事情就该有个结果。来拚个你死我活吧。” 老槐树像是回应着林文理的话,顶上的枝桠在无风的状况下抖了抖。不过没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唯独一众乡民被这样的显圣吓到瑟瑟发抖。 林文理又转头问道:”老爷,这棵树妖可把咱大小姐也视为目标了。那么咱们是要留它,还是烧了?” 闻言,乡民中有老迈者颤声斥责道:”蠢货!树仙是火点不燃,斧砍不坏。你能奈祂何。要是有自知之明,还不献身以成全在这山上讨生活的人。你们这些丘八讲究的不就是这些,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林文理笑道:”唷呵,还懂牺牲小我呀。可惜我不信这一套。以前是和寇要杀我,所以我杀回去。当兵就顺带的事情。今天这树妖要我的命,所以我也要它的命,这是天经地义。 ”我就这么问,你也想要我死吗?想的话就过来,我站直挺挺的让你捅一刀,谁躲了谁就是孙子,不要只会出张嘴。但只要第一刀没让我死,我保证你没有喘第二口气的机会。” ”你这人怎么这样!”一大娘穿出人群,一根指头就要往林文理鼻子上戳去。”这是瞧得起你,才想把你献给树仙。你看过哪家哪户是拿糟糠馊水祭祖拜神的,还不是大鱼大肉供着。” 大娘以为自己声势夺人,镇住了眼前的丘八。就要上前揪住这个不懂事的年轻人,让他跪在老槐树前。 谁知道林文理只是懒得走路。他伸手挡在身前,说:”欸,说话就说话,讲道理就讲道理,别手来脚来的。” ”你这个没教养的狗东西,老娘当你妈都当得的,不能骂你几……” 话说距离一够,林文理瞬间就一棍子打折了大娘的手臂,臂骨都穿出肉来。紧接着一棍子又抽到脚上,不光把人打翻在地,也一样把脚给打折了。 抽了两棍的林文理兀自说道:”当我妈,妳也配?我可是先进的性别平等支持者。男人抽,女人我一样抽。公平对待,一视同仁。我不是妳儿子,更不是妳孙子,少来攀关系。” 突如其来的变故,就是大娘自己也被打懵了。一直到她被掀翻在地后,这才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嘴里更是”杀千刀的!”骂个不停。 有人见状,想要打抱不平。只是这些人凶猛上前,却一样都被林文理一棍一个全打倒了。 下手之重,那根棍子早该断了。偏偏每一回断得都是别人的手或脚,楞是没有一个轻伤,还能继续行动的。 这股凶焰,再度镇住了一众乡民。 这年头的大金朝法律,可没有那种蹭破皮就要赔医药费、精神赔偿费、误工费什么的。 杀人才算事!致残得要手脚分家才算数。把人打到昏迷不醒的事情也不小,得看之后能不能醒来;能醒小事,死了大事。 但凡还能哼哼的,不论站不站得起来,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看着周围又倒了一圈人后,林文理这才将手中棍子甩到一旁,砸到了一个倒霉鬼。就又装作若无其事往回走。 在他走经过那群被吓坏,而又还能站着的乡民时,这些人无不退了几步,面带惊恐。甚至有那胆小的,都窜出去老长一段距离。 其实不光这群针对他的乡民,就是后备师的弟兄都有点拿捏不准这位’总经理’,究竟是怎样一个脾气。 这一头,苏茵已经被她吓坏的亲爹给抓住。周围当然是站着一圈人保护着,将苏家老爷跟一众乡民隔了开来。 看着林文理走靠近,临时担任护卫又持枪的后备师弟兄们才稍微让开一条路,让苏家老爷看到是谁走过来。 这时苏涣才像是回过神一样,从检查亲闺女有没有受伤的状况中醒来,恼怒地看向林文理。 当然,惹恼他的不是眼前这个男人。苏涣沉声问道:”他们说这树烧不了也砍不倒。文理,你可有方法对付?” ”当然有。”林文理回了一句后,转头问起李立忠这位煤矿事业处处长,道:”李处长,这里有没有弟兄能用术式封装子弹的?” 李立忠骄傲地回道:”我们可是原中央军序列的,最基本都有原核宝珠,只是没有特殊子弹而已。用普通子弹封装术式,威力较小,也必须立即使用。术式无法维持太久的时间。” 林文理闻言,安心说道:”那就简单了。让一半的弟兄使用穿甲术式,一半使用爆裂术式。封装穿甲术式子弹的弟兄进行第一波齐射,紧接着是爆裂术式齐射。 ”基本上每个人使用一发子弹,这棵树妖还不倒就没天理了。和寇的百鬼队,也没哪只妖能吃下这种齐射,除非打不到。” ”啊,对魔导师战斗教练的内容。”李立忠后知后觉说道。 林文理笑道:”没错。对付这种不能动的,大家不至于打不准吧,得要开第二枪吧。” 面对调侃,李立忠倒是想骂人。不过眼下骂人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他将目光移向苏涣身上。 开枪这种事情,不是他或林文理能决定的,后果都有点严重。只有苏家老爷才行,这位才有办法顶住朝廷军部的压力。 苏涣也没想过留情。自己亲闺女都被当成目标了,现在不动手,等着受死吗?他认真说道:”妖若遵循仁义礼教,我亦视之为人,以礼相待。如立邪祀淫祠,害人性命,烧之何错之有。动手。” 苏家老爷都说动手了,李立忠当然奉命行事。再说这是除妖,又不是杀人,后备师的弟兄们完全没有心理负担。所以在李立忠的指挥下,众人迅速编组。 老槐树也像是知道自己大祸临头,枝叶不停摇摆,发出唏唏苏苏的声音。树根处的地更是微微震动,就像是老槐准备挣脱土地而出,拔腿就跑一样。 一众乡民见状,无不呼天抢地,试图说明大兵们的行动。只是周围倒了一片人,他们不确定上前动手会不会挨枪,所以只敢远远地叫喊着。 这时他们也总算注意到了,树仙要的供品之一,可是那位苏家老爷的闺女。而那位老爷又是管事的,这简直就像是在太岁爷上动土,仇结大了。 所以纷纷改口说着,只要那个男人就好。更是说着献祭树仙后的种种好处,可风调雨顺、可国泰民安。就是希望制止大兵们烧树的行为外,同时也不放弃献祭活人。 重新编组后备师弟兄们当然不是什么铁石心肠,但对妖物也没有什么慈悲心可言。 他们站成两排,并按照命令,拉开枪机,取出一发子弹。将子弹和宝珠握在一起,封装了攻击术式。然后装填入枪机中,推至上膛位置。这套流程战争中可做惯了,没有人会出错。 眼见大兵们态度之决绝,剩余的乡民们干脆站到了老槐树前拦着。尽管有几个胆小的裹足不前,但在其他人的视线下,他们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随大众站在一起。却也躲到边上。 看到乡民们的动作,让这群复员兵迟疑了。杀妖跟杀人可不是一回事呀。尤其后者还不是敌人啊,里头可是老弱妇孺占多数。就是这群打惯仗的老兵,这一枪也开不下去。 李立忠将求救似的眼光四处扫着。林文理接到了,他笑着说:”大家把枪口往上抬一点不就好了。树这么大棵,那点人也没叠罗汉把整棵树遮起来。” 这样的指示够清楚明白的了。不说后备师的弟兄们听得懂,就是那群乡民也都懂了。 只是对乡民而言,听懂了又如何?当真叠罗汉把整棵树保护起来吗? 那些脑筋动得快,精明的小伙子,早前就冲上去,然后全给人干趴下了。现在这边还能站着的人,除了堵在树前外,无不是六神无主,面面相觑。 冲兵列?真当人家大兵手中的枪是烧火棍? 另一边,李立忠不再犹豫。半举左手,指挥道:”前列第一波穿甲术式射击,听我命令齐射。后列第二波爆裂术式射击,闻听前列枪响后即刻开火。听我倒数,三,二,一,开火!” 两波步枪齐射震天价响。封装的攻击术式如预期般,突破了妖树的防备。让爆裂术式侵入妖气防御的护罩内,化作威力惊人的内爆。 顿时老槐树像是突然膨胀一样,胀大了一圈。然后又内缩,燃烧起熊熊火焰。 第102章 吃人不吐骨头 树烧了可不代表完事。不知从何而来的凄厉惨叫声,灌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嚎得所有人都脑子发胀,头疼愈裂。 最为恐怖的是,人群中竟也有人如老槐树一样自燃。他们翻滚拍打着身上的火焰,却没有丝毫效果。就只能哀嚎着,宣泄这烈焰焚身的痛苦。 如此场景,目睹的众人无不心惊胆颤。 渐渐的,哭喊声渐弱,终至无声无息。现场唯有木头在烧的霹雳啪啦声响,说明着时间仍在流动,而非静止。 就是下达烧树命令的苏涣,也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怔怔地一脸玩味表情的林文理,问:”你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情形?” 被点到名了,林文理收起嘻皮笑脸的表情,故作正经地说道:”我有想过这样的可能性,但不是很确定。毕竟跟妖怪缔命共生,会做这种事情的人不多吧。 ”然而会这么做的人,就足以证明他们能算是共犯。不能睁眼说瞎话,说树妖做过什么,它们都不知道吧。” 涉及到人命,林文理的理由听起来却像是在推托,这让苏涣不太满意。不过提到树妖所做的事与共犯说法云云,让苏家老爷不急着斥责这个新的苏家人。反问道:”你说到共犯,他们犯了什么事?” 林文理自信地说道:”口说无凭,眼见为证。等这棵树烧完,老爷就能亲眼看到证据。其实从这群人要把我跟大小姐作为供品,献祭树妖,会看到什么东西,老爷也应该心里有数吧。” 林文理虽然没直说,但其实也不算卖关子。同时苏涣想得更多。从乡民抓着人就要往树妖献祭而去,到场的这些人就没有一个可以称作无辜。 再说这里的乡民有人胆大到跟妖怪缔命共生,虽不知里头的原理与限制是什么,但是妖怪的所作所为,乡民要说完全不知道确实说不过去。 尽管这棵妖树烧起来的速度是前所未见的快,但它体积也大呀。要全部烧完,看来得等上一段时间。 既然都是要等,现场乱成这样,当然也不能干耗着。苏涣直接下令说道:”李处长,让弟兄们把这里所有人都控制住。没说行之前,谁也不能走。 ”不过受伤的人不能放任他们无人处置,让懂的弟兄们帮他们疗伤。需要用药的,只要是公有都用上,之后我再补齐。但要是有人不知好歹,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是的,厂长。”李立忠应道。 苏涣又及时补了一句,说:”让人远离那棵树。不论妖不妖的,要是有人被落下的火星烫到也不好。” ”是的。” 李立忠虽然按照指示,分派弟兄们去做事。但他还是留了相当人数待在苏家老爷身边。 这位老爷现在身分可矜贵着。他们谁都能没有,没了谁也有人可取代;但是这位苏家老爷要是没了,事情就完了。 前面又有乡民疯了似的要抓他闺女。实在是不敢赌,要是露出破绽,会不会有人铤而走险。 苏涣的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能听明白。虽然让人治伤是件好事,但又不让人走!这腿长在人家身上,苏家老爷能管什么? 这么想的人看到一群大兵端着枪,围成一圈,将自己人包围起来。胆子再大的人都不敢在这种时候炸毛,赌人家真不敢开枪。 话说之前想赌一把,这群外来的大兵不敢伤他们本地人。结果那些人不是手断,就是脚断,现在都躺在地上哀号着呢。 与其赌这些人敢不敢开枪,不如赌一枪打不死自己呢。所以被包围起来的乡民安分许多,没敢继续闹事或跟人争执。 那些倒在地上,正接受治疗的人更不敢多说些什么。谁都知道苏先生最后那句阴阳怪气的话,究竟是在暗指些什么。 被打断手脚,他们已经很可怜了。实在是没有勇气继续跟人闹,让自己的处境更加悲惨一些。 有一说一,大战刚结束不久。这年头拿着枪的人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而那颗燃烧中的老槐树,烧的速度远比任何人想象都还要快。倒地的人都还没有全部得到妥善的治疗呢,包含树冠与树根在内,这棵老槐树烧得一乾二净,连灰都没有留下。 话说把和尚烧了,都会留下几颗舍利子呢。一棵树妖烧了,却什么都没留下,让人一度怀疑林文理的树妖之说,究竟是真是假。 但是从树妖炸开与燃烧的现象来说,又极度不正常。连点灰都没留下,说它不是妖,恐怕不相信的人会占大多数。 所以对于林文理的说法,大伙儿都是半信半疑。这些心音,苏茵可听得一清二楚呀,不过她没想出面解决。反正现在情况也就只是大家想想而已,这年头总不会连想都不准吧。 倒是看到树妖烧尽,林文理第一个上前,走近原本埋着树根处的树洞。探头一看,他便叫道:”唷呵,这就是所谓的吃人不吐骨头了吧。” 其他人有事在忙,但这时也都想知道树洞里头的是什么。不过苏家老爷、李处长等人,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们跟在林文理身后,同样探头往树洞下看去。 不看不打紧,看的人都被吓到头皮发麻。妖树根处的树洞里就像是个万人坑,埋了不知道多少尸首在这里,如今全都化成骨头,当真应了林文理所说的那句’吃人不吐骨头。’ 在其他人都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林文理拉来身边一个复员兵,说道:”你来帮我瞅瞅,最上面那具尸骨,身上那破破烂烂的是和寇军装吧。” 被拉的人探头一看。呵!还真是。他说道:”虽然烂得差不多了,但看起来还真的像是和寇军装。欸,应该就是了。我有看到他领子上的领章,看来还是个兵呀。” 林文理感叹道:”要不是这群人连孩子都杀,光说他们敢杀和寇这一点,还是值得夸奖的。可惜呀可惜。” ”孩子!哪里?”提到敏感字眼,苏涣止下了那股恶心感,四处探找着。同时问道:”就只有孩子吗,没有其他的?” ”嗯,老爷,是不是老弱妇孺,从骨相上不好分辨出来。就只有孩子比较好分辨,毕竟跟成年人的大小差距那么大,一眼就看得出来嘛。” 同时,林文理指向那具非常明显的娇小骨架。那恐怕不是孩子等级,而是婴儿了。这下不光苏涣注意到,其他探头的后备师弟兄们也都看到了。 开头说死的人里头有和寇,大伙儿心中就只有’干得好’这么个想法。但注意到坑中尸骨之多,又有孩子在里头。和寇待前线的可只有军队呀,那些孩子的身分还能是谁。 状况一变,众人无不对这座死人坑感到恶心与气愤。纷纷怒视着那些还能站着,自以为无辜貌的乡民们。 可惜这群人完全不认为自己有错。他们自认为是挨打又被强留在此,有谁比他们还委屈的。就算树下的尸骨被发现又怎样,那是树仙的祭品。树仙怎么处置,都跟他们没有关系呀! 然而林文理在一旁,用着先知先觉且很让人讨厌的口吻说道: ”桑柳槐杨楝并称五鬼树,这可不是老祖宗乱说的呀。拜这种树为仙,真把人家名字里头的那个’鬼’字当作说笑就是了。 ”可惜的是你不惹我,我不惹你。既然你们指名道姓的想吃我,那被烧了,谁也别怨谁。是吧,这些个看起来很无辜的老人家。” 林文理后一句明显是针对那些被留下的乡民。 事实上早在妖树被烧,众多尸骨被发现的时候,乡民们的态度就不像原本那么嚣张。如今被这么意有所指地一说,一些沉不住气的人就忍不住反驳道: ”树仙做了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对啊,树仙告诉我们,祂只是收祭品为仆。和祂一样,寿与天齐。这可是大恩惠。我们怎么知道是这种情形。” ”没错,就是这样。就是我们乡里的人有个病痛难愈的,也是树仙收留,跳脱三界五行的苦楚。” 听着一群人极力辩解,说着树仙的好。其实听起来就像是在推托,暗指他们也是被这棵妖树蒙蔽,所以才做出这样的事情。反正错不在他们,他们同样也是受害者。 林文理都懒得继续跟这些人废话,直接问向这里最能作主的那位大人物,说:”老爷,您说这个情形该怎么处置?是私了还是……” ”把人扣着,一个都不准走。报官,让警察来处理。我们没有审判的权力。”苏涣不假思索说道。 他是不可能私了放人的,更不可能下令处决任何人。谁有罪,谁没罪,罪重罪轻,这些都有待调查,不能一竿子打翻了。 林文理又说:”那就请李处长派人去县城报官了。只是老爷是不是也去交代一声?” 这一说,让苏涣用着莫名的眼神看向林文理。苏家老爷说道:”你该知道,我有没有说这句话,事情结果很有可能不一样。” ”当然,我很明白。” 第103章 无辜与否 林文理嘻皮笑脸的表情,当然说服不了任何人。特别是苏家老爷盯着他看的那个眼神,彷佛要把人给看穿一样,物理意义上的。 没奈何,双手一摊,林文理说道:”我厌倦听到法不责众那种说法。尽管从大局观来看,为了求稳、求最大利益,在一些事情上会有所妥协,这是大多数上位者会有的想法。 ”但我就一个小老百姓,希望朝廷给出的态度是有功就赏,有过就罚,而不是成为被强迫牺牲或妥协之下的受害者。我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这点要求不过份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是在大庭广众下说出口的,苏涣能拒绝吗。 况且有一说一,这也是他的性格与做法。过去不就是因为看不惯在权力场中,那么多毫无是非,身不由己或被要求以大局为重的妥协,所以他才想抽身而出。如今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至于林文理的话多少有逼着他这么做的味道,苏涣虽然不快,但还不至于发作。因为在他来看,这多少也有眼前这个男人给出的试探。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个’道’是嘴上说说,还是身体力行,实际走出来的。苏涣明白这个道理,也就无法讨厌这个男人所给的试探。 如果这人爱钱,事情就好处理很多了;就因为对方明显不是用钱就能收买的人,也看不出来对什么事情有较深的欲望。真那么无欲无求,可能就轮到苏涣要伤脑筋了。 假如他的本事真的如他自己夸下的海口那么大…… 如今对方的要求,虽然看起来有些失礼,但也不违苏涣本心。他可不是为了一点颜面,就非要在鸡蛋里挑骨头,或是刻意唱反调来彰显自己权威的那种人。 最终苏家老爷表情严肃地说道:”这事直接跟县老爷说不合适。稍晚一点,我和各家的族长或代表还会见面,那时提一句这事上勿枉勿纵,他们会明白分寸的。” 说是这么说,其实苏涣也明白,他递一句话出去,要是本地的世家豪族想表现诚意,很有可能会矫枉过正。到时只要有人沾了树妖这事儿,小事变大事,大事变死罪是难免的。 需要为这些人感到不公吗?苏涣可不这么认为。所谓的量刑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参杂了许多人情世故的考虑在里头。否则最公平的处置,该当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那么多人死了,不敢要求经手的人都得死罪,造成多命赔一命的情况。但就算是以一命赔一命,被扣下来的乡民死光了,还不一定赔得完坑里的死人。 所以说,不论怎么罚,这些人都算得上是罪有应得。换句话说,苏涣就不相信这些人里头有无辜的。 至于住在邻近十里八乡,没跟上这群人来抗议的,他们是否无辜;又或是刚好事忙,所以不克前来,苏涣决定这些人就让警察们去调查了。结果如何,事后再过问就好。 反正原则就是不让无辜的人被冤枉,但也不让犯错的人不受惩罚。且论迹不论心,管他是不是有什么冠冕堂皇,或是楚楚可怜,最终不得不为的理由。 儒之公正,虽然不是不近人情,但更不是任由人情凌驾其上,而能任意将公正曲解。 就说现在,在苏涣与林文理三言两语间,彷佛订了这群被扣乡民的生死。他们当然不是没长耳朵啊。每个字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为了自己的小命,这还不闹起来呀。 奈何大兵拿枪镇着他们,谁也不敢试探这些大兵敢不敢开枪,枪中有没有子弹之类的问题。林文理倒是做出颇多挑衅的动作。但依这人先前的战绩,同样没人敢找这个硬茬的麻烦。 所以大多数人都将目标放到了站在这群大兵里头,真正可以做主意的人,也就是苏涣身上。 有些人是苦苦哀求,讲述自己的各种苦衷。有些人则是用上各种恶毒的言语咒骂,威胁着苏涣放他们走,否则必遭天谴报应。 苏家老爷会怕吗?对一群把主意打到他亲闺女身上的人,没有气到手刃对方,已经是他足够理智的表现了。 可以说在这件事情上,既有公怒,也有私怨,早就把苏涣的同情心消磨到近乎于无了。怎么可能还在对方身上耗费心思,替他们的行为做辩解。 当下,苏涣就牵着自己的闺女离开。远离这处吵吵闹闹的地方,另觅一个清净地。林文理在苏家老爷的眼色示意下,也跟上了。这里交给李立忠处长,带着那群复员兵去处理。 虽说苏涣带走的两人,待着也不怕那群乡民暴起威胁,反而是对方要担心他们动手伤人。之前十多个青壮都打趴下了,剩下的老弱顶啥用? 但既然决定把这群送官府了,不再继续伤害他们也是应有之义。所以还是把那两个凶人带走吧,别折腾人家了。就是他自己,也要来个眼不见为净。 至于煤矿区的复员兵们,大概今天也不用做别的事情了。一个个都得盯着那群被扣下来的乡民,防着没到场的那些,不让他们翻出花来最重要。 然而在离开的路途上,苏涣不禁叹道:”怎么这里也是,铁矿那边也是,到哪儿都有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发生。不是大战刚结束了嘛。” 林文理笑道:”老爷,你不会以为大战结束,打跑和寇了,大金各地就是欢天喜地迎光复,一切恢复原状吧。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不论怎么说,八洲国在占领时期的统治是实打实的。 ”不管是认贼作父的,助纣为虐的,还是上山落草的,敌后打游击的,小拿小偷的不说,恐怕有很多血债等着血偿呢。可不是什么人像老爷一样,回到家,一句话就一笔勾销了。 ”这些事情要清算,这就需要时间。要是地方长官有心清查,就需要更多时间。而这些时间,又成了那些做了亏心事之人的机会,让他们掩藏自己干过的破事。 ”只要熬过这一关,战时做下的脏事就能成为合法的家底。敢在战时做这些事的人,又怎会不敢在战后搏一搏。兴许在战前只是小富之家,给人做牛做马,战后可就成为地主乡绅了。 ”老爷运气好,珍公直接分配了一支后备师的兵力给您做靠山。而且我们还是在和寇占领时间最短的南方。 ”要是在北方,又没有这支后备师支持,搞不好您现在还待在苏家庄内,迈不出大门呢。” :苏家那些奇葩亲戚不先翻了天,那才见鬼了呢。 林文理的心音,做了连苏茵都无法反驳的补充。 其实这些道理,苏涣都是懂的。只是没人在他面前点破,而他自己也存着一丝人性本善的妄想。 但事实上,先不论人性本善或本恶,至少人性是自私的。大是大非面前,都有人道心不坚了,更何况是那些民族大义以下的无关痛痒’小事’。 所以说汉昭烈帝那句’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真知灼见呀。 像是要掩饰自己的窘迫,苏涣说起了其他话题,转而问道:”昨晚那棵妖树影响众人所做的怪梦,你没有梦到吗?就连我都受影响了。还是说早上事发之时,你没有想到跟那个梦有关?” 林文理摇摇头,说:”我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更不用说是受别人的影响而做的梦。那只小妖怪道行浅薄,连根须都没办法出土卷人,只能站那儿白挨枪,还想入我的梦。关于这一点,大小姐的状况不比我差吧。” 被点名的苏茵抬起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彷佛自己多么无辜。意思就是跟老娘无关,少烦我。 不过苏涣没有读懂亲闺女眼神的暗示,直接问道:”小茵儿呀,妳昨晚做到那个梦了没有?” ”父亲呀,我昨晚睡得可香了,没做什么梦呀。”苏茵糯糯地说着。 苏茵还摆脱不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影响。但是修练武经七义的她,神魂稳固,一般的邪术、幻术都难以起作用,更不用说一只小妖怪所用的入梦之术了。 更何况要是两人真为目标,那棵槐树妖大概也会避过两人,以免打草惊蛇。假如树妖做得到的话。 不过林文理倾向槐树妖道行太低,所以入梦之法不能做到精准打击,只让指定的人梦到,或让指定的人梦不到;且树妖的入梦法影响不了他与苏家大姑娘这等神魂稳固的人士。 对于此事,苏涣不觉得有什么好追根究底的。所以问过情况之后,他便也不再关心,当然也没想过自己是不是也能免疫这种精神影响。怪力乱神邪说,他可是敬而远之的。 苏家老爷只是喃喃祈祷:”希望事情这样就结束了。” ”不不不,老爷,距离结束还早的呢。”林文理这时摇头说着会让大家感到失望的话。 相较于其他复员兵吓了一跳,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苏涣这个当家人可就是头痛了。他说道:”还有什么麻烦?” 第104章 树妖之患 ”老爷不会以为,那只树妖烧了,那些帮凶抓了,事情这样就结束了吧。死了那么多人,会发生什么事情,其实大家都知道,只是一时间想不到,或说没往那个地方想而已。是吧。” 听着林文理的解释,苏涣第一时间想到,说:”你是指会闹诡?” 双手一摊,林文理说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嘛。之前有树妖镇着,这些诡生前还是死于树妖,所以他们将会在树妖修炼有成后,成为其奴隶与帮凶。 ”尽管树妖是被一把火烧没的,但那把火也只是伤到这些诡,没能再一次烧死他们。现在树妖没了,等同于他们挣脱了束缚,以后哪有可能不闹事。 ”像这种死于妖物之手,魂魄又曾被奴役过的诡,属于天不管、地不收的。下不了地府,上不了天堂。要是没有妥善处置,日后必将为祸。” ”那……”苏涣想了想后,说:”请道士或和尚来做场法事?” ”那也行,不过用处不大。因为有真本事的,你也请不来。那些本事低微的,来了也不济事,就是大伙有个心安。但该出状况的时候,还是会出状况。” ”怎么说?”林文理的说法,让苏涣直觉有些不对劲。因而问道。 林文理大声地说道:”我怀疑,这棵老槐树之所以能够成精,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只是他们没有深入主导此事,而是让一些浑人自发进行。 ”一方面是因为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另一方面是等到收割的时候,自己就能以救星的身份出面斩妖除魔。得了名,又得了利,何乐而不为呢。” 苏涣没有偏信林文理的说法,反问道:”对这样的事情,你可有证据?” 林文理光棍地说道:”没有。” ”那为什么这么说?”苏涣皱眉。 ”现存的妖怪,多是几千年前就修炼有成,藏在深山老林里头苟活的。现今难有小妖成精,正是因为人道大兴,斩妖除魔的卫道之士众多,哪里有妖怪修炼成精的机会。——” 说着,林文理指向老槐树原本的方向, ”——槐树作为五鬼树之一,竟有招财进宝的吉祥寓意,是谁在背后鼓吹的?这棵槐树被种在近人烟的地方,居然有办法壮大到如此程度,这背后没人护驾,老爷信吗?” 苏涣目光如剑,问道:”背后是谁?” ”不知道!”林文理的回话,让大家气势一泄。不过他继续说道:”我觉得对方就是用广撒网的方式,哪边有收获,就去哪边收割。不见得会盯着一个地方。 ”虽然说我有在树上找到应该是人为的印记,可能道上的人会知道是谁种下的。反正我不认得,烧也烧没了。现在想追究也没办法追究,除非对手笨到自己跳出来。” ”会~这~样~吗~?”苏茵刻意拉着长音说话,若有所思地看向某个方向。 林文理随口说道:”是不是都没差。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反正不重要,他们又不在我们眼前,跳出来了再处理。现在最要紧的,应该是这个坑的问题。” ”啊,对,怎么解决?”苏涣拉回话题,问着。 ”这事儿说难不难,只要老爷肯出手。” ”我?”眼看事情回到自己身上,一脸茫然的苏涣只觉得莫名其妙。 林文理解释道:”请老爷写一篇文章,然后刻成碑文。这些孤魂野鬼是永镇于此,还是累积岁月功德,重回六道轮回,就看老爷如何写这篇文章了。” ”还能这样!”苏涣讶道。 ”儒释道三教并立,老爷不会真的以为百无一用是书生吧。一篇好的文章,可惊天地、泣鬼神。要是老爷写出崔颢的黄鹤楼这等名篇,别说这座小坑了,就是地府也得镇住。” 一番话,说得苏涣无地自容,就差到角落画圈圈了。他无奈说道:”李太白都盛赞的千古绝唱,我要是随手就能写出来,至于在这里烦恼煤矿怎么挖吗?” 林文理笑道:”不过从历史的事实来看,正是因为那些人连挖煤的机会都没有,才有闲功夫写出这样的名篇来。这等寄情于诗词之人,李白尤盛。” ”那么接下来就该讨论,到底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问题了。”苏涣难得地打趣说着,其实内心颇多无奈。 要说那些有大才的文人做了官,就写不出好文章也不对。可能产量没那么大,总还是有的。但确实是那些怀才不遇,或处于低谷期赋闲的文人,写的名篇才多。 一时间,苏涣也对前程感到迷茫。自己究竟该在历史上留下怎样的名声呢…… 不过很快的,苏涣就从这样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历史留名太难了呀,君不见多少人拼着遗臭万年也想在历史留名,可以想见其难度。 还是踏实地把精神放在眼前的事情上就好。要是对那求不得的事情苦苦追求,迟早走火入魔,拼着留臭名也想留名,那可就是矫枉过正了。 苏涣重新整理情绪后,正色说道:”那篇文章就交给我吧。只是要做碑文,还得找石匠……” ”刻石碑的工作我来吧。这边的事情早点完成,也才好离开,去做其他事情。要是随便找个石匠,他们磨磨唧唧地刻个几个月才完工,到时黄花菜都凉了。” 看着林文理拍着胸脯打包票,苏涣又是一阵惊讶,问:”你也会石雕?” ”嘿嘿,略懂,略懂。反正这件事情只做一次,不用教人,以后也大概不会再做到。与其找别人代劳,不如自己上。省事,快速。” ”有必要这么赶吗?”苏涣问道。 林文理点头,说:”当然有。要是在刻碑文的时候发生了些什么,到时候不也得出面收拾。况且到时会损失些什么,现在也难以估算。那不如现在就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也才放心离开。” 未雨绸缪的态度,苏涣当然赞同。横竖就是写篇文章,刻块石碑的事情。三两下能做完,就别像生孩子一样拖着。这又不是怀胎三年,怀个哪吒出来。 苏涣说道:”那么文章我去琢磨。那个坑,便吩咐弟兄们埋起来?” ”啊,还不能填。”林文理连忙阻止。 ”为什么?” ”不是已经报官了嘛。总要等官方来人验过之后,才好让他们入土为安。” ”确实如此。”苏涣点头认同道。他又问:”那现在……?” ”我要到山上去挑快合适的石头来刻碑文。倒是现在怕作祟的话,可以让李处长带一群人,给那万人坑上几柱清香,告诉他们之后的安排,好安他们的心。” 对于神鬼之事不太熟悉的苏涣问道:”要是这样还没有用呢?” ”先礼后兵嘛。我们好声说过了,要是还不服管教,那接下来发生什么就谁也别怨谁。反正他们也不可能再死一次,顶多就魂飞魄散而已。”林文理笑嘻嘻地说着狠话。 虽然听起来很残忍,不过对苏涣这个儒家门生而言,他却分不太清楚这两者的差异,因而有一种无感的漠视。至少他不会想为那些孤魂野鬼求情。 不过苏茵敏锐地注意到林文理话中的重点,她高举着右手,又叫又跳说道:”我也要上山去玩儿。” 可惜她被人嫌弃地一把推开。林文理说道:”妳都说去玩了,还能指望妳亲爹能答应。我这是去办正事的。” ”那我也……”跳着的苏茵没能说完话,就被自己的亲爹抓住了。苏涣厉声说道:”妳哪儿都别想去。现在跟我去帐篷里,帮我磨墨。” 苏家老爷是个读书人,文房四宝当然是随身携带的。写祭文这种事情虽然是第一次,但好歹是他的老本行,难不倒苏涣。 不过伺候笔墨的小丫鬟就没带上了。不得已,只能叫自己的亲闺女顶一阵。至少比放任她跟着男人往山上跑还要好吧…… 在得意的笑声中,林文理独自一人上山了。 然而就在没有人发现……没什么人发现的树林一隅,藏身着两个修行者。一老一少,穿着相似的服饰,同样飘飘然有仙人之姿。 但相较于他们衣着的仙气,他们的表情就没有那么多深不可测的感觉了。 少年气愤地质问着老者,说:”师傅,刚刚怎么不让我出去教训一下那个凡人。这棵槐树,我们可是耗费了不少精力照顾。哪里有像他讲的那样,放养碰运气呢。” 看着自己年轻力盛的徒弟,老者一挼胡子,感慨地说: ”你不会以为炼了几天气,就能刀枪不入、横行无阻了吧。那句话里头的枪,指的是以前人用的那种大枪。把它当成现在人在用的那种步枪,你会吃大亏的。 ”你知道我看过多少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在战场上就独自冲到最前线,想以一敌万,结果被敌人的军队打成蜂窝的人吗。这里头有名山大派的,也有如我们这种野道山僧的。” ”所以呢?”没有参与过那场大战的年轻徒弟,不以为然地质疑道。 ”所以,我想强调的是,想死就自己去死,少牵连到我。假如你有个一万万一的,也别指望我帮你报仇。真当人家没发现我们啊?真没发现的话,就不会讲那些话。” 老者袖袍一甩,几个错步,身影就没入树丛之中,如鬼魅一般。年轻徒弟跺跺脚,也只能气急败坏地追上去。 第105章 平乡变卦 老槐树的后续安排,并没有想象中的顺利。苏涣本以为他去打声招呼的话,事情应该可以很快定调,然后官府将精力放在甄别个别人涉案深浅,以此定罪。毕竟死了一整个坑的人。 但事实不然。光是在最开头把案件定调上,地方豪强就有不一样的声音出来。 另一方面,在当日下午会见各族族长或其代表,在组建煤矿矿业联合体上,一样遭遇了不小的阻力。 其实一些小矿主确实有意愿与苏家合作,加入联合体。但是几个大矿主似乎是连成一气,紧抓着钢铁厂参股的条件不放,不甘于只拿到煤矿的利益。 对这样的坚持,其实就是苏涣也有些莫名其妙的。因为在今天之前的接触,那几位大矿主并没有表现出如此强硬的态度,甚至没有联合起来的倾向。 这就像是一夕间翻天覆地,苏涣都要以为是不是见过的人都被换了一批,原本表现出善意的那些人都被药死后顶替了。 这一日,与各个矿主的交涉是不欢而散。甚至还有人扬言,要让苏家的人滚出平乡县的地界。 李立忠处长以下的复员兵们当然帮不上忙。虽然他们大多都是荆州人士,但是细分到地方上,在平乡县,他们一样属于被排斥的’外人’。就是想打探消息,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探起。 林文理这位掌管技术的总经理,现在人还在山里面。以他的本事,应该是不用担心被熊或老虎给叼走。但就算在场的话,这种交涉也不属于他负责的范围,估计也不会多管闲事。 总而言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局,苏涣就只能自己想办法破解。 首先要做的,当然就是情报上的收集。总要知道为什么大多数人的态度,会较之最初见面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这也才好想办法应对。 要是想走下九流,在市井里打探消息,苏涣这位大儒当然做不到,身边也没有这样的人才。 或许回到苏家庄,把庄里的家仆放出去,凭借着地头蛇的优势,多少可以打探到一些事情。但这里不是苏家庄呀,身边更没有那么多人手,就一群以护卫他为主的粗汉子而已。 所以苏涣走另一条路,在平乡县城的饭店内,邀请了江夏郡郡守、潭州市市长两位同门。 这两位论资历,都算是苏涣的师弟。尽管只能算是泛泛之交,但是汉津钢铁厂的项目一支棱起来,双方就有了共同的利害关系。 不管怎么说,钢铁厂办好了,在他们仕途上也算是个值得夸耀的资历,他们不可能不重视的。更何况苏涣实业报国的理念,也是他们会赞同的,当然没有不支持的理由。 即便在百忙中,方郡守与文市长都应苏涣之邀,亲自赴这场临时的小宴。方郡守甚至带来了自己的连襟,平乡县的陈县长。 这位平乡县县长虽然姓陈,但可是跟石黄镇铁矿的陈家不同宗。县长是在地人士,石黄镇陈家却是北方靺鞨八部的包衣南下。 三位地方官长闭门密会,除了吃饭,讨论的当然是促成煤矿开发一事。 特别是苏涣提出建立煤矿矿业联合体的方案,更是表明了他没有吃独食,而是想带着大家富的想法,在座没有不赞同的。他们背后也有家族在地方扎根,就算不谈政绩,也和实惠有关。 将所有情况说过一遍,包含今早老槐树的那场变故。说起来,平乡县的陈县长带警察到现场勘查时,苏涣已经和这位碰过面了。现在倒也不需要提出其他左证,以证明那棵妖树的真伪。 在说完自己下午遇到的刁难后,苏涣不解地问道:”几位大人,我实在是不知道哪边得罪了那些矿主,让他们个个都狮子大开口,非要咬着我不放。难道这些人真以为,钢铁厂要用煤矿,就绕不开他们家不成吗。” 这样的话,不可谓不重。当然,大家都是同门,要不就是有姻亲关系,不可能拉偏架劝苏涣,把钢铁厂的股份交出去不就好了。 况且知道的人都清楚,事情的症结,真不是在钢铁厂的股份上!就算真答应了这个条件,后面也还会有其他刁难。 方郡守朝着自己带来的连襟示意,说:”陈哥儿,这事情你最清楚,直接说吧。苏师兄的人品,我们都信得过。假如这样的人你都不帮,那我也不知道该劝你跟谁合作了。” 意识到在座的几位,确实掌有自己不知道的情报,苏涣将视线放到了陈县长身上,等待着回答。 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陈县长毫不犹豫地说道:”苏先生,这整件事的症结,其实是出在平乡施家的身上。” ”施家。我记得这是平乡的家族,跟潭州那边没有什么关系。”苏涣调动起记忆中的资料,说着的同时还看向另外两人求确认。 文市长点头说道:”苏师兄,确实如此。施家跟江夏郡的各个大族没有很深的关系,但因为他们在平乡县的扎根颇深,所以在煤矿这件事情上,才能有一席之地。” ”我得罪施家了?”苏涣问道。 陈县长点点头,说:”其实我一开始也不明白为什么。但后来听到苏先生所说,有关今早诛槐树妖一事,有乡民与妖缔命共生,我才明白过来。” 这么一点,苏涣迅速就连想到一个可能性。诧异说道:”不会吧。难道他家也有人……?” 陈县长说道:”是否为主谋共犯尚不得而知,且不清楚有没有其他人涉入其中。但是今早施家同样有通报,他们家中有数位族老焚身而亡。其中一位还是现今族长的老父,施家上一任族长。” 应该要同情施家吗?受此无妄之灾…… 这样的念头别说在苏涣的心中留存了,就是连想都没有想过。光是听到他家中同样有人因与妖缔命而亡,苏家老爷就把一家子打成妖树的一丘之貉。差别在于,涉入有多深? 想到亲眼所见的坑中尸骨,苏涣连一星半点的妥协想法都没有了。与这样的人合作共事,该引以为耻!眼睛揉不下沙子的苏涣,怎么可能接受一个堕落的自己。 要是容得下这等破事,早就从山城钢铁厂引进大量助力,协助汉津钢铁厂恢复生产了。而不是在珍公的暗示下,查证了山城钢铁厂内的贪腐情形,因而绕了一大圈弯路,重建汉津钢铁厂。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苏涣看着陈县长,问道:”其他矿主的状况是怎样?……难不成他们家中也有人?” 陈县长摇头说道:”就我所知,应该是没有。但是施家在地方上势力颇大;尤其是煤矿一行,虽然还算不上是龙头,但所作所为颇有引领效果。就说率先在县里纳税,也是他们开头的。” ”那么在槐树妖尸骨坑上做文章,让他们退出的话……”苏涣试着出主意道。 陈县长却依旧摇头,说:”苏先生应该也可以察觉吧。阻止槐树妖一案调查的,其实也是施家在背后带头使力。想靠这件事情扳倒他们,不是不行,但旷日费时。” 一眼就看出了整件事情的关窍,苏涣说道:”那么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想办法分化施家与其他矿主的联合。只要能把施家摘出来,那就好处理得多了。” 这回陈县长终于不再摇头了,而是点头赞道:”确实如此。只是一个施家,当然不算什么。但是整个县的大家族沆瀣一气,我也不好下手了。”语气中蕴有诸多不满。 一舒皱起的眉梢,苏涣放轻松笑道:”假如是这样,那事情就好解决了。” ”哦,苏师兄,你有什么妙计?”方郡守问道。 双手一拍再一摊,苏涣说道:”简单地说,我需要煤矿没错。要让煤矿生产迅速上轨道,我也需要在地的矿主协助没错。但我不需要所有人的帮助呀。” 大伙儿都不是什么政治上的小白,苏涣寥寥数语,众人一点就透。纷纷支起了招,并针对各种可能的变化,研议着应对的预案。 施家确实是势大没错;但如今掌权的是他们,不是施家呀。就是皇家宗室子弟下场又如何,只要不是皇上亲自出面,抑或朝廷中央直接下令,这些新时代的地方官长,谁不敢碰一碰。 文章不见得是要在不得志,满心苦逼的时候才憋得出来。有时心情通透,下笔如神,一篇骈四俪六的佳文,很快就做出来了。回到煤矿矿区的苏涣如此心想道。 至少他写这篇祭文时,在心情愉快的情况下,并没有太多窒碍。 甚至一开头,林文理就给出了两个方向。一是永镇石碑下的冤魂与妖氛;一是疏导鬼气,令这些冤魂行善积德,重入六道轮回。 苏涣在做文章的时候,想也不想就选了第二条路来走。 不外乎先是一阵吹捧,再来点感同身受,最后言明利害,再引导对方多积阴德。只要能够遵循云云,必然在地狱府君面前美言,令众冤魂能再入轮回。 一篇祭文在尸骨坑前诵念,最终焚烧祭天后,这座尸骨坑就在陈县长主持下掩盖起来,改立为冢。之后会有石碑至于其上,令此间事永志。 用于碑刻的文章另有抄写,这件事有待林文理去处理。现在苏家老爷一心所想的,就是如何对付平乡县的大小矿主上。 第三回合,于焉展开。 第106章 第三次会见 平乡县内首屈一指的饭店,再一次承担起苏家老爷与诸位矿主会面的场地职责。虽然没有吃正餐,只有一些茶点与各种茶品,但是包场地的费用到位,服务还是很周到的。 端出来的茶点有绿豆糕、桂花糕、核桃枣糕,花生糖、龙须糖、紫薯枫糖。各式各样的茶点摆放在五色梅花盘上,或是六瓣枫叶盘,将桌面点缀成五颜六色。 茶品可就更多了,乌龙茶、铁观音、文山包种,其实就算是西式的红茶或女士适喝的水果茶、花茶也都有。只是在场的都是大老爷,没人会挑可彰显自己品味以外的茶品,落了下风。 就是饭店的装潢也十分新颖,满满的洋气与古风交错,却也不会给人错乱感。如此中西合并而又不突兀,显见有高人在背后设计。 其实不光是这处饭店,周围的店家也都是如此欣欣向荣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在一年多前,这块地界可是被八洲国占领,还是和寇与大金南方朝廷交战的战线。 能够如此快复苏,证明了两件事情。第一、有地方有力人士大力支持本地重建。第二、平乡县很富有,或者说有足够的经济价值让那些地方有力人士投入资金,运作复苏。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需引以为耻,儒家君子耻言利的时代早已过去。 因为大家发现,这些事情与其偷偷摸摸地去做,不如全都放在台面上还比较好管理。真正羞于追求利益的那些人,早就饿死绝后了…… 在西学冲击下,以及甫经历过那场大战的现实,儒家思想又经历过一波大转变。变得更为活络,重新将那海纳百川的特性找了回来,吸收着来自西方的养分。 倒不是没有一些老顽固、坚持守旧的人。只是这些人在大战中,通常都是站在’不论皇帝是谁,我均以儒学治世’的立场,愉快地投降八洲国,希望成为新时代的中坚份子。 然后站错队的人,就走进大伙儿喜闻乐见的下场,那就是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中,埋怨着天道不公。怎么昔日东林党人可以华丽转身,换到他们身上却是跌入深渊了呢。 苏涣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他只是跟落井下石的人站在同一边。或者说更早之前,他就跟另一边的人分道扬镳了。 如今的他在正式场合,穿着的是代表进步的西式服装,而不是家中轻便的长袍。没有官身的他更不可能穿着有补子的对襟褂子;乱穿这玩意儿,那可是要杀头的。 虽然不是欧洲贵族所惯用的最上等羊驼毛料,但在大金朝地界,也是极好的羊毛面料。 铁灰色的西装三件套,搭配一条银白色的领带,再有一双擦得发亮的黑色皮鞋,整个人显得十分洋气与精神。 能够受邀出席的家族代表或矿主,也都是能置办这一身的士绅。尽管他们没办法穿出苏涣的英气,甚至有些人的衣服在不起眼处还有补丁,但这一身就像进门之阶一样,无人能免。 所谓宴无好宴,会无好会,此事从没例外。差别在于这是要人命的鸿门宴,还是单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的会议。 所以在还没正式开始之前,几个熟识的人当然是聚在一起,探听着有没有最新的消息。没人认为今天这场会议会安安稳稳的。想想这三天,前两场会的情形,说是跌宕起伏也不为过。 苏家老爷到的第一天,和众人第一次见面,说是相谈甚欢并不过分。哪怕苏家之前在大志铁矿的所作所为也传来平乡县,依旧没有熄灭众人心中的一丝希望。 然而第二天的会面,会中气氛却是丕变,成为泾渭分明的两方。彷佛平乡县的矿主们合为一体,对抗着外来的苏家。不是想把对方排除在外,而是想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来。 今天则是第三天,第三次面谈。按说依照昨天的情形,今日仓促再谈,必然是苏家服软的局面。但事实上昨晚一些不为外人知的往来联络,让今天的事情徒增变数。 背后是潭州市世家的矿主,得到的指示最为清楚,别和施家沆瀣一气了;支持苏先生吧,加入他主持的煤矿矿业联合体。否则不是背后的支持就此断绝,就是会有其他人来取代自己。 一些没靠山、没势力、没本钱的三无小矿主,更是暗中得到一些警告,跟施家划清界线吧。支持苏先生还能有口汤喝,否则将后悔莫及。 要是来的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又或是苏家这条过江龙派来的说客,这些小矿主不过是衡量个三秒钟后,就把事情抛到脑后。但假如来的人是陈县长的秘书…… 施家势大没错,是地头蛇也没错,在地方上是跺跺脚,整个平乡县都会震三震的存在。但他们终究没有官身呀。再早个五十年,扎个辫子的靺鞨八部,谁都能来他家打秋风。 之前大伙儿联合起来,排挤着苏家,仗得就是对方虽同为荆州人士,但在平乡这块地界上没有根基。只是经过了一晚,事情好像不一样了。 不过受邀参与者中,还没有人知道事情全貌。他们只是合理推测,既然昨晚有人来找自己,那么必然也会去找其他人。只是究竟找了多少人,团结了多少力量,友军有谁,没人知道。 感觉上这整件事情就很他妈的坑!要是到时苏家老爷把自己拱出来,结果发现自己是弱势的一方,得罪了以施家为主的势力,那不是被坑惨了嘛。 所以在会前,大伙儿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就是想知道其他人的立场或他们的想法是什么;自己有没有改旗易帜的必要。更重要的是,选错的话会有什么下场? 商人的嘴从来是不可信的,所以才需要立契约字据来约束其行为,帮助其记忆。所以说面对昨晚的说客,大伙儿虽然满口答应,但实际上还是要看看现场状况,才能做出最后决定。 瞧瞧那场大战中,站错队的那些人有多惨。大家虽然常说商场如战场,但真正经历过战场的人都知道,这他妈就是句屁话。 至少商场不会有人是朝着要把人整没了的方向去的。即便如此,大家也不想承担站错队的后果。谁都想当赢家,谁认真想当输家呀。 只是大家都清楚,这种事情问谁最快。然而苏家老爷就坐在主位上,身边像是烧了一圈的驱人香,愣是没有人敢接近这位先生五步范围。 当施家家主进门那一刻,全场为之一静。苏家老爷并未起身相迎,甚至就当没看到人一样,兀自喝着茶。 事实上不管是谁进门,苏家老爷都没有出面迎接。今天这场会,虽说主办的人是他,但操办的另有其人,也是那些人待在门口当接待的。苏家老爷就这么大马金刀地坐着,谁也不理。 肃杀气氛顿起。几个胆小的矿主都想夺门而出,不参加今日的会议了。 没有任何人让步,施家家主一个转头,朝矿工数量差不多和他齐平的矿主打了招呼,言语中极尽拉拢之意。 在他看来,只要拉拢好俞家,两方联合起来就是平乡煤矿的半壁天下,事情差不多就在他们之间定调了。 其他中小矿主虽各有簇拥,但也不脱施俞两家的阵营。可以说这两家的决议,几乎就可以代表平乡煤矿的方向。 只是俞家家主就是个老狐狸,表面上不露声色,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而且他背后是潭州市的关系,就不好用手段逼他表态了。 两人虚与委蛇,说得尽是空话,这让施家家主颇为气愤。 关于昨夜的串连,虽然没有人找上门来,但是他也听到了风声。所以今天一进门,二话不说,就又找上了俞家家主。 但不论是昨天还是今天,这个老狐狸都一样事不关己的态度,只想白捡便宜。 施家家主到来,那可是掐着时间点到的。要不是请帖上主办者是县府秘书,这位根本就连帖子也不想接,这场会议更不想来。 也正是因为掐着时间点到,所以没让他有太多串连的空间,就有招待将众人引入席中,按座次坐定。 安排的同样是县府之人,座次安排虽不算是面面俱到,但也算周全了。至少有仇有怨的没被安排在一起,关系亲近的则靠得比较近。 众人入席之后又安静了片刻。不一会儿,平乡县的父母官,陈县长也出现在这场会议,一屁股就坐在苏家老爷旁边,给这张一人独坐的主桌增添一分人气。 官面的人一出现,众人心中无不”嗑噔”一声响。 大伙儿做生意,最讨厌的就是看到官方的人。但又不得不打交道的,一样是官方的人。这都还不说在场的人所做的生意,跟官方有些八字不合。虽不至于人人喊打,那也是见不得光。 所以今天这场会,看起来虽不是鸿门宴,但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去。就不知道’刀斧手’藏在哪里,刀子是钝的还是利的而已。 杀人是不可能杀的,那种掷杯为号,一堆人冲进来乱砍一通的场面是不可能看到的。这就不是那样的场合。 但是对在场的人来说,除了性命无忧外,凶险却是一点也不输给战场。很有可能踏错一步,就是身家尽没。论悲惨,可能比没命还要糟糕。 第107章 图穷匕现 为什么说权是在财之上,从陈县长一身轻便进门就能得知。在场有谁不是西装笔挺,甚至三件套上身。哪怕毛料不适合夏天穿,里头捂得都是汗,也没人敢松懈丝毫。 然而陈县长却是一条卡其裤,一件白衬衫。白衬衫可能还是冬夏两用,陈县长不过是把长袖卷到手肘处,充当短袖来穿。没有领带领结,甚至风纪扣都是解开的。 这一身轻便模样,在某些场合都能算是失礼了,但现场谁也不敢看轻这位县长半分。因为对方的手段惊人,雷厉风行地清理官场风气不在话下。 其实像荆州这种四战之地,大金南方朝廷与八洲国在这里拉拉扯扯,老百姓苦,地方上的破事也多。所以被下派过来的官员,都不是什么因酬庸而来的庸才。 没点手腕关系,被派到这种地方来,还不分分钟就被地方上的有力人士给腐败了。要不就是中道崩殂,死得不明不白;倒霉点的,就连死后的清白都留不住。 陈县长能够站稳,当然是上头有人,手边也有人。不提他家底殷实,就说那颗拳拳报国之心,要是早上个几十年,在老一辈嘴里就是不适合官场,因为不够圆滑。 但在这个战后,期望由大乱走向大治的时代,需要的可不是那种只求稳妥的人才,而是要敢打敢拼的人才。 要迅速恢复统治,可不是求爷爷告奶奶,卑微地希望地方愿意听从朝廷的命令。即便不清算,也要有相当魄力要求地方服从。 说句难听的,这时的朝廷戾气正重、刀锋正利,刀也还没完全入鞘,就看谁想要试试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 委曲求全从来不是儒家的特色,那是打输了才要委曲求全。大金朝廷可是赢家呀。 或许赢的理由众多,里头很多外来因素,那也是真刀实枪拼出来的赢家。谁敢要求这么个朝廷委曲求全?谁够格这样要求? 所以苏涣也不用多说什么,光是一个陈聪仁父母官坐在他身边,就让他的气势凭空涨三分。原本那些举棋不定的小矿主,心中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施家联合众人,对抗苏家这条过江龙,这没有问题。不管对方想来文的还是武的,这些小矿主都没在怕的。反正没在对方身上咬块肉下来之前,别想自己会妥协。 但要是县里的父母官成了对方的靠山,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如何对待苏家,取决于县长的态度。’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一句话能流传千古,就足以证明那不是说笑的。 县长的到来,也让很多人感觉到不对味。只是总不能赶走吧。谁活腻了可以去试试,包不准试试就逝世。 今天这一回,跟很多会议需要开场白,又或是喜欢请长官出来讲话,美其名为’指导’的状况不同。也没有什么主持人,苏涣跟陈聪仁县长交头接耳过几句话,就起了身,行一个四方揖。 苏涣朗声说道:”诸位,感谢各位应在下之邀,来到平乡县煤矿矿业联合体成立大会。——” 话还没说完,就引起底下众人议论纷纷,窃窃私语着。 ”——这件事本该昨天就完成,然而有业主对联合体的成立有颇多抵触,因此昨天没有办法好好地向各位说明,煤矿联合体具体的责任与义务。” 苏涣说话的同时,有饭店的员工打开了会议厅边上的一道穿门,就在主席背后。从门后的景象可以看得到,那是一处布置与现在这个会议厅不相上下的大厅,同样有人在里头忙活。 ”为了避免和昨天一样的混乱情形发生,有意愿参与由我带头建立的煤矿矿业联合体的业主,请移驾到隔壁大厅登记造册。我会亲自向各位说明。一切全凭自愿。” 说完话,苏涣抱拳向陈县长行了一礼,便转身走进另一处大厅。 这要是在昨天,施家家主施翁仲早就拍桌骂人了。哪能容苏涣把话说完? 昨天他就是这么闹的。凡对方说话,他必定打岔。就算对方想继续说,那就来比谁的嗓门大。 可是今天陈县长这尊大佛坐镇。他拍桌子,他骂人,是拍给谁看,骂给谁听的? 就是用一句’性情中人’,也别想蒙混过关。你能是性情中人,所以拍桌骂人;他也能是性情中人,玩死你个小王八蛋不在话下。这位陈县长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大家可是有所领教。 所以苏涣几句话,施翁仲就只能憋着。但他杀人般的目光,还是露骨威胁着每个看向他的人。警告意味浓厚。 可惜施翁仲虽势大,还是有人不搭理他的。俞家家主第一个起身,随即一群人呼啦啦地随着他的动作站起来,并且跟着走了出去。 就在走经过县长身边时,俞家家主不忘停下脚步行礼,客气地问候几声。这才走过穿门,进入另一处大厅。 俞家带走了一小半的矿主,这些人背后多是潭州市方面的关系。这样鲜明的信号,似乎在隐隐传达着某件事情。然而大部分人还不能一眼看清。 等俞家带的人走完之后,施翁仲同样起身。他的动作牵动了所有人的眼角,全都不由得一抽。其中仰赖施家鼻息的几个小矿主,更是翘首以待。 施翁仲没有迈步,只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抱拳施礼,问:”请问陈县长,苏先生建立这联合体,全凭自愿没错吧。” 陈聪仁面无表情,不怒不喜,点头说道:”没错。” ”那么我离开也没有关系。” 一样的面无表情,不恼不乐,陈聪仁摇头说道:”没有关系。” 施翁仲随即抱拳说道:”家中事忙,小可拨冗来赴县长之约。既然这里的事情跟小可没有关系,那就请容许我先行告退。” 陈县长依礼起身,却不移步,而是在自己的位置上抱拳相送。随即又坐下喝茶,轻松地吃着茶点。 施翁仲一下子又拉走了一小撮人,走得不快也不慢;还三步一顿,五步一停。偏偏还不敢回头,搞得别人不知道他是想被挽留,还是不想被挽留,又或者是想拉着其他人一起走。 等到施家的人走光,剩下还坐在椅子上的人,顿时觉得屁股底下好像长了虫,谁都坐不住了。只是该往哪边走,是个大问题。大家都在等,等陈县长发话。 这位平日里忙到办公室看不到人的县长老爷,今天会在这个办公的时间出现在饭店,总不可能是为了喝一杯下午茶而来。必然是有事情! 但是这个事情感觉起来,也不是像做苏家的说客。就是昨夜县长秘书的拜访,对于苏家的支持也比较像是暗示,没有明言。 至少不像潭州市的来人,摆明车马的支持,不配合就滚蛋。而且这些人还是大半夜来敲门的,可见事情有多仓促。 意志坚定的两拨人都走了,剩下的人留在会议厅里面面相觑,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 留下的这些人大多是规模与势力差不多大小的矿主,没有谁能起带头的效用,意思是谁也没有办法帮谁做主。 他们有人听着隔壁那热火朝天的讨论,无不拉长着耳朵,希望可以听得更详细一点,好坚定自己的决心。更多的人是茫然无措,看看身边剩下的人,又看看稳如泰山的县长。 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桂花糕,又喝了一口白毫银针。陈聪仁今日出现在这里,当然是带着工作来的。 只是这件工作急不得,必须要慢得恰到好处。所以他就趁着这难得的机会与闲心,品着杯中的好茶。 这样的茶,在战前他可也喝过不少。甫经历一场大战,又得了官身,不论是家中情形或外在因素,都不适合铺张浪费。所以这一口茶可是久违了。 眼看有人坐不住了,陈聪仁也不再吊着众人,开口说道:”既然大家还没走,那就说说我接下来的工作。说起来也是和各位有关。” 有那狗腿的先一步站起来,躬身说道:”请大人示下。” 摆摆手,示意让人坐下。陈聪仁说道:”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有关平乡县黑矿取缔事宜。” ’黑矿’二字,就是台面上不能说的秘密。’取缔’两个字,那就是要人命了。在场的众人,有些人想到这就是图穷匕现了;有些人却还是希望可以抢救一下,连忙说道: ”县长大人,我……我们可是有上税的,不是属于黑矿吧。” 陈聪仁不紧不慢地说:”你们做买卖,赚了钱,上税给朝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难道有错?只是你们谁像里面那位一样,有开矿许可了?朝廷准你们在天子的地里挖东西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伙儿也明白了。苏涣组织成立煤矿联合体,加入与否全凭自愿;县长取缔黑矿,那也是职责所在。但两件事情凑一起,就成为不折不扣的阳谋呀。 这能不自愿!这敢不自愿嘛! 这时有人讷讷举手说道:”大人,我现在……”眼睛望着那道穿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聪仁摆摆手说:”门没关,我也不能拦人。剩下的人就听我说说,如何配合我黑矿取缔的工作。我大金虽非矿产全归朝廷,但想开矿的人,好歹得赎买个许可。 ”要知道,你们的情形可是属于偷了朝廷地里的东西。杀头都还算是轻的,抄家灭族不在话下。所以配合我的工作,把历年来不法所得上缴,再缴一笔罚金,这样我也好替你们求情。 ”要是有人认为自己手眼通天,中枢有人,可以不理我这个小小的县长。那尽管去试。我也想看看在平乡这处地界,我说的话算不算数。” 第108章 悔之莫及 没在第一时间离开的矿主,都忙不迭加入苏涣牵头建立的煤矿矿业联合体了。 不得不呀!陈县长连’抄家灭族’这四个字都说出来了,谁还敢硬犟。真嫌自己活腻,且还是全家都活腻了,所以要一起上路比较不寂寞? 就算不至于做到那种程度,煤矿这一大进项肯定是保不住的,假如不加入联合体的话。所以没有人多想,甚至没想过施家的态度,最后这一批矿主全部加入煤矿联合体中。 跟着施翁仲走的那群人,当然就成为县里取缔的黑矿目标了。这时就算有人想回头都不行。 那一天跟着施家走,走得十分决绝,连留下来看情况的态度都没有,就意味着自己主动离开了谈判桌。苏家没义务’给人一条活路’。 更何况这又不是甚么抄家灭族,整件事情根本罪不至死,也就赔点钱的事情,顶多数额大了些。这可引不起任何同情。 而施家作为重点中的重点,当然是查账兼查人了。 查账是为了厘清从煤矿中得到的’非法’收益,该充公的充公,该罚款的罚款。主谋坐牢不在话下,哪怕是顶罪的都好,反正就是要有人出面负责。 查人是为了查他们和槐树妖一案的关系。要是涉入活人献妖,看其涉入多深,严重者以杀人共犯论处,轻微者至少也是罚款与坐牢两者择一。 在这一点上,县府表现得算是十分宽容,没有非要把当家人抓进去不可。更不需要人头落地来证明些什么。 之前施家之所以可以顶住县府的压力,挡着警察不让调查。是因为施家藉煤矿联合体的话题之便,把多数矿主拉拢到自己身边。即使不是支持他的,至少也保持着观望的态度。 能开矿的业主,不论是合法开矿或黑矿,在地方上多多少少都算是个人物。这些人串连起来,陈聪仁这个县长也会觉得绑手绑脚。所以不得不把这项大案搁置,寻找突破的契机。 现在一个煤矿联合体招合作者,一个取缔黑矿打击矿主。一推一拉,登时就把施家营造的局面给破了,槐树妖案的调查也顺利推进。 这时施家不要说独力难支了。就是之前跟着他们的死忠矿主,这个时候也都埋怨起施家连累他们,恨不得打死以施翁仲为首的施家人。施家可说是内外交迫。 而且以开矿起家的这些人,可不是什么诗书传家的世家,多半是逞凶斗狠的苦力出身。这些人面临悲惨结局时,他们恨不得拖着施家下水,让施家人提早品尝到家破人亡的味道。 不是没有人想将矛头指向苏家。但只要是个人都存在一个冀望,他们想以施家的人头为投名状,重新加入那联合体中。所以施苏之间该针对谁,就是个很容易做的选择。 苏涣当然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投名状,他又不是山贼土匪。 虽说儒家门生不讲仁义道德,反而振振有词说着法治云云,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但是守法还是苏涣的底线,他也不会跟任何罪犯合作。 几个矿主倒下,本有可能成为社会不利因素的失业矿工们,顺利转业到其他矿主麾下。就是那些被取缔的黑矿,也被其他人愉快的瓜分。 苏家自己成立的煤矿事业公司,并没有扩大其规模,就只是朝各家要了熟练且可信任的矿工而已。说来苏家的煤矿开矿规模,在联合体中只算是中小型的矿主,但是谁也不敢小看他们家。 煤矿矿业联合体,挟着苏家联合县长整合的余威,选用的是统一售卖的方法。 所有要加入联合体的矿主,在矿坑的安全性与矿工的待遇上,必须要符合联合体制定的标准;可以更好,不能更差。 这样子要求,虽然让大家的利润都变少了,甚至还有不符标准且难以改善的矿洞必须要关闭。 但是那些被取缔的黑矿与矿工人手,又补充到联合体内的矿主手中。说起来,这些矿主还是赚了。 所以那些可能有的怨言,都被控制在最小的程度。就是矿主嘴上抱怨几句受了点损失,但转头又看向新到手的矿坑与人手,盘算着能有多少进帐。 施家敢铤而走险,在苏家老爷离开平乡县之前,来一个武力突袭吗? 不要说石黄镇陈家那个前车之鉴的下场,在荆州地界已经广为人知。陈家与施家的状况不同,让施翁仲这位家主下不了决心。 陈家是靺鞨八部的包衣出身,来自北方。对荆州而言,他是正经八百的’外人’。 在石黄镇,陈家没有任何根基,一出手就是强势介入铁矿的开采环节。到最后,总揽一切铁矿开采。 等到朝廷撤出江夏郡,破坏原汉津钢铁厂的生产设施,大志铁矿当然也跟着关停了。陈家也就陷入困顿,坐吃山空。 这个时候没了进项的石黄镇陈家则受八洲国招揽,成为伪军。毕竟北方的主子爷都降了,他们跟着降是合情合理。 到了八洲国战败,伪军做不成了,看到汉津钢铁厂有重建希望的陈家,当然希望过上战前的生活,甚至要过得更好。 换个角度说,没能当伪军敛财,他们再不想办法回到铁矿的老本行,石黄镇陈家可能就要饿死他乡了。因为他们整个家族的根基都在铁矿上,也只有铁矿。 所以遇到冥顽不灵的苏涣,石黄陈家冲了。然后输了,把底裤都赔出去的那种输法,家里的男丁几乎都没了。 说石黄陈家将要一瘸不振都是轻的。过往有仇有怨的,这个时候还不趁机报仇?还不把过往欠下的债能讨多少,就讨多少回来? 苏涣可没想过要当石黄陈家的庇护伞。说白了,那是他们过往自己造下的孽,凭什么今天要苏家来扛。所以就算是没了,也跟他无关。 因为苏家起了头,所以石黄镇陈家没了,全都要算是苏家头上?那为什么不再进一步深究,会让石黄镇陈家没了的那些怨恨,究竟是从何而来? 是无中生有?还是苏家指使? 但是平乡县的施家不同,他们是荆州本地的乡绅。祖上不知道几代人就定居在平乡,族谱可是纪录的清清楚楚。 施家插手煤矿的契机,是大金朝廷撤退,和寇前线依然有用煤需求。包含荆州一代还未破坏的铁路系统,火车头可都是燃煤的啊。 虽说东北的煤、铁等矿产才是和寇开采的重点,不只当地用,还会运回八洲国本土使用。 但南方战线这边还要浪费宝贵的运力,将煤炭从北方运来,那也太浪费了。所以当地开采,当地使用,是最好的选择。 在这样的情况下,施家加入了煤矿开采的行列。而一些胆大的人,则是在和寇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地开挖煤矿,转手卖给有需求的人。 这些人,不论在被占领期间是否有和寇许可,他们在战后都成为了黑矿。因为没有人得到过大金朝廷的许可。 甚至在战前,他们大多也不是负责煤矿开采的人。或许矿工是,他们终究要找一些熟手带人;但这些新的大小矿主肯定不是。 讲白了,就是煤矿虽然为一大进项,但施家的根基可不在煤矿上。尽管殷实的家底在经历过一场战争后缩水不少,但总是还能再积攥起来的。 那么值不值得赌上整个家族,去争取煤矿的利益? 先前的博弈,包括在战后给挖煤、卖煤的收入上税,让黑矿变得不怎么黑。至少县长那边不惦记着取缔他们。乃至于苏家介入后的斗智斗勇,都属于正常拼搏的范围。 虽说为了矿上的事情,打架械斗的事情施家没少做过。但是以有县长为靠山的苏家做目标,情况可完全不一样呀。 跟其他矿的矿工干架,那是争夺合理利益。但跟有官方背景的人干架,一个不好,造反的帽子就扣到头上。打不打得赢另说。 要知道大战结束至今,为什么大金朝的军队还没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就因为各地平叛、剿匪的事情不断。朝廷内部两股势力争取地方支持没错,但可没放任人造反啊。 那些大城市固然喜迎朝廷光复故土,但一些本就山高皇帝远的乡下地方,可就没有那么安份认命。不说和寇来了,他们要争一争;就是大金朝廷回来了,他们也想争一争。 有些则是大战期间的伪军,被整批拉进山里。从客串土匪变成了正职土匪。 这些人都有待朝廷收拾。这也是为什么各地平叛剿匪的战报层不出穷。 至于这里头会不会有那种破事,就是给哪家不顺眼的扣上一个叛乱或土匪的大帽子,然后就派兵剿了,实则抄家的例子?施翁仲敢打包票说,绝对有!只是做得漂不漂亮而已。 那么他想让这顶帽子扣到施家的头上吗。施翁仲当然不想。 就算不提苏涣放在煤矿矿区上,人手一条枪的两百个复员兵。江夏郡的郡治,潭州市边上可是驻扎着一支正规军呀。就是专门用来对付土匪与叛乱份子的。 施翁仲敢给这支军队一个借口,让他们开进施家吗?当然不敢! 况且战争期间,有人逃,有人留;不论怎样的应对方式,没有谁没经过折腾的。好不容易战争结束,侥幸熬过来的家族谁不谋求着恢复元气。 诚然煤矿是一个很好的进项,但眼下看起来代价太大,赢的可能性太小,这一注实在不值得赌。 既然不敢把对抗升级到武力层面,更不敢赌上施家的家族命运。施翁仲在煤矿的事务上,除了乖乖配合县长的取缔外,还能做什么。 纵使家族中有人表现出不满,甚至还有准备动手的迹象。这些人都会被施翁仲这个族长主动镇压,甚至当成替罪羊交了出去。 大概现在最怕苏涣这个书生出事情的,就是他这个施家家主了。可千万不能再给别人口实。 说白了,施翁仲想用这种配合的态度,来交换陈县长的宽大处置。 钱能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钱再赚就有,但是家没了,那可就全没了呀。施翁仲还分得清这一点。 所以最终,平乡县施家选择了和石黄镇陈家不一样的做法。施家认怂了。 况且没了苏家跟官方的这个大敌,施家还有那些原本跟在自己后头喝汤的小矿主要收拾呀。 这些人都把自己的损失当成施家害的,以为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在施家身上咬块肉下来。这些好欺负的人不收拾,难不成真要去踢苏家那块铁板嘛。 第109章 无名冢 煤矿这边的问题,最终以煤矿矿业联合体的成立,以及那些刺头的败退告终。 是说苏涣都动用官面上的同门师兄弟了,还收拾不了几个乡绅的话,那也太掉价了。所以他对这样的结果丝毫不感到意外,更不会有一丝同情。 这倒不是说苏涣没有恻隐之心。而是那些人底子本就不干净,还跟疯狗一样朝着他狂吠。 真以为疯狗不能吃肉,所以人就不杀狗了吗?反而看到这种疯狗,那更要收拾了,以免去祸害其他人。这才是人之常情。 所以收拾那些人,苏涣不为私怨,那也是双手举赞成的。至于分寸到哪里,苏涣清楚自己的同门师兄弟们自有节制。说到底,都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大仇,非要把对方往死里整的。 就说施家随着槐树妖而被烧死的那几个老不死,真以为死了那几个人,仇就结大了吗? 开玩笑!猜猜一个家族里面,最希望那些老人死光的人是谁?是外人还是自己人? 假如这个人得了驻颜长生之法,能把晚辈熬死一代又一代,这个家是会兴旺,还是被这个老人拖累? 能说出’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人,都是因为老人时日无多,所以当珍惜时且珍惜。 但要是真有个太上皇永远在头上,所有人都要按他的规矩做事,有好处他要先占,遇到纠纷要以他的意愿为仲裁。而这样的情况会持续永远!有多少人能接受? 施家内部对这几个与妖缔命有意见的人也不少,埋怨他们脑子发浑,连累自己的人更是多。 施翁仲之所以针对苏家,倒不是他和那几位的情谊深厚到此仇不报,难以为人的程度。一方面是面子问题,另一方面则是借机发难,好攫取更大的利益。 那怕亲爹也在里头,家族事务,终究是以家族为重。施翁仲如此说服着自己,强调自己并非罔顾亲情。事实如何,大家都长眼睛。 既然煤矿上的事情黄了,那么槐树妖的事情就要想办法把祸害降到最小,而不是继续被牵连其中。施翁仲作为家主,可是比很多人都清楚那几个与妖缔命的老人家,做了些什么肮脏事。 至于要扔出去顶罪的,当然就是那几个老人家那一房的晚辈了。刚好把有意见的人一块收拾了。 所以施家可能产生的威胁,在施翁仲与陈县长内外配合下,迅速化消于无。甚至施家在矿区上的痕迹都被清理得一乾二净,彷佛施家从未踏足此地一样。 联合体的事情有了一个好的结果。但一时半会儿的,苏涣也走不开脚。因为他得要亲自操持着联合体的事情,至少得等到家中有熟练的管事来接手,他才能去做其他事情。 其实各家的情形也都差不多,事情都是底下的人在办的。家主就负责点头认可,或摇头否决。真要把他们这些当家人当成牛马拖,任一个家族的事情那么多,不把家主累死呀。 外头的事情,算是有惊无险地解决了。矿区内部的事情也没有出岔子,按部就班地处理完毕了。 要说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挖煤,也不是规划营地的问题,而是槐树妖烧化之后所留下的万人坑。 由平乡县的警察所进行的司法履勘已经完成了,所以这座坑老早就被填起来,成一个无名冢了。 根据调查,坑中尸骨完整有二百七十六具,其中有三十八具为孩童,五具婴儿。 不完整的尸骨,如只算头骨,则还有一百六十一颗。其余部分的数量并未超过头骨,但也无法保证就是同一个人。 基本上都查无姓名。但有一部份是乡里的人,有几个婴儿的母亲甚至还继续在乡里生活;当然也有那种一家子全祭树妖的。 而那个坑中的和寇兵士尸骨,据说是一个逃兵,所以才被乡里的人偷偷杀掉,而又没有引来和寇军队的报复。 除了那几个婴儿还在的母亲,信誓旦旦地说某具婴儿尸骨就是自己的孩子外,其他尸骨都没有人认领。就是那具和寇兵士的尸骨,警察也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精神,放回坑里了。 两边还在就战败赔款的事情谈判呢,没个结果。对面的埋在大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活人能走回去,那就该偷乐了。谁还有精力送一个不知道往哪送的死人回敌国的家。 总之无名冢这件事情,已经在官方上落下纪录。官面上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 而在后续处理上,从苏涣给出的那篇祭文烧了之后,本给人阴森发寒的那种感受就没有了。等到苏家老爷外面的事情处理得七七八八,再回到矿区营地后,已经有一块石碑镇在无名冢之上。 碑文内容就是苏家老爷所写的祭文,字迹一如苏涣的笔迹,铁画银钩,劲健雄浑。 尽管苏家老爷对石匠的功夫不熟,但是他懂得评鉴啊,而且还讲究。要是碑文刻得不过关,他让人把石碑砸了,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就怕糟蹋了自己的名声。 然而当苏家老爷亲眼看到这块石碑时,都有一种想法。要是不知道的人,恐怕会以为这是哪个老师傅经年累月的成果吧。 谁会想得到这块石碑从没有到出现,包含上头的文章,总共五天不到的时间而已。如果是乱刻一通,那也就罢了。可是上头的字简直就像苏涣手写,再直接拓印在石碑上头的啊。 其实文人立碑,都有一项没放在台面上的要求,那就是请的石匠都常都会找那种不识字的老师傅。 因为不识字,所以不知道字该怎么写。这样的人才不会擅自改动字迹笔触,而是老老实实地按照纸稿雕刻。 有时读书人刻意写别字,那也是有其深意的。要是给石匠自作主张修正了回来,那神来一笔的妙趣就变得平平无奇。 不过眼前这篇祭文,苏涣当然没有那么多想法,也没想过奔着什么名篇去的。就是一篇中规中矩的祭文,其核心思想也就两个字——劝善。 告诫此地亡魂,尽管死于妖树之手,如今妖树已去,束缚不在,他们应该不改其善念,做诡一样好修行。待到功德圆满,当上禀阎罗府君,生死簿上再添名,重入六道轮回去。 文章简单,即使是用典,也都选用一些较为人所周知的典故,而不是生僻的前人事迹。所以只要是识字之人,都能读得懂这篇文章。 苏家老爷自己当然是满意的,李立忠处长及其麾下也是一样。甚至几个比较狗腿的兵油子,看到苏家老爷前来,也不忘吹捧几句。 唯独苏茵这个小姑娘站在碑文前,横鼻子竖眼睛的挤眉弄眼,显见其相当不满意。不过从小姑娘家故意做表情给人看的态度,她其实是想引起人的注意。 最终还是亲爹首先忍不住,苏涣开口问道:”小茵儿呀,妳觉得这篇文章不好吗?” 之前祭拜无名冢的时候,是由李立忠处长负责。所以那时虽然有诵读过祭文,但是苏茵那时没参与,今天才算是第一次看到。 苏茵则是指着文章后段,说道:”父亲呀,你在最后说,要是他们做得好,就会帮他们上告府君,让这些孤魂野鬼有机会重入六道。你要怎么保证你能做到呢?” 爱怜地摸着自己闺女的小脑袋,苏涣说道:”我又没保证过这种事情,就是代他们上禀而已。” ”你能跟阎王爷联系?” ”不能。”苏涣摇头。 ”那怎么这么说?” 哈哈一笑,苏涣说道:”顶多三五年后,我再来祭拜一次,烧一篇祈文给阎罗王。这件事情我就这么过了。” ”这样也行?”苏茵讶道。 这一世的便宜亲爹则是说道:”心诚则灵嘛。不灵验,那就只能说修行不到,或是心不够诚。” 读书人对于神鬼之事,自有一番解释。毕竟敬鬼神而远之的他们,尽管会拿香祭祖,自然有一套可以说服自己的说法。既不是排斥拿香,也不是沉迷于神鬼事中。 这倒是让苏茵对自己亲爹的观感,开了一次眼界。原来这个男人也是可以这么赖皮的。 她却是一转头,就嘀咕起另一件事。说:”我以为这块碑能大一点。林叔,你是不是不行啊。就挑了块小石头来刻碑文。还是块歪七扭八的石头。” 被点到名,还被质疑’行不行’的林文理一点也不生气。笑着回答道:”大小姐是不是皇帝赐字或哪个大臣立的碑看太多,才会以为这种东西都要又大又方正?” ”不是吗?”苏茵歪着小脑袋,问。 林文理解释道:”当然不是。真弄那种石碑来,不管碑文内容是什么,这里的孤魂野鬼就算是被那块石碑给震住了,永世不得超生。所以这种石头来刻碑,刚好而已。” ”还有这种讲究?”苏茵又是一讶。就是苏涣,都对这不曾听闻的说法感到好奇。 林文理进一步说道:”其实就跟活人居住的楼房要遵循礼制一样的意思。一般人都会以为,这是为了区分人的阶级,所以才用不同型制的东西来代表住在其中的人。 ”却没有想过,这其实是一种保护。譬如让一个乞丐住在皇宫里面,妳觉得他会是过上皇帝的生活,还是活生生饿死在里头? ”一个人的命格不够,住进他不够格住的地方,这反而让他的命被阳宅镇住。这就好像一只小乌龟驮了座不周山,妳觉得这只乌龟假如没被压扁的话,牠还能走得动吗。 ”同样的道理,这处无名冢不过数百冤魂,还不是那种天灾地变之故。要是真弄妳想的那种石碑来,这反而是害了他们,而不是帮他们。凡事过犹不及,就是这个意思。” ”这事还能这么解释呀。”小姑娘家依旧做出吃惊的表情。但其实心里想的是,怎么就弄不出点麻烦,给这家伙添些堵。 第110章 首先上轨道的煤 时隔一周,苏家老爷总算带着人回到了苏家庄。 在平乡县待的时间超出了原定计划许多。原本只打算在那边待个两三天就走,没想到最后拖成了七天。而这七天所带来的最大后遗症,是出在苏茵这位苏家大小姐身上。 据说总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偷偷摸摸哭了七天的纪丽,在看到大小姐后就跟甩不掉的麦芽糖一样黏在苏茵身后,哭个不停。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偷偷哭了七天的事情是怎么传出来的,没人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苏茵被哭烦了,也被哭怕了。 听着一个小丫头整天问着,’是不是大小姐不要我了’。任谁铁石心肠,这种时候也会被化了。 要是遇到纪宝这个连话都还说不利索的小娃娃,就会看到姐弟俩哭一块去的画面。假如苏过这小子也在,那也一样惨。苏家公子都不知道哭什么意思,反正看到有人嚎,他就跟着凑热闹。 正所谓烈女怕缠郎,其实就是缠女也一样叫人害怕。总之苏茵不断向纪丽保证,自己不会再甩下她了。费尽功夫哄了小半天,总算把这丫头的哭声给停了。 可是纪丽也没有因此放下心来,反而比以前缠苏茵缠得更紧了。 搁以前,小姑娘看到家中有什么事情,都还会尽量去主动帮忙,生怕自己在苏家派不上用场。 如今,小姑娘两只眼睛都盯在自家大小姐身上,片刻也不放松。假如没人主动吩咐她做事,她眼睛也绝对不会移往其他地方。 对于纪丽的表现,看起来家中是少了个人手。但对苏家老爷、夫人而言,有个对自己亲闺女紧迫盯人的丫鬟在,比什么都重要。 反正别再来一回躲马车里,跟着老爷出去浪的事情了。这回可是有亲爹跟着;要是哪回跟人跑了,那该怎么办? 再说听到槐树妖跟乡民闹事的事情后,徐卿这个亲娘都差点背过气去。是不是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接近那种危险的地方,就是他们这些做父母的失职。 所以说纪丽就该盯死了自个儿的亲闺女!片刻也不能放松。 除了苏家姑娘觉得自己成了最大,甚至是唯一的受害者外,其实这七天的成果是相当丰盛的。 首先就是第一批煤矿,已经由加入煤矿矿业联合体的矿主们发来了钢铁厂的厂区。烧砖窑的材料刚好由临时砍的湿木头换成煤。火力更大,效果也更好了。 后头也陆陆续续有煤运来,而且还是质量极佳的无烟煤或稍次的烟煤。可见直接接收一个成熟的煤矿体系,对于恢复钢铁厂的生产有多大的帮助。 同时随车运到的还有洗煤剩余的煤矸石,这是用来制砖的。这可比之前随便用碎石加入泥砖后,烧制出来的砖头硬度要好上许多。 火车主要是用亚烟煤或褐煤,一般人家用的是泥煤或泥煤加工制成的蜂窝煤。江夏郡唯一一座发电厂则是使用褐煤。 仅有少部分大户人家才会用无烟煤作为燃料、取暖之用,实际需求量并不大。 所以在过往,较为昂贵的高质量无烟煤,不是贱卖,就是堆着没人要。如今一股脑全往钢铁厂送去。 这些煤已经讲明了先用赊欠的,帐期压在一年后。而且大家后续的产出,只要钢铁厂这边有需要,都要首先供应。 这看似极不近人情的霸王条款,还有各个矿主头上多压了联合体这座大山,好像大家都吃了亏。其实懂得精打细算的人就会知道,加入联合体其实是相当占便宜的一件事。 首先黑矿的风险拿掉了。江夏郡郡守出手,直接上书朝廷,要一套官批。大家都有了官面文章,成了合法生意。 尽管这不是给个人了,而是给联合体。这无形中也成为一道枷锁,套在所有矿主身上。但这样的结果,本就是大家所预料的,并不意外。 其次,就是平乡县的煤矿矿主整合起来,从原本的彼此竞争关系,现在变为一体。因为体量变大,所以对外就有了相当程度的议价权与定价权。 现在的煤矿联合体,讲白了就是一个垄断的企业。垄断企业的危害,苏涣虽然没有系统性学过经济理论,但好读书的他也是知道的。 不过他没有直接去主导煤矿联合体的定价,大方地用几乎是白送的价格,让家家户户都用得起煤。真那么做,那就要变成矿工跟矿主饿死了。 他只是让各家出人、出资料,根据市场的情况与民生物资的价格,经过计算后进行集体讨论、集体决议,以此来制定一个’合理’的价格。 同时再请江夏郡方面派人加入联合体,作为官方的监督。在价格制定上有否决的权力,避免煤炭价格过高而影响民生。 看起来被官方约束着,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定价可是比以前互相竞争的时代要好多了。虽然不能把煤炭当黄金卖,有点可惜,但是也还能接受现在这样的方法。 各家代表聚在一起,也不光讨论定价问题。还提供了各自的渠道、客源,由联合体统一安排。这就是之前所决定的’统一售卖’模式。 尤其是客源方面,一开始大家还有些抗拒。要不是苏涣整合煤矿联合体的手段,展示出来的实力让众人忌惮,所以不得不配合。否则客源的整合恐怕还会有些波折。 但是交出客源后,好处也立即显现出来。因为联合体有官方认可,体量又大,比起以前各家各户用黑矿单干的形式,在议价上有着相当的优势。 至少不会有人以报官为威胁,要求哪家矿主白送煤炭上门。某些小矿主挖黑矿挖到家破人亡,就是被这种人吸血吸干的。 特别林文理还大方提供了新式的下开炉设计,以及蜂窝煤的制法。让原本没什么人愿意用的低质量泥煤有了加工改造的可能,走入了寻常人家,卖得出价格。算是一门绝佳的创收。 所以别看高质量的煤都被钢铁厂拉走,还用赊账的。但低价的低质量煤加工品,开始取代普通家庭的柴火需求,一来二去,大伙儿的现金收入并没有降低多少。 在运输上的整合,对于成本的控制与下降更是令大家感到惊讶。毕竟以前各家单干,有很多运输资源是浪费或重复的。现在整合成联合体,这个部分的改善是最快看到成效的。 再者销量分配在现阶段完全不是问题。因为现在的市场基本上是挖多少就能卖多少,不会有销量全被某几个大矿主把持,小矿主挖出煤也只能堆着干瞪眼。 简单地说,在内卷的时代,像煤矿矿业联合体这种组织只会沦为内部竞争的平台。假如早期没有强化联合体的权力,并深入控制各家煤矿公司,早晚会因为利益分配不均的问题一哄而散。 但在这个大发展的时代,哪里都缺钱,哪里都需要资源,哪里都等着重建。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力量集中起来运用会比分散还要有优势。团结力量大,这句话可不是说假的。 所以哪怕是那些一开始不太情愿加入联合体的人,在真正尝到甜头后也都不作声了。跟谁过不去都不会跟钱过不去,真正的人见人爱。 而且联合体成立之后,一些原本会遇到的麻烦也在无形中消弥了。这对那些小矿主来说,更是一大福音。 以前这些小矿主只能偷偷摸摸地做,还会被某些大客户压榨,都快被逼成做白工的了。现在背靠着联合体,就负责挖矿,然后集中到一处就好。 运输有内部的车队统一安排,不再像以前一样,多要用车,少也要用车。而且临时用车的情况下,价格还比较高。自己养车队又养不起,赚到的利润还不够人吃马嚼的固定支出。 如今有联合体统一调度,省事许多。 大矿主虽然不会受到压榨,但毕竟是挖黑矿的,遇到某些有实力的客户时,难免要让利以求全。这些说好听是人情,说白了也都是钱啊!谁乐意白白送出去的。 至于那些热衷于权力的人,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去挑战苏家的权威。哪怕苏家的煤矿只属于中小型的,甚至现在都还没产出,要靠大家帮忙。而钢铁厂收煤虽是无限量,但帐期很长。 苏家的一些不足之处,仍无法掩盖联合体是在他的面子下,才有成立可能的事实。而且官方的人会认可,会加入监督,不是苏涣牵头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信不信把苏家弄掉之后,就会有人强力出手,接过这搭好的框架;而不是放任煤炭市场回到战国时代。到时现有的联合体成员还能不能吃香喝辣的,可就看下一任的良心了。 总之煤的事情,算是汉津钢铁厂的煤、铁、厂三项中,第一项上轨道。而且进展飞快! 毕竟这些原先开黑矿的矿主,他们已经有不薄的底子。只要稍微调整一下,就能符合联合体的要求,然后愉快地赚钱。 即便有些安全措施不过关的矿坑,被强制要求关停,或是限期改善。尤其还要改善矿工的待遇,无形中增加了成本,这也依旧改不了大家都赚到钱的事实。 而且这还是良心钱,合法的,不用担心受怕。这一点,比什么都实际。 第111章 钢铁厂起步 有了煤这项优质燃料后,林文理所主导的钢铁厂重建计划,就像插上了一片翅膀,开始快速往前飞了。 首批烧制出来,对林文理来说也算是合格的防火砖,被用来更新窑炉,并兴建临时的打铁炉。林文理直接在合适的山坡地上,搭建了一座龙窑。 龙窑现在是用来烧砖,盖房子的砖,钢铁厂用得上的防火砖。就算以后烧砖需求减少了,也还能烧些锅碗瓢盆的,反正不会没有用途。 而有了砖,盖房子的工作也开始进行。不再是望着平整的地,琢磨着花样浪费弟兄们的力气。 在处理平乡煤矿的期间,大志铁矿也陆续挖出铁矿石,运了回来。量不算多,但这些矿石可就成为打铁炉开工的原料了。 靠着简陋的风箱,对手工等级的高温炼铁炉送风,提高熔炉温度。这么做,一样可以把铁矿石融化成铁水,再倒入由木头模子压制成的砂模中,即可做成粗胚。 然后做成第一把软绵绵的铁锤与铁钳。 有了第一组铁锤、钳,接下来就针对铁锭进行反复的折叠与锤打,紧接着烧熔重铸。这个过程可以去除铁矿石中所含的杂质,提高含碳量,主要适用于提高铁块硬度。 按照不同的加热与锻造次数,能够生产出性质与硬度不同的铁锭。第一批合格的铁锭,当然是用来制作工具。 然后原始用来锻造的不合格铁锤与铁钳,则回炉重铸。’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样的道理对实际工作的人来说,那可是真理呀。 否则大家都用刺刀加宝珠的万金油工具去打通关就好,没必要制作那么多合格的铁器工具了。 但事实是,前者不但不顺手,而且还有一定的危险性。原核宝珠的使用更是有所限制,不适合用一辈子。专用的工具可以做到省时省力,在商业化上,这就叫做效率。 首先要满足的当然是打铁时所需的基本工具,铁锤与铁钳等,还有最重要的铁砧。之前都垫着石头砸,没两下就要换块石头,特别麻烦。 幸好这些石头可以拿去烧石灰,没算白费力气,还能一石二鸟,就当作碎石作业了。 然后是铁矿方面需要的开矿工具,包含十字镐、圆锹等物。轨道跟矿车还没有打算在这个阶段中完成,弟兄们还是以扁担作为主要的运输工具,将矿石从矿坑底拉出来。 最后才是盖房子方面要的工具。这部分需求就不大了,很多东西用木制品一样可以顶。就是要弄一些刀具,譬如锯子、柴刀等。而且这些刀具,其他地方多少也用得到。 这些手工打造的工具,全都用石头所制成的手摇式砂轮机细心打磨。装上木柄后,就分配到弟兄们手上,成为新的生产利器。 一切动作都非常快,等到大家注意到时,已经有三座龙窑交替烧砖,以及十五口打铁炉同时在打造工具。 尤其是打铁炉。要不是等高炉修复完成,这些手工炉都要废弃,恐怕打铁炉的数量还会更多。 然而铁匠科的弟兄可是有足足一百五十人,平均十个人伺候一口炉子,这可是严重的人力浪费。所以在科长的鼓舞下,铁匠科的弟兄主动进行了三班倒的作业! 反正炉子要升温、降温的,不但花时间还费燃料,不如都让炉子一直旺着。其次,人力也足够充分,能这样马不停歇地做事。 这可把某个穿越众吓到瑟瑟发抖。怎么自己还没开始剥削,人家就开始内卷了呢。吓得林文理每天都跑回苏家睡觉,不敢留在钢铁厂看弟兄们做事,过着早八晚五的标准生活。 美其名是要利用夜晚的时间,整理钢铁厂的生产资料。而他实际上也是在这么做。但其实是想逃离夜班、大夜班那种颠倒作息的生活。 尽管在他的建议下,实行正顺序倒班法的轮替方式;而不是让大夜班的人永远做大夜班,白班的永远做白班,如此的不近人情。但这种生活,林文理一点都不想回味! 只是他也不禁止弟兄们自发轮班。实际上在钢铁厂开始作业后,高炉是不停的,也必然是这种三班倒的形式来运作。这会儿算是提前体验,只要大家作业符合规范与安全守则。 也因为打铁炉这边的工作没停过,所以铁矿石的消耗比预期中还要快。不得已之下,再带了充足的铁制工具后,有相当数量的营造科弟兄被重新分配到铁矿事业处那边,加入挖矿的行列。 当然,这个人数也不是一时兴起,就拉个几百人过去的。林文理实际上又跑到大志铁矿一趟,观察现场的情形,并且调整工作上的安排,才带了足够的人数来填补铁矿上的岗位空缺。 而且林文理也没有把人丢下后就走。大志铁矿这边可不比平乡煤矿,后者是有开黑矿的那些人所沿用的成熟体系。前者这边,大伙儿都是从零开始摸索,远远算不上是成熟。 所以在带来新一批的弟兄后,林文理又多留在铁矿上两天,带着弟兄们下矿坑,同时指导注意事项。两天一到,又马不停蹄地赶回苏家庄。等到他进门时,都月亮高挂了。 如是数回,铁矿的开采规模逐渐扩大。 而在工具的制作上,林文理也不是放任底下的人提需求报告。 混过大型企业,乃至于公务单位、军队的人都知道一句话,’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所以每一回提需求的时候,底下的人恨不得提出两倍、三倍的需求量,甚至用不到的东西也开口要。 存的就是一个想法,多出来的部分,以后也用得上嘛。啥时候补新人,又或是坏掉的要替换,随时就有东西可以换上。至于那种现在用不上的,不能保证以后也用不上啊。 所以有机会要东西的时候,谁不是狮子大开口,能多要就多要。 可是现在的钢铁厂处于重建阶段,每一分材料都要花在刀口上,每一点时间都要用在有意义的事情上。 要是不在意这边浪费一点,那边浪费一点,到最后就会累积成惊人的无用成本与进度延迟。那简直像是把’无能领导’四个字写在脸上一样,林文理怎么可能忍受。 林文理的作法很简单,他也不用底下的人打报告,而是直接到现场去看。偏偏他的眼光十分毒辣,旁人甚至看不出来他是怎么去清点的。 反正等到他回铁匠科的作业地点后,就能提出各处的需求清单,让铁匠科的弟兄们制作。 而且也不一定是等造好足数的工具,才一起送往该地。假如是同样在钢铁厂的,那可能等一个段落,比如白班刚开始的时间,或是中午,或是晚班刚开始的时间就统一送一批。 假如是送铁矿矿区的,那可能等运送矿石的马车回程时,就一并把做好的工具送过去,哪怕还不足数。 反正马车几乎是不停歇的来回跑,一天就有一个来回。从铁矿区运送矿石回来,然后从汉津县运送食物等补给过去。当然还有铁矿区的文书报告,每日一报是基本的。 在打铁炉的应用上,林文理也不是杂乱无章地分配。基本上每一口炉的人手相当于一个工班,每个工班打造的东西就局限在两三项种类。 对于大型工厂,熟手可比全能手还要重要。当然,想往上升迁的人,会的东西必然更多,否则也带不动人。但在一个岗位上,做熟一件事情不光有助于提升效率,还能降低风险。 所以林文理并没有让所有打铁炉的工班学会所有工具的制作方式,而是按照需求数量做分配。 很神奇的一件事情,在林文理的安排下,所有制造出来的工具都很合理地运用到了钢铁厂的重建生产环节。而且没有一口打铁炉有机会冷却下来,无时无刻都有东西需要制作。 然而由林文理亲自执掌的那座打铁炉最为特殊。在其他班或其他人负责的时间,这座炉一样用于生产工具;但只要是林文理亲自操作的时间,他就是在制作高炉所需要的零件。 也就是说,在补充各岗位所需要的工具时,林文理已经在进行高炉的重建工作。 没有带着人一窝蜂地做同样一件事情,集体攻关。这是有多方面的考虑,所以才决定的作业方式。 首先,很多零件都属于一次性,又或是只有少数几个的需求,没有大量生产的必要。与其教其他人制造,等到教到会,花同样的时间,他自己已经做出来了。 第二,高炉的重建看似很急,其实一点也不急。因为一旦炼焦炉与高炉开始使用,生产是不能中断的。固然产出是源源不绝,但也要有足够数量的原材料来支撑呀。 煤炭还好说。现在铁矿石的产量,几乎是一拉到钢铁厂,就会被手工炉消耗殆尽,用于制作工具,根本存不下多少产量来。 这种时候,就算赶着把高炉、炼焦炉修复完成,也没办法使用。所以不如慢慢来。这也是为什么修复、补充用的零件,就林文理独自负责而已。 当然,要是有人想知道,只要肯提问,林文理都不吝于解答。 为什么古人会说’偷师’。有的时候真不是师傅想要藏一手,而是在没有系统性编修的教案状况下,很多时候师傅都不知道什么地方是重点,需要教给徒弟。 对这些老师傅来说,惟手熟尔。所以教人的方法,唯有从做中学,在学中做,边做边教。 假如徒弟不积极’偷’学,展现主动性,那么师傅教的实在是有限。不仅仅是因为’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陈旧观念使然,这也是古老师徒传承制的局限。 第112章 好运纷至 汉津钢铁厂,几乎是一日一变样。苏涣这位厂长不是天天来报到,但他每一回来,每一回都能看到新的风貌。 这样的变化,当然让他的信心更加充足了。而不是像初识这个男人时的担忧,忧心他就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 之所以还没能完成放心,也是因为现阶段的工作完全处于旧时代的范围。铁制工具的制作都还是用打铁炉,一群人一锤子一锤子敲出来的玩意儿。 要真正坚定,至少得等到高炉出铁水的那一刻。尽管苏涣也有看到砖造高炉的重建情形,但也只是打消很多疑虑而已。 林文理在钢铁厂重建工作上的顺利,就像是带来好运气一样。苏涣在很多方面的联络都得到了正面的回应。 其一就是重新和不少同门师兄弟取得了联系。之所以会联系这些人,也不仅仅是同门的缘故,而是这些人在过去就属于留洋派的,对于西方的学问有比较深的认识。 在战争期间,他们大多各自托关系,到联邦国定居避难。那里是世界上少数没受到战火波及的先进国家。 很遗憾的是,因为肤色的关系,他们在联邦国备受歧视。原因竟是八洲国向联邦国不宣而战的举动,在当地引起了民愤。 纵使他们拼命解释,他们国籍是大金,与八洲国也是敌人,这也没有用。跟一群酒精上头枪在手的红脖子,能解释什么? 愿意听他们解释的人,根本一开始就不会来找麻烦。而会主动找她们麻烦的人,肤色不过是一个借口,谁真在乎国籍是不是八洲了。 所以看到战争结束,大金还是属于胜利者阵营,不少逃去联邦国的师兄弟又都回来了。 对于这些人的逃避行为,苏涣不想多做批判。不管怎么说,他们总比投降的那一批人好多了。 在苏涣认识的同门中,也有坚定认为大金必败无疑,早早就投降八洲国的人。这些人甚至在战争期间,还寄信给自己,要求归顺,抑或打算将苏涣发展成间谍的。 跟这群投降派的,苏涣当然是选择了断绝关系,连虚与委蛇的态度也没有。那些策反的信,直接交军统。 甚至在大战之后,这里头还不少人写信来求救,苏涣都没再搭理,该清算就清算。说果决,确实是很果决。 但这些人本就是官迷,痴恋权力,原本就和苏涣的理念不合。之后的分道扬镳,到如今的割袍断义,苏家老爷可从没后悔过。 要是当面看到,搞不好还要抄兵器上呢。 别以为读书人就不打架。人家孔老夫子可是左手教鞭,右手持剑,御车架弓,带三千弟子,四处以德服人的呢。 君子六艺哪六项,大伙儿深入了解一下。真以为百无一用唯书生呀。 至于那些从联邦国回来的人,能和苏涣取得联系也是十分高兴。理由很简单,他们当初为躲避战祸而远遁联邦国,说白了就是逃难;逃难当然是全部身家都带出去呀。 但是在联邦国的生活也不是很容易。首先就是在当地的主流学问是科学,儒学可没几个人懂。而在科学上的成就,或许这些人放在大金是人上人,但在人家的地盘也不过中人之资。 就算读书表现或考试拿到第一又如何。那些真正受推崇的大科学家,或是他们愿意带在身边的学生中,有几个是大金人?如此可见一斑。 就算想当寓公或做生意,在乡下或城郊,可能会受当地政府或警察的刁难,甚至直接没收。 就是在城里,也会被一群只凭肤色论事的人找麻烦,再不然就是打砸抢。要命的是,就算去报警,事后也澄清了国籍问题,指望着那些打砸抢的人赔偿吗? 要知道,以杀红番跟蓄黑奴起家的联邦国,这个时代的歧视问题依旧相当严重。即便同为白人,内部也分成了三六九等;更何况是肤色一眼就看得出来不同的人。 所以说这些避难到联邦国的人,几乎都是在吃老本,过日子。既然是坐吃山空,在联邦国又看不到出路,他们回大金也就理所当然。最惨的是那些想回来,但又没办法回来的人。 至于有没有在联邦国发展很好的人? 答案是没有!至少在苏涣的圈子里没有。 钱多叫肥羊。聪明不对头,那也叫没有用。除非在外头抱团,但也只能在圈子里玩;一旦出了圈子,一样得低头做人。既然如此,又为何不回大金呢。 而这些回来的人想要重新立足,一靠亲戚,二靠同门师兄弟帮衬。甚至还有那种花掉最后一分盘缠,好不容易回来的人。他们需要有人接济,才有机会翻身,要不然就直接饿死了。 所以苏涣的联系,纵使不比雪中送炭,那也是适逢其会。但是这些人能不能派上用场,还得看后续书信往来了。这个时代就是如此不方便。 要是同一个城市,还能用电话联络。要是不同地方,那就只能靠电报联系。前者有所限制,后者死贵,不能拿来聊天,只适合说重点。 除了联系上同门师兄弟外,钱刚这个最早连络上,并且在外国有良好人脉关系的师兄,也传来了好消息。 不论是独逸帝国或联邦国的老师,钱刚都连络上了。且因为他一开始就说明了目的,而不是单纯的联络感情,所以传回来的消息还包括国外钢铁厂的联络方式或联络人。 苏涣也就和钱刚一同,琢磨着用字遣词,再考虑对方的文化习惯后,发了一封不卑不亢的商业电报出去。之后就等回复了。 不要以为两个读书人的琢磨没有用。要是随随便便发个东西过去,内容是’有大买卖,速来大金’,十之八九会被对方当成骗子。没有下文事小,耽搁事情事大。 至于外国跟冶金有关的书籍,钱刚联络上的那些人也承诺帮忙收集,但是这边要先寄钱或透过银行汇款过去。 外国人可没有代垫费用的说法,要拿到钱或有人保证可以拿到钱,他们才会有所动作。 这也是为什么在国际贸易中,银行的保证书或信用状是相当重要的环节。大家都怕受骗吃亏,认识的人也一样。 总之对外联络有了好的开始,这的确是让人高兴的事情没有错。但是苏涣也明白了当初林文理所说,要是以国外钢铁厂为合作对象的话,汉津钢铁厂的重建道路不知道会拖到猴年马月。 看看这边,从零开始,从无到有,旧式高炉的修复工作都已经展开了。跟国外的联系也不过是初步接触而已。 不提白养着四五千名复员兵的经济负担。就是如何安抚这些没事做的人,不光他头疼,蔡镛这个汉津县县长也会担心受怕。 看看苏涣自己的作为就知道了。石黄镇陈家直接男丁尽没,只余老幼;平乡县则是镇得没人敢对他动手。这两个地方还只有两百名弟兄坐镇,一个人一条枪、五发子弹而已。 四五千人,半个师,子弹开道,近身拼刺,老战术了,这样绝对够拿下一个县城。就问蔡镛害怕不害怕。 所以直到现在,苏涣才真正庆幸遇到林文理。……或者说,是被自己闺女捡回来的? 只是这样的大才,怎么只是一个兵而已?且大战之后,马上就复员了。 因为各地需要剿匪平叛的缘故,所以裁撤军队的需求并不急迫。会在大战之后被复员,大多是出于军士官兵的主动要求。 可能是家里有田,所以在外战结束后,就要回家继承田地。也有那种愿意打外人,但不愿意打自己人的,所以选择解甲归田。 像汉津后备第三师这种,属于任务需求,将他们整编改组为类似建设兵团的存在。 否则哪怕是半个师,那也是经历过血战的老兵。在没有监督的情况下放回到社会,很容易形成社会问题。这也是为什么历朝历代的老兵,宁可养到死,也不敢轻易放走的缘故。 这样的人要是被随便解散了,搞不好回头就被那些准备造反的人吸收,成为对抗官方的主力。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可是层出不穷。 那么林文理是哪一种? …… 苏涣惊觉一个事实,他对这个男人的状况和背景资料,知道的并不多呀! 第一次见面,是他被自己亲闺女捡回来的时候。那时满脑子都是气愤,觉得一个陌生人居然想透过自己的女儿,在钢铁厂的事务上占便宜。 一方面也是那个时候,因为钢铁厂事务而上门的骗子实在是太多了。苏涣满心只有厌烦,没有其他想法。 不过穿着军装,自称复员兵,还打了八年仗的说法,无形中增添了几分好感。是个保家卫国的军人,总比不知所谓的浑人要值得信任吧。 但其实这样的说法并没能得到验证。除了对方出示的复员令与授田证外,苏涣并没有做更多查证。 之后关于钢铁厂的重建计划与技术内容,确实令苏涣惊艳。虽然还是会担心对方做的有没有跟说的一样好听,但满脑子都是把这样的人才留在身边,万不可放走的想法。 再接着就是整天忙到马不停蹄的日子,林文理白天不是待钢铁厂,就是去铁矿矿区。晚上回苏家庄,则是写出一纸又一纸的技术文件或操作流程文件、安全守则。 这种往死里忙的拼劲,老实说,苏涣都被吓到了。他最热衷于做学问的时代,也没有这么拼命。 再说钢铁厂处于重建的初期,诸事繁忙且千头万绪。身在其中的人,真的是没有不拼命的。搞得苏涣都不好意思打扰这个男人,只能给出最大限度的支持。 但关于此人来历的问题,一上心之后就如蛆附骨,难以摆脱这样的念头。 那么该如何去问呢?苏涣如此思索着。 第113章 探听背景 都已经共事那么久了,还把对方收为家人。现在才想着询问对方来历,好像有些失礼。 所以苏涣想要查林文理背景,最好的方法还是旁敲侧击,而且不是由苏家人出面。那么心里头最好的人选就呼之欲出了。 苏涣想也不想,来到庄里的电话电报房,一个热线电话直接就打到钢铁厂上。 立刻就有人接听,在电话中说道:”汉津钢铁厂警备班,你好。请问哪里找?” ”我是苏涣,请帮我找沐英仁,沐经理。” 电话中传来:”苏厂长您好。我即刻去找沐经理,稍后回拨给您。” ”好的。”苏涣便挂断了电话。 钢铁厂的电话是设在门口处,警备班的值班房。只有那里才随时有人在。虽然沐英仁待的办公区域也有设电话机,不过钢铁厂还没设总机,也没有自动跳线设备,所以暂时只能靠人力通知。 苏涣也没等多久,毕竟现在已经是晚上。钢铁厂区除了铁匠科的弟兄仍在拼命外,被归在营造科的弟兄们都已经休息,没有刻意去消耗蜡烛或柴火做夜间照明,只为了继续工作。 接起回拨的电话,那头首先就说道:”您好,这里是沐英仁。” ”英仁啊,是我,苏伯先。” ”厂长您好。厂长这是有事交代吗?”沐英仁电话中问道。 会这么问,当然是因为正经事要交代的时候,假如是白天,那一定是面对面,在钢铁厂或其他办公地点直接说明。 但是晚上的话,那一定是事情比较紧急,才不得不用电话交代。否则为什么不等到明天见面时才说。 苏涣在电话中就不比面对面那样,说话都要先客套个三句。他直接说道:”确实有一件事情要请英仁帮忙,是和文理有关的。” ”和林总有关?厂长请交代。”沐英仁不解,那也就直问了。 ”事实上是关于文理当兵的经历,希望你那边有办法帮忙确认一下。问他本人也行,或找关系核实也可以。” ”林总当兵的经历?有问题吗?”面对这个没头没尾的要求,沐英仁直觉地多问了一句。 苏涣说道:”说来惭愧,我虽然确认过文理的复员命令与授田证。但之后就被他的才干折服了,压根儿没想到要去验证这些。” ”那现在要查这些的用意是……”沐英仁语带保守。因为他察觉到这件事情的背后,可能有两种意义。 一种是对林文理的身份起了疑心。毕竟在刚刚经过的战争时期,有太多间谍用恰到好处的身份,去介入一个人的生活,从而获取情报或是影响个人,从而影响到整个战局。 跟那种要长相普通,丢到人群中就一点也不起眼的间谍不同。像这种主动打入敌人身边的间谍,不光要相貌堂堂或面容姣好,甚至还要有足够的才情打动人,才有办法潜伏在一个人身边。 而人只要喜欢一个人,或是欣赏、需要一个人在某方面的才能,自然而然就会在其他方面较为宽容,甚至到了放肆的程度。间谍就会利用这样的机会借力使力,做一些旁人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这是苏厂长从林文理身上发现什么可疑之处,所以才又想起之前被自己忽略的部分,从而想要查证。 当然,另外一种可能就比较单纯了。就只是对这个人的过去感到好奇而已。 虽然说有疑问,当面直接问会比较合适。但是事情总讲究一个时机,有时那个时间点过去了,才想要开口问,反而会变得不怎么适合。 因为突然提起,很容易引人想歪。就譬如眼前提起这件事情,沐英仁直觉就想到是否为间谍问题。 这还是因为问起的是别人的事情,所以沐英仁才没有被冒犯的感觉。要是被当面质问起这样的事情,纵使之后说开了,假如是心眼比较小的人,或许就会在心中留下一个芥蒂。 其实旁敲侧击也会。但从不说破的角度来看,只要掩饰得好,反而打打边鼓所会造成的影响最小。前提是不深挖追究的话。 也许是从沐英仁的语气中察觉到严肃,或者苏涣本身也考虑过这件事情要是办得不好,反而容易使一个人才离心离德。所以他才要找一个人帮忙,当一个缓冲。苏涣说道: ”我会想知道文理之前的经历,并不是怀疑他什么。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当过这个兵。能为大金打过仗,不管过去做过些什么,我都相信这样的人是个好样儿的。 ”而且要是打过仗,我也对他的经历感到好奇,如此而已。毕竟他的才干你也能看到。如此大才,当不是默默无闻之人。” 苏涣没说的话是,要是真查出一些不光彩的事情,他现在也不太可能弃用这样的人才。汉津钢铁厂的重建希望,可是有大半都挂在这个男人身上呢。 所以这件事情与其说是未雨绸缪,不如说是苏涣想要顺手把自己之前遗漏的部分补上,让林文理的资历在自己的心中较为圆满。 就算真的查出些不好的事,也至少有个准备。而不是在将来被打了个突袭,或许会在外人的逼迫下,自己不得不放弃这个人才。 沐英仁知道了苏涣的想法,不管背后有没有第二层、第三层用意,他姑且就按照字面上来理解。有时揣摩上司的心理,就不能揣摩得太深。 何况这种事情会找他商量,不就是在两者亲疏之间有了区别嘛。要是说沐英仁并没有因此感到得意,那肯定是骗人的。 沐英仁大概也能知道,这是自己身有功名所带来的影响。自己和苏涣能算是传统出身的读书人,只是对于西方科学接受程度较大,而不是固执守旧。 林文理的谈话口吻也是不俗的。但从他的表现可以知道,他并不属于传统读书人出身。 对于知识虽然另有一番见解,但对于文章却没有用过多少功夫。这是从日常交谈与表现中,就看得出来的事情。 既然都是读书人,为自己的上司分忧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再说这也不是要做什么龌龊事,只是想旁敲侧击关于林文理的从军经历而已。 沐英仁很快就想到一个方法,说:”厂长,其实我们近期就有一个很好的机会。” ”哦,是哪个机会?”苏涣自己又想过一遍,但没有头绪。 ”厂长不是近期希望犒劳一下弟兄嘛。到时邀请林总经理和弟兄们同乐,一两杯小酒下肚,这都不用别人刻意问,就没有谁不想吹嘘一下自己怎么当的兵,打过哪些仗。” 苏涣会提议犒劳后备师的弟兄,是因为近一个月来的劳动成果,他都实实在在看到眼里。几乎每隔个一两天来,钢铁厂都会变一个样。 然而苏家提供的食物虽不是猪食糠菜,却也没有什么油水可言,就是能吃饱而已。弟兄们没有因此抱怨过什么,反而是在林文理的带领与安排下,尽心尽力地劳作。 可以说只要没人制止,他们很有可能就这么做到不能动为止。弟兄们会这么过活,不得不说是在战争期间所培养的军队习惯使然。 只是这已经不是战争时期了。要的不是每个士兵燃烧自己的生命,在某个特定时刻爆发出最璀璨的光彩,然后如流星般消逝。 反而希望每个人都能够细水长流,安安稳稳地做上十年、二十年。在最后,所有人都是子孙满堂、寿终正寝的善终。 所以在林文理的提议下,苏涣拍板,挑了一天举行宴会。由苏家提供猪羊鸡鸭等牲畜家禽,弟兄们利用白天的时间宰杀处理,轻松度过一天。总之就是不能碰工作上的事情。 但是!在一开始的规划中,可是没有要准备酒的。军中禁酒的习惯由来已久,就是怕一群糙汉子喝醉后闹事。不过这是上位者的想法,底下的人不一定苟同。 沐英仁提起这样的方法,其实就是变相的帮弟兄们争取福利。当然,也不排除是他自己酒虫馋了。为了照顾弟兄们的情绪,他连小灶都不敢开,更何况是偷喝酒。 也因为是在电话中,所以沐英仁看不到苏涣的表情,不禁有些忐忑。 不知是因为藉酒套话的策略让苏涣改变主意,还是因为沐英仁的提议而认真考虑。苏涣问道:”这酒,该准备多少才好?” 沐英仁见机,连忙说道:”厂长,每个弟兄能有一两酒助兴就好。哪里真能放开了喝,让大家喝到满意。这么搞,多少酒都不够。” 又想起苏涣交代的任务,沐英仁进一步说道:”而且当兵的人啊,几杯黄汤下肚,谁不会话当年英雄气慨如何如何。到时让几个人向林总敬酒,再一询问,水到渠成。 ”或许话里头吹嘘的成分多,但多少也能知道他待哪支部队,打过哪些仗。这可是没办法吹的。同是军伍中人,我自然能够听明白里头的猫腻。” ”真那么容易?”苏涣讶道。 虽然在电话中看不到,但沐英仁还是重重点头说:”就那么容易。” ”不会因为战争残酷,所以不想多提之类的?” 沐英仁笑道:”哈,厂长,您这是没当过兵,所以不知道弟兄们的想法。会耻于提起战争经历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自认为打了一场不义之战,羞于提起的人;一种是打了败仗的逃兵。 ”我们这可是保家卫国的战争呀,而且还打赢了。经历过的一切,大家无不视之为功勋,恨不得昭告天下,怎会不想多提呢。活着的人可是要替死去的人好好地活下去,并且铭记着的他们。 ”假如林总不敢说这些,就证明他真有问题。只要他敢讲,哪怕内容吹嘘的多,至少这人是真打过仗的,还不怕人知道。” 第114章 佛门问讯 事情已有安排,苏涣也就不再显得那么急迫。这件事本就不急,只是圆了心中那点不圆满的缺陷而已,算不上什么大事。 儒家养气,不仅仅养浩然正气,还养平心静气。 只是苏家老爷还没等来关于林文理的消息,自家女儿先被别人安排上了。事情发生的就是那么猝不及防。 苏家庄是一处有上千人聚集的村落,以苏姓为主,外姓多是苏家的佃户或使用人。 因为汉津县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所以没有什么土匪,有的只是朝廷的兵匪。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村庄可不像泉州会建成土堡防匪。除了县城有城墙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开放性的。 这也是为什么找上门的和尚,可以直接来到苏家主宅的大门口前,叩门问讯。 通常有这种事情,门房下人就打发了。 苏家老爷夫人那可是正经儒家门生,只拜天地君亲师。若有僧人道士上门化缘,自然有随缘的礼数,以及一顿斋饭。不致失礼,但也不会打扰到老爷一家人。 不过今天的情况特别不同。来的两个大和尚身形魁武壮硕,说他们能掀翻一头牛也不叫人意外。烫着戒疤的光头是油光发亮,在大太阳底下看起来金光闪闪。 一人蓄着长髯,一人有着落腮胡,灰布僧袍是一尘不染。两人皆是目孕神光的模样;正眼看着他们,都会心虚地偏转视线。 两个和尚既没托钵,也没开口化缘。就只是像门神一样,堵在苏家主宅的大门口,一声声”阿弥陀佛”问讯。念得众人莫名其妙。 这种情况下,就是有人想出门也做不到。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在苏家主宅被使唤的这些人都认为自己在庄里属于人上人。就是某些苏姓旁支都没有他们风光,怎么可能钻人旁的小缝。 其实就算是有人想钻,都会像碰到无形气墙一样,使多大劲,就被多大的劲往回碰。愣是没有人出的了门。 有那性子急的门房想要赶人,抄起早上刚解下的门闩,就要往和尚身上打去。就是这动作,也犯了苏家老爷的忌讳,但门房不得不为呀。 要是让这两个和尚继续堵着门口,家里的人没办法上县城采买,钢铁厂跟铁矿矿区几千号人饿肚子,谁能落得了好? 庄里头是没有杀头的重罪,但是有家法啊。就算不是祖宗降怒,用那把尺子往人的脸上抽;家主命人打自己板子,不论几下都是不好受的。谁乐意自讨苦吃呀。 只是两个大和尚死活不让开。闹到这时,大伙儿也知道,这两个和尚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自然有人往宅内通报。 事情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就闹到苏家老爷那边。邓聪这个管家率先走了出来,迎上两个和尚,问道:”两位大师,来我苏家,不知所为何事?” 这话虽然不带脏字,但问得极重。只差指着别人的鼻头骂,来这里闹事是为了什么。 两个和尚一点也不怯。合十唱了声佛号,长胡子的开口说:”我师兄弟二人是月麓寺僧人。听闻主家生有一魔星,受苏家人所托,特来降妖伏魔。” 这时两个和尚已经退让数步,没再堵着门上了。显见他们也是讲理的,只是得先遇得上能讲理的人才行。 眼看着主宅外的大片空地,已经聚拢了不少人。不见得是外姓,还有一群又一群的留守苏家之人也在现场,朝着主宅指指点点。 邓聪不用多想,就能猜到两和尚暗指的人是谁。而且从这阵仗来看,主使者是谁,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面对这种事情,邓聪当然不可能承认,甚至露出半点口风。他大喝道:”呔,两个和尚莫不是冒充月麓寺的大师,跑来我苏家说这些胡话吧。这里没有你们说的那种人,还不快快离开。” 说着,就要把人往外赶。但邓聪的动作又不敢太过粗暴,假如对方真是月麓寺的人。 月麓寺在汉津县的地头,乃至于整个江夏郡的地界上都赫赫有名。 倒不是该寺庙香火鼎盛,信众繁多。事实上这间庙门口左边的韦驮天菩萨单手持杵,柱地而立。其形象是暗示寺庙不接受外来僧人挂单。 右边的伽蓝菩萨是相当少见的阅经坐姿,眼睛看的是手中春秋。这表示寺庙不接受外来香火供奉,极为稀罕。 寺庙所需一切,全是寺中僧人一手一足,戮力供给。就是那一间间供奉佛陀菩萨的大殿,所需砖瓦也是有高僧大德以土法烧制,砌砖成墙,叠瓦成顶。 寺产唯有庙旁的几亩水田,几分旱地。水田种稻,旱地种菜,俱是庙中僧人亲自栽种。 按说这种既不接受香火供奉,也不对外放贷租地的寺庙,该默默无闻才是,但月麓寺却是人人皆知。盖因这间寺庙的江湖地位极高,且在这个神佛有灵的世界,月麓寺真的负责降妖伏魔。 就说在战争期间,不论是朝廷或八洲国,都曾想在山顶架大炮,用来拱卫或攻击潭州市。最终这个意图都不了了之,可见其寺中武力不容小觑。 只是月麓寺在战争期间,一如其他名山大派,封山闭门严守中立,这才没有受到战祸影响。但这仍不减江夏地界上,老百姓对月麓寺的崇敬。 至少面对那些常理难解的妖魔时,仍有人可以处理。但对于被指责为妖魔之人,或藏有妖魔之家,这些僧人可就不那么和蔼可亲了。 试图推开和尚的邓聪,成了第一个受害者。 慑于月麓寺的大名,他的手脚本就只是装个样子,并不是真要推人。但却被留着落腮胡的和尚扣住脉门,反剪于背后。疼得邓聪忍不住哇哇大叫。 那长髯和尚开口说:”师弟,不可动粗。把人擒下就好。” 落腮胡和尚却是声如洪钟,语音急促地说:”师兄,心善反受其害的例子我就不多说了。能跟妖魔为伍的人,有哪个是好东西。他们要是不知,那也就罢了;要是知道那是什么,那心肝也必然是黑的。打杀了也是活该!” 长髯僧眉头一皱,说:”可是你什么都还不知道,只是听人片面之词。” ”哪还要知道些什么。那妖女进祠堂,祖宗牌位全倒。更用天雷轰死了族中耆老。这等不识尊长的不孝之徒,能有一个好人?我们快快把那妖女给擒捉了,关回寺中的伏魔井,还能赶时间把今天的早课完成,不用另觅时间去补。” 落腮胡僧手上又加了几分力,直接把邓聪按到地上,动弹不得。他这时就算是想说话,开口也唯有吃土而已。 长髯僧虽然想让这个性急的师弟小心点,但其实自从得知已伤了人命的情形,让他下意识中也朝着行凶者确为妖魔的方向去处理事情。所以行事略微粗暴,真不算什么事。 因为与妖魔为伍者,不论其是否知情,必然被蒙蔽已深,这时温言相劝是劝不回头的。当以雷霆之势把事情揭破了,让众人看个明白,才好慢慢处理后续。 只是……什么妖能控天雷?长髯僧心中存疑。 不顾街头巷尾众人议论纷纷,许久不见的苏家老供奉,苏灿苏老爷子从远处,穿过人群中走出。他不显老态,中气十足地说道:”哪来的野和尚,假冒月麓寺的大名,来我苏家闹事。还不快快把人给放了!” 落腮胡和尚也没为难邓聪。或许是看得出来,他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索性捉小鸡似的把人从地上提起,再往一旁推去。 动作粗暴,虽没刻意下手伤人,但邓聪也禁不起练家子这么折腾。就这么颠了几步,就又仆倒在地。这时才有其他苏家人慌忙靠近,把人扶起。 放了人的落腮胡和尚瞇起眼,看了灿老爷子一会儿,说:”哈,我认得你。你好像是师叔的俗家记名弟子。咱可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应苏家人之邀,下山走这一趟。怎么你反倒为这家人说话。” 一眼就点出自己的来历,而且还说了是自己的面子,苏灿闻言皱眉说道:”下山时,师傅早已言明,俗家弟子离山,就与师门再无关系。我又怎会求上山呢?更何况又没什么大事。师兄,你法号为何?师从何人?” 虽说与师门再无关系,其实也只是声明俗家弟子在外结下的恩怨,月麓寺不会帮忙出头而已。但是该论的关系辈份,还是得照规矩来。而同辈中,内门为长,所以苏灿才会口称师兄。 事实上这个问题,也是在确认对方来历。 既是同门,落腮胡僧也没掩藏,说道:”和尚我法号悟智,师承慧真和尚。这是我师兄悟德。你是慧空师叔门下的,我没说错吧。” 辈份没错,师承更确有其人,自己的师承同样没说错。看来对方真是月麓寺僧,不是假名顶替的。 那么会跑来苏家,还说是用自己的名号求援,想来是有小人从中挑拨离间。这都不用多想,肯定不是外人,否则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师门来历。 苏灿双手合十,恭敬说道:”师兄,这其中必有误会。请两位师兄入内奉茶,听我细说苏家的情形。”说着,便要将两位往宅内请。 悟德、悟智两个和尚,其意愿本已松动。但这时听闻宅前闹事的苏家老爷,带着贴身的护院走了出来。 就不知道那几个小的是存着看热闹的心态,还是什么想法,竟也跟了出来。这一跟,可就跟出了问题。 在悟德和悟智两人的慧眼中,只见一股血煞冲天,似有冤魂在血煞中飞旋缠绕,景象十分骇人。此情此景,更是两和尚平生首见! 第115章 血煞 在血煞之上,有华光宝盖遮掩。看起来像是镇住了这股血煞,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那道雄浑的血煞没有发力,冲破这股薄薄的华光而已。 被此景吓到的悟智,定睛一看这血煞的源头,是出自一个穿着华美丝绸衣裳的小娃娃头顶。她用怯生生的模样,躲在一位雍容闲雅的贵人身后。 要是光看这个小娃娃,任谁也无法将她和那股血煞联想在一起。 能够聚此血煞者,不是杀害无数性命的人可做不到。就算是刚结束的那场战争,悟德、悟智两师兄弟有限的见识里,也没看过能聚出此等煞气的军人。 所以悟智不及细想,直接大骂道:”好妳个妖魔,既然残害如此多的人命。就是我寺中伏魔井所镇压,加起来都没有妳一个人杀得多。不待此时此刻将妳擒拿,改日妳必兴灾祸,殃及无辜。快快束手就擒来!” 说完话,便撮掌在前,以缩地成寸的步法,一左、一右,游走而上。 其实早在两个和尚脸色大变的时候,苏灿就已经有心理准备。这时看到悟智扑上,他心中一叹,便和来者斗在一起。 虽然出自同门,个人悟性不同,也会练出不一样的功夫来。 悟智深受佛法洗炼,掌法大开大阖,劲沉力强,寻常人难以招架。苏灿却是走惯了江湖,讲究的是小巧短打,变招快速。 只是面对同门师兄,又是备受景仰的月麓寺僧人,苏灿不敢妄下杀手,求克敌制胜;而是以缠住敌手为先。 在苏灿想法中,要是让背后那位小姑奶奶有机会动手,那有得谈也变没得谈了。所以必须缠住眼前这位莽师兄。 两人招来招往,一点也不漂亮。在那些乡野粗汉眼中,就跟他们抡王八拳互打没什么两样。 但个中凶险,外人难知。因为两人的招式没有一招能使老;刚有起式,就被迫招封招。要是不变招应对,输了一招,那可就不是输一招的问题;而是一步输,步步输的下场。 其实这就是师出同门的弊端,因为两人都对彼此的招式与进展太过熟悉了。 不过以大局来看,苏灿是占下风的。因为月麓寺一方,还有悟德和尚没下场。 苏灿要一边招架着悟智和尚,一边防备悟德和尚,还要一边担心身后那位小姑奶奶。分心多处,岂有办法久持。 悟德和尚不动手,并不是讲究单打独斗,所以不愿插手。而是慧眼下的景象太过怪异,他想要施展神通开天眼,看得更仔细一些。 血煞是真;能聚这等雄浑血煞者,更非普通人。但要说一个六岁娃能杀这么多人,那是怎样也不可能的。哪怕是从娘胎落地就开始杀人,一天杀十个,也不见得能有此煞气。 而那女娃儿听说是苏家夫人所亲生,这也排除了妖魔蒙骗苏家众人,托庇于苏家羽翼之下的情形。 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女娃儿被妖魔所取代,甚至女娃为远古大妖转生,这等现世难料之事。虽说后者仅见于记载,不曾亲眼见过,难不成这就是机缘所至,或说倒霉碰上了。 但问题是,为何又有华光遮掩? 而且明显那光幕薄弱,不及一冲。血煞却愿托庇于其下? 这是有异术妖法,将双方命格纠缠在一起? 要是不好好解开,只顾着降妖。到时把妖魔强行收走,可能连带着苏家气运也会随之崩解,命途乖舛。届时偌大一个家族妻离子散事小,家破人亡事大,不得不慎重。 妖魔最擅此道。挟他人性命安危,使人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悟德和尚要将事情厘清,寺中自然有大能可以破解。既保了苏家其余人的平安,又能使妖魔伏法,如此两全其美,才是正道。 只是他天眼一开,愈看愈惊。而且知道的愈多,受那因果缠绕愈深。此时悟德和尚后悔也来不及了,就是神通也是能放不能收。无数天机如潮水一样灌进脑海里,使他头痛欲裂。 最终,悟德和尚惨嚎一声,双膝跪地,双手捂在眼上。他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自己揉眼的冲动。而这时的他已七孔流血,形貌相当恐怖。 悟智和尚大喊一声:”师兄!”便抛下苏灿不管,跑回到悟德和尚身边待着,将人搀扶起。他愤恨地看向一脸莫名其妙,依然躲在亲爹身后的苏茵,说:”好狠的女娃子。这等心肠,确实是妖魔无误。” 苏家大姑娘内心独白:现在是怎样?我就出门吃个瓜、看个戏,现在公亲变事主。话都没说半句,我就好狠,变妖魔了?这些话不该等我动手把人揍个半死后才说?我好冤啊~ ”无话可说了,是不是!今日,不拿下妳这妖魔,和尚我愧对苍生啊。”说着,悟智和尚又想把自己的师兄抛下,前去擒捉女娃。 苏灿依旧拦在两人中间,拉开架势。刚才短暂的交手,虽不分胜负。但拳怕少壮,他的气血是不如悟智和尚那受师门精心调养的体魄。 尽管和尚的年纪也不小。至少他入门时,自己也还在寺中学功夫。但也肯定比自己的年纪小。力气又大又足,自己可是勉为其难,这才架住了几招。 现在手臂都还在抽痛着呢。再打,也没能撑多少时间。就不知道今天该怎么收尾。 然而比苏灿更快的人,则是待在悟智和尚身后的悟德和尚。他一察觉自己的师弟又要扑出去,当即从后头施展小擒拿手法,将人制住。同时喝道:”住手!” ”师兄,你失心疯了啊。拿我做什?”悟智和尚挣扎怪叫道。 ”错了,错了!我们都错了!今日就不该上苏家的门。”悟德和尚悔悟地喃喃说着。 ”师兄,我们有什么错!那血煞你也看到了,能杀那么多人,这妖得有多凶呀。我们不除了她,难道还放她有机会祸害世间吗。” 悟德和尚突然大声说道:”就是这点错了!她不是妖魔,她前世是个将军,杀人盈野的将军。但她有天命在身,但却半道而断。正是这股怨气,让她将那血煞带到这一世来。” 悟智和尚是莽撞、性急了些,但不是笨蛋。更不用说他还知道自己师兄的本事,开天眼、窥命途这种事情,神通还修炼不到家的师兄是偶尔做得到,而不是完全做不到。 要是真让师兄看到了什么,那么他会制止自己也不奇怪。但事情可没有就此结束,身形更为健壮的悟智和尚直接撑开擒拿他的架势,起了身。这一方面也是因为悟德和尚并没有认真使劲。 一脸正色的悟智和尚说道:”就算她身上的血煞有了说道,但她害死一条人命的事实仍在。那等妖术,世俗的法律定不了她的罪。这可是归我们管的。” 因为神通反噬,伤了眼的悟德和尚,现在看东西都是模模糊糊,朦胧不清的。但同样七窍流血的耳朵还是好使,自然听得清楚自家师弟仍不改初衷。 悟德懊悔地一把抓住人,说:”若是存心害人,我们自然要管。但要是命如此,我们管得来吗?” 手被抓住,却不好甩开。悟智只能大声说道:”哪有什么命该如此,命不如此的说法。天下不平事,天下人可管。” ”那你说住持在战争期间封山,寺中僧人半步也不能下山是什么意思?” 悟德一句话,堵得悟智气恼到说不出反驳来。战争期间,他几次想要下山,都被住持和师傅拦住,用的就是这么一套说词。 并且被告诫道:命中注定的事情,要是被硬挡下了一回,下一回只会来得更加猛烈。唯有命途中人可划水自救,外人若想插手,只会被拉入其中,同溺于灾祸。 所以悟智和尚被劝退了,连带着受伤的筋骨得要养一个月。这一次又被同样的说法劝说,他怒道: ”我认了战争是天命,师傅他们逼得我无法下山助拳,这我认了。但这个女娃害死了一条人命的事情,又该怎么说? ”就算她这一身煞气,不是妖魔造孽,而是上辈子带来的。她那凶性不也带到这辈子来了。就算我们不惩罚她,那也该点化她,将这凶性化消。放任不管,也是天命所归?” 悟德叹息一声,说:”大家族中争权夺利,这事儿找上门的时候,本就有诸多蹊跷。如今看到人,倒是让我看明白了。你真以为她上辈子身负天命,半道而斩,这件事情就这么过了吗?” ”难道不是?” 又是一叹,悟德说道:”命能转而不能改。她上辈子该做什么,这辈子该做的也是什么。而身负天命者,必有劫难考验。要是让她闯过难关了,你以为劫难会落何下场?” ”唯死一途吗?”悟智气愤地说着。 对于师弟不断提问,悟德怒回道:”一拳打在针上,使愈大劲,便扎得愈深。若是有人自找死路,你也要去讨公道? ”你也看得到那股煞气有多惊人,招惹这种人,能有好下场?也就是苏家占了便宜,作为生身父母,才能镇得住她的命。 ”日后纵使是嫁人为妻,夫婿要是命不够硬,病痛缠身都还算是小事情。在那之前,哪天苏家敢逼她破家而出,那必然是全族陪葬的下场。你说这一桩桩的,该怨谁去!” 两个和尚的对谈,围观的大伙儿起初还有听没有懂。又是命,又是煞的。但一说到苏家大姑娘的情形,再说到全族陪葬,这时就算再不明白的人也至少懂了一件事。 这娃儿,惹不得呀! 第116章 悔之莫及 话说到这份上,悟智和尚再冲动,这时也有些退缩了。 佛家最重因果。这也是为什么修行要出家,因为俗世因果牵扯太重,不利于修行。儒家尚且有’身在公门好修行’的说法;道家更是讲究’财侣法地’,无一不牵涉因果。 悟智和尚虽然有急公好义的精神,但从根本来说,也是想积功德、得善果的佛门做法。 虽然把目的讲得这么明白,似乎功利心太重。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到六祖惠能那种’菩提本无树’的境界。大部分人还是处于神秀禅师的水平,也就是’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的阶段。 有目的而为也没什么不好,好歹是在做好事。这是月麓寺住持给悟智的开示。 当然,缺点也是有。就是像眼前这种情形,就有可能让人裹足不前。因为当有目的而为时,很难让人不计较利害得失。 然而让悟智和尚认真考虑起退出此事的更大理由,莫过于悟德和尚所点出的大家族内部龌龊。 死去的老妪是个什么样的人,两个和尚都不清楚。但是以一个六岁的女娃子做对手……说起来,这个老妪也是为老不尊。两边不管死了谁或伤了谁,都是不对的事情。 只是在一开始的时候,两个和尚被祠堂牌位全倒,以及老妪被天雷劈死的消息吓到。来的人说那女娃是个妖魔,这才没让悟德、悟智两和尚细想这背后的合理性。 如今亲眼见到人了。证明祠堂的牌位倒下,那是祖宗受不起这女娃的一拜。老妪遭天雷,很有可能是命不够硬,还硬要对付女娃儿,结果遭了报应。 结论,这些都该怪谁?怪天吗? 悟智的脑子不算聪明,但是他也还是能想明白一些事情。至少在这整件事情上,不该全部怪在那女娃儿身上。 就如孩子不能选择生身父母是谁一样,也没有人可以控制自己上辈子是怎样的人。命数如此,那更是天注定。只不过有些人接受,有些人反抗而已。 不过不把整件事情做个收尾,悟智念头就无法通达。他问道:”把那女娃儿带进寺中,化解了血煞如何?” 面对自家师弟于此事上的穷追不舍,悟德和尚内心无力地说道:”咱们庙小,供奉的菩萨禁不起小施主的血煞这么一冲。就是让寺里的长老们一齐出手,也不见得担得起这份因果。” ”那有谁能改?” 眼见师弟还在问,悟德和尚心中长叹,答道:”非九五命格之人,难破小施主这命数。” ”这不就有解了,咱们去找一个有九五命格的人,来解这血煞不就好了。师兄,上苍有好生之德。就是碰见毒蛇,七步内也必有解药。这件事不可能无解的。” ”唉。”真的叹了出声,悟德和尚说道:”真找到九五之尊,他就去争天下了。哪里会跟你以命换命,破了这小施主的命格,让她能够平安度日,安稳长大。” 悟智也不是不学无术之徒,这时当然也想起来命格九五是怎样的人。他不禁朝着女娃儿看了一眼。命硬的人他不是没看过,但命数硬到这种程度的人,他当真是平生首见。 照理说这种人是各个名山大派的最佳收徒人选。但是有那股血煞在,佛道之流的大多数门派就不欢迎了。 除非门中留有一些旁门左道的功法,或许能派得上用场。但这种事情是不能声张的,对于自诩为正道的名山大派来说。 其他佛门不知道,但是悟智和尚知道自家没有这种东西。月麓寺虽然在民间名声不错,也是这几百年的事情。跟其他名山大派近千年的底蕴,还是差不不少。 所以说这句话虽然怪怪的,但确实可以用在那位小施主身上。那就是这位施主与小庙无缘,还是各走各的路吧。 知道自家师兄所暗示的意思,悟智和尚略显失望地说道:”也就是说,我们只能灰溜溜地回山上去了。” ”不不不。师弟呀,你想得太美了。”抹去脸上的血迹,将沾血的手巾收进怀里。悟德和尚走上前几步,合十行礼说道:”小施主,我师兄弟二人多有妄言,点破了天机。唯今之计,唯有留在苏家,愿为施主护法。” ”哦,我还以为你们会叭叭叭的把我的事讲个不停,最后再一走了之呢。”总算这两个和尚不再自顾自的说话,苏茵没好气地说着。 话说有两个大男人无视自己在场,大庭广众下说着跟自己有关的事情,还是跟命数有关的隐密事。要不是这一世的便宜亲爹、亲娘一左一右抓着自己的手,苏茵早就上去杀人了! 虽然不知道那个长髯的和尚’看’到了多少,除了九五命格云云,苏茵无法确认外,其余跟自己上辈子有关的事情,一句句都是准确的。 而上辈子周氏女的经历,让苏茵清楚知道,一个人的命数、命格,从来就不是可以广而宣之的事情。愈是重要,愈要隐密。这也是为什么一个人的八字,除亲密人外皆不可说。 虽然说出口的部分,还没精准到八字命格的部分,但也已经够耸人听闻的了。捧杀的作法,也不外如此。 苏茵不怕自己那跟克夫命差不多的命格被外人知道,更不担心以后嫁不了人之类的事情。最重要的是那股血煞,以及这特别的命数在某些邪魔歪道眼中,那可是香饽饽呀。 偷天改运的功法,借命换命的邪术。命格愈重,愈有大价值。 而且自己也才六岁多,七岁不到。可以想象,那些胆大妄为的邪魔歪道会利用这短暂的好时机做些什么。对付个孩子,总比对付大人容易吧。 即便自己有办法应付,也得面对这可能是无穷尽的麻烦,邪魔歪道前仆后继的骚扰。直到自己真的使人惧怕,不再有人敢袭击为止。 简单地说,不堆起累累尸骨,自己很有可能永无宁日。说起来,跟自己身具宿慧的事情被公开来,真不好比较哪件事情更糟糕。 如今这两个和尚自荐为护法,也只是弥补他们犯下的过错而已。不用以为这是什么荣幸,或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比起他们给自己添的麻烦,苏茵宁可一开始什么事都没有。 只是苏茵还没答复悟德和尚,这一头悟智和尚先炸毛了。他一把拉过自家师兄的肩膀,把他转向面对面自己。问: ”师兄,你这是真犯失心疯了啊。下山来,没能做些降妖伏魔的功德,反而赔了自己,要去做人看家护院。有没有搞错。” 本也想发怒,悟德和尚却又脸松一叹,说:”设身处地去想,要是你有此命格,被人这么公开一讲,能惹来多少麻烦。我们真能拍拍屁股,转头就走吗?” 被话一堵,悟智和尚讷讷地说道:”那你可以不要说那么多呀。” ”我不把利害关系说给你听,你觉得你会怎么做?到时还不是求师傅,求住持,把整个月麓寺拖下水!那么我能做的选择,也就是赔上咱两人,跟赔上整座寺的僧众而已。我且问你,是你,你会怎么选?” ”那……那你也可以叫我不要问了啊。” ”我告诉过你,一老妇之死,山下自有法律可论断公道。你听了吗? ”我告诉过你,先在乡里探听消息,别要偏听那上山告状之人。你听了吗? ”我告诉过你,别要堵人家门,且入内好好问话,听人自白。两方说法比较之后,查那出入之处,才能得真相。你听了吗? ”我几次说了,咱们庙小,惹不起这事儿。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我能不答你吗?你自己那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自己难道不明白? ”难道要我看着你螳臂挡车,惨死苏家。咱师傅、住持,各方长老下山问罪,一个个受天命屠戮,最终月麓寺灭,众人身死道消。这样你才能满意吗?” 悟德和尚愈说愈大声,愈讲火气是愈旺。最后也像是意识到不对,迅速静下心来。双掌合十,唱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那我们……” 为难的悟智和尚话没说完,苏茵却是噗嗤一笑,打断了所有人。她虽然想走到前头,无奈被亲爹亲娘往后拽。不过这也不妨碍她说话。 气人的女娃娃开口说道:”看来月麓寺的传统,是缺什么东西,就在法号上补齐呢。当真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外号。一个人叫悟’德’,一个人叫悟’智’,可真没叫错呢。” 虽说苏家老爷也觉得亲闺女所说的话没错,但说话也要看时机呀。即便在人背后议论,不是件好事情;但正面开嘲讽也一样不是好事情啊! 他连忙挡到了自家女儿身前,徐夫人则是伸手摀住娃儿的嘴。夫妻齐心,动作无比流畅。 要是平常时,悟德、悟智师兄弟俩被如此嘲讽,还不上去拼命呀。但这一回,他们不占理在先,很难为此讨公道。 悟智和尚也在自家师兄的解释下,想清楚了事情前后,更知道自己犯了多少错。这时是低着头,羞愧地抬不起脑袋来。 就是悟德和尚也明白,那位小施主所嘲讽,既然自己可以’睿智’地看清事情,又为什么不强硬地压下师弟的念头;而是存着看戏的心思,让事情走到无可挽回的这一步。 事情能有更好的做法吗?悟德和尚想不到。这绝不是自己故意不想的。 第117章 小弟八字轻,没事 事情最后还是由苏茵作结。因为其他人不是手足无措,就是惶惶然而毫无头绪。再不然就是不敢得罪月麓寺,按两个大和尚的说法把人留下。 其实有些心思灵活且阴暗的人猜想,是不是悟德和尚说这些话有挤对人的意思。就是把话抢在前头说了,让人反而不好意思这么做。 要是对付的是些有声望的名宿,或是自恃身份,爱面子的读书人,这一招肯定有用。遇到事情,这类人谁不客套谦让个几句呀。再顺着话意走,踩住话头,到时想反悔都做不到。 可惜两和尚面对的是个六岁的女娃儿,而且在外人评价中是教养不好的。苏茵也不想表现得太过成熟,像是个小大人似的,避免泄漏了自己转世重生的身份。 孔融四岁能让梨,最终的下场呢? 实惠能到手比较重要。再说这两和尚惹出来的麻烦,他们自己不收拾,还要老娘收拾!这说得过去嘛。 所以苏茵不理会挡在身前便宜亲爹,直接说道:”就按照你们说的吧,两个人都留下来做看家护院。只是那个莽和尚先留下,坏心眼的先回山上。 ”除了这边的事情,你要自己回去解释外,你那双眼睛也得治。别指望我家还出钱出药帮你医治,自己回去想办法。没治好来,留在我家也没用。 ”而且我也想看看,你寺里的人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的后续。要是有人有不同意见,让他自己下山来我苏家谈。” 好吧,自己挖的坑自己埋。遇到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娃儿,悟德和尚也只能有苦自己吞了。但他还是把目光投向最后的希望,苏家老爷身上。 要是没有任何人开口,或许苏涣真的就会如悟德和尚的盘算。 倒不见得是被人挤对,不得不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就只是因为苏涣不懂得和江湖人打交道,而且也避之唯恐不及罢了。 自己女儿身上的异象,难道苏涣在一起生活的这六年多时间里丝毫无察吗?就只是苏家老爷不愿深究而已,哪会什么都没感觉呢。 不去算命,弄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除了他是个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儒家门生外,在心里头,他也怕算出些不好的事情来。 算命有句话,好的不准坏的准。算出好事不见得是真的好,但算出坏事那肯定是没得跑。所以最好的方法,那就是不去算命。也没什么好盲从、相信的就是。 即使’易’也为儒家经典,但是苏涣从中学到的却不是算命的本事,而是任何事情在卦象下的’合理’推演结果。想要做到真正的合理推演,则需要收集足够多的证据,以符合某些条件。 也就是说,一切都是符合逻辑的,更是科学的。假如推演和最后的结果不同,那也只是因为一开始所知的条件与证据不足而已。 如今自己避免的这一切,被两个练武练过头,只长肌肉不长脑的莽汉给戳穿了。还是在大庭广众下说破的。苏涣岂会不气恼。 假如自家亲闺女不抢在自己面前开口说话,那也就罢了。但既然她讲了,苏涣也没有驳斥她面子的念头,只是淡然说道:”嗯,知道了。便按小茵儿说的做吧。” 说完,刚要牵着亲闺女进内宅,苏涣又转头吩咐道:”邓聪,安排禅师在厢房住下。并且通知厨房,禅师的膳食都用那口专门处理素斋的锅,不可混用,怠慢了禅师。” 想了想,又说:”另外,通知外头看热闹的那些人。都是苏家人,应该知道哪些能讲,哪些不能讲的。要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传进我耳里,就别怪家法伺候了。” 这回说完,就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悟德、悟智两和尚对视一望,相继一叹。能作主的都走了,他们还能怎么办,照做呗。 他们师兄弟俩要是想打出去,那也没人阻止的了他们。但是这么做,不光自己名声就臭了,连带着月麓寺的名声也臭了。 之前被教训一顿的邓聪虽然没给人好脸色,但对于老爷的交办还是一丝不苟地完成。尤其是交代在大街上看热闹的苏家人保密,那更是狠话尽出。 但说实在的,人太多了,搞不好还有早一步开溜的人。邓聪根本不认为这样有办法保密,其实他也清楚,老爷同样明白这点。所以邓聪的话虽狠,但没有几分落到实处,全都是虚的。 悟智和尚留在了通内外宅门户旁的厢房,真的被当成看家护院在用。苏家老爷一点也不带客气的。 悟德和尚则是回山。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就看他是要搬弄是非,还是好好解释今天的情形。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但其实就像是鸭子划水,水面下可是暗潮汹涌呀。 苏家庄上的人虽然被吩咐要保密了,他们也不敢在外头对老爷一家的事情嚼舌根。但是回到家后,谁不对家里的人说些街头巷尾的琐事啊。 也因此,’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千万不可以告诉外人’为开头的话,就在苏家庄里流传着。 等到月圆当空,又是苏茵练晚课的时候。她开开心心,以符合六岁女娃的蹦蹦跳跳模样,走经过内宅的原画室时,现在住在里头的人探出脑袋来,打了声招呼:”唷,心情不错啊。” ”咋地?”直觉来者不善,苏茵用着奶音,不满地反问道。 ”我就想咱们铁剪刀、扫帚命的大小姐,现在不该烦恼将来夫婿要怎么找的问题吗?怎么有空大半夜的,又出来溜达。”林文理笑道。 ”哇,都传成这样啦。铁剪刀、扫帚命的。”苏茵觉得讶异,但其实又不怎么觉得奇怪。 林文理继续说道:”白天那是什么情形?我在钢铁厂,没看到。妳这个当事人不跟我说说,让我乐一乐。” 没有考虑自己为什么要成为眼前这个恶劣男人乐子的问题,苏茵问道:”你进门的时候,难道没遇到一个留着胡子的光头吗?说来奇怪,为什么和尚只剃头,不刮胡子?” ”除去三千烦恼丝,这只是一个态度的证明,又不是跟自己全身上下的毛有仇。妳没看他们连眉毛也没动,留胡子算什么。” ”算了,我也不是想问你这些。你进门就没遇到人吗?他看到你,没吓到花容失色,心惊胆战的?”苏茵又问。 ”咦~,我跟大小姐您怎能相提并论呀。况且他们那一双眼,只能看得到命,又看不到其他东西。想小弟我八字轻,命格不过四两三,属于中下之资的庸才。 ”要是进了修仙门派,顶多就是个杂灵根,当门派仆役都会被嫌弃的人。怎会值得大师对我另眼相待呢。”林文理自嘲般说着。 苏茵好奇问道:”你不是学魔法的?” ”欸,你不会以为我的魔法天赋就很好吧。”林文理拿出原核宝珠晃呀晃,说:”连双核宝珠,甚至是单核宝珠都没能混上。你就应该知道我的魔法天赋在军队中的评价是什么水平的。” 斜着眼的苏茵明显不信眼前之人的说词。 靠在窗台边的林文理,双手一摊,抬头望天,像是怀念地说道:”我当然承认我聪明,但也不是那种历史留名的大才。我所有一切都不是靠这聪明才智,或是天赋命格所带来的。 ”我只是很单纯的为了求活,所以在那危险的世界中苦苦挣扎。在强者运气不好也会突然死掉的世界,想活就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做尽一切努力,不能有丝毫懈怠。如此而已。” ”就这样?”苏茵依然质疑道:”就只是这样,可以让你变成有时连我也会感觉害怕的程度?” 林文理笑着,说:”妳说妳上辈子是带兵的将军,就该知道黄毛小子跟打过仗的兵,有什么不一样的。真正在生死交关求活的人,跟那些只是活着的人,说是两个不同的物种也不为过。用动物界的分类,那就是一个是草食动物,一个是肉食动物。” ”是这样吗。”听似问句,其实苏茵只差举手赞同而已。 ”而且有一句话,我年轻时很喜欢。后来有点年岁了,我觉得那句话有些中二。然而现在我又喜欢了起来,觉得虽然二,但其实真有几分道理。” ”什么话?”苏茵很捧场地问道。 林文理起身,握拳望天,霸气地说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哦~”苏茵若有所思,浅浅笑说:”虽然不知道你所谓的’中二’是什么意思,但我的确感觉到那味了。” ”听妳这么说,我就知道妳明白了。”林文理举起大拇指赞道。他继续说:”按照我的经验,就是不要总在别人画的框框内做事。要懂得跳出来,这样子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 ”就好比打仗,要是往敌人希望自己去的地点,还不得担心那里是不是有埋伏,或有其他诡计。想要赢,就不能往那样的地方钻,得要有自己的主意才行。” ”这都用上兵法啦。”苏茵笑着说。 耸耸肩,林文理说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求谁都不如求自己。我们唯一可以凭恃的,唯独自己的智慧与双手而已。命中注定如何如何,那从来都不重要。所以!” ”所以?” ”我期待哪一天看到有哪个倒霉蛋娶了妳,再被妳克到乱七八糟的倒霉模样。我保证我不会笑得太夸张,大小姐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哈。”林文理笑着说。 ”去!”苏茵竖了根中指,高耸入天。要不是她觉得自己打不赢,肯定扑上去咬他几口。 第118章 犒劳日 苏家小姑娘的事情,在私底下不停地流传,甚至有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变体传闻。 比较正常的,像是小姑娘有皇后命。命不够硬,娶了只会横死;但要是命够硬,能娶她就能当皇帝。 比较不正常的,有小姑娘是七杀星转世,日后会封侯拜将,专杀乱臣贼子的。但是她还克夫克父,这些人最终都会不得好死。命邪到看一眼就百病丛生,靠近七步之内必死无疑。 反正各种说法,一个比一个夸张。彷佛这段时间,有关苏家姑娘的话题就是众人唯一的谈资。每每说起,总要说一些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才行。 要是有人不信,尽管去苏家主宅看看。月麓寺的大师就住在苏家庄,每天早上都可以看到一个大和尚,在广场上练拳、打熬身体呢。 不过这个景象也没几天,悟智和尚不想当只被人看的猴儿,每天的早课就另觅地点进行了。 至于悟智和尚天天期盼着的悟德师兄则是不见踪影。大和尚只能认为,师兄得先在寺中把眼睛给养好,才好请求住持跟师傅处理自己的事情。 但钢铁厂和铁矿矿区的情形,则是和外界不太一样。复员的大兵们对苏厂长女儿的传闻不感兴趣,他们反倒是对剩没几天的犒劳日衷心期待着。 说起来,这些日子的劳动,他们之所以这么拼命的一大理由,是因为他们不适应这样的生活。没有敌人会突然从黑暗中出现,往他们的脑门上开一枪;也没有谁会喊杀,让他们不得安睡。 这种和平的生活,让刚离开战争的他们极端的不适应。为了逃避这些,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自己累到没有心思多想,所以大家才会拼了命的做事。 但是绷紧的弦,总有一天会绷断。大家都明白这样的道理。特别是沐英仁这个惯带兵的前营长,他尤其注意弟兄们的状况。所以他早早就将苏厂长要犒劳大家的事情,通知所有弟兄。 他相信苏厂长不会食言,至少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说办不到的大话。而且从接下来的准备来看,苏涣也确实遵守了承诺。 比起在当天打突袭,给人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惊喜所能带来的好处相比。沐英仁提早告诉所有人的做法,反而让大家可以用更愉快的心情数日子,期盼着犒劳日那天能尝到的肉味与酒香。 尽管大家都有拿到了当兵这几年的部分薪饷,要进县城里喝酒吃肉也不是问题。但在这个时代,这终究是属于奢侈行为,不是有什么非常值得庆祝的事情,谁也舍不得这么大吃大喝。 如今苏厂长体恤大家,让弟兄们休息一天,又有酒肉款待,谁会不期盼呢。虽说吃食要自己烹饪,但这只是小事。大伙儿早已磨刀霍霍,就等猪羊送来。 莫名的,这些日子的工作效率都提高了不少。有人说是大家高兴了,所以做事特别利落;当然也有人说是大家熟练了,所以动作自然快。 不论如何,这都是好事情。就连新近成为苏家门客的林文理,也同样期待着。 别以为成了苏家门客,就整日好酒好肉的招待呀。那就只是饭菜管够而已,吃肉喝酒一样得看日子。 得有什么红白事,或是节日祭典的,才有机会混到酒肉吃。可是刚来这一个月的,也没碰到什么好日子。也就主家桌上才有点荤腥,跟门客无缘。 这个时代,大金有很多地方,光是吃饱就很不容易了。想要一见传闻中大吃货帝国的风采,就只能在达官显贵他们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家中,才有机会见识到。 苏家虽不算达官显贵,但也是家有余资的诗书世家。照理说在鱼肉的供应上,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他们家甚至能培养出苏灿这样在道上小有名气的供奉呢。 不过从苏家世代的根本上,就能看出端倪。苏家可是以种植灵粮为发展根基的家族呢。凡是地里能长出来的东西,他们家不敢说敞开来供应,但也不怕吃且吃不怕。 相较于灵粮的种植,以养殖灵禽、灵兽等畜牧生意为主的家族,在汉津县这处地界上,则是以赵家为首。而赵家,就是前不久勾结苏家三太婶婆,打算把苏茵拐去做庶子童养媳的家族。 两家说是世仇也许太过,至少不是那种见了面,就必须杀到剩下一个人的那种深仇大怨。但是小打小闹的恩恩怨怨,却是屡解屡结,没一刻停歇的。 幸好在肉类的市场上,赵家还不到一手遮天的程度,鱼市更是毫无关系。所以苏家也不至于一辈子不闻肉味,但想要取得便宜的鱼肉来源,那也是没门儿的。 在这样的背景下,有肉可吃在苏家也算是不得了的事情。所以有机会时且珍惜。 到了犒劳日那一天,一大清早,就有十多头活猪与活羊,以及成群的鸡鸭被赶进汉津钢铁厂的厂区。 石黄镇的大志铁矿矿区,以及平乡县的煤矿矿区,同样有足够弟兄们享用的猪羊鸡鸭送到。 把两地的弟兄叫回来太麻烦,不如从当地采买食材,直接送入两矿区还比较省事。反正重点是吃的,在哪儿吃不重要。 晚宴用的酒,则是盛在大酒桶里,早几天就已经送达了。大伙儿路过时,闻着飘出来的酒香,不知得用多强的意志力,才能忍住不偷酒喝。 除了酒肉外,还有一项很特别的犒劳品,那就是用机器卷好的香烟。分装成一包包的,每包二十支香烟。 当过兵,特别是打过仗的男人,就没有不好烟和酒这两口的。因为这是在那场见鬼的战争中,最能够麻醉神经的物品。 哪怕战前不抽烟喝酒的人,打过一仗,也都养出了这样的习惯来。只是有些人在战后戒掉了,因为大家还没富裕到可以烟酒不离身的程度,戒掉也就是顺手的事情。 但说是戒,其实这只是没得抽也没得喝的缘故。如今酒香烟味一引诱,大伙儿馋虫都被勾引出来了,谁还在乎戒不戒的。 酒是晚宴用,每人有一两的份额。送来的猪羊鸡鸭都是活的,想吃还得要自己宰。所以这天一大清早,大伙儿还是吃伙房刚蒸出来的馒头,一盆菜。今天还多了一颗水煮蛋。 但是大家的注意力都没在那颗蛋上,而是大清早在打饭时就顺手发下来,每人一包的香烟上。 香烟到手,有老烟枪忍不住,先给自己点了一根。有了第一根的烟味散开,其他人就受不了了,点了第二根、第三根。 没一会儿,几乎所有人都点烟在手。袅袅香烟,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自己进了处香火鼎盛的庙里,而不是钢铁厂的餐厅呢。 久违的一根烟,顿时所有人就像精神百倍一样。要是这时让他们上工,效率还不提升到百分之一百二十啊。 不过今天没要工作。大伙儿在吃完早饭后,就去端详着今天午餐与晚餐的材料。那一头头活猪与活羊,还有在临时圈起来的栅栏里,又蹦又跳、吱吱喳喳的鸡群与鸭群。 宰杀当然不能胡乱来。除了屎不能吃以外,其他部分都是要收集起来,做成料理的。而且有那么多人要吃,当然得要好好分配,避免起弟兄们争端。 分配是按照人数做公平分配,以班、组、科为单位,猪羊鸡鸭齐备。 具体到个人,谁比较喜欢吃猪肉,谁比较喜欢吃羊肉,多吃一点、少吃一点,那就是个人的问题了。也就在餐桌上,哪盘肉多夹一块,哪盘少夹一块的事情。 但是宰杀的手续,是分配下来的各科、各组、各班各自派人负责的。 虽说在市场上杀猪宰羊有专门的屠户负责,不过今天厂区要用的量可不少,那些屠户也处理不了。 幸好钢铁厂得大伙儿之前几年干的可都是杀人的勾当,对付这些小动物,还不手到擒来。再不然也不会有普通人怕杀生,见血晕的毛病,所以干脆自己来屠宰。 就只是在动手之前,有以前干过屠夫,在军中担任伙夫的复员大兵,临时把各班负责处理牲畜的人聚集起来,紧急培训一下。 主要是让大家知道从什么部位下手,可以比较利落。屠宰又有哪些步骤要走,如何放血,肉才会比较好吃;还有怎么把血收集起来,之后能做些什么料理。 这就跟大伙儿在不同岗位上干活儿一样,在开工之前,操作流程与安全守则都要在负责人的带领下,复诵过一次一样。 花一点时间,就能让大家知道自己做什么,总比在岗位上摸不着头绪要好。 而且这可是要料理自己要吃的东西呀。大伙儿都多久没尝到肉味了,这要是糟蹋了,其他弟兄们还不发飙!所以大伙儿听的都特别仔细。 到了实际操作的阶段,也没有谁出什么大岔子。想想也很正常,人都敢杀的一群士兵,要是对付不了一些小动物,那以前被杀死的那些人岂不冤枉。 所有的工作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当然,除了肉类的处理以外,还有米、豆、面粉和蔬菜等送来。这些也都需要做准备,特别是将面粉揉成面团,还有人一大早就做起了豆腐、磨豆浆。 今天送来的米也是特别的,是碾到会发亮的白米。之前送来的可都是糙米,份量比较足,营养也比较高,但吃起来就是没有白米香软弹。 总之,今日的钢铁厂厂区,以及另外两处矿区一样是干得热火朝天的景象,尽管内容和往常不同。但气氛更为热烈,欢声笑语和打闹声不断。 第119章 大家的准备 汉津钢铁厂迎来久违的热闹,而且还是首次举办这样的活动,担任厂长的苏涣当然不可能缺席。苏涣一家四口,再加上纪丽、纪宝两个小姊弟。 不说与民同乐是最容易的收买人心手段,带上亲属家眷那更是效果加倍。这个只能靠大家的情感来付出的时候,苏涣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就说这样的大宴在近期苏家也是少有。可以带上自家人一起吃,惠而不费的好事,那为什么不做。 要不是今天的花费,林文理坚持一样要走钢铁厂的公帐,苏涣还想带上更多亲近的人呢。 结果来的苏家人,就只有在钢铁厂内有职司,跟这些人的妻儿而已。除了苏涣一家子,就是在徐夫人手底下的一些账房先生。 要是有哪个弟兄本就是汉津当地人,要带家属也是可以的。但一样只有妻儿父母在许可范围内,并且要提前申请,以确定人数。 其实说是走钢铁厂的帐,但现在厂里哪有钱啊,还不是苏家代垫。所以对于林总经理这样的坚持,苏涣有些不解。 不过看着人将一笔笔帐记得清清楚楚,半点也不含糊,苏涣也就没有非要坚持自己的想法。 无规矩不成方圆的道理,苏家老爷还是明白的,而林文理的做法是十分重视规矩的。只要定下,就是他自己也会一丝不苟地做到。 就好像上工前的安全准则复诵。该念、该确认的,林文理也会像其他还不熟悉的弟兄一样,大声背诵准则内容的同时,一并进行现场的确认,以确保每一次作业都符合规定且安全。 不会因为规矩是自己定下的,而且自己还是最熟悉每个工作步骤的人,所以就省事事省,做了坏榜样。 虽说可以参加犒劳日大宴的人,都是钢铁厂与两个矿区的员工及其直系家属。但三地都还是有邀请当地长官同乐,这些人的参与都算在公关费用上,同样每笔帐都记得非常清楚。 因为钢铁厂还没有营利,所以没有大肆宴请外客与地方名望人士。只是要和地方长官打交道的地方多,礼貌上进行邀请而已。 但除了蔡镛蔡县长和苏涣有旧,所以同意参加外,其他人都婉拒了。而公务繁忙的蔡县长,当然也不是一大早就来钢铁厂凑热闹,他是晚上的晚宴才会出席的。 白天的时间,就是厂区与矿区的弟兄们做准备的时间。 苏涣本有意从家中带厨子过来,但想着与大家同乐,也不好特立独行,给自己开小灶。加上沐英仁也夸几个伙夫兵出身的弟兄手艺不错,不用担心吃喝的问题。 所以苏涣一家直接轻车从简,来到了钢铁厂厂区。 苏涣身为大儒,当然谨遵’君子远庖厨’的作法。除了泡茶有些心得外,就是烧大灶、煮颗水煮蛋都有问题。 徐卿虽贵为苏家夫人,但也不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妇人。不过让她炒几个小菜,切盘牛肉、猪肉还行,比较擅长的还是煨炖一些甜品或食补的料理。 就当徐夫人看着活蹦乱跳的大白猪,她也是茫茫然,无从下手的。屠夫的活儿,真不是谁都能做的。 苏茵倒是跃跃欲试。就说她在山城时期,自个儿偷溜出去打牙祭时,不管大只小只的动物,那都是自己动手宰杀,自己料理的。 不过说起她的手艺嘛,也就东西最后会是熟的,不会烧焦,吃不坏肚子而已。完全是战场野地野炊的水平。反正在那种地方,不管东西有多难吃,都要强逼自己吃下肚。 所以对她想帮忙的提议被否决后,小姑娘就带着其他三个小毛头去玩儿了,没再坚持展现自己的烹饪水平。从这点上来说,苏茵也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然而实际在进行的时候,负责苏涣等一众管理阶层吃食的人,不是沐英仁打包票、挂保证的原炊事班弟兄。而是林文理这个总经理。 因为光是看到林文理杀猪宰羊的手法,那几个伙夫出身的弟兄就自动去其他地方帮忙了。 林总剽悍啊,自己一个人压住,一刀放血,大活猪连挣扎都没办法挣扎一下就没气了。活羊也是一样,没跑。 把猪羊全身上下妥善运用,只是一门基本功。什么大肠洗干净后,灌血或灌肉的是大家都知道的料理。猪血、羊血加些糯米后蒸熟,也能做成血糕。 甚至还有弟兄看到面粉,就擀起了饺子皮,而不是全做了面条。再把猪肉、白菜剁碎,准备包猪肉饺子。 比较考验功夫的,还是把猪肉中的肥油部分取出来,在大锅里炼猪油。想要不浪费瘦肉,又不让太多肥油留在肉上,刀工不能不好。 而刚炼好的猪油浇进白米饭里头,再打上一颗蛋,倒点酱油,那个香啊。另外随便炒上一盆菜,这就是大伙儿的中餐了。 别以为这中餐相当简陋,大家只是将就两口而已。事实上每个人扒饭的速度飞快,菜都来不及挟两口,一碗猪油饭就吃完了。 就是苏家老爷夫人吃惯山珍海味的,也没办法嫌弃这个味道。因为真的很香,光是闻着都让人垂涎欲滴。 炼完油的猪油渣也不丢,弄点珍贵的白糖拌匀,大伙儿下午的时间就这么咖嗤咖嗤的吃个不停。尤其是几个孩子,那更是一口接一口,连话都来不及说了。 虽说猪肉、羊肉这些大菜是留在晚上的,但午餐也是一点没委屈自己,所有人都吃到撑了。 说起来一群复员兵客串屠夫,杀猪宰羊的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要怎么分肉,刀工如何,还是有好坏之分的。 其次能吃的部分都不会浪费没有错,但具体要怎么运用,每个人还是有每个人的方法。各班各组也都是互相取经,谁也不藏私,要的就是大家吃的开心。 然而林文理的料理方式,是被最多人学习的对象。不过拿出真本事来的人,也不光只有林文理一个。来自四面八方的弟兄们,不少人都贡献了家乡味的手艺。 原六九师的弟兄最初是荆州本地人士没错。但经过一连串的整编、改编、补充新兵,弟兄们早就是来自天南地北,哪儿的人士都有。 平时没条件,大家也就混个饱,能下肚就行。如今有机会,谁不整点家乡味来吃呀。而大伙儿也是百无禁忌,整啥都行。 虽然烹饪用的工具十分简陋,但苏家根基是地里的庄稼,什么都有。各种香料虽不敢说敞开来供应,但该有的都相当齐全,就是常见、常用的调料也都齐备。 希望把食物做得好吃的念头,简直像是所有人骨子里头的本能与天赋,大家都十分认真且听话,没人用应付了事的态度来面对。 就是那些平常时会想办法摸鱼的人,这一天都勤劳的生怕别人看不见,就怕上桌吃饭的时候自己不好意思多挟一口吃的。这年头的人,尤其军队出身的,偷奸耍滑的人并不多。 要是真对料理不太熟的人,也是有大把卖力气的活儿要做。像是灌香肠用的肉酱,这会儿可没有绞肉机能用,全是用刀剁出来的。 鸡鸭的作法虽然也是看各班各自安排,但主流白斩鸡配上烤鸭。讲究的就是大致保持完整,让人看得到全鸡和全鸭,才有丰盛的感觉。 猪肉有卤的,由白水汆烫的,有加葱蒜爆炒的,还有用刚炼出来的猪油裹粉炸的。羊肉也是差不多,不敢说弄出个九九八十一吃出来,但十来种料理方式也是有的。 甚至还有班的弟兄直接上了烤全羊。烤的功夫更是好,端是香气四溢,无比霸气。 看得路过的弟兄都嘴馋了。不是想找自己班上的人也跟着做,就是打商量要拿自己班的料理换根羊腿或羊排的。 等到太阳下山的时间,临时拼凑出来的各种桌椅摆满在厂区内的大空地上,隔段距离就点起篝火作照明之用。大伙儿早就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因为并不是什么十分正规的军事活动,加上人数又多、条件有限,主题又是以轻松为主,所以没有什么长官致词之类煞风景的流程。 大伙儿觉得料理准备得差不多了,肚子也饿了,那就酒菜上桌,直接开吃!虽然没有大碗酒可以痛饮,但大块肉是有的,而且还香。所有人都吃得满嘴油腻,好不痛快。 苏涣这一家子分配到的小组,动作就没有那么快,主要等蔡镛蔡县长这位贵客到。而贵客一到,和苏涣互敬一杯茶,这场晚宴也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这一组的人还有沐英仁在内的一些复员兵,包括朱得标这位最早和苏涣接触,现为营造科组长的人。而且也不都是有领导职的人,还有一些被分配来的基层钢铁厂员工。 沐英仁可没有忘记苏涣交代的任务,要在宴会中探听林文理的从军经历。不能用太生硬的询问方法,自然就需要一些人来烘托气氛。 这样的人并不需要特别挑选。就好像沐英仁之前对苏涣说的一样,来点酒,不用醉,大伙儿聊当兵时的事情就能聊上三天三夜。 不过眼前,大伙儿还是先认真地跟桌上的菜肴拼命。虽然没有精美的碗盘盛装,更没有那种如艺术般的摆盘装饰,但香气和滋味还是征服了所有人的嘴,再挑剔的人也没办法嫌弃。 就连苏家姑娘都说话了。”我后悔让你来钢铁厂了。回家里当个厨子吧,林叔。” 苏涣连忙揉着自个儿亲闺女的小脑袋,安抚她说道:”乖女儿啊,就别跟你爸抢人了。钢铁厂可少不了文理这样的大才呀。” 第120章 拉军夫 一两酒的份量,不说对这群见惯生死的复员兵来说不算什么,就是苏涣这个读书人,甚至是他夫人都不算什么。在场的唯独那些十岁不到的孩子,那才是真正的滴酒不沾。 但是肉大块,好吃又管饱,还是让大家吃一个畅快淋漓,无比痛快。 而且由林文理所统计出来的份量还拿捏的刚刚好,所有人都吃撑了,但没剩下半点。就是想隔夜吃都没机会,就是那些熬汤用的大骨,都被人拿出来嗦着猪骨骨髓。 讲究的就是一个狗来也只能流着泪,舔盘子,骨头都没机会啃。 别怪大伙儿吃得太干净,实在是太久没尝到肉味了。不说战后物资匮乏的状态,就是在战争中,哪怕明天就要冲锋了,今日的加菜都没有这么丰盛过。 虽然酒没了,但泡好的大壶茶还是让大家可以畅饮。就在这微醺的气氛中,有些人唱起了故乡的小调;也有人凑一起,没服装也没道具,直接摆了个不伦不类的身段,就开始唱戏。 论功夫,也就是那种戏看得多了,自个儿也能哼哼几句的玩票性质。但在这年头,已经是不得了的娱乐了。大家一样看得有滋有味,大声叫好。 四处传来的嬉闹声,倒是让苏涣待着的主桌上,那群同样吃饱喝足的孩子们是心动不已。直想跳下椅子,四处去看看。 凑热闹是人的天性,但是镇压自家的皮猴子,则是传统妇女的母性本能。因为自己就是这么长大的,所以自己的孩子也该享有同样的待遇。就不知道这真是关爱,还是报复社会的行为。 总之,苏涣带来的四个孩子,被徐夫人强制留在座位上。就连平常时有特权的苏茵也一样,不能给其他人做坏榜样。 幸好餐桌上的话题一点也不沉闷。不是读书人的风花雪月,而是那几个大头兵说起昔日的趣事。 当兵不有趣吗?会摇头的人,那肯定是没当过兵的人,尤其是战争时期的兵。在明天就有可能捱枪子倒下,永远没机会爬起来的情况下,在能够嘻笑的时间,所有人都尽全力去取悦自己。 虽说这样的行为在某些卫道人士眼中,那就是不可取的醉生梦死。但朝不保夕的情况下,谁还在乎今天的行为是否检点啊。 没有违军纪、犯军规已经是大家恪守军人的本份了,难道干些蠢事自娱自乐还不许了?在餐桌上,大伙儿说起的就是在战斗的间隔中,那些外人眼中的蠢事。 像是在抓来的田鼠尾巴上绑布条,让牠们在壕沟里赛跑,用香烟来当筹码,赌哪只田鼠会先跑到终点。但结果却是田鼠四处乱窜,整得大家手忙脚乱,差点都蹦出壕沟外了。 要不就是谁曾在散兵坑踩到一泡屎。为了报复换防的人,临走前他也拉了一泡屎在坑里。谁知道最终还是他们连队被分配到这个地点,自己拉的那泡屎就乖乖地在坑里等着他自己回来。 就这么一个脏到大家彷佛能闻到臭味的蠢事,在刚吃饱饭的时间说出来,说话的复员兵当然受到了众人讨伐。他得到一旁唱个曲儿,好弥补自己那个带味道的笑话。 也别以为人家开口是什么天籁之声,能让人如痴如醉的。不过曲子的内容逗趣,声音也不是什么破锣嗓,倒也把众人逗得呵呵笑着。 其实这些属于大兵们的乐子往事,不光能让他们怀念起过去的峥嵘岁月,而生’同病相怜’的会心一笑外,对于逗孩子也是有奇效。 至少那几个屁股底下藏虫的皮猴子,已经不想跳下椅子,跑去其他地方了。反而是缠着几个嘴皮子耍得溜儿转的大兵,希望他们多讲一点。 就是苏涣、徐卿、蔡镛这几个读书人,也没有带鄙视的念头去审视这些人的过往,而是认真的同乐于其中。 有句话是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纵使不能亲走万里,听听那些走过的人,他们的想法,那也是好的。 当然,里头必然有几分真,有几分假,有几分没说的;但是能增广见闻,也是一种采风了。即便自己不在这上头做文章,要是和别人说起时,至少自己也不是一无所知的。 在这样欢乐的气氛中,沐英仁不着声色地话风一转,转到了林文理身上。问道:”林总,大伙儿平日就是只有公务的时间才会在一起,没什么机会聊天。今日有机会,你怎么也不说说自己?” 因为不是读书人的风花雪月,而是当兵时的乐子。所以林文理总能恰到好处地接个一两句,除了捧人外,也彰显了自己的存在感。 不至于像上一回和苏家老爷及其同门师兄弟饮宴一样,自己只能藉酒遁话。谁敢找他聊诗词歌赋,直接就是一记满杯,先干为敬,搞得没人敢惹他。 但是存在感虽然有了,表现的机会都在几个很活跃的复员大兵身上。林文理在这种时候,一点都不抢风头,甚至可以说相当低调的了。 虽被沐英仁点到名,林文理依旧是不慌不忙的态度,说道:”诶,我能有什么好说的。不也是参军打鬼子嘛。我顶多就是一枪一个,可没有过一石二鸟或一箭双鵰的丰功伟绩。” 对于言谈中的推托,不管是苏涣或沐英仁,都隐隐约约有不好的预兆。该不会是事先的想法中,最糟糕的那种吧。 沐英仁演技发动,戏魂上身,若无其事地说道:”大家都是当一样的兵,有什么好难为情的。不如先说说你是在哪里从军的,加入哪支部队吧。” 作为拥有他心通神通,可以听到心音的苏家大姑娘,当然知道这位人事部沐经理跟自家的便宜亲爹打什么主意。不过她不清楚那个男人是否有一样的能力,但她也决定静观其变。 而作为被询问的对象,发觉到大家的炯炯目光都在自己身上,林文理赧然一笑,说道:”嘿嘿,说来惭愧,我当这个兵啊,可不是自愿从军的。而是被抓军夫,抓进来的。” 苏涣皱着眉,发声问道:”文理,能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吗?” 清了清嗓子,林文理回忆着说道: ”那时是二二年吧。我刚从波斯游历到西域,世界上的大事啊,什么大战、什么入侵的都还不知道呢。在龟兹城时看到大街上乱哄哄的,我以为有什么热闹好凑。 ”我也没细想,就往那人群多的地方挤。没想到刚好被一个来到面前,穿军装的长官给捉住了。他劈头就问,户籍在哪,有没有人担保? ”我只说了我来自闽越,还没来得及取出书状证明,就被叫去排队登记。后来才知道,我就这么胡里胡涂地从了军。” 大战刚过去不久,虽然军史编撰的工作还没展开,但对于某些大事件的时间点,大伙儿还是清楚的。 提到二二年,正是占据高苟丽已久,并且将势力深植入关外的八洲国,扬言三个月亡大金,并且实际发动攻势的那一年。 沐英仁说道:”我记得西域那边开始扩军,是北方朝廷已败,南方通电抵抗,关外与草原各立一国,和寇准备将势力伸进西域的时候。你人在龟兹的话,那加入的是……” ”一开始也没番号。后来马师长叫我们自己是西域第一师。” ”啊,果然。”沐英仁应道。 彼时因为南方朝廷决心抗战,所以和寇主攻方向在南方,西域一地由希望成为西域王的马家军负责攻略。并以同意附庸为条件,接收了八洲国的军火物资援助。 作为与家族不合的马斯文另立山头,成立西域第一师,响应大金南方朝廷号召。然后西域陷入内战。 仅仅只是内战,八洲国没有直接介入的理由很简单。西域太大了,而且人口稀少,矿产不算丰富;更重要的是,交通建设不发达。 简单地说,没有战略价值可言,不值得花费力气去打。只要那边乱起来,不会成为后方的骚扰乱源就好。是不是掌握在手中,并不那么重要。 这也是为什么八洲国选择扶植当地势力,而不是亲自攻略。 回想起过往,林文理就忍不住抱怨道:”我们那时不算兵,只能算军夫。当时情况那个惨啊,外人实在是想象不到的。” 在场最为心善的徐卿徐夫人,捧心问道:”怎样的惨法?” 林文理作势拭泪,说:”西域第一师初建的时候,大概五六个人才有一把枪。其他人好些的,可以分配到一把刀。还是那种菜刀,不是砍人用的大刀。 ”剩下的人,就分配一根粗棍子。平时当扁担,战时就拿来砸人。每回冲锋号响起的时候,我们这些军夫就要跟着一起冲。” ”为什么要跟着冲?” 林文理答道:”我也这么问过我的班长。那时他说,反正在冲锋的过程,一定会有人中枪倒地。到时我们手上没枪的人,就要捡起地上没人用的枪继续冲。 ”那么等到我们冲上敌人的阵地后,多半就有武器了。要是运气那么好,既没倒在冲锋的途中,也没捡到一把没人用的枪,那就自己想办法杀死敌人。 ”不管是用棍子敲死,还是用牙齿咬死,反正杀死敌人后再抢他的枪来用。要是对方也没枪,那就找下一个。很多时候,我都还会以为自己是在一百年前,用冷兵器打仗的时代呢。 ”那个时候要在一支队伍里头找军官,或是在一个班里头找班长或副班长,看谁肩上扛着枪,谁就是了。特别好认。要是有人捡到枪,那就是自动升官了。” 第121章 西域第一师 没打过仗的人,当真对林文理所形容的情况是难以想象。但是打老仗的人,对那样的情形却不陌生。大战初期,大金各路军队,谁不是如此。 就是大战后期,武器弹药的问题仍没有得到过妥善的解决。所有人打的,都是抠抠巴巴的战争。 即使跟外国买,有志之士也都能感觉到,那些所谓的盟国用军售数量有意无意地控制亚细亚洲战场的规模。既不让南方朝廷彻底败亡,也不让其反攻。 并不是把金子堆出来,就能买到弹药、钢铁的。金子堆得愈多,只是让人把价格抬得愈高而已。那些所谓有钱也不卖的武器,真正的意思是’出的价格还不够高’,哪里是真不卖。 所以说大金会输给八洲国,从来都不是士兵不够勇敢,将领不够聪明的问题。而是武器装备不如人,更是弹药储备不如人。 往深了说,那是工业底子不如人,所以才有苏涣今天的挺身而出。 ”可是我记得最后还是西域第一师取得胜利吧。”蔡镛这位县长也没光做看客,适时地插话,将话题扳回来。 他说道:”我没记错的话,西域可不像关外或草原,各立一国,还成了八洲国的附庸。西域是一直属于大金的疆土,归南方朝廷管辖的。” 沐英仁说道:”没错。而且西域第一师以人数上的劣势,逆袭马家军成功的消息,可是给在军中的弟兄们增加了不少信心,让相信我们可以打赢跟八洲国的战争。” ”哦,可以说说嘛。”西域所发生的战争,重要性不及中原这边要面对八洲国主力的战场,所以蔡镛较少关注。如今谈起,他当然对于这场边境战争感到好奇。 沐英仁没有越俎代庖,代替林文理回答。他就只是看向那位西域第一师的当事人,等待他的回复。 其实这也有验证林文理是不是亲历者的意思。假如说出来的状况与沐英仁所知,出入甚大,就不得不怀疑对方是不是瞎编故事,那么身份就有问题了。 林文理当然看到了沐英仁的视线,是否知道对方背后的用意且不知。但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说道: ”马家军虽然人数比我们多,枪也比我们多。但是将领不太行啊,他们犯了很多错误。而且在最有机会围歼已经弹尽粮绝的我们时,包围网却没有封好,让我们钻了出去,重新获得给养。 ”最重要的,还是一支很特别的援军加入,一举扭转了整个局势。那就是一直没有表态支持谁的人马族,他们组建了人马旅配合我们,打了好几场漂亮的胜仗。” 一提到人马旅,当过兵的人精神都起来了。一个个都眼睛发亮,说道:”我听说人马旅打起仗来特别剽悍,是不是这样?” 林文理边回想,边说道:”特别剽悍吗。要跟那时候的马家军或西域第一师,死伤几个人就大喊着撤退的军队相比,人马旅的战斗意志是更为坚定没有错。 ”不过跟大战后期的我们相比,他们的战斗意志并没有高到哪里去。人马旅最大的优势,还是在他们身体上那些有别于人类的特征。 ”腰部以上像人,腰部以下连接着马脖子。用四条腿奔跑的他们,没有谁能用两条腿逃过他们的追击。就算想反过来追击他们,那也是不可能做到的。就是跑断气了,也追不上人马。 ”他们在奔跑时的射击稳定性高到让人难以想象,就好像我们用蹲姿或卧姿稳定射击一样。但最可怕的,还是他们用那五百公斤以上体重的身体,狠狠地朝着一个人身上撞下去。 ”你们有谁见识过古时候骑兵冲击吗?体重只有人马五分之一不到的我们,柔弱到就像我们在路上踹飞一只小狗那么容易。就算不用枪,光用砍刀,也没有谁挡得住人马的冲锋。” 说着的同时,林文理也偷眼看着同样在听故事的苏家大姑娘。要是对方真是转世重生的古代将军,那么最能理解骑兵恐怖威力的,也就是她了。 不过苏家姑娘没有什么反应。或者说骑兵云云,对她是件司空见惯的事情,不值得惊讶。 倒是蔡镛这位县长不解地问:”可是我记得之后的抗战,没有人马旅参与的消息吧。” ”哦,这一点我倒是知道为什么。”林文理答道。他看着众人望向自己,也就不卖关子,继续说: ”把马家军打败并不是彻底歼灭,充其量就是打散而已。最主要就是把那几个头人解决了,剩下的人组织不起来大部队,自然就不成气候。 ”这个时候马师长说他准备响应南方朝廷的号召,率大部南下参战。不过西域这边是根本,也不能丢,还要防范马家残部为匪,或是草原、八洲国派兵入侵,所以必然要留下一定的兵力。 ”最后以人马旅损失过重,难以续战的理由留下。而且西域的广袤是最适合他们驰骋的战场,相较之下的城市巷战,几乎是他们的恶梦。所以人马旅就没有离开西域,而是负责牵制敌后方。” ”人马旅损失很重?”苏涣惊讶地问道。 林文理点点头,说:”人马旅参战的时候,不过三四千骑的数量,比钢铁厂的弟兄还少呢。而且他们不论打胜仗、打败仗,多少都有损失,只是败仗死的人更多而已。 ”我没记错的话,等到西域差不多平定,没有成规模的敌人时,人马旅的数量剩一半多一些而已。称得上是死伤惨重。这还是从他们加入之后,大部分都还是打胜仗的结果。 ”人马族最大的问题,就是繁衍子嗣相当困难。虽然他们可以跟外族结合,生下的后代性征也只会是人马或配偶的种族二选一,不会有混种的情形。 ”但是人马型态的子嗣很少出现,大多会是配偶的种族型态。而且就我所知,人马族内部通婚的生育率很低,很有可能一对人马夫妻一辈子都生不出一个后代来,所以频繁向外借种。 ”这些都是我从人马族的战友口中知道的。马师长也肯定知道这样的情形,所以他没有把最后的人马族青壮带出西域,而是让他们留在家乡,保留一丝血脉。” 这么一说,苏涣就理解了。要不然以人马族于西域存在已久的事实,种族优势真那么强大,就是扫荡古代中原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但生育难的问题,极大限制了这个种族的对外扩张。这才没有让这一支异族成为中原民族的大患。这时苏涣又想到一个问题,问:”只是我印象中可没听说过西域第一师的番号啊?” ”后来整编了。”林文理简单答道。 沐英仁作为军官,又是秀才出身,更关心大局方面的事情。他看林文理以兵的角度,可能说不出更多东西来,因此他插话解释道: ”因为西域第一师是最早通电响应南方朝廷的几个地方之一,又在解决内患之后,迅速将指挥权交出。所以并不像一般地方军队的方式对待,而是整编为中央军。我记得是中央……” 林文理接道:”中央一一八师。百号开外,虽不是爹不疼、娘不爱的位置,但比起朝廷的嫡系部队,待遇还是有差的。” ”对,中央一一八师。我对这支部队特别有印象。”沐英仁拍手说道。 ”哦,英仁,怎么说特别有印象?”苏涣问道。 ”因为西域第一师可是在战争初期,少数几支打过胜仗的部队。虽说敌人不是八洲国主力,但好歹是好消息,所以我才特别关注这支部队。不过……”沐英仁抱持着怀疑的神色,看向林文理。 林文理叹息说道:”一一八师在晋阳会战时受命断后,被和寇军队歼灭了。” 看着自己新收的家人有哀伤的表情,苏涣遗憾地说了句:”请节哀。”随即察觉到不对了。既然整支部队被歼灭,那眼前的是人是鬼? 苏涣不是最后一个意识到问题的人,几乎桌上反应过来的人,都用着诧异的眼光看向林文理。 大白天的……喔,现在是晚上晚餐之后,这也够惊悚的了。要不是之前白天都在一起工作,还看过对方精赤着胳膊,在大太阳底下打铁,否则大伙儿都要担心自己是不是碰上脏东西了呢。 沐英仁想到一个可能性,颤巍巍地问:”难道你是逃……” 林文理连忙摇手,说道:”大概在二四年的时候吧。听说那时有义士运送欧罗巴洲战场最新锐的武器装备,双核运算宝珠到山城。 ”朝廷为了这项新装备,从各军抽调老兵,希望组成一支可与八洲国精锐匹敌的王牌部队。那时我就从一一八师转调至新一师预备役,接受训练。 ”后来有各大山门弃徒与民间能人异士接受整编,他们要走了新一师的番号。原本的新一师改编新二师,没能进新二师的预备役老兵,则整编成新三师。 ”而这三个师的部队,则是编为新一军,统合运用。我最后就是待在新一军新三师。直到战后新三师解编,士兵复员,我才重新成为平民。” ”喔,新一军新三师啊。”有了单位番号,那就好查了…… 猛地在场几个兵,包含沐英仁在内全都站起身,用比之前以为自己见鬼还要更诧异的眼光,看向林文理。颤声说:”新一军新三师,你……你说你是老鬼师的人!” 林文理笑道:”老鬼师又不是正式番号,就我们底下叫着好玩的。这种时候拿出来用,岂不是解释不清我的来历。” 第122章 老鬼师 新一军新三师,别号老鬼师,大金南方朝廷对抗八洲国的传奇部队。而且还是最为著名的,没有之一,就连敌人与盟友都知道这支部队的名号。 要知道在新一军建制前,大金军队与八洲国军队的交换比普遍为三比一,甚至更高。这意味着三个大金士兵死亡,才能换来一个八洲国士兵的死。 在新一军成立后,虽然其他部队的交换比基本不变,但是具体论新一军与和寇的交换比可就颠倒过来,成了一比三。一个新一军士兵的死,可以换三个和寇士兵的命。这买卖无比划算! 正面战场上,仅新一军一支部队,难以将整体局势扭转,转守为攻,他们还是只能处在防守的位置。但新一军以三个师的军力,可是能扛下三个八洲国主力师团的进攻。 这几乎是硬扛两倍兵力的攻击,还包括百鬼队这种特殊部队。在其他兄弟部队眼中,这可是近乎奇迹的战果。 还有新一军进入大金南方的掸邦,在热带丛林中与和寇激战。新三师舍弃了大兵团运用,而以丛林游击战为主的战术,取得了不俗的战果。 这一战确保了出海口被封锁的大金,仍旧保有与外国盟邦联系的南方补给运输生命线。论重要性,一点也不输给正面战场上的胜利。新三师在此役的表现,更是远超另外两支兄弟部队。 在原始的建制想法中,新一军新一师是齐聚了那些破门下山的仙家弟子,还有民间自愿参军的能人异士,这些人算是旧时代下所能组建的最强部队。 而新二师则是清一色使用双核运算宝珠,每个士兵都是魔导师位阶,属于新时代部队的最强型态。要是再搭配陆战、空战具装,战力之强、适用之广不可想象。 这两支部队是尖刀般的存在,用途当然是进攻再进攻,这样才能发挥他们最大的战力。 但是现代战争不光只有进攻,其他任务一样很重要,当然需要有人去执行。这时没有魔导师位阶天赋的老兵,就成为这两支尖刀部队最好的战力补充。 再说最初为了建立使用双核演算宝珠的新一师,而从各部队抽调了老兵,这些人不尽然都拥有魔导师的天赋。但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都知道,老兵是宝啊。 平时就不说了。在战时,很多将领宁可要一个看起来瘦弱,瞪眼珠歪嘴的老兵,也不要一个体格健壮的新兵蛋子。 前者是保证可以打仗;后者也许会蜕变,但更有可能一战就报销,连带着拉上一个班,甚至更多战力陪葬。 所以不能编入新二师的这些老兵,要再一纸归建命令,让他们回原单位吗? 只要脑子没被门板夹到,都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这些人也就留在朝廷手中,整编成新一军新三师,作为新一师与新二师的补充战力。 说那么多,其实一言以蔽之,新一军新三师就是很好用的……炮灰。 所以在新一军的战场上,最苦最累的地方,看到的都是新三师。撤退断后,也同样是新三师。打阻击,给兄弟部队争取时间,就为了包围、歼灭敌人,负责阻击的一样是新三师。 要移防到一处新的战场,新三师要第一个到,做足准备。要换防到其他战场,新三师会是最后一个走,收拾好一切。 假如只是一般的炮灰部队,当然不值得敌人高看一眼。但就是在这种无比艰困的环境下,新三师屡屡打出那种连小说家都不敢编的奇功。 像是炮阵地被敌人一锅端了,之后仅剩一人到达炮阵地的炮弹搬运兵,以一人之力,打出了一个炮兵排的风采。支援前线进攻的弟兄,攻下一座重要高地。 等到上锋下令炮兵前移,又迟迟等不到炮阵地有动作时,查线的通讯兵临时兼任着传令的职责前往该阵地,这才发现炮阵地上只有一个累到虚脱的活人。 炮不响了,也不是因为得到目标高地被打下来的消息,就只是刚好打到没炮弹而已。 那种单兵摸哨,一个班趁夜摸掉一个和寇小队,差不多等同于一个加强排的兵力,这种战报对老鬼师来说是稀松平常的功劳。 还有看到和寇飞机进行空中侦查任务。老鬼师的人用土制高射炮,也就是挖土坑、叠土堆,将炮改平射为仰射,打下侦查机,顺带报销敌人一个将军的奇功也曾出现在战报上。 之所以可以确认侦查机上头有将军,除了间谍回传的消息外,更因为和寇主力师团拉到前线,一枪未打就匆忙拉回去了。这种异常的举动,不也证明了该师团蒙受不正常的巨大损失。 各种稀奇古怪、光怪陆离的战功、军报,充斥在朝廷参谋本部的案牍上。那都是让老将军看到,这些人必然破口大骂,哪来瞎唧吧编故事的混账要冒功领赏的战报。 但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真到不能再真。 然而老鬼师屡屡建立不逊色于新一军新一师与新二师的奇功伟业,也不是毫无代价的,而是建立在惊人的牺牲数字上。 因为新三师的炮灰人少了,造成新一师与新二师的牺牲人数上升。这样的现象让朝廷相当频繁地从各部队抽调老兵,填入新三师这个人命坑中,以保护新一师与新二师这两个宝贝疙瘩。 最终,新一军新三师累积造册人数,零头不算,有五万六千人。其中阵亡三万,重度伤残至无法正常行动,被逼伤退者两万,仅有六千人平安且完整的活到战后。然后,没有被俘的纪录。 一支可以解编四五次的部队,依旧不停地往里头添着人命。老鬼师的调派命令,一度成为跟阎王令、催命符同等的存在。但没有人不服从的,甚至以接受命令为荣。 而新一军新三师也是极少数,没有施行战场晋升制度的部队。不像某些运气好的家伙,可以一天之内,从伙夫升官成为营长,虽说这个营可能就剩他一个兵。 这是因为新一军新三师包含师长在内的军官缺,都至少换过三个人以上,士兵不可计量。不内部晋升的原因,是为了让军官可以更熟悉该职缺的职责与任务,而不是动不动就三级跳。 以上两个统计数字,是官方私底下统计,不曾公开流传的。还有一个数字是未经统计的,仅为江湖传言,但大家都觉得很有可能是真的。 那就是从新三师建制之初到解编,仅有一百零八人是最初建制时就在的成员。解编时的六千余人,大多是后期补充的军士官兵。 ……好吧,光看’一百零八’这个数,就知道这个传言的可信度不高,否则哪会这么刚好。但大家依旧传得热烈,几乎就把这件事情当真的看待。 而这样一支战功彪炳,且血债累累的部队,会不知道自己在新一军中的地位与用途?就真的对朝廷没有怨言? 假如说一般部队的老兵,要是没有妥善的安排,就随随便便放其复员。那么朝廷就要忧心这样的人,会不会在社会上造成不良影响。 也因此,只要能力允许,朝廷都尽量让这些打过仗,没功劳至少也有苦劳的部队,能有一个好去处。不是整编后维持军队编制,至少也是改编为建设兵团,或有任务在身的后备师。 唯独老鬼师,是朝廷不敢捏在手里的部队。生怕哪天炸了,恐怕新一军新一师与新二师就要成为其目标。 在大战期间,因为有战争与亡国的压力在,所以新一军内部的龌龊都很好地被压下来,掩盖过去。一旦没有外部压力,那恐怕内部就要爆开了。 那种仙家弟子瞧不起普通人;有魔导师天赋的瞧不起没有天赋的;虽然是一般人,却被当成炮灰轻贱的。这股浓烈的气氛,无处不充斥的’危机’二字。 新三师会在新一师与新二师的连手下,轻松被剿灭吗? 先不说新一师有没有可能跟新二师连手的问题。就说新一师可是对标和寇百鬼队而建立的部队,而新三师可以凡人之资斩杀百鬼队中的妖怪,就证明新一师在新三师面前就不是稳赢的。 所以当大战结束,新三师大部分弟兄提出申请,有意复员归乡的时候,朝廷很爽快地批准了。甚至干脆将整支部队解编,复员的复员,归建的归建。 而新一师全是名山大派的破门弟子,抑或民间的能人异士。这些人有意于公门发展者,也都退出军队,加入朝廷。无意于公门者,或是回头跪求师门谅解,或是又过上闲云野鹤的生活。 可以说新一师也形同解编了。因此新一军番号取消,仅新二师整编后依然作为王牌部队重视。部队也被朝廷带回北方,当一根定海神针来使用。 在这样的背景下,自承其老鬼师复员兵身份的林文理,当然震撼了在场所有知情人。 但是!凡事就怕但是。自承老鬼师一员的身份,也成为别人怀疑他吹牛的最大理由。 因为老鬼师的名头太大,事迹太响亮。不论是不是这支部队的人,都能说出几件这支部队做过的事情。反正大家都是道听途说的,因此没人可以证实或证伪。 然而老鬼师自称为鬼,就是因为一旦进去,最好就直接把自己当死人。想活着出来,哪有那么容易。 而且老鬼师也解编了,就连校级军官与将官都申请复员,据说在军方系统中,已经没有待过老鬼师的人。这意味着要查证林文理的身份,并不是那么容易。 再加上他原本待的西域第一师,即整编后的中央一一八师也没了。除了有限的文件可能有登录过林文理的名字,要找到一个认识他,可证实他身份的人也找不到。 种种巧合,让人很难不怀疑林文理在吹牛,甚至是故意撒谎,来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与目的…… 沐英仁为此烦忧。但这件事情,对他们原六九师来说,也不是不容易解决的。 第123章 筑基之下,皆为蝼蚁 犒劳日的这一晚,苏涣这张桌子上的人,大多没有去质疑林文理那有关老鬼师的身份。 大家都不知道沐英仁所接受的秘密任务;就是苏涣本人也因为不是军人身份,所以没有那么敏锐。唯独原沐营长,今天的沐经理是钻牛角尖,想得太多,反而跳脱不出自己的思考窠臼。 在其他人看来,不论是信也好,不信也好,把他当吹牛也罢,在这样快乐的时候,当然没必要去做煞风景的事情。 话说在场谁不吹牛啊。难不成真讲一些大战期间看到的’真实’?不怕把刚吃下去的肉全给吐出来?然后看一群大男人哭成一团。经历过那场战争的人,就不适合用感性的方式去看待。 既然有人开头吹牛了,那么其他人也就不客气了。大家就这么谈起了老鬼师那数之不尽的夸张故事,然后加油添醋,把自己人吹得犹如神兵天降,把和寇贬低成泥猪瓦狗。 某穿越众心想,搁几十年后,大家今天吹的牛,就很适合拍成一出出抗日神剧,绝对收视率爆表! 大家不开心吗?怎么可能不开心!就连苏过、纪宝这样的三岁娃子,都听得津津有味,忘了之前百般算计,想跑去其他看热闹的念头呢。 而苏涣、蔡镛和徐卿这种算得上是见多识广的成年人,一样被老鬼师的故事唬得一愣一愣的。 他们这些相信科学的读书人,一个个都坚持那些事情太假,不可能是真的。但是说故事的人同样坚持,自己说的就是自己听到的真话,没有经过半分加油添醋。 然而事实如何,唯天可鉴。 就是求证于林文理这个自称老鬼师复员的兵,他也只是笑道:”部队那么多人,防区那么大,我一个大头兵也就看到我这个班、这个排,顶多这个连的事情。其他事情我也是听说,不敢保证没有,但也不敢保证一定是真的。” 反正就是打迷糊仗,大家图一乐,也不去嘲讽谁或反驳谁。就是嘴上吐槽几句,那也是无伤大雅的开玩笑。 而且常以’要是我来,那就如何如何’为开头,把事情吹得更夸张。那种两千公尺开外,无瞄准镜狙击就好像是谁都能做到的事情一样,大伙儿张口就来,一天狙十个,心情好再加倍。 还别嫌弃这一桌的人说得夸张,很多邻近的弟兄听到这里的动静,也都提着大茶壶,走了过来一起听着。 林文理是老鬼师出身的人,首先传了出去。然后就是各种夸张到像假的一样的传闻,从大家口中轮流说出。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自己到了吹牛比赛呢。 说到后来,就真的成为吹牛比赛了。拿步枪崩下飞机,单挑百鬼队的妖怪,一人灭一个师团,要是给他们双核宝珠,保证荡平整个八洲国。 反正什么夸张的话,大家开口就说。好像说得格局小了,或是说得不够大气,就会丢尽祖宗十八代的颜面一样。 这一晚,就在这样的欢笑声中结束。 收拾自然有钢铁厂的弟兄们负责,这是他们生活与工作的地方。苏家一行则是要回苏家庄,几个贵人有马车可乘,其余人则要靠双腿用走的。 所幸苏家庄距离钢铁厂没多远的距离,走上几步路,就当作消食。夏夜的凉风再一吹,却是十分清爽。那种天下我有的豪情,油然而生。 林文理腆着肚子走路,就跟在马车旁边。显见他今天不只是吃饱,还吃撑了。不过一点也没难受的模样,表情是十分开心。 而马车上则是几个孩子跟徐夫人。除了苏茵外,其他孩子早就忍不住,睡着了,这是开心玩到累的。如今没得玩儿,准备回家,刚好拿来睡觉。就是徐夫人也在马车上打盹儿。 回去的就只有苏家人,纵使是那些苏涣平常会带在身边的几个护卫,今天也没有带上。就只是让他们把盒子炮,交接给一同跟来的家人而已。 让苏涣如此放心的理由,当然是因为汉津县可是他的地头,跟来的家人也都有带枪,这就足够了。 在县长蔡镛的治理下,或许乡间还有些刺头人物,县城附近虽不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水平也不远了。这可是在大战之后的混乱期,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相当不简单了。 就这么走着,突然林文理打了一哆嗦。腿一拐儿,就往路旁的树林里走去。挂在马车车窗上的苏茵,见状问道:”林叔,你要往哪去?” ”去树丛里撇条。” ”撇条?什么意思?我能跟着去看看吗?”苏茵好奇地问道。 ”我是去撒尿,妳跟来做啥?帮我吹哨子吗。跟帮妳弟嘘尿一样。” 苏茵回了个伟岸入天的中指,马上就被自己的亲爹给拍掉。苏涣骂了一声:”女孩子家,规矩点。” ”对,嘻嘻,女孩子家,规矩点。”林文理得意地重复了一次。徒留苏家大姑娘用那张小脸鼓着双颊,委屈地按着自己的小手,待在马车上生闷气。 走进森林里头的林文理没有在某地停下脚步,而是径直往深处走去。他来也不是真为了小便,但也没紧张到哪里去。一路就这么轻松地哼着歌,直到看到人为止。 眼前之人长得矮小猥琐,穿着非僧非道的奇怪袍子。他蹲在树丛里,抬头看着人,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在屙屎。一时间,两人相望无语。 林文理首先打破沉默,他转头看向四周围的黑暗处。在树荫遮蔽下,哪怕今晚有月亮,树林里也十分黑,看得到的地方就没多少。 他说道:”有人说,当看到一只蟑螂的时候,就代表有三十只蟑螂隐藏在附近。所以不用躲了,全部出来吧。” ”呵呵。””嘿嘿。””哈哈。”奇怪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有些人走了出来,让自己暴露在月光底下,有些人依旧藏在暗处,动也不动。 就是原以为蹲着的古怪道人也直接走出树丛。原来他不是蹲着,而是本来就矮了,双脚更是被砍断大半,只余大腿以上的部分。他就这么走着。 古怪道人用尖锐刺耳的声音说道:”嘿,后生,你是在暗讽我们为蟑螂吗。好久没见到这么大胆的后生了。假如大家要动手的话,那我要他的肝,谁也别跟我抢。” 说着,古怪道人夸张地用舌头舔了嘴唇一圈,像是在吓人一样。同时周边也有不同的声音说着,’我要肠’、’我要心’之类的话。短短时间,众人就把林文理全身上下给瓜分了。 不过刚打过一场残酷战争的林文理,怎么可能被这种床边故事等级的对话给吓到。他理也不理那些看不到人的声音,而是朝着走出来的人中,看起来最为正常的一个说道: ”你们的目标不是我吧,而是我家的大小姐。卖我的面子,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大家相安无事。要不然,就要办很多后事了。” 看起来最正常的那个人,他是穿着一身不洋不中的服装。上身像是长袖短马褂,却有领、胸袋与腰袋;下身则是普通长筒裤,却烫得笔直,还烫出两条裤线来。 这样式的服装是大金颇为新潮的男装,被称作文装。是在汉家读书人中兴起的,而后普遍被人接受。其实这很像是林文理遥远记忆中的中山装,只是在钮扣等装饰上没那么讲究。 而被看着说话的人,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轻视着眼前的普通人。他开口说道:”既然是老鬼你发话了,就说明那姑娘家你看上了。是吧。” ”哦,老鬼呀。”林文理饶有深意地看着这颇为新潮的中年人。说:”你说是,就当是吧。新一师的?” 对面之人没有回答,而是另外说道:”我们当然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但也讲究一个见者有份。老鬼你打算拿出什么,分润给我们,好让我们收手啊?毕竟那姑娘家的命贵不可言,价值可不一般呀。” ”诶,我记得你海桑子练的是驱鬼。我没记错吧?我数这里有一十一个死鬼,加上他们身上的东西,够不够跟你换我家大小姐一条命呀?”林文理探头,表情做作地问着。 有人脑筋动得快,意识到自己被当成了酬劳,交易出去,这岂有不生气的。当即又有人从黑暗处站了出来。 那是个上身衣襟敞开,露出精赤肌肉的僧人。他最吓人的,不是那青筋纠葛的光头脑袋,而是脖子上挂了一串骷髅头念珠。 僧人声如洪钟,厉声说道:”哪来的凡狗。你难道不知,未能筑基,皆为蝼蚁。你凭啥……” 僧人话没能说尽,林文理骤然出现在他面前半空。一只手,反手插进嘴里。就这么使劲一掀,直接掀掉僧人半颗脑袋,重重地将另一个藏身黑暗中的倒霉蛋砸了出来。 两颗头还嵌在一起,眼看倒下来的那人是不活了。但铁塔般的僧人却是屹立不动,左手叉腰,右手戟指向前。 这一双杀,像是战斗开端的信号。不管是还在暗处,又或是走出明处的人,大部分人都动手了!唯独那穿着文装的中年,丝毫不动。 第124章 红炉点雪 修行者杀人,当然不会只有拳脚功夫。有三枚冒着黑气的铁钉破风而来,还有带着血煞的丧门棒,卷着阴风的引魂幡。 再往后一波,还有一群长得奇形怪状的人追打而上,从四面八方而来。看起来是鬼影幢幢,十分恐怖。 要是被围之人真是个普通人,还不当场被吓破胆。但对一个刚经历战争的士兵来说,这又不如那子弹横飞的战场。 所以林文理也不慌乱,他一个转身,握住那僧人伸出的两根手指头,使劲一甩! 那僧人就像是脚底生根,牢牢地站在地上,不动也不晃。但手臂却是被齐肩扯下,一把扫开了三套丧器的合击。 横扫的手臂,那突出的上臂骨更在最后砸在某个来敌的脸上,让对方头下脚上翻了个大跟斗。脖子还呈现不正常的扭曲,让耳朵紧紧贴在自己的肩膀上。 眼看这人又不活了,其他进攻者却没有丝毫退意。在他们看来,旁人死得再多,只代表他们距离目标更近一分。谁会在乎死多少人呢,别是自己就好。 哪怕是乌合之众,在胆气丧尽之前,他们也是能表现出饿虎扑羊的气势来。 不过这一样不是林文理害怕的理由,他甚至不在乎那些人已近在咫尺的攻击。因为一转眼,他就从所有人眼前消失。速度之快,彷佛原本就不在那个位置一样。 有些人收不住势,将准备好的杀招打到了那铁塔般僧人的残躯上;有些人收住了势子,急忙让双脚沾地。再一错步,就要向后飞离。 然而出现在不远处的树下,沐浴在月光中的林文理是双掌交迭,平伸于胸前。掌心处按着属于他的原核宝珠,得意地看着那些扑了空的人。 ”尸爆。”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正是启动原核宝珠术式的关键。 那些打在僧人身上,觉得自己气力如泥牛入海,手掌还就此沾在僧人身躯上,挣脱不开的人是首当其冲。 筑基的根基化作肆虐的暴风,推动着破碎四散的骨肉血,将其变为利刃子弹,向外四射!撕裂着最靠近尸首的几个人。 那些早一步向后退的人,并没有快过这剧烈的爆炸威力,以及堪比子弹速度的碎骨攻击。 就是那些本该没有杀伤力的肉块与血滴,都在惊人速度的推动下成了致命威胁,钻进他们自豪的宝衣里。 或许修炼到极致,有了仙人的本事,便无惧于热兵器的攻击。但在还没到那样的高度之前,就算不怕枪,可以预测子弹轨道而先行避开,难道还有办法挡下炮击程度的攻势? 更妄论这回攻击就是个陷阱,一个个都像是飞蛾扑火攻上前来。等到他们意识到该避开时,已来不及。 距离最近,也没能停下自己攻击的人,被这一波陷阱反杀给买单了。那些先一步退开的人,也没有逃离相同的命运。 只有少数几个运气极好的人,因为前面有挡箭牌,所以只伤了一部份身子。饶是如此,他们依然中了尸爆术的剧毒。 学尸爆魔法的时候,林文理可没想过画蛇添足,把这个魔法的威力改小,把毒性去掉。这本就不是常规战斗的魔法,但凡用上的时候,就是不留手的时候了。把威力给阉割了,那还学它干嘛。 而那几个倒地后还能哀嚎的,林文理也没放过的意思。他慢条斯理走了过去,缓慢却又坚定地抬起脚,放到倒地者的后颈处,猛地一沉!肉脖子就被踩进了土里,脑袋和身体反折了起来。 有第一个被踩死,另外几个还能喘气,又有看到的人,已经顾不得身上的痛楚。纷纷艰难地说道:”饶命。” 还有人看向一旁穿着文装的中年男,艰难地说:”救我。” 那文装中年不敢理地上的人,而是满头大汗,一动也不敢动。一双眼就盯在踩人脖子,把人一个个踩死的林文理身上。生怕这杀神转头看他一眼,该跑时来不及跑。 林文理则是面色平和地说:”我说过了要给十一个死鬼,能多不能少,要不然岂不失信于人。话说你只是驱鬼的,把身体弄得破破烂烂没关系吧。” 文装中年连忙说道:”没关系!当然没关系。血肉尚在,可为引子就好。完不完整的,尚在其次。” ”啊,他们身上的东西好像也是……”林文理故作致歉,按头说道。 ”没关系!还是没关系。反正这些人身上也没真正的好东西。再说真正的法宝,哪一样不是修修补补过来的。” ”那就剩下你了。” ”是,就剩下……什么!”文装中年惊觉不对。当他要反应时,已被林文理押住,跪在鲜血泥泞的地里。但他什么话都还来不及说,就又被放开了。 林文理退到了七步之外,兴致勃勃地观察眼前之人。而文装中年则是怪异地检查起了自身,发觉一切完好,唯独喉头一口气有窒碍之象。 ”你做了什么?”文装中年忍不住,大声问道。 林文理得意地说:”红炉点雪。三十天的时间,你不来找我解招的话,三十天后,脖子上红线连成一圈,你的脑袋就会跟身体分家了。 ”这可是我印象中,在布袋戏里看到的招式。我好不容易才用魔法将这一招实现了,我很厉害吧。” 文装中年冷静后,起了身,摸着自己的脖子,说道:”我不是答应你了嘛。又何必用这样的方法控制我?” 林文理一脸嫌弃地大声说:”你海桑子是什么人啊,我信你个鬼喔。反正报酬我给你了,你最好照约定来。这里你负责收拾,能用上的就自己收好,不能用上的就想办法毁尸灭迹。 ”反正别给县城的警察们添麻烦了,让他们发现,他们也管不了这里的事情。三十天后,我看你的态度来决定是否解开红炉点雪。” 放下摸着脖子的手,文装中年一叹,说:”知道了。我早就猜到,你就不该待在新三师,而是跟我们一样进新一师才对。” ”哈!”林文理一笑,说:”你比我清楚那些名门高徒的嘴脸。要是让我跟他们做战友,别说把背后托付给他们了,我怕我会忍不住在他们背后打黑枪呀。 ”与其如此,不如各走各的路,大家相安无事,不也挺好。就是有人不明白这点,非要跑到我眼前。我这人啊,宁为鸡首,不为牛后。就是不想忍那些不长眼的家伙。” ”三十天是吧。”文装中年确认道。 ”三十天,能早不能晚。晚了就不用来了。喔,可能也来不了了。”林文理笑着说。 他随即又像是想起某事,补充说道:”记得啊。到时你怎么找我,怎么出现,也都是你的态度。要是惹我不高兴了,我保证你会比我更不开心。大丈夫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说完,林文理转头就走,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把背后卖给了人。嘴里却是用奇怪的调子,不停地哼道:”千金啊~难买~我高兴。” 等到林文理走远,这时树林里暗处,又走出了几个人来。他们心有余悸地看着文装中年,说:”海大哥,我还以为你当了一回兵,怎么回来之后胆小了许多。难道军中尽是这种人?” 文装中年走近地上的尸堆,用脚踢了踢,翻了翻,边说道:”要是全这种人,我早就躲到深山老林里头,或干脆远遁国外了。但即使只有一个两个,遇到了,哪还敢在他面前摆谱儿呀。你会在那些名门大派的金丹、元婴长老面前摆谱儿?” 有人讶道:”那人这么厉害!” ”有没有那么厉害,没看他们做过一场,我不知道。但只要知道他们都比我厉害,杀我如屠狗就好。还需要去计较他可比肩金丹期还元婴期的?” 文装中年说着大实话。其他人心里一想,无不赞同。 就那人在短暂的展示中,所表现出来的实力与心计,就不是他们能应付的。除非玩阴招,用偷袭的,但也不保证一定能成功。 这时又有人说道:”海大哥,按照你所说,那洋人的宝珠真是那么好用的玩意儿。怎么我们也不弄些来玩玩儿,提升一下实力。” 海桑子说道:”那宝珠啊,其实也就跟我们的法宝差不多,就是功能多了些。而那些有魔导师天赋的人,其实有的就是灵根。 ”不过洋人的宝珠不计较先天五行,杂灵根也能用。只要让那些人有机会接触到修行界,他们一样能练出点意思来。 ”只是我们用山门传承与民间传承的规矩,说是要考校后生晚辈,择其优与善者。事实上就是限制了接触的人数。然而西方为了大战,将他们的传承用宝珠的形式大量散播。 ”说起来,他们只研究怎么用,怎么发挥更大的威力,却不炼体修心筑基。照我看,要是用他们的方法走到后来,还是得回头补齐没有完成的这些部分。 ”所以这就是先甜后苦,或先苦后甜的选择。你们要想弄些宝珠,民间可是有原核宝珠的造法,可是你们谁看那玩意儿看得起眼。 ”真正的好东西在军队,在新二师那群娃娃手上。但招惹他们,就跟招惹五台、蜀山一样。先想好后路,打算逃到哪个国家吧。反正别拖老子下水。” ”咦,海大哥,莫生气。妹妹这不是不懂吗,所以才问您的。”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着。 第125章 见者有份 若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兴许还会被这撒娇的声音给讲到骨头全酥了。 但海桑子是什么人啊,他见过的世面何其多,更清楚说话的人是谁。当即大喝一句:”我呔!不入流的手段,少在我面前卖弄。” 只见说话的是个梳着总角辫子,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少女样的圆滚滚女人。她脸敷白粉,左右涂了两个圆圆的腮红,极为吓人。尤其她的腰围快追上她的身高,又手短脚短,让她像跟球一样。 她彷佛膝不能弯,脚不能迈,整个人就一左一右地晃动,靠着重心位移走了出来。语带娇羞地说道: ”海大哥,妹妹可不是在卖弄呢,这可是天生的。再说你又没尝过滋味,怎知道妹妹我,究竟是入流还不入流。” ”我只知道每年被你压死的男人,总有那么几个。就算没死,也好不到哪里去。别以为什么人都会吃妳媚骨媚术那一套,别怪我没提醒你,可千万不要把主意打到那个老鬼身上。” 听着海桑子的厉声警告,那圆滚滚女子呵呵笑着,整个身体的肉都跟着抖了起来。”海大哥何须这么认真。搞不好,人家就喜欢这一口的呢。” ”呵,八洲国百鬼队的天狐,都被斩杀做成了肉羹,老子有幸上新三师的驻地分了点肉。妳想找死没关系,千万别牵连到我,否则我保证妳连死都不得安宁。” 女子一哆嗦,说:”难道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南造……” ”呔!死人一个,名字就不用说了。”役使驱鬼者,对名字有诸多忌讳。宁可称其号,不愿乎其名,就是为了避免那些禁忌。 不过海桑子也不是光打断别人的好奇心,他手一招,说道:”来吧,来帮我收拾了。见者有份,这些死人的魂魄归我,其余的你们分了。” 那圆滚滚女子大喜过望,问:”海大哥,你真要与我们分了这些?” ”你以为那老鬼留下这些,就只是堵我一个人的嘴?假如只是这样,还用得着在我脖子上留这劳啥子玩意儿!——” 海桑子不满地指着自己脖子上那处气息不通畅的地方,刚好有一颗腥红的圆点, ”——你们没动杀心,更没动手,这是你们活下来的理由。真以为他不杀人,是因为你们躲得好吗。他给我留这个记号,也是要假我的手管住你们。 ”要是有谁让他不高兴了,他就会让我不开心。要是我被他弄得不开心了,我不把你们全部弄死,老子海桑子三个字以后就倒过来写。 ”我知道你们修炼的功法各有不同,挑用得上的收,不那么重要的留给其他人。要是都有用,就商量着分。只要管好自己的嘴,这就是白捡的好处,用不着争。” 这时有另一个声音响起,说:”海兄弟真是好算计。谁不知道收下这些东西,就要担下背后的因果。你不怕这些人的师父或徒子徒孙来找麻烦,老子还怕呢。” 海桑子不满地骂道:”既然知道怕,那为什么不滚远点。修行长生路,讲的就是向天争命。怕就该回家吃奶去,不是在这边说风凉话。 ”要是我这边出了什么事,你就是我第一个说出去的名字。所以不想拿,也给我管好你自己的狗嘴。别以为拿你狗命真需要什么冠勉堂皇的理由。老子想杀你,这就够了。” 片刻,那男人骂了句:”该死的!”顺手从地上捞了件看起来不怎么破,还能简单修复的法器,这才感觉盯着自己的灵视稍微放松。 有时不同流合污,就是一项错误。会被身边那些已经脏了手的人视为眼中钉,除了处处被针对,还有可能小命不保。要么,有办法逃得远远的;否则就只能选择同流合污了。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其下场就是花瓣制茶可清暑解热, 莲蓬、莲心可入药, 莲子补脾益肾, 莲叶开脾增元气, 莲藕可生吃熟吃, 莲须可固精止血, 荷梗可宽胸通乳, 荷蒂可安胎止泻。总之全身上下被拆吃殆尽,没一处剩下的。所以说莲花是个公认的好东西,但是谁当莲花谁傻逼。 不理会树林中的勾心斗角闹剧,走出树林外的林文理,意外地发现马车队居然停留在原地,等着自己。苏涣也站在马车外,看着天上的月色,边抽着一根烟。 苏家老爷烟瘾不大,有时几天都不一定抽得上一根。也不会因为特别的事情而抽,讲的就是一个随心所欲。 林文理见状,连忙上前,搓手说道:”老爷,老爷,实在是太过意不去了。居然让大家等我一个。其实马车继续走,我也是跟得上的。就算跟不上,我也不至于连回去的路都不认得。” 摆摆手,苏涣说道:”没事,我也顺便下马车透透气。晚上这一顿,你的手艺可真不错。就连我也吃撑了。” ”嘿嘿。”林文理害躁地摸着自己的后脑。 这时苏茵突然问起:”你刚刚在森林里做了什么?怎么动静那么大。” ”嘿,大小姐有所不知,我可是崩了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响屁,裤子都崩破一个洞了呢。您要不要看看?”林文理说着,就要转身撅屁股给人瞧瞧。 ”文理说笑了。”苏家老爷出面制止着。 在苏涣看来,这个男人总爱嫌弃孩子们的作为。然后用自己的方式去整对方,要不就是在嘴皮子上占便宜,殊不知这反而让孩子们更喜欢亲近他。 这种孩子气的作风,让他像个孩子王一样受欢迎。别说自己的一双儿女,就是纪家的小姊弟,以及庄上的其他孩子,只要看到林文理,总爱缠着对方玩儿,然后被人一脸嫌弃地赶走。 最主要是他们被整了之后,就能学到新的招式,连忙去从别人身上讨回便宜。所以对于每每都能想出新花招的林文理,孩子们那是钦佩到不能再钦佩。 苏家老爷对于林文理这样的行为,倒也没有刻意制止或管束。因为他虽然喜欢嫌弃孩子们,但讲的话都还算得体,至少不伤人,更像是孩子间的笑骂。当然也不会动粗,伤害了孩子。 但要说完全放任,那也是不行的,至少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时候,不礼貌的事情还是一样要被制止。否则让孩子们养成坏习惯,那以后出去岂不是显得苏家很没家教。 林文理当然配合苏家老爷的行为,他可是很认得清,谁才是真正的老板,谁才是付薪水的大爷。一个六七岁的娃儿,啥事都干不成,没有发言权。 听到那毫不遮掩的心音,苏家大姑娘直想冲出去咬人。这货的本性,远比他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还要恶劣!就该千刀万剐才对。 在犒劳日后的第二天清早,吃得虽然是没滋没味的白馒头,但大家脑子里还是昨天那满满的肉香。不消说,今天工作的劲头当然十分充足且心情愉快。 从只剩被留下的水泥厂房开始,汉津后备第三师的弟兄们在林文理的带领下,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做多少事情? 三座龙窑,十五座手工打铁炉。这两者,源源不绝地产出其他地方的建设,其所需要的材料或工具。 即使不提弟兄们鸟枪换炮,将刺刀加宝珠的万用组合,换成了一项项专用的工具。就是那一整排盖好粗胚的宿舍,也是颇为可观的。盖到一半,或是刚建好地基的屋子就不说了。 几十间屋子在短短的一个月内盖了起来,原因无他,人多而已。其实要不是三口窑出砖的数量有限,还要供应两个矿区盖集体宿舍,今天在钢铁厂看到的宿舍数量还会更多。 大家都知道,这些屋子是以后自己要住进去的地方。甚至上面的人承诺了,只要宿舍先满足了弟兄们的需求量,那么接下来就可以接来大家的妻儿、父母等家属,独占一间宿舍。 即使还没成家的弟兄,暂时要跟同僚挤在一间里。等到自己讨老婆了,一样可以申请单间作新房。 总之,这就是件有盼头的事情。叫大家怎敢不努力、不尽心。而且屋子可还没分配呀,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住到哪里,所以没人敢在施工上草率行事。 做给别人用的东西,跟做给自己用的东西,行事标准就是会有些落差。此乃人之常情,不能说不对,但也不能说对。 无论如何,大伙儿盖宿舍是盖得非常认真。生怕自己以后住进来了,埋怨起自己,当初盖的时候怎么那么不小心,盖得乱七八糟,才造成今日的不便。 又或是被其他弟兄埋怨,抑或埋怨起其他弟兄,不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好。 至于那些手工打铁炉,大多已经停火。因为各处基本的工具要求已经满足了。 林文理没打算用这种简陋的办法,无限制地满足各处所提出的工具需求。毕竟这种需求是没有止境的,大家都会认为,只要手边有什么趁手的工具,在做哪些事情就会更方便。 即使真的全都有了,也会想着多几把预备的工具以备不时之需,那也是好的。 但是大型的工业化高炉要开炉,得储备一定量的铁矿石才行。否则工作到一半,铁矿石跟不上,那焦炭就白烧了。 基本上,现在就留下两座手工打铁炉还在作业。一座是拿来修修补补损坏的工具,虽然不打算造新的了,但坏的还是得修理好,否则弟兄就没得用了。 另外一座打铁炉则是由林文理亲自坐镇,打造着炼焦炉与高炉所需要的设备。其他铁匠科的弟兄打下手。 第126章 预备点火 因为旧式的水泥式高炉与炼焦炉主体仍在,为了用最快的速度开展第二阶段,也就是工业化生产铁水的汉津钢铁厂重建作业,林文理决定用上这些老旧的设备。 在战争期间,为了避免钢铁厂被敌人利用,所以朝廷在撤退之前可是进行了相当彻底的拆除作业。将所有可利用的机器设备全部运往后方,并以此建立了山城钢铁厂。 被遗留下的水泥建筑,其实在原订的撤离计划中,是会利用炸药爆破的。但考虑到炸药是重要战争物资,仅剩下水泥建筑的钢铁厂也无法进行生产作业,最终这些建筑被撤退的人放过了。 林文理要做的,就是利用这些水泥建筑为基础,补上配套的机器设备,以此来生产铁水,完成汉津钢铁厂的第二阶段重建。 按说以现在这种煤炭产量大,铁矿产量少的情形,好像可以让炼焦炉先行开工,制造大量焦炭以备高炉之用。 但是林文理要做的,可不是单纯的进行高温干馏,通过热分解与结焦来产生焦炭,也只取得焦炭这项产品为止。 在这个过程中,会产生大量的焦炉煤气以及其他炼焦化学产品,这些副产品也都是极有价值与用途的。 焦炉煤气是平炉与加热炉的优良气体燃料。只要回收设计得当,再配合回收废热等提高热效率的设计,在炼焦过程中可以大大地节省原始燃料。 而炼焦化学产品包括煤焦油、轻油等副产品,还有碳球、沥青等。这些东西经过妥善回收,一样可以创造价值。 但要是将之废弃,反而会成为环境污染源。至于处理后再废弃……怎不直接回收利用? 然而焦炉煤气考虑到现阶段储存不易的问题,直接用于炼焦甚至高炉作业的生产过程,是最佳的选择。这只需要回收与管道设计得当即可,不用考虑制作密封性足够优秀的气槽。 储存设备跟输送设备的质量要求,前者可是高上不少的。那么林总经理为了省事省麻烦,炼焦作业也就只能同炼钢作业一起展开,不单独进行, 要对炼焦化学产品的副产品深加工,不但需要制造更多机器设备,也因为炼焦作业中,本类副产品的产量并不大,仅焦炭的3~4%之间。大可先建油槽与仓库储存,不急着立刻进行。 也就是说,林文理的第二阶段重建,虽然是以旧式水泥建筑为主体,却也没打算完全使用钢铁厂撤离前所使用的旧技术。而是以自己的想法,加入一些跟新技术有关的改造。 假如不是顾虑到水泥建筑的使用年限,即炼焦炉耐用性的问题,他大可用修复后的炼焦炉进行正式的商业生产,而不需要第三阶段的新建新式炼焦炉。 至于高炉方面,问题就复杂许多了。 暂且不考虑铁矿石是否充裕的问题。 所谓生铁、熟铁跟钢的差异,不过是含碳量有别的铁碳合金而已。 真正意义上的纯铁,即铁含量在99.8%以上的金属锭,因为强度、硬度都很低的缘故,在现实生活中的用途并不广。所以自古以来所谓的铁器,基本上指的都是铁碳合金,而非纯铁。 而含碳量由高到低,为生铁、熟铁与钢。假如林文理愿意,他大可设计一个生产流程,让铁矿石直接变成熟铁,甚至是钢锭。 但是生铁还是有其意义的。由于铁器的运用在历史上有着相当长的时间,所以不管是怎样特性的铁器,都有其用途与适用方向,包括生铁在内。 要是一步到位,让铁矿石变成钢,那要用生铁的时候,岂不是还要想办法提高碳含量。这就等同于走回头路,不光浪费了之前所下的功夫,还要额外多费些功夫,才能得到目标产品。 所以有的时候,迈出的步伐就不能太大,以免蛋疼。林文理也就没想要在第一座高炉上做太多文章,乖乖地将铁矿石提炼成生铁锭就好。 只要有了合格的生铁锭,那么面对几乎是无限多的再加工选项也就容易许多了。 林文理打算大量标准化生产的第一项产品,则是铁轨。 当然,他要做的可不是用于铁路运输系统的铁轨。就算真能做出来,在没有一个具公信力检测机构背书的情况下,谁敢用重建中的汉津钢铁厂,其所生产的铁轨? 就算用不法的手段走通关系,让人睁只眼、闭只眼,林文理也不敢卖呀。这要是出事了,算在谁头上?即使可以推卸责任,林文理自认所剩不多的良心,也依旧会感到不安。 这不是对自己生产的产品没信心,而是在没有其他权威机构背书的情况下,对把铁轨买走的人没信心。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背后使坏,暗中调包铁轨,或是刻意制造事故。再以铁轨质量不过关为理由,来给重建中的钢铁厂泼脏水、扯后腿。 林文理从来都是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他人。信任在商业上是不存在的,否则就不需要白纸黑字的契约了。 他真正要做的,其实只是用于矿车的小型轨道。而矿车用在哪,就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了。 现阶段,不管是造火箭上太空,抑或是手搓军用级钢板造航母,都不比加快铁矿矿区的生产速度还要重要。 要提供电动工具或气动工具是件很不切实际的事情,不是林文理不会造,而是现阶段做不到。但是做得到的合格矿车系统与滑轮,确实可以提高矿石的生产速度。 至少可以不需要太多人手,在狭隘的坑道内,不停地将挖掘出来的矿石用箩筐加扁担来运送到矿坑外。 尽管现阶段钢铁厂的人员需求是满溢的情况,所以有大量人力可用在铁矿的生产上。但是这些人力终究要抽回来的。 而且大量人员在坑道里协助运送矿石,其实只是提高矿坑的风险以及矿区的补给负担。甚至有时还妨碍了挖矿人员的作业、轮班,这才是拖慢速度的部分。 倒不如把轨道铺好,放一辆矿车。收集好一定数量的矿石,就让人将矿车推出来。节省了人力,取得至少和用大量人力运送的相同效率。 这样的做法本就是林文理所预定的矿坑型态。而不是任由那窄小的坑道变成车水马龙的闹市,担着扁担的苦力摩肩擦踵,将坑道底的矿石给运送出来。 那么为了建立一个适用的矿车系统,轨道与矿车必不可少。这当中还包含了轮子、轮轴、轴承等物,都需要大量生产。 这又和之前的工具,如铲子、十字镐等的大量生产需求有些不同。 工具是分别使用的,所以哪怕每一把工具间存在着差异,也不妨碍工具发挥其功能。除非某把铲子真的被打造得歪七扭八,让人分不出这是铲子还是锯子。 但是矿车系统中,不管是铁轨或轮子、轮轴等部件,对于误差的容忍范围当然还是有,但误差愈小愈好。要做到这点,可不是靠铁匠手工抡锤就能搞定的。 纵使每人发一把游标卡尺,严格要求完成品要在误差范围内,或许可以改善情况。但是问题来了,这么做的生产效率能有多高? 也就是说,预定给矿区使用的矿车系统,将会是真正考验汉津钢铁厂复苏,进行工业化大量生产的第一道关卡。而铁轨,又是这道关卡的第一项小难关。 为了满足制造矿车系统所需零组件的需求,林文理又开始设计起所需要的工具和模具,并且用打铁炉手工打造出来。 与此同时,他还分心二用,将先前已经打造好的高炉、炼焦炉零件,指挥弟兄们将其装配起来。 且在装配好后,也不是就此无所事事等开工。反而是让弟兄们借着设备尚未正式运转之便,开始演练起操作流程。 一旦开始产铁水,从焦炭到炉渣,每个环节的危险性都是致命等级的。因为这些高温的东西,可以很轻易地把一个人烧穿。 任何疏忽大意所造成的破坏,不要说拖慢钢铁厂重建进度或经济损失之类的小事情,凡是被波及到的人,很有可能没机会领伤残补助,而是能直接让他们的家属领取丧葬补助。 那种事情,林文理当然不允许发生。他可不想给自己主导的工作设什么伤残指标,在某个数字以下就算是合格的。他对这种事情的接受程度,就是零发生、零容忍。 有空载演练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毕竟在原本的设想中,自己也就能在实际操作中,指挥并监督着弟兄们而已。 可以想象,在上千度高温的铁水前,哪怕只是靠近,也有可能被蒸气灼伤。更不用说跌进铁水里会是什么下场。 在那种情况下,让一群什么都不懂的生手进行操作,是一件多么可怕,且多么不负责任的事情。可以的话,林文理也不想这么做。 但在原定的计划中,自己一个人必然分身乏术,不可能亲自操控着每个环节。所以最大的限度,就是一边亲自操作最危险的部分,一边向弟兄们解说,并且希望他们尽快吸收、成长。 不过现在的情况是,汉津钢铁厂的重建进度,已经稍微跳脱了计划。严格来说,是比表定进度还要稍慢一点,但幸好没有慢上多少。 原定在一个月的时间,第一座修复好的高炉就该产出铁水来。如今高炉、炼焦炉等设备确实也修复好了,自己都开始构思与动手制造其他设备。 拖延的主要原因,是铁矿石的量还没累积到安全线以上。贸然开工,很容易在之后的作业中,发生材料短缺而中断的情形。 第127章 炼焦炉 既然都会被拖延,比起赶制工具,然后在生产过程中被中断,林文理选择了暂缓启用高炉,利用这段时间进行操作演练。 幸好,能在最初被选进铁匠科的人,也不是什么脑筋转不过来的憨货。 或许让他们读着干巴巴的文字,甚至有人不识字,只能听别人读诵,他们还无法对怎么操作设备有个清楚的认知。 但既然有机会可以实际上手,尽管还没开始正式生产,大伙儿也有了最直观的感悟。直到高炉点火的那一日,一切要见真章的时刻。 高炉与炼焦炉点火,正式生产的大日子,苏涣这位厂长理所当然会在场。也不只有他,蔡镛县长,徐夫人,以及苏家、纪家的两对小姊弟也都到了。 当然,最后那四个小毛头只是来凑热闹的。并且在林文理的建议下,苏涣带在身边的护卫都将眼睛盯着这四个小毛头,半点也不敢放松。 林文理可不想干出高炉启用第一天,就献祭了几个孩子之类的行为。那样会显得自己太蠢,而不是太残忍…… 相关设备已经造好,并且装配到定位上好几天了。林文理没有傻傻地依循军中惯例,给这些设备刷上几层油漆,以显示这些设备是全新的新品。 开什么国际玩笑。就算有防火坩埚隔离,这些设备不会直接接触那上千度的高温。但光是高热蒸气,就可以毁掉一切保护涂层。油漆三两下就了帐,不会有意外。 妆点门面的事情不是不能做,而是背后要有其他用意。但单纯浪费时间、浪费资源的事情还刻意要去做,那就真的叫自找麻烦。林文理可没想浪费宝贵的精力在这上头。 所需要的材料也已经堆放到放置预备料区的位置,这里跟仓库不一样,方便作业人员随时取用补充。但又不适宜放上太多,毕竟预备料区可不像仓库还有良好的防潮设计。 所有人都在做最后的设备检查,以期在正式启用后,一切设备运作皆如所设计那般,不会出任何差错。 尤其重要的是顶到天花板上的工字梁,以及挂在底下的滑轮组。这组设备,将肩负起搬运那些盛装着高温材料坩埚的职责。 包含其下的铁链,这些都是林文理亲自一锤锤敲出来,钢材等级的材料所制成的。而且在制作的过程中,他还额外加了一点料,加了些魔法,再加些许不明不白的玩意儿。 林文理除了储备的知识外,他的手艺更是大师级的水平。至少他在使用一号打铁炉的时候,没有哪个不长眼的铁匠跳出来质疑他的水平,又或是挑战他所制造出来的东西。 因为林文理曾经用那座简陋的炉子,大志铁矿的矿石,打造出一块钢条并且打磨过。他就用这支钢条,砍断了某个弟兄夺自八洲国军官的军刀战利品,让这个弟兄心疼了好几天。 那把简陋的钢刀随后回炉,摇身一变,变成了一柄铁铲的铁器部分,成了某个人手中的工具。用林文理的说法是,那把垃圾才没资格叫做武器,当铲子就好。 总之所有铁匠科的弟兄,都是用当徒弟的心态去仰望这位钢铁厂的总经理。并且在对方实际操作的时候,只要手边没有工作的人,都会自愿跑来打下手,或至少在一旁围观偷师。 而对于工字梁、滑轮组与铁链的耐用度,更是没人会怀疑。搞不好修复好的旧式水泥高炉淘汰了,这几样东西还能挪到新建高炉那边使用呢。 当然,工字梁不是钉在天花板上的水泥里,前后端还有另外两根工字梁撑在地上。唯有这样,才能保证其负重能力。林文理不敢保证吊上百吨的东西,但几吨重的还可以。 等到弟兄们最后的检查完成,其结果一一向林文理这个负责现场的总经理回报,林文理再向苏涣请示。最终,在苏厂长的点头同意下,作业流程正式开始。 首先是炼焦炉点火。 粉碎煤炭与混合的前置工作,其实有一直在进行着。并且将处理好的煤料,送进焦炉储煤塔备着,只等正式开工。 然后……没有什么然后,炉子升温需要时间,这不是马上可以完成的事情,只能靠等。 整个作业流程更不是开关摁下,再慢步走到机器后头,就能看到出货。这时代的机器化作业,可还没到自动化生产的程度。 但毕竟事关重大,高炉是否能顺利出铁水,可是关系到林文理整个计划可信度的问题。 要是连这一步都做不到,哪怕那份计划吹得再漂亮,之后的部分也能放弃了。苏家老爷就尽早去安排其他钢铁厂的重建方案,而不是任由一个江湖骗子戏弄着自己。 要是顺利出产,那么就可以期待计划后续的部分了。苏涣不至于天真地以为事情总会如计划般顺利,但好歹也有了个大致的方向,不再是如一个多月前那样,茫然无措。 其实等待的时间,苏涣等人是可以去钢铁厂的办公室,舒服地等着的。但他坚持要在看得到作业区的地方,看着弟兄们工作;而不是待在办公室里,让人一次次回报进度。 所以林文理让人在厂房内的角落,设置了一个临时的休息区域,安置着苏家老爷与蔡县长一行人。而他自己则是跟铁匠科的弟兄在一起,进行炼焦车间内的作业。 等待升温的过程是无聊的,但也不是只有这件事情要做。处理好的煤料进了炼焦炉,自然需要补充。 粉碎与筛分煤炭的工作,现阶段完全靠人力摇着手摇杆,控制着粉碎机进行着。虽然有用齿轮组来让摇手摇杆的人省力些,但这依然是一项粗重活儿。 而粉碎好的煤炭要送进配煤混合槽,当混合好后要送进焦炉储煤塔,这中间的过程全靠人力运输,即推车加铲子。 林文理倒是有心使用输送带。但一来没有电力支持,输送带最终还是要靠人力手摇,其次输送带的’带’要制作堪用,在没有合适的橡胶材料下,还要费一番功夫。 经过和弟兄们商量的结果,暂时先用人力运送。等到将来有电力支持了,再增加设备,以简化作业流程。 还是那句话,现阶段的汉津钢铁厂啥都没有,就是人多。 炼焦炉升温,以及焦炭顺利干馏完成的时间并没有想象中的长。至少在中午之前,就已经产出相当数量的焦炭。 不过林文理只让人将刚出炉的焦炭送高炉的混合区前做准备。因为焦炭还有温度,所以另行放置。 相较于一旁准备好的铁矿石与熔剂,焦炭的数量还是稍嫌少了些。想让高炉顺利投产,并且不会因为材料数量问题中断,还需要再累积一些。 这样的效率也在林文理的预料中。事实上在他的办公桌上有整套的计算结果,甚至还从铁矿石的纯度上推算出今天最终的出铁量。 而高炉的正式启用时间是在下午。虽然中餐和平常时没什么不同,不会因为今天是大日子,又有贵客来,所以准备的特别丰盛。但即便和往常一样,今天大家还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负责炼焦车间的弟兄,心心念念的都是再去给粉碎机加点料,多摇个几圈手摇杆子。就是不负责粉碎机的人,也想着不知道已经堆积多少料的储存槽。 其实当高炉正式启用后,基本上就是二十四小时不停歇的了。所以三班倒的轮班制是最基本的;即使是用餐时间,也一样有人值守,轮流吃饭。 所以说,当那些心不在焉的人在餐厅吃东西的时候,车间里头一样有人在做着他们心心念念的工作。 而且今天还很特别。特别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今天是启用炼焦炉与高炉的日子,所以不论是负责晚班或大夜班的弟兄都到齐了,每一个岗位都有三到五个人抢着做。 就说早上在操作粉碎机的时候,还是林文理出面协调,让大家轮流体验实际操作,这才安抚了一群复员大兵差点火拚起来的情绪。 反正看到一群大男人像在抢新玩具一样,抢着去操作机器。林文理不由得在心里头咋舌咒骂道,以后肯定会做到吐,现在犯得着这么抢吗? 可惜手边没有摄影机或照相机,否则一定会把这群人的模样给拍下来。也不用久,大概明年的今天再来看这些资料,他们也会认同这时的自己有多蠢。 因为大家都吃得食不知味,自然中午那本就不多的休息时间也被无视了。刚怼了几碗糙米饭,几根带点油腥的菜叶,还撑着的林某人,不得不跟着大部队的脚步,又回到高炉厂区来。 比起铁匠科的弟兄,营造科那群盖房子的人,手边的工作就没有那么急迫。至少他们还有人可以摸鱼过来看热闹。 虽然没有把高炉厂区给围得水泄不通,但林文理等人吃一个午餐回来,就看到很多不属于这边的人出现。 尽管很想赶人,但这个时候还属于中午的休息时间,想赶也没有理由赶,所以干脆睁只眼闭只眼了。 不过林文理可没想过,让营造科的弟兄放假一天,全来高炉厂区观摩,来个共襄盛举。 开什么国际玩笑,就算分了两个矿区的人出去,现在钢铁厂也是几千号人在里面。让他们全来围观,那车间的人还要不要做事了? 让人全部挤进来是没问题,但到时大家排排站就好,什么事情都别做了。 所以那些想看热闹的人就各显神通吧。某位总经理在心中没良心地偷笑着。 第128章 炼铁高炉 下午的高炉启用作业,当然是如期展开。 或许长期的计划会因为大量累积的种种误差,而在时程上与原本的安排有所出入;但具体到一天之内的流程安排,林文理没有做到以秒为单位,已经是考虑到弟兄们的接受能力与配合程度了。 在没有电力的支持下,很多倚靠电动马达的输送作业和分配装料作业,不可避免地只能用人力来取代。但还是可以倚靠设计上的别出心裁,简化一些必要的步骤,像是进料作业。 进料装置是类似输送带的构造。往复循环的大量箱斗,将铁矿石、焦炭与熔剂在人力的带动下运往高炉顶端,由类似烟囱的上方进料口投入矿石与燃料。 而箱斗并非全都盛装一样的东西,而是间隔盛装焦炭,以及铁矿石与熔剂的混合物。好让这些材料用分层堆叠的方式,被倒进高炉中。 铁矿石同样需要粉粹,而不是任凭大小不一的石块被投进高炉里。所以在早上的时候,炼焦车间如火如荼进行的作业的同时,高炉车间也同样有一台粉碎机在和铁矿石拼命。 整个点火作业非常复杂且繁琐。最主要得先烘炉,将炉温提高到一千度以上,才能正式产出铁水。 按照一般的流程,点火作业会持续十到三十天,依高炉容量不同而有差异,才能生产出合格的铁水。 在这之前可能会排出几次铁水。但这些都是杂质没有去干净,或是铁碳配比不对的不合格产品。得看情况废弃,或是在粉粹后重新投入高炉。 最大的难处,在于怎么让高炉内部进料口以外的地方,铁矿石与焦炭可以均匀地燃烧,以达到起充分化学反应的效果。 尽管焦炭要到底端风口前,才积蓄出足够的热量将其燃烧气化。但在上半部的部分,一样会剩下方升起的热风温度影响,焦炭会开始燃烧,并且促使铁矿石、熔剂等进行初步的化学反应。 这可跟那些手工打铁炉,煤炭只是作为燃料,负责提供热量;铁矿或铁块是作为材料,负责被烧红,然后再由人力去锻打的原理截然不同。 被投入高炉的铁矿石、焦炭,既是原料,也是燃料。所有被投进高炉的东西,最终都会被烧融液化,并且在高炉内部的底端,风口前,形成一个袋形的焦炭回旋区。 在这个回旋区内,焦炭强烈地回旋与燃烧,是炉内热量与气体还原剂的主要生产地。而铁水也会在熔剂的帮助下,完成一系列的化学反应,最终因为比重的不同,令渣、铁分离。 更重的铁水沉到最底层,从下方溶铣口流出。较轻的渣水则浮在较上层,从排渣口流出。再分别进行处理。 让炉温提升到一千摄氏度以上,并且在风口处形成一个带状的液态回旋曲,则是高炉点火的关键。要做到这一点,不是一蹴可几的事情,至少不是一天内可以达成的事情。 所以说,按照正常状况的话,苏涣来这边等待,就是等了个寂寞。他除了上午点头同意启用作业外,其实在今天是看不到产出铁水的。 以上,是按照正常状况的话。但这是个有魔法的世界,尽管现阶段所大力推广的魔导科技,用途全在怎么杀人,以及怎么更有效率地杀人上。 然而现场,可还有一位非正常人士。即使在这个拥有魔法的近代化世界,他也是属于极端不正常的那个范畴。一个被丢进其他世界,并且自己想办法回到地球的男人。 林文理不光有来自科技更为进步世界的记忆,还有从其他世界带回来的魔法技术。他从矮人那边学到的,当然不只探勘矿石的魔法仪式而已。 其实在之前,他就有利用检查高炉之便,进入高炉内部刻画魔法阵。这个矮人用的烧熔魔法,才是他在一天内,让高炉产出铁水的信心所在。 矮人的魔法,不光可以在急速升温的同时,还保护着打铁炉和自己。而且均匀受热或单点加热、分段给热等等,正是矮人魔法的重头戏。可以说他们的魔法天赋,全部加点在打铁技艺上了。 在那个世界,林文理也正是利用矮人的魔法,点火启用了一座高炉,进行大规模的钢铁生产,一度成为那个世界让人既爱又怕的军火商人。 之后的发展都是心酸,这边就不多提了。总之有过之前的经验,林文理也才对重建钢铁厂有信心,因为都是以前他玩剩下的。 当然,要完全照搬魔法世界的经验是不可取的,要完全搬运自己起源世界的最新技术,也暂时做不到。钢铁厂可不像是连锁商店,不管去什么地方,都能照搬自己那一套还不带改的。 完全用魔法来构筑整套炼钢系统,林文理也不是做不到。至少在那个魔法世界,矮人们就在他的帮助下,完成了这项历史性的壮举。 但在有着大金朝的这个地球,这件事情做得到,却不符合经济效益。这就好像自己曾生活过的那个科技世界一样,核融合发电是一项延续很长时间的议题。 大家好像都以为核融合技术仍未成功,事实上这项技术早就实现了。甚至一个国中生照表操课,一样可以产生核融合反应。问题在于这门技术还不成熟,没有商业运转的经济价值! 也就是说用于产生核融合反应的电力,会远大于核融合反应所能产生的电力。再讲白话一点,那就是核融合发电这门买卖是赔本的生意!谁做谁倒霉。 同样的情形,在处于末法时代前端的大金地球,短暂使用魔法对林文理来说不算什么。但要撑起钢铁生产的工业化,那制造出来的产品打算卖多少钱? 在经济成本与价值的考虑下,以数理化为主轴的科技才是主流。 魔法与仙术炼器就像是实验室产品一样,可以制造出最好的东西来,但是也绝对不能去考虑成本。一旦考虑成本,没有哪个非土豪使用者能不心脏病发的。 这也是为什么林文理曾经待过的那个魔法世界,底层人民还处于地球中世纪水平的缘故。魔法不只是知识被少数人垄断,魔法本身还是很昂贵的,不是什么人都用得起。 矮人与精灵这种得天独厚的魔法生物不消说,他们举手投足间所溢散出来的魔力,就足以让他们将魔法融入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过着相当方便的安逸生活。 但是其他种族想过上一样的生活,那就不是奢侈两个字足以形容的了。说是败家也不为过,而且这不是形容词,而是实实在在的动词,还是现在进行式。 那么在眼前的大金,林文理当然不可能用上全套的魔法炼金工艺。既不符合经济成本,在技术环节上有也种种障碍等待跨越。 这就好像为什么自己不直接上最新的炼钢技术一样。因为最新技术得以实现的前提,是在有其他配套的技术支持下。 现在一穷二白的,在什么都没有的前提下,眼前的产物已经是优化的选项了。 要是有人可以在只有水泥建筑与人力充足两大条件下,在钢铁厂的重建工作上做得比他更好,林文理肯定愉快地退位让贤! 老实说,做这一个多月下来,他已经稍微有点后悔了。怎么比自己过去那996的记忆还要操劳,真是误上贼船呀。 虽然不适合将整套魔法炼金的工艺带到这个世界来,但也不是说就不能使用当中的技术,来做一些取巧的小跨步。譬如点火烘炉这个步骤,这就是那些魔法阵的用途。 而且那些魔法阵也是一次性的,一经启用,就跟炸药点燃引信一样,炸完就没了。林文理在里头预先留下的魔力,也就只够做到这样的事情。 想要让效力作用时间拉长,就必须要有魔石等魔力来源,供应魔法阵的消耗。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魔法也同样遵循着能量守恒的道理。用炼金术的说法,那叫做等价交换;只不过有时炼金术在’价值’上的判断,跟人类的认知不太一样。 林文理带回来的魔石,早就在漫长的求索岁月中挥霍一空了。 在这个临近末法时代的大金地球,灵石矿脉几近枯竭,剩余的也都掌握在那些名山大派手里,中外皆然。林文理这种野路子的,当然不可能获取。他也不曾强求就是了。 所以林文理掌握的魔法,也就只能做点火的一次性使用。要不然就是找到其他便宜的魔力供应源,才有可能用在这样的地方。 电力是一个很好的替代品,只需要经过几次转换。虽然转换耗损率,也就是熵的产生有些大……有那个电,直接用电炉炼钢不是很好!哪还要用焦炭。 再不然就是把他自己绑在高炉上,做人肉电池用…… 最后一点毫无疑问是不可能的,林文理的情操还没有大到自我牺牲的程度。真有人这么要求他,他不是宰掉那个提这样要求的人,就是远远的逃跑。 总之,使用魔法阵点火这档子事,苏涣是事先知情的。对于炼钢一无所知的他,当然没意识到这是多么特别的一门技术。 现在的苏家老爷,在钢铁厂这一事业上,就像是个溺水的人。就算是稻草,他也会死死地攥在手里。当然也不会在乎自己是不是抓到一条金大腿。 第129章 取巧的点火作业 进料斗在弟兄们转动的手摇杆控制下,不停地往高炉内倾倒一斗的铁矿石与溶剂,然后是一斗的焦炭,一层层地覆盖上去。 除了新鲜出炉的焦炭还有余温,没有完全冷却外,其他东西都是冷冰冰的。就这么堆叠在高炉内部,在哪些专家眼中是愚不可及的事情。 自炼焦炉所产出的热风,全部灌回炼焦炉内部,稳定炉内本身的热效率。 但作为副产品的煤气,一部份灌入炼焦炉作为燃料,还有一部份导入高炉车间的热风炉内加热区燃烧,将要混入高炉的空气进行加热处理。这便是两个车间协作的部分。 林文理就站在进料口旁的维修平台上。这个位置在正常状况下是不站人的,所以并没有做的又宽又舒适,反而仅供一人勉强站立,还得靠着扶手来稳定身体。 高炉的烟囱型设计,虽说不是用来排烟的,但是热气一样会从上方释放出来。在没有任何防护装备,高炉正常燃烧的情况下,这个热气会使人遭受严重灼伤,甚至有致命之危。 不过今天林文理是为了查看高炉内的铺料情形,而进料口是唯一的开口。高炉还未完成点火作业,所以这时蒸上来的热气就只有焦炭的余温。在这酷夏天气,倒也不算什么。 剩下的两处可开关的开口是排渣口与溶铣口。但这两处现在是关闭的,而且出口也小到难以往内窥探,还是在高炉底部,林文理当然不可能从这个地方观察高炉内部情形。 等到高炉内铺料铺到差不多九成满,林文理叫停了底下的进料作业。 由于整个作业流程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有向高炉车间的所有人,和其他关心此处的人说明过。所以大家一看动作,就知道那位站在高处的林总经理,接下来将要做些什么事情。 使用魔法虽然可以透过一定的仪式,但只要对该魔法了解的足够透彻,是可以简化一些非必要的动作。 所以林文理能在平台上跳一会儿大神来发动魔法阵,也能简单打一个响指了事,这完全取决于他的心情。本领高了,就是可以这么任性。 考虑到自己不想在众目睽睽下耍猴戏,林文理很干脆地把跳大神的选项给遗忘了。那种举行仪式是为了让别人知道自己很努力的说法,在这种时候就不适合提起。 但一个动作极小的响指,底下的人可能也看不清楚。所以林文理选择了一个声光效果满满的作法。 他再度将自己那颗不起眼的原核宝珠拿在手中。掌心上不同的颜色,可以让远处的人很轻易地分辨出他拿了什么东西出来。 在欧罗巴洲战场上,那些功勋彪炳的战场魔导师在使用宝珠上的大型术式时,有些人显现的魔法阵可以笼罩大半个战场。不光可以震慑敌人,威力也同样惊人。 在亚细亚洲战场,虽然没有像欧罗巴洲战场那种等阶的战场魔导师;或者说有,但没有相对应的装备。 然而较之更为强大的修真者与妖怪不知凡几,这些人的动静一点也不输给欧罗巴洲的战场王牌,杀伤效果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不是军队在战场上自有其纪律,在没有命令的状况下溃退,很有可能直接换来督战队或长官的一粒枪子。恐怕在看到那种天灾地变级的动静时,所有人都会慌不择路地鼠窜。 但更为残酷的事实是,真’亲眼’看到那种等级的攻击时,跑已经来不及了。 略过那些在战场上的回忆,林文理要搞出来的动静,当然不能比肩那些战场上的王牌。 再说他要做的也就是让高炉点火而已,不是来个地爆天星,送整个钢铁厂的人上路,当然不用整出那种满布天空的声光效果。 总之要给人知道自己有在做事,但又不能太过张扬。 不要太小看这点分寸的自我克制,以林文理长久混社会的经验来说,太过低调或太过张狂,都会有其他后遗症。如何拿捏得恰到好处,才是减少麻烦的关键。 所以他在掌心的原核宝珠跑出一条看起来像火蛇或火虫的红光,绕着高炉的水泥建筑外围溜了几圈,一路向下。直到底端的部分一分为六,从六个方向钻入高炉之中。 那六个火蛇钻入的位置,同时也是内部刻画有魔法阵的位置。在火蛇的刺激下,埋在魔法阵中的魔力激发了出来。 矮人的魔法阵并不是单纯地操纵火焰,这种相当低端的魔法效果,而是直接在热量上着手。用物理来解释的话,那就是分子层面的高速摩擦震荡,以此来产生热能。 当然还是那句话,原理听起来很高端,实际上的应用很粗糙。这又是个易学难精的魔法,但粗糙的应用结果对矮人来说已经够用了。 因为魔法阵的大小与布置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所以每个魔法阵的作用范围极限,刚好在魔法阵散布位置的中心点上。这让被魔法阵围起的位置,每一处都能接收到同样的升温待遇。 其实要是林文理全力施展,在一瞬间让高炉内部的升温处达到预定的两千摄氏度高温,并不是什么难事,甚至温度更高都行。 但像这种巨大能量的瞬间释放现象,在通俗上有个所有人都相当熟悉的名词,那就叫做’爆炸’。 伴随着瞬间膨胀的热风体积,在上下左右都有阻碍的状态下,可以想象得到,高炉当场变成一个超大型破片手榴弹。 在没打算炸掉高炉,干掉在场所有活人的前提下,林文理只能控制着升温的速度,将整个反应放缓。 至少让受热膨胀的空气,可以透过焦炭层与矿石层的缝隙向上窜。除了将热量传导出去外,膨胀的空气也能用较和缓的方式从烟囱口释放。 然而这个过程也没有拉长多少。没一会儿,还站在平台上的林文理,已经可以感受到滚滚热浪从烟囱顶的进料口窜出来,让自己的脸皮感受到热辣无比的刺痛感。 这第一波被蒸散出来的,其实只是炉料中的毛细水分。说明整体温度大概只提升到一百至两百度左右的摄氏温。 其实要是有人看得到高炉内部,可以看到内部的焦炭与矿石已经开始受热软化,并且朝着熔化的方向发展。 当温度提高到五百度,并持续上升时,矿石中的结晶水分才开始被分解蒸发出来。 至于焦炭早在干馏的阶段,就将这些结晶水给剔除了,所以这个时候就只是让这些焦炭开始燃烧,一同释放着热能。 然后铁元素也在这个阶段开始还原,那些铁元素以外的杂质,也在熔剂的帮助下起催化的化学反应,变成其他种物质,与铁分离。 随着温度的上升,这些被分离出来的杂质也逐渐被融化分解。 外人因为无法直观地观察到高炉内部的情形,所以他们无从得知进展到了哪个阶段。但林文理用自己独特的观测方法,那是一整个门儿清,就像开了作弊器,有了全知一样。 而且林文理也观察到,已经停止进料的高炉,最上面一层的铺料有开始下降的趋势。 这意味着底层融化的矿石与焦炭,很有可能顺着缝隙被挤压到上层。而这些还维持着固态的矿石与焦炭才会开始下沉。 在他一声令下,高炉底端的风口被开启。来自热风炉中加热已久的空气,灌入高炉的底部。空气的混入,加剧了燃烧的反应。 因为部分焦炭燃烧所产生的一氧化碳与二氧化碳,成为了一种气体还原剂。与液化的铁矿石产生还原反应,将氧化铁还原成纯铁。 同时因为空气的注入、内部气体的产生,还有化学反应所产生的影响,在高炉底端因为高温而液化的熔浆不安分了起来。 其实这时候应该要有类似鼓风机的装置,让从风口灌入高炉内的空气不单纯只是进入,而要有一定的速度来产生出一股推力。 这股推力会让高炉底端的熔浆产生回旋的动作,从而形成一个袋型的回旋区,让上方软化的固态矿石落下,却不让已经液化的熔浆被挤压上升。 虽然林文理没有鼓风机的设备,但是预先设下的魔法阵当然有考虑到这方面的功能。 掌中的原核宝珠再度发威,这回不是红色的火光。而是有如实体的白色雾气成束,循着同样的轨迹灌入同样的位置。 顿时高炉发出了隆隆的恐怖声响,犹如巨兽闷吼,声音全留在喉咙里打滚一样。 虽然林文理在事先就有说明,这个阶段可能会发出一些怪声。但是没有人在事前想象得到,那所谓的’怪声’竟会如此恐怖。 所以大家还是在有心理准备的状态下,被这巨响吓了一跳。甚至有人觉得,是不是高炉的水泥建筑主体都因此震了震,像是快散架一样。 最终那隆隆闷响还是停止了。与此同时,大家还注意到有不寻常的高温从高炉主体向外四散。 这天气本就热了,然后大家又紧张,高炉又向外发散着热量。不知不觉间,所有人都大汗淋漓而不自知。要等到下意识以手抹过额头时,才发觉到怎么整只手都是汗水。 然而这样的热浪并没有打消所有人渴望着结果的毅力,唯独把林文理这个站在烟囱口的男人给赶下来了。 从高炉内部往上升的热气,已经让那处维修平面没办法站人了。除非打算待在那个地方,把自己当腊肉熏。 回到地面的林文理和大多数人一样,隔了一段距离看着高炉车间的人作业。虽然进料口暂时不再投进炉料,但是粉碎作业还是在进行着。 就这样,车间内部热烈地工作着。但伴随着时间推进,莫名的沉默却让气氛显得十分压抑。 第130章 高炉内 旧式高炉的缺陷,就是得不停地投料,不停地产出铁水,以此来保证高炉内部的特殊运转模式被维持着。 要在高炉底端内部形成袋状的回旋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至少不是林文理这种一股脑把炉料全部堆进高炉内,然后点火就能成的。 需要一点外力的帮助,还需要一点运气。这也是为什么旧式高炉的点火作业,需要十到三十天左右的时间。并不是全都用来等待升温的,大部分时间是等待反应确实进行着。 当然,当不需要生产那么多生铁时,可以适当地降低炉温。这会让铁水的生产速度稍微放缓,即所谓的闷炉。 比起完全让高炉降温,停止生产的作法要好得多。因为当停止投料,高炉上半段的炉料减少到一定程度后,就会连风口前的液化袋型回旋区都无法维持。 最终,无法熔化并完成所有反应的铁矿石与焦炭,就会无法从排渣口或溶铣口排出,而是在高炉内部硬化结块。 届时想要让高炉重新恢复生产,除了必须重新点火外,还要想办法将高炉内那些结块的废铁给清除掉才行。最糟的状况,必须得破坏高炉炉体,才有办法清理内部。 其实在打算利用现有的水泥建筑重建高炉的时候,就面临到清理高炉内部废铁块的问题。 之所以选择眼前这一座高炉重建,就是因为内部的废铁情形比其他三座容易清理得多,水泥建筑本体也还相当完整。 要不是林文理有来自其他世界的小技巧,他就得像一般钢铁厂的工程师一样,从侧面破坏高炉本体结构,才有办法让人进入清理。完成清理作业之后,再把炉体封闭起来。 其麻烦程度,大概就比直接建造一座新的高炉稍微小一点,成本也低一点。这也是为什么不是每回熄火之后,钢铁厂的主人就新建高炉取代旧的。 话说回到眼前。假如点火作业进展顺利的话,第一批合格的铁水什么时候可以从溶铣口排出? 林文理的回答是只要高炉底端的炉料充分进行过各种化学反应,将铁矿石还原成铁后就可以了。 不过这种事情是从外观看不出来的。也就是说这位总经理说了一句很正确的废话…… 在一般的状况下,只能蒙着眼瞎猜。或许某些老练的工程师可以说出一堆似是而非的理论,但实际上所有人都只能就生产出来的铁水进行检测,看这批铁水是否合格。 不合格,运气好的话还能封闭溶铣口,让高炉内部反应继续进行,并期望能按照预想状态产生反应与作用。 但是旧式高炉的设计,让封闭溶铣口的动作不那么容易完成。这个时候就只能等待高炉冷却,然后清理内部,重启点火作业。 幸好在点火时,通常炉料不会投入太多,而会用其他方式覆盖在进料口,好让热量能像有大量炉料堆积在高炉上半段一样,被保留在高炉内部。 这种时候要重启点火,可比正式运行中的高炉熄火后要再重启,要来得容易许多。 假如运气十分好,产出的铁水经检验后合格了,那当然是普天同庆,开工生产啦。 总之一句话,高炉点火作业是否成功,多多少少带着碰运气的成分。很多不知其作用的步骤,其实主要目的都是在想办法提高成功率。但是否真的有用,只能说玄学成分居多。 这也是为什么电炉的技术成熟后,利用焦炭的旧式高炉就迅速被取代。除了更为环保的理由外,更大的理由是因为电炉的运用灵活性远比焦炭式高炉要好。 不过那是在一般的情况下,林文理却没有那些麻烦。他从矮人那边学来的本事,可以从细微的声音中辨别出石头的低语。 这些非生物无时无刻都在述说着自己的状况,往哪里移动,变成什么模样。哪怕改变了型态,就连其本质也产生变化了,它们一样在讲述着。 这种玄之又玄的说法经过科学化的翻译,那就是所有物质都有其固定的辐射频率,只是大部分物质的辐射并不像狭隘定义的核辐射那样致命。 当物质所在的环境变化了,当然会影响可观测到的辐射情形。假如物质本身起了变化,辐射也会随之改变。 也就是说,理论上可以从辐射,即’波’来观测到世间万物,而波形又和频率有关。所以世间万物也能够用听的来理解。 有相当多的物理学家所在做的事情,并不是去解释这个现象,而是想办法把这个现象可视化。将其变成人类肉眼可以观察,耳朵可以听见的形式来呈现。 毕竟人受身体器官所限,可视光谱的范围相当狭小,耳朵可以听见的频率也有同样的问题。 但是林文理能够观测和理解的范围,远远超出人类的极限。他自己无法向其他人形容,他所看到的世界、听到的一切,早已不是记忆中的那片蓝天,那夏日的虫鸣鸟叫了。 不过这些并不妨碍他活得像个’人’。这不是什么伪装,也不是什么遵守逻辑下的最佳选择,就只是性格使然。他想这么做,所以他做了,就这么简单。 不论如何,他很难向其他人解释他怎么理解最佳的开启溶铣口时机,因为用了太多独创魔法与能力在上头。 要让他解释并且教导到有其他人明白,耗费的时间他可以起上十七八座钢铁厂了。 所以林文理只能笑而不语,故作高深。和他过往的一般形象,那种乐于解答且孜孜不倦的态度有相当大的差异。 他当然可以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说法去忽悠人,而且保证没有人可以找到破绽。但问题是,假如那些没屁用的实话被当真了,那该怎么办? 他之前回答其他人的问题,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干货呀!半点水分都没掺的那种。现在要他说一些误人子弟的话,当真说不出口。 幸好他这卖关子的态度,众人很快就能理解了。哪个老师傅没几手压箱底的绝技呀,这种时候还要打破沙锅问到底,那就是不识相了。 所以大家很乖巧地不再提这方面的问题,就这么跟着其他人一起等着。 说起来,现场的气氛十分紧张且压抑。所有手边没工作的人,就这么瞪着高炉的水泥外墙,认为这样子做,好像就可以看穿墙体,直接看到内部的情形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西坠的太阳也不适时宜地从厂房的窗户照射进来。这让还在车间中劳动的弟兄们,在酷夏和高炉的热度之外,又多了一重温度来源,所有人无不挥汗工作着。 相较起其他人的紧张,林文理在这时还有余裕想着,之后是不是给大家弄个电扇或空调的。 其实也可以提醒大家,之前打铁与制砖烧窑时的控温术式,是可以用在自己身上的,而不是只能用在土窑或打铁炉上。 会第一批待在炼焦车间与高炉车间的人,都是铁匠科的弟兄。这些人当初在学习控温术式的时候,可是一个人也没落下。 不过想了想,林文理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那个控温术式要用在自己身上,是有一些注意事项得小心避免的。不过就算不知道,问题也不大。 最主要是让弟兄们体验一下地狱级难度,之后才能体会普通难度的美好。要是没体验过真实现场,以为在车间工作就是件那么简单的事情,那么人生岂不是少了点乐趣。 念头通达的林总经理,愉快地把这件事情放到脑后,暂时不去理了。当然也没注意到身后有一双小萝莉的大眼珠子,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的背后。 或许他知道,但也不会在意。就算苏家大小姐把这种事情说出来又如何,也损害不了他的威名啊。 更重要的是,就算有损威名又如何,他会希罕这一点点名声吗? 呵呵。 苏家大小姐已经在规划着挣脱被牵着的手后,最佳的袭击路线了。 至于不从敌人背后攻击云云,对她这种打惯仗的将军是不存在的。谁不知道突袭敌人背后是最有效的杀敌战术之一,战场上无所不用其极,能打赢最重要,谁在乎赢得漂不漂亮。 ”注意!”林文理举起手,高喊了一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负责高炉车间后半段作业的弟兄们。 操作粉碎机的工班那可是干的热火朝天啊。但同在一个车间里头工作的他们,却只能望着高炉兴叹,无所事事;只因为他们负责的是处理溶铣铁水与排渣的作业。 终于,让他们等到了那位林总经理的一声注意。所有工班的人不只提起精神,更竖直了耳朵。 ”排渣口开启预备。” 负责排渣口的弟兄们立刻集中到炉渣车与排渣口前,当然也严守着安全守则,没有靠近到安全范围之内。在演练的时候,越线的人可是会被骂到臭头。 对一个总是笑咪咪地跟人打交道的上司来说,他会骂人,肯定代表事情很严重。没人想触这样的霉头,去招惹这无谓的怒火。 第131章 出铁水 炉渣车是一辆类似用于矿区矿车的放大版本,而且用于牵引的推拉杠杆还做得特别长,就是为了让人不用太过接近高温炉渣。 车斗做成活动倾覆式,只要把卡榫拉开,就能从侧面倾倒。 专门装炉渣的车斗,当然在耐高温上有经过特别的处理。毕竟那可是温度能高达两千摄氏度的液态物,耐热度差一点的东西,有可能光是靠近就直接被熔化。 这样的炉渣车用手工方式打造了三辆轮替使用,装满的炉渣会被送专门的炉渣坑放置,用以冷却和存放。 炉渣虽然被定义为杂质,但其实只是有别于铁与碳元素以外的物质,且含量相对较少。只要能够提取出来,这些东西一样拥有极高的价值。 不过现阶段还做不到可以工业化处理炉渣的程度。林文理也不会将炉渣随意丢弃、掩埋,因为这会对当地土壤造成严重的重金属污染。 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设置多处炉渣坑。除了让这高温的玩意儿有地自然冷却外,还能留待日后可以处理的时候,把里头有价值的金属或其他物质提炼出来。 现在炉渣处理工班的人唯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等待命令,将排渣口开启。然后小心地将装满炉渣的车斗,用人力的方式牵引到炉渣坑,将其倾倒入其中。 不管是排渣口或溶铣口的堵石,都是用和高炉建筑本体同样材料所制作的。因为有密闭的需求,所以想要开启,可是得花一番功夫,更妄论试图将其再次关闭了。 旧式高炉的溶铣口基本上是不关的,但是排渣口会看情况关闭。 基本上就是排渣口要是流出过多铁水,就意味着这处通道要暂时关闭一段时间了。要是溶铣口出现些许铁渣,那么排渣口就要尽速打开。 而炉渣与铁水的制造量,大致维持在一比三的水平。意味着制造出三吨铁水,也会同时生产出一吨左右的炉渣。 不过具体情形还要看铁矿石的质量。品质愈好的矿石,产出的炉渣也愈少。 而大志铁矿的矿石品质,只能说不好也不坏。就说林文理来的那个世界,那些公认的富矿没几座在国土疆域内,都是在世界其他地方。 其实这么想就可以理解了,凡是文明发展已久的地区,好的矿产早就被前人开采完了,哪里轮得到后人。 除非钻进一些人烟罕至的深山老林,又或是人踪绝迹的沙漠、海底,才有可能再找到一些被老祖宗漏到的宝贝。 但毫无疑问,大志铁矿依然有开采的价值,其矿石质量符合普遍的标准,并没有到十分差的地步。就是矿石成分跟欧罗巴洲的情形不太一样,所以在除渣的工艺上需要做一点修正。 这些事情,林文理当然事先就考虑好了。他现在要做的,就只是让被分配到高炉车间的弟兄们,学会怎么安全地操作这些设备,然后不把自己的小命交代到这里面。 ”排渣口开启!” 一声令下,随即负责的工班弟兄同声复诵道:”开启排渣口。”就有几人合力拉扯着一个绞盘。 绞盘上的铁链通过一个滑轮,牢牢地扣在开关排渣口的堵石上。他们要做的就是利用绞盘,将堵石升起,让高炉内部的炉渣流出。 绞盘跟滑轮、铁链,可就不是林文理打造的了,而是其他铁匠科的弟兄分工合作的产物。 当然,林文理还是有看过一眼,就当作检验了。然后挑了些不顺眼的回炉重造。要说标准,那就是标准自在人心…… 此略过不提。 在绞盘的收紧下,铁链几乎绷紧到极致;滑轮每一次在铁链的牵引下转动,都发出尖锐的摩擦声。整组设备看起来随时都会被扯坏的模样,令人十分心惊。 但对习惯于生死之间拼搏的人来说,这不算什么,他们眼中就只有达成任务。 其实要不是操作规范与安全守则上有严格的要求,搞不好还会有人跑到堵石前,协助将这颗不大,但卡在沟槽中十分密合的石头向上托起。 完全不顾当炉渣流出来时,会不会浇到他们身上的问题。 事实上,也的确有非轮值的工班弟兄这么想。他们还考虑直接向林总经理提出建言,让他下达这样的命令。 但是当高温炉渣通过排渣口流出后,那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没有了。 红冬冬的液态炉渣光是靠近,那扑面而来的高温就像要把脸给烫熟一样。让人无法想象要是被这玩意儿沾到身上,还能剩下些什么。 有了实物在眼前,所有人都更能体会那操作规范与安全守则中的字字句句,究竟是在警告些什么。 没有人胆大到想用手或身体的任何部位,去试试刚出炉的炉渣究竟有什么样的触感。这可不是被烫熟的问题,而是有没有东西能被留下的问题。 炉渣车不会装到全满,大概七分满的位置,所有人就操作着在排渣通道后的第二道闸门关闭。 除了避免在运送过程中晃荡溢出外,也为关闭作业的时间留下一些富余量,避免有工班的弟兄因为动作太慢,让装满的炉渣满溢出来。 因为通过排渣通道的炉渣没有刚出炉时的高温,所以第二道闸门的设计与材质不像排渣口的堵石那么严谨。而设立第二道闸门的目的,是为了替换炉渣车时使用。 反正亲眼看到炉渣是个什么玩意儿的工班弟兄,小心翼翼地按照着操作规范,将炉渣车牵引到炉渣坑前倾倒。 没有人想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但他们也不会因为害怕,就拒绝执行这项工作。 毕竟在演练的过程中,他们在练习牵引炉渣车的时候,里头虽然没有高温炉渣,但也装了不少水作为模拟训练。 而且林总经理在说明工作的注意事项时,也早已提点过很多该注意的细节。或许在听的时候,大家还懵懵懂懂的;但在实际操作的时候,那一字一句就像浮现在眼前一样清晰。 关注排渣作业的,当然不只排渣工班的人,几乎所有人都关注着这个部分。但其中另外一侧溶铣工班的人,他们负责铁水的处理,工作风险相似,他们花更多精神在细节上。 铁水虽然跟炉渣的地位不一样,但是就危险性与特征来说是相同的。这一点在事前教育中,林文理也有特别强调过。 所以在这个时候,直面炉渣实物所得到的震撼,除了排渣工班的人外,就是溶铣工班的人最为直观且重视。 他们终于知道自己要对付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了。也不用其他人提醒,所有人都回忆起那些操作规范与安全守则的文字。 幸亏在场的人都是老兵出身,才有如此沉稳的心态。要是待在这个位置上的,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菜鸟,搞不好已经被眼前的场景给震撼到脑筋一片空白。 ”溶铣口开启预备。” 命令声提醒着溶铣工班的人不要光看戏,也轮到他们做事情了。 产出的铁水可以制成生铁锭,等到将来有需要时再进行处理。但是林文理早就将这些铁水用途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就不需要花时间冷却,之后再想办法熔化或软化处理,好制成其他东西。 所以在高炉车间里头,溶铣工班的数量是最多的。差不多一个轮替班内,会有三到五个工班在做事。不像负责操作粉碎机的,跟负责排渣作业的,都只有一个工班的人手。 溶铣工班的人之后还会拆分到其他地方,工作地点也会分开。但暂时,林文理还是把这群人凑在一个小组内做事。 溶铣口下方暂时放置的是一座临时的铁水池,有一大群人拿着用坩埚做成的长柄勺在一旁等着。 ”溶铣口开启!” 同样是一声令下,溶铣工班的弟兄复诵一声,他们就用同样的绞盘与铁链、滑轮组合,将溶铣口的堵石向上移开。 与排渣口不同的地方是,两边的堵石虽然会移到高炉本体外特别设置的一个小平台上放置,而铁链与滑轮会作为第二道安全措施固定起来,避免堵石意外落下。 这是为了将来有必要关闭排渣口或溶铣口时,堵石可以随时派得上用场,而不用另外搬运与装设。 但属于溶铣口这一边的绞盘会被拆下来,用到其他地方。铁链则固定在一旁的地锚上。排渣口这边的情形,因为随时有可能需要关闭排渣口,所以绞盘并不拆除。 流出的铁水按照设计,顺着通道流入底下的铁水池中。拿着长柄勺的弟兄积蓄在下方的铁水,舀入旁边已经准备好的大量翻砂模具中。 剩下的人就负责搬运与准备这些模具。他们不只要动作快,还需要小心。特别是刚浇铸好,冷却中的铸铁产品。 或许这些东西看起来已经不是红冬冬的模样,但本身的高温还是会使人受伤。在只能靠人力搬运的现在,所有人不光要小心自己不要触碰,还要防着别人靠近。 所以溶铣工班的人负责的范围最大,大部分都是禁止外人靠近的区域…… 第132章 新鲜出炉的浇铸产品 尽管按照规定,外人不得进入其他工班的作业区域。即便只是路过,也只能走被划定的安全通道。 但是现在所有人都关心着铁水的生产情形。早在溶铣口打开,铁水流出来的那一刻,围观的众人就发出了赞叹声。 不过对那光是靠近,就能把人蒸出汗来的铁水池,当然是严格禁止责任工班以外的人接近。可是那些浇铸好,还放在型砂中等待冷却中的铸铁产品,就没有办法严格要求他人靠近了。 没一会儿,冷却区就呼啦啦地围上了一群人。要不是得保留一个通道,让负责的工班弟兄作业,恐怕这里会被围得密不透风。 第一批浇铸的产品,就如林文理先前所安排,是将要用在矿区矿车上的相关材料。用来打造矿车的构件、车轴、铁路轮,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铁轨。 矿车的车斗会用上木板,但考虑到坚固、耐用性和省事,将会用铁条般的构件将其箍住。 否则林文理不知道榫卯结构嘛。只是现在没那个闲功夫弄这种精细活儿,而且不想培养太多木匠。 这里的本行可是钢铁业呢。当然是从这方面考虑,怎么方便怎么来。 倒是为了减少车轴的磨耗,林文理设计了个简单的轴承。将来有需要时,替换轴承就好,不用换掉整根车轴,减少成本的损耗。 虽然浇铸好的大部分东西都覆盖在型砂里头,所以大家只能看到一个被抹平的型砂表面,以及一个浇铸用的开口。 但还是有一些零件是开放式的。而那浇铸后冷却,显得凹凸不平的部分,在之后可是要另外打磨过,才能使用的。 大家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这些表面已经冷却下来,呈现出银白色的生铁铸件。就是苏涣一家人也未能免俗,靠了上来。蔡镛县长也是一样。 或许是敬重读书人,又或许只是尊重自己的上司、长官。苏涣、蔡镛等人毫不费力,就挤到了最前排看着刚浇铸好的零件。 可能是看得太过着迷了,又或者还在期待着什么。所有人就这么牢牢盯着型砂上所露出的零件部分,全然没注意他们更应该好好照顾的几个孩子。 心情激动到说不出话的苏家老爷就不多提了,就是徐夫人也只顾紧抓自己丈夫的手,夫妻俩无声地分享着喜悦和一丝丝不敢置信。他们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孩子也同样在场。 所谓初生之犊不怕虎,正是因为他们什么都不懂,所以连该怕的东西都不知道要怕。 苏茵这种藏着上辈子灵魂的可以无视,纪丽身为长姊,性格本来就沉稳许多。苏过和纪宝这两个三岁的孩子,可就处于最天真的年纪。因为什么都不懂,所以对世界充满着好奇。 尽管苏过这个三岁娃儿相当特别,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说话,但言谈内容充满着无知与天真。 而纪宝这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娃娃,那可就更糟了。就是苏过的一个小跟班,还是什么都派不上用场,除了一个犯错,两个一起处罚外。 因为趁着全家人挤到人群最前端,且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刚浇铸完成的模具上之便,几个孩子挣脱了大人们的牵手。 苏过就想上前去,摸一摸那些银白色,看起来有些凹凸不平的东西。想试试看摸上去的手感会是如何。 就在他伸出自己的狼爪时,苏家小少爷被人从后头一把抱起。连带着纪宝也被人用脚往回勾,但也没绊倒他。就像是这个胖小子主动抱到人家腿上一样。 抱住苏过的林文理,一边哄着手里老板的孩子,一边说道:”小少爷啊,我变个魔术让你看看,好不好?” 小孩子哪懂什么,图得就是一个热闹。苏过这个胖娃娃当即眉开眼笑,点头说:”好,我要看魔术。” 林文理随即用空下来的手,就这么一翻,变出了一只放在临时休息区的水杯,里头当然装了满满的水。 胖小子当然无法理解变出一杯水来有什么稀罕的,所以赏了个很直接的鄙视眼神。彷佛就在说:我期待那么久,就这儿? 这杯水当然不是林文理的重点。只见他将水往前一泼,洒在了装着型砂模具的托盘上。 那些落在砂上的水,直接浸透了沙子,留下一点水渍。但这点水痕没能留多久,很快就冒着一股轻烟,消失不见。 最可怕的还是那些落在浇铸生铁块上的水滴,就像是将水煮沸一样,发出滋溜声响,还朝着四周围喷溅。让谁都看得出来,这些变成银白色的铁块,可没比那红冬冬的铁水模样降温多少。 林文理手再一翻,将水杯变不见后,便抓住苏过的右手甩着。眼睛和嘴巴弯成相对的上下弦月,坏笑地说道: ”刚刚是不是这只手不乖,想去摸铁块啊?假如摸到的话,那你的手就熟了。——” 把小胖手抓到鼻子前,林文理作势嗅了嗅, ”——当兵打仗没粮食吃的时候,我最喜欢抓小孩,把他们的手烤来吃。就是用这种铁,把他们的手烫得滋滋作响。 ”我一餐要吃三只手,一天要吃九只手,所以每天要抓五个小孩。多出来的一只手当宵夜。最好吃的,就是像你这样白白胖胖的手了。你们说对不对啊?” 林文理嘴顺,问起了待在旁边,同样坏笑着的弟兄们。顿时有人附和起: ”是啊,我也爱吃。不过我最爱吃脚,林总也帮我们烫一双?””我也要,我爱吃耳朵。””头给我啃好了,虽然硬了点。”…… 一群人作怪,那可是把小娃娃吓得不轻。嘴巴一扁,直接嚎了起来。就连抱住腿的纪宝,都不讲义气地跑了,跑回他亲姊身边。一群人顿时哈哈大笑。 徐夫人故作怒意,笑骂道:”哎呀,你们这些人……把孩子还给我。” 她和苏家老爷也是后知后觉,才想明白刚刚自己的孩子打算做的事情有多危险。要是没有林文理阻止,恐怕自家孩子就要伤到了。 其实就是不说孩子,他们自己也想摸一摸那看起来已经不红的铁块。任谁也没想到,这些铁块居然还有这样的高温。 至于吓一吓孩子,一点也没毛病,这算是大人们的传统本领了。要不然虎姑婆、狼外婆之类的故事是打哪来的。 真要认真跟孩子解释,对方也不一定听得懂,更不见得能理解其危险性。用吓的,一次见效,而且还比什么都有用。至于会不会留下什么心理创伤,这个时代的人才不在乎这些。 再说用吓的,还是比较温和的方式。信不信有些家庭直接上手就打了,还不讲原因的。要是再不幸些,那就是父母连手混合双打。想躲都找不到地方躲。 单纯开个玩笑话,还在苏家老爷夫人的接受范围内。 不过孩子哭了,还是要哄的。从林文理手中接过自己的儿子,徐夫人指挥着几个苏家人,把孩子拉上,跟她一起退到人群之外。 那些各个岗位的操作流程,跟唠唠叨叨的安全守则,苏家老爷可没少拿来跟他的夫人琢磨讨论。 如今亲眼见到,徐夫人虽然不像其他弟兄,在上工前会由班长带领所有人朗诵一遍。但她对那些文字内容并不陌生,这时想起,也就深切理解那字字句句中的呼吁是为了什么。 不提那些被吊在空中的大玩意儿,砸下来能砸死几个人的问题。就是这些放在空地上冷却的东西,都不是可以随便触碰的。当然要尽可能让孩子们远离啊。 苏家老爷没有说谢,就是拍了拍林文理的肩。从表情动作看来,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文理当然也不至于要讨赏或什么的。放任小少爷有个好歹,这才是失职呢。让孩子远离危险,本就是他们应该做的。 回到眼前的正题,苏涣问道:”这些东西,能用吗?” 看到高炉顺利产出铁水,苏涣的心已经放下一大半了。比起之前亲眼见证把空无一物的水泥烟囱式建筑,修复还原成高炉还要满意。 但现在的他,就又担心出产出来的铁水,打造出来的东西合不合格,能不能过关。 从接触钢铁厂以来,不论是林文理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说过不合格的钢铁,会在使用上造成什么样的负面影响。 假如只是单纯的东西坏掉,那也就罢了。但假如是像汽车、飞机零件,然后在行驶过程中损坏,那可就要老命了。 虽然猜不透苏家老爷是担心什么事情,但是林文理依旧信心满满地说:”当然可以用,不会有问题的。就是等他们冷却好之后,还要再用砂轮机打磨一下。” ”嗯,不用浇水冷却之类的吗。就这么放着?”苏涣又问。 ”自然冷却就可以了。我们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而且这些零件也不急着马上用,不需要尽快让它们的温度降下来。” ”嗯,不是快速冷却之后,还要再用锤子敲一敲?” ”喔,那个是锻打才会用的方式。我们现在这个是浇铸法,不用快速冷却后的锻打动作。方法不同,做法自然也不一样。而且因为后期省事许多,所以这个方法也才有使用的价值,不是嘛。” 苏焕同意了。他又问:”那这些东西要怎么用?” 林文理从怀中取出了矿车的图纸,向苏家老爷讲解着。与此同时,溶铣工班中,负责浇铸的弟兄们,刚把浇铸好,最长的模具搬来了冷却区。 这是矿车用的铁轨。底面朝上,暴露在空气中。那长长的浇铸铁条,震撼着所有钢铁厂的弟兄们。要是用之前的打铁炉,那可是很难打出那么长的铁条来,更不用说还要量产了。 第133章 炼钢起始 出铁水的日子,毫无疑问是一个值得庆祝的纪念日。但没有人浪费时间在无谓的欢呼上,又或是举办什么庆祝活动。该干什么,大家就还是去干什么。 庆典可是要花钱的。之前犒劳日所准备的猪羊鸡鸭,可都是由苏家买单。现阶段钢铁厂本身就只有支出,没有收入。想做什么,都得看苏家的脸色。 更何况那令人回味的犒劳日才过没多久,大家还不至于腆着脸,要求苏家老爷再办一次。 而且他们做的事情,可都是份内之事。做得好是本份,做不好才有问题。 尽管弟兄们不是负责综观大局的人,但只要在这个环境内,多少都会有些消息。钢铁厂的当务之急,还是生产出足够的矿车材料与轨道,提供两个矿区,以加快他们的作业速度。 高炉是个吞料怪兽。一旦点火之后,消耗材料的速度那可不是一筐筐的吃,而是一车车的吃。 不说矿区那边的问题,就是负责粉碎机和混合机的工班,他们也都是不停歇地将原矿石碾碎,片刻也不敢休息。否则就跟不上补充炉料的速度了。 而在高炉之后的溶铣工班人手,虽然不像前段的人员一样,得要追着高炉吞料的速度跑。但他们负责将铁水浇铸,也是得赶在铁水冷却之前完成。 这期间要负责挖砂、翻模、浇铸。不说冷却后的打磨、抛光作业,前段的速度要是慢一点,来不及浇铸,等到铁水冷却下来,那可都是堆积在临时的铁水池里,事后还要另行处理。 要是说铁匠科的弟兄们在使用打铁炉期间,工作片刻不停歇的原因是一股责任心使然,为了尽快让弟兄们有趁手的工具可以使用。 如今他们的工作进度,完全被那座高炉赶着跑。投料要赶,铁水产出后也要赶。可以说赶到飞起,不少人都有了怀疑人生的错觉了。 怎么……好像……去打和寇还比较轻松一点。最多就中一枪,眼一闭,就一了百了了。 现在是一睁眼就看到赶工二字,不识字的也都认得这两个字了。一上工就没停歇,把人都操得来不及虚脱。 不过大家都有长眼睛,看得出来这样的工作强度存在一个临界点,那就是铁矿石的储备。 煤炭还好说,每一回运送都是火车的几个车皮过来,光是储存的仓库就用了好几间。每天消耗的量,都还没有捕进来的多。 但是铁矿石的消耗程度,可就没有那么乐观了。 这得亏在高炉点火之前,还有一小段储备的时间,累积了不少库存。否则光靠每天产出的铁矿石量,根本不够高炉一天的消耗。 既然高炉顺利产出铁水了,那么这些东西回过头来,做成可以提升矿区效率的工具,就是现阶段的最佳选择了。 否则搞到原料中断,事情会更麻烦。 林总经理可是跟大家解释过高炉熄火后复工的操作流程。光是听着,就没有人想要去试一次看看,看是否真的那么麻烦。 所以前有高炉的生产速度催促,后有矿石生产效率问题,老实说,这搞得待在高炉车间的弟兄们都有些迷惘。他们究竟是该赶工好,还是不赶工好……? 林文理就没像其他人一样,纠结在这种问题上面。铁矿石产量的问题是方方面面的,按照计划,按部就班地去实施就好。 除非想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否则把工作下放给别人进行,就要接受别人做得好或做不好的结果。前者当然是皆大欢喜,后者只能想办法督促改进,要不然就自己去做…… 要是凡事都得要自己来,那就达不到培养人才的效果了。 所以林文理也就头两天有盯着炼焦车间与高炉车间的弟兄们作业,并且带领溶铣工班的人打磨一次冷却完毕的浇铸零件。一转头,他进行起另外一项工作。 这也是第一阶段钢铁厂重建作业的最后一项工作——打造炼钢炉! 虽然高炉产出的铁水,其含碳量是生铁等级的。但对于需要大型构件的炼钢炉来说,在没有焊接设备的状况下,手工等级的打铁炉做不到制造的要求。 就只有高炉顺利点火,有铁水出产之后,才能完成这项工作。 这也是为什么在先前的阶段,林文理没有谈过一句炼钢云云。打铁炉所打造的零件,也都是用来重建高炉与炼焦炉之用。实在是地基没打好之前,就别幻想着起高楼。 当然,每日让组长以上管理人员回报工作进度是必须的,林文理会藉此提供隔天工作目标的调整。而他本人则是亲自带着一组人,制作炼钢炉所需要的零件。 说起炼钢炉,这个时代的技术主流是平炉炼钢法。使用平炉的优点,在于材料不限于生铁或铁矿石,就是废铁废钢也可以使用,而且产量大。 假如想要从铁矿石一步到位成钢的话,平炉炼钢法会是一项很好的选择。 然而林文理没有走这条路的最大原因,还是在于其所需要的设备,妄想使用手工等级的打铁炉打造出来,是有些不切实际。尤其在没有焊接设备的情况下。 放着已经有水泥建筑主体的高炉不利用,想直接手搓一套平炉出来。不论做得到或做不到,这是打算花多少时间成本在这上面? 转炉炼钢法相较整个世界的技术水准来说,是属于较旧的技术等级,也比较挑原料,就是只能使用生铁等级的铁水。 虽然还是可以加入废铁、铁矿石,但只要数量一多,就会影响产出的钢铁质量。 优点在于转炉炼钢法的生产速度极快,而且不非得要连续作业。且能按照不同的要求,生产不同材质的合金钢。 其次就是转炉炼钢法的改进空间很大,一旦有新的配套技术,只需要作出调整与加挂,就可以在主体不变的情况下,使用上新的技术来炼钢。 这是灵活性最好的设备选项了,更不用说林文理手中有相当多的改进工艺。哪怕有些现阶段无法实现,只要预留好改造的空间,未来在有能力的时候就能用上。 譬如吹入普通的加热空气,又或是吹入纯氧,就能在效率与质量上得到脱胎换骨般的转变。林文理在将来,当然会用上更好的技术,以取得更好的成果。 不过现阶段,也不急着把所有成果全都摆出来,尤其是大多数都无法实现的情况下。点名细数可以做到哪些,但又说为什么现在做不到,是一件很伤士气的事情。不如不说。 所以在这段时间里,林文理做最多的事情就是在……玩沙。 跟前段时间使用打铁炉时,大多是待在那烧热的火炉旁,抡着铁锤和烧红的石头拼命不同。 要浇铸出一个零件,首先要有一个相同尺寸的模具,然后用这个模具在型砂中拓印出该形状。假如形状特别复杂的话,那就要想办法加上上盖,又或是用脱蜡法打模。 而型砂是由天然沙子混合黏土、辅加物和水而成。辅加物依种类不同,而在功能上会有些许的差异,但没有也没差。 主要用途就是固定液态的铁水形状,使其冷却后能直接变成浇铸者所希望的模样。但也有可能因为型砂的问题,造成铸造失败,生产出废品。 型砂是可以回收再利用的,属于一种可重复使用的资源。所以如何妥善地利用这些沙子,就是铸造是否成功的关键。 除此之外,大型构件还是有很多额外的注意要点。譬如气泡、砂眼、起皮、漏水等等情形,都会影响浇铸成品的质量,甚至令其成为不合格的废品。 比起其他人做的小东西,也就矿车用的铁轨稍长一些。但其实那玩意儿为了在矿洞内使用,可没有像正经铁轨一样,一条就是几公尺、几十公尺的造。 因为对象小,缺陷发生的机会也就小。除了偶有型砂压模压得不过关,砂体松散,所以在铁水浇铸时冲散了砂模的形状,造成废品。否则在制作矿车用零件的时候,合格率还是很高的。 不过林文理带领人所做的大型构件,就不时出现一些问题。 由他亲自动手,监督制造的零件当然没问题。他也会尽心解答每一个人的问题,甚至在没人提问的时候,还会像神经病一样自言自语,讲述着注意的要点。 同时林文理也趁着这样的机会,让弟兄们练习操作如何浇铸一个大型构件。那些不合格的废品,都是其他人做出来的。 在这个过程中,林文理并没有使用什么不为人知的魔法来作弊;就只是单纯靠经验与熟手,让每一件铸造物趋近完美。 要不是林文理的所有作业过程,都是在其他人眼皮子底下进行着。 要不是他不吝惜于回答问题,甚至还详细地解释其中的道理,或某些动作的用意。 恐怕那些替他打下手的弟兄们,还会以为他们的林总经理偷偷藏步,没有把全部的功夫教给他们。 但没有办法,熟练与时机的判断能力,除了靠自己以外,其他人并没有办法帮助自己理解。 而这些浇铸失败的废品在将来是可以重新熔化再利用的。眼前想要重熔使用,还需要经过一些清理手续才行,否则会影响成品的质量。 不过手边没有合适的炉子可做这样的事情,那座被留下,用来修复工具的打铁炉也不行,因为太小。所以这项工作只能留待日后处理,而不是现在费心思去做。 尽管在林文理眼中,这样的损失是可以弥补的,做坏的东西也可以回收,所以并不算严重。 但对经手的弟兄来说,他们知道在这个重建钢铁厂的时刻,最重要的就是时间与有限的材料。这种错误虽然不算是致命,那也是重伤了。 自责,是普遍有的情绪。 林文理对此却是暗暗地满意。失败会成为他们进步的食粮,而不是像个孩子一样,以为在大人呵护下的成功是必然的。 而用这种损失不大的失败来磨练人,总比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让所有人后悔莫及要来得好。 犯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自知,抑或没有站起来的勇气。 第134章 铁矿进展 炼钢炉的大型构件制作,并没有其他人想象中的快速或急迫。 一方面是因为高炉所生产出来的铁水,大部分都用来制造矿场使用的矿车系统。 这些东西的需求量,可不是满足现状就够了的。因为会随着开矿的进展,矿坑愈来愈深入,需求量也随之上升。哪怕矿车数量不用增加,轨道还是要往更深处铺设的。 所以在带人操作两回如何制作大型构件,林文理就将图纸一丢,让那几个铁匠科的弟兄自己琢磨去。即使做出废品,林文理依旧让弟兄们继续尝试。 因为他现在的重点,还是在提升铁矿产出的效率上。炼钢炉当然也很重要,但他负责最后的把关就好。 再说锻炼人手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跟高炉点火的作业不同,大型构件的浇铸在未来会有无数回,但高炉点火的作业,一座高炉只需要一回。 点火作业,林文理还可以自己来,随便搞,反正结果是大家要的就行。但大型构件制作,要是培养不出其他人手,那岂不是每回都要自己来! 作为一个立志坐办公桌的总经理,而不想在第一线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对于技术人员的培养,林文理可说是毫不藏私,并让人大胆去尝试。 就算真的没有灵性或悟性,按照操作规范照表操课,该不会出错吧。 假如这样还有错,那就是工班的班长没有尽到监督的责任;假如是因为大家不熟操作规范,那就是识字的工班班长没有尽到讲授的职责。 技术文件都丢一本下来了,还示范过两回。再不行,那就只能换其他工班的人上,眼下这一批去摇碎石机的手柄吧。 把狠话一放,林文理就跑到了大志铁矿躲风头去了。任凭他再有耐心,也遭不住被人用一样的问题一回回重复地问。 那玩意儿又不是埋地雷、拔引信的安全插销,一个弄不好就原地爆炸,把自己送上天。浇铸大型构件才没有那么难,不就是用数量可以把技术喂出来的东西。 而跑到大志铁矿的林文理,当然也不是单纯为了躲人而已,在这里也是有重要任务。 原本订下的计划,是希望每周至少来一次大志铁矿视察。除了解答弟兄们的问题外,还要看看有没有什么隐患需要改进。 但前一阵子因为炼焦炉与高炉点火的准备作业,之后又是为了大型铸件,已将近两个礼拜没来大志铁矿了。 再加上矿车系统的布建可是新的课题。虽说下发了操作规范,但没有来看一看,光是用电话联系,林文理还是有些担心的。 第一要点就是如何合理分配轨道,其铺设位置与矿车使用范围的关系。虽然尽可能在操作规范的文件上载明了,但从铁矿矿区的电话回传,矿区的弟兄还是有不少疑问。 所以林文理这回过去,除了现场亲自讲解外,还需要调整那些已经布下,但位置不合适的轨道。 因为人在挖矿时的习惯,除了跟着矿脉跑以外,还会无意识地以轨道、矿车这种人造物为主轴来发展。只要轨道铺到的地方,自然而然成为了’主’矿道。 也就是说假如轨道铺设在不适合的地方,很有可能成为误导的线索。虽然不至于挖掘者会丢失矿脉这最主要的追踪点,但还是有可能在不必要的地方浪费力气,从而影响矿石产量。 其次在不需要的地方铺设轨道,多少也有浪费材料的顾虑。尽管林文理大手大脚地让铁匠科的人不要怕做坏,但也不是说在其他地方就能纵容浪费。 第二要点就是每回来都会做的事情,就是看看弟兄们的工作进展,有没有哪里需要调整,可以加快一些开采效率的。 煤矿那边有当地的老师傅带着,不太需要林文理去关心。 再说供应煤矿的主力还是联合体内其他矿主的矿场,汉津钢铁厂在平乡煤矿插旗的主要作用就是宣示存在感的。只要不犯大错,损失人命,效率是不太在意的。 相较之下,大志铁矿这边可也跟钢铁厂一样,是从无到有开始建立的。 一堆没有经验,只有力气的矿工,林文理是恨不得亲自带着、盯着。但是钢铁厂那边的事情更重要,所以他只能拨空过来。 这点时间,他只有在一开始弟兄们连挖掘矿石的动作都还不熟的时候,才有拿起铁锹或十字镐,一同帮忙挖矿。 到后来在矿区内的主要工作,就是各种帮忙收拾善后。包括但不限于指正一些挖掘时的坏习惯,在稳固矿道的工程上拾缺补遗,还有救援上的演练。 尤其是最后一项,更是包括工具摆放、矿道设计与轮值班表等一系列的学问。要如何做才能在发生紧急危难事件的时候,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展开有效救援。 其中最重要的关键在于,在外面的人可以掌握坑道内弟兄的位置。那么在有必要施救的时候,才不会往没人的地方浪费力气。 这就要靠严格遵守的班表安排。像是有几个人上工,负责几号坑道等等讯息,不论内外的人都必须遵守与纪录。 幸好铁矿这边会遇到的问题比较少,要是像煤矿那边,随时都有可能挖到煤气层,一个不小心就会引起矿坑爆炸或矿工窒息等事故。 要不然这样的地方交给一群彻头彻尾的新手来开采,怎么让人放心。这是平乡煤矿有那些当地的挖矿老手盯着,否则林文理还不三天两头就想办法往煤矿那边跑。 所以每一回来到矿区,哪怕会被大家抱怨,但是只要看到不合标准的地方,林文理还是会带着人去改善。 这种要命的事情,可轻忽不得。所以大家抱怨归抱怨,事情却不会放在心上,也就是不方便那么一会儿而已。 要是会留积怨,以林文理怕麻烦的性格,大概会省事事省,睁只眼、闭只眼给忽视了。等以后出问题了,各人造业各人担,没毛病。 所幸这个时代的人都崇拜读书人或是那些手里有本事的人,而读书人又特别通情达理,没有那种穷酸的硬脾气。更妄论他们还都曾是军人的身份,所以只要是有道理的事情,他们都不会抗拒。 又因为矿区这边的宿舍建好了,所以林文理预定会留在大志铁矿三天。除了指导矿车铺设与挖矿事宜外,还要将矿区的规划做出定案,并告知矿场的人。 大志铁矿矿区跟钢铁厂那边的宿舍设计不同。后者的设计是考虑以小家庭为单位,一个家庭独居一间,但前者就是军营式的集体宿舍。 而且林文理也不打算在矿区摆太多人,所以矿区宿舍的需求量不是很大,建造速度也就比钢铁厂的宿舍快上许多。 除了宿舍外,还有保管枪枝与开矿用炸药的军械室,以及保管工具与管理矿区的办公室等建筑,也都使用从钢铁厂运来的砖,建造起半永久性质的建筑。 就只有存放矿石的仓库比较随意,还是用之前搭好的棚架。这也是因为矿石几乎都是当天马上拉走,没有多少需要保存之故。 而且一般人偷铁矿石,少了不值钱;量大……真以为矿区的人都是瞎子不成? 但这样的布局终究只是暂时的,只要有条件,还是会建设比较正规的仓库来存在。林文理的规划,就是要给这些将来会用上的建筑预留空地,并且告诉众人。 不过还是那句老话,计划赶不上变化。 因为铁矿产量的问题,大志铁矿的常驻人数已由最初的两百人,扩张到现在的八百余人。三班倒,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开采。 虽然有铁路轨道通过,但因为没有火车头可用,所以日常运输都是靠畜力配合人力运送。走一趟回汉津钢铁厂,就需要一天的时间。 其实之前大志铁矿的人数还要更多,因为包含从坑道内将矿石运出来也都使用了大量的人力。这些人原本都是被派来支持建造宿舍的,后来为了加快矿石开采的速度,所以被留下来。 但自从矿车、轨道等零件被送来后,林文理调了一部份的人回去钢铁厂。矿区这边,实在是太拥挤了。 不然想认真开发这处铁矿,恐怕将后备第三师的现有人力全部投放进来也不够。 毕竟在林文理这个大穿越众的记忆中,他曾经生活过的地球,同样地点的这处大冶铁矿在全面开发时期,在矿区生活的人数多达四万人。即使是矿场内第一线的矿工,也有五千人之多。 但那是用破坏性的开采法,整座山都被挖出一个天坑来。而开采矿石的主力可不是什么铁锹或十字镐,更不是什么电动或气动工具,而是挖土机! 可是这个大金朝荆州汉津县石黄镇的大志铁矿,没有那样的开发条件。 如何在有限的人力资源与其他条件下,最大地压榨出大志铁矿的能量,林文理私心觉得,这可是比重建汉津钢铁厂还要困难的任务呢。 很简单的一个理由,因为钢铁厂对于铁矿石的需求,所以大志铁矿这边增加了挖掘的人手。固然矿石的产出增多了,但也随之增加运输的人手,这样才能确保产出的矿石被送到钢铁厂。 可是不可能无限制地把人力投入在这方面。汉津后备第三师的人数有四五千人,看起来很多。但要按照林文理的想法把一厂两矿全部运作起来,这点人手是不够的。 诚然现在有相当多人力都放在盖宿舍这项工作上,但其实营造科的弟兄数量已经降低到期望着冬天来临前,所有人都有屋瓦可以过冬都有些危险的程度。 如何调配人手,已经成为林文理这位总经理的一大考验了。所以他必须来到矿区看一看,跟弟兄们聊聊。 工作并不是管理方面的人一厢情愿地认为人数足够了,就可以尽情往其他地方抽调。做事的人想法如何,那也是很重要的。 第135章 昔日战友 要是在后世的企业,想找员工聊聊这件事情挑在下班时间,那还不被喷啊。被人埋怨耽误下班回家事小,当老板的被喷到怀疑人生事大。 既然是公司事务,那就在上班时间处理。这段时间也能光明正大成为该员工的休息时间,而不是被人认为是偷懒。 这当然是站在员工立场才会有的观点。所以说,资本家与劳工永远身处于对立的两方。 在不同的时代,两者会有不一样的强弱地位。当然这里不提那些极少数的顶尖隐形资本家或顶尖人才,强势到那种程度,是可以无视社会环境的。 不过当前的时代和林文理这个穿越众记忆中的世界不一样,而他要的也不是什么相当正式的谈话。 既然大家在晚上饭后的时间,除了当班的人外,也都是在聊天打屁。那么利用这样的时间,抱怨一些工作上的不便,以及谈论是否有可改进之处,那就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再说矿区内的弟兄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邻近的石黄镇入夜之后,除了一栋栋房子,安静的程度可能还超过矿场这边。 就是白天,有些店铺在经营,可也称不上热闹。就只有赶集的时候,十里八乡的人都会聚集到石黄镇外的大片空地上,那时才算热闹。 但就算如此,弟兄们大多也是囊中羞涩,没钱可花。虽然有这几年当兵的薪饷,不过还是被一纸授田证折去大半。而在钢铁厂或矿区的薪饷,可还记在帐上,没能拿到现银呢。 总之,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总算苏家让大家有口饱饭吃,这也让弟兄们在空闲的时候除了聊天打屁,还真没有其他娱乐活动。 那么这种时刻,不一起抱怨上司的颟顸无能,还能做些什么?就算钢铁厂的人没什么好抱怨的,也可以话当年啊。 当过几年兵的男人待在一起好处就是,想抱怨的时候绝对不会没有话题。 尤其在上回犒劳日里,林文理那老鬼师的身份也传到大志铁矿这边来。可以说后备第三师的弟兄们,没有人不知道这层背景。 虽说大伙儿都是丘八,除了军衔高低外,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但待过某些特殊的部队,就是值得别人多提一嘴。 只是今天有些不一样。 本来林文理正带着人,待在仓库整理着刚送来的矿车零件与铁轨。一部份人正拿着木板,上铁箍和轮轴、轮子,组装着矿车。另一部份人则是在跟林文理学习,如何把轨道牢牢固定在地面。 之前矿坑内发生了几次脱轨意外,都是因为轨道没有固定牢靠,松脱所致。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林文理所设计的轨道本身就包含地爪,是类似钉子的延伸物,可以直接钉入地面。 但是要让这种一体成形的地爪牢固地钉在地上,可不是单纯地拿锤子锤进地里就行了,得讲点技巧。林文理正是在传授这里头的小技巧。 在这个男人看来,要把轨道的地爪固定好,就跟按照单兵战斗教练中的指导,在敌人眼皮子底下,顶着枪林弹雨,用工兵铲给自己挖一个散兵坑一样简单。 更棒的一点是,至少在矿坑里固定轨道,不会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子弹咬在自己身上。 就在林文理准备按捺下性子,进行第六次讲解说明的时候,突然仓库外传来一阵骚动,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要说一句比较让人欣慰的,那就是这股骚动不是什么有人来找麻烦的那种,而是一个老战友找上门了。 就听到一个爽朗的笑声由远而近,不时听到有人高呼:”排长好!”之类的招呼声。 就是杨怀这个矿区最高管理者,铁矿事业处的处长,也在高兴地大呼小叫。 林文理刚跟其他弟兄一起,走出仓库要看热闹,就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大声说道:”哈哈哈,我一听到有人自称是老鬼师的人,我就坐不住了。 ”今天除了见一见老兄弟外,就是要来认认人。要是他是个西贝货,你们想看他把自己的拳头塞进嘴里,还是把拳头塞进屁眼里?” 说话的人很那么刚好的,就和走出仓库的林文理打了个照面。 其实从他走的方向,还有其他弟兄们的表现看来,这人就是直冲仓库而来。也就是从一开始,目标就在林文理身上。 两人眼一对,当即一愣。本是欢乐的声音霎时间停止,就好像整个世界被施了消音的魔法一样。 其他弟兄们是屏气凝神,等待着结果。毕竟一开始听到林文理是老鬼师的人,大家都是抱持着姑且听之的态度,没戳破,但也没怎么相信。 这回找来一个真?老鬼师的人来认人,认识还好说;就算不认识,他也应该有甄别的方法。所以眼下,应该就是谜底揭晓的时刻。 就在大家以为,可能会上演一出喝斥冒牌货的戏码时,他们所熟悉的这位老排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抱住了林文理。并在他的后背重重拍了几下,说:”老鬼,真的是你。” 莫说男儿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处。同样的道理,也别说大金朝的儒家思想多么保守,见面顶多抱拳作揖,不像西方人还会搂搂抱抱的;那只是他们情绪不够激动。 骤然被抱住的林文理也没反抗,他像是从记忆底挖出了那个熟悉的部分,惊呼道:”啊,你是隔壁营的。我没记错的话,是二营三连的排长吧。” ”没错!是我,是我啊。三连的排长游白笙。”来客放开了拥抱,但依然紧紧抓着林文理的双肩。情绪之激动,溢于言表。 ”哈,老游,这下我可想起来了。只是你跟他们认识?”林文理迟疑地问道。 ”老鬼师哪个人不是从其他部队抽调来的精兵。我原本就是六九师的排长,接到那张阎王令,这才到老鬼师报到的。” ”哈,阎王令。你们是这么形容那张借调命令的啊。” ”难道你不是?喔,你真不是。” ”我当然不是。我过去的时候,都还没有这些稀奇古怪的说法呢。那时我们还是用新一师的番号做整编的。” 游白笙咕哝道:”这还真够早的。你那一批人,就没几个活到最后的。” ”哈哈,传闻中不是还有一百零八人嘛。” ”真有那么多?”游白笙疑惑。 林文理摇头说道:”很少打交道的我不知道,我知道的,也就二十七个人而已。还不够一个排的数量呢。” 这时一旁有胆大的混子,不识相地问道:”游排长,他还真是老鬼师的人啊?” ”呵。”游白笙故作神秘地说道:”老鬼师,老鬼师。你们以为老鬼师的名号是怎么来的?老鬼师的老鬼,指的从来就只是一个人。 ”后来老鬼在的那个班,自称作老鬼班。之后老鬼在的那个排,又自称作老鬼排。到了最后,我们整支部队都被称作老鬼师。 ”要不是跟那些老爷兵和少爷兵不对盘,新一军都要变成老鬼军了。要是真有那一天,我猜他们宁愿转调甚至叛逃,也不想屈居新三师之下。哈哈。” ”老爷兵?少爷兵?”又有人问道。 这回换成了林文理,用一脸得意的表情说:”新一师里头都是些修道人,不少人垂垂老矣,这可不就是老爷兵嘛。 ”而新二师那些有魔导师天赋的人,一个个趾高气昂,就像是公鸡一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魔导师的身份。 ”但他们能混到一颗双核演算宝珠,没点背景哪有可能做得到。所以一个个的,都是些家族子弟出身,这不就是少爷兵嘛。” 听了林文理的回答,换成其他人吓一跳,又有人问道:”难道新二师的人,不是从新三师补充过去的?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呀。” ”放屁!”林文理与游白笙同声骂道。游白笙更是骂骂咧咧地说:”大概是认为没用这样的说法,没办法把人骗进新三师吧。” ”怎么说?” 游白笙解说道:”你想啊,表面上新三师作为新二师这支王牌部队的补充来源,但要能使用双核演算宝珠,是需要一定天赋的,不是哪个老兵都符合标准。 ”要是上峰真的检测过,告诉我们不合格,所以只能留在新三师,那大家也还心服口服。可事实上这些什么都没有,一纸调令,把人骗来新三师就了事了。 ”能进到新二师,被当成宝贝呵护着的少爷兵,除了要有魔导师天赋外,家里面没点关系还进不去。 ”谁叫双核演算宝珠数量稀少,只有一个师的份量。前一个持有者不死,消去了灵魂印记,根本无法给下一个人用。这还不算在战场上遗失的。 ”所以说,那些高门为了满足自己孩子从军的愿望,又要保障他们的安全,还要成全家族的名声,新二师这种王牌部队那是排队等着进去呢。哪里轮得到新三师的泥腿子去占位。” 说到后来,游白笙的火气也略微上升了。但他终究没有把脾气发在自己人身上,而是转头朝林文理说道: ”老鬼,我叫人带来了几头猪当慰问品。钢铁厂跟煤矿那边我也有派人送去。我还带了一些酒来,今晚不醉不归?” 林文理说道:”不醉不归的是你吧。我们就住这儿,还能回哪去。” ”哈哈,那也是。老杨,我带来的那些东西,你派人去收拾一下。” 杨怀处长答道:”没问题。” 这时有弟兄哭喊道:”别啊。我负责晚班的,不就没得吃了?” 游白笙笑骂道:”肯定会让人留一些,等你们明天下了班就能享用。要是少了你的份,我还不被你埋怨死呀。” 众人大笑。 第136章 叫我林总 这回送来的酒肉较为仓促,没像上回苏家老爷点头的犒劳日,直接休假一天让弟兄们自己安排。而且肉的量也较上回少,但酒够多! 其实像这种情形,钢铁厂的人该不该接受,是一个问题。因为送上酒肉的人跟一厂两矿无关,但这人却又是后备第三师过去的战友,甚至待过同样单位。这份情谊,不容抹杀。 幸好苏家老爷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林文理在通知后,他用电话与在矿上的游白笙交谈一番后,便放行了大家接受馈赠。 背后是不是另有交换,旁人无从得知。但又能够吃吃喝喝,弟兄们没有不开心的。 在大志铁矿矿区,席间的主角当然是过去六九师,后被抽调至新一军新三师,即老鬼师的排长,以及他口中的那个’老鬼’。 话说上回犒劳日,林文理在酒足饭饱后跟大家吹牛的地点,可是在汉津钢铁厂的厂区。 虽然那些话有传到矿区这边的弟兄们耳里,但亲耳听人吹牛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大家可没嫌弃事情已经听过,反而一问再问,就是想听听亲历者怎么吹。 而且这回老鬼师的人可是有两个,两人胡诌起来,当然更不要脸。一群大男人坐一起聊天,还没有女眷在场,就别想有什么素的场面,全是上荤的。 尤其还有酒精助兴,让杨怀这个铁矿事业处的处长开始伤脑筋起来,要怎么才能压住事后弟兄们那躁动的情绪。 其实担任扫兴的控制者,不应该是杨怀的责任,因为还有比他高阶的管理者在场呢。但是林文理就像不知道一样,酒来就喝,烟点就抽,完完全全地放飞自我,让杨怀无比烦恼。 不过这也无法怪林文理放飞,因为他就像是被众星拱着的那颗明月之一,大家都想从他和游白笙的口中,得知老鬼师的一些趣闻。 是的,趣闻!不论身处当时,是如何地埋怨天道不公、憎恨敌人,但只要是事后提起的时候,总会以诙谐的态度去面对那时的哀怨。 真正的伤痛,是不会被提起的。但只要能说出口,就代表说话的人已经接受、面对了那样的事情。 不要以为所有战争结束后,幸存下来的士兵都会有创伤后压力症(PTSD)。那是在长官的命令压迫下,打了一场连自己心中都不认可的不义之战,才会有的排斥症状。 但也不是说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并且在最终还取得胜利的士兵,心理上就毫无罣碍。 不介怀地高谈阔论过去种种,正是这些老兵治愈自己的方式。而且还必须找一群同病相怜的人才有办法做得到,因为外人不会懂他们过去所经历过的苦。 或许用’同病相怜’这么一个词,太重。但是林文理可不会矜持或故作清高,想把自己和其他凡人割裂开来。 能活过那场战争,而且还是从最残酷的战场上走出来,士兵们想要回归正常社会,是需要帮助与机会的。 能进入汉津钢铁厂的后备第三师弟兄,无疑是得到了相当好的照顾与机会。林文理当然不会不识趣的在这种时候浇冷水。他只是用最简单的方法帮助大家,也就是一起欢笑。 至于说的话几分是真的,几分是吹牛,其实没人在意。真正重要的是大家有过相同或相似的经历,能够用平等的态度去聆听与述说,这才是外人难以介入的部分。 否则让一个没有亲历过战争的人来,他能够说什么?批判着战争的邪恶,把所有参与者都形容成魔鬼?又或是吹捧着战争的正当性,鼓舞其他人去牺牲,然后自己坐享其成? 无论如何,林文理被证实的身份,让他更好地融入了弟兄们的欢声笑语中。同样作为宴会主角,而且还是供应者的游白笙,更是受到所有人的吹捧。 就连原本应该担任踩剎车角色的杨怀处长,也在几碗黄汤下肚后,搭着游白笙的肩,说道: ”可惜呀,你被抽调到老鬼师去了。否则同期的我们,你应该有机会在战争结束前升上营长,发展得比我们都好。而不是挂着上尉阶,蹲着排长的缺。” 游白笙笑应道:”也该庆幸老鬼师没有战场升迁的制度。否则今天站在你面前,你得举手向我敬礼,问候一声师长好呢。” 回应游白笙的豪语,是数之不尽的朝天中指。 战场升迁是指在战时为了维持指挥系统的完整,在指挥官战殁时,他的次席会自动递补上来,接手指挥权。 而在这场战争里头,伙夫兵一跃成为营长的奇事时有所闻。看起来像是个笑话,但其实细思极恐啊。假如不是前面的人都死完了,区区一个伙夫是要怎样当上营长的,他还能管多少人。 老鬼师因为从上到下的战损率都十分高,就连师长都因为战死而换过好几个。所以战场升迁的制度,在这支部队里头是不适用的。 就算有人临时取得了指挥权,在修整的时候,该调整的调整,该空降的空降,那些职务缺会有其他人补上。 但军阶是看资历与教育经历的,时间到,自然就晋升上去。所以才会有游白笙这种可以当连长或进营部参谋的上尉,却还占着排长缺的情形。 有些人会为了这种升迁管道卡关而不满。很明显的,游白笙不是这样的人。他跟那些从军只为报国的义士一样,当战争结束了,他也就干脆地回去继承家业。 虽然眼前的人不是那些待在同样单位,较为亲近的那一群。但是林文理还是好奇地问道:”老游呀,你家是做什么的?——” 扫视着弟兄们又一回开荤的餐席,这在战后复苏的时代,可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怎么有办法送来那么多东西,还连钢铁厂跟煤矿那边都有。该不会你家也有矿,是个含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吧。” ”老鬼,你也别笑话我了。”游白笙笑道。眼看还有很多弟兄同样好奇,他也就开口说道: ”不怕你知道,我老家以前是漕帮江夏分舵。之后独立出来,开了个水运公司。只要定期上供给那些长老,其余的各凭本事,倒也过得滋润。 ”我复员回家之后,我父亲直接给了我几条船管着。日子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不比那些耕读人家还要差。” 说到这里,游白笙眼珠子一转。甩开了杨怀,一把就揽住林文理的肩,说:”老鬼呀,你跟这群丘八待这儿挖矿,哪里有什么前途。不如跟我吧。 ”我给你一条船管着。只要上缴的利润过得去,别让我那些叔伯说闲话,其余的都是你自己的。这样的待遇不错吧。咱家的船长,哪个不是娶上三五个姨太太,过着美滋滋的好日子。” ”噗!”林文理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反驳道:”你别欺负我见识少。家里有三五个姨太太,还能过好日子?这不得被折腾到不想活了。” ”哪会……噗,哈哈哈哈,真的跟你说的一样。家里婆娘愈多,糟心事就跟着变多。说什么能享齐人之福的,那都是书里面的鬼话。谁信谁倒霉。”游白笙笑骂着。 ”对啰。我也是这么想。” ”好吧,婆娘那一段略过。但跟我混,绝不会亏待你的,这点我可以保证。” 林文理故作高深,笑而不语。一旁的杨怀则是拍了拍游白笙的背,说道:”我不晓得你从谁口中知道这里的事情,但可以肯定你没听全。林总可是我们的总经理,你以为跟那些挖矿的家伙是一路货色嘛。” ”总经理是啥?” 林文理贼嘻嘻地笑着,说:”用以前的说法,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务。在钢铁厂里,也就苏家老爷能管我,剩下的都是被我管的。你说你一条船能有几千号人归我发号施令吗?” ”这还真没有!”游白笙讶道。他上下瞥了林文理一眼,说:”不过这也不让人意外。你的本事,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既然有更好的前程,没有埋没了,那我当然是祝福你呀,老鬼。” 这时有复员的弟兄,看到林文理刚抽完一根烟,摁熄了烟屁股。他利落地又给送上一根,并打着火,说:”老鬼,抽烟。” ”嗯,来。”接过烟的林文理,嘴巴叼着就去接火。这是他今晚做最多的事情,几乎是烟不离手,酒不空杯,随时随地都有人续上。 只是这回他扁起嘴,露出个夸张的不满表情,说:”其实我一直想跟你们说,叫我林总挺好的,别叫我老鬼。当了八年的兵,都是被人管的。好不容易当上管人的,别又轻易把我降职。 ”再说你们一直叫我老鬼,又一边帮我点烟。我总感觉你们这样的动作,就像是在帮我上香。还不到时候,别一直想把我送走,行呗。我还想多活几年。” 众人一阵笑闹,还不忘”林总。”、”林总。”的叫。 游白笙这时疑惑问道:”老……嗯,林总啊,不是我说。其实以你的本事,想当军官的话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谁敢不放行呀。 ”不敢说可以干上师长,当个将军。但想跟你现在一样,管上几百、几千号人,那还不轻松办到啊。不说别人,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就跟着冲,没二话。” 第137章 闹事的过往 对于游白笙疑惑,叼着烟的林文理取下后弹掉烟灰,灌了一口白的。语重心长地说:”我胆小,不敢当军官。” 噗嗤一声,游白笙大讶说道:”哥,你以为你那老鬼的名头是哪来的。那置之死生于度外的气魄,大伙儿叫你一声老鬼,那是尊称。 ”要是光论那打仗的模样,被叫疯狗也不为过。你这样子还说自己胆小,那叫我大金朝其他士兵怎么办?我们岂不是比老鼠还没胆?” 摇了摇头,林文理说:”我自己去冲,去杀,没问题;但我没办法命令士兵们去死。要是让我当上军官,大概唯一会下达的命令就是撤退吧。你见过哪个军官整天喊着撤退的?还不直接军法处置,直接当场枪毙呀。” 一句话,让在场军职曾为军官或士官的人,瞬间说不出话来。其他士兵的感触或许不深,但也有所悟。 良久,游白笙端起了酒杯,双手捧着,起身含着泪敬道:”林总,一句话,就这一句话,我明白,你懂,你真的懂我们。大家都说,我们当军官的,只会命令士兵去送死。 ”就没想过,难道这种事情是我们愿意的?但又能怎么办,仗不打,就会自己胜利了?这一杯敬你,敬你懂我们的苦楚。要是可以,我也只想当个胆小鬼。但不行,真不行。事情总要有人做。” 林文理也起身端杯,说:”只会杀人,可打不了胜仗。你们都是好样的,该我敬你才是。” 这时又有几个曾任军官的,包含杨怀这个处长在内,也都起身敬酒。大家都没有多说什么,只眼眶含泪,讲了一个’敬’字。随即一饮而尽,并将酒杯翻倒示意。 然而这样的场合终究不适应那沉闷的气氛。很快地,又有人插科打诨,说起了逗人发笑的趣事。 消极的情绪,不适合这个时代。战争的胜利,带给人民的是一种奇妙的信心。 在那最艰困的时代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关卡?所有人都秉持着这样的信念,相信自己的未来将会很美好。至少苏家老爷是这么许诺的,大家也都相信那些诺言终将兑现。 都说喝酒能见真性情。哪怕是久违地醉了,也没有人闹事。大伙儿都是掏心掏肺地畅想着未来,彷佛可以看到国家富强,彷佛可以看到自己儿孙满堂。 不过比起吹牛打屁,像这种时候还是会有人因为好奇,而问起一些问题。就好像有个弟兄开口问游白笙道:”排长,你说老鬼师为什么解编呀?难道不该把这个番号传承下去吗?” ”要我说,老鬼师的死伤人数,够它解编三四次了。”打了个酒嗝,游白笙说:”仔细想想,在没有战争的时代,新三师就没有存在的必要。而结果也是如此。 ”你们看看新一军底下三个师的任务,就能明白了。新三师存在的目的,就是负责迟滞敌人、挡住敌人,让新一师与新二师这两把尖刀,可以狠狠地插进敌人的软肋中。讲白了就是炮灰。 ”战争结束了,新一师那些老爷兵,那些修行者,里头不少人是我爷爷的爷爷那一辈的。他们大多回去他们来的地方;留下来的,也被朝廷或宗室招揽,脱了军籍。 ”新二师那些少爷兵倒是被保留下来,成建制地被带到京师,改编成为宪法部队。那么新三师这支炮灰部队,白养着能做什么? ”你们不会以为老鬼师里头,都是些一切服从命令的乖乖牌吧。想想那些夸张到像是捏造的传闻,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们,里头十之八九都是真的。 ”那些战绩就不是什么在长官的命令下,能够做出来的事情。你们能想象把平射炮挖坑仰射,当高射炮用还他妈打中了,是什么情况吗。 ”当然,大部分人会着眼在’打中了’这项事实上,却没想过把平射炮挖坑仰射这件事情是不是被允许的。 ”简单地说,老鬼师就是一支无法适应和平时代的部队,解散是刚好而已。就算不解散,整师的人被抓上军事法庭,那个场面也蛮壮观的。” 有人大讶道:”军事法庭!有这么严重吗?” ”嘿,你们以为新一师那些老爷,跟新二师的少爷不敢招惹我们,真是他们念在战友情谊,心胸开阔的缘故吗。我们私底下干架的事情,可没少干过呢。”游白笙得意洋洋地说着。 听到干架,大家就又更兴奋了。别以为同是保家卫国的部队,彼此间就一定是一片祥和。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爱恨情仇。一个班对上另一个班,一个排对上另一个排,上到一个师的人对上另一个师。 有时所属不同,也会成为争端的缘由。那么打起来,也就是件无可厚非的事情。换个角度说,要是没这点血性,哪还能打仗杀敌。 只是对付自己人,用拳头;对付敌人,用步枪刺刀。尽管前者也是军法所不容,但对士兵来说,这才是他们要守的底限。看到讨厌的家伙不揍,太难受。 所以一群人当然怂恿着他们的游排长,说起那些’光辉’的往事。 喝了口酒,游白笙砸砸嘴,说道:”我印象最深的那次,说起来其实是我觉得最冤枉的那次。那时有个新一师的邪修,按捺不住自己的子孙根,祸害了个良家妇女。——” 有人插话讶道:”新一师里头有邪修!” 不屑地撇撇嘴,游白笙说道:”这算啥大事。你们不会以为来当这个兵的,全都是好人吧。人家可是跟朝廷有约定,以过往的罪行一笔勾销为条件,才接受征招的。 ”就我所知,当初还有进监狱征兵,承诺仗打完,重罪减刑,轻罪释放呢。朝廷需要的是能打仗的人,管他是正是邪。” 道理是那个道理,但大家都觉得怪怪的。不过游白笙继续说着往事:”那个女孩的家人哭得老惨了,所以我们一群人打上新一师,要帮他们讨回公道。 ”你们有遇过那些老爷兵的话,就会知道,那些修行者从没把凡人看在眼里。彷佛他们一打娘胎下来就有几百年修为似的,讲话特别不客气。 ”老鬼师里有死鬼,就是没怂蛋。他们敢口喷大粪,咱们就敢把大粪捞起来,塞回他们嘴里。就这么干起群架来了。 ”话说那些修行者,除了少数几个身家丰厚,时时刻刻都用法宝保护着自己的,其他人那是相当好解决。只要赶在他们有什么动静之前,先把人给打趴下了,他们也与凡人无异。 ”只是那回我也没揍几个人,但那个邪修的命根子居然在混战中被踩烂了!就因为这件事情,我们一群闹事的人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 ”虽然三天后就因为要上战场,上面的人认为关禁闭太便宜我了,直接让我回原部队报到。你们看看,这是不是表示上峰也都认为,待在老鬼师比关禁闭更惨。” 众人听闻后哈哈大笑,就连林文理也是得意地嘿嘿笑着。 但是看到林文理的笑脸,游白笙就来气。他抱怨道:”林总,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认得你是老鬼。这可不是我刻意去找过你,认认脸。 ”而是那回干架,你居然是去当个和事佬,挡住了我们的进攻。要不是有人喊着你就是老鬼,那回我可连你也一起揍了。” ”嘿嘿。”林文理益发得意。 看着那张贼兮兮的笑脸,酒意上头的游白笙不由得大吼一声:”笑啥!” 拍了拍这位生气的老战友,林文理依旧不改其得意,说:”你以为,那家伙的睪丸是谁踩烂的?你也不想想,那一天那么多老爷兵护着他们的人;你们这群像是要吃人的家伙,谁能靠近他。 ”我不反过来假装拦着你们,哪有机会靠近他。再说你们还不算怂蛋吗?打架都不敢下死手,真给那种人挂了两个黑眼圈,你们就满意了?” ”你……你……”骤然揭晓的事实,把游白笙震惊到讲不出话来,就只是伸手颤巍巍地指着人。 ”看来你们还真没人发现啊。不只是怂蛋,还是瞎子。”林文理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我们这是帮你背锅了啊!”游白笙大叫道。 ”不满?来练一练。”虽然还是坐在椅子上,但是林文理学洋人打拳击的作派,抡了抡老拳。 话说酒醉打架的事情也是见怪不怪,酒醒后也没人会放在心上;甚至记不记得有过这么一回事,都还另说。 不过今天游白笙也没想要报这桩冤仇。他却是又给两人的酒杯满上,端杯说道:”帮你背黑锅,换来废了那家伙,值了。听说那家伙最后还是死在战争里了,难道是……” 林文理连忙摇头,说:”别什么事情都往我身上推,我做事可是有讲究的。打仗的时候,朝自己人背后开枪的事情,我做不到。我只是忙着救援其他地方,来不及支援他们的部队而已。” 想了想,林文理又耸肩,补充说道:”人力有时而穷嘛。战场那么大,我就一个人而已。那时上面给的命令,也是让我所属的部队支持另外一边。这可不是我自作主张呀。” ”我明白。看来上头也是有明白人。”游白笙顶着一张心照不宣的笑脸,举杯说:”为了我帮你背了一次黑锅,这杯干了。” ”行,干了。” 第138章 指点明路 说完一段一点也不起眼的往事,游白笙作势装咳一声,又说道:”总而言之,新三师就像一头疯狗。有敌人的时候,还知道往敌人身上咬;那在没敌人的时候,又会怎么办? ”所以不论是上面的人,又或是我们自己,都认同解编是最好的选择。不要说什么把番号传承下去,要是编制真的被留下来,不是看到一堆名不符实的后人,就是全员上军事法庭的奇观。” 在以服从为根本的军队系统中,一支桀骜不逊的部队是什么样的存在?不由得原六九师的弟兄们畅想着。 然而话没说完的游白笙,将眼睛飘向一旁的林文理,说道:”但其实老鬼师没办法保留的真正原因,还是在他身上。” ”他?林总吗?为什么?” 林文理本人也露出不解的表情。瞪大了眼珠,作无辜貌。 游白笙解释道:”战争结束,上峰下达自愿复员命令。这货第一个申请复员,人就跑了,也没跟人说要去哪里。一问之下,原来大家也都不知道他的老家在什么地方。 ”你们想,老鬼师的老鬼从来就只指着一个人。老鬼都走了,那老鬼师还能是老鬼师嘛。所以大家的心就散了,然后部队就没了。 ”就是那些军官,也没人想要跟后备师一样,留下一个框架。以后只要把兵补进来,就又支棱起一支部队。 ”虽说这样子做,他们可以继续吃公粮,部队番号也留下了。但就连师长那些将军都不想待在军队的系统里了,就算把人补到满编,这样的新三师还是老鬼师吗。” 尽管在场的弟兄们大多不学无术,就是那些读过书的人摸得也都是儒家的典籍,所以他们应该是不知道忒修斯悖论。以一个局外人角度听着的林文理,突然如此想着。 而其他人的想法,就只是惋惜。可惜一个响亮的名号,将永远留在战争中。就跟那些在艰困的战役中拼光的部队一样,将在未来的军队序列中永久抹去。 唯有极少数人才能想到,隐藏在老鬼师种种奇闻轶事的背后,究竟是多么恐怖的心酸。 就连干到将军的人,都想要脱去军人身份,去过上平凡的日子。那么他们在军队时,又是过着怎样的生活,经历了怎样的战斗? 这都不用再多提,造册五万六,死三万、残两万,剩余六千得以复员的’传闻’了。 有人怀着揣揣不安的情绪,却又按不下好奇心,问道:”游排长,老鬼师所经历的战斗,真的那么困难吗?” 一个很难诙谐应对的问题,游白笙认真地想了想后,说:”我待在六九师的那段时间,是资源最紧迫的时候。大家时常打到子弹打光了,只能想办法顶着弹雨拉近距离,跟敌人拼刺刀。 ”我不会说老鬼师所经历的战斗,困难程度能比那时的六九师。但新一军能分配的物资,那可是相当充分的。不过在充足的弹药支持下,我却没有战斗打起来更轻松的感受。 ”而且认真说,打这场战争,我不只一次有过这几百斤就要交代在这里的那种时候。但在六九师的经历加起来,也没有待在老鬼师时,待个半年来得多。” 说着,游白笙又给自己和林文理的酒杯倒满,说道:”我记得那个时候,最开心的不是听到哪个师或哪个连来支援,而是听到老鬼来了。就是老鬼班来支援也好,大家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举杯和游白笙碰了一下,林文理笑道:”不会光听到那个名号,就让你们当场雄起,反推敌军吧。” ”差不多了。哈。”一口干下杯中物。游白笙抹了抹嘴后又是满上,同时说道:”林总,大恩不言谢。虽然不是待在同一连,大家也各有任务,但我的命,一样有被你救过。 ”未来有需要兄弟帮忙,说一声,绝对义不容辞。要钱的话,我砸锅卖铁,也还能凑个十几万银元。要人的话,我也是能拉上个一两百人。 ”不管你想办什么事情,我不敢打包票办到好,但绝对会尽我一切的本事去完成。这个承诺,不限次数,永久有效。” 在这个三分钱一个馒头,两毛钱一碗面的时代,十几万银元可以买下的,不只是汉津县县城在精华地段的一个铺面,而是能买下一排铺面。 论人力,后备第三师几千号人,当然不把那一两百人看在眼里。 论财力的话,这里的几千号人几十块、几十块的拿,或许可以凑出那么多钱来。但这可就把所有人的荷包都给抽干了。 所以说,游白笙的承诺重不重?那可是重到其他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这一回,林文理没喝酒。反而用夹着烟的手指着人,说:”我不需要你帮忙。钢铁厂这个摊子,是苏家老爷负责;想要分一杯羹的话,得问他才行。不过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倒是我有一条明路,可以指引你。我听你说,你家是走水路上的生意,你自己手底下也有几条船。有没有想过把生意做大?” 游白笙不解,说:”把生意做大?这可不是那么容易呢。虽然在战后,百废待兴。但是大江上的生意,我家还是得听从那些漕帮长老的安排。 ”除非有谁没了,其他人才能补上。也不是没有哪个舵的龙头使下作手段,要去抢其他河段的生意。但这样的人,我们自己内部就处理了。想做大,可没那么简单。” 林文理笑道:”假如要指点你的是大江上的事情,那我岂不是班门弄斧了。也不好怂恿你跟你那些叔叔伯伯翻脸,这就成了挑拨离间的小人。我要说的,当然不是这件事。” ”那是水路以外的路子?”游白笙虽然喝了不少酒,但可还没喝傻。他也想听听眼前的男人有什么好主意。 ”你家的本事都是在水上,我犯不着给自己添麻烦,又弄些我得分心关照的主意。”喝口酒,润润喉,林文理缓缓说道:”我想讲的是,去弄条可以跑远洋的大船,做老外的生意。” 游白笙一听,吓了一跳。确认似的问道:”跑远洋?认真的?” ”我不熟漕帮,但光是听你讲,我就觉得在江里不管怎么闹腾,你也就是小虾小鱼的命。进了大海,你才有机会长成翻江倒海的蛟龙。” 一叹息,游白笙说道:”林总,你说的道理,我们水上人家没人不明白的。” ”既然明白,为什么不去尝试?”林文理笑问道。 ”要出海,哪里有那么容易。我们引以为傲的大船进了大海,那就跟小舢舨没两样。一个浪头过来,说掀就掀了,禁不起折腾呀。” ”开大船呀。” ”开大船啊。”虽然两个人是说同样一句话,语气却截然不同。林文理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声音说着,游白笙却只有满满的惆怅。 这个水上人家的孩子抿口酒后,说道:”大金朝禁海禁了大半辈子。虽然几十年前开了海禁,也组建了一支当时亚细亚洲最强大的舰队。 ”不说昔日造大船的手艺,没多少被传承多少下来。再说这是铁甲船的时代,咱们老祖宗就算还活着,他们的本事也早就落伍了。” ”没办法造,总能买吧。”林文理笑笑着,转头吩咐了一声:”拿纸笔来。” 虽然是用餐的场合,但林总经理要的东西又不是什么麻烦事物,很快就有人送到他面前。 边用一支舶来品的钢笔在纸上刷刷写着,林文理边说道:”我以前游历世界的时候,认识了不少人。但你也别以为这就是我的人脉,报上我的名字可以有折扣优惠的。 ”所谓的人脉,是一种可以利益交换的关系。我给不出什么他们想要的,充其量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擅长这方面的事情,或有这方面的门路而已。” 拿过林文理递出的纸条,上头是一串洋文。游白笙有些不明白,望着眼前之人。 林文理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战争刚结束。在战争最困难的那段时间,欧罗巴洲是靠着亚美利亚洲,也就是联邦国的支援,这才得以延续战争。否则早就弹尽粮绝投降了。 ”而要横跨大西洋,他们当然是靠着一船又一船的运输,将物资输送到欧罗巴洲的大陆上。这些运输船有私人,但主要还是官方的。 ”在战争时期,联邦国造船就像下饺子一样。大型战斗船舰能有三四十艘同时开建,普通船舰更是不计其数。这些普通船可不是什么渔船或邮轮的,而是在战争中最需要的后勤货船。 ”如今战争结束了,联邦国官方不再需要保留这么多运输货船。但这些船的船龄都在五年以内,不可能当废铁拆了。可是维护与封存也需要经费,所以便宜卖掉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话说到这里,游白笙再听不明白,林文理就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幸好这位水上人家的孩子一点就通,他看着手中的纸条,两眼发亮。 林文理笑着说:”在我的计划中,钢铁厂的产品早晚要卖到国外去,赚那些老外的钱。而这笔运费,给谁赚不是赚呢。你要是走得通,这当然也算帮到我了,而且大家都得了好处。” ”这事,能成吗?” 林文理怂恿地说道:”我不会说这件事情很简单,牵条狗来都能做到。讨海的生活毕竟跟水上的生活不一样;而且面对外国佬,可没有你那些叔伯铺好的路走。 ”但是老游呀,你有人手,又有本钱。剩下的就是看你想过太平安生的日子,还是想去冒险闯一闯?你不会以为,那些外国佬的嘴脸,能比和寇的子弹更要命吧。” 似乎是酒杯的酒太少,游白笙猛地抓起了旁边的酒瓶,对嘴吹了一大口。随即重重放下,说:”艹他女良的,干了。老子枪林弹雨的战争都挺过来了,怕他个鬼佬。” 林文理拍了拍这位游排长的肩,说:”对啰,就是这样。有决心的话,洋文得学。你不能指望着那些翻译全都不使坏。 ”虽然我人在钢铁厂这儿,没办法过去帮你。但是有问题的话,欢迎你来找我。就算没办法直接给你解答,至少可以帮你琢磨着。 ”战争结束的世界,不只大金百废待兴,全世界都一样。这个时代很苦,但也遍地都是机会啊。” 第139章 不速之客夜访 就在那个从异世界归来的穿越众,怂恿着无知的人们走上前面是光明大道,但两侧是万丈深渊的独木桥时,远在汉津县城外的苏家庄,也有不速之客夜访。 那人跟一般的小偷不同。他的身法可不是寻常的飞檐走壁,他的双目哪怕在最纯粹的黑暗中,一样可以看清所身处的环境。 他的目的,既不是为求财,也不是为偷香而来;是为了他心中的无上大道。 听到传闻的他,曾在同道中人的引荐下,加入了一个团伙。可惜那伙人不能成事,还被一个煞星杀了不少。 非常幸运的,他偶然听到那个煞星会离开苏家庄两天的消息。当下他就决定,这回买卖,他要自己一个人上,不找帮手了,也不通知其他人。 因为那个女娃儿就只有一个,能够独占,为什么要跟别人分享呢?那岂不是分薄了自己得道的机缘。 所以他摸着黑,踩着屋瓦,没有弄出半点声响,溜进了苏家庄。 白天的时候他就来过一回,并且用几个不起眼的法术,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打听到苏涣这一家人的位置。 其实他也可以办成江湖卖艺的或郎中。只是这一套早个百八十年还行,这个时代用来蒙骗一些无知的庄稼汉也还能成功。 但在一个诗书传家的家族据点里,他还是决定用保守一点的方法,不要去惊动任何人才好。而不是冒着曝露的风险,用言语去欺骗无知的老百姓。 事实证明,他的那些小手段还是很成功的。至少趁着这月黑风高的夜晚进到苏宅的他,觉得这一路顺利到就像是假的一样。 尽管知道苏家老爷一家子住在哪儿,但这人可还没亲身进入探查过,就只是在外围打探而已。 但这并不妨碍偷溜进来的人,找到他心心念念的目标。因为那娃儿正在一座八角亭内,祭拜着空中只余一弯的月华。 这个家中年纪相仿的女娃其实有两个,一个是苏家千金,另一个则是这位大小姐的奴婢。摸进来的人可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小伙子,紧张到会抓错人又不做确认的那种菜鸟。 他一早就打探清楚目标状况,甚至还确认过那位大小姐的长相。所以这个时候,他无比确定在八角亭中祭月的娃娃,就是他的目标。 而且从娃儿祭月的表现看来,她不光有着相当特殊的命格,或许还有一些意外惊喜。 对于一个涉足修行世界的人来说,人的一生并不是只有一生而已。前前后后还有很多东西,一些很特别的人可以保留着上辈子的馈赠。可能是机缘,可能是宿慧,甚至是几世的修行结晶。 但想靠这些东西成长起来,需要时间。在那之前,持有者就如幼儿手捧千金,身处闹市之中,那么显眼,且……无助。唯一可凭恃的,就只有上辈子可能有的布置,以及旁人的心善。 这也是那些大佬,一个个宁可将这辈子死皮赖脸地拖着,也没几个能平心静气选择兵解结局的原因。 可是当这些东西就摆放在自己眼前,没有其他人跟自己争夺,下一刻就能顺顺当当成为自己囊中物的时候,他这个旁人口中的老杂毛,也感觉自己到了时来运转的那一刻。 或许是因为胜券在握的心理,或许是因为他想要更省事,更加’善解人意’一些,让那个女娃儿表现出自愿跟他走的态度,以此来堵住其他人可能会有的杂音。 这个一直小心翼翼行事,并且隐匿着自己行踪的老道人,首次在没有法术控制的情况下,出现在外人眼前。 他给自己营造了一个衣袂翩翩的形象,从空中而降,飘然若仙,降落在八角亭外的院子里,唯一的那颗怪石造景之上。 那颗石头的最高点是个小小的尖顶。那种练过轻身功夫的江湖人,可以很轻易地站在上头保持好平衡。只是爬上去的过程,可能不这么好看。 但想要练到跟老道人一样,飘然落在尖顶上,还能稳稳地以脚尖抵石,不摇不晃地站着,这份功夫就真的不是什么人都练得成的。或者说,这也不是能’练’出来的技巧。 而这刻意营造出来的姿态,当然是希望有人看啊,所以闹出来的动静一点也不小。好处就是,也的确吸引到了目标注意。八角亭中的女娃停下祭月,好奇看着站在石头上的老道。 ”小娃娃,我观妳骨骼清奇,相貌不凡,与老道颇有缘份。可愿随我修行,追寻那长生大道,与天齐寿?” ”不要。”苏茵干净利落地拒绝道。 ”很好,那我……”老道人得意的话说没一半,脸色当即垮了下来。他刚刚意识到,自己被拒绝了。 但他还是压下胸中怒火,装着和蔼的表情说道:”小娃娃,妳知不知道这是多么大的机缘呀。啊,也是,应该是因为妳年纪太小了,所以才不明白。为了妳好,妳还是随我上山修……” 老道人话没能说完,只见苏茵随手勾了条绳子。一扯,数声枪响震惊了这宁静的夜晚。从老道身上爆出的血花,在这黯淡的月色中无比凄艳。 使不上力的身子,自石头顶摔下。老道人想拿出保命的丹药服下,却没有丝毫力气。他口里吐着血沫,看着走来的女娃,在月色的半明半暗中,被衬托得一脸狰狞。 ”妳……”老道人使尽全身力气,也只发出了这一咕哝声。 苏茵却是从自己的腰间荷叶包中,取出了一把毛瑟C96半自动手枪,即俗称的盒子炮。因为手还没有完全发育,所以苏家大小姐只能两手齐用,才能把击锤拉开。 她一边说道:”真是笨呀。院子那么大,为什么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都喜欢站在那颗石头上。就没想过那可能是个陷阱吗? ”我都想把对准其他地方的枪给拆掉了,全部集中瞄着这颗石头上方,争取一口气解决了。这样就不用我来补枪了。 ”而且你们也跟那个人说的一样,只要看得到,找机会打中一枪,也是会流血的。除非你们特别着重锻体,练成铜筋铁骨,枪打不穿。否则血流多了,一样会死,对吧。” ”妳……”老道人像是想通了自己的处境,首次露出惊恐的眼神。但其实一切都来不及了。 以盒子炮的重量,苏茵单手可以提起一箱。但是娇小的她,手掌大小没能让她握紧枪枝的同时,还能扣动扳机。所以她就只能乖乖地双手持枪,指着老道人。 苏茵用她那甜糯糯的声音说道:”别怪我不讲武德。我一个小女子,不像你们是大丈夫,娇蛮不讲理是我的特权。 ”再说我可是个将军呀,攻心为上,计谋次之。每一回都用人命去拼,岂不是显得我很无能。就算面对面,也该用武器装备去碾压敌人。 ”讲求公平,光明磊落,这还打什么呀。何况每个人学的武艺都不一样,本就没有公平可言。一切皆为虚妄,唯有生死为真。” 这时听到庭院外有吵吵闹闹的声音集中而来,苏茵瞇起眼,笑着说:”喔,没什么时间了,我们快点解决吧。 ”话说那人老是叨念着,坏人死于话多。我还想试试拼命讲话,能不能给你翻盘的机会,让我惊艳一下。看来结局还是没出我的意料,这是说那人讲的是谎话,还是说我不是坏人呢?” 一个问话,没等回答。苏茵连扣扳机,朝着老道人身上乱打一通。脑门、心口、腰肾,凡要害都遭了殃。 随即苏茵一点也不心疼地把枪扔在地上,然后蹲坐下来,想尽办法挤着眼泪。 可惜装乖撒娇这种事情虽然做得多,但就是没装过哭,眼泪半滴也挤不出来。干脆伸指头舔了舔,抹在眼皮下边了事。同时发出嘤嘤啜泣声,捂着脸干嚎。 这时那阵由外而近的慌乱集中到她身边来,有比较清晰的声音说道:”找到大小姐了,大小姐人在这边。” 苏家老爷连忙带着一群人跑了过来。在他身后的是最亲近的护卫,每个人手上都揣着一把同样的盒子炮。 苏涣一看到自己的女儿蹲在一旁,赶忙将她抱起。搂在怀中哄着:”小茵儿,乖,没事了。没事了,别哭。” ”呜哇。”大嚎一声,把自己的脸埋进苏涣肩上,让人看不到自己假哭的表情。苏茵随手指着地上的老道人,用委屈的声音说道: ”父亲,那人说要把我抓走。说什么我命格好,要把我抓去做炉鼎什么的。父亲,我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所以情急之下,才把枪拿出来乱打。他是不是被我打死了啊?” ”没事,乖,没事。打死就打死了,这种人活着也是祸害。”苏家老爷一边哄着亲闺女,一边怒视着慢一步跑来,还一脸莫名其妙的悟智和尚。 要不是这些月麓寺的和尚乱说话,怎么会给自己的女儿找来这样的麻烦。 倒是同样在人群中的苏灿老爷子,瞧着这个从三岁就开始无法无天的小姑奶奶。以前做事还会装一下,让他出面收拾烂摊子,自己撇清关系。现在是打算不装了吗? 他才不相信这个小姑奶奶真有她的哭声那么伤心。这个小魔头的心计,有时连他都会担心受怕的。拿捏其他人,算啥大事。 看着倒在地上的死者,虽然苏灿老爷子不认识,但从对方身上隐含宝光的模样看来,也不是什么寻常的江湖人士或毛贼。 至于冤不冤?大半夜拜访的,不管有什么好理由,被打死了都不算冤枉。 老爷子轻声一叹。 第140章 来信 ”唷呵,听说昨天半夜有爱慕者来访,大小姐狠狠给了对方一个不识趣的大逼兜,是吧。哎呀呀,真是可怜的小家伙。以为想摘的是一朵娇滴滴的小白花,谁知道居然是朵食人花。” ”唷呵,听说有人是老鬼师的老鬼,这个名号很了不起吗。要不要我帮你宣传一下,不说宣传到人尽皆知的地步,至少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如何?还是让你假鬼变真鬼,名符其实一点。” ”哈,来来来,让妳三招。要是我挡了或躲了,都算我输。”林文理毫不客气地挑衅道。 ”第一招!”苏家大姑娘竖起了右手伟岸的中指。 ”第二招!”左手的中指也同样豪迈地朝天。 ”第三招!”那张圆滚滚的小脸蛋吐出了舌头,眼珠子朝鼻梁看去作斗鸡眼状。装出一个以她年纪来看,可以用可爱来形容的鬼脸。 话说这个跟大兵们学来的污辱手势,几乎要成为’口不出秽言’家教下,苏茵最常用来怼林文理的方式了。 而这一招也确实有用,至少林文理不想陷入小孩子互相谩骂的那种幼稚局面。那种做法对自己来说,太下档次了。 所以他咋舌一声,便傲娇地别过头,重新跟桌上一块活字版较劲。 苏涣找门路买来的二手印刷机已经到了。因为担心噪音扰人安宁的缘故,所以那台机器只会在白天操作。 但是活字版的编排是晚上可以进行的工作。作为极少数懂得怎么使用印刷机的人,林文理不得不肩负起校对的工作。 是的,苏家老爷虽然买来了一台二手的印刷机;卖出的那位也很好心地来做了一次简单的培训,教导苏家的下人们怎么操作这台机器。但真正玩得溜的,还是那个深不见底的男人。 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排版校对的工作虽然没有完全堆到他身上,但要印刷出来的小册子,总要先通过他这一关。所以他成了复查校对的一环,确保印出来的东西是他所写的。 毕竟这些是要下发到一厂两矿的后备师弟兄们手上,关于各个工位的操作规范与安全守则,数量朝着人手一本的目标迈进。 之前虽然用抄书的方式来提供分发的资料,但是太短的准备时间以及太大的需求量,让抄书的质量堪忧。 每一套新的文件都会留一本在身边的苏涣,哪怕每一套文件都会择优送来,但有时阅读其内容,也会让他难过到想亲自誊写一次。就因为那个字迹实在是惨不忍睹。 可想而知,送到弟兄们手上的文件,内容会有多少错漏。 但为了尽快将知识铺开,这些错漏缺失都被暂时无视了。 林文理只能在看到的时候,提醒对方纠正。或是在宣达的时候,提醒大家注意自己所讲与文件内容的差异,且当然要以他所说的内容为主。 为了改善这样的情况,在印刷机送来之后,将下发的文件全部更新就是件很重要的工作。其重要性不亚于钢铁厂正在进行的炼钢炉兴建计划。 这也是为什么林文理在今天回到汉津县后,哪怕还没到下班时间,他也没去钢铁厂报到,直接留在苏家庄的原因。 但他是不是真的在忙这些东西,还是趁机摸鱼,这可就无从得知了。除非有谁在他旁边盯着看。 觅地祭月的苏茵在往常路过时,只要在窗口处看到人影,总会停下来和这个男人在嘴上过招几句。 斗嘴几乎算是日常的打招呼方式了,而且通常都以林文理斗输为结局。然后这个男人还会故意在心中酸上几句,在明知道眼前的女娃有神通他心通的情况下,把精神胜利法演绎到极致。 所以说,当林文理不理会苏茵,转头专注在自己的事务上时,这轮交锋就应该算是结束。然后苏家大小姐就要自己去找块风水宝地,祭月修炼。 这个夜晚祭月的地点之所以不固定,是因为月华会因为日子的不同,在不同的时刻攀顶。苏茵不见得都在月正当中的时候修炼,那么为了应对月亮的位置,她也就只能找不同的地点来因应。 不过今晚的苏茵没有得意洋洋的离开,带着愉快的心情进行夜间的修炼。她反而是走近这间原画室,手攀窗台,再一撑!整个人就翻了上去,稳稳地坐于窗台之上。 对苏家大小姐这异常的行径,林文理停下自己检查活字版的动作,不解地看着坐在自己窗边的女娃儿。 ”咋地?” ”你怎么不问我,昨天晚上我怎么知道要先布置好陷阱,等人出现的?” 林文理不屑地说道:”妳想说就直接说,不要用这种希望别人开口问的方法,好像我很想知道似的。事实上我一点都不想,也没兴趣知道。” ”跟你有关的事情啦。”苏茵不满地咕哝着:”说得这么不客气,好像我是应该帮忙跑腿的。保证下次不理你了。” 林文理用平平的声音,毫无起伏的口气问道:”好啦,好啦,大小姐,我真的很想知道妳是怎样晓得要先布置陷阱的。对这件事情,我真的很有兴趣。” ”一点诚意都没有!” ”哪会。我这可是满满的诚意呢,都浪费这么多口水了。” 一样的声调,一样的语气,当然没让人感到有丝毫尊重,反而是更加生气了。苏茵气恼地又做了个鬼脸,丢出一纸团,说: ”这是有人要给你的信,跟你约见面。还提到昨晚的事情,要你提早做准备。” ”既然是给我的信,妳怎么就拆了呢?”想到提醒的内容与时间上的问题,林文理不由得喃喃说道:”虽说妳现在才把信给我,我现在才看到,要提醒妳也来不及了吧。” ”呵,好像我喜欢看你的东西一样。是这封信自己跑到我眼前,浮现光字,让我看到的。” 把揉成团的纸张摊平,林文理顿感一阵晦涩的法力流转。这让他立刻联想到一人,就是脖子上被自己留下红炉点雪之招的修士海桑子。 纸是符纸,有折成纸鹤的折痕,所以应该不是用常规的方式寄送。光字显现云云的可信度很高,应该不是有娃娃手贱乱拆。 苏茵这时又想咬人了…… 而信件内容,果不其然是海桑子所寄。为解招,他愿意展现诚意,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和自己约见面。只不过并没有写明诚意内容究竟是什么。 在信件最后有提到,自己远离苏家的消息,已经被他那个圈子里的人得知。恐有人会做出不智的举动,而要苏家这边提早准备。 这个提醒,与其说是写给自己看的,不如说是写给苏茵这个当事人看的。 尽管语气和前段一样,是用比较卑下的口吻在描述。但对方明知送信时,自己已经看不到了。所以这封信主动在苏茵面前显现其内容,也算是尽到提醒的责任。 这样的态度,算得上有诚意吗?林文理搓着满是胡渣的下巴想着。 ”大小姐,妳这信,是什么时候收到的?有其他人知道吗?” 听问话的口吻有些认真,苏茵也不使小性子,答道:”前天差不多这时间,我独自一人时收到。没有其他人知道。怎么了吗?” ”没什么。”林文理回道,同时想着。 信中前段描述的内容大多隐晦,除了约见地点外,其他都没有写明。语气虽然卑下,但用字斟酌,没有显其怨怼之意。让这封信被外人看到,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这也就是说,海桑子的想法大概是希望看到信的苏茵,拿着信去跟月麓寺的和尚求援吧。 信上又有署名崂山道士海桑子。这倒不是说他出身崂山,而是像他这种并非名门大山的道家传承,皆托于崂山而已。崂山上的正经道统,皆用其道观之名,而非山名。 也就是说,月麓寺的和尚只要别认死理,光以信纸上的留存法力和署名,应该足以取信于人。那么预作防范,解苏家大小姐一劫,自为题中之意。 谁知道这位姑奶奶自己上了,而且还是把人乱枪打死。听说那人死得老惨了,身上十七八个枪眼。 枪械对于东土的修行者,西方的魔导师,其威胁在于威力与突然性。 但只要有所准备,能让枪打不准的方法有很多。甚至只要一个障眼法误导,不要冒然显露真身,就能让威胁降到最低。 真正修炼筋骨皮至不惧枪械炮弹的人或妖很少,仅有少数天赋异禀的妖怪,可以达到这种程度。而那些真正高端的修行者,则是没人想测试自己能不能挡子弹或炮弹的问题。 绝大多数法宝或魔法护盾,可以做到将伤害减低的程度。想做到完全无伤,该法宝的珍贵性毋庸置疑。更不用说抵挡机关枪连续射击,或是威力更大的炮弹攻击了。 简单地说,在这个热兵器的时代,昔日高高在上的修行者或西方的魔导师,其与凡人的差距不再是天壤之别。枪械炮弹的初速,注定了这类武器不是像弓弩箭矢那么好格挡的。 但到了动用军队正面攻坚,不计牺牲的阶段,不论哪个时代,军队这种暴力组织还是占极大优势的。 所以苏茵动用枪械解决来者,其实是一种很明智的作法,至少她手中依然有不为人知的底牌。 但也可以想见,假如还有人存着将她掳走的心思,再来的人可就不会轻易给她开枪的机会。除非来的人没把其他人的教训当一回事,非要自己试试自己的头够不够铁,皮够不够厚。 第141章 枪械极限 只是……得让女娃儿自己解决问题,林文理好奇问道:”妳家那个看门的和尚,他没反应呀?” 苏茵冷哼一声,说:”他自己也该知道,会被留下来,也就一项职责而已。就这样,还需要别人去请,他才知道要动,不也说明了他们的态度是啥。这群人眼高手低,不论哪个朝代都一样。” 看着苏家大小姐气愤的模样,林文理缓颊说道:”其实月麓寺的大和尚在,不论他动不动的,好歹震慑了一些不入流的宵小。从这个角度来看,多少还是有起一些作用。别太计较了。” 苏茵故作气愤貌,骂道:”光听到他们名字就会怕的小贼,家里的看家护院也能打发,哪用得着养那么一个大和尚。那些要让他们收拾的,哪个不是胆大到没边的。 ”这种人知道正面交锋没胜算,净走下三路,就算他们伤不着人,可是恶心死人啊。假如没把大和尚打发回山上,早晚也把他炼成草还丹。” ”莫生气。人家好歹是佛门的大师,炼舍利子可比炼草还丹有用多了。”林文理面不改色地讲着大实话。 莫名的,那位在其师父期望下,希望长点智慧,但似乎有些让人失望的月麓寺大和尚,舍利子都叫人惦记上了。众所皆知,那玩意儿是死后烧化才见得着的…… 苏家大小姐对这件事情,终究只停留于嘴炮阶段。抱怨个几句后,就没下文了。因为她对另外一件事情比较好奇,问道:”写信给你的那人,是不是那天夜里,埋伏在道上的人之一?” ”你认出来了?”林文理讶道。 有一说一,苏茵跟自己人说话,可不带唬人的成份。这或许也跟她前世的将军生涯经历有关。不说昔日周家家教甚严,当一个将军,要是三句不离玩笑话,被部下当真了怎么办。 所以她摇了摇头,直言道:”我谁也没认出来,我只知道那天有一群不速之客。本来想趁机试枪的,不过被你给挡了。 ”幸好这一回试过了,也算是完成我的心愿。这玩意儿还真是好用呀。——” 苏茵又从她那不离身的腰包中,掏出一柄盒子炮把玩。那模样,颇为爱不释手。然而这样的行为却是让看着的林文理,太阳穴一凸一凸的,都头痛了起来。 想起了自己曾生活过的那个地球,民国奇女子的孔二小姐。其一点也不光荣的事迹之一,就是大街上与人开枪驳火。两个官二代没打死对方,倒是打死不少路人…… 想到此,林文理猛一哆嗦。也许该推行一下禁枪,以免大金成了第二个快乐美利坚。 ”——果然就跟你讲的一样,主打一个突然性,就能发挥大用。而且从听到枪响才想着招架,肯定是来不及了。速度太快。这样的暗器可比我看过的都强,比那弓弩之类的武器强多了。” ”是,是。喜欢就好。”林文理敷衍地说道。 ”那你说说,要怎么防这种武器呀?有法必有破,总不可能都是好处,没有坏处吧。”苏茵问道。 叹一口气,林文理还是开口答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嘛。这玩意儿弹道固定,玩不出什么花活儿。只要提前看到,就能躲开。 ”除非运气不好,被跳弹咬到。再不然就是开枪的人手抖,扣扳机的时候,枪口歪到天际去,还刚好被自己撞上。这种情况,请去烧香拜佛。” 没搭理这个男人话中打趣的部分,苏茵认真地想着,又问:”你都说提前看到的话。那要怎么提前发现呢?不是什么人都在背后有长眼睛吧,假如对方从背后来的话。” 苏茵没说的是,昨晚她所布下的陷阱,有很多都是来自视线死角的射击。这一招对付别人很好用,对付自己一样管用。所以她想知道,有没有什么规避的办法。 林文理答道:”一般人只习惯用眼睛看,好一点的人懂得用耳朵听。但其实用鼻子闻,一样可以闻出东西来。妳既然有随身带枪,就仔细分辨一下,那所谓的硝烟味是什么样的味道。” 听话的苏茵用力地吸了吸鼻子,随后又把盒子炮靠近鼻尖,从各个角度嗅了嗅。惊奇地说道:”真的有一个味道呢。” ”这是现在用无烟火药,所以那股味道变得比较淡。要是早个百八十年的黑火药,那个味道更呛呢。” 说到兴头上的林文理也不在乎这些知识,会不会将苏家千金培养成另一个孔二小姐。就算她们不是拿枪,就不能拿剑、拿关刀互砍吗。这是性格与家教的问题,而不是武器的问题。 ”可是光闻到味道,虽然能知道大概的方向与范围,但不容易将焦点集中在特定人物身上吧。”苏茵又提出质疑。 ”妳也不是光剩一只鼻子,然后眼睛瞎了,耳朵聋了啊。这种时候,当然要靠妳其他感官做分辨。气味只是一个提醒,就好像在通知妳身边有人带枪。这么明白的道理,妳不会不知道吧。” 被一阵抢白,苏茵稍微有些恼怒。抬杠似的又问:”假如对方是在闻不到气味的地方呢?就好像你们所说的狙击手那样,从远处瞄准。” 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又合十说道:”那就听天由命吧。希望对方第一枪没打中,可以给妳一个提醒。杀意那种东西太玄乎,懂的就懂,不懂的任凭我怎么解释,妳也不会明白。” 其实林文理所说的事情,苏茵怎么可能不知道。那都是她能力所及的事情,甚至能够做到比这个男人所想的更为通透。武经七义不光是杀人武功,更是身体素质全方面提升的功法。 就只是苏茵一时想不到,或者没往这方面想而已。所以才有林文理出言奚落的空间。 很多诀窍,其实都是类似的情形。才会有’江湖一点诀,讲破不值钱’的说法。 不过苏茵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以免自己的智商像是抢占了洼地一样,只能仰望那个满脸嘲讽的男人。果断地收起手中的毛瑟C96手枪,转移话题说道:”那天的人约你做什么?” 林文理又看了一下纸条,约的是后天白天,县城内的一间酒家。看来要去找苏家老爷请个假呀。内心想着的同时,也开口说道: ”我在他身上留了点记号。告诉他想解除的话,就得展示一些诚意出来。当然,我也不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希望见到面,他不会庸俗到以为我是可以收买的,拿些恶心人的真金白银出来。” ”真无法收买吗?”苏茵嘴快,怀疑地问道。 林文理不满地说道:”嘿,大小姐,妳真以为我是那种会为了五斗米折腰的人吗?这也太小看我了。” ”那你问人家要什么诚意?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不如不要说呢。”苏茵略显不满地问道。 一般情况下,开口向别人要诚意,不外乎钱、权、女人三样。但眼前之人并不在乎这些,就是在苏家里头,也不曾要求额外的奖赏。 贪财小气之人与豁达之人的差别,从日常行为就能看得出来。除非那个贪财小气之人,是拿着别人的钱表现出豁达大度…… 这一点,不光苏茵看得出来,就连她那便宜爹也看得出来。所以为了怎么留下这个男人,成了苏家老爷近期不时会想起的头痛事项。 作为当事人,林文理不是很在乎别人对自己的态度。本着绝不委曲求全的想法,合则来,不合则去,一直是他的行事准则。 其实这么一说,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在乎…… 总之,他喜欢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别人费尽心思取悦自己。这种恶劣的兴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只不过跟那些伟大的存在不同。纵使没有取悦自己,林文理也不至于变态到去惩罚人,或是给对方添堵、加担子。 没有谁有义务去取悦他人,这就是’礼’存在的意义。一如法律是道德的下限那般,礼节也是待人处事的一种下限。 就好像很多彬彬有礼、做事周到的人,给人的印象其实是不好亲近,彷佛有一个隔阂。但又因为对方十分礼貌,所以也挑不出错来。 那种相处起来如沐春风,话只捡好听的说,难听的也要委婉地说,这些行为早就超过’礼’的范畴了。 只是很多人习惯把这些事情放大,彷佛只要有人违逆自己的意愿,就能随意扣上不忠、失礼等态度。完全没有考虑自己得寸进尺的行为,是否逾越了礼的规范。 林文理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他做人做事,皆以礼待人,但也没有谁觉得和他亲近。 反倒是被苏茵戳到痛处,直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男人,嘟起一张嘴说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不是告诉过妳嘛,那只是没人帮得了我的忙而已。” ”是,是。那我问问这位先生,您想要别人展现出什么诚意来?不要钱、不要权,也不要女人的话。” ”呃,其实我就是想看看对方,能不能给我什么惊喜。”林文理这个乐子人,这时不免弱弱地说道。 苏茵一嗤笑,说:”呵,这样你倒不如之前就一刀杀了对方,也好过这么折腾人。” 被一阵抢白的林文理,竟难得的无言以对。 第142章 海桑子的诚意 难得请假一天的林文理,独自一人来到汉津县城约定地点的酒楼。 这只是酒楼,吃饭喝酒的地方,不是青楼娼馆。而且大白天的,也没有花姑娘穿梭在餐桌包厢之间,看起来十分正经。 那些猎艳的寻芳客,在这个时代,他们会去的地方是酒吧、舞厅,有一群舞小姐会陪客人跳舞、聊天。 是否另外做些什么事情,那就是舞小姐跟客人间的私事了。酒吧、舞厅并不过问。 海桑子订的是一间私密性不错的包厢,并且早早就等在那边,还带上了一个人。并不是林文理想象中,用来做贡品的美人,而是一个看起来毛毛躁躁的年轻人。 ”林总,您来啦。”海桑子一身干净的洋服,而不是先前看到,那非道非僧的奇葩模样。或许也是因为这模样,才能进到这间档次不算低的酒楼。 能够熬过被占领期间,然后在这个战争刚结束的时代开一间酒楼,没一点背景是不可能的。 可以进来的人也当然是非富即贵,不可能是赤脚庄稼汉。要是海桑子还用他原本的装扮,恐怕只能吃闭门羹。 林文理则是一身苏家提供的西服,不是用什么老料子,但胜在干净。至少比海桑子带来的那小子,一身邋里邋遢,满满街溜子气息的模样还要好。 话说这老小子,不会以为自己好这口吧?所以没带美人来,反而带了个小伙子。 林文理暗暗决定,要是这货不懂得说话,待会肯定要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管他酒楼靠山是谁,只要不砸坏东西,只砸人,应该也不会惹出什么大麻烦。 腹诽不已的林文理,表面上不动声色,装作客气地回了一礼。 其实海桑子能把这样的人带到这个场所,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展示。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会把这样的人带到这个场所,这个人也必有特别之处,否则没必要那么费劲。 不过就在林文理想找出这个年轻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时,海桑子则是重重地朝这小子脑袋敲了一下,骂道:”臭小子,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嘛。看到人还不知道问候一下。” ”你这死老……”年轻人怒目骂道。只是没等骂完,就又是一下,敲得他脑壳疼。明着打不过对方,年轻人只得顺从其意,朝着林文理低头问候:”林总好。” 端起桌上的热茶喝着,林文理看也不看这一脸不服气的年轻人,而是问起带他来的人。”老海呀,这年轻人是谁?他不会就是你要表现的诚意吧?送去猪肉铺,我还嫌他卖不了多少钱。” 因为海桑子对自己的称呼,是在钢铁厂弟兄面前所使用的’林总’,即林总经理。所以林文理在说话的时候,也是多有保留。 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知晓多少事情的情况下,说太多不必要的东西,只会引起误会,进而引来麻烦。这可是林文理的小智慧,也是和海桑子的默契。 但是海桑子的答案却颇为出人意料。他说道:”这是我妻子的儿子。带他来,除了是为了展示我的诚意外,也是希望能帮他在林总你这边,谋求一个出路。” 这……算是人质?林文理有些莫名其妙,自己怎么不知道大金也爱玩人质这一套。”所以,这小子是你儿子。” ”不,是我妻子的儿子。”海桑子又一次强调。 林文理无言,片刻后,确认般问道:”等等,有点乱。所以这是你妻子的儿子,但不是你儿子。那你这……”在自己头顶做了个帽子的手势,想问对方头顶是不是绿油油一片。 摇摇手,海桑子说道:”林总别多想。您也知道,我很早就踏上问道长生的道路,和妻子早已离异。让她去过自己的生活,也是我的要求。 ”我一不想有家人的俗缘负累,其次跟她也没三媒六聘,正经办过婚礼,分就分了,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她在战争期间,因为缺医少药而死,临死之前求我照顾这孩子。 ”我自己的问道路都走不明白,怎么可能还带着人,就是当徒弟也不成。我一寻思,钢铁厂现在虽然有后备师的弟兄们在,但比起战前的规模,那可是大大不如。 ”所以钢铁厂在未来必然还是需要人手的,这小子刚好派得上用场。他好歹也算是我在俗世的牵挂,交到林总手上,还能省下我为他操劳。这主意不错吧。” 林文理当真无言以对。喝干茶后,放下杯子,无奈说道:”你可真是一点也不肯吃亏呀。” 海桑子双手一摊,说:”要不然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是林总能看上眼的东西。您只要开口,我肯定双手奉上,不带犹豫的。” ”算了。”摆摆手,林文理转头看向那个毛毛躁躁的年轻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二苟。” ”李二狗?” ”哎呀,我一看你的表情,就敢说你绝对是想岔了。我那是苟且的苟,不是狗子的狗。”年轻人傲气地说着。 ”行二?那你大哥呢?” ”生下来没多久就病死了,没能熬过来。” 嗯,这个时代很合理。 大金高端的医疗技术很优秀,至少在修行者遍地的社会环境下,中医与中药依然蓬勃发展着,没被西医打倒。但问题是普及率并不高且昂贵,医疗存在着相当高的门坎。 所以这个时代的初生婴儿死亡率很高。从某个角度来看,这也是一种优胜劣汰的优生学。 虽然说起来很残酷,但在这个大量生孩子的时代,选择可以自己健康成长的孩子,显然比折腾一个先天不良的孩子,成功把孩子养大的机会可是大上不少。 再说这又是个没有童工限制的时代,健康的孩子已经可以帮忙家务了,生病的孩子却成为拖累。在缺医少药的社会背景下,不够健康的孩子早早离世,又何尝不是孩子与父母的双方面解脱。 所以听到孩子没能长大,林文理没感到意外,甚至连去问是不是意外死亡的兴致都没有。假如另有隐情,一般人也不会说得那么自然,而是会想办法百般隐瞒。 反正李二苟没啥大问题就好。他要做的事情又不是什么保密等级很高,非身家清白的人不可接触。那些清白的良家子可用,在烂泥里打滚的泥腿子也能用,放在不同的地方就好。 只是……看着对方一脸倨傲的神色,哪怕他捱了那个不算爹的爹两记拳头,也没能让这小子服气。 林文理笑道:”年轻人,脾气不小。真那么有本事,怎么之前那场大战没看到你的人。只会在这里朝自己人甩脸子,可不算英雄好汉。” 李二苟像是被揭开痛处,梗着脖子,大声说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没去打那场仗了!” 林文理伸手拍了拍李二苟的脸,这个一点就炸的年轻人意外地没有发作。因为他感受到了眼神里的那点阴寒……与杀意。 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开口说道:”我跟老海算是战友,打过仗的人都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是那些大街上逞凶斗狠的人没有的。 ”而且要是你打惯枪,食指上会有扣扳机留下的老茧。你的手虽然不算是细皮嫩肉的,但留茧的地方不一样,比较像是拿惯刀的人。 ”但从骨络来看,你又跟大刀队那些只练外功的人不同,你用的是小型武器,比较轻,也比较好隐藏。种种迹象显示,我判断你没上过战场应该没错。对吧。” 老底被摸得清清楚楚,李二苟就像是精气神散掉一样,瘫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语。海桑子没理这个不算儿子的儿子,反而是用奇异的目光看着林文理,就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男人一样。 笑笑的林文理又说道:”另一个破绽则是出在老海你身上。要是这小子当过兵,你早就报上他的家门了。相同的背景可以让人在无形中拉近关系,你这个老江湖不可能不知道,也不会不用。” 海桑子苦笑了一会儿。李二苟却是一脸狠戾,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大声说道: ”我虽然没有从军扛枪,但是我也帮军统的大爷办差。街上打探情报,进过和寇军营,我还收拾过几个叛徒呢。我可不是孬货,就只是为了照顾病中的老母,必须留下而已。” ”哦。”林文理饶有深意地看向海桑子。后者点了点头,说:”这小子他娘,确实是在战争期间没了的。我人在新一师,不方便来找她。是她用我留下的符纸,交代了后事。” ”怎样,还不信吗。我可以说我做过的几件……” 打断激动的年轻人,林文理说道:”停,别说了。军统的事情我不想知道,你也不该逢人就说,这会给你自己惹来麻烦。” ”那你信不信?” ”我信不信不重要,知道你在那场战争中不是个孬货就行了。其他的都是小事。” 林文理的认可,让李二苟的表情和缓下来,不再像之前那么激动。 给这年轻人倒了一杯茶,林文理问道:”还跟那些大爷有联络吗?” 喝了茶水的李二苟,摇头说道:”没。战争胜利后,他们就像消失了一样。反正我一开始,就不指望着靠他们吃上皇粮。这里是我家,我才不想跟那些人一样,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哦。”又给年轻人添了一杯茶,林文理说:”假如能跟那些鬣狗划清界限的话,我对你未来的出路,倒是有些想法。” ”是要去扛包还是打铁啊?”李二苟不收敛话中酸意,问着。 有意无意地往窗外看着,林文理笑道:”是不是回答让你不满意的话,掷杯为号,你在外头埋伏的那些小毛头,就会冲进来揍我一顿?” 第143章 李二苟 ”什么?””什么!”海李二人一惊,两人同时挤到窗前,拉开窗帘往外看去。尤其李二苟一看到窗外情形,还探头出窗。 他们的包厢位置位在二楼,正在街道旁,可以看到汉津县城繁华……努力重建的样貌。而在大街上,则是聚集起一群半大不小的肮脏孩子。他们一看到李二苟,当即大喊大叫。 ”二苟哥!””苟哥,我们来了!””苟哥,听说你被人押到这里,屎都被打出来了。我们总算看到你了。””二苟哥,谁他妈敢得罪你,让我们进去,把人揍出屎来!”…… 一群人闹哄哄的,得要很注意,才有办法分辨出几个声音,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李二苟没觉得开心,只是臊得慌。连忙挥手大喊道:”回去啊,这跟你们没关系。是我老娘的姘头带我来见个人,哪有什么屎被打出来的事情。这天底下,能揍我的人还没出生呢。你们都给老子滚回去。” 完全不理会之前才被海桑子揍了两拳的事实,李二苟费尽唇舌,好不容易才把底下那群混小子给劝走,没让他们冲进来。 这间酒楼背后的人,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对象。或许那群混小子可以仗着人多,闯进来闹上一闹,但事后肯定会遭到报复。 要是李二苟真来赴什么鸿门宴,为了自己的小命,说不得就要闹一闹,找个活命的机会。 他才不会有要保全兄弟,就不顾己命的态度。相对的,当有兄弟遭遇同样境地的时候,他也有胆气慷慨上前。在街上混的,说得漂亮没有用,做的事情可都被大家看在眼里。 但事情并不是这样啊!他只是反感自己被安排了而已,还没到生死交关的地步。这种时候闹起来,就好比掀开了自己最后的底牌,而且还是用在没有用的地方。所以李二苟只能挡。 好不容易把人劝走,李二苟才缩了头,关上窗,重回包厢内。他看着两个挂上玩味眼神的男人,硬着头皮,弯腰低头说道:”那群小子跟着我,胡闹惯了,请林总不要见怪。” 重重一拍对方的肩,把对方打了个惊起。林文理笑看着一脸惊慌的李二苟,说道:”别学和寇那种动不动就低头的做派,咱不兴这一套。坐。” 几人重新落座,李二苟屁股一沾椅子,就又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给林文理倒了一杯茶。虽然动作有些生涩,而且江湖味十足,但看得出来态度和之前使性子的时候是不一样的。 李二苟朝着林文理敬茶,说:”林总,今天的事情我没交代清楚,让我的朋友们担心了。假如他们有冒犯的地方,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他们一回。有我在,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别看李二苟先前一副抗拒、不爽的态度,他只是不满有人想管着自己,还要安排自己做事。但他对自己要打交道的对手,可不是一无所知啊。 汉津钢铁厂的重建,绝对是汉津县的一件大事。在听到有人出面主持重建消息时,县城里的人谁不想办法削尖了脑袋往里头钻呀。 面对油盐不进的苏家老爷,可是有不少人等着看好戏,看苏家什么时候会服软,求到其他人身上。 谁知道钢铁厂这个烂摊子,竟真叫一个外行人给盘活了!关键人物,就是在钢铁厂的那个总经理身上。 大家一开始的想法很简单。苏家在地方上虽有名望,苏家老爷更是当代大儒。但他们家族过去可不曾涉足汉津钢铁厂的事务,妥妥的外行。 汉津钢铁厂要重建,支出全部自理,朝廷不出分毫,这对一般家族而言是一个无底洞。后头更有直接被丢来钢铁厂的汉津后备第三师,这个几千口人的拖油瓶在。 以苏家一己之力,怎么可能盘的活这个烂摊子!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尤其在听到钢铁厂支起了一堆打铁炉后,大家就笑道:这是不懂得现代的炼钢技术,所以要返璞归真,用回老祖宗的炒钢技术了吗。 然后前不久,高炉出铁水了…… 这都不用派人进钢铁厂打探消息。高炉的大烟囱冒着白烟,不就是在战争之前,汉津县的大家看习惯的景象。 做到这一切的功臣,众所皆知,就是今天李二苟眼前的这个男人。 苏家老爷可没有抢人功劳的习惯,更有些为其扬名的味道。所以林文理的功绩,虽然还没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但至少关心钢铁厂的人都知道了这么个名字。 再加上他复员兵的身份,在整治铁矿与煤矿两地时,其强硬的态度或多或少也成为县城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然后又有老鬼师的老鬼,这样的传闻传出。 不管那些传闻是真是假,但有一点是大家的共同认知,那就是这个男人不好搞,吃软不吃硬。 在李二苟看来,要是他手下有将近五千号人,又有五千条枪,他也能不怂!就是上街后没横着走,那已经是足够谦虚的表现了。 只是对带点年轻人意气,不惧权威的李二苟来说,他要自己去碰一碰这样的人,他是不怕的。但牵扯到那群跟着自己的小伙子,就不由得他不低头了。 这又跟之前所说,替兄弟出头的情形不同。自己这回是惹事的一方,好意思把其他人拖下水?一次两次还能找理由,次数多了,兄弟都做不成了。 再说两边要真的火拼起来,他这边的人绝对不够看。对面的清一色军队出身,而自己这边就是一群大孩子。就算对面的不带枪,一人一脚,自己这边的人就要成肉酱了吧。 在李二苟忐忑不安的情绪中,林文理像是浑然不查,突然问道:”街面上的事情,看来你很熟悉呀。” 说起自己擅长的领域,李二苟瞬间就像活了起来。得意地拍着胸脯说道: ”别的地方我不敢说,但县城里的大小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正是靠着这份熟悉,我也才有办法在和寇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跟他们打游击。” ”呵。”海桑子冷笑一声,说:”你们又没拿枪,又没杀敌,那哪叫什么打游击呀。也就帮人带个路,传些话而已。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李二苟又恢复了之前一脸谁都欠我的不满表情。林文理这一看,就知道这小子先前的情绪是哪来的。他缓颊说道: ”咦,老海,这么说可就有失公允了。能在战争中出力的,都是好样的。那群鬼子连无辜的人都杀了,哪会去管谁出了多大的力。更没有出力多的杀掉,出力少的放过,这样的说法。” ”哼。”海桑子冷哼了一声,但也没再继续反驳。 林文理看着刚上来的酒菜,刚要伸手倒酒,李二苟眼捷手快地抢过酒壶,给三人都满上。 举起酒杯,林文理笑着说道:”来来来,喝酒。祝,胜利。” 明明是主宾,如今却像是和事佬。所幸海桑子和李二苟两人还算买账,席间没有再继续针锋相对。既不浪费这一桌难得的好酒好菜,也没破坏大家的好心情。 倒是吃吃喝喝间,海桑子和林文理这两个更明显有共同话题的人,都不怎么说当兵时的经历。反而是林文理刻意诱导着李二苟说话,让他吹起了那段当孩子王,跟和寇捉迷藏的往事。 一方面也是因为海桑子属于新一师,林文理是新三师,两支部队多少有些对立的情绪。况且新一师并不是普通士兵,也不用一般战术,两边实际上没有什么相同经历的共通话题可说。 另一方面,林文理也存着多了解李二苟的心思,那么除了自己费劲去打探外,当然就是听这个人自己说最为重要呀。 要不然将来企业面试人才,为什么要让来应征的人自我介绍呢。除了第三方的客观意见外,从本人的言谈中,也是可以观察到一些人格特质、内心想法的。 海桑子或许是看透了这一层想法,所以他没有多加打扰。但从他这个介绍人也没从旁吹捧的情形来看,大概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多说。 不过有一点,也是让林文理渐渐佩服起海桑子这人。就是从见面到现在,这人从未提起过脖子上的红炉点雪一回。就好像这一要他老命的招式不存在一样。 另一个发现,就是李二苟这个人一点也不二,相当擅长插科打诨,掌控说话气氛。 不是那种让人觉得彬彬有礼,如沐春风的感受。言谈间有些低俗,但却能够从其他人的反应中,控制着那个度,让人不至于觉得反感或无聊。 林文理还发现,这可不像是刻意学习的逢迎手法,倒像是天生擅长如此说话。 之所以会这么认为,是因为李二苟的态度对自己,以及对海桑子是不同的。 对自己的时候,李二苟给人的感觉就是之前林文理的想法。但是对上海桑子的时候,这一切好像就颠倒过来一样,这小子说的话就是在想办法气人。 有办法这么明显的区别对待,而且对话间的转换毫无窒碍。没有生涩到让人觉得这家伙说话内容前后不一,彷佛本就该这么说。 这小子是个人才呀。 第144章 收下诚意 有机会吃大户的时候,林文理绝对不会客气。他称这个叫做随缘饭,不会自己胡乱点菜,人家上什么,他就吃什么。既然上了大鱼大肉,那不吃岂不就浪费了。 酒来也是喝,烟点了就抽。要说酒宴上还缺什么,那就是负责伺候的小姐了。 不过三个男人很有默契地,不让任何’外人’在场。反正大家都有手有脚,不是没人伺候就不会吃东西了。 酒足饭饱之际,林文理拍了拍肚皮。看着同样吃撑了的李二苟,说道:”既然老海要我带带你,那你等会儿就跟我回苏家庄吧。 ”我现在也是寄人篱下,吃别人家的粮。也不好一声不吭,就把你拉进钢铁厂里,得尊重老爷的意见。” 李二苟没有强硬地回绝,而是说道:”先说好,我不懂打铁,更不懂炼钢。也就有个扛包的力气而已。” 林文理笑道:”放心吧。现在这个世道,那种苦力要多少,就有多少。我缺的是知道怎么动脑子的聪明人。这样子安排,老海,你能满意吧。” 吃饭间被气得够呛的海桑子,这时冷冰冰地说道:”林总,你能满意就好,跟我没关系。” 虽然尽力当和事佬了,但是这两人就像有仇一样,不断针锋相对。要不是林文理没心没肺的,只当一场好戏看,恐怕饭都要变难吃了。 但这种时候,最忌讳不发一语近距离看戏,因为很容易殃及池鱼,被两方同时针对。到时候公亲变事主,两边都不讨好。 最好的做法,莫过于适时的劝和,实则煽风点火。吵架的双方反而会因为有观众在,都想拉拢第三者支持自己,而忽略了这个人可能有的歹毒心思。 不过林文理没做到煽风点火那一步,但他的劝和也没有多少真心实意。就只是拱火两人,让他们不至于突然将矛头针对自己而已。 他伸手倒了一杯酒,还作势从怀中口袋取出一粒比指甲盖还小的红色丸子,用指头搓碎了撒进杯中。接着将酒杯送到海桑子面前,说:”喝吧,这是我们约定好的。” ”这杯酒,能解红炉点雪?”海桑子问道。 林文理笑着说:”这段时间,你没少研究这招吧。有没有什么心得呀?” ”我有找过一些剑修的相识。他们说,确实有一股剑气在我颈间藏着。——” 说话同时,海桑子将围在脖子上的衣领翻了下来,露出底下有着将近一圈红线的脖子, ”——他们还说了,像这种会慢慢延伸的剑气,从未见过,所以没有人知道该怎么解除。” ”就没人想试试?”林文理笑道。 海桑子无奈地说道:”想试的人不是没有,但我可不习惯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上。要是真有把握解招,那就算了。可是一个个都没把握,只是有兴趣的,我犯不着拿我的命去给他们赌。” 看着被挪到面前的酒,海桑子二话不说,举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后,问:”这样就能解招了吗?所以说,红炉点雪这一招不只是剑气,还是蛊毒,所以才需要用药解?” ”呵呵,答案是怎样呢?”林文理卖着关子,没打算揭晓谜底。 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情的李二苟,面露不解,问:”红炉点雪,这是什么?还有老海,你脖子上那条红线又是什么?咦,红线好像在变短,是不是?” ”红线变短?”海桑子稍微面露惊奇,摸了摸自己脖子。”看来真的解招了啊。” 林文理转向李二苟解释道:”红炉点雪,除了名字跟作用外,其他都算是我的独创之招。中招的人会剩下三十天的寿命,当脖子上的红线连成一圈后,里头的剑气就会爆发,让身首分家。” ”真的假的?”李二苟讶道。 ”我还没遇过不信的。”林文理自豪地说道。 ”所以是假的?” ”这也是我觉得很可惜的地方,至今我自己也还没机会看到剑气爆发的样子,在人身上。” ”所谓的’在人身上’,是指?” ”我当然有在其他动物身上试过呀。我记得第一次在狗身上做实验的时候,那条狗死得老惨了。三十天一到,剑气爆发,不是身首分离而已,而是整个身体大爆炸,炸一个粉身碎骨!” ”哇,这么惨。那可是一条狗啊。” ”是的,没错。那时肠啊、肚的流一地,跟其他血肉都混在一起。而且又细碎,想收集起来炖一锅香肉都费劲。真真浪费了。” ”不,其实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李二苟无奈。 其实他从以前就有一个想法,是不是当过兵的人,跟没当兵的人,脑子是不一样?相同一句话的理解,居然会是南辕北辙的两方向,真叫人服了。 红炉点雪的招式一解,海桑子就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他起身说道:”既然事情办完了,大家也都满意,那就请容我先行告退。今晚的帐,我会跟店家结清。两位随时都可以离开。” 就如同海桑子没有多问红炉点雪这一招是不是真的解了,以及之前中招的时候,这一招是不是真的致死。 林文理也不会多问海桑子有没有跑单的可能,把今天这一餐的帐留下来给他,成了一个烂摊子。 两个人虽然不在意外人给他们的评价,但他们也不屑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来恶心别人。至少,不会用这种手段对付不是敌人的人。 林文理举起半满的杯子为敬,海桑子一抱拳回礼,便走了。两个人都是干净利落。 反倒是李二苟这个小年轻,骂骂咧咧地给自己添酒喝着,一杯接着一杯。因为送上的酒是酿造的浊酒,而不是蒸馏的白酒,所以度数不高。像他这么猛喝,也不至于醉死。 好奇地看着喝闷酒的年轻人,林文理问道:”你跟老海真不是父子?” 一抹嘴,李二苟说道:”我不知道。反正我没见过我老母跟其他人男人好过,更不用说那个男人还姓李了。我是跟我老母的姓。” ”哦呵。”林文理发出了个怪声,颇有一些心照不宣的意含。 有些话,不讲明有不讲明的好处。既然当事人乐意装胡涂,林文理也不会那么不识趣地揭破。他起了身,说:”走吧,陪我去见苏家老爷。” ”哦,要当有钱人的狗吗?我以为传说中的老鬼应该是更有骨气的家伙。”李二苟很自然地开启嘲讽。 林文理却是不以为意,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相反的,假如道相同,不妨同谋。这有什么不好呢。至少我觉得,这件事情应该挺有趣的。” ”有趣吗。”想起了苏家老爷曾在钢铁厂弟兄们面前的慷慨发言,李二苟内心也跟着澎湃激昂了起来。 为了照顾自小相依为命的母亲,他错过了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机会。只能在敌后配合己方的情报组织,做些小动作以聊表心意。如今又有机会在眼前,真要再一次放过不成? 他就没想过苏家老爷有没有可能说话不算话的问题。 这个时代的人都有理想,满怀憧憬;假如最后没有实现,也只会怪罪自己不够努力。毕竟最困难的那场战争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 而且站在时代的宏观角度来看,战后的一切虽然艰难,但也意味着处处都是机会。 那些曾经限制着众人发展,牢牢占据着所有资源的旧势力,早就在战火的摧残下松动了既有的桎梏,甚至是让出了原本的位置。只要敢拚敢闯,哪怕是白手起家,依然能闯出一片天。 李二苟之前的批评,与其说是他内心的想法,不如说是面对权威时的习惯性反感。当他认真地去评估自己所面对的状况,以及即将要见的人时,要说他没半点念想,那也是假话。 只是话说出口,他也不好转头就跪舔了起来。这种不要脸的丝滑转换功夫,他可还没有修炼到家。 反倒是林文理就像没察觉这个年轻人的窘迫,随口问起了之前吃饭时没有提到的问题。”小李呀,你识字吗?” 大金朝自靺鞨八部入关,行的是愚民之策。严格禁止私人在未经许可下兴办私塾,活生生地养出了九成白丁的帝国人口。 除了极少数门阀家族的’家学’难以禁止外,非官身的老百姓,几乎没有获得文化知识的管道。顶了不起就是跟了个师傅,学成手艺人。 到了洋文化冲击,几场外战后朝廷式微,各地西式学校与私塾兴起,才稍微改善了知识普及的情况。但识字率较之前朝,依然是大大不如。 就说钢铁厂的后备第三师情形就好。将近五千口人,只有两成多的人识字,还集中在原军官的阶层。普通士兵那是大字一个不识,就连’一二三’写在眼前,都有人数不过来。 所以林文理才有这么一问。这并不是他瞧不起没读过书的人,而是跟不识字的人打交道,要用不一样的方法才行。 譬如书信这玩意儿,能免则免。想要交流什么,除了派人传话外,就是面对面直接说。要教对方东西,不能直接甩出一本书了事;得把人带在身边,靠言谈身教才行。 幸好李二苟给出了个让人欣慰的答案,说:”我读的书不多,但只要不是太生僻的字,我能读能写,别嫌我一手狗爬的字太过难看就行。” ”很好。至于那个字嘛,多练练就行,没有什么困难的。” 第145章 令人目瞪口呆的提议 苏家庄,苏家大宅的客厅。通常在这里接待的是达官显贵,又或是大儒名宿。今天却是难得地接待了一个县城街面上的小伙子,然后听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提议。 提案人是林文理。由于先前他没刻意讲,另一个人也没刻意问的缘故,不说要被说服对象的苏家老爷在听完后目瞪口呆,就是身为当事人的李二苟也是同样的表情。 脸色变换数次,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的苏涣放弃去揣测这个男人的心思,直问道:”拿三千银元出来,赌这一把,你是认真的吗?” ”这怎么算赌呢,老爷。这是活动资金呀。”林文理认真地答道。 这回换李二苟说话了。”啊不是,林总,您就这么信我?不怕我这三千银元拿着跑了?” ”三千银元就能买你亡命一辈子,这也太廉价了吧。你觉得为了这点小钱跑,合适吗?”林文理老神在在,就问一句:”你觉得你赚一辈子,赚不到这三千银元?” 三分钱一颗馒头,两毛钱一碗面,一头大肥猪五十到六十银元。林文理给一厂二矿的员工所定的薪水,最基本的档次是月薪三十银元。 也就是说一般人想买活猪打牙祭,得不吃不喝两个月,才买得起一头猪。林文理开口要的三千银元,得干八年四个月才赚得到,这中间还不能有任何花费。 这么一算,跟一辈子能赚的钱比起来,三千银元确实不算多。但要是一口气拿到,那个震撼感是常人想象不到的。 ”二……嗯,小李呀。”苏涣看着年轻人,改口说道。 李二苟立刻就接话,说:”苏厂长,叫我二苟就行。我朋友跟认识的长辈,也都是这么叫我的。” ”行,二苟呀。不是苏叔叔担心你钱拿了就跑,而是……唉,做这事,真要用上那么多钱?” 后一句问得当然是林文理。李二苟自己都迷糊呢,怎么可能答得出来。 林文理却说:”老爷,这是三个月的活动经费,又不是一口气要花掉的。分摊下来,一个月也才一千银元。” 苏涣包含同样在一旁的徐夫人,都同时摇头。苏家老爷更说道:”不要说定一个人给一个月一千银元的花费,我苏家庄上下一个月的花费,有没有一千银元还不好说。” 掌管家中财政大权的徐夫人,脑袋摇得更是大力,说:”没有,真的没有。” 林文理笑道:”老爷,拿苏家来比,可就欺负人了。咱们有多少吃穿用度,都是自家产出,不花钱的。把每个月消耗的、给人的,换算经济价值,别说一千银元,一万元都不止吧。” 大金朝基本上仍属于农业型社会,都市化的情形并不严重,经济活动与社会分工还不到西方世界的水平。 每个人的衣食住行,仍有相当比例处于自给自足的状态,并不仰仗外来的分工协助。所以在计算金钱上的消费时,那是低估再低估了实际上的经济活动价值。 这就后世好像没什么男人敢去计算一个全职主妇支薪的情况下,其按照市场标准的合理薪水会是多少。 太细的就不算了,光看’打扫卫生’、’准备三餐’、’洗衣’等大项目就好。要是有孩子还要加进’托婴’或’托儿’,然后这部分是算人头的…… 最要命的是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待机、上工,没有休假日,所以还要加上加班费。 一般来说全职主妇的市场行情会是社会平均薪资水平的二到三倍,然后男人用一纸结婚证书就全免了…… 同样的道理,苏家以耕读起家,地里能产的基本上家中都有。这个部分自给自足惯了,也就没有将其视为消费。 但苏家人平时就不吃东西了吗?不用丝或麻做衣服了吗?这些东西向外购买的话,那么苏家每个月得支出多少钱才能达到最低生活水平? 这倒不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问题,而是受社会环境所局限,所以没有看到那个高度的问题。 不过林文理今天也不是要证明苏家人多能吃的问题,所以略过不提,只讲跟李二苟有关的部分。说道:”而且这一千银元,也不见得就一个人用啊。他需要人手,一样从这笔钱里头出,不会再有额外的资金支持。” ”文理,你是怎么想的,全盘说说可好。你先前只讲了,要为钢铁厂产品出路着想,所以要给二苟活动经费,开口就是三千银元。真有这个必要吗?”苏涣问道。 ”好吧,那我就从头捋一捋。”林文理开始细细说起自己的想法。 ”首先就是钢铁厂出铁水了,炼钢炉也正在造,出钢锭的时间也就这一两个月内。但我们不可能全都闷着头在做我们自己的东西,钢铁厂终究要赚钱的。 ”虽然说现在大金百废待兴,钢铁这种基础的结构性材料,可以说是需求远远大于供应。说白了,大家都有信心只要能产钢或铁,那是不愁卖的。 ”但问题是,人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是一坨大铁锭,还是一块钢锭呢?我相信不是的,有人需要菜刀,有人需要锅,有人要螺丝,有人要螺帽。 ”很不客气地说,大金其他处我不敢讲,但是汉津县没多少地方有钢铁二次加工的能力。铁匠当然有,可是他们没办法做到大量生产,更不要说标准化。 ”所以我们为什么不一次到位,直接做出终端客户所需要的产品?我们一可以赚到更多的加工费用,二可以有更大的客户群体。 ”比起只能把生产出来的铁锭钢锭,卖给现在还看不到影的加工厂,我相信我的意见会是比较务实的做法。那么问题来了!” 林文理口气一变,不管是苏涣或李二苟都竖直耳朵,打起精神。 ”我们要怎么知道,谁需要怎样的铁制产品。以及这项产品的质量要求,要到什么程度?假如只是要一口炒菜锅,生铁就绰绰有余;弄口钢锅虽然更好,但毫无疑问,价格也会更贵。 ”不同材质的钢材、铁器,适用于不同的场合,当然也会有不同的价格。那我们要怎么找到客户,确认他们的需求与支付的能力,生产出合适的商品来。 ”另外一点,不要看大家都节省习惯了,在战后资源有限的状况下,凡事都挑便宜的。事实上铁器除了价格较高外,另外一大优势就是耐用。 ”就说我们自己的经验就好,开矿挖矿石,用木制的工具当然也可以做,但可能用没多久就会损坏,甚至还伤及使用者。铁制工具不仅仅省时省力,还更为耐用。 ”从生产效率,以及工具使用期限平摊其成本,铁制工具反而更为便宜。那么在我们的生活中,以及各行各业有多少东西适合升级使用铁制品? ”所以从调查市场,以及开发市场两个角度来看,李二苟的工作,其重要性就不用多提了。在钢铁厂距离恢复生产只差临门一脚的情况下,这些工作也应该要准备了。 ”而不是等到钢铁厂把东西生产出来,我们才去寻找客户在哪里,以及他们需要些什么?东西积压不多说,要是紧俏的东西我们做得少,需求不大的东西做多了,这也是浪费。 ”别看最后可能还是能卖掉,但东西要放多久才能卖?得要卖到多远的地方去?这些也都是成本呀。” 这样的商业手法在这个时代的大金,算得上是十分新颖的了。自然而然,苏涣一时间也没能想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是说道: ”假如只是要这样,我让邓聪出去,去各家转上一圈,就能知道了大概。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的,还投入那么多钱呢?” 林文理答道:”这就要看老爷,您究竟是觉得钢铁厂赚到钱就好,还是希望钢铁厂在这个时代能够发挥大用?” 苏涣好奇问道:”什么意思?说说。” ”我就用个老爷你一定听得懂的比喻吧。”林文理端了杯茶润润喉,这才说道:”苏家根本在种地,粮食为主。是吧。” ”没错。” 林文理说道:”那么种出来的粮食,除了自家要留下的部分,其余都要卖掉。那么老爷是希望被那些同样不愁吃的大户人家大量买去,等待饥荒时三十倍、四十倍卖出。 ”还是希望这些卖出去的粮,是真的到了那些想饱腹的人手上。让他们可以活下去,为大金继续贡献一己心力。 ”当然,钢铁跟吃得饱、吃不饱无关,没有铁器,人们依旧可以活得滋润。一些大玩意儿,也不是寻常人家用得上的。 ”但咱们自己人的一个习惯,不管有用没用,只要自己有能力都先往兜里揣,或许哪天就用得上了。站在这些人的角度,他们做得不算错。但站在更宏观的角度来看,这反而是件坏事。” ”啊!”苏家老爷一点就通,说:”这就是你不按照矿区跟各个岗位提出的要求,提供所需工具。反而是自己去看过之后,才批给他们多少东西的做法吧。” 第146章 是狗是狼? ”是的,老爷。”林文理认同说道:”大家为了自己工作的顺利,所以希望有备用工具,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谁都没有错。 ”但在资源紧张的情况下,该如何把有限的东西用在最该用的地方,这就需要充分的了解。而这样的讯息,可不是派管家跟其他家族的管家接触,能够知道的事情。” 看着一旁伺候的邓聪,脸色有些难看。林文理又补充说道:”当然我不是质疑小邓的能力。想做到我说的程度,我相信对你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 ”但这种事情想做得精细,就要花上大把时间。你不会想放下老爷身边的事务,专心在这上头吧。” 一句话,问得这位忠心的年轻管家无言以对。但他反应不可说不快,当下就反驳说道: ”林先生所言差矣。这件事情不见得要我亲自去办;我大可安排人进行,盯着进度就好。我们这些管家帮老爷的,就是做这样的事情。而且还都是用苏家自己人。” 哈,这就是嫌要花钱的意思。 苏涣听了自己亲信的话,也认同地点了点头。对于邓聪的能力,他还是放心的。 莫名的,就连李二苟也跟着点头。对于自己,他其实没这么有信心,毕竟是没做过的事情。 林文理笑着说:”我相信小邓说的,也绝对没有问题。但假如我只要这样的结果,那我直接向老爷提出要求就好。苏家人才何其多,一定没问题的。” ”假如只要这样的结果?”苏涣敏锐地抓到重点。 面对苏家老爷投来的疑惑眼神,林文理却没有直接解答,而是说起看似不相干的事情,道:”世俗评价一个男人,常常用他能赚多少钱作为一个衡量的标准。 ”但我评价一个人,更喜欢看这个人怎么花钱。只会花钱贪图享受,或是一毛不拔,那都不算本事。不懂得生活,只知逐小利而忘大义,这样的人也没什么了不起。 ”就拿钢铁厂这件事来说好了。有一笔资金,雇佣一堆人去打探消息,是一个方法。直接找到对方,花钱收买,得到消息,这也是一个方法。 ”这两种方法,从结果来说没有对错好坏,但可以让我看清楚一个人做事的方法与态度。所以与其说这笔钱是给李二苟的活动经费,不如说是一个我给他的考验。 ”另外一重用意,就是我刚刚所说的要求,假如可以严格做到,对我的标准来说也不过是及格而已。能不能做得更好,这才是我好奇的部分。” ”所谓的更好是?”苏涣同样感到好奇而问道。 林文理却是双手一摊,说:”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不光苏涣讶异,听到的人讶异,李二苟这个当事人算是最讶异的。 林文理继续说:”我想知道拿了这三千银元,有三个月的时间,这小子会怎样利用这样的资源,交出怎样超出我意料的结果来。 ”当然,他大可以派些人,调查汉津县的状况后,剩下的钱就拿来吃喝玩乐,渡过这三个月的时间,交出一张及格的成绩单。这样做也没有问题,我也没有意见。 ”但这就代表,他的格局也就这样的程度。在用他的时候,就不能交代他能力以上的事情。对我来说,直接拿出三千银元知道一个人可用、堪用,还是不能用,是件划得来的事情。 ”拿这三千银元做资金,手把手教一个人,旷日废时不打紧,还不一定能成材呢。既然对我们来说,机会是差不多的,那么我为什么要多花时间。” 明明看起来像是天大的好处,但言语背后的冷冰冰,却是令在场众人不寒而栗。 但是苏涣却明白个中的另一个道理。这个方法,是用来找人才的,而不是把一个庸才硬是培养成自己需要的样子。两者从结果来看,差不了多少,但人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林文理像是没有注意到众人的情绪,接着说: ”假如是钱方面的事情,老爷,那就用我以后的薪饷做抵押。结果让您不满意了,那就扣我的钱,扣到还完这笔帐为止。这段时间,别缺了我一口吃的就好。” ”不,这倒不至于。”苏涣讷讷地应和着。 倒是李二苟就像没有察觉到言语中的冰冷,无所谓地说道:”林总,假如你是顾虑海老头子那边的想法,大可不必。给我一个平常的差事就好,饿不死就行。” 林文理露出老谋深算的奸笑表情,说:”嘿,那你能待多久?不会应付个几天,就走人吧。我可没有闲情逸致陪你玩这种小孩子家家的游戏。 ”瞧得起你,是看上了你我刚见面那时的桀傲不逊。之后的言谈,你分寸拿捏得也额外地巧妙,把老海给吃得死死的。这证明了,你不是只有傲,还有脑子。 ”循规蹈矩的人,我不缺。钢铁厂几千号兵,苏家庄上下,他们就像养熟的狗。不管再怎么努力,他们的上限也还是一条狗。 ”但是你看起来跟他们不一样。我才想丢块肉给你,看看你究竟是一匹狼,一头老虎,还是说我看走眼,你就只是条饿红眼的疯狗。” 话说完,林文理靠在椅背上,又说:”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怕的话,你可以拒绝。那么你要就此离开,还是进钢铁厂里当一个小兵,我都不会阻止你。 ”钢铁厂,早晚要招人的。多你一张嘴,我能帮你求求老爷。这点小事,相信他不会拒绝。苏家老爷就在这边,他今天就能给你一句话。” ”爷,你这激将法,用得可真溜呀。想看我是狗是狼?那你这个想把狼圈起来的家伙,到底算什么。”李二苟吐了口大气,学着林文理的模样,把自己埋进椅子里。倒有些逃避的意思。 但是一沾椅背的李二苟,又突地弹起身,坐直说道:”但假如这样我就不敢上,那岂不是显得我很怂了。江夏男儿,可不出软蛋的!” ”呵。”低笑一声,林文理转头看向另外一人,问:”老爷,您的意思呢?” 看了看林文理自信满满的表情,又看了看李二苟那一副鼻孔瞪天的模样。苏涣顿时也被提起了那一赌的豪情与兴致,转头朝自己的夫人说道:”去库房领三千银元出来吧。” 徐卿夫人没有劝自家的良人,也没有露出动摇的神色。完美诠释了夫唱妇随,给了个客气的微笑后,就离开客厅。 一时间,厅内众人安静无声。养气的功夫,一个比一个好。没有人露出尴尬、无聊、愤慨之类的神色,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身边也没有其他人一样,眼不斜视,专心地喝着茶。 唯一的例外,就是躲在门帘后的几个孩子。不知道是哪个,吸鼻涕的声音在这时异常响亮。弄得苏家老爷都有些不好意思,悻悻然摸着鼻子。 心里头打转儿的,都是待会去揍自家儿子,让他长点记性。做事别偷偷摸摸,藏头露腚的,让人看了就生气;尤其别跟着长姊瞎胡闹。 至于苏茵……亲闺女好奇看着,那算个什么事。看看也不会少块肉。苏涣反而会烦恼,看不到自家闺女时,这丫头会跑去做什么怪事。所以看得到人,都是好事。 倒是李二苟的这个脸皮与这个心气,叫苏涣更为欣赏了。不是说脸皮薄的人就成不了大事,但厚脸皮换另一种说法就是有勇气挑战新事物,这类人相对容易成功。 不一会儿,徐夫人回来了。后头跟着两个下人,吭哧吭哧提着一口不轻的箱子。放到桌上的箱子还重重落下,发出砰的声响。 苏家老爷起身掀开了箱盖,里头堆栈着白花花的银元。虽然没有亮到可以晃瞎人眼,但七八分满的箱子,那压迫感可是十足十。 没见过世面的李二苟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不能怪他不沉着,而是眼前之物太惊人。不过他倒是克制了自己扑上去,看一看、摸一摸的冲动,也很快地稳住了自己。 看着年轻人很快就把持好自己,不论是苏涣或林文理,都显得相当满意。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最让人诟病的部分就是容易得意忘形。这或许是跟他们成功的次数太少,见过的世面太小有关。所以每一次成功,都会让他们喜出望外,乃至于得意忘形。 但只要能够控制得好自己,高兴一下又何妨。 不过有些话,该说的还是要说。林文理像是泼了桶冷水,说道:”冷静点,小子。虽然我刚刚说交给你自由发挥,我只看结果跟过程。但有些红线,你还是要知道。 ”不要搞一些下三滥、杀人放火的事情。这跟老爷是否爱惜名声,洁身自爱无关,而是从现实面考虑。任何事情都有代价,只要有代价,也必然有偿还的时候。 ”试想,你为了省事,贪图方便,用这样的手段来取得想要的情报。那我们也当然可以为了省事,贪图方便,爽快地把你交给官府处理。 ”不要以为你是为钢铁厂办事,就可以百无禁忌,别人就必须要帮你擦屁股,偿还代价。别想用没功劳也有苦劳的说法来博取同情,犯了错就该罚,天经地义。 ”你该记住的是,你对我们而言,现阶段就是一枚可以舍弃的棋子,而且也不会感到可惜。这也是为什么事情会交到你手上,而不是哪个苏家人手上的原因。 ”想要让别人重视你,你就得提升自己的价值,做事还要够聪明。有时你以为走的是捷径,或许这条没人走过的捷径终点是万丈悬崖。听明白吗?” 这番告诫,苏涣是相当满意的。不论自己是否爱惜羽翼,有些事情,不能做就是不能做。要是踩了红线,到时别说是报官了,他都要清理门户。 而李二苟也没被这一番话给吓到。他反而是双眼放光,炯炯有神,期待着将要面临的挑战。 第147章 炼钢转炉 在李二苟身上的投资,苏家人内部难免议论纷纷。大家都把矛头指向林文理这个新人身上。 虽然这个新人看起来颇有本事,但是也狠呀。一开口就是三千银元的!家中有哪个人敢这样朝老爷伸手的。 所以关于李二苟的身份推断是甚嚣尘上。很多人猜测,李二苟是不是林文理的儿子。 不过从林文理的外表来看,两人说是兄弟,会比父子的说法可信度更高。但说起样貌,那也实在是不像。 对当事人来说,李二苟从拿到钱的那一天起,就没再进过苏家庄了。要不是家里面的人不时能在县城的大街上看到人,都会有人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卷款逃跑了。 但李二苟这么做,也是林文理的要求。钢铁厂的事情很忙,还有铁矿、煤矿两地要照顾,他没空每天或每个礼拜听李二苟的汇报。 所有报告,等三个月后,苏家庄内见真章。到时不光林文理会听,苏家老爷也会在场,他当然有资格来评断自己的钱花得值不值。 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钢铁厂上的林文理,重点当然是炼钢炉了。 之前交代的任务,由铁匠科转任铸造科的弟兄们很好地完成了。虽然制作过程中,他们显得相当心虚,总想找到林文理问一下。 但林文理还是那句话,这种大型构件不是要装在飞上天的客机上,对于精密性的要求真的没有那么高。 一点小瑕疵的影响,可没有旁人想象中的大。敲敲打打能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假如这种机会不拿来练手,他们打算什么时候才开始独立作业? 所以林文理之前才会跑到矿区,又请了一天假,处理海桑子的事情。 但借口用完了,回到工作上,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林文理当然不会继续摆烂,逃避责任。 有些事情是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明明人都已经出现了,却还不做事,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考虑到未来技术升级空间,林文理选择使用转炉炼钢法,而不是平炉炼钢。 转炉炼钢法简单地描述,就是往一个炉子的熔融生铁中吹入空气,这会引起剧烈反应,并使温度上升。令铁水中的碳与空气中的氧产生氧化作用,形成二氧化碳排出,从而使碳含量下降。 过程中,可以加入各种精炼剂,将铁水中其他微量元素变成易于清理的炉渣,并将其排除。更可以将吹入的空气换成纯氧,减少钢中氮含量,提高钢的品质。 不需要其他燃料,就可以令一炉的铁水变成钢水。然后将炉子转动,倾倒而出,这便是转炉法的命名由来。整个过程大约需要三十分钟,以效率来说是相当快。 对这个时代来说,平炉炼钢法还是那些先进钢铁厂的主流。尽管耗时较长,一炉钢水需要转炉法四倍以上的时间,但是产出量更大;品质也较现有的转炉法更好。 不过对握有升级技术的林文理来说,转炉可以直接升级,平炉却必须要淘汰。他当然会选择前者,而不是选后者过渡。 从另一方面来说,转炉法虽较平炉法的产量较少,但设备体积与需求也同样较小。设备小,就代表在制作上也就容易许多。 唯一要注意的,就是牵引转炉转动的齿轮组,在可靠性上得额外下一些功夫。要不然在转动炼钢炉的时候出了差错,导致钢水泼溅而出,那可是会死人的重大过失啊。 尽管林文理不断跟弟兄们强调没有关系,要有信心。假如构件不合格的话,他会打回票的。 但实际上被退货的东西,大多是像爆膜、气孔之类的明显废品。其他构件是否合格,老实说,弟兄们都有些忐忑。 等到转炉车间搭建起来的日子,自然要挑个黄道吉日开炉炼钢呀。 转炉可不像高炉点火那样,要是弄个不好,光是点火一个步骤,可能就要耗上十几二十天。转炉的步骤也就是倒铁水、灌空气,就可以出钢水了。没有什么困难的准备工作。 这一回一样,苏厂长一家子跟蔡镛县长也都来了。 搞出生铁,毫无疑问是一道里程碑,出钢水则是第二道了。当一座钢铁厂能出产生铁锭与钢锭,基本上这座钢铁厂就算是圆满了。 剩下的,都是在材料科学上的斤斤计较。 至于打螺丝、造机器什么的,严格来说,这是属于钢铁产业下游的制造厂责任,不属于钢铁厂的。 在战争期间,大金好歹有山城钢铁厂撑一下面子。但产出的钢和铁,毫无疑问都是以满足军需为优先,民用品的制造厂几乎绝迹。 所以在林文理的规划中,汉津钢铁厂绝对不是把出铁锭与出钢锭作为终点,还要向下延伸到可触及终端需求的制造产业。这也是为什么,需要李二苟做市场调查的原因。 回到正在冒烟的炼钢炉上。那股烟不是什么蒸气,而是吹入炉中的空气氧化成为大量的二氧化碳冒出。 由于现阶段的钢铁厂没有电力,自然就没有马达可以驱动设备或装置,一切只能靠人力进行。包括转炉这个动作,一样只能靠人力让炼钢炉倾倒。 滑轨、滑轮、管道,以及多不胜数的齿轮组。可以说比起炼钢转炉本体,林文理投注在这些附加设备上的注意力还要更多一些。 因为驱动的组件要是有太多层连接,过度复杂的装置在可靠性上便存在疑虑。 若因这些周边的设备不合格,或是哪个连接的构件出问题,导致炼钢炉不正常倾倒,那就是一次严重的工安事故,不论伤没伤到人。 况且真的发生这种事故,大概一整个车间的人都会跑不掉。 而能够第一批进入炼焦、高炉、炼钢炉三大车间的人,都是后备第三师中最为被看重的人才。这样的损失绝对是难以承受的,更不用说还要面对他们的家人与抚恤的问题了。 在设备可靠性为大前提的状况下,转炉车间的弟兄们,不得不在近距离,顶着高温热浪操作炼钢炉。 其实看他们在那样的距离下作业,几步远的地方就是红到发亮的钢水。知道那玩意儿温度有多高的人,全都有同样的一个想法,那就是不安全。 不过这也就是旁人瞎操心。钢水高温确实难以忍受,但也还不至于到会立刻造成伤害的程度。 只要及时补充水分,以及别在旁边嬉闹,搞得整个人跌进去之类的,这勉强还算是可以工作的环境。 更别说还有林文理曾经传授给铁匠科的弟兄们,用于控制温度的魔法术式。这个魔法,要用来影响整个车间环境很困难;但只是想改善一下自己身体的温度,那就容易许多了。 其实假如这样的工作环境真的会造成伤害,林文理这个制订操作规范与安全守则的人,第一个无法接受。把安全第一挂在嘴上的人,怎么可能故意把人推进火坑。 再说只要按照自己的设想,多努力一点,把电机类的设备给造出来。到时候,弟兄们就可以在更安全的地方进行操作。眼前的状况,只是一个艰难的过渡时期。 说是这么说,在其他人的眼睛全部盯在炼钢转炉上时,林文理看的地方却是弟兄们的操作与走位,有没有符合规范与安全守则,尤其是后者。 所幸大家的服从纪律良好;在实地操作之前,又有经过模拟演练。其实也不用林文理提醒,光是站在炼钢炉旁感受到那股骇人的高温,大家就很自觉地打起十二万分的注意力。 他们有一部份的人可是之前待在高炉车间铣熔工班的,自然知道这个温度奇高,看起来很可怕,实际上也的确很可怕的事物有多危险。 无论怎么开玩笑,都不要拿小命开玩笑。这可是那位总经理的告诫。 当时间一到,在一众弟兄们的协力下,炼钢炉随着齿轮组的转动改变了倾斜的角度。钢水流入管道中,最终流进末端早已准备好的模具里头,浇铸成形。 看着钢水流出,苏涣的心情其实并没有一个月前,看着铁水流出时那么激动。反而内心有一种想法:’这就是钢了吗?’ 会有这样的疑虑,其实是因为不管是铁水还是钢水,熔融状态下就一个模样。在外行人眼中看来,也就是一个是高炉流出来的,一个是炼钢炉倒出来,其他没什么不同。 甚至会觉得,钢水是铁水再加工过一遍。但从眼前的结果来看,有没有必要多经过这一步?这就成了大家都会有的疑虑。 苏涣把一双儿女交到自己的夫人手上,来到林文理身边,略显忧心地问道:”这样子,炼钢就成了?” 林文理被这么个问题问得一愣,惊愕地看着苏家老爷。随即笑了出来,说:”老爷,不用怀疑,这就是钢了。不过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疑虑。毕竟用眼睛看,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哦,听起来,你有什么想法。”苏涣说道。 ”是的,老爷。”林文理一脸猥琐地说道:”也许那个提议,是时候启动了。” ”哪个提议?”苏涣是真不明白,所以问道。 林文理言简意赅地说了五个字:”材料实验室。” 第148章 材料实验室 或许西方科学还没有完全进入大金这块土地,但是有识之士都会有取经于异国的想法,了解一下外国与大金的差异之处。而这种位于科学界殿堂级的机构,当然也进入了众人视野。 深入了解后,大家得到了一个共同的想法。一言以蔽之,很花钱。说得通透一点,那就像个无底洞,花起来没边,还不见得会有收获的那种地儿。 大金虽说有不少留洋回来的人士,但这些人光是在基础建设上追赶外国最先进的水平,就已经穷究毕生之力而不可得了,哪还有时间精力搞实验室。 也不是没有那种学了西学,希望在学校中传道授业的人,物理、化学等实验科学领域的也有。但他们的实验条件放到国外,连条狗都招不来,更不用说招国外的研究生、教授了。 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固有观念影响下,今日大金的学术主流还是四书五经等可考科举,入朝廷为官的学问。 科学,在老一辈人的眼中,与工匠、杂耍无异。哪怕经历了一场几乎要亡国的战争,吃够了科技落后的苦头也一样。 大金的科学,就是在这种环境下艰难前行。纵使经过一场大战,有不少留洋子弟被迫归国,却也没有几个人重拾那些最前端的知识。实在是没有那个环境呀。 所以在最初林文理向苏涣等人报告的计划中,材料实验室只有提过一嘴。也曾说过这是相当重要的机构,就是没有在计划中安排某个具体的时间点启动。 倒不是说担心苏涣这位大儒不够开明。以他的所作所为,要是搁一百年前,那可不是一句离经叛道能了事的。别说尊他为大儒了,就是跟儒字沾上边,都有一堆名宿耆老羞与为伍。 而是在这个资源紧张的战后,且是钢铁厂重建的重要时刻,是否有必要将有限的资源分配到实验室上? 还有相当重要的一个问题,谁来主持? 对于前者,或许在其他穿越众眼中十分重要,砸锅卖铁也要搞起。 但对林文理这个二穿人士,说得谦虚一点,未来五十年的科技发展都在他胸中。搞一个实验室,不过是用来取信于其他人,证明他能做到某技术,放心将其规模化、商业化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高炉出铁水,炼钢炉出钢水,林文理都信心满满,直接推进下一个步骤。因为出来的铁水与钢水是不是合格产品,他都了然于胸。 相较之下,苏涣这位厂长却有些心虚了。他不像林文理这么有自信。一方面是因为他没有林文理那些知识和经历支持;另一方面他和这个男人认识也不到三个月,还没到无条件信任的程度。 至于谁来主持,这个问题就更为操蛋了。 可以想象,在林文理掌管下的实验室,终究会沦为一个验证机构,而不是追求最前沿的学术单位。 那些留洋归国的大佬们,谁没点心气,会甘于人下做一个傀儡。 至于大金内部的聪明才智之士,这些人搞不好连科学的科,开头的那一撇都还没搞明白。 招这样的人建立实验室,林文理还不如招学龄前的娃娃,从头培养起。反正都要手把手的教,从1+1开始讲起。 然后实验室的性质,注定了林文理很难像一厂二矿那样,给每个岗位订一套操作规范。 后者基本上只要设备不更新,技术不进步,那套东西可以用一辈子。只要带个开头,等底下的人手熟之后,就可以放养了。 实验室的实验过程是枯燥的、重复性的,这是在用试误法进行大量相似实验的前提下,才会有的状况。 林文理主持的实验室,必然是一路验证通关,把各式各样的先进前沿技术——在他眼中就只是落后的旧玩意儿,——用最短的时间落于纸面。把未来五十年要走的路,五年走完不是问题。 但是这会占用林文理的全部时间,且这么做也没有意义。得要有配套的产业,能将实验室技术实际应用、商业化,这才有意义。 否则那就只是头重脚轻的猛冲。因此摔倒事小,倒地之后被人割了头,拿到其他地方匹配强健的身体事大。 假如大金真有那么一个先进的实验室,猜一猜那些’盟友’会是怎样的态度? 这也是林文理空有满腹知识,却没有想过拿出来与人分享的原因。 就好像人们老爱说,古代四大发明全在我家。结果一个个成为回力镖,全打进家里来。儿子打老子,孙子打爷爷,不管怎么编排,也没见那些外国佬打得小力点。 与其劳心劳力又没实惠,还便宜了外人,林文理宁愿当作一开始就没有。科学没有国界,但是科学家有啊。 林文理虽然是穿越众,这里的家不算他的家。但生着一副黄皮肤、黑头发的模样,想去白人国家跪舔,一样会受人歧视。这个时代,种族歧视那是国策,可不是什么必须要挞伐的错误观念。 再说就真的没一点感情吗?真没有的话,那场大战开打,他绝对有本事跑到不受战火波及的地方隐居,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而不是看到鬼子,见一个杀一个。 而要他自己来带头,从无到有建立起一个足以富国强民的工业体系……老实说,已经做过一次,而且还成功的事情,有多少人会想做第二次? 直到汉津钢铁厂这么一个机会放到眼前,才让林文理这个穿越众稍微动容,有了几分认真。心想总算有个冤大头顶在前面,任由我胡搞了。 当老板,跟打工人的心态是绝对不一样的!真以为老板是天,吃香喝辣的。一个随时准备好离职,无牵无挂的打工人胡搞,那才是真快乐。 苏涣的心理活动,则是跟林文理那种寻乐子、轻松行事的态度不一样。 虽然’材料实验室’的字眼,在最初那份报告中只有草率提过,但苏涣可是知道’实验室’这三个字含金量的。 至少他不会认为搞一个草台班子,做些肥皂泡沫五颜六色的实验就算数。可是具体要做到什么程度,这位当代大儒也是两眼一摸黑,摸不着头绪。 所以听到林文理在这样的时刻提起材料实验室的话题时,苏涣怎么也想不通要如何与眼前的问题连结起来。忍不住问道:”文理啊,你能够仔细说说你的想法吗?” 一旁的蔡县长也靠了过来,竖直耳朵听着。 理一理思绪后,林文理说道:”老爷,一般有企图心的钢铁厂要是设了一个材料实验室,那么这个实验室的任务大概就是钻研合金钢的配方,以及各种炼铁、炼钢的改进工艺。 ”但是有我在,配方跟工艺等技术面的事情就不用烦恼。这个实验室的任务也就只剩下一项,那就是去验证咱们做出来的东西,到达了怎样的水平,而且是用科学化的数据呈现出来。 ”譬如一件钢制品其化学成分,即合金钢的金属配比究竟占多少百分比。降伏强度、抗拉强度、厚度、硬度、伸长率、弯曲性质等,究竟有多少。 ”我们自己要先了解,才有办法告诉别人,他们的用途适合用哪种等级的铁材或钢材。而不是净挑最好的推销,净卖最贵的。按照不同程度的需求,他们有更划算的选择。 ”前者虽然在单件上可以赚到更多的钱,但只有后者才能把我们的产品卖给更多的人;以及让有需求,奈何囊中羞涩的人有机会用上。 ”我刚刚说的那些标准,可不是我脑门一拍,心情好,自己订下的。而是西方世界通用的质量标准,就是看那几项数据。 ”就算大金朝内部的人还不熟悉这样的方法,我们也有必要让他们习惯这样的衡量标准。因为这就是属于钢铁的语言,全世界都一样。 ”这样一个材料实验室,虽然做的事情与钢铁厂息息相关。但我还是倾向于将其独立出来,而不是附挂在钢铁厂底下。这涉及到一个公信力的问题。 ”就好像我们苏家庄跟隔壁的黄家庄出现纠纷了,都会找上曹家庄做仲裁一样。假如我们出具的资料,由钢铁厂附属的实验室出具的,或由第三方实验室出具的,就有不同程度的可信度。 ”甚至这个公信力建立起来了,接其他人的委托也没有关系。可以赚钱的生意,没必要往外推嘛。重点就在于这个机构有没有足够的能力做这些科学检测,以及主导者公信力的问题。” 苏涣却有些疑惑,问:”假如是由我们出资组建,一开始还就是为了钢铁厂服务。那在外人眼中,不管怎么看,那都算是苏家名下的产业,不能算是具有公信力的第三方机构吧。难道你想找别人建立?” 林文理答道:”找别人是不可能的。这间实验室将会有钢铁厂很多秘密,交到外人手上,我们自己一点也控制不了,怎样都不可能放心。 ”所以,我们需要一位镇得住脚的人来主持这间实验室。我们可以控制自己保证实验室的公正,不去查探其他公司的秘密,也可以保证我们的秘密不会从这边外泄。而且……” ”而且什么?”苏涣问道。 林文理说道:”建立一间实验室,用来做这些检测作业是一方面。我更想开展的是核能的研究。老爷也知道的,为了之后建立发电厂。 ”那可不是像钢铁厂一样,拉一群有力气的人临时抱佛脚就行。核能发电厂的专业性与要求,只有更高。” ”看来,你这是盯上我钱刚钱师兄了啊。”苏涣不怀好意地看着眼前这个为事装孙子的男人。 第149章 钢铁厂困境 林文理腆着脸笑道:”能找来钱先生主持实验室,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是我却没把握他老人家是否愿意纡尊降贵,来我们这间小庙。 ”之前报告的时候,钱先生不也在场。当时提过一回,不过看先生的表情是兴趣缺缺的模样,我也没把握这件事能不能成。 ”要是真不行,到时只能拜托老爷,从您那些同窗、认识的人,或是认识的人认识的里头找找,看有没有适合主持实验室,又能镇得住场子的人愿意过来。” 苏涣与这位钱师兄的交际,虽不是寻常的泛泛之交,但也不到至交亲朋的程度。 一方面是这位相当年轻便考取了功名,随即留洋去了,来不及深交。另一方面则是越洋书信往来不易。时常信件一个来回,一年就过去了,想多谈也没办法多谈。 但自从他因战争归国,在山城又重新连络上。作为留洋人才,苏涣在兴办山城中央大学的时候,这位可是翻译洋文的主力之一。就这样,这份情谊才又联系上。 本来战争胜利,大家就又天南地北的各自归乡。谁知道有了重建钢铁厂这项任务,让苏涣又联络起那些亲近的友人,以及有着科学家属性的相识。 这位是临安府人士,距离荆州江夏不算远,临安府本身也是重要城市、交通要冲。也才有办法那么快联络上钱刚,并且这位也参与了林文理对钢铁厂重建计划的前期报告。 之后苏涣更是靠着这位的关系,从外国购买炼钢技术相关的书籍。虽然还没到手,好歹这些书也已经在海上漂着了。 至于钱刚之后的发展,据说他又找起了昔日的关系,打算继续留洋做研究。 虽然独逸帝国是战败的一方,也被打了个稀巴烂,学术环境不比战前。但联邦国可是战胜国呀,钱刚在这边也是有门路的。 况且据传闻的传闻,那一位在独逸的很多师长与同侪,都被送到联邦国去了。战前两大强国的科研力量几乎合二为一了。至于那些人自愿与否,有待商榷。 所以说,要去找这位师兄,并把他留下来主持一间实验室。苏涣还真没多少把握。 不过在印象中,昔日恩师曾经说过,这位之所以留洋,是因为觉得在大金壮志难伸,所以才干脆去国外潜心做研究。好歹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然后不用忍受一些糟心事。 而不是像大部分的留洋学子,觉得大金落后,与札鼠尾辫的人为伍十分难堪,所以才投入那些’先进’国家的怀抱。更是打着从此为异乡客的念头,说着吾心安处是故乡的话。 既然有这样的不同,或许从这方面着手有机会?苏涣如此心想着。 看着苏家老爷的沉默,林文理自然没去打扰。像这种时候,想要收服一个人才,当然是主公自己出面呀,叫一个打工人出面去招揽算什么? 除非对方是个不起眼的小瘪三,主公亲自出面太掉价。像诸葛亮那种人才,也不是徐庶一封信,就让卧龙屁颠屁颠的自荐入刘备阵营。人家可是刘皇叔亲自三顾茅庐才请出来的。 再说这个出面的人也不是把人请出来后,就没事了。不管最后主持材料实验室的人是谁,但凡这个人有丝毫抱怨,必然落在找他出来的人身上。 所以要是那些人发觉,本以为自己加入的是高精尖的实验室,结果却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拾人牙慧的。被气死了,想走,就得苏家老爷自己出面去处理或慰留,跟林文理没有关系。 自认为奸计得逞的林文理,心情好到都想要吹口哨了。只是在那些大人物面前,自己还是要装模作样一下,装作自己不骄不躁。却没注意到,后头有个小丫头正在磨牙。 一直没什么插嘴的蔡镛县长,这时开口问道:”文理,你说现在车间的弟兄们,他们在做什么东西的构件?” 跟高炉车间的情形一样,刚出炉的铁水,铣熔工班的就直接浇铸成一件件工具或零件。然后经过打磨,随即组装成某项设备或工具,送往需要的地方,成为弟兄们手里的工具或更新的设备。 至于生铁锭,除了当时高炉点火后,浇铸的第一批模具出了九块生铁锭外,其他的都直接浇铸成工具或设备零件。在经过打磨与组装后,便送到需要的弟兄手上。 虽然钢铁厂还没开始做生意,但一厂二矿的内部需求都还没满足,高炉出来的铁水,哪还有机会用作其他用途啊。 而那九块生铁锭是要作为厂史纪念品留存的。只不过被苏家老爷要走了一块,摆到自己书房的案头上当文镇;也被蔡县长要走了一块,同样放在县长办公室的显眼处。 搞得林文理把剩余七块,具有纪念意义的生铁锭,全扔进了钢铁厂的军械室里。那里是唯一一处擅闯者杀的禁地,这才吓退了不少想留纪念品的人。 如今转炉出钢,林文理一样浇铸了九块约莫一公斤重的钢锭。不消说,又是将作为厂史纪念品保存。 蔡镛虽然心痒,想拿上一块当纪念品。但这玩意儿还正在降温呢。别看已经没有钢水那通红的模样,按照上回的经验,要是有谁真的赤手空拳摸上去,恐怕被烫掉一层皮,事情也还没结束。 所以拿纪念品的事情不急,蔡镛真正在看的,是之后浇铸钢水的那些构件。 这些奇形怪状的构件,没有一件是一样的。依照蔡镛之前的认识,这必然是某种大型设备的一部分零件。但究竟是什么,他就猜不出来了,所以才会开口询问。 蔡镛县长提问,林文理当然不可能装高冷,不回答。人家可是父母官呀。能够照顾自己,也可以把自己请进局子里喝茶。 这年头的大金,可没有关二十四小时或四十八小时就必须放人的说法。关到忘记关到死,也不是不可能。谁胆子肥到敢轻易得罪这些父母官了。 因此他认真地答道:”报告县长,炼钢炉正式启用,考虑到钢铁厂现况的需求,炼钢炉投产的第一个项目将会是火车头。” ”喔,火车头……火车头!真的?”蔡镛一开始还没觉得什么,后来是惊恐地瞪大了眼珠子,看向说话的人,惊呼道。就连苏涣都被他吓到,转头看人了。 钢铁厂的两个当事人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林文理进一步解释道:”按照原本的计划进程,这个阶段就要开始筹备新式高炉的项目,以取代现有的旧式高炉。 ”但是现在使用的旧式砖砌高炉,这才启用没多久,冒然淘汰,是资源上的浪费。我还有检查过结构体与生产情形,并没有使用上的安全疑虑。 ”所以新式高炉的建造计划,不急着启动。考虑到钢铁厂现况后,我向苏厂长提议,我们自己造一辆火车头吧。——” 林文理还想继续讲,却被蔡镛无礼地打断了。”等等等等,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你们忽然就要去造辆火车头出来?” 摸了摸鼻子,没办法发火的林文理悻悻然说道:”县长,不晓得您知不知道,现在钢铁厂面临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突然这么一个问题过来,蔡镛不由得一愣,但也认真想了一想。 作为自己汉津县长仕途上,必然有浓厚一笔的钢铁厂,蔡镛不可能不关心。不光是闲暇时就和苏涣谈谈心,更是让下属们时刻注意钢铁厂的状况,有问题就随时回报。 而近期钢铁厂提出的最多要求,就是有关车皮的申请。 战前的汉津钢铁厂,不论是煤炭或铁矿石都靠铁路运输,直接送进钢铁厂的厂区。但是大战之后,铁路虽然保留下来了,却没有足够的火车头进行运输作业。 现在的汉津钢铁厂,除了煤矿的数量够多,且平乡距离也较远,每三天能运一列火车的份量到钢铁厂外,铁矿的情形可就尴尬许多了。 铁矿每一回运输的量没有办法像煤矿一样,一次就是一列火车,八到十个车皮的份量。 而大志铁矿矿区到汉津钢铁厂的铁路,大部分都是现在没有使用的废弃支线;火车虽然会回到主线上,但只有一小段距离。 又因为钢铁厂的铁矿库存相当紧张,所以得要每日运送,没办法像煤炭那样三天运一次。这也使得每一回运输的铁矿份量都不算多,换成火车车皮的容量,至多一车半到两车车皮而已。 用白话来说,就是要用火车来运送铁矿的话,得要开专列,而且还收不了太多运费…… 铁路局可不是只为钢铁厂服务,数量有限的火车头几乎是满载在跑,锅炉不曾降温了,真没空搭理钢铁厂的业务。所以就算申请报告写得再多再急,无能为力的事情还是无能为力。 这段时间,挖矿的弟兄卖力挖出的铁矿,只能靠着有限的畜力与人力运输。不管是马车还是推车,反正苏家庄里带轮子的都被征用了。 甚至这样还不够,得要让弟兄们背着箩筐,靠两条腿把铁矿石给背回厂区。 就这样,才能满足高炉一天的铁矿石材料需求。而且这还是用接近闷炉的温度,降低了矿石数量的需求后也才勉强满足。 第150章 造火车 要知道钢铁厂跟大志铁矿矿区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正常人走一趟,得要花将近八个小时的时间。 幸亏钢铁厂的弟兄是正规军出身的,什么样的苦仗、烂仗没打过。一众人硬是用两条腿,驱赶着马车、牛车,用着手推车,背着箩筐,走出了强行军级别的速度。 就这样,早上出发,在半夜之前,他们就能把铁矿矿区的矿石给拉回钢铁厂。吃食都靠干粮解决,而且还是边走边吃,没停步的。要是有人想撒尿拉屎的,那就只能脱队,然后自己赶上。 可以说现在一厂两矿的人,最苦最累的工作就是去矿区拉矿石回厂区。但在高炉不能熄火降温的压力下,为了最低限额的原材料,只能暂时委屈弟兄们了。 苏涣当然注意到这个部分。就说他平日出行用的马车与庄里的马匹,也全都派去支持铁矿石运输了。他现在自己要去钢铁厂,也只能靠走的。 然而马都被累倒、累死了几匹,人却还苦苦撑着。要是苏涣没有意识到这里头的问题,那么给他一个失职的评语并不为过。 既然注意到问题了,理所当然要寻找解决办法。 苏涣的想法比较直接,既然拉车的马、牛、驴不够,那就跟赵家这个家里有牧场,也有相关门路的家族买。也顾不得苏赵两家过往的龌龊了。 既然装矿石的车斗不够,那就造车吧。反正矿坑用的矿车都造了不知道多少了,改一改就能用在普通路上吧。 林文理的意见则是,既然铁路局的人抱怨火车头不够,那就自己造来自己用吧。 …… 讲到这里,蔡镛露出了和当日苏涣一样的表情,一副见鬼的模样,看着说话的林文理。 又被行了一次注目礼的林文理,把同样的话无奈地又说了一次。道:”县长,你不会以为火车头是什么可望而不可及的高科技吧。” ”嗯,不是吗?”蔡镛认真一想,在国外好像不是,但在大金…… 林文理解释道:”蒸汽火车自上个世纪初发明,到一八二九年就有商业化运转的蒸汽火车,距今那可是一百多年的时间啊。我们现在就算造不了最快的,造辆堪用的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之所以不像往常,开口闭口就是最新技术,是因为最先进的蒸汽火车头就不是光靠钢铁能造出来的。 这里头会用到石油化工产品,还有橡胶制品。没有这些东西,林文理也只能徒呼奈何。有些东西的替代品不是说没有,而是考虑到商业化与耐用度,不是那么好找。 单纯造一辆蒸汽火车头,设计上对他这个穿越众来说,真的不难。最大的难关,也就是有没有合格的钢铁材料。而这点小问题,在转炉投产之后也就不算什么了。 所以林文理豪气地指着眼前钢水浇铸的模具,说道:”太精密的东西我不敢说,但蒸汽火车充其量就是烧着开水,驱动轮子往前跑的大铁坨,能困难到哪里去。又不是要造火箭。 ”有一整座钢铁厂做支援,不同的部件我能用上不同系数的钢材。假如这样都还不能成功的话,那不是显得我太无能。 ”在我看来,唯一的麻烦就是怎样让钢铁厂的火车可以上铁轨运行。不过问题比较大的是汉津平乡段,因为距离较长,会用到现在使用中的铁路,得和其他列车调配时间。 ”而最重要的汉津石黄段,也就是运送铁矿石回来的这条铁路。会用到使用中的主线距离并不长,大部分是走在现在已经没有在使用的支线上。 ”也就是说在没办法取得铁路局支持的情况下,我们最糟的打算也不过是赎买那两段现在没使用的支线。然后中间的部分自己想办法连接起来,这也就是造一些铁轨来用的事情而已。” 蔡镛关心地问道:”那铁路局那边?” 苏涣接话答道:”此前大金就有为了运矿而设的自办铁路公司为前例,所以这方面的问题并不大。主要还是会用上现有铁路路段的部分,这就需要让我们自办公司的火车头接受统一调度。” ”谈妥了?” 苏涣点点头说:”和铁路局的王局长提过了,他基本上也同意。就是火车头在现使用的路段上要接受统一调度的意见,也是他提出来的。 ”不过现阶段也就只是达成一个意向。想取得铁路公司的资格,以及把整个章程详情落于白纸黑字,还需要时间商议。” 蔡镛回想着,说道:”王师兄的本事是有,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个局长可不轻松啊。” ”我也知道。” 作为荆州地界上的机构,铁路局当然也是被掌握在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隐形学阀之中。这也是为什么在运能十分紧张的这个时间点,每三天还能有一列火车运送着煤炭。 不过煤炭能这么做,也是因为运费金额庞大,同时不妨碍火车的其他运输业务,这才能顺利放行。 相较之下,必须跑专列,且运输量不高,导致运费不多的铁矿石,苏涣就没好意思硬要这位师兄配合放行。 虽然大金的铁路网还没成型,不像这个世界铁路运输最为发达的联邦国,乘坐着火车,可以到达国内的任何一个州。但大金朝贯通南北的运输大动脉可是早已完成。 然而这条大动脉却没有一个统一的管辖单位。反而是按照不同的路段,不同的出资修建单位,分属于不同的铁路系统。甚至还有轨距不同,得在某个车站换车,才能继续运输的情形呢。 带有官方色彩的铁路局,更是在战争期间才成立的。这也是为了物资与火车头的统一调配,才成立这么一个官方组织。 就算到了战后,朝廷中央的铁路总局更像是个汇整各地数据资料的单位,没有什么实质的权力。各地铁路局一个’命令与现地情形不符’的说法,很容易就把中央的指示打回票。 会形成这样一个山头林立的特殊背景环境,是因为这些铁路在建立之初,不是当地官府自筹款项兴建,就是外国贷款筹建,朝廷没拨过哪怕是一两银。 既然是当地人自筹建立的,那凭什么建成之后,朝廷派个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把管理的权力拿捏在手中呢?这不管放到哪里都说不过去。 再说过去掌权的靺鞨老爷从没意识到铁路运输有多么重要,反而嫌弃那就是个吞金兽。盖一条铁路的钱,光是收车费,收个十几年都还不一定能回本。这还没考虑维护费用呢。 与其收归朝廷,听他们一个个都在哭穷,烦恼债务的利息,不如放养呢。这样的时代背景,造就了铁路系统在大金朝内部的独特处境。 所以关于自造火车头、自建铁路公司的事情,苏涣就没想过去打扰朝廷中央。荆州内部的人说一说,达成共识就好。 …… 或许在那位王局长的认知中,苏涣这位同门的师弟,不过是要自组民间铁路公司,然后向外国购买火车头与车皮吧。他大概想都没想过,苏涣的钢铁厂打算自造一辆火车头来。 也因为在审批上的流程,不过是还在第一步的意向,所以这件事情还没报到汉津县的县长这边来。也就是蔡镛今天看到了,才知道有这档子事。 其实这也是苏涣与林文理两人认识上的落差。 在苏涣看来,造一辆火车头,乃至于车厢、车皮,虽然需求很赶,但动作应该没那么快。所以他在各种资格批核方面,就没有那么着急去完成。 就是林文理在炼钢炉正式启用后,直接开始火车头大建的项目,也没给苏家老爷带来急迫感。这都才浇铸第一批零件呢,用得着急吗。 所以苏涣就用一副老神在在的态度,和蔡镛交换着哪些资格要去取得,哪些关节要去打通的想法。 只是聊着聊着,蔡镛突然问道:”文理,你说发电厂也在你的计划之中。那么打算什么时候启动兴建呢?” ”县长的意思是?”林文理有些不明白这个问题的重点。 发电厂的建设,那完全是钢铁厂重建计划完成后,属于未来的展望与方向,根本没在预定的安排内。 找钱刚这位原子物理学家来主持材料实验室,顺便开展核能发电的研究,纯粹是顺手而为,兼培养人才的想法。 别看钢铁厂可以出钢水了,待办的事项还很多,发电厂的优先级别真没那么高。 蔡镛则是说道:”从外国的经验来看,发电厂的电力用途很广,必然成为将来的能源主流。你自己也认为,用电力来炼铁炼钢,也是钢铁厂下一个阶段的目标。 ”而当发电厂建立起来后,你也提过,电力主要是供应钢铁厂所需没错。但有多余的电力,还是可以供给县城的。 ”现在江夏郡唯一一座发电厂,可是远在潭州市那处郡治所在。所以我就想,什么时候可以咱们也盖一座,让汉津县也过上全面用电的日子。” 第151章 难以替代的材料 虽然这个时代的电器用品种类,还没像林文理这个穿越众曾经历过的那个时代一样繁多。但光是’电灯’这一项,靠着驱逐黑暗这唯一的功能,就让人类有了发展电网的理由。 就说把县城的主要街道点亮路灯吧。不光出入的安全性提升了,还有助于夜间经济活动的复苏。 而且比起蜡烛、油灯、煤气灯,电灯的明亮度、稳定性与费用可是相对低廉许多。只要不去讨论发电厂的建造成本。 所以蔡镛才有这么一问。打得恐怕是搭顺风车,捡便宜的心理。 林文理老实说道:”想要兴建发电厂,不论是用什么发电方式,都需要大量的铜来制造发电机设备,光有钢铁还不行。 ”而铜必然要用买的,这对苏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负担。所以在钢铁厂能够产生足够的利润之前,我不会考虑启动这个项目。” 以苏家的体量,凭借其一己之力,负担后备师近五千号弟兄的吃食,可说是豁尽全力了。像煤炭虽然是向平乡的煤矿联合体购买,但帐期是压在一年后,所以还不是问题。 但作为一个历史上大多数时候,以铜为货币载体的区域,这块土地上早就没有了具开采价值的铜矿。要不就是藏着某个深山老林的旮旯脚,现在仍不为人知。 要是需要的铜量少还好说,想办法凑一凑总是有的,顶多价格贵些。但是量大的话,势必得要向国外进口。那就得掏现钱,而且还是黄金。大金朝的银元,人家还不见得收。 就算不提前付款,也得把钱押在银行里;靠银行做担保,证明自己有付款能力。否则隔着大海,几千公里远,谁敢卖东西给一个不认识的人。 简单地说,现在想靠苏家一己之力买铜,兴建发电厂,现阶段是怎样也做不到的,除非朝廷拨款支持。 但现在的朝廷光是恢复几经屠城的京师地区,就已经相当吃力了;哪里还有余力顾及一座南方城市。 有靺鞨老爷在,放任其自生自灭、不管不顾,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还想从老爷们的兜里掏银子!这不是要了他们的老命嘛。 说到这个’钱’字,蔡县长也无能为力了。汉津县是南方屈指可数的大城不假,但也是兵燹重灾区,到处都需要经费支持重建。 在基础建设完成之前,实在是没有余力拨款支持兴建发电厂。毕竟这玩意儿在这个时代,还不属于民生必需品的级别。 至于引进其他资本?现在大多数的大金人还是维持着地里刨食的习惯,再不然就是基本的互通有无商业模式。 理解工业重要性,并且肯掏钱的人不多。而这些人里头,值得信任的可就更少。值得信任的人里头,真有办法把发电厂支棱起来的人……好吧,也就眼前这棵独苗。 顿时,蔡镛熄了想从外头忽悠人,建立发电厂的心。别要到时候找个什么都不懂,也就有几个臭钱,结果自己还要鞍前马后帮他们跑腿的白眼狼,那就纯自找麻烦。 只是他又想到一个问题,问道:”文理,你说发电厂就非要用铜吗?用其他材料行不行?” ”替代材料呀。有是有……” 没等林文理说完,蔡镛连忙问道:”有替代材料好。什么可以替代?” ”嗯,铝可以。但是提炼铝需要大量电力,搞一座炼铝厂,复杂程度可不比搞钢铁厂轻松。想要用铝替代铜,来建立发电厂,这就成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这个时代已经有铝提炼的工艺了,但是生产成本还很高。所以除了飞机上会使用,就是魔导师用的空战具装会用到。其他地方用不起铝。 不知道蔡镛是否清楚铝的价值与难处,但他光听林文理一解释,就直觉没戏了。因为这个男人虽然爱开玩笑,但在正事上可是不含糊的。 尽管当初在听这个男人报告的时候,觉得他的通盘计划都是在开玩笑。如今几个月过去,真的让他带着一批人从无到有,钢水都整出来了。 所以能不能做到,这个男人的话还是有个准的。至少这小子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模样,在技术上的表现可真没让人失望过。 不过蔡镛也还没死心,又问道:”那除了铜和铝之外,还有没有其他金属能用?嗯,我们比较常见的那种,提炼起来不难,至少大金内部买得到的。” 蔡县长的想法,大概又是想象白嫖煤炭一样,先想办法把东西忽悠到手,然后把发电厂搞起来再说。 林文理虽然听不到心音,但是这些大人物的想法也不难猜。权力大部分时候都是凌驾在财力与武力之上的,所以没钱有时真不算是问题,权力是有额度可以透支的。 可惜现实是残酷的,林文理不得不说着大实话,道:”县长,还想找其他替代的,还要比较常见的,有是有,可是……” ”有就好,你说说,我帮你想想要怎么搞来。” ”从物理性质的电导率来说,比铝好,比铜差的常见金属叫黄金;比铜还要好的常见金属叫白银。咱们要盖发电厂,绕线圈,不说搞个几吨来,至少也要个几百公斤。” ”啥?啥单位?”蔡镛拉高声音分贝问道。 这一回,林文理就没回答了。而是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浅浅微笑,没再继续说一些气人的话。 虽说一时打脸一时爽,一直打脸一直爽。但前者是爽翻了,后者却是爽’翻’了。两者的心情可是大不相同,懂的都懂。 看着这样的表情,蔡镛也懂了。要是真能做,这个男人岂会推搪至此;就算不即刻开工,好歹也能把时间说个大概出来。 问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些东西一旦没有,用变是变不出来的。话说到这里,蔡镛也就没想继续在发电厂这个话题上纠缠了。 黄金白银都用上了,谁知道后面还会蹦什么东西出来。先不说心脏会不会给吓停的问题,头就先得大两圈。 看着蔡县长重新和苏家老爷讲起火车头的问题,林文理安心地去盯着工班的弟兄浇铸火车用的零件。 其实做法和用铁水浇铸一样,弟兄们经过一两个月的密集劳作,不熟也熟了,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就是如何把按照图纸的尺寸打造出模具,在动作上有些慢。 真要说有什么难点的话,那就是要怎么制造出合格的小型钢管来。 先前炼焦炉、高炉所要用的管道零件,因为体积足够大的缘故,基本上都是用整块铁板去整圆,然后用铁匠的手法加热合缝。 手法虽然粗糙,圆可能也不太圆。但大型设备哪有那么多讲究,哪边看了不顺眼,拿锤子敲敲打打就过去了。要是哪边漏了破了,就打块补丁上去。 火车头虽然够大,但里头要用到的小零件可不少。尤其小型管道可能只有指头粗细,要再用之前的糙方法可做不出来,浇铸也不成。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林文理得先搞出一套热挤压机与作业流程。 然后之前一直装傻不考虑的铁钉、螺丝等小玩意儿,为了造火车头,也不得不安排起制造计划。 铁钉好处理。最多就是用人力驱动的制铁钉机器,制造的速度不快而已,但总是能造出合格产品来。 不过螺丝可就涉及到螺纹规格了。不像铁钉,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顶多长度有差。林文理没打算逆天到独创一套系统出来,他还是跟着现有且国际通行的规格。 搞专用的有利于保密,搞通用的便于进入现有的市场。螺丝这种东西,没多少人在购买时会考虑质量的,价格也不会有太大的差距。基本上都是就近取得。 以赚钱为考虑重点的话,还是通用的产品更为有利。 打螺丝与压铁钉的机器,算不上什么精密设备,林文理又是几张图纸丢出去了事。但是作为最关键的攻牙用刀具,可就没办法教别人了。 这玩意儿,说构造与尺寸都不难,难点在于制造出合格的精度来。 这里可就不像之前制造设备零件一样可以咋呼了事,之后有对不上的地方就拿锤子招呼。精度上差了一条(0.01mm),那也是有差,很难修正,不如重做。 所以想要手搓螺丝的攻牙刀具,放在林文理穿越来的那个时代,好歹都是传说中的八级工才能做到的水平。 而这些八级工,哪个不是几十年功夫养出来的,十几年的还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所以制作刀具这项任务,林文理就不可能交给别人,只能自己上了。 不过就算要做,也不是立刻就动手。制作刀具用的钢材,在硬度上有特别的要求。这第一批钢水的质量还没达到刀具的标准,得后头再调整一下。 至于机器的其他部分,不见得要用上钢材,早就交给弟兄们进行零件的制作了。 大体来说,所有进度都按照修正后的计划稳步进行。 虽然火车头并不在原始的计划中,但制造火车头的设备,也是未来制造厂会用得上的东西。现在造出来,并不算浪费,也没有拖慢多少。 就在林文理眼睛看着弟兄们作业,心绪不知道飞到哪个层次的时候,他的眼角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影。尤其对方还向他招手,真是不想注意都难。 钻过人群,林文理来到李二苟面前,说:”不是跟你讲了,三个月期满,再一起报告你的成果。现在你跑来是想做什么?” ”林总,我听到消息,有洋人想要对你不利。所以这才赶来通知你的。” 林文理笑道:”你这通风报信的速度,要是在战时,我就只能指望你来上香了。” 因为在他看到的另一头,一群人浩浩荡荡走了过来。 第152章 宪法部队 一大群人,看其装扮像是朝廷刚改制的宪法部队。他们的着装不同于普通士兵的作训服,而是原本只有军官才能穿的军礼服,只是到了他们部队稍微改一改,就变军常服而已。 而旁边慌忙地跟着的钢铁厂后备第三师警备班弟兄,现在身上穿的大多是军队时期所留下的作训服,只是除去了徽章、名牌等标示。 作训服装的优点就是厚实、耐磨。但跟宪法部队比起来,那就像是土鳖遇到凤凰一样 先天气势上就输人一等。 警察管民,宪法部队管军,这是因为要对付的人装备不同,所以出手的人相对应的装备水平也要提升。 而且朝廷对宪法部队之看重,从原本九门提督的职责范围全换成了宪法部队,就可见一斑。给皇室留的颜面,也就只剩下守卫皇宫的带刀护卫了。还只带刀,不带枪…… 既然宪法部队管军,他们当然也不只布署在京师。各州治所,甚至一些重要城市都有布署小股宪法部队。 这些小股宪法部队就不像在京师的同僚,还负有守卫之责。他们主要的任务就在于监管军队与其他军事组织,包含后备役在内。 所以别看地方的宪法部队人数少,权可是颇大。要是真遇到大规模叛变,他们还能指挥其他部队平叛。 就这样一支部队,这回一口气来了一个班到汉津钢铁厂来。 话说后备第三师的弟兄放假在县城的时候,可没少被这些人折腾。 问题人家配枪用枪天经地义,自己随随便便打颗子弹都有可能把牢底坐穿。这都不用比身上那身皮唬不唬人,就是兜里有没有揣把枪,气焰都不一样。 如今这么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跑进钢铁厂,那怕后备师人多,弟兄们都不由得头一缩。心里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又摊上了什么事,惹来这些活阎王。 要说比一个班的宪法部队更显眼的,莫过于旁边还跟着两个趾高气昂的洋人。 大金朝后期的拉垮,不光助长了洋人的气焰,就连老百姓看到那些金发碧眼的白皮肤时,都觉得对方高高在上。先天低人一等。 一场大战,不说太过精深的弯弯绕绕,就说表面上看到的事情。 欧罗巴洲战场打成一团糨糊不提,亚细亚洲在洋人眼中就一只乌龟一只鳖在打仗,龟笑鳖无尾,鳖笑龟脖子短。 反正西方列强都这么认为,亚细亚洲的任何一支部队放到他们先进武器横飞的战场上,分分钟被灭成渣渣。 老实说,这是事实不假。不论大金或八洲国的任何一支部队,单独到了那个神仙乱飞,口径比大的战场,就算当个炮灰或许还不太称职。 但是他们的部队放到亚细亚洲的战场来,就能横扫全局吗?不提别的,只说装甲部队就好,一仗之后保证全体趴窝。不是被击毁,而是没油害的。 不同属性的部队放到不同的战场,只会有适应不良的问题,不存在什么一打通关的无双战力。 然而大家都看得到的一个表现,就是不论欧罗巴洲战场,抑或是亚细亚洲战场,当联邦国发力入局之后,战场形势就颠倒过来了!就算原本是均势,但胜败可见。 这就好比两个近距离拳击手,无氧状态下的连击到了极限。这时突然跑出一个生力军,朝其中一方痛殴,能不赢嘛。 说不公平吗。但是战争不是比赛擂台,没有胜者具运动家精神的不骄,败者则志在参加、不在得奖的不馁。 战争是赢者通吃的生死局,无所不用其极才是正道。讨论公平不公平这种事情,本身就很奇怪。 总之一场大战的结果,就是联邦国的人到哪儿都是副有我无敌的屌样。不说在战败国面前摆出不可一世的模样;就是在其他’盟国’面前,也像是老大哥的样子指指点点。 这就成了大金一个奇怪的现象。 百年之前,靺鞨八部的老爷昂首阔步,汉人就只能敛首低眉。如今靺鞨八部的老爷却是换成了洋老爷,汉人依旧低首。 看着这副模样的林文理不禁心想,假如八洲国吃相别那么难看、那么急,徐徐图之;也不要用太强硬的手段,是不是和寇一样可以在大金的地界上如此嚣张? 不说洋人,来的宪兵部队中,也有一人特别显眼。虽然远远的看不清楚军阶,但比其他人多挂了一条肩穗。这样的人属一种特别的兵科,军事魔导师,从西方传来的洋玩意儿。 大金拥有魔导师资质的人不少,庞大的人口基数与数量可观的修行者,足以证明大金之人不输给洋人。 但是军事魔导师的肩穗也不是谁都能随便挂的,入门门坎就是至少拥有单核演算宝珠以上的魔导具。原核宝珠就像草叉或削尖的竹竿,拿这玩意儿还不配称魔导师。 双核演算宝珠固然都用在新一军新二师这支尖刀部队上,但还是有为数不少的单核演算宝珠在某些特殊士兵手上。譬如某些高官显爵的护卫,以及……军统手上。 此军统非彼军统,这个单位在大金的全称是军机处调查统计房,简称为军统。 虽然全称跟林文里这个穿越众所知的不一样,但其实干的事情差不多。对外收集情报,对内铲除内奸。 只是军统在战争结束后就迅速解散,大部分底层人员改编为宪法部队,某些骨干则是被闲置不用。 实在是这个单位得罪太多人,上头的让这些人暂避风头,留待后用。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人不觉得宪法部队就是换汤不换药,还是军统那群人,因而展开清算。 别看打胜仗了就以为能开始论功行赏。没有外患就搞内斗,这算是传统技艺了。只不过朝廷内部双方都相当克制着,虽说一方强势,但另一方也占着大义名分,不是那么好撕破脸。 不管怎么说,能在大金地界上看到一个挂肩穗的军事魔导师是很难得的,而这类人也不会有什么西贝货。实力太水的,熬不过那场战争,镀金镀成墓志铭的人可不少。 只是那人……怎么愈走愈落后? 从原本走在队列前头,一副鼻孔朝天,不嫌脖子酸的模样。到落在队伍的最后方,还低头耷拉着脑袋。就像早上吃坏了肚子,现在想找茅厕一样。 就这么一群人数不算多,但浩浩荡荡而来的人,他们直接走到人最多的地方,往前一站。 本以为他们会客气地跟蔡县长打个招呼,过几招官腔,好歹这位是现场权势最大的人。 谁知道这支宪法部队的人先是面面相觑,向后看了一看。随即队伍其中一人直接穿出队列,走到众人面前,颐指气使地说:”林文理是哪个?” 被点名了,不明就里的林文理也只能站出来。说:”几位军爷,我就是林文理。” ”很好。现在有我盟邦友人说你窃取外国技术机密,随我走一趟,是非公道自有论断。”说着,就伸出手来要捉拿林文理。 面对这莫名其妙的一局,蔡县长是最为气愤的。他好歹是个实权人物,结果宪法部队的人在他面前,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要把人捉走。 宪法部队在地方上虽然没有办法夺权,但要扯后腿是很简单的事情。 别以为他们职权范围只能管兵,很多军统出身的人习惯一口一个内奸,就把人捉去问话。通常没脱一层皮是很难出来的;惨一点的,人就直接没了。 在这个土匪猖獗,清算态度暧昧的时期,上面的人或许还懂得克制。但底下的人可就不怎么受控制,总爱借题发挥。 而罚不罚这样的人,也是让那些大人物很伤脑筋。罚了失军心,不罚就得看他们拖累大局。所以基本上的态度,都是眼不见为净,也别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 不过像今天这样直接在县长面前抓人,那可不是不给面子的问题而已,而是直接打脸来着。还打得拍拍作响,生怕别人看不见、听不到的样子。 所以蔡镛怒喝一声:”胡闹!”然而他也只来得及喝这一声。 伸手想抓人的那个兵,直接被林文理扣住手腕。就这么一翻,整个人背过手跪地。连挣扎也做不到,身体酸软无力。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众人为之一愣。随即宪法部队的兵有要掏枪的,钢铁厂的人则是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就是负责浇铸作业的弟兄,都把长勺坩锅高高举起,作势要打人。 林文理也没惯着人,手再加劲,疼得那人哇哇大叫,还几乎要脸贴地。 ”欸欸欸,别掏枪,大家有话还能好好说。伍天富,你北咧塞你凉,是不是躲后面就指望着我眼瞎看不到。出来!现在是怎样,你给我说清楚。” 站在队伍的最后头,挂着肩穗的军事魔导师无奈地走了出来。能表现得有多慈眉善目,他就表现得有多慈眉善目。他说道:”鬼爷,好久不见。” ”哟,上回只是要抓我的人,我就让你跪了三天,还是那姓代的亲自来领走的。这一回你要抓我,我就问你想怎么收场?” 第153章 阴影 伍天富脑袋顿时摇得跟波浪鼓一样,说:”误会,这全是误会。我以为这个林文理是同名同姓的人,假如知道是鬼爷您,我哪能不知道报得就是桩假案。” ”哦,意思是假如不是我,那人就要被你们带走。进了刑房后,你说有谁敢不承认隔壁那头母猪大肚子,是自己半夜去操了牠的。是不是这个意思啊?” ”不是,当然不是!”伍天富不只脑袋摇,连手都跟着摇上了,就是急忙否认。 林文理却是使了个眼色,说:”那你的兵打算碰枪,又是个什么意思?你该知道,我一向是礼尚往来的性格吧。” 伍天富一听,直接就吓了一跳,朝后头喝斥道:”混账东西,摸什么枪!想死别牵连我。鬼爷不是罪犯,你们拿枪除了自杀,还能干嘛。” 那些宪法部队跟来的兵,这才悻悻然将手自枪套上移开。他们平时出勤,没有携带长枪,就只有一把.45制式手枪。 这样的装备,一般巡逻、执勤已经够用了;但要对付一些兵王等级的人,却是远远不足。 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又快又准,这句话没错,但前提是已经拔枪在手。然而这个时代练拔枪的人真不多,这就成了那些近战高手的机会。 刚刚林文理提出警告,到伍天富喝斥众人的时候,一堆人连枪扣都还没解开,更不要说形成杀伤了。 而且这些人的佩枪位置虽然是系在腰带,但为了行走与摆手的方便,又将枪套略为调整到了屁股上。这不算顺手的位置,无形中也会影响他们拔枪的速度。 所以林文理只在其他人身上晃了一眼,就问:”他们是新兵?” ”都是在战后,被家里的人送进宪法部队。包括,欸,鬼爷,您松松手。您手底下那个,是唐少将的外甥。要是伤了他,我回去不好交代。” 常人以为这是维护的台词,事实上这些话颇为诛心。在军队这种看实力的地方,抬关系出来讲话本就容易让人看不起。这还被人压制在地,脸都要吃土了,这不是丢背后那人的面子嘛。 所以伍天富没说还没事,他一抬出那年轻人的靠山,那年轻人当即停下了嚎痛声,改为骂骂咧咧的,就要操林文理的十八代祖宗。 从不惯着人的林文理,手上再加几分力。而且还不只是扣着手腕,无名指与小指略微移动位置,直接朝筋脉按了进去。这下子年轻人的脸从靠近地面变成直接吃土,话都说不出来。 林文理则是问道:”唐少将?是大唐还是小唐?” 伍天富摇摇头,说:”都不是。他们一个晋升了,一个退役了。这个是包衣唐。” ”啥玩意儿的包衣唐?”林文理皱眉问道。 伍天富则是直言不讳,道:”大战结束,没有立功机会了。除了那些原本就已经批准,等待授阶的晋升名单外,军队里头准备整理一番,论功行赏的动作都暂停了。 ”这种时候还能插队晋升将军,那也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不好驳了他的人选罢了。只是他叔想自称奴才,也被人家嫌弃。说他是包衣唐,那也就是句玩笑话。” 伍天富言语中的轻蔑是毫不遮掩。林文理听了啧啧称奇,说:”你这脾气,不打算升官啦?” ”升个破你妈的官!”伍天富怒骂一句。看到眼前之人不改其笑脸,立马没了脾气。有些颓丧地说道: ”从招惹到你的人之后,我就没前程了。那小子被派来我的队伍,可是等着我牺牲之后,接手我的单核演算宝珠。 ”他娘的,这么一说,我就怀疑,这回任务派我来,是不是故意派我来送死的。谁都惦记着我手里的东西。要不是我没死,没人用得上,我倒宁可白送出去。” 对这突如其来的怨气,想发又发不出的哀怨,林文理不怀好意地说道:”呦,我吃你家大米啦,朝我撒气! ”要不是你们当初自己犯浑,非要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侵门踏户,找我的人麻烦,我至于整你们嘛。 ”况且最后不也放人了,面子可是给得足足的。你就细想那些落进我新三师手中的,有谁能全须全尾走出去的。” 伍天富以手覆面,说:”我那是找你麻烦吗。我的工作就是这么个内容,有嫌疑,有关系的人都要排查。那个间谍供了个名字出来,我不去查,那就是失职呀。” 林文理笑道:”得了吧。你家老代就巴着驯服老鬼师,让他手里牵着的狗可以多一头。没有想到整个新一军都炸毛了,军长都撂话要屠了军统,来个清君侧呢。 ”你们也不想想,新三师的用途就是帮他们堵枪眼、当诱饵诱敌的。要是没了新三师,那些事情就要他们自己上。 ”伤亡指标就是个数字,但死的人是谁,当事人最明白其中差异。老代敢说要取缔整个新三师,那他不如直接废掉新一军算了。 ”他要是真那么屌,就不该自己孤身一人,进我部把你们几个小屌毛给领走。应该拉大部队来把我整个师的人扣走。反正那时刚从战场回来,死到剩三四千人了,很好对付的说。” 伍天富骂一句,说:”对付个毛。你们他妈死了一堆人回来,还活着的都像是吃了炸药一样。我话没说三句,就被你们打断腿。代上校要是敢带兵进来,只怕连他自己都出不去。” 夸张地皱着眉,林文理摇头说道:”咱部队哪有那么凶。这不是看在军统的名号上,乖乖地把你们礼送出去了。还是没来个十里长亭、十八相送的,你觉得不满意了?” 这会儿,旁边吃瓜的人可听明白了。又是’军统’的,又是’老代’、’代上校’的,这不是在战后晋升少将荣退,实则圈禁保护起来的原军统大总管嘛。 这位的人头不只敌方悬赏,外国人也凑热闹悬赏,就是大金内部自己人一样有偷偷摸摸的悬赏。赏金加起来,号称’一颗脑袋,三代不愁’。 这位鬼见愁跟老鬼师也有渊源?而且听起来,好像鬼见愁也在老鬼面前折戟沉沙了。这可是没听过的瓜呀。 爆出大瓜的两人就像是懵然未觉,伍天富更是丧气说道:”鬼爷,我倒宁可您直接把我给送了。活着走出老鬼师,魂却是留下了,徒留肉身,生不如死呀。” ”哪有那么惨。”林文理虽然单手拿着人,但另一只手还是拍了拍伍天富的肩,鼓舞地说着。 只是这没让伍班长高兴起来,反而是泪眼婆娑,说起了自己的委屈。”我本以为被授予单核演算宝珠,就是我平步青云的开端。正想要做些事情来,就送在你们老鬼师手里。 ”代上校虽然把我们领出来了,却是扔去坐冷板凳的单位,平平安安活到了胜利日。军统改制宪法部队,一堆人见我是坐冷板凳的,就把我当软柿子看。 ”这是挂了条肩穗,这才没有三天两头找麻烦。但你看看我带的兵,来头是一个比一个大,都指望着啥时我出意外了,他们才好捡便宜。 ”然后我拿着这烫手玩意儿,又不能退伍,也不能放弃。往上爬没希望,就只能下放到这种乡下地方吃着干饭。等哪天天有不测风云,一个雷把我劈死了事。” ”呵,哪有那么容易呀。”像是聊开的两人,不顾旁人视线。就是林文理手底下那人也是一样,而且还为了更好压制他,一只脚都踩到人家头上,让他动也不能动。 只是看着这两人好像是聊上了,旁边的人反倒显得有些尴尬。苏涣出面,咳了一声作为提示,说道:”文理呀,这位是?” 林文理听到问话,好歹是自己现在的老板,便转头回答道:”老爷,这是我以前的……嗯,一个战友——” 大家心中一阵鄙夷。吃瓜吃那么久,要是不知道这个宪法部队的班长以前是军统的人,还吃过老鬼师的大亏,那么大家这脑子就是白长的了。 ”——他是来……” 话说到一半,林文理第二次卡壳,而且这回也编不下去。直接又转头问道:”我都忘了问,你这屌毛是来干啥的?” 伍天富毫不客气地往旁边一指,说:”这两货塞钱给我的上司,那胖子就要我们来把你给抓走,搅黄了钢铁厂这一摊子事。之后还要从苏厂长身上讹一笔钱出来,跟那胖子三七分。” ”你说这话真实无误?”旁边有个声音插话问道。 伍天富一抱拳,朝问话人行礼,恭敬地说道:”蔡县长当面,下官当然不敢胡说。” 稍微找回一点当官的颜面,蔡县长玩味地问道:”你这么说话,就不怕得罪人?” ”我被塞进这么一个全是关系户的单位,本来就是捡屎缺、扛责任的。除了背后朝我开黑枪,否则他们也不能辞退我。我又何必怕他们。” 伍天富说着大实话。他又鄙夷地看着那两个不知所措的洋人,说: ”这两个也就是招摇撞骗的洋骗子,听说他们还曾进苏家庄,跟苏厂长的亲戚有联络,自然有门路又扮黑脸、又扮白脸的讹诈一笔钱。他们的要求就是把主导钢铁厂的人弄走,弄死也没有关系。” 被这么一提醒,苏涣也想起他确实见过这两个洋人。说起来也是第一次和林文理见面的那天,自称是联邦国卡内基家族的人,开口就要几百万银元,以及钢铁厂几十年的经营权。 苏涣气愤地骂道:”可恶。你的上司也太不是东西了。钢铁厂事关重大,他难道不知道要是真按照他的想法做成了,影响会有多严重吗。” 伍天富破罐破摔。不但没有辩解,反而踩了一脚,说道:”那胖子只在乎能不能捞到钱,哪里管什么影响不影响呢。” 第154章 闹剧之后 出钢水的大日子本来值得大肆庆祝。但这样的好日子没带来几分喜意,反而是演变成汉津县一场不大不小的政治波动开端。 之所以说不小,是因为部署于汉津县的宪法部队遭到取缔了。在内部人员的通报下,这个单位的贪腐情形迅速被摆上台面。 军方想捂盖子也捂不起来。毕竟像这种内部纠察的风纪单位,特别招人恨。一旦发生问题,踩一脚的人会比搭手帮忙的人还要多。 假如对付的是一般老百姓,或许这个排的宪法部队屁事都不会有。懂得做人一点的,就让犯事的人休个几天假;没打算认怂的,那就是装都不装,大伙儿平常时该干啥,就还是干啥。 但假如上升到了政治博弈的层次,那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州办事处的宪法部队直接将人扣走,汉津县的宪法部队只剩下小猫两三只。 这些被边缘化,没资格分一杯羹的人,反倒成为最后的幸存者。这倒不是说剩下的都是好人,而是这些人就算想贪,人家也不带呀。整一个被排挤的可怜虫。 而会说不大,也是因为在大战结束后,文官们就算不收刀,也要想办法握住刀柄。所以哪怕大金名义上是军政分离,但是文官的意向还是具备一定影响力的。 再说军队也不是铁板一块,一个山头倒下,必然有另一个山头得利。只要找对人,就有合作的空间。相信不会有人对空出来的缺不感兴趣,而且还是汉津县这种未来可期的大城市。 况且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一地主官要拿下一个排级的宪法部队单位,没有那么困难。在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更没有人想要保那个吃到一肚子肥油的大胖子跟他手底下的兵。 那玩意儿派出的是什么兵呀,跑到县长面前,既不打招呼,还直接拿人。要是让他得手了,说不得汉津县的隐形权力排行就得变一变。 想要不给面子,显威风,好歹讲究一下方法嘛。这么直接往人家脸上怼,真当蔡镛是让人随便欺侮的软柿子吗? 以苏涣那位仙逝的恩师为纽带,隐约成形的荆州集团同门师兄弟们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强硬。 那些软蛋与意志不坚的人,早就被大战给淘汰了。如今能留下的书生,虽不敢与军队比拼铁血的程度,但也都是手里有把枪,就敢跟人对射的狠人。 不过他们的强硬并不代表没脑子,做事只知道硬来。汉津县宪法部队的事情,是透过苏涣直接联络朝廷中央的珍公。 这位军机大臣可是大战期间的军方掌门人,宪法部队也是在他授意下成立的。 要说军队中有山头林立,珍公绝对是众山之上,最高的那一座。也就皇帝的带刀侍卫他管不了。但只要是带枪的,哪怕是皇帝私底下拉拢的对象,也不敢公开违逆这位的命令。 这要是放在前朝或百十年前,搞不好就有个’统率天下兵马大元帅’之类的头衔挂在脑袋上。 而且考虑到钢铁厂重建的渊源,苏涣可是有将这里的事情定期以书信向上报告的。林文理这个掌管技术的人才,当然也是报告的重点。 如今这个人才居然被盯上了,还是宪法部队要直接’带去问话’。想想在战争期间,被军统带去问话的人有谁回来过,就知道这是不能妥协的要求。 所以苏涣直接一个电报就到朝廷中央,之后就有人来把汉津县的宪法部队给收了。之所以没有第二天就收掉,完全是因为上头派人来也要时间走路,可不是隔壁有人敲敲门就能成的。 然后部署汉津县的宪法部队,由伍天富这个林文理的老相识直接掌管。又补来了一些老兵,直接把原本的排级单位补充成一个加强排。 原本是三个班,包含军官在内三十人。现在是五个班,含军官共计五十人的数量,实力大大扩充。这不是要来跟县里争权的,而是直接下了命令,要护航钢铁厂的。 伍天富之所以能够直接上位,除了他本身资历够以外,魔导师身份也有很大的关系。 这些人就算在战争时期只是个兵,但在战后也都晋升成为军官了,至少是一个少尉。其条件是,不得退伍。 原核宝珠让老兵带回家没关系,毕竟这玩意儿的性能用魔导师的说法,是聊胜于无。单核,乃至于双核演算宝珠,那可就是真正的战争兵器了,怎敢随便流入民间。 所以在战争期间成为魔导师,也就是获授单核、双核演算宝珠的人,背景不够硬的,想要复员或退伍都难。只能乖乖留在体制内,受朝廷看管着。 当然,伍天富上位的隐形资本,是有苏涣(林文理)的支持。 毕竟像这种安插人手的事情,都是本着用熟不用生的精神。只要条件达标,没必要另外找人来熟悉配合。除非两边是仇家,再熟也不会用。 尽管看起来伍天富像是翻身了,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前程算是和钢铁厂,和林文理这般人挂勾在一起了。 没有谁喜欢告密者,脱离了钢铁厂,他基本还是晋升无望的那个死样子。所以这个加强排的排长,很有可能就是他这辈子的终点了。 在这件事情上的另外一项收获,就是哪怕苏涣没有官身,他也展示了一回实力。 真以为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被委托领导着四五千人的后备师?这些人还是配枪的。 苏涣能够被委任为钢铁厂的厂长,而这座厂的骨干是汉津后备第三师,就意味着他天然归属于军队的系统,而不是朝廷的官僚。 还有那直达天听级别的能力。这个对象当然不是皇帝,而是另外一位实权人物,但也够恐怖了。光论这份本事,荆州集团中可没多少人做得到。 当然,办事的人不见得是珍公亲办,大概率是他身边的秘书交办的。但是事情肯定让珍公本人知情。毕竟汉津钢铁厂这一摊子,可是那位老人家交到苏涣手上的,他不可能不闻不问。 原先那些官职在身的同门,对苏涣这么一个’钢铁厂厂长’,却靠排资历的跟他们一群人为伍颇感不忿。 这些人大多跟钢铁厂没有什么业务往来,也就没有什么利益纠葛。虽说他们之间对于送往迎来的老一套感到不齿,但没有的话……同样会觉得是不是对方瞧不起自己。 但如今一使力,众人一看,唷呵,虽说没有官职在身,但手中的权力可一点也不低呀。 没有人会认为借来的权力就不是权力。就说他们那身官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就不是借的吗。 同样是别人一句话就没了的东西,同样有着可借力使力却不属于实力的特性。他们这个’官’,本质上和苏涣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大家的想法从这位同门师兄只是依附着他们,借用他们手中的权力获取便利,到现在变为平起平坐,有互助价值的认知。 不说别的,虽然理论上警察管老百姓,宪法部队管军队,但两者权限划分范围有些暧昧。 假如得到某些确切的证据或消息,为了功劳,他们不会伸手去办另外一边的人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必是否定的。差别在于这个人是会硬来,又或是绕个弯,分润点功劳,把事情漂漂亮亮给办了。 也就是说,辖下的宪法部队要是盯上了他们这些地方文官,或是在某些事情上正面硬刚,就算不伤筋动骨,那也得脱层皮。 如今苏涣可直达天听,直接拔掉了几乎一整支宪法部队。那么这位苏师兄或苏师弟,在官场上也就有了亲近的价值。 莫名的,从汉津县的消息往外传后,苏涣平日里书信往来的同门变多了,字里行间也变得热络了。 苏涣也算是老江湖了——读书人的江湖——,怎会不明白这些人的想法。反正这类应酬书信,自然有自家夫人与邓聪这些管家帮忙过滤处理,逢年过节备些薄礼就好。 再说读书人之间的礼物,不外乎字帖、书画之类。从外头买太俗气,除非是什么名帖或古董。大多数人都是自己写、自己画,既风雅,也惠而不费;关系差点的,家人代笔。 别以为这些东西没人要,收的人一定会嫌弃。要是写的人飞黄腾达了,那这些字帖的价值可就水涨船高。假如哪天家道中落,这些好好收藏的字帖书画,可能就是家族中人的翻身之资。 比起商人跟其他庸俗人家,直接金元宝、银元宝的互赠,只要眼前看得到、摸得着的实惠。读书人的风雅,其实何尝不是赌未来的实惠呢。 不过苏涣可没心思放在这种小地方上。就是钢铁厂出钢水,林文理开始火车头的制造,都不在苏家老爷的心上。理由很简单,钱刚钱师兄来了。 这一位固然是苏涣想要网罗的目标,他这时出现,说是自投罗网也不为过。但更重要的是,钱师兄带来了联邦国的友人,货真价实的卡内基家族之人。 附带一说,那两个洋骗子被联邦国的大使馆给捞走了。作为通译到了其他州发展,荆州是待不下去了。 好歹那两人学会了汉语,尽管说的还不算标准。但他们的肤色以及语言能力,已经足以让联邦国的大使信赖。 至于诈骗罪行什么的,这讲究的是一条民不举、官不究,没人报案就不算有。 况且这个时代的大使等外交官,靠着外交豁免权在私底下也兼职着间谍、走私商人等差使。吸纳个罪犯为己用,或是给他们套上一身官皮都不算什么。 所以一听到有两个在大金内部招摇撞骗的人才,联邦国就忙不迭地出手收下了。 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不收的话,大金内部或许不会审判,但至少也是会来个驱逐出境。 看起来好像是大金有失国格,可实际上只要人一上船,出了公海,海上发生什么事情,都是由船只登记国负责。要是有人落海失踪了,有谁会认真去追查两个骗子失踪的真相呢。 反正只要那两骗子不再出现于苏涣面前,苏家老爷是不打算追究的。眼前那一团来自联邦国的客人,才是他要认真对待的目标。 第155章 意外的麻烦访客 厄尼斯特?卡内基,卡内基家族现任族长的堂堂堂兄弟。也就是说他跟卡内基家族当家人的关系,往上数五代的太祖是同一个人之外,剩下的也就是姓氏相同而已。 换另外一种说法,要是在大金,皇帝要诛卡内基家族的当家人九族,这货可以在菜市口当群众看戏吃瓜,还不会有人理他。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卡内基家族的事业中领有一个不小也不大的职务,亚细亚地区第三行政总裁。听起来好像很高大上,事实上就是什么屁事都管,但也什么屁事都管不了的职务。 亚细亚区第一总裁做为总负责人,一切决策都要经过他签字认可。第二总裁负责跟各国打交道,包括议价、议量、交付日期等。第三总裁以下都只有建议权,没有实权。 也就是这些人就像领着薪水过日子的蛀虫,随意放出去乱枪打鸟。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打到一只好鸟,捞到业务,立了功。 不过能挂着行政总裁的头衔,也算是卡内基家族的门面了。虽然在家族企业内部的序列排名不高,放在亚细亚洲各国面前,还是很有份量的。 这样一个人带着一支团队来了,苏涣与蔡镛县长作为东道主,不可能不好好接待。 而且苏家的份量还不够,得要官方出面才行。别说蔡镛这个县长主导了,直接就是荆州巡抚派人出面负责接待。 事实上,来这么一尊大神,苏涣是有些心虚的。 因为与外国钢铁厂合作或引进技术的选项,是作为林文理的计划无法推行时的备用方案。但眼前的状况,很有可能用不上这备用选项了,却招来这么尊大神,能不心虚嘛。 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要是对方知道这边没有生意可以做,很有可能白跑一趟,那心里会怎么想的? 至于说什么技术交流……联邦国卡内基,独逸帝国克虏伯,分别是阿美利坚洲与欧罗巴洲钢铁产业的两大顶尖企业。汉津钢铁厂现在能拿什么交流?乞讨还差不多。 所以就在卡内基家族的客人于县城接受招待时,苏涣亲自上县城,和钱刚这位师兄私底下先见上一面。得先问清楚是怎么跟对方交流的,才好拟定应对的策略。 见面的酒楼在前不久,还招待了林文理、海桑子与李二苟三人。只是前后两拨人都不知道这样的巧合,更不知道他们根本就是在同一间包厢里。 不过这不重要。苏钱二人会选在这里见面,也是因为重建中的县城选择不多。巡抚所派之人与县长招待卡内基家族的人,是在县城内最好的私房菜馆。 人家祖上号称是御膳房出身,用的是宫廷菜谱,不是先预约是排不上号的。 基本上这三句话,就只有前后两句可信。宫廷菜谱云云,听听就好。皇帝还在呢,御膳房的菜谱流落在外,必然有禁中密探出手。 最后是死全家,还是屋子连着菜谱一起被烧,就看开这私房菜馆的人,心有多野,玩得有多大了。 但料理好吃这一点,是没话说的。卡内基家族临时来人,想预定也赶不及。所以是由县长秘书出面,从今日预约的豪商手中买走他的权力,这也才能安排上。 人家之所以要预约,是要按照人数去做安排和准备。 而卡内基家族的客人,再加上州府与县府来人,是远超过那位豪商今天预约的人数。所以苏钱二人待的这间酒馆,也派了几名大厨去支援。 然而这间酒馆也是底蕴深厚,少了几个大厨,也就几道贵到没人缘,平日很少人会点的功夫菜从菜单上暂时拿掉。酒馆的经营倒是十分正常,没让光顾的饕客感到失望。 不过依然是那句话,苏钱二人会面,重点压根就不再’吃’上面,但也不急着直吼吼地切进主题。 从上次一别,苏涣虽然还是跟钱刚保持书信连络,紧急事情也是透过电报,但也还不至于像跟珍公报告钢铁厂进度一样,把事情巨细靡遗地通知。 书信交流的速度不快,电报死贵,所以两方对于彼此的情形都不是十分清楚。如今见到面,当然是把彼此近期的事情说一说。 苏涣的重点是钢铁厂的发展,尤其是出铁水、出钢水的过程,到现在都打算手搓一辆火车头出来了。 听着钢铁厂在这三四个月内的变化,钱刚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长久以来都是将精神放在研究理论的他,当然也不可能针对钢铁厂的重建情形,提出什么质疑。 钱刚最后只有这么一句话:”这是真的吗?” ”假如不是亲眼看到文理从无到有,将钢铁厂的一切建造出来,我恐怕也是跟当初听到那份计划一样半信半疑。但现在东西都在我眼前了,虽然像是做梦一样,却也没办法怀疑。” ”这真是……”钱刚都不知道要怎么评价钢铁厂这段时间的变化。顿时,他想清楚苏涣急忙忙地找上自己的原因了。 他可不是什么只知道做学问,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的人。不在意普通人的态度,只是因为这些人没有资格让他耗费心思而已。 但对一个能被恩师收录门下的儒生而言,权谋这一门学问至少是过关的。脑子差点的人,都不会被那位恩师点名。 所以结合钢铁厂现状,以及卡内基家族来人的层级后,钱刚终于意识到:”我办坏事了?” ”嗯,这要看师兄怎么跟联邦国的人联络,以及他们这一趟过来,是以什么样的名义,想达成怎样的目的。”苏涣终于说出了自己此行的主要想法。 钱刚想过后,认真说道:”事实上,能联络到这个层级的人物,也是我事前没有想到的。我原本只是拜托我在联邦国的恩师,拉赛弗教授找钢铁产业的相关人员,在炼钢技术上做一些咨询而已。” ”是啊,第一封电报的内容还是我们商量过的。”想起那封电报内容的措辞,可是花了钱苏两人不少功夫去琢磨,这才写成的。最大的困难点在于,怎么用联邦语写出他们想要的味道。 要是用汉文,不管是想写得花团锦簇,想写得云里雾里,或是想写得好像什么都讲了,又什么都没讲的摸不着头绪,那可是这两位儒生的专长。 但翻译成联邦语的话……这也太为难人了。所以当初那封措辞严谨的电报,会花那么长的时间还是在翻译上稍微有些问题。 从眼前的结果来看,似乎担心什么就来什么。钱刚也对这样的进展,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本就是他们想要避免的。 洋人的强势,本质上跟在亚细亚洲掀起大战的和寇,即八洲国没有什么不同。差别在于,洋人因为在欧罗巴洲打成一团了,没力气来打大金,所以八洲国来打了。 但要在早个几十年,大金就没跟洋人开战吗。只是那时洋人要的是市场,而不是像八洲国一样,想以一岛国的体量,侵吞一整个大陆。 就算不是小虾米吃大鲸鱼,那也是吉娃娃试图掀翻獒犬。悲哀的地方在于,有联合王国这个日不落帝国成功殖民天竺这个前例,才让八洲国有了不切实际的妄想,并想更进一步。 总之在科学的领域以外,苏钱两人都不会天真地把盟友当成了永远不会变心的朋友。 大金会与联邦国结盟,不过是基于那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而且两国往来都是靠黄金说事,真以为是朋友两肋插刀、义气相挺啊。 想着那封斟酌多时的电报,苏涣自认为在用字遣词上不会有什么疏漏。他想了想后,又问:”钱师兄,你之后还有跟联邦国的人交流吗?” ”嗯,说来还真有。”钱刚认真回想了一下,说:”拉赛弗教授曾用电报询问我,希望得到炼钢技术的人是谁。毕竟我们除了要人之外,主要还是要那些跟炼钢有关的书籍。” ”然后你就说了?” 钱刚点了点头,说:”我们的身分不用刻意隐藏,也不会刻意提起,这是一开始就定下的准则。毕竟我们在做的,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苏涣也没有怪罪人的意思,而是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这是有人循着这条线索,自己摸上来了?” 虽然苏钱两人并不知道那所谓的第三行政总裁具体职务,但身为一个企业人,嗅觉要灵敏,哪边有商机就往哪边凑。这一点很联邦国人,不让人意外。 或许是国外那位教授的行动在联邦国的钢铁产业中,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其实那些大鳄级别的存在不该那么早下场。但听钱刚所说,拉赛弗教授在联邦国的学术界地位不低。所以以他为源头传出的消息,也像从侧面加强了这件事情的可信度一样。 再说汉津钢铁厂的情况在大金内部不是什么隐密的消息,朝廷中央虽不到人尽皆知的程度,也多多少少听过相关的传闻。 只是因为没有利益可占,所以大部分人对此并不关心。 但想要探听更详细的消息,也没有那么困难。所以那些有心人知道了。 第156章 外国人,两样情 按照汉津钢铁厂于战前成立的情形,以及大部分人涉及跨国技术引进的认知,其实就像当初林文理所报告的一样,那都是以’年’为单位推进事情进度的。 而苏涣回到汉津县,从接手钢铁厂到现在,不过三四个月的时间。 依过往经验,除非是找大金朝内部的钢铁厂合作,要是询问的对象是国外的,那现在还处于沟通的阶段。顶多是国外厂刚决定要派人来现场勘查,然后人刚出发而已。 也就是说卡内基家族的来人这个时候到,算是动作非常快的了。再以他们在钢铁产业内的地位,想要达成这笔交易,在他们眼中不是什么难事,甚至可以做得更多。 认真想想卡内基家族是如何成为钢铁产业的翘楚,就知道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用商业上的说法,那就是收购,至少也是控股。 将一座座钢铁厂,一处处铁矿收归卡内基企业名下,统一制定标准,统一售价,达成利益最大化。 说白了,卡内基家族的思维是很传统的资本思维。他们就像鲨鱼一样,必须不停地游动、进食才能存活;一旦停滞下来,就会迎接死亡。 最终目的是达成垄断,成为某个领域中的’皇帝’。然后用各种花式尽情吸血,直到把人抽干为止,最终一起迎来死亡,或是变革。从无例外。 知道了最终结局,为什么资本还会朝着那个方向突飞猛进?其实这就像是人最终必将死亡一样,大家能做的,只有推迟死亡的日期,无法规避。 只不过资本的发展,不是一代人就能看到结果的。所以大部分人的想法就像是历朝历代的国王或皇帝一样,反正迟早会亡国的,别亡在我手上就好。 资本论这本巨着,苏钱二人都是看过的。再加上这些年和洋人打交道的耳濡目染,对方会怎么行动,两人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包括卡内基家族的人为何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详情他们并不知道,但并不妨碍苏钱两人用已知的线索做推论,自己脑补出一套故事逻辑来。 所以要怪的话,只能怪那位拉赛弗教授太给力?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不管是苏涣还是钱刚,都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无奈。只能哀怨外国那些资本家,一个个都长着狗鼻子,哪里有钱味就往哪里跑。 不过以上都只是苏钱两人想当然尔的推论。或许人家刚好就在附近,联邦国那边的人听到消息,电报一打,他们刚好就凑上来了呢。 苏涣又问道:”钱师兄,你和那些人已有过接触。你觉得他们的身分是真是假?他们有没有透露目的是什么?” ”是真是假?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疑问?” 面对钱刚的问题,苏涣将前阵子遇到的那两个洋骗子情形,跟这位师兄说了一遍。又说道:“我其实也是不信那两人的,因为除了他们自说自话外,他们自己拿出来的左证就有不少问题。 ”就是之后他们领着宪法部队来抓人,手段也不是那么光彩。但老实说,我也没有办法证明他们真的不是。” 钱刚想过之后,回道:”我接待的那一组人,身分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我在码头接他们的时候,可是有大使馆的人员陪同。 ”之后虽然大使馆来的大部分人都走了,但也还是有通译与驻在武官随同。后者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安排上的吧。” 苏涣问道:”来的人,没有能说汉语的?” 摇摇头,钱刚回道:”没有。但我有跟他们的人聊过天,来的人里头有一支工程师团队。我不评价他们掌握的炼钢技术如何,不过大致和当初林文理所说的差不多。” ”这是有备而来呀。”苏涣觉得有些不太妙。 钱刚又继续说道:”至于他们领头的人怎么想的,这我不好推断。但他的性格,我倒是能说个一二。” ”哦,那是如何?” 钱刚说道:”简单地讲,就是白人至上。” 种族歧视,是这个时代的主轴。纵使是那场大战的开端,不论在欧罗巴洲或亚细亚洲,多少都跟这个主题有关。那怕只是一个掩饰野心的借口,也说服了绝大多数人。 在这个时代讲平权,反而是一种异类。就是女权也还在萌芽的阶段呢,更妄论肤色不同的种族问题。 不过即便这是时代主流,但放到每个人身上,也不是什么人都属于极端份子。 有些人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有些人则是偏激到连和某些人待在同样的空间,呼吸同样的空气都觉得受不了。 这样的环境下,一个歧视态度相当严重的白人来到一个遍地黄种人的国度,难道不会坏事吗? 很遗憾的是,这样的人反而容易受到吹捧,而不是抵制…… 这就好像买东西只喜欢挑贵的买,跟那种扭曲的判断逻辑一样,不够骄傲的人肯定是没本事的人。而那种歧视的态度,也会被某些人视为有真本事的依据。 往好的方向来说,就是民族的脊梁骨还没被打断,毕竟那场大战也都熬过来了。但信心不怎么足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不过苏涣或钱刚,都不是那种跪舔白人的家伙。论事不论人,他们只以客观的事实来评断一件事情的优劣,能力的高下。 所以遇到这种以肤色论输赢的种族歧视份子,老实说两人的态度都是能避则避。如今这种避不了的情形,也只能迎难而上了。 想知道更多详情的苏涣又问道:”既然带头的是个白人至上主义者,那有办法沟通吗?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态度?” 钱刚说道:”交谈还有办法进行,但得要忍受对方话中那不知哪来的骄傲。比起我在联邦国遇过的,一看你是黄种人就扭头走,就算你主动靠近说话,也会把你当不存在的那种人好多了。 ”至于其他人,态度其实也差不了多少。感觉上他们就像是把骄傲刻到了骨子里,所有人都是一个样。在战前,这样的人虽然也有,但症状可没那么严重。” ”打胜仗了啊。”苏涣感叹道。 ”确实,也只能是打胜仗,让他们的信心膨胀了。”钱刚同样感叹。他又说道:”但也不是没有其他好消息。” ”哦,是什么?” 钱刚拿出了一封电报,放到了苏涣面前。当师弟的这位看了一眼,问道:”独逸文?” ”没错。”钱刚点头。 ”内容是写什么?” ”还记得林文理首次报告的时候,说过我们和外国联络时,会遇到的几种状况。那时你有提过,想从独逸帝国招聘工程师,这就是回复了。” 提起兴趣的苏逸,拿起了电报读着。独逸文他不是那么熟练,但是稍微想一下,还是能看懂的。 只是电报上直接提起了一个人名,以及连络方法,有些没头没尾的。苏涣问道:”师兄,这是什么情形?” ”嗯,这么说吧。我在独逸帝国的恩师,奥兹华教授现在也到了联邦国,算是半软半硬的被人带了过去。我和他取得联系后,他给我推荐了这么一位工程师。上面就是联络方式。” 苏涣不解,问道:”什么叫半软半硬的?” ”战败的独逸帝国经济萧条,即使是顶尖学者的生活也不是那么好。这时联邦国提出了移居计划,他们将全家移居到联邦国,并且提供工作。而这是无法拒绝的。” ”嗯,能说不出意料嘛。” ”是这样没错。”钱刚拉回原本的话题,继续说道:”但独逸帝国内部的经济环境不好,很难生存也是事实。 ”奥兹华教授给的这个人名,是大学的另一位教授与克虏伯钢铁厂合作材料研究时,一定会带的一个学生。他负责指导炼钢作业,控制参数,有时还要改变设备,算是一个全能手。 ”不过在大战期间他被征调参战,更因为负伤而提早回乡。他有妻女要照顾,日子不好过。教授也是跟对方取得联系,并确认过意愿后,这才推荐给我们,希望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虽然人选听起来很理想,但苏涣也没有直接决定。而是又问道:”假如这人是另外一位教授的学生,就算有伤也不至于不照顾他吧?” 钱刚答道:”他少了一只手,成了残废。但他只能留在独逸内的主要原因,是那位大奥兹华教授在战争期间病死了,没人有办法关照他。” ”大奥兹华教授?”苏涣疑惑地问着。 ”那位和我的恩师,奥兹华教授是叔侄。所以在大学内,那位通常被称呼为大奥兹华教授,而我的恩师是小奥兹华。也是有这层渊源,才找到这么一个人。” ”看来是个很理想的人选。”苏涣读着电报上的名字,道:”沙兰德?贝格。我没有理由拒绝他,对吧。” ”不过对方有个条件,希望妻子跟女儿可以一起过来。” 苏涣吓一跳,说:”这是打算长居了?” ”至少是有觉悟,短期内不会想回去他自己的国家了。” ”有提过待遇或其他要求吗?”苏涣又问。 ”这倒是没有。” 苏涣若有所悟地说:”看来独逸帝国的日子,真的很不好过。” ”战败国嘛。四周都是豺狼虎豹,而且还陆地相连。” ”那就让他们一家子都过来吧。不敢保证给他们有多好的待遇,但一口吃的绝对少不了。我们要怎么做?”苏涣问道。 钱刚说道:”得帮那一家子买船票,还有准备一笔钱让他们放人。这部分我知道找谁,我去安排吧。” ”有劳师兄了。” 第157章 恶客来访 关于成立材料实验室的事情,苏涣在昨晚的会面连提都没提。材料的事情,有钱刚介绍的那位独逸国人士可以兜底,晚点启动而已。 核能发电的事情比较麻烦,得有钱师兄出面主持。但是卡内基家族来人,这一关不只要应付,也很重要,更可以顺便看出一些人的想法。所以苏涣不急着把事情全盘托出。 毕竟他以一人独断之姿,处理钢铁厂的事物,尚且可以听到诸多闲言闲语在身边。不外乎质疑林文理计划的可行性,以及自己一个外行人却想做内行事的嘲讽。 哪怕出铁水与出钢水的当下,这种质疑声浪依旧不绝。说到底,世人皆以成败论英雄。在钢铁厂可以自负盈亏,甚至转亏为盈之前,旁人的疑虑与担忧是不会消止的。 或者说,有无数人由衷希望自己失败,诅咒着自己失败。关于这一点,苏涣绝不怀疑。 总之,在这样的环境下,苏涣尚且要扛着那些风凉话,让钢铁厂内的人好做事。他是绝对不想要引进一个心不齐的人,进入到钢铁厂的体系内。 钱刚其人如何,能否共事,这一点在大战期间已经通过诸多考验,苏涣不会怀疑。唯一要顾虑的是,这位师兄的心是否已冷? 他是否一心想要离开大金,回归联邦国去做研究。是否愿意留下来,为这块土地做些事情;哪怕这事儿只属于地方事务,而不是在朝廷中央大展身手。 卡内基家族一事,不见得能探知这位师兄的想法,但也能从侧面知道他的态度。究竟月亮是外国的圆,还是家乡的月亮比较可爱。 苏涣很清楚,做事要是少了热情,说会事倍功半也不为过。 很幸运的是,这是个热情可以变现的最好时代。所以他会希望共事的人拥有一样的热情,而不是冷冰冰的,随时会给其他人泼凉水。 这才是苏涣想要考校钱刚的理由。而不是如林文理所想,因为对方拥有能派上用场的知识,就急不可耐地想要收服对方。 人与人交往,哪有那么简单。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人宁可挑庸才组队,而不是非天才不用。 回到卡内基家族的事情上。原本以为,他们会在县城停留更久的时间,接受各式各样的招待。 在大战期间,但凡来的洋人不是军人,他们肯定都会磨洋工,在无谓的事情上浪费足够多的时间后,才会切入主题。 但就算是军人,大多也没有雷厉风行的态度。只是比那些吃公款的人好一点而已。 洋人的傲慢,苏涣在那段时间可是见得够多了。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昨天他们才抵达汉津县城,今天就打算来钢铁厂参访了! 还是说他们已经在州府被喂饱了?县城的东西看不上眼,所以才急着把事情做完,之后继续去逍遥? 对于洋人的观感,让苏涣很难不在心中去调侃他们。但是该做的正事还是要做。在接到通知之后,苏涣还是发动弟兄们,对钢铁厂内部环境做了一番简单的清理。 反正营建科那些负责盖宿舍的弟兄人数不少,而这个单位本来就是弹性运用的。拉一些人出来打扫环境,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只是赶在约定时间之前做好准备了,时间到,客人却没有如期而至。 苏涣果断地让等候的欢迎队伍解散,让他们回到各自的岗位上。而他自己则是进入警卫班的休息室,然后拿起一本钱刚顺手带来的外国文献读着,顺带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客人。 守时是一个好习惯,但有些人喜欢将不守时,作为彰显自己权力的证明方式。不论是提早到或晚到,在他们的选项中就没有准时到这点。 苏涣看多了这种自视甚高的人,也就见怪不怪了。跟对方置气那就更没必要,这反而是他的一个很好机会,看清楚来的是些什么样的人。 这一等,就让苏涣等过了中午时分。老实说,这有点污辱人,但也让苏家老爷觉得庆幸。 以接待外宾的水平,钢铁厂的员工餐厅肯定是不合格的。但苏涣也不想因为外宾到访,就改变了午餐的膳食,又或是区别对待。 要是用钢铁厂原本的膳食标准来接待客人,会得到怎样的回应几乎是不用脑子也能想得到。那么最好的结果不就是眼前这样,对方跳过了午餐的时间,省下了两边都会不开心的一个可能。 苏涣本以为下午时间也会悠闲地在外国文献中渡过,不过太阳只是偏离了中轴线,还没朝着地平线落下,守卫大门的岗哨就远远看到一群小汽车拖着烟尘,呼啸而来。 不用怀疑,这必然是那群卡内基家族的客人。在汉津县这处地界上,还没有谁有这么大的手笔,能够养着这么多小汽车。就是县长也不行。公务出行,顶多就是马车伺候。 苏涣没打算再折腾一堆弟兄出来,列队欢迎这群迟到大半天的客人。就只是让警卫班的弟兄随他站了出去,勉强摆出一个欢迎的队列来。 但是几辆车一点也不管站在门口迎接的人,径直开进厂区内,徒留苏涣等人站在原地吃车屁。至少在这土路上,被车轮胎所扬起的沙尘喷了一脸,可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体验。 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又拿出手巾来,煞费其事地抹了抹脸,苏涣这才朝着汽车停下的位置走去。而车上的人也陆陆续续下了车,聚在一起。 ”诸位,欢迎来到汉津钢铁厂。我是厂长苏涣。”上前的苏涣,用着可说是热情的口吻,向众人问候着。 只是比起眼前光鲜亮丽的一伙人,苏家老爷的形象可说是惨不忍睹了。 这倒不是说这群洋人里头,即使是地位最低的那位,也比苏家老爷来的阔绰,置办得起华丽的衣裳。而是吃了土的老爷,即使掸过身上的灰尘,依旧没改他灰头土脸的模样。 尽管听说有些高段的魔导师,可以给自己的服装附加清洁的魔法效果,时时刻刻保持着完美的形象;但很明显的,苏家老爷没有这份能力。 下车的人们,大多数人都在看到上前打招呼的苏涣形象后,轻蔑地笑了出来,毫不遮掩。唯独同行的钱刚不发一语,皱起双眉。 其实驱车直接闯入厂区,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不论有没有所谓的厂区规定。照道理,他们该先在门口停下,通报之后,看是下车步行进入,抑或是缓慢开车进入停车地点。 但就这么直接闯进来,最直接的结果就是站在门口迎接的人吃了一脸土。然后下车的人居然还在嘲笑那个一身土灰的人! 苏涣依然是维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在言词上谨慎而不失礼。但其实只要是同门师兄弟就会明白,这样的态度才是最需要提防的。 来自他们共同恩师的教导,在愈生气的时候,就愈要用礼节伪装起自己,让敌人看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也不至于让对方有发难的机会。 ’礼’不见得是一个态度,也可以是一种武器。前者是大多数人督促他人、督促自己的一种高贵教养,但后者的说法却仅有少数人真正明白,那是一种什么等级的权谋。 用个通俗一点的说法,那就是’喜怒不形于色’。对于可以熟练地伪装起自己的人来说,当他表现出这样的态度,正可说明了他心中的怒火高涨到什么程度。 卡内基家族随行的通译,在那位第三行政总裁身旁一阵叽哩咕噜,把苏涣的欢迎台词说给众人听。 不过这没有为苏家老爷赢来任何善意,反而是一众洋人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他那灰扑扑到可称为失礼的仪容,用着联邦语交谈。 钱刚倒是想站出来辩驳,但到了最后,他没有这么做。 除了他站的距离有点远,没有往人群中凑,这个位置要是听得到洋人们的对话,那已经算是有点失礼的偷听了。虽说洋人们也没刻意放低音量,反而像是故意让别人听见一样。 其次就是他早就和苏涣商量好,不去揭穿他能听会说联邦语这项事实。 在明知道对方态度肯定会不怎么友善的情况下,不想发生冲突的最好方法,那就是装傻了。又有什么能比听不懂对方所说的话,还要更好的装傻方法呢。 而且这么做,还有一个很大的好处。那就是能用他人听不懂的语言说话时,通常说话的人会毫无顾忌地说一些隐密的事情,那在谈判中就相当于自曝底牌一样。 反正对方自认为是高贵且优秀的人种,被不如他们的次等人种给阴了,刚好而已,不是吗。 浅浅笑着的苏涣就这么站在一众洋人面前,任由他们说出各种失礼的话,他全当作听不懂也听不见。就这份养气功夫,一旁看着的钱刚都不得不佩服这个师弟。 洋人大串的对话,最终在通译口中只剩下一句。”苏厂长,麻烦你带领我们参观一下钢铁厂吧。” 纵然联邦语和汉语在辞意量有所落差,但肯定不会差到大量的对话只剩下一句的内容。不用想也知道那些没被翻译的话语中,有多少是会得罪人的内容。 不过苏涣很好地贯彻了自己’听不懂’的人设,就像是没被嘲笑过一样,若无其事地朝众人一摆手,说了声:”请。” 其实现在的他在内心不停地大呼侥幸。就因为他早早地就将林文理打发到铁矿矿区去视察了。 那位才真正叫做精通各国语言,即使是俚语或文学用词都阅读无碍。假如他在的话,现在搞不好就要烦恼怎么处理那位爆脾气的和洋人之间的冲突。 苏涣可没天真到,认为林文理就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受气包。 第158章 落后的钢铁厂 ”这是钢铁厂的炼焦车间。采用手摇式粉碎机进行作业,每日可生产焦炭七十七吨。悉数供给钢铁厂的高炉使用。” 正在炼焦车间担任解说员职务的,是非轮值的工班班长,而不是苏涣这位厂长。 能够在外国盟友面前展示自己的实力,本该是一件长脸的大好事。但负责讲解的工班班长在事前,还没意识到’卡内基家族及其工程师团队’这个名号究竟代表什么意义。 从他开始介绍起,这群洋人就毫不遮掩地指指点点,肆无忌惮地说着听不懂的语言,然后摆出一脸嫌弃的表情。 这都不用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工班班长直觉那不是什么好话。 总算在一大群人叽哩咕噜说完一通后,那位联邦国的通译才鄙视地说了一句: ”卡内基家族带来的工程师先生说,你们的工作方法还真是原始呀。你们真的是要建立现代化的炼钢厂?而不是单纯把中古时代的铁匠铺扩大规模而已。” 一句话,就把负责解说的工班班长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涨红着脸,粗脖子上青筋毕露,一双眼珠子像是能喷火一样,尽显其恼怒之意。 假如通译简短了一句话就是如此失礼的内容,那之前洋人间的长串对话,那会有多么不堪。 可惜的是,在场唯一能拿主意的厂长,并没有任何表示。他就像是听不懂……不,那应该是听不见了,就像聋子一样。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维持着一个亲切的笑容以避免失礼。 ’这个苏先生真的是大金的有名学者吗?怎么笑得跟那些尼哥一样谄媚?’ ’不要这么说,好歹那些尼哥可以为我们创造利益。眼前的人可还没呢。’ ’倒是看着他的笑容,让我想起东南亚那些落后的黄皮猴子。他们也都是这副模样,什么都听不懂、不知道,就只能露出这样愚昧的笑容来掩饰自己的无知。真是可怜呀。’ ’你们期望在这个落后的国度能看到什么?东方三先知吗?’其中一洋人批评道。然而这种宗教笑话只引来了几个人嗤笑,大多数人则是一副被冒犯了的模样。 这么一群洋人,就这么泰然自若地朝着下一个车间走去,完全没看那个感觉自己受辱的工班班长一眼。甚至作业中的工班,有几人的动作都变慢了,眼神愤怒地看向他们。 工班班长生气地靠近落在最后的苏涣,愤恨地念着:”苏厂长!” 轻拍对方的肩安抚着,苏涣低声说道:”别气。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听过就算了。”话说完,便跟上已经走远的那群人。 沿着输送煤气的管道,一行人进入高炉车间。前一个车间的状况还没被通知到这边来,所以负责接待的非轮值工班班长一样维持着笑容。 他指着身后的水泥烟囱型建筑,说道:”这是重建的汉津钢铁厂,现今启用的第一座高炉。高度十五公尺,炉容量两百四十八立方公尺,现每日出产生铁五十五吨。” 洋人们依旧自顾自的,用联邦语说着:’水泥建筑啊。为什么我感觉这些建筑的年纪,好像比我祖父都还要老。’ ’因为这是事实。根据情报,这是钢铁厂最初成立时所留下的建筑。没想到他们居然大胆地重新利用这座高炉,不怕炸炉或倒塌吗?’ ’也许我们应该帮他们促成这样的结果,这才能让他们下定决心,使用更先进的技术。而不是把这种几十年前的老古董拿出来玩儿。’ ’怎么做?来一点跟炸药有关的余兴节目吗?’ ’不不不,不用这么麻烦。看看那些管道与支架,粗制滥造都不足以形容这些东西的质量。我怀疑都不用我们动手,这座高炉自己就无法撑那么久。’ ——这群洋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所看到的金属制品,完全就是用打铁炉敲出来的手工玩意儿。 在堪用与快速为前提下,林文理毫不犹豫地舍弃了美观。所以他造出来的高炉零件,虽不至于到歪七扭八的程度,但也没有丝毫工业线条之美。 说是毕加索的艺术作品都还高攀了。这看起来就像是中风复建患者,努力想画一条直线,结果画得歪歪扭扭的成品。—— ’是啊,我也真心希望他们不会用同样的标准来重建第二座高炉。与其浪费这些钱,不是直接采买我们的设备。哪怕是那些最旧的淘汰品,也比这些上个世纪的老古董还要强。’ 当中一人感叹道。随即洋人们注意到,他们带来的随从里,有一人正带着通译和钢铁厂的员工起争执。 他们站在进料的输送箱前,一把抓起了储放在当中的原料,争辩几句后,又一把撒下。看起来无比气愤。 只是两个在争辩的人,彼此听不懂对方的语言。所以这些话只能靠着那个可怜的通译夹在中间,左边一句,右边一句帮忙……对骂? 翻译骂人的话从来就不是件好差使,更不用说还要翻译到位,那是难上加难。所以最好的方式,从来都是避重就轻地一笔带过。 但是自己讲了大段话,最后翻译的只有一点点,难道骂人的人就不会发现吗?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那么针对这样的情况,他们又会将压力加诸在何人身上,已不言而喻。 作为被他们夹在中间的小年轻,现在的状况就是左右受气。不只要帮忙骂人,还要被骂。那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厄尼斯特?卡内基作为一行人的领头者,他皱着眉,无法视而不见。眼看势态无法平息,而且都影响到在作业中的人员,只好上前制止道: ’绅士们,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引起如此大的骚动?’ 一看到厄尼斯特?卡内基出面,那名跟人起争执的洋人退后几步,毕恭毕敬地用联邦语说道:’尊敬的卡内基先生,我只是在告诉这些黄皮猴子,他们的无能究竟是个多么严重的问题。 ’但他们就只会用不知所谓的回答来推搪,毫无专业可言。就是阿非利亚洲的黑猴子,都比他们聪明上一千倍、一万倍。’ ’怎么一回事?’ 这个工程师团队中,年纪最大的老白人说道:’卡内基先生。按照我的估算,这座高炉的产量至少在每日八十到一百二十吨之间。但他们说了,日产量就只有五十五吨的生铁。 ’我稍微检查了一下他们的进料配方,那简直是胡搞。既没有严格筛选颗粒,也没有均匀混合。而他们的作业方式,竟然完全是倚靠人工。 ’所以才会造成产量如此低,甚至到了危害高炉本体的地步。这座老古董建筑物,什么时候垮下来都不会让人意外。’ ’哦,你也是这么认为吗。’厄尼斯特?卡内基听毕后,却一点也没露出担心的模样,反而是神采奕奕地说着。同时思索这样的现况,有多少是可利用起来的谈判筹码。 其实这中间也有误解的地方。早在洋人的态度不对劲的时候,负责解说的工班班长就有些情绪了。 而在那位工程师想要问得更深入,却问得不得其法。有可能是通译在中间所发生的错误,又或是洋人的自大进一步刺激到人。 反正这一切,都让急眼的工班班长没能想起更多事情。譬如现在高炉产量之所以如此少,是因为现在处于原料短缺的半闷炉阶段。 进料颗粒大小粗细不一的问题,则是手工操作机器,在不熟练的阶段难以避免的状况。 而进料配方的问题,倒也不是林文理没告诉大家,而是那个洋人工程师根本就问错人。 再加上林总经理曾经告诉大家,要对配方内容保密。这个要求甚至写在安全守则的最后一条,永远的最后一条。 所以那个负责解说的工班班长,则是随口胡诌了一个配方内容。这才引起那位洋人工程师那么大的反应。 换个进料科的工班班长来问,或许洋人工程师还能套出正确答案。 但问一个铣熔班的班长,他能够介绍整个车间的工作内容就很不错了。想知道每个岗位的详情,那对他就是吹毛求疵了。 说到底,就是一个很现实的情形。从钢铁厂重建至今,不过将近四个月的时间;而从高炉点火至今,也才两个月出头。 汉津钢铁厂的后备第三师弟兄们,都是在没有基础的情况下加入的,顶多是有部分人学过铁匠的手艺而已。 这短暂的时间,加上钢铁厂内部变化之快,弟兄们光是摸熟各个岗位上的操作流程,避免受伤,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想要让他们知道每项工作背后的科学知识,还有自己的工作会给其他岗位的人带来什么变化或影响,这就需要更多时间去熟悉。 现在的他们,能在来参访的人面前,利索地介绍自己的工作,就已经是一个及格的工人表现了。但要他们去应付那些真正工程师的问题,还太早了些。 所以现在的状况其实是,洋人工程师想要问更深的内容,这不一定是想探查汉津钢铁厂的技术机密。—— 在洋人眼中,这些落后的技术,也没有刺探的价值, ——但这些洋人所问非人。或者说他们不论问谁,都是这种一知半解的模样,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作为汉津钢铁厂技术扛把子的人物,林文理可没出席这场闹剧似的洋人参访。所以这些外国工程师注定不会得到钢铁厂真正的技术基础,就只能看到他们看到的东西。 第159章 高傲的联邦国人 高炉车间里只留下一地鸡毛,洋人就在鄙夷的态度中离开了。 负责解说的工班班长又找上了苏厂长,想要抱怨几句。谁知道苏涣先阻止了对方,意义深远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说:”放心,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说罢,便跟上那群恶客的步伐,往最后的炼钢车间走去。 苏涣心知,在切身的利益之前,这点轻蔑并不算什么。对方也正是仗着这一点,所以才摆出这样的态度。 只是双方想的结果可能会不一样。苏涣已经打定主意不合作了,洋人或许认为自己一方无论如何都会选择合作,甚至是更为屈辱的形式,以求获得他们手中的’先进’技术。 另一方面,洋人们的批评,老实说,也没批评错。现在汉津钢铁厂的设备状况还处于过渡期,各种表现都还不是最佳的。 想着林文理最初那份计划。既然他已经把这个过渡期的阶段如期实现了,那么是不是代表可以期待在计划中所描绘的未来,一样可以实现?苏涣如此心想着,走过了车间长廊。 也许是前两个车间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所以担任炼钢车间解说员的工班班长,没有给什么好脸色。一开始,就和这些洋客人大眼瞪小眼。 进来的洋人团队当然也没必要,更不会惯着任何人。他们在一进到车间,看到那架在他们眼中,算是’精巧可爱’的炼钢转炉后,直接就开酸道: ’先是一座老爷爷级别的高炉,然后是已经没人在使用的炼钢转炉。喔,不,说没人使用太武断了。或许去一些落后国家,可以看到这些百年前的遗迹,还是我们留下来的。 ’看来这里的确非常需要人来拯救一下。你们能用这架落后的转炉,炼出什么样的钢?拿来打菜刀吗?还是说只是装模作样一下,在外人面前假装自己有炼钢的能力? ’知道你们最大的问题在哪里吗?我敢说,你们炼出来的生铁或钢,就只是有金属外表光泽的废物,质量堪忧。 ’就如同五十年前这座钢铁厂成立之初,一群什么都不懂的人乱搞,弄出谁也不敢用的废铁一样。你们需要的是比你们更先进的人种,来带领、教导你们,除去那些愚昧、老旧的知识。’ 幸好洋人团队的说话内容,联邦国大使馆派出的通译们,很早之前就已经放弃完整翻译了。但就算只翻译了只字片语,一样会得到怒目以对。 别以为他们金发碧眼白皮肤,就像有天然保护罩一样,可以在国外横行无阻,咨意妄为。 这些在大金土地上待的时间更长的联邦国人很清楚,他们没有外交使节的身份——就只是使馆雇员而已,——,更没有卡内基家族那种背景做靠山。 那些不明白国与国差距的泥腿子一怒之下杀了他们,纵使之后还是会偿命,但自己的命可就没了。 看看各国历史上,多少殖民地时期的洋人在落后国家的土地上,对那些大官甚至土王颐指气使的,却死在什么都不懂的草头百姓手上。 这些来到陌生国度,学习异国语言,担任着通译的年轻人们还不想当烈士。他们还是有其他梦想等待实现的,自然犯不着往死里得罪眼前的人,翻译用词也就愈趋保守。 很可惜的是,他们对于汉语懂的也不算透彻。有些话哪怕省掉那些加油添醋惹火人的内容,说出口之后一样是得罪人。 相较于洋人的嚣张态度,洋人通译的小心谨慎,钢铁厂的弟兄们心情可是大不一样。在钢铁厂工作的后备第三师弟兄们,毫无疑问付出了自己的热情以及全部的精力。 在战后的日子,说他们已将钢铁厂的工作视为这一生的志业也不为过。如今这份工作被污辱了,他们努力的成果被鄙视了,怎么可能会有好心情。 但无奈的是,他们没办法反驳洋人口中的技术观点,因为就连他们自己也不懂当中的内容。钢铁厂的现况,都还是林文理那位总经理教,大家傻傻地做的阶段。 要说熟能生巧到有所领悟的阶段,还没有人真正触及这个领域。顶多就是牢记下安全守则,避免自己在工作中受伤,这样就很了不起了。 在这种情况下,苏涣这位厂长成了大家最后的寄望了。哪怕只是眉毛抽动一下,都会被弟兄们当作拿下这群洋人的暗示,然后一涌而上。 比起跟联邦国打交道的大金高层,或是眼光已经放到了世界各处的读书人,对他们这些身处在社会底层的大兵,即普通老百姓来说,他们对于洋老爷的畏惧,还不如对靺鞨老爷们那样大。 看看百年前的拳民之乱,打杀落单的洋人,他们可一点也没在怕的。就算看到兵阵也敢冲一冲,之后是否溃败而逃就不提了。 说起来,这些人跟和寇也没啥两样。一样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一样做着让人生气的事情。 差别在于,和寇的外貌跟他们还比较像。洋人则是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不一样来。毕竟一个白皮肤的,头发是五颜六色;另一个则是黄皮肤的,发色唯黑。 但最后,弟兄们还是失望了。苏厂长依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笑容,看起来和蔼,实则高深莫测。 或许在某些人眼中,那叫做傻气。但也确确实实让弟兄们冷静下来了。他们的老大都没有反应呢,自己反应那么大做什么。 也没有人觉得苏厂长会默默承受,甚至反过来献媚于对方。毕竟读书人的心都是脏的,谁也不相信那位苏厂长真的会对洋人的奚落无动于衷。 所以苏家老爷没动作,他们就算心有不甘,那也只能憋着。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样的士兵算得上是合格的军人了,哪怕现在没有军籍。 因为他们懂得一切以命令为重,而不是个人情绪得失。团体合作,最害怕的是有些人想当然尔的擅自行动。 假如真有默契,那也就算了,但其实更多是扯后腿的人。所以军队的训练,其实就是要避免这样的情形发生。 比起被奚落者的心情,在这些洋人一通畅快淋漓的批判,感觉心情通达后,他们才有闲心看着后头跟过来的苏涣,这位钢铁厂现今的主事人。 厄尼斯特?卡内基用联邦语说着,然后一旁的通译磕磕绊绊地协助翻译,说道:”苏先生,其实我们应该要先来炼钢车间看看的。 ”光是看到贵厂使用转炉炼钢,就能知道这里的技术基础多么落后。我……嗯,卡内基先生说他可以很负责任地说,要是您眼前这座钢铁厂花费超过百万银元,这绝对是受骗了。” 对于客人那毫不客气地贬低,苏涣还是一样的表情,没有表现出义愤填膺或苦恼的模样。 虽然这副反应让人不太满意,但厄尼斯特?卡内基依旧维持着那高傲的态度,又叽哩咕噜说了一通话,才由通译转达道: ”卡内基先生认为,这个时代的钢铁厂,都应该要拥有一座最先进的平炉。只有平炉,才能冶炼出质量更好的钢,造出坦克大炮。 ”而且高炉与炼焦炉也有必要改进,加进电气化的自动作业。这样不光可以提升效率,还能加强工人的安全。 ”炉容量也需要增大,这才能产出更多的铁水。现今世界的钢铁厂,所使用的主流高炉不光是全钢式结构,哪怕是最小的新式高炉,炉容量也是贵厂旧式高炉的一倍以上。 ”只要苏先生有意愿,卡内基家族的友谊将会对您敞开怀抱。最先进的技术支持,还有商业上的合作,这些都不是问题,都能在商谈范围内。” 通译一把话说完,最激动的不是别人,正是荆州巡抚派出随行的小年轻。黄元宪,一个荆州出身的年轻人。 黄皮肤的他之前几次想靠着那口流利的英伦腔联邦语,加入白人间愉快的聊天中。但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那突然的沉默,已经很好解释了其他人的态度。 没有挥拳或推开这个大金官方所派出的随从,算得上是这群洋人还维持着一丝绅士作风的体面了。 没奈何,黄元宪只能找上蔡镛、苏涣这两个功名在身的读书人。然而不管是蔡县长,还是苏厂长,他们的心态都和这个权力熏心的小师弟不一样,自然而然话不投机。 被排挤到快被大家当成透明的黄元宪,总算在洋人的表态中找到一个机会。 他连忙说道:”苏先生,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关心国际局势的人,谁不知道卡内基家族的钢铁大王名号。假如能够得到他们的技术支持,汉津钢铁厂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了。” ”这世间不会有没有代价的好处吧。”苏涣给自己的想法下了一个强而有力的脚注。 又转头朝通译说道:”那么先生,劳烦你替我向卡内基先生询问。假如我想得到他所说的那些,我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第160章 真实目的 通译与厄尼斯特?卡内基又是一阵旁若无人的嘀咕,内容听得苏涣是大吃一惊。只是他得要假装自己听不懂,所以憋得很辛苦,但也忍不住在心里头骂娘。 总算在沟通后,通译为难地转过头,准备开口转达了厄尼斯特?卡内基的意思。 而这位亚细亚洲的第三行政总裁,则是双手杵在文明杖上,无比骄傲地站立着,彷佛等待他人的顶礼膜拜。 通译说道:”卡内基先生认为,联邦国最先进的全套炼钢技术值六百万银元。而商业合作是只要汉津钢铁厂愿意签署五十年的经营权让渡备忘录,汉津钢铁厂就可以并入卡内基钢铁企业的体系内,成为这个国际集团的一员。” ”这可真是……”苏涣无言以对。 他同时想起之前用卡内基家族招摇撞骗的那两个洋骗子,他们不过开口五百万银元和三十年经营权。 原本还想着那两骗子狮子大开口,没想到他们还要少了。正主出面,提的条件更狠。 就是一直迎合这群洋人,并且想要融入其中的黄元宪,也被这个狮子大开口的价码给吓住了。他讷讷地说:”这样的价格,会不会太过了些?” 在得到通译的转述后,厄尼斯特?卡内基高调地说:’不,我认为这样的价格十分合理。全世界最先进的炼钢技术,还有卡内基钢铁集团的国际销售管道,难道会有人以为这是不用任何代价就能得到的东西?’ 听到这里,苏涣多少也明白一些事情了。再加上他对……或者该说全世界对卡内基钢铁集团的认识。 卡内基钢铁大王的名声并不是建立在技术的优越性上,而是在不停地收购、并吞其他钢铁企业。以资本的力量,成就寡占的事实,并朝着垄断的理想目标迈进。 这个时代,还没有反托拉斯法这个对付资本怪兽的法律出台。所有财团的最终目标,都是达成某个领域中,事实上的垄断,完全掌控定价权。 很可惜的是,汉津钢铁厂的特殊性,让卡内基家族的来人没有办法用收购、并吞之类的方式来控制。 因为珍公与苏涣那不为人知的默契,让汉津钢铁厂实际上的属性是’国营’企业,而非苏家的私产。苏涣做出这一切,也不过是靠着’钢铁厂厂长’这么一个头衔而已。 既然是国营企业,卡内基钢铁集团想要收购这个钢铁厂,当然只能找上大金朝廷。 从他们可以迅速找到正主,也足以证明卡内基家族在得到消息后,可是做了不少功课,也找到了正确的切入点。 然后他们碰了一个软钉子。 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轻易贩卖国有资产,特别还是卖给外国人。尤其这个外国人开的价格还一点也不吸引人,甚至到了有点污辱人的地步。 作为同是大战战胜国阵营的一员,联邦国想要像对付战败国那样,逼迫独逸帝国与八洲国无偿抑或是贱价交出国有资产不同,大金朝廷不可能那么容易同意,甚至屈服的。 所以卡内基家族的人决定用另外一个方法,他们越过大金朝廷,直接找上苏涣这位钢铁厂的厂长。 以取得经营权的方式,完成实质上的并吞。只要签订具有效力的契约文件,那么就由不得大金朝廷不承认这项事实了。至于时限问题,总有办法可以解决。 大多数钢铁厂的拥有者,不是被用商业手段挤压市场,造成资金上的困难而不得不屈服于卡内基集团的胁迫,就是忍受不住’提供最新技术’这么一个诱饵,而干脆委身。 那些一昧地追求最好、最新的理想者,是最容易妥协的一个群体。因为当他们发现’造不如买’的时候,他们就会果断地舍远求近,用更简单的方法去取得最好的成果。 是否就此受制于人,这一点是他们不关心的。或许用另一句话,可以很好地说明他们的心态。那就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老资本主义的心态了。并且他们乐于以此洗脑他人,让别人相信钱真的是万能的。在某个层次以下,这句话没错。但是当触及到那不可名状的层次后,多的是砸钱也办不成的事。 但不是什么人都有这样的认知,又或是有资格触碰到那个层次的。就好像大多数人只看眼前的利益,未来的利益或许也很甜美,但总不如眼前就能吃到嘴里的。 厄尼斯特?卡内基,这位卡内基家族的边缘人士,亚细亚地区的第三行政总裁。 他已经很习惯用这样的方法算计这些落后国家的黄皮猴子,而且无往不利。这一回,他相信也会是同样的结果,没有例外。 所以他不遗余力地去贬低眼前这座钢铁厂的一切,还放任手下做一样的事情。反正他们也没说谎,这座钢铁厂的情况在他们眼中,真的是糟到不能再糟了。 当有人问起他们可以提供多新的技术时,他带来的工程师团队当然是报出一个又一个参数。甚至为了让人可以更直观地理解,还拿汉津钢铁厂的情形来做比较。动辄几倍的产量,几倍的数据。 当被问到可以提供怎样的销售管道时,则是有其他人说起卡内基家族涉及五大洲的势力范围,以及运行在七大洋上的运输船队。 几乎没有哪个国家不是他们的客户,而且卡内基家族所到之处,必定为当地座上宾,备受礼遇。当地人的细心接待,可是让他们过着比贵族还要奢华的生活。 彷佛这个世界就没有哪个地方缺了卡内基钢铁集团的足迹,一切宛如过去日不落帝国仍在时的荣光,而他们就是没有头衔与爵位的贵族。 洋人团队说得起劲,问的人在知道答案后,也是一脸兴奋的模样。这笔生意看起来就像是快要水到渠成了,只要问话的那人有丝毫的钢铁厂主导权…… 被洋人所描绘的荣景,刺激到几乎要高潮的男人,不是苏涣,而是荆州巡抚派来的黄元宪。一个亟欲闯出名头,奋力往上爬的年轻人。 所以当厄尼斯特?卡内基觉得火候够了,问了句:’我们何时可以签约?’的问题,并由通译转达后,黄元宪则是一脸得意洋洋地看着苏涣,然后现场陷入一阵尴尬。 他们一群人可还是在炼钢用的转炉车间呢。这里当然不是达成一笔巨额的商业交易时,合适的签约地点。没有香槟,也没有高雅的红木书桌与钢笔。 不过地点不合适,并不是最大的问题。而是那个由地方大员派来的随从,一脸兴奋地吃着画饼的黄皮猴子,他居然没有决定的权力! 这简直像是在嘲笑他们,白费了那么多力气,结果是用在一个不对的人身上。 厄尼斯特?卡内基非常想要把自己身上第三行政总裁的头衔摘掉。当然不是回家吃自己,而是要再往前进步一点。所以他十分积极地运作汉津钢铁厂的事情。 虽说商谈与签约的权限都不在他身上,但只要他做到了,为了集团的利益,卡内基家族也必须要承认才行。 就这么一点一滴地以实绩来证明自己的能力,最终必然能摆脱’第三’的头衔,获得更大的权力。 尽管此前用力用错了方向,但他也不觉得自己白做。那些话,同样听在钢铁厂的主事人耳里。所以厄尼斯特?卡内基没放弃,转头看着苏涣,问道:’何时签约?’ 苏涣当然没露马脚,而是乖乖等着通译转述后,他才礼貌地说道:”卡内基先生,兹事体大,我需要时间考虑。” 要不是地点不合适,他都有端茶送客的念头了。而且还是很早之前就有。 对这样的反应,厄尼斯特?卡内基并不感到奇怪。 混到他们的地位,假如还有人是看到一张画饼就见猎心喜,不管背后是不是藏有鱼钩,就急不可耐地咬上去,这样人早就死透了。 更多的还是能保有一丝理智的人。但他们会在不断的思索中,发觉自己无法对抗卡内基钢铁集团这已成长到世界级的庞大怪物,最终选择屈服。 征服这样的人可更有意思。 但有人可不这样认为。黄元宪一听到苏涣的推托之辞,他又怎会听不出这已经是拒绝的意思,才不是什么考虑呢。 只要有一点意愿,要是觉得洋人要价太高,现在说的就该是讨价还价;或是另约时间地点,好好商谈一个合适的价码。 连还价都不还,这笔买卖还有可能做下去嘛! 所以黄元宪急忙劝说道:”苏先生,这可是联邦国最先进的炼钢技术呀。可能整个世界都没有多少钢铁厂拥有这样的水平,你不会告诉我你想放弃这样的机会吧。” 苏涣微笑着回道:”我当然没想要放弃最新的技术啊。但如此大的金额,我不可能什么都不考虑就一口答应下来吧。”话虽然说得客气,但那疏远婉拒之意一点也没遮掩。 第161章 狐假虎威 面对苏涣给出的托辞,黄元宪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冷冰冰地说道:”苏先生,我知道现在的朝廷确实是出不了这笔钱,但你就不能去借,去找人入股吗? ”要是你没有能力办好这件事情,就该把事情交给其他有能力的人。而不是自私地霸占着钢铁厂,让其他人无从发挥。占着茅坑不拉屎,说的就是你这种没有作为的人。” 这可是赤条条的敌视了。黄元宪眼神中的恶意更几乎要实质化,伤害眼前这个不听话的’老百姓’。’刁民’二字,就是黄元宪对苏涣的最直接看法。 面对这样的敌意,苏家老爷依然是云淡风轻地应对着。”黄先生此言差矣,我怎么会占着茅坑不拉屎呢。难道您眼前看到的这些努力成果,都是虚假的不成。” 提到这点,黄元宪更为气愤,说道:”难道卡内基先生及其团队成员一路来的指教,你是半句话也没听进去吗。你这算是什么成果? ”看起来就像是粗制滥造的设备,谁知道是不是哪边淘汰的垃圾,哄骗你花了大价钱购买。更不用说跟洋人比起来,落后的技术与一点也不专业的生产工人。 ”就是你们炼出的生铁和钢,不用人家说也知道是质量堪忧的废品。证据就是你们做了那么多东西,有哪一件是挂着汉津钢铁厂的名号卖到外面的? ”只怕这不是没人买,而是连你们自己也不敢卖!你就说,花了四个月才做到这样的程度,你好意思跟我说成绩? ”别以为你待过官场,傍上几个靠山,就可以为所欲为。大金需要钢铁,不光是重建需要,建设武器装备也一样需要。在这关键的节骨眼儿上,容不得你拖拖拉拉的,扯了整个国家的后腿。” 饶是苏涣再有涵养,被人这样贴脸谩骂,也实在是做不出拿热脸贴人冷屁股的事情来。他的笑容在瞬间变调,整个车间的焦点也从原本洋人的傲慢,移到了针锋相对的两人身上。 然而黄元宪却没注意到,他力挺着的洋人正气氛诡异地窃窃私语着。 两人争执的起因应该和签约有关,所以厄尼斯特?卡内基当然关心两人的对话内容,而要求通译员翻译给他们听。 当黄元宪提到汉津钢铁厂花了四个月,才做到如此规模时,工程师团队的人无不露出古怪的神色。 ’嗯,三四个月就重建到这个规模?虽然只能算是个中小型的钢铁厂。但我记得大金朝廷可是说过了,这座钢铁厂没有其他合作对象吧。’ ’当然没有!要不然我们是为了什么才跑了那么远的距离,从联邦国来到这个连水泥路都没有的落后地方。’ ’那么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大伙儿都不是什么对钢铁产业一无所知的人,说是个中翘楚也不为过。所以对于里头的门门道道不说熟稔于心,至少也不是一知半解。 回想到他们所看到的落后设备,有人狐疑地说道:’那些是新造的吗?还是八洲国占领这里的时候,试图恢复生产所遗留下的设备?’ ’可是之前不是听说,八洲国只把这里当成军营。可没有什么恢复生产的动作呀。’ ’还是从我们那里,又或是欧罗巴洲买的设备?’ ’这就更不可能了。国内的消息,我们必然第一个知道的,不可能有其他人和大金私下合作。’ ’就算真有人可以瞒过我们,四个月的时间,船期就占掉大半了,还要制造设备。就算提供二手设备也需要拆解、保养。然后来大金组装,培训工人。不管怎么算,时间上都来不及。’ ’没错。至于欧罗巴洲的同业,他们自己国家重建的需求可不比大金小,能够帮他们制造炼钢设备,还不如用于本国的建设呢。’ ’那这又是怎么做到的?这么短的时间内……’ ’会不会他们说的某些消息是错误的?所以才造成我们错误的判断。’ ’对!这应该是最有可能的情况了。否则任凭我怎么想象,我都不觉得这里有办法在四个月内,从一座废弃的军营变回钢铁厂。’ ’这该不会是他们这些黄皮猴子的谈判技巧吧。老实说,我看过更高明的。’ 这些争论声音,当然也流进厄尼斯特?卡内基的耳里。他所知道的状况,其实和工程师团队的人没差多少。 不过不一样的人站在不同的高度,看事情的角度自然也不相同。厄尼斯特?卡内基第一时间,并不是质疑那些对话中的可能性,而是在思考现在的情形对他而言是利是弊? 他虽然瞧不起黄种人,但不代表他所说的话,这些黄皮猴子就会照单全收。想要控制对方,总要讲究一些策略。 有些是要钱,有些是要女人,有些人吓唬一下就可以了,有些人要想办法把他的弱点捏在手中。还有些人……不配跟他们合作,只能想办法让其他愿意配合的人取而代之。 不论要用什么方式,总是需要更多的情报支持,才能让他做出最有效的决策。 譬如眼前的情况,他虽然听不懂这些黄种人的语言,但他看得出来,那个试图巴结着自己的年轻人,虽然有官方背景,但终究只是地方政府。还没有办法影响到由中央政府所指派的人员。 更重要的是,假如用权势压迫可以搞定这件事情,那么早在他找上大金朝廷时,钢铁厂的控制权就已经易手了。 但是大金主政的那位朱先生,对这位苏先生信赖有加。说了苏先生本人的意愿,将会是大金对钢铁厂的处置态度。想要寻求合作,只能亲自来找这一位。 那么这时有人出面,用这种激烈的口吻去压迫人,是会产生作用?还是会有反效果? 只要那位苏先生有些脾气,那么这样的压迫就只是坏事,没可能把事办成。所以在厄尼斯特?卡内基的心中,他已经把黄元宪当成扯后腿的家伙。 实际发展也如厄尼斯特?卡内基所料,苏涣冷冰冰地说:”不知道黄先生是用什么样的身份来到这里,又是用什么样的身份来教我做事?” 黄元宪抱拳为礼,拱手向北,说道:”我乃荆州府礼房相公。奉巡抚大人指示,作为外国宾客团队随行人员,替贵宾处理大小事宜,毋使我大金失仪。” 苏涣一挥手,架势犹如唱戏般的振袖,气势无比张扬,当然也十分侮辱人。他厉声说道:”区区一书吏,就敢对我钢铁厂指手画脚。等你当上了当朝宰相,再来管我这一摊闲事还差不多。” 说罢,苏涣转头迈步就走。 不曾被这么无礼反呛过的黄元宪则是僵住,愣了一小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大喝道:”苏涣,你信不信我明天就让你的钢铁厂办不下去。” 停步,背过身的苏涣声音虽轻,却十分坚定,说:”我不信。”说起来,颇像是孩子在赌气的模样。 回过神来的黄元宪恶狠狠地看向一旁的蔡镛。这位汉津县的大家长却是反应神速,抢在这个年轻人开口之前,率先抱拳拱手,对外国客人说道: ”诸位,相公大人,我有公务在身,不克久留。我会留下我的秘书,有事情请尽管交代他,他事后会向我转述。请了。” 说完话,同样转身就走。比起苏家老爷赌气的模样,蔡县长倒像是落荒而逃。其实以他的身份,称黄元宪这个书吏为’大人’,这明明白白是调侃之意,也藏有诸多不满。 黄元宪不是品不出这一层味道,所以他不敢对蔡县长多说些什么。尽管他所在的单位级别较高,但是他本人还不到地方主官的层次,怎敢得罪一个县长呢。 ’Mr.苏。’厄尼斯特?卡内基高声叫道。让苏蔡两人同时停步,半转头等着听他要说些什么。 ’我相信苏先生今天拒绝我,是因为有其他人的帮助。但我可以保证,在钢铁产业,没有谁能够比卡内基家族提供更多更好的帮助。 ’至少在大战刚结束的这段时间,也没有其他地方有余力可以协助一个落后地方建立钢铁厂。我们会是唯一的选择,请不要轻易地拒绝我们。’ 厄尼斯特?卡内基的话,通过通译的口转述。总算是少了些污辱性的字眼,但言语中的高傲依然摆脱不掉。 苏涣耐住性子,听完通译那稍嫌狗屁不通的翻译后,这才行了一礼,默默离开。把自己听不懂联邦语的人设贯彻到底。 但气急败坏的黄元宪可没想要放过他,还包括那个以公务做托辞,实际上是跟着苏厂长一起走的蔡县长,也让这个年轻人给恨上了。 他高声叫嚣道:”你们这些思想顽固的老古板!小家子气的守财奴!只知道把持着手中的权力,却不晓得去拥抱更先进的文明。 ”难怪一场大战除了输,还是输。要不是联邦国在太平洋战场上节节胜利,大金就要毁在你们这些老人身上了。” 走远的苏涣小声嘀咕道:”我才四十出头,很老了吗?” 蔡镛这个师弟适时地补刀说道:”四十在那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面前,足足多了一倍,这还不算老?而且苏师兄不只老,动作也很慢。” ”动作慢?” ”年长的小侄女也才六岁还七岁,你说这动作不算慢?其他跟你同年纪的师兄,都在烦恼他们儿女谈恋爱的问题了。” 讲到说不赢的敏感话题,苏涣也只能摸摸鼻子,认了。倒是之前所发生的龌龊,就像是不存在一样,一点也没影响他的心情。 第162章 荆州局势 客人仍在,主人先行离开,其实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 但假如苏涣本来就想要跑,只是苦于找不到借口。这时黄元宪的冒犯,恰好就是个送上门的理由,苏涣走得毫无心理负担。 得罪卡内基家族?又不打算跟对方打交道,他们还能跨国来咬人不成? 得罪黄元宪?就一个吏员。真把对方当回事,也太委屈自己了。人家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但也就七品而已。其他一品大员来,还要对一个宰相的门房卑躬屈膝不成。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黄元宪算是帮了苏涣一个大忙。这么一想,苏家老爷倒也不是那么生气了。 晚上,苏家老爷把钱刚和蔡镛两人邀请到家中,设宴款待。最主要是商量卡内基家族的客人该怎么送走,放着不管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对方可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士,要是在大金的地界上有个什么差池,简直就像是给联邦国伸手的理由。好好把这些客人送回国,才是硬道理。 不过那些客人的事情也没什么麻烦的。不外乎派人盯着他们,能够往码头或火车站送,就往这两个地方送。只要出了汉津县,出了荆州,就是其他人的麻烦了。 三个师兄弟聚集起来,还是聊着今天的事情。 作为引狼入室的人,钱刚这一整天其实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他首先说道:”伯先,今日给你添了这些麻烦,真是过意不去。这杯酒,就当作赔罪了。” 说着,就举起了酒杯,先干为敬。苏涣慢上一步,也敬了杯酒。但他可没有多少怪罪之意,反而是轻松地说道:”联邦国来的客人,还称不上是麻烦。倒是那个年轻人,季喈贤弟,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季喈,蔡镛的字。不是公务时间,再一口一个县长的叫着,也太生份了。面对苏家老爷的问题,要是目标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吏员,恐怕蔡镛也答不出来。 但是黄元宪这个人嘛,对官场比较熟悉的蔡县长刚好知道。他直言道:”是咱们巡抚大人,黄师兄的族侄。” 苏涣一叹,说:”是啊,我猜也是这样。元亨利贞,厚德载物,早该想到的。”当今荆州府巡抚黄昭,族谱上的名字是黄物昭,地方大族荆州黄氏的一员。 钱刚这时说道:”我们这位黄师兄,可惜了。” ”是啊。”苏蔡两人同时感叹道。 钱刚说道:”恩师仙逝,黄师兄学问好,待人也好,本有望替代恩师的那个不肖子,成为同门师兄弟的领袖。可惜他私心太重,用人唯亲。行事难以公正,自然无法服众。” 他虽然远离大金,赴国外求学。但与同门师兄弟的联系可没断过,只是比较慢而已。所以对于大家的情形,多少都有些消息可以知道。今天才有这些话可说。 一脸惋惜的苏涣则是说道:”说黄师兄用人唯亲,不如说是他摆脱不掉家族的影响力。作为荆州黄氏的旁支子弟,他似乎只能在不忠或是不孝中选一条路走。” 苏家虽然同样传承已久,但与黄、蒯、蔡、庞四大荆州望族无法相提并论。 这也是为什么蔡镛敢甩脸走人的原因。不说有功名跟没功名的区别,就是比背后的家族,也没有谁比谁低一头的。所以没必要给对方留面子。 而同为望族子弟的蔡镛,当然是知道更多内情。反正钱苏两家同样是荆州人士,多少都有听闻,也就不怪他在这种时候说出来,成了配酒的谈资。 ”黄氏作为有千年传承的世家大族,人才辈出是无庸置疑的。但还是那句话,树大必有枯枝,人多必有白痴。虽然族里出的人才多,扯后腿的也一样多。 ”要是能把这些不肖子孙好好地关在族里,不放出来,倒也不至于败坏了荆州黄氏的名头。问题他们从不这么做。 ”但凡有族中子弟稍微累积了一些资本,必然有其他人急不可耐地出面瓜分,或至少分润一点,就是不让人好过。美其名是同族同宗,哪有吃独食的道理。 ”摊上这样的亲族,何其不幸呀。”蔡镛感叹着。幸好自家没有这么操蛋的做法,至少塞过来的人还能称作助力,而不是明显的阻力。 钱刚久居国外,对于家乡的消息不是那么敏锐。他好奇地问道:”假如黄氏是这么副德性,那他们又是怎么熬过那场大战的?人家不先收拾了他们。” 蔡镛不屑地说道:”世家大族的传统技艺咩,两边押宝。可能是故意,或者是放纵,总之不管是伪军、北朝或南朝中,都有黄氏子弟。 ”黄师兄这个没被重点培养的旁支子弟,自己跑去投靠战时南方朝廷。就成了荆州黄氏如今台面上最大的官儿,一州巡抚。然后荆州就差点姓黄了。” 钱刚皱眉,又问:”怎么差点就姓黄了?” 蔡镛略显得意,答道:”这是他们族中子弟有功名在身者不够多,而且荆州上上下下还是珍公这位朝中的军机大臣亲自布局。 ”为的是让这处饱受战火的土地尽快恢复,派来主事的人选可都是刻意挑过的。主要是重用昔日恩师的门下弟子,才有如今逐渐成形的荆州格局,而不是沦为黄家的天下。 ”饶是如此,荆州府中的吏员,十之八九姓黄,或是黄氏姻亲。还差一点,就可以把宗亲会搬到这个州级的政府单位里头举办了。”说到最后,又是满满的不屑。 钱刚却是担忧地说:”这样的话,荆州的局面不是挺糟糕的?” 蔡镛说道:”这倒没有,黄师兄也不是什么不明事理的人。他把黄氏子弟的破坏力局限在州府之中,给予地方相当大的自主权。而不是成为黄氏的傀儡,任由州府内的黄氏子弟摆布。 ”可以说在这个战后重建的紧要关头,他把大半的精力都放在暗戳戳的家族内斗上了。但这么做,确实让我们好做事许多,而不会到处受到黄氏的掣肘。” ”那今天这是?”钱刚看不太明白,又问。 轻叹一声,蔡镛说道:”总有事务涉及到地方,不得不把人放出去的时候。所幸黄氏那些不学无术的子弟,要和咱们斗还不够格。就是要忍受他们嘴上的牢骚,不能真打他们一顿。” ”真不会有影响吗?”钱刚依旧担心。”不管怎么说,他们总是来自你们的上级单位吧。” ”具体事务的决定,没有黄师兄的大印是不算数的。只要咱们的巡抚大人不亲自下场,那些人也就只能求个方便行事。我们要是不给,那群小崽子又能如何。” 想了想,蔡镛又补充说道:”要是真有事情要办,黄师兄自然会亲自跟我们沟通。不会透过黄氏子弟,去做一些明眼人都看得出不对劲的事情。” ”所以……今天没事?” 苏涣这时说道:”放心吧,钱师兄,就算真有事也能没事。我的任命,可是来自珍公他老人家的。就是在战前,钢铁厂也是总督级别的人在管,巡抚级别的还不够格。 ”而且钢铁厂的进度我可是有定期向上报告。不论他老人家有没有亲阅,要是我有做错或做得不够好的,自然有老人家那边的批评。 ”剩下的人,给我面子,我也不会不知好歹。要是不给面子,那就来掰掰腕子。”苏家老爷可是比钱钢更熟悉官场那一套,基本的趋吉避凶,熟得很。 师兄弟三人互敬一杯,钱刚这时感叹说道:”说起来,伯先,你这养气的功夫,我不如你多矣。 ”今天听那卡内基家族的人所说的话,我不是当事人都气得要死了,你居然可以一路装着听不懂,陪笑到最后。” 苏涣笑道:”叔元贤兄,愚弟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好。其实我一开始也是很生气的,几次都要忍不住。但听了某句话之后,我就气不出来,反而觉得有些高兴。” 这么一说,钱蔡两人都好奇地问道:”哪句话?” 苏涣也不卖关子,说道:”你们还记不记得,那位卡内基先生批评说道,汉津钢铁厂要是花费超过百万银元,那肯定是浪费的了。 ”虽然他是这么说,但我相信要做到同样的水平,让他们开价也至少得一两百万银元去。生意人,贬低其他家也不让人意外。不就是吃定我们不可能转投他们,又只要一样的东西。” 蔡镛还矜持些,钱刚却是直接问道:”那么伯先呀,你究竟花了多少,能给个数吗?” 苏涣压低声音说:”账面上至今用了大概这个数。”同时伸出四根手指头。 ”四万?四十万?不可能是四百万吧。”钱刚讶道。 苏涣在四根手指头后边,又补上一颗拳头。表情得意。 ”还真是四十。他们估一百,还真是估多了。”钱刚才感叹一声,又想起苏家老爷的话,问道:”你刚刚说这是账面上的?” 苏涣一一算道:”这帐主要是钢铁厂弟兄们的薪饷,他们的伙食费,还有跟平乡买煤。但这些钱可都是说好了,帐期押后,没有要马上给。 ”唯一支出现银的,就只有犒劳日那天,买那些鸡鸭猪羊的钱。再加上一些零碎的杂项,都是些小钱,也不好记账。” ”那是多少?” 苏涣更为得意,笑脸都让人看到牙龈了。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头。 ”二十?不对,是两万!”钱刚猜了个不可思议的数字,蔡镛也同样惊叹。 第163章 钢铁厂的难处 儒略历一九三一年的大金,两万银元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是笔天文数字。当初林文理做主,要投资在李二苟身上的大钱,也不过三千银元而已。 但这点钱要用来搞一座钢铁厂,要用在四五千号人身上,说是杯水车薪也不为过。 钱刚没看过汉津钢铁厂原本的模样,但蔡镛可是陪同苏涣来看过的。要把除了一堆水泥,就是土块的老旧建筑,搞成今天的模样,只花了两万银元! 蔡镛可以保证,要是他手下有能人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那必然重用啊!甚至保荐对方,让他爬得比自己更高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不过苏涣可还没炫耀完,他又说道:”而且你们还记不记得,我被批评三四个月才做出这样的成绩时,那些洋人他们私底下又怎么说的。” 钱刚没话讲,人都留学联邦国好几年了,当然听得懂那些洋人的对话。就是蔡镛,他或许说联邦语会有些词不达意,但听绝对没问题。 想起了他们’偷听’到的内容,大伙儿略显得意,笑着聊道:”他们除了这个不可能,那个不可能外,就是在说我们骗人。我还真想不通,在这件事情上骗他们有什么好处。” 两人虽是如此开玩笑,但老实说,要不是亲眼看到钢铁厂的重建过程,光是听人转述,大概也不会相信建立起今天看到的一切,只花了三四个月的时间。 钱刚因为靠得近,那群工程师在讨论的时候也没刻意避过他,所以他比苏蔡两人听得更多。想起那些洋人的讨论内容,他笑道: ”那些工程师可还很友善地帮忙设想各种可能性。怎样的安排,钢铁厂的重建就需要花多少时间。反正只要跟国外打交道的,就没可能在一年内完成。 ”再听黄家那小子的意思,好像伯先花这三四个月只做出这样的成绩,是件多么丢人的事情。要是交给洋人来办,好像今天签约了,明天就可以出钢锭了。你们说,他图的是什么啊?” 钱刚做学问做久了,对官场的事情不怎么敏锐。还是蔡镛点破了关键,说道:”苏师兄能把钢铁厂做起来,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平心而论,就算不考虑现在的汉津钢铁厂这一摊子是苏家支棱起来的,一个是自建的重工业基础,一个是在外人控制下的重工业基础。有谁会觉得一个男人的卵蛋被捏在别人手里是件好事? 就算技术落后一些,成本比别人高一些,难道就是无法接受的事情? 总有人口口声声要求自由、自主权,怎么到这种事情上就跪舔,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命根子交到别人手上呢? 不过钱刚这个留学生,看的角度倒是和另外两人不一样。他感叹说道:”伯先呀,你可真是挑到一个好时机,做这一切事情。” ”叔元贤兄,这话怎讲?”苏涣不解问道。 钱刚解释道:”现今的国际局势,各国都陷入资源短缺的重建困境中。就是本国没有受到战火袭扰的联邦国,也着手于将战时工业体系转换为一般工业体系。 ”这不光代表在这个时间点,就是捧着钱去求国外帮忙,建立一座属于大金自己的钢铁厂是件很困难的事。 ”要不就是得等,等到外国自己的需求大致被满足了,才会把眼光放到其他地方。再不然,就是花上几倍的价钱,求着别人来做。 ”我觉得,卡内基企业的客人敢开这样的价格,就是吃定了除他们之外,没有其他钢铁厂有余力帮助别人建设。 ”所以在这种时候,我们有办法自力更生,国外的钢铁企业就算眼红,他们也不能做些什么。” 苏涣不解,又问:”他们能做什么?” 钱刚答道:”要是外国的钢铁产能仍在,一听到大金有意自建钢铁厂,而且还是在他们无利可图的情况下。 ”资本的手段就是利用大量铁锭与钢锭倾销,让大金内部再度升起’造不如买’的那种声音。届时,你还能保证珍公能够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这一边吗?” 设想着那样的处境,苏涣慎重地说道:”的确,珍公的眼光没话说,我也相信他的立场不会那么容易动摇。但其他的朝中大员可就不是那么好说了。 ”现在的情况,确实是其他人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所以干脆放任珍公,既卖了人情,又在他人眼中落下顾全大局的好名声。 ”要是我办不成事,可以成为其他人攻击珍公的好借口。所以我可没有外人想象中,有着干不了,就把钢铁厂扔回给朝廷的退路可走。 ”那是一条路没错。但真那么做,不光会断了我和珍公的所有情份,搞不好还会结仇呢。只能希望到时珍公大人有大量,别把我这臭小子记在心上。 ”但假如给这些人有其他选择可以挑选,说不定他们的做法就跟黄家那小子一样,支持那个对他们比较有利的选项。官场上的角力,也就隐晦了些,但本质还是在’争’。” 钱刚这时不免忧心说道:”伯先,要是这事儿真那么凶险,当时你怎么会一头热就接下来?” 这时蔡镛在一旁笑道:”叔元师兄,老实说,荆州这地界上,这事儿除了伯先师兄外,其他人还真做不了。” ”哦,怎么说?”钱刚不解。 蔡镛掰着指头算道:”在旁人眼中,伯先师兄是接下了在只剩楼房,几乎可算是一无所有的情况下重建钢铁厂。但其实这只是其中一项任务。” ”还有另外一项!”钱刚讶道。 伸出两个指头,蔡镛说道:”当然,另一项很多人没注意到的任务,就是安置汉津后备第三师这四五千号人。 ”叔元师兄不会以为喂饱这四五千张嘴,是件很容易办到的小事吧。有一说一,要是让师兄你背后的钱家出面,能够安抚好这群大肚汉吗?” 想了想,自己家族中的人,就算加上佃户、姻亲,有没有到四千这个数字都还是个问题。要是只供应个一两餐,不成问题。但要养活这么一大群人,肯定是多想了。 看着钱刚露出为难的神色,蔡镛笑道:”是啊。一开始我也想不明白,荆州有更多世家大族,怎么珍公就挑上苏家接手这一摊子。这也是后来我叔公点拨了,这才明白过来。 ”要是只有钢铁厂,这是有钱就能办的事情。各个家族能熬过战乱,多少都藏有一些家底。就算自己一家不成,多找几家联合起来,就算钢铁厂是个吞金兽,怎样都能把它支起来。 ”但是多了这么个四五千号人,那事情可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个时代,缺的不是钱,而是能吃的粮食,能用的物资。 ”荆州这处地上,愈是大族,自家要喂的嘴巴就愈多。没有谁能打包票,自己能腾出足够的粮食,养着这四五千号人,直到他们能自力更生为止。 ”真只有苏家有这份本事。所以珍公找上伯先师兄,除了师兄有本事外,这还是个一石三鸟的好计策。重建汉津钢铁厂,解决钢铁厂劳工问题,以及解决后备师复员安置问题。” 比起钱刚,苏涣本人更是讶异。他说道:”这还真是……我自己可也没想这么多。” 蔡镛听了苏家老爷那不经意带点炫耀的自谦之词,也只能回以苦笑。说道:”都说世家大族的根基在土地上,地里刨食是咱们流传下来的习惯。 ”但荆州可是四战之地,又是大战后期的主要战场。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家族,哪有能安然度过的,谁不是被那群打野食兵丁剥了一层又一层的皮。有和寇,有伪军,也有南方朝廷来化缘的。 ”在这种情况下,死的死,逃的逃,能藏起一口吃的,那有多么不容易呀。但凡能够熬过来的人,也不过就是活着。想养活一些妇孺,大伙儿裤腰带勒紧点还成。 ”但要养活四五千号复员的大兵,真没多少家有这种胆量,主要是怕这些人因为挨饿而反噬。相较之下,什么聚兵谋反的大帽子反而不让人担心。 ”所以说,在荆州排得上号的家族里头,真的只有苏家能够办成这事儿,就是四大望族也没办法。或者说,四大望族或许可以,但他们没人敢做出头鸟,证明自己居然真的可以。” ”苏家……”钱刚眼神古怪地看了苏涣一眼,随即恍然大悟,说道:”哦,我明白了。” 不说钱刚明白了,就是苏涣自己也想明白了。 作为主要传承是种植灵粮的耕读世家,苏家跟其他大族比起来,最大的一点不同在于,有一块土地是藏起来的。而且那还是一块灵地,也才有办法种灵粮。 也就是说当初留守汉津县的部分苏家,最糟糕的打算不过是放弃在外的基业,全面缩进那片灵地中。同时也是因为有这块灵地,所以苏家才必须要留人下来看守,而不是整个家族离开。 灵粮这玩意儿,对个别修行者算得上重要;但对战争大局来说,重要性却没有高到战略级的层次。有或没有,影响不了胜负。这也是为什么八洲国没对苏家穷追不舍的缘故。 所以当今荆州,要说有谁养得起半个师的军队,非苏家莫属。也可以说汉津钢铁厂这个坑,就是朱珍这位朝中大臣为苏涣量身打造,其他人来都扛不起的巨坑。 第164章 旁人眼中的钢铁厂重建 蔡镛没跟苏涣说的是,按照族中耆老的评估,朱珍打的主意是让汉津后备第三师白吃白喝苏家他个一年半载的,才有可能打开局面。 毕竟钢铁厂的建设需要时间。找大金内部的钢铁厂协助还好说,要是找上国外的,联络、船期等等更需要时间,这些都不是一蹴可成的。 顶多就是把人分散到煤、铁两处矿区,先把原矿石挖出来等着。这大概是开头的这一年,唯一可以用上人力的地方。 所以朱珍这一手布局,荆州豪族硬是没人敢从苏家手中横刀夺爱。那四五千人安抚得好,能成为不错的助力。假如安抚不好,那就成了会在手里炸开的炸弹。 要是放任这四五千号人自行觅食,去打草谷。信不信朱珍就敢以此当借口,抄了这没本事又要揽事的家族,给朝廷见底的经费做点加砖添瓦的贡献。 这意味着想接下朱珍布的这个局,这个家族不光要有财力,还要有存粮才行。前者能够提供钢铁厂打开局面,后者要能够养半个师,最迟一年,最长不知,两者缺一不可。 所以寻求合作是大多数人眼中,苏家想安稳接下这一局的做法。也因此大家都在等着,等待什么时候苏家老爷撑不住了,不敢吃独食,愿意与他人分润利益,汉津钢铁厂也才走得下去。 甚至在困境初显的第一个礼拜,就已经有人用各种方式,旁敲侧击,寻找合作的机会。只是这个阶段会跳出来的人,无不打着趁机占便宜的心态,个个都是狮子大开口,也不管自己能不能成。 谁知道这一把牌硬是让苏家老爷摸出个地胡的惊喜!不知道从哪捡来的能人,靠着那四五千号人,从无到有,把汉津钢铁厂这个空架子给支棱起来。 这一下,可跌破荆州众世家的眼镜。 原本预计以苏家的体量,或许粮食方面能够撑上个一年半载的。但想把钢铁厂的设备买齐,还要外聘技术人员来教导,苏家的财力可就没有优势,非得找人合作不可。 但现在居然才四个月不到的时间,别说出铁水了,钢水都出来了! 或许量还不算大,也还没有配套的设备厂出来,把这些原始的铁锭、钢锭,打造成合用的工具或材料。但是从无到有,跟从一到一百,两者的难度能是一回事吗? 林文理,这么一个名字自然是进入荆州的世家大族眼中。众人皆认同,只要有这个人在,不论上面是苏家、陈家、蔡家或其他什么家都没关系,钢铁厂就不是个局,而是囊中物了。 不是没人想过去撬苏家的墙角,把那个人才拿捏到自家手里来。但在钢铁厂顺利开局的现在,做这种事情跟想把钢铁厂这一局搅黄有什么不同? 苏家主动求助,跟逼迫苏家不得不求上门,这可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要知道苏家接手这一局,背后可是有靠山的。假如钢铁厂的关键人才被其他家族的人挖走了,不论苏家最后有没有妥协,挖人的家族也必然得罪那位靠山。 假如苏家老爷脑筋轴些,宁可鱼死网破,他自己不好过,也要让别人不好过,那又该怎么办? 朱珍会因为谁掌握了人才,就把事情交到谁手上,只把过错全归到苏涣这个不知变通的人身上,心里不存一点芥蒂吗? 别开玩笑了!大金就是个人情的社会。要是有谁太讲规矩,不近人情,或是单纯以利弊得失决定事情,都爬不上那个位置。 那位老人家最有可能的做法,就是亲自下场,把人给要回来,塞回苏家手中,嘱咐苏涣好好办事。就问那个撬人墙角的家族,这个人交是不交?敢不敢不交? 所以挖人的时机已经过了。现在大家也就只能眼红着看苏家一飞冲天,然后等哪天苏家老爷指缝里漏一些出来,大家赶紧去抢。 想起族中耆老的评价与无奈,蔡镛也只能心里叹一句:苏师兄的运气真好。 嫉妒是不会嫉妒的。蔡镛待在汉津县的位置上,钢铁厂成了,再把汉津县升格成为汉津市,妥妥的功绩入手。何必非要在钢铁厂的利益上分杯羹呢。 钱刚倒没有那么多感慨。大金强盛,他这个旅居在外的游子也与有荣焉。苏涣的钢铁厂重建能够顺利,自己靠关系找来的人能不能派上用场,就没那么重要了。 倒是苏涣很明白,阶段性的成功不是真正的成功。尚且有行百里路半九十,以及功亏一篑的说法。他可是很清楚汉津钢铁厂的不足之处,当然要想办法弥补。 很快地,他收起了那副得意洋洋的神色,在几声苦笑后,换上了一张忧愁的面容。虽然有苦笑声过渡,不至于让人有变脸跟翻书一样快的感觉,但这样的变化一样让两个客人措手不及。 苏涣说道:”叔元贤兄,还有季喈贤弟,其实现在钢铁厂还有一隐患有待解决。这也是那群洋人提到的事情,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 ”什么隐患?”钱刚心直口快问道。 苏涣感叹地说道:”那就是钢铁厂炼出来的生铁和钢,质量是否符合标准。这一点,我可没办法拍胸脯保证说符合标准,就一定符合标准。 ”空口无凭,可不容易取信于人。我总不能要人直接拿回去用,看看耐不耐用,好不好用,用到坏再来换吧。” 钱刚心思动得快,又想起了之前的提议,问道:”你这是想组建材料实验室了?” ”这件事情势在必行,就差一个主持的人。”苏涣说着,同时朝钱刚身上投以希冀的目光。 这些话在这里说出来,钱刚当然明白背后的意思。之前还能用事情不到这个阶段,不急着想的说法推托。 如今事情都到眼前了,推是很难推的。但是事关自己的前程,钱刚不得不慎重考虑,因而沉默下来。 见到事情没有第一时间被推掉,苏涣觉得有戏,连忙接着劝说道:”叔元贤兄,我知你想继续去国外做学问。但核能科学,国内就不能做吗。 ”会想请您出来主持这个实验室,材料方面都是些下苦功、重复性的纪录工作,老实说也没什么挑战性的。您带些学生,指导他们做就够了。真正重要的,还是想请您领导国内的核能研究。” 钱刚又想起没有写在那份计划中的未来规划,喃喃说道:”核能发电厂吗?这个概念,就连我的老师都只存在一个想法。林小子就真的信这套,觉得这个能成?” 一派认真的模样,苏涣说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文理有句话,我也很难反对他。” ”什么话?”不只是钱刚,就是蔡镛的好奇心也被勾起了。 ”大金曾因为国策的错误,在科学领域上落后西方世界多矣。然而走别人走过的路,我们永远只能苦苦追赶。唯有在新的领域披荆斩棘,走出一条没人走过的路,我们才有领先的机会。” 钱刚苦笑说道:”乍听之下是很有道理。但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要是走错路了怎么办?最后我们劳心劳力,却是给全世界走出了一个’此路不通’的结果,那不就成了笑话嘛。” 苏涣坦然道:”确实是有这样的风险。但是求稳,是像珍公那样的老大人该做的事情。我们这些年轻人——” 以儒生来说,三四十岁普遍还被认为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年轻人’。没到胡子花白,杵着拐杖,站都站不稳的年纪,都算不上’年高德劭’。所以苏涣如此自称,是一点错都没有。 ”——不该闯一闯,搏一搏吗?师兄旅居外国多年,选择这门学问深研为的是什么?就算不如古代所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难道不想做一番足可济世安民的事业?” 一番慷慨激昂的劝说后,苏涣抓着钱刚双手,又激动地问了句:”师兄,热血凉否?” 不只苏涣两眼发光,期盼着做成这件事情。就是一旁的蔡镛也是同样的表情,甚至怀抱更多的期待。 重建钢铁厂这是朝廷发下来的任务,要是成了,他也就保驾的功劳而已。但是发电厂可不一样,朝廷可没开口要这个东西。不过,没开口就代表不需要吗? 电机的运用之广,有志之士都看得出来。制约住相关发展的,唯有电力不足的问题。现在的荆州仅有一座小型火力发电厂,位于江夏郡郡治的潭州市。光是点亮个小灯泡就够呛。 要是在自己的推动下,汉津县盖起了一座发电厂,甭管是用啥发电的,这可是完完整整的功绩呀。所以蔡镛对于这个项目,可是比谁都还要积极。 只是比起两个师弟的激动,钱刚这个师兄,更多的却是羞愧。当初不正是因为对大金失望,所以才远走他乡,最终挑了个最前沿的科学领域来研究。 何谓’最前沿’?那就是研究来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的意思。讲白了,就是在干听起来很了不起,实际上眼前一点屁用都没有的事情来浪费生命。 眼瞅着就要被赶鸭子上架,原本以为那个没屁用的学问,现在看起来居然有用途了。做,还是不做?这是个问题。 胸中热血凉了吗?钱刚茫然地单手按着胸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随着一跳,一跳,心脏愈来愈有力。心跳声甚至在耳鼓响起,由细而大,最终如洪钟雷鸣,震耳欲聋。 自己就算在国外做研究,研究到头了又怎样?拿诺贝尔奖吗? 白人的奖只会颁给白人,跟他没有关系。然而这块土地,可是他的故乡呀。 生他,养他的故乡。 第165章 钱刚材料实验室 钱刚材料实验室在汉津县城的一处楼房里,悄无声息地挂牌了。 由苏家出资八成,钱家……严格来说是钱家中的钱刚这一房出资两成,预计成立一个亚细亚洲最先进的科学实验室。这是目标,还没成为现实。 属于钱刚的份额,既来自钱家,又不完全属于钱家。理由是自从钱刚决定放下大金的学业与功名,出国留学,便引来钱家老祖宗的不满,因而断了来自本家的金援。 但钱刚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他也是有爹有娘呀。所以他能够出国深造那么多年,就是自己亲爹娘私底下资助的。 如今他要和人一同成立实验室,当然还是找上爹妈要钱啊。不会有人天真地认为,他一个黄皮肤的研究生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国,有办法赚大把的外汇带回大金吧。 喔,这年头没有外汇的说法。国与国之间交易,都是使用贵金属交易或以货换货的。 钱刚的父母亲对于出钱这件事倒是相当开明,或者说,求之不得! 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之前旅居国外虽然有仆人照料,还有妻儿在侧,但怎样也没有比在看得到的地方来得让人安心。 尽管汉津县离家里还是有段距离,但怎样也比联邦国或那个战败的独逸帝国那两个要渡海的地方好吧。所以钱刚的父母很心甘情愿地赞助了一笔资金,给自己的亲儿中年创业…… 说起来能够占到两成,也是这对老父老母拼尽全力了。毕竟要成立一个实验室,跟赞助孩子一家出国留学,是完全不同层次的事情。前者可是个无底洞呀。 假如钱刚想占更多份额,除非钱家一族亲自下场,而不是钱刚这一房单打独斗。但就算钱家老爷有想法,苏涣与钱刚两人都断了钱家伸手的可能。 虽说实验室是挂钱刚的名字,但是苏家占大头,除了确保实验室以钢铁厂的业务为主,并且不会作假外。还因为钢铁厂至关重要的材料配方,将会由这个实验室主导研究。 对于前者,苏涣自觉不会在出厂钢铁的质量上动手脚,以次报好。他也会盯着不让底下的人这么做。但他们也需要避免外人使坏,随随便便就给自己的产品打上不合格的标签。 所以这个名义上的’第三方’公正机构,还是捏在手里的好。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大金对于这种偏学术性质的公正单位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认识与市场。与其放任发展,然后有走歪的可能,不如确实掌握在手中,避免不必要的失控发生。 而钢铁厂的材料配方实验,则是出自林文理的意见。因为苏涣虽然现在是钢铁厂厂长,但什么时候不是了,谁也不知道。汉津钢铁厂终究是大金的,而不姓苏,所以林文理才要防一手。 弄出一个不属于汉津钢铁厂的材料实验室,就是某个大穿越众要避免自己贡献出来的超前知识,被朝廷用官方手段收归国有。 要是拿来利国利民那也就算了。不过靺鞨八部可是和林文理印象中的那个朝代一样,有着宣告’宁与外邦,不给家奴’的前科。 要是那些超前知识到了不识货的人手中,有没有可能贱价卖给盟邦,或是换回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要不就是干脆白送? 一个很不有趣的巧合,大金南端的港岛,同样被以’不毛之地’为理由,近乎无偿租借给联合王国,时间久久。 林文理可以坐视跟自己无关的蠢事发生,却不想看到自己拿出来的知识被别人轻贱,这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拿呢。对于不认识的人没有多少信心的他,也只能防上一手。 幸好苏家老爷听劝,而且苏涣也能看出来一个第三方公正机构的名头有多好用。至少那在自己手中,才能真正保证公正,所以这个独立于钢铁厂外的材料实验室才得以成立。 苏钱两家八二分的出资,看似不公平,其实巧妙之处也在这个地方。 虽然实验室用了钱刚的名字,也有钱家的股份,但是跟材料与配方有关的收益,是苏家独占的。这些都写在白纸黑字的合约中,双方都同意的。 这也是因为在实际的操作上,所谓的材料研究与测试,顶多就是用一些高学历打工人检测数据。说白了,就是走个过场,然后借用钱刚的名号取信于人。 所有材料配方与其材料强度,某大穿越众都心理有数。只要钢铁厂的人不瞎整,做出来的成品就不会差到哪里去。钱刚在这上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付出,也不需要有实质付出。 不过作为延请钱刚的主要目的,核能的研究与发展上,相关收益则是苏家与钱刚平分。苏涣可没想落个逮到同门师兄,就使劲薅羊毛的口实。 或许在林文理的暗示中,这个人也就是高级工具人,核能发电相关的技术他这边也是拥有全套的。 但还是需要钱刚这样一个人,除了把理论基础给做出来外,还要带出一批合格的学生,负责管理将来的核电厂,以及拓展其研究。 林文理懂很多没错,但总不能遇到什么困难,都靠自己手搓过关吧。对于一个立志成为咸鱼的大穿越众,他实在不适合肩负起一个时代的重任,所以当然要培养其他人帮忙扛。 钢铁厂的相关知识与技术其实都不难,属于一窍通就百窍通的。真正困难点在于工人如何熟练各自的工作。这只能靠时间累积,旁人帮不上忙。 但核能的知识可就不一样了。不光专业性很强,不是什么一丝半解的人搞得起的。更因为有很多危险是肉眼无法直观看见的。 红咚咚的铁水,几乎会烧灼人皮肤的温度,巨大到可以压扁自己的坩锅。 这些可见的威胁会让钢铁厂的工人们,对他们自己手边的工作保持一定的敬畏心,进而小心行事。就算发生危险了,只要第一时间没死,也该知道往哪儿跑可以躲避危险。 不过技术门坎很高的核电设备,大多数人面对的都是枯燥无味的仪表面板,透过这些设备来间接操作整个厂的运作。 在没有发生炉心熔解或是核电厂爆炸之前,没有相关知识的普通人可以能很难想象,某个机器设备的刻度多一或少一,有什么大不了。 一旦发生危险……有很多种情况是连跑都不用跑,因为人的两条腿是赶不及的。 所以像这种尖端技术岗位,好歹得是个理解其中风险的人去做,这人才会真正怀着戒慎恐惧的心思去面对。而不是像一般技术岗位那样,草草培训个几天就上岗。 半桶水的人要是没个老师傅在旁带着,最容易出纰漏。所以要让这种人上岗,除了时刻盯着以外,就是让他们去做一些出错了,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岗位。 恰恰好林文理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时时刻刻去盯着核电厂内的人,看他们行事与操作是否符合规范。那么就只能想办法培养出足够多的聪明人,来做这些不难,但需要聪明与认真的工作。 所以对于一个可以量产核能专业的人才,林文理还是愿意给予最大的尊重。 这位大穿越众的自我认知中有一项是十分确定的,那就是他不适合当个老师。有人愿意扛起这份苦差,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再说了,一座核能发电厂真的是林文理的目标吗? 某大穿越众真正的目标,当然是沙皇弹啊沙皇弹!喔,这个世界还没这玩意儿。既然没有人先发明,那么命名为秦皇弹应该也不会有人反对。 秦灭六国,一统宇内。挺合适的,不是嘛。 这玩意儿靠自己手搓一颗,哪里有建立一整个工业体系,量产到人手一颗的地步来得有趣。 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没事就洗洗地,恢复成原始自然生态环境,跟车诺比地区一样,不也挺好。 事实证明,核灾的结果只是会影响人类无法在该区域内正常生活而已,并不是把该地化作生命禁区。该生长的动植物都很强健地生长着,只是种类跟其他地方不太一样而已。 为了满足这远大的目标,林文理就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得要培养出足够多的人才才行。 这也是为什么,钱刚这位大佬在他秘不示人的计划中,占有很重要地位的缘故。因为有他在,就可以最大程度地顺利开启核时代。 林文理并不认为没有钱刚,这个世界就不会打造众生核平弹。尽管在大战中,战场魔导师的功绩十分耀眼,一度掩盖了那些由钢铁打造的战争兵器。 但是林文理认为,那样的时代只会推迟,不会不到。奥本海默的自责从某种角度来看,又何尝不是一种矫情的表现。 林文理要做的,就只是让这块土地上的国家,先拿到进入的门票而已。 至于这是不是好事,会不会让这个世界往’辐射(Fallout)’世界观的未来狂奔,不负责任的穿越众一点也不担心。 第166章 人力与设备 如同车诺比的例子。核灾之后,只是让地球建立起另外一套相近的生态环境,然后大多数人类难以适应而已。并不是真正让这个蓝色的天体变成如火星那样,成为一个生命绝迹的世界。 废土世界,说白了那就是在白人价值观下的西部拓荒史,然后套上科幻的外皮而已。黑奴与印第安人变成了地表的畸形怪胎,白人则是避难所居民。一言以蔽之,小说家之言。 既然地球可以挺过几轮的冰河时期,或是那种造成恐龙灭绝的陨石冲击性寒冬,就没理由挺不过大量核平弹洗地的核冬天。顶多人类和恐龙一样死光,但是地球与其上的生命终将延续。 作为二穿人士,回来的还不是自己真正的故乡,就只是一个似是而非的世界,林文理可没有太多想法。打鬼子只是适逢其会,过过手瘾;他也没干出杀上岛,生擒人家天皇的那种壮举。 总之要他做刘邦、朱元璋这等开朝太祖是不可能的,但要是做张良、刘伯温这种事了拂衣去的乐子人,那是没问题。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出手帮苏家的一大原因。 回到钱刚身上,实验室在核能方面的收益只给一半,倒不是苏涣不愿意多给,而是这位钱先生同样有读书人的气节,不愿意多拿。 最主要钱刚也拎得清,他最主要是理论上的研究。要将这些研究化为可实际操作的设备,苏家,或者说钢铁厂方面的协助是跑不掉的。 假如他是个眼中只有钱,只想着如何把知识换钱的人,大概会认为握有核心知识,就该享受全部利益。其他人的工作哪有什么重要,拿点饿不死的报酬就好。 可是让他下决心留在大金的理由,又岂是区区的阿堵物。 对一个不愁吃穿的富家子弟来说,只要不沾黄赌独,说是一生无忧也不为过。这也是为什么前半辈子,钱刚不是在做学问,就是在求学问的路上,然后抽空娶了个老婆,生了孩子。 他成不了爱迪生那种写作发明家,读作专利蟑螂的家伙;也不会是特斯拉那种一辈子都在绞尽脑汁,靠着卖发明赚生活费的穷逼。 如今苏涣与林文理连手,画了一个核能发电的大饼在他眼前,要他把相关的知识研究出来,只为了盖’一座’核电厂,或是只帮苏家盖核电厂是不可能的。 对一个见识过这个时代的先进国家是什么模样的钱刚来说,他比任何人都懂电力的重要性。假如核能发电真的有前途,他当然希望将发电厂盖满大金全境。 只是要实现这个目标,前提有两项。其一,核能发电真的可行;其二,核能发电的成本比现有的火力发电成本还要低。 建厂成本姑且不论。要是核能发电的成本远远大于火力发电,又没有其他优点的话,在商业化的考虑上,可不会有人因为情怀而选择更昂贵的商品。 虽说盖核能发电厂还是火力发电厂,对那些贵了几毛几分钱也要斤斤计较的国人来说,他们无从干涉起。 但站在民生方面考虑,钱刚当然不可能硬要老百姓当冤大头,为更昂贵的电力买单。这就违背了他利国利民的初衷。 不过现在考虑那些都还太远。东西要先做出来,经过验证,才知道是公是母,是贵还是便宜。 所以钱刚可说是重拾战前求学时的热情,再度投入实验室的工作中。尽管前期的筹备工作繁琐,还都是些跟做学问无关的事情,他也不觉得厌烦。 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实验室人力问题。 战时的山城中央大学时期,钱刚接受苏涣邀请,成为大学教授,并且翻译了大量的外国文件。 尽管那时的中央大学比较像是短期的培训班,不像是正经大学,不过每一位教授都还是认真带了几个学生。要放过去的时代,这些都算亲传弟子了。 大战胜利后,聚集在山城的人们大多各自归乡,中央大学也移交给了山城。原任职中央大学的教授们,也散去了七七八八。 当初跟着教授们的学生,大半也是散了。毕竟没有一个合适的教学场所,也不适合住进老师的家里,混吃混喝还混学问吧。 即使是在旧时代,读书人也不像工匠的学徒那么廉价,还要帮师娘捧洗脸水,帮师父洗裤子,打扫伺候三年的。 不过离开前大家也都约好,有好的机会,还是愿意聚在一起的。所以今天钱刚要做的事情,就是先写信给当初自己带过的学生,看他们愿不愿意加入实验室。 当然,这是有薪水的,跟缴学费上学的情况又不一样。这也是钱刚对自己的几个学生知根知底,也信任他们的品性,这才招他们。 除了这几个学生外,就是在国外曾经联络过,同样去求学的大金人。那种到国外镀金,实则吃喝玩乐混日子的人就不找了。钱刚愿意交往的,当然都是那些认真做学问的留学生。 一场大战,灰溜溜地从国外逃回来的人可不少,不过这是限于在欧罗巴洲那个主战场所认识的人。 那些战前留在联邦国的,大部分都还留在当地做学问或逍遥呢。毕竟作为少数没有受战争波及本土的先进国家,很难不成为大多数人眼中,如同天堂一般的地方。 想把留在联邦国那些人招回来是不太现实的,但钱刚还是抱着姑且试之的心态,给那些专业对得上的人发了电报。重点还是那些从欧罗巴洲回来的人。 别看钱刚好像大张旗鼓,广撒英雄帖似的。其实以他所学的专业,就算只是沾点边,那也是属于冷门学科。 至于招不招洋人?钱刚想了想,还是没给自己那些同学、教授发电报。 主要是和他们交往的过程中,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他们视大金为一个落后地区的感觉。 恐怕在他们的想法中,就不认为这样的地方搞得起一个’先进’实验室?还不如留在大学里面混日子呢。 而自己在独逸帝国认识的那些教授也如预测,他们大多被联邦国以保护的名义,迁居到联邦国境内了。 加入哪个学术单位没有限制,但就是不能留在独逸帝国。而且或多或少,这些老教授们都有察觉到监视的视线。 虽然听起来人身自由受到限制了,但考虑到战败的独逸帝国也不是那么好混,被’绑架’到联邦国也真不算什么坏事。端看自己从什么样的角度来解读自身的处境了。 不过考虑到大金同为战胜国阵营,又是联邦国的盟友,说不定在国家层面上,还是有希望让联邦国同意放人。 再说自己的教授学习的可是冷门学科,跟那些热门学科,尤其是军工产业无关。 之所以会被带离独逸帝国,联邦国的想法大概也是不管有枣没枣就打三竿。就算自己用不上,也不给敌人留下。 假如国家层面这一关有希望过,那么剩下的就是那几位教授的自身意愿了。 就跟自己在外国的那些同学一样,那几位老教授愿不愿意到一个落后的国家,做最尖端的科研,钱刚还真不敢保证。 有时影响这些科学家决定的,其实不是当地落后或先进的问题,而是一个学术氛围。瞧瞧多少人在实验室里活得不成人样,他们依旧乐此不疲。 所以说生活质量,真不是他们考虑的因素。有没有同好,或是知识水平相近的人可以交流。 不见得是自己的专业,但也一样可以刺激自己的灵感,这才是那些科学家留在大学校园的主要理由。 要是光看钱的话,那些财团所设立的实验室,有哪个不是恨不得把这些科学家好吃好喝的圈养起来。只要研究出来的东西有价值,这些资本家怎样的赏格都开得出。 不过有谁愿意被当成金丝雀一样被圈养着。 就算不说学术氛围的事情,要是自己有什么新发现、大发现,想要炫耀的时候。结果一看,身边一圈尽是文盲!对牛弹琴不过如此,高手寂寞的感觉还不把这些老教授给憋坏呀。 所以平心而论,钱刚对于招揽他那些教授的信心不是很大。有外在的因素,像是联邦国可能不放人;也有内在的因素,像是教授本人不愿意、水土不服等等。 但也本着有杀错,没放过的心态把人的问题给解决了,剩下的就是设备问题。 由于是要用作标准检测的,设备本身是否具有公信力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就譬如长度的问题。究竟检测的尺子是从商店买来,一开始就是经过严格的标准,统一刻画刻度的产品,还是哪个衰人随便找根木棍,刻了几道刻痕了事的手工尺子。 假如是用后者那种明显来路不明的尺子作测量,无法说服别人测量出来的结果是正确的吧。 所以哪怕林文理手搓的能力再强,有本事从原子层级去定义刻度,他做出来的东西要具备公信力的话,还要拿给那些认证机构做认证。 倒不如直接去购买经过那些机构认证过的检测机器。反正两者都要花钱,直接买现成的检测机器,搞不好比自己整一套工具去认证还要便宜。 总之在这件事情上,很难用取巧的手法去搞一些’土造’的器具出来,可说是跟所谓的’专利权’一样恶心的科学门坎。 这些用于金属材料检测用的设备,大金当然买不到,得从国外买。 又因为这些设备仅适用于抽样检测之用,而不是会天天用到的,所以没什么损耗的问题,买二手的也没关系。 所以从价格上考虑,钱刚在商量之后,从国外订购了一套二手的检测设备。饶是如此,材料实验室的筹备资金也大半都投在这上面。 可以说,这是苏家从钢铁厂重建至今,最大的一笔实际支出;之前的大多只是记在帐上。但到了这个阶段,也是不得不的开支。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一项最重要的东西得要从国外采买,那就是放射性物质,澳大利亚洲的铀矿。 名为材料实验室,事实上是简陋版的大金曼哈顿计划,就这么悄悄地开展了。 第167章 佛门来访 ”阿弥陀佛。” 一大清早,又有僧人在苏府大门口问讯。比起开门也姗姗来迟的门房,常驻苏家的悟智大和尚动作比谁都快,单手三指就抽出了正门的门闩,开门见人。 ”师兄,你可总算来了。”悟智大和尚喜道。只是先开口说话的他,这时才看清楚来人。 来的不只是月麓寺的悟德和尚,还有自家一位师伯,和一个白眉麻脸,面貌慈祥的老比丘尼。 来不及和自家师伯问候,悟智和尚一看到这个老比丘尼,顿时吓了一跳。退了三步,以跪拜大礼问讯道:”谛闻神尼。” 老比丘尼浅浅笑着,却是伸掌虚托。就让悟智和尚半身屈膝,想跪也跪不下去。老比丘尼这时轻声说道:”师侄不用多礼,唤我一声师叔就可以了。” 一身横肉的莽和尚先是一脸不可置信,之后又像是较起劲一样,硬是要屈身下跪。同时开口说道: ”神尼师承南海普陀山,为我佛门三大支柱之一。功德圆满,早就证了那罗汉道果,为我一众佛门子弟引路人。小僧怎敢失礼。” 悟智和尚说完,不顾场合,依旧固执地要下拜。 谛闻比丘尼为难地说了声:”悟智师侄。神尼之称,不过外人着了相。怎么连你也这般不懂事,受那虚名迷惑。” ”神尼,您辈份不知高过我多少。若是只叫师叔,让外人听到,哪个不觉得我是高攀了。要是让人觉得我没教养,平白又恶了我师父的名声。” 话才说着,旁边陡然飞出一脚,把大和尚踢得往门内滚了进去。踢人的老和尚中气十足地骂喝道:”你个没眼力劲的家伙。同是佛家子弟,又不是正式拜山拜寺,哪有那么多规矩。” 狼狈地起了身,拍了拍灰仆仆的僧袍,悟智和尚傻笑说道:”慧持师伯,这不是看到你,怕您又说我没规矩,找咱师傅念上几句。” ”怎地?这会儿过错又怪到我身上了?”慧持老和尚卷起僧袍衣袖,怒气冲冲地往里头走。 ”不敢,不敢。”大和尚连忙摇头摆手说道。 ”你这胆大的娃儿哪会不敢。老早就告诫过你,口业莫造,更不要轻率地在人前说一些隐密的事情。简单地说就是闭嘴!闭嘴你还不懂嘛!” 这一波发作,直接让悟智和尚讷讷地说不出话,只能傻笑以对。慧持老和尚也是在气头上,一双牛眼瞪得比铜铃还大,也是不说话。 而那位身份最高的谛闻比丘尼,这时只能像看客一样,不好插手月麓寺内部的事情。人家师伯教训师侄,虽同为佛门,但自己还是算个外人,怎好介入。 总算是悟德和尚说了话,道:”师伯,我们还是先进门再说话吧。也不好叫外人看了我们的笑话。” 眼看大街上又开始聚起人群,悟德和尚毫不怀疑,要是还站在原地,早晚会闹出上回那样的事情来。 只是他虽然说了进门,却和同行的两位师叔、师伯一样不敢擅入。开门的是自家师弟,严格来说可不算苏家人。 不请自来,向来是僧道大忌。 要是这家人有什么好事,是来报喜的,那多少赚个红封包。但要是没什么喜事可报,那岂不是来报丧的,这家人哪会给好脸色;乱棍打出去都有可能。 就算是托钵化缘,那也是站在门口了事,没有侵门踏户的。所以苏家家人没发话,几个和尚、尼姑也不好真进门。 这是守着出家人的分际,而不是借神佛之名偷拐抢骗的。 然而谛闻比丘尼的到访,早就惊动了苏府上下。眼见大门让大和尚给开了,打不过那莽僧的门房当然不会去阻止对方,而是通报外院管家。 外院管家得了讯,连忙朝内院通报。而今早苏家老爷也没有出门,他正待在已经没人的林文理房里,翻看着那位林总经理所留下的文件资料。 房中所有文书,苏家老爷自阅,这可是早就和林文理说好的事情。所以也不算苏涣偷偷摸摸来窥其隐私。 一听到管家通传,他急忙亲自出迎,问讯道:”谛闻法师。一别数年,法师神采依旧。”同时打躬作揖,恭敬地将一行人迎入客厅奉茶。 苏家老爷倒也没有自坠身份,对谛闻老尼行跪拜礼。除了双方传承不同,儒门在天地君亲师以外,也没有跪拜的大礼。打躬作揖已经是很慎重的礼节了。 老比丘尼也没有托大,慎重地回了一礼。儒生虽然在修行界中没有多大的势力,但在世俗中可不容小觑。而眼前这位更是有大儒之名,论身份地位,比起她也不遑多让。 ”阿弥陀佛,施主客气了。” 双方迎入客厅,按主客分坐,自然有仆人送上热茶与瓜果。 看到茶来,不及互相通传名姓,苏涣首先端茶起身,说:”听闻法师在战场上的作为,伯先还是要为我千千万万的大金子弟,向法师道一声谢。” 老比丘尼同样起身,合十回道:”救死扶伤是我等出家人的本份,何劳小苏施主在此言谢。贫尼至今仍是遗憾,是否救得太少。” ”法师愿意参战,虽不像其他修行者一样,加入新一军新一师,为国杀敌,就只是在后方救治伤员,活命无数,这已经强过很多名山大派弟子了。法师无需言憾。” 苏家老爷暗戳戳地嘲讽一旁三个月麓寺的和尚。只是三个和尚不是脸皮够厚,就是听不懂背后之意,完全不把那些话当一回事,兀自喝着茶。 不管是装的,还是真听不懂,苏涣也不好指着人家的鼻子骂。阴阳怪气几句,已经是他做人的底限了,他回头感叹道: ”那场大战,我大金可说是什么都缺。不只缺军械,也缺医药。要不是法师等一干佛道弟子,采摘草药,用于救人,恐怕有很多人都活不下来。” 苏涣可不会因为人家没有上前线杀敌,就因此看轻对方。只要在这场战争中发挥正面作用,都是值得赞许的。 当然,这或许也和苏家老爷本身没上正面战场有关。总不好说不去杀敌非好汉,这不是一耙子连自己也给打了。 提起战事,谛闻比丘尼依然只有遗憾。说道:”就算是进山采药,能采到的草药也是有限。可惜了很多孩子。贫尼只能说,一切自有缘法,我也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员。” 老比丘尼据说生于前朝末年,至今近三百岁。所以大多数人,包含苏涣在她眼中,都算是孩子。 说着,老比丘尼又对她眼中的孩子道谢道:”我们在战时虽然没有见面,但也是受过施主的帮助。当时的恩情,如今才有机会当面言谢。” ”法师客气了。只是您说的是哪件事?”苏涣不解问道。 ”彼时有将军欲将我等收编军中,跟随其征战南北。我听说若不是苏施主劝说朝廷,放弃将我等强制收编的政策。恐怕很多不愿破杀戒的佛友与道友,只能选择隐居山林之中了。” ”哦,法师说的是这桩事啊。”苏涣想起了战时的一桩插曲,说道:”那时是珍公来问我的意见,我也照实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已。 ”我就是这么觉得,愿意杀敌的自然会进新一军新一师。不加入的人,不就代表了他们的意愿。我军得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逼着这样的人上战场而又不会倒戈。 ”要是只让随军的僧道救人,那么后撤修整的军队又该怎么说?同样把这些人带到后方,无视前线上的死伤? ”所以将这些人强制编入军籍,在我看来是私心居多。只想照顾自己的士兵,或者说带着能救命的人在身边,自己就会多几分保障。 ”倒是没有药了,是否放人自筹药物,或进山采药,这就是两难的选择了。不论是大金战场,或是欧罗巴洲战场,我听闻士兵的两大死因,一是失血过多,一是西方医学中所谓的感染。 ”留下这些赤脚僧道,或许有他们在,能为受伤士兵紧急处理,避免了失血过多而亡的结局。但他们有可能仍过不了伤口感染这一关。 ”想要处置伤口感染,除了靠伤者本身去硬撑外,就是靠药来救命了。没有药,他们仍旧避不了一死的结局。 ”所以我才会认为,把这些赤脚仙绑在军中又如何。不如给他们一定的自由度,只要有心,他们自然能发挥最大的效益。 ”再说就算给了编制,难道我们还给得起药品的配给嘛。给身军装不给枪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多弄些糟心事。” ”阿弥陀佛。”谛闻比丘尼说道:”正是施主如此建言,才免了我等为难。要是真入了军籍,恐怕就是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了。” 一尼一儒间,又客套了几句。苏涣当即问起一行人的来意,道:”法师今日与几位月麓寺的大师莅临寒舍,莫非又是为了小女而来?” 早就等不及的悟智和尚,这时开口说道:”师兄,你可想出什么方法救我出来?” 第168章 莽僧 这一问,问得悟德、慧持二僧,都是一巴掌盖住自己的脸。就是苏涣,也是靠着大毅力才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但脸上的表情还是失控了片刻。 都说真话最伤人。那比真话更伤人的是什么? 答:不长脑的真话…… 别看眼前四个佛门修行者,弹指之间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死。儒门风骨可没有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一条。更没有什么别人打你右脸,就要把左脸伸出去凑一对的说法。 苏涣脸色当即垮下来,冷声问道:”悟智大师,听您的意思,可是我苏家有所怠慢?” 说悟智和尚没脑,但也只是后知后觉的程度,还没到不知不觉的地步。他一听这声音,也知道自己坏事了,说错话。讷讷地说:”苏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既然不是苏家怠慢了,那就是苏家不配侍候您这位佛门大师啰?” ”不!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悟智和尚连忙摇头摆手。想要解释,却苦于嘴拙,想了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好。 悟德和尚虽身为师兄,但也不好揍自家师弟,这还不考虑打不打得赢的问题,总不好在外人面前弄得好像月麓寺一点也不团结。 但慧持和尚可就没那么多顾虑了。他辈份高,代其师教训其弟子也不算坏规矩。更重要的是,老和尚眼中黑是黑,白是白,自家人犯错在先,怪不得被别人用话挤对。 当下老和尚就朝着悟智的后脑赏了一个大逼兜,让这莽僧来了个原地前空翻,整个人仰躺在地,满脸惊恐。 慧持老和尚骂道:”回去必定禀告方丈,让你闭口禅的功课重新捡起来。说话不过脑,好话都能让人听出歹意来。就你这性情,你还敢要求下山历练?死在外头事小,坏了山门名声事大!” 皮粗肉糙的悟智和尚捱了这一下,虽然看起来声势浩大,实际上不痛不痒。他只是被这一掌给打懵了,茫茫然然地起身,说: ”我能怎么坏了山门的名声?不是早没了嘛。这年头,谁还记得月麓寺降妖伏魔的功绩呀。敌寇横行,咱就只知道封山念经,也没把敌人给咒死呀。” ”你小子!”慧持老和尚举起手,作势要打人,吓得悟智和尚一条大汉子缩了缩脑袋。 慧持老和尚这一下,终究没打下去,而是教训道:”这场天地大劫,不光有明面上的人祸,还有背地里潜伏的魔祸。寺中伏魔井几次闹动,哪一回不是众僧豁命镇压,你也没落下过。这种话,你怎能说出口。” ”我就想那伏魔井也不是天天闹,咱们寺中僧众又都是有本事的,应该可以两头兼顾嘛。光守着那口井,算啥一回事。”悟智和尚抱怨道。 慧持和尚却是苦口婆心地说道:”再有本事,即便寺中僧人尽出,对这场大战也像是沧海一粟,起得了什么作用。而那伏魔井何时要闹,却是谁也不知。一旦发动,寺中无人又如何? ”你觉得可以两头兼顾。但要是兼顾不了,出了差错,井中妖魔尽出,祸乱世间,这份罪孽你担得下吗?又凭什么担下? ”再说现在世间太平,虽还不是盛世,但你老说起战时旧事,难道你的人还留在那战争之中?若是没有,苏家真的亏待你了?否则怎让你如此口不择言。” 一通斥骂,悟智和尚自知理亏,嘴巴一张一合,半晌说不出话来。 教训了自家师侄一顿,慧持老和尚不得不看向此间的主人,说道:”苏施主,以老苏家跟月麓寺的渊源,咱们也不算外人。这事儿,你明白吧?” 苏家世代种植灵粮。回到几百年前,其实就是个修行界的佃户,本事全在黄土地上。灵粮之主,另有他人。 要守这样的好东西,守着可种植灵粮的福地,避免他人染指,自然要有足够的实力看管。月麓寺僧众,最初就是负责这档子事的。 之后大金朝入主,灵粮不再被独占。昔日的主从关系没了,苏家仗着种地的本事,成了主导。 各种灵粮可不像寻常庄稼,光知道把种子撒地里,可生不出东西来。所以苏家的功用,是旁人难以取代的。 但苏家和过去几个山门的联系却没因此断绝,与月麓寺的关系依旧。苏灿能够成为月麓寺的外门弟子,也是缘由于此。 这也是今日慧持老和尚的说法。苏涣作为家主,当然明白苏家的历史,这些可都是在族谱上写着的。 别说什么当佃户的经历给记在族谱里,有什么不妥当的。如今各方都是平等相交,苏家还能借着这一层关系,偶尔找这些山门大派帮些小忙,说起来也没有谁占谁便宜的问题。 不过今天看来,在苏涣这一代,来自这些名山大派的帮助没多少,倒是麻烦居多。但是昔日情分仍在,苏家老爷也不好给一个可能比自己太祖父都还要高寿的老和尚脸色看。 ”慧持法师,还是请您直说来意吧。苏家当然还是记得昔日的恩情,但也要看用在什么事情上。总不成遇到杀人放火的事情,我苏家也要在后头摇旗吶喊吧。” 苏涣的话有些重,多少也是在表达对刚才悟智和尚的不满。慧持老和尚对此也怪不了人,谁叫自家人先得罪了对方。 不过老和尚也不想继续在这事儿上纠缠。自家那没眼力劲的师侄,反正只要没死在外头,别说蹭破点皮,就是断手断脚都没人会心疼。 当下慧持老和尚就顺着苏涣的话意,说起正事来:”苏施主,今日到访,也是因为从悟德师侄口中得知令嫒的事情。老实说这天命血煞,敝寺是无法处理的。这才请来了谛闻师叔帮忙看一看。” 又提起了这件事情,这一回苏涣就不恼了,毕竟没在众目睽睽下高谈阔论。他注意起另外一个重点,问道:”这个血煞……不处理不行吗?” 慧持老和尚认真地说道:”煞者,凶神。纵然这股煞气源自天命,也不代表放任其不管也没问题。就算不影响家族亲人,又或是身旁周遭众人,也有可能影响自身。 ”这也是为什么,敝寺对于煞气的态度一贯是镇压。这就和兵器一样,再高的高手,也难免有被兵器自伤的时候。” 要说什么煞气云云,苏涣是不太能理解的。但要说普通武器,他可就看过太多例子了。也别说手枪那种高科技玩意儿,就是拿把刀,也有人不拿来砍人,专门伤自己的。 虽然这些年里头,自家闺女看起来挺正常的,但她才七岁不到啊。谁能保证将来几十年也一样没问题?这都不说那个克夫克父克死街头巷尾的天煞孤星命格了,哪怕这只是个玩笑话。 事关亲闺女,苏涣再沉稳也不免有几分担忧,问道:”那我该怎么办才好?” 谛闻比丘尼这才发声,说道:”苏施主,贫尼来此,便是为了令嫒而来。不过在没见过面之前,什么事都不好保证。不知可否请出令嫒一见?” 想了想,苏涣点头同意道:”好的。”便吩咐人到内宅通报,让夫人带着几个孩子出来,问候客人。 反正有贵客来访,让孩子们出面问候本就很合理。没有那种只让女儿出面,儿子却藏起来的道理。 然后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纪姓小姊弟跟自己一双儿女是形影不离,自己也是当亲儿女养,干脆一并叫了出来。 再来他年少时可是见过谛闻比丘尼的,那时的她看起来就跟现在一样老,也能说一点都没变。 那时和这位老比丘尼谈论佛经,可说是相谈甚欢。加上江湖上有关老比丘尼的种种事迹,让苏涣对这位行走在凡俗之中的修佛者有不小的好感。 别说什么儒生不读佛经、道经的,举凡是汉字古籍,都在苏涣阅读的范围内。只要是没看过的书,或者是看过,但明显在版本上有差异的古书,这位大儒都有兴趣瞧瞧。 没一会儿,徐夫人就牵着四个粉雕玉琢般的娃娃走进客厅。四个娃儿,两男两女,看得出来主仆之分,但都一样明眸皓齿,白白胖胖的。 在苏家老爷的引荐下,四个娃娃依序向谛闻比丘尼与慧持老和尚问安。那憨态让人由衷喜欢,就是出家人也未能免俗。 谛闻比丘尼一双眼早就开了神通,而且收发由心。可不会发生像悟德和尚,看了太多不该看的东西而七孔流血。 在几个孩子进门的那一刻,她就看到了苏茵头上那冲霄的血煞,果然如悟德师侄所说的一样,甚至犹有过之。 但在血煞之后,又隐隐藏着青紫神光,显见此人贵气非常。而在血煞之上有云气般的七彩宝盖,这是源自苏家的福荫。 而这家族福荫在血煞的冲击下,虽然看起来摇摇欲坠,但其实也受这股血煞滋养,翻腾出七彩华光,且光芒愈盛。 这便是悟德和尚说过,苏茵与苏家相辅相成,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美事。但要是两方决裂,福缘变大祸,九族尽殁都是轻的。 不过在谛闻比丘尼眼中,她真正感到意外的是苏家老爷的长子——苏过。 其面相就是人们常说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太阳穴鼓胀且端正,累世有福之人不过如此。只是其姊太过耀眼,所以常人容易忽视他。 至于那两个跟班似的小姊弟,只能算是中人之资。但能够进入苏家,那也是有福的。至少他们的面相都朝着苏家的两姊弟改变,命格逐渐纠缠。 第169章 神识交谈 苏家大姑娘在不认识的人面前,总是表现出怯生生的模样。端是演技高明,欺骗性也十足。 梳着两条大辫子,穿着水蓝色绸布衣裳的她,在按照父亲的指示打完招呼后,就躲到了自己的母亲身后。就像是大部分怕生的小孩一样,总要紧靠在认识的人身边才会有安全感。 这时一些比较拘谨的大人,会跟她父母吹捧个几句,这事儿就算过了。要是那些手段比较好的,少不得拿些糖,或是说些软话来哄孩子。 只是演归演,苏茵脑子里复杂的心思可没停过。被留在苏家的悟智和尚,这些日子可没少被苏大姑娘刺探过。 要耍那个脑袋空空的莽僧,还真不是一般的容易。别说成就感了,苏茵都有些负罪感。 不说月麓寺的功法被她刺探到多少。那点本事,上辈子带来的武经七义一点也不比对方差,也就一些参考价值而已。 最重要的是,悟智和尚给苏茵打开了另外一个世界的窗户,让她看到不一样的天空。一个修行者的世界 憧憬吗? 不,当然没有。对一个曾经生活在皇宫之中,见识过最为奢华糜烂,也最为黑暗龌龊世界的人,区区的问道长生,还不至于动摇苏茵的心。 就说皇宫中那些讳莫如深的老太监,有不少人可是前朝留下来的阉人。不是被上辈子那个大夏所灭的前朝,而是更早之前的大一统王朝所留下的。 看着那些寄生在皇家的长生者,上辈子的周氏女虽不至于感到厌恶,但也没有多少好感。当然也不可能希望自己成为他们的同类人。在苏茵眼中,那真的不如一死。 当然,这也跟苏家大姑娘两辈子的人生,都还没能活到为了寿限而焦虑的年纪有关。所以对于长生与否,没有那么迫切的需求,自然就不会有相对应的渴望。 苏家姑娘之所以窥探对方,不过是出于自我防备的本能。上辈子的经历告诉她,有时就连亲爹娘都不见得能信任,更别说在深宫内院中,那些围绕在身边的侍女们了。 这辈子重活,真正取得苏茵信任的人,是一个没有。这也是为什么她从没放松对他心通这门神通的训练,哪怕负担很大,也在大多数时候聆听着他人心中的肮脏思想。 既然听得到东西,苏茵自然会去过滤哪些讯息对她是重要的,哪些忽视了也无妨。当然,’听’到一些阴私的时候,她也难免在心中批判一下。 这不是什么热爱八卦!她一个六岁多,七岁不到的小姑娘家,哪里会对八卦有兴趣呢!当然不可能! 不过苏茵从没想过,要是碰上另一个拥有同样神通的人时,会发生什么事情,以及她应该要怎么做? 通常情况下,当苏茵窥视着某个特定对象时,这个人的心音会在苏家姑娘的凝视下放大数倍,直到压过其他人的心音为止。 这是苏茵自己琢磨出来,他心通的诸般应用之一。可以更有效,有针对性地窥视一个人的内心想法。 但是苏茵先是注意到老比丘尼对自己的弟弟一顿夸,差点没眼红发光。然后又是一篇金刚经,接着就听不到任何心音了,其他人那细微的心音反而后来居上,盖过了她所关注的心音。 这时就算苏茵再迟钝,也知道她暴露了。 要知道,纵使是那个她没把握对付的男人,苏茵也没有遇过这样的情形。哪怕是对方脑袋空空,望着烛火发呆时,都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心音。 没有人可以真正放空自己。假如要问做得到的人,可能有两种,一种是到达佛境,成了大超脱功果的人;还有一种是死人,真正意义上的万籁俱寂。 但是像眼前这种完全空白,就像是自己主动关上了神通,还自己的世界一片宁静的情形,是前所未见的。所以苏茵才会觉得自己暴露了。 :老尼姑? :是…… ’尼姑’一词虽在汉人社会内被广泛使用,但因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三姑六婆之流,所以这个词在佛门中往往被视为歧视用词。只不过大部分出家人都极为大度,不去和人争论这些而已。 不过眼下,苏茵在心音中直接蹦出这么个词来,多多少少也代表了她心中最原始的想法。 谛闻比丘尼也没气恼,字面用语歧视与否尚在其次,心里头是否怀着歧视念头,这才是一个人的态度。 苏茵就只是依旧大多数人的说法,来称呼这个群体而已,谈不上什么歧视。就说她上辈子,佛教不过是初入东土,当然也没有什么先入为主的恶感。 :原来妳也会佛门的他心通呀。 :既然是佛门的神通,那么我会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吧。 老比丘尼应了句不软不硬的话,但以她的脾性与教养,这样的回话很是特别。只能说心音交流,人们连最基本的掩饰都做不到,完全是最真实的自我呈现。 不过本质上,老比丘尼不是坏人。修佛数百载,心性早就是一等一了。之所以还没到达完美无瑕,表里如一的境界,也是她仍在人间修行的原因。 但是心音交流的好处就是快,弹指间有三十二亿百千念。就算两人原先没这个打算,她们还能禁制自己的念头不成。 所以没一下子,两个人能泄漏的底牌都泄漏,半点也没保留。这倒是让两个当事人都有些无语问苍天的味道,因为她们真不想说那么多的。 幸好泄漏的那些事情,也就是个大概而已。这跟人的线性思维方式有关。 在对话中,但凡有人问起,或是触及某些关键词,人总会不自觉地想起一些东西。 不过想起的东西不会包括细节,充其量算是个目录之类的。假如有人细问,才会循着听到的线索,一层层向着更深处去回想起。 不会有人提起一个问题,回答的人刷地一下,就把跟这个问题有关的事情在脑子里全部展开。 这就好像有人问:’你知不知道汽车?’然后被问的人脑子里直接想起汽车的设计图一样。这种状况,可是相当不正常。 但即便没有细节,光是看到目录,知道个大概,对某些人来说就够多了。 谛闻比丘尼的年纪,代表着她有足够多的经历去理解一些事情。哪怕没有细节的部分,她自己也可以编出一套合理的故事来。随着线索愈多,这个故事也会愈丰满。 所以苏茵的几个念头,就差不多快把自己卖光了。 同样的情形,谛闻比丘尼在琢磨着别人的时候,也没办法停止自己的思绪。所以她所能想到的事情,也差不多都被苏家姑娘’听’得一乾二净。 两人的差别在于,谛闻比丘尼对苏茵整个人都很有兴趣;然而苏茵只对佛门的功法感兴趣。 考虑到这种神识交流太过直接,一点遮掩也没有。想要知道细节的话,还得用一些手段才能’问’到。所以两人一致同意,还是用嘴巴交流吧。 苏茵虽然上辈子待过皇帝的后宫,但她本质上是一个将军,然后是一个被逼迫长大,却又被保护得很好的少女,最后是一个宫斗的失败者。 比起谛闻比丘尼这种行走世间数百年,见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老怪物,苏茵的心性真的不如人。 所以苏家大姑娘率先沉不住气,本色问道:”老尼姑,妳既然是想为月麓寺的事情出头,那打算怎么摆平呀?” 说话同时,苏家姑娘流里流气地扳了一只脚,屈到椅子上。随即立刻被自己这一世的便宜亲娘赏了个头壳洨,徐夫人怒声低斥道:”规矩!” 悻悻然将脚放下,苏茵也没再装出那副可怜神色。她就像忘了才刚被自己的亲娘赏了一巴掌一样,严肃地盯着眼前的一群僧人尼姑。 谛闻比丘尼一点也不恼怒。到了她这个年纪,不论是怎样的羞辱都不会让她真正生气。再说刚刚一番神识交流,’老尼姑’也不知道被叫几回了。犯不着为此生气。 但总归他们现在是在现实中,讲话可以先过脑子,后天养成的性情也可以很好地保护起自己的本性。谛闻比丘尼垂眉合十说道:”苏姑娘可有条件?” 先前的神识交流,苏茵已经知道这群僧人的目的是什么。简单地说,就是’赎回’悟智和尚。 别看这个莽僧在苏大老爷跟苏大姑娘心中像条狗一样被嫌弃,但人家可是正经八百的佛门弟子,而且还是最为核心的那个部分。 就是放到江湖上,悟智和尚的地位也十分高。 别看他不长脑就以为这是个小年轻。苏灿这位老爷子在月麓寺外门习武的时候,悟智和尚就已经在月麓寺门下了。而这至少是六十年前的事情。 只要别去质疑,这货都活到这把可以当人祖父的年纪了,为什么做事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这故事就还说得下去。 硬要质疑,那就是人的性格早早就固定下来,并不会随着年纪增长而有所改变。 年少时莽,年老时不莽是因为没本钱莽;但只要身体本钱仍在,看这些个老人家莽不莽。很不凑巧,这些个修行长生者的身体本钱,并不会因为变老而变小。 第170章 月麓寺的条件 总之这么一个人,寺中的真传弟子,当然不可能真放在苏家当看家护院而又不管。即使苏家与月麓寺有交情,但这份交情也不是这么用的。 只是这一回,月麓寺的人也知道他们自己人真的很不地道。 在大庭广众下说出一个人的命格,或许在普通人眼中不算什么,一些好炫耀的人甚至还会主动去宣传。 但在修行界,这种揭人老底的行为跟杀人父母差不多呀! 修行者,说白了就是一群向天借命的人。别人要想对付这样的人,除了正面打败外,另一个方法就是断了这人’借’命的途径,他自然就活不成了。 而要断绝借命途径,自然要知道目标的’命’是什么命,这才能想办法斩断。甚至是扭转其借来的性命,反使其成为催命的毒药。 就算做不到这点,也能借助一个人的命格推算,从而达到料敌机先的程度。所以说这玩意儿能不让人知道,就该想尽办法好好隐瞒。 这还不说苏家姑娘的命格如此独特,立马就让她成为了修行界中的一个香饽饽。 这也是为什么,悟智和尚不得不留下来,帮他们打发一些麻烦。因为那些破事,本就是他们口无遮拦才招惹出来的。 原本悟德和尚也是得留下的,但是强开天眼窥天机,伤到他的根本了。所以苏家姑娘才放他回寺,养好了再来还债。 悟德和尚回寺后,自然要禀告下山的见闻与作为。寺中长老觉得留两个真传弟子在外不妥。就算不在乎寺中机密外传,真传弟子长时间在外也容易被养废,所以要想办法把人捞回来。 慧持老和尚亲临,就是全权代表月麓寺而来。但光是他出面,在这件事情上也不怎么好说话。这才找了谛闻神尼出面做中人,摆平这桩麻烦。 会找上这一位,不光是因为这位比丘尼在佛门中地位很高,她在凡俗中也是名声响亮。更重要的是,这位和苏家老爷过去结有善缘。算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而作为中人的谛闻比丘尼会这么直接了当地问,也是因为她从神识交流中,早就得知了眼前苏家姑娘的想法。 她并没有非要悟智和尚留下来的想法。事实上,假如天天都听得到家中有个外人怨天尤人,而且怨气之大,直冲云霄,正常人都会觉得不耐烦吧。 谛闻比丘尼将心比心,同样拥有他心通的她之所以愿意行走江湖,除了修行与修功德外,就是因为不想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饱受当地人那日复一日的同样抱怨。 既然对方也有同样的心思,那么就有谈的空间了。 想要不付任何代价,直接把悟智和尚带走的想法,月麓寺想都没有想过。 月麓寺可是佛门,不是官家。因果没有了结,就代表这件事情在将来的某天,会用更可怕的态势袭来。 出家人为什么要出家修行,就是不想要牵连太多因果。所以这件事情就算不考虑月麓寺与苏家的渊源,他们也不可能扔下这个烂摊子不管。 只要苏家提出条件了,他们也给出回应了,那么事情才算到此为止。这也是为什么悟智、悟德和尚没被绑也没被打断腿,但他们还是主动留下来的原因。 尽管这么考虑,很像是把整件事情当作一场交易。但其实因业果报,一饮一啄,又何尝不是一种交易。只是这当中不涉及’钱’这个阿堵物而已。 苏家在这件事情上,其实没有什么预设立场。留大和尚也好,不留也行,没差。 或者说他们的眼界限制,导致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不见得可以理解这当中的严重性。就算是苏家中半只脚踩在修行界内的苏灿老爷子,其实也是个一知半解的半吊子。 最理解自己处境之危,其实是苏家姑娘本人。她在上辈子会进入深宫,一大理由是成了皇帝的炉鼎,而且还是跟炼命有关。所以这种事情她是再清楚不过了。 证据就在武经七义之中,里头明明白白地记载了各种可说是邪魔歪道的法门。能够被录入其中,就足以证明这些法门确实有用途,有独到之处,且不可取代。 再结合自己的遭遇一想,周氏女还不清楚自己遇到了什么鬼,那她脑子就可以喂猪吃了。只是当上辈子的她知道这些时,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 然而这辈子是一个新的开始,她又有宿慧,早就通晓武经七义这部可说是经天纬地的杂书。 要知道,这部书可不光只有兵法、武艺或神通,而是直指通天大道、长生之路,但唯有帝王才能通晓全部。就是那些皇子、亲王,也只能按照时任皇帝者的意思去走。 而皇帝也不可能让其他人有机会威胁到他自己的地位,所以这些皇子、亲王不是只学习了部分长生法,甚至有可能被误导而误入歧途。 等到他们有机会坐上大位,知道了全部的篇章,他们大多把能犯的忌讳给全犯了。结果就是和周氏女一样,当她用手段从传功太监处得知武经七义全篇,什么都来不及了。 修行没有回头路,禁忌一犯,几乎没有弥补的方法。所以苏茵重活这一世,最大的财富不是那虚无飘渺的天命,而是打娘胎就带着武经七义的宿慧。 但是武经七义就如此完美吗? 当然不是! 苏茵还记得上辈子那几个传功太监所说,尽管武经七义是博众家之长,集天下功法之大成者。但是交出各自功法的门派或个人,可没几个出于自愿。 秘籍是军队们用近乎抄家的手段搜出来的。对方配合还好说,要是不配合,那假抄家可就能立刻成为真抄家。所以天下功法秘籍之收集,当无遗漏。 可是这玩意儿并非光拿到书就了事了,有很多口耳相传的心法,是不录为文字的。这个部分,要是传承者装傻,旁人甚至可能连’有没有心法’这样一个问题都不知道,更妄论去逼问。 话说抄家搜书就已经搞得天怒人怨了,还把这些江湖大侠全部投入狱中,一个个逼问心法,真当朝廷吃饱撑着没事干啊。更别说那些佛道之流,名山大派。 所以当初武经七义在汇编的时候,心法基本上是靠着以利诱之,让人主动提供的。毕竟之前虽然说是’抄家搜书’,但那可不是真抄家,只是在行动过程中难免有误伤而已。 在这样的背景下,武经七义虽然也有心法,但那玩意儿用来练功还行,练神通勉强,在长生大道前就是个笑话了。 更好笑的是,武经七义从成书日起没有谁正经练过。 能看到全书的人没法儿练,有办法练的人看不到书。就是那些个皇帝,谁不向往长生,但是谁都无法认真修练,走上长生之路。 所以书上记载的长生路,实际上是走不通的,但一直没有人发现。 纵使是苏茵,如此得天独厚的她,其实也只是初涉其中。她还没走到可能碰壁的那一步,也就当然还没发现这里头的缺陷。 然而苏茵并不是为了寻求长生路,她只是惦记着当初传功太监所说的不足之处。既然谛闻比丘尼自己送上门了,还是修行界的大拿,她当然把这个条件拿出来了。 化作言语,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我要一门心法。” 两个互有他心通的人交谈,就是这么一点不好。随口一句话,两人心思就是千百转。不说细节,但好歹也知道了来由根源。 其实谛闻比丘尼会出面,还是源自于月麓寺的一个要求,就是想办法镇压苏家姑娘背负的那冲天血煞。月麓寺没办法,但普陀山的传承肯定能找到办法。 不过老比丘尼和苏家姑娘一见面,就知道自己不用费劲在镇压血煞上。人家自己有一套功法处理,只是还没练到那个程度而已。 别看现在血煞冲天,不管儒释道的功法,练到极致处都会有一个相同或相似的要求,佛门叫做’无漏身’。 牢牢锁住自身精华,不使流失。这样做,为的是在战时使自身可以调动自身全部的力量,在平时可保留与积蓄力量,而不是白白浪费。 对于一套涉及神通,最终迈向长生路的功法来说,区区血煞,不在话下。 所以想用镇压血煞的方法来了结这段因果,看起来是做不到的了。但在这个时候,苏家姑娘提出了心法的要求。 在谛闻比丘尼等一干佛修来说,镇压血煞的办法跟心法,那是完全不同等级的东西。 心法已经涉及到佛门核心之秘了。任意泄漏,很有可能被敌人找到破绽,从而威胁到所有佛门子弟。 但想要了结这一桩因果,不是单方面付出什么就好了,而是另一方也愿意接受才行。说起来,还真的跟交易没什么两样。 站在佛门的立场,镇压血煞的功法与心法的价值是一个天,一个地。 但站在苏家姑娘的立场,镇压血煞的功法她自己也有,还是配套的;佛门提供的没有用,连参考价值都欠。然而她需要一套心法。 供给与需求的双方,对于交易品的价值估量不相等的情况下,按照一般的商业手段,这时就该开始磋商。 讲得浅白一点,就是开始讨价还价吧。 第171章 传授心经 不过两个对话的当事人那是什么人啊。谛闻比丘尼想也不想,点头就同意道:”可以。我能代我师传授妳一部心经。” 简简单单一句话,大多数人听起来只像是两人达成协议了,可喜可贺。但听在另外几位佛修耳中,那可是大震撼啊。 谛闻神尼什么辈份的人,她还要代其师授业?这要放在世俗,唯有皇家有此待遇。以此显示皇室中人贵不可言,他们这些和尚道士不敢称其师,所以才要代师收徒,以师兄弟互称。 除非对方与修行界有关。众所皆知,在一群老不死的老怪物带领下,一些年轻人的辈份那可是乱如麻呀。 一个千年老怪收了个十岁的徒弟,这个徒弟的辈份要怎么算?假如千年老怪本就有徒子徒孙了,这些人就得冲那个十岁的小子喊师叔甚至是师叔祖。 问题是没人介绍的状况下,在路上突然碰到了,谁知道谁是谁呀。要是产生矛盾,打就打啰,然后输的回家哭。 这也是为什么修行界时常出现打了小的,出来个老的,这样的情形。有的时候真的是不报家门,不好好地捋一捋,大伙儿都不知道谁招惹到谁头上了。 但是苏家的状况,月麓寺门儿清呀。苏家姑娘才将近七岁,可没听过拜了哪个不世出的高人为师啊。 要是有那个意愿,还不优先考虑月……好吧,月麓寺就是间和尚庙,不收女徒。 所以苏家姑娘有问道长生意愿的话,也不会拜到山门来。但透过月麓寺介绍个知根知底的名师,还是有办法的。 但现实是没有。苏家姑娘,乃至于苏家人就没做过这样的动作。 那么谛闻比丘尼如此慎重,不敢僭越辈份的原因何在?这是慧持老和尚与悟德和尚第一时间产生的疑问。 只是他们要捞的那一位,脑回路清奇到众人无法想象。一听到谛闻比丘尼要传授苏茵心经,以此作为’释放’他的条件,悟智和尚当即问道:”要传授哪部心经?” 悟德和尚这回总算忍不住,给自己的师弟一个鄙夷的视线,问:”我佛门的心经,还能有哪部?当然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呀。” 这可不是悟德和尚要踩着话头,只想让谛闻比丘尼传授一部早就广为流传的佛门经典。而是在修行界,佛门的心经也是这部,而且文字内容一样。重点在于,讲法不同。 悟智和尚得到答案后,顿时委屈地大喊:”小姑娘呀,假如妳只是想学心经,那我也可以教妳啊。” 听到这话,苏茵不乐意了。她撇撇嘴说道:”假如你不知道你讲经跟老尼姑讲经的区别,那么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不找你学的理由也就不让人意外了。” 总算慧持老和尚知道把这个不成材的师侄抓回到座位上坐下,没再让他继续乱讲话。同样一部心经,他们的理解能跟谛闻比丘尼是一个层次的吗? 幸好老比丘尼没有对那个抢生意的莽和尚有任何意见。 虽然话说得很市侩,但这件事在老比丘尼眼中就是’抢生意’。 能够一口气把筹码从镇压煞气的办法变成佛门心法,这代价站在佛门的角度可是天差地远。愿意提高这么多,谛闻比丘尼的想法就是要和苏家姑娘结下善缘。 出家人怕因果,其实是不论善因恶缘都该尽力回避。但要是避不了的话,那么结善缘总比结恶缘好。 之前悟智、悟德和尚闹出的事情,毫无疑问是属于结下恶缘。要是不妥善处理,即便将来月麓寺没遭反噬,这样的风声传出去也不怎么好听。 但要是以心法换苏家姑娘的谅解,佛门看似吃亏了,但这毫无疑问是桩善缘。未来要是双方发生什么事,至少看在今日的情份,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 而出面的人究竟是谛闻比丘尼,还是悟智和尚本人,那么这桩善缘就是与不同人结下。所以说老比丘尼会有这种’抢生意’的感觉,尽管她不介意最终好处是谁得了。 假如苏家姑娘同意了由悟智和尚讲经,也就代表这桩善缘的价值没有那么大。结善缘这件事情的重点不是谁欠了谁,而是让谁欠了谁。那个’谁’才是关键。 值得庆幸的是,苏家姑娘是值得结善缘的对象。 谛闻比丘尼知道,对方并不是用世俗的眼光看待事情,单纯地认为谁年纪大,谁就比较可信。光从苏家姑娘回悟智和尚的那句话,就知道她真的明白其中的差异。 要不是有那股天命血煞,老比丘尼到还真的有想法收这样的徒弟。很可惜,这样一个人就不是佛门的料子,就是隔壁道家也不一定收。 既然谈好了条件,那么接下来要谈的就是怎么施行。讲经这种事情,可不是像孩童启蒙,随便拿根棍子在沙地上涂涂抹抹就能算数的,得有个正经的讲经场地才行。 这事情跟个小姑娘说,大概没什么用。所以谛闻比丘尼直接就看向苏家老爷那边,说道:”苏施主,劳烦您整理一间佛堂出来。我会暂时驻锡于此,每日为令嫒讲经。时限……” 老比丘尼若有所思地朝着苏茵望去。两人又是用他心通一顿好聊。 :需要我讲多久的时间?贫尼也不可能一直待在苏家。 :妳需要多久时间? :若是只解释经文,三日足矣。但若要配合妳所学的武经七义,成就一门真正的心法,那至少得要一个月的时间。 这一答,苏茵就’听’明白这两种选择的区别了。 想要让心经配合武经七义成为一门专属的心法,当然得先把武经七义全本拿出来给这位老比丘尼参详呀。 老实说,对这部一千五百年前,由朝廷牵头,集当时天下之大成的功法,谛闻比丘尼说她一点好奇心也没有,那肯定是骗人的。 在这条独特的知识传承道路上,不见得旧的东西就比新的东西好。问题是不管是武功或是神通,都太容易佚失了,造成传承断绝。 要是有幸考古出一两门古代功法,当然无法保证那一定比现今所流传的功法还要强,但至少会有一定的参考价值。毕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 之所以敢向苏茵承诺,只要让她看了武经七义,就能拿出一套最适合的佛门心法出来。也正是因为谛闻比丘尼的眼界与经历,支持她做到这样的事情,不带虚的。 毕竟武经七义也不过是一群皇宫供奉的老太监,阅览天下群书之后整理出来的东西。 说起来那些人里头,没有一个到达跟谛闻比丘尼一样的年纪与境界呢。他们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被尊称为神尼的人怎么可能做不到。 不过在一阵乱七八糟的心音之后,苏茵还是给出回复了:三天就好。 重生在这个时代,或许有许多东西都是新的,许多观念也与她生活过的过去大不相同,但有些东西却也没什么变。 至少苏茵不会天真地认为,过去被皇宫大内珍而重之的功法,拿到这个时代就变成满大街都没人希罕的糟糠货。 所以要说她身上有没有不能透露的秘密,在苏茵的价值观中,也唯有武经七义这部书是不能轻授的。至于其他的东西,不是羞于提起,就是不愿提起。 诚然将武经七义全盘托出,可以从眼前这位老尼姑手中得到一套最为适合的心法。但……这很重要吗? 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过是因为苏茵惦记着上辈子那些传功太监所说,属于武经七义本身的缺憾而已。并不是苏茵觉得非要补全这部功法,直至完满不可。 简单地说,这不是什么刚性需求,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使命感而已。苏家姑娘可不像某些有强迫症的人,非要把事情做到完美无瑕不可。 所以她拒绝了交出全套武经七义的建议,而是单纯选择了一部佛门的心法。 其实用他心通对谈的两个人都没有想过的是,武经七义本身就是一部拼装书。编撰这部书的大佬难道没有想过解决这个不足之处吗? 事实上他们想过。但最后的结论,却是不需要也不必要有一部可把武经七义完全融会贯通的心法。 因为可以学全武经七义的人基本没有。有资格看到全书的,理论上唯有皇帝一人。而皇帝又日理万机,理论上没有那个时间潜心修练。再不然整日泡在酒池肉林,谁爱修哪个鬼练啊。 当武经七义的功法被当作奖赏,赏给任何一人时,受赏的人也只会得到一部分。而这个小部分会是一个完整的内容,本身就没有什么融会贯通的问题。 苏茵的状况,老实说,编撰这部书的人想都没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要是真想弄出一套可以把武经七义全部内容,紧密地箍在一起的心法,先不说这种事情做不做得到,即便做得到,最终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不是武经七义为了配合心法,而变得面目全非;就是这套拼装的功法,其内部互相克制的问题被激化到水火不容的程度。这样一来,修练的进展反倒会不进反退。 所以说,苏茵的做法,恰好是最适合武经七义的处理方式。多了一门足够好的心法,但又不至于搞出大问题。 第172章 顾虑 ”时间三天足矣。”谛闻比丘尼朝苏家老爷说道。 在一开始听到自家亲闺女要学佛教心法,然后眼前这个老尼姑又答应下来时,苏涣跟夫人的心可是狠狠地抽了一下。 该不会闺女要出家吧?说真的,当父母的,没人会接受这样的事情。 苏家老爷没有立刻出言制止,已经是教养十分好的表现了。 所幸整段话听下来,自家亲闺女没有出家的打算,眼前的老尼姑也没说要正儿八经的收徒。更重要的,传授心经的时间也不过三天。 就是自己年轻时,也和一些佛学禅师讨论过佛法经义的内容,哪回时间不比三天长呀。就是他认为的好朋友里,也有不少禅师。只是隔了一场大战,又那么久没联络,不知道还剩下几人。 所以在听完全部后,面对谛闻比丘尼的要求,苏涣倒是可以平心静气地接受。才要吩咐人的时候,一旁的慧持老和尚又开口了。”阿弥陀佛,苏施主。老衲也有个额外请求。” ”慧持法师,请说。”苏涣不至于一听到别人提要求就心生不悦,好歹先听听内容是什么嘛。 ”关于谛闻师叔要的这间佛堂,老衲建议可在苏府内寻一个安静的地点设下。等师叔三日讲经期结束,我月麓寺便会派人驻锡于此,定期轮换。” ”慧持法师,贵寺不是想把人带走。怎么又打算派人过来?”苏涣不解问道。 老和尚认真地说道:”苏施主,令嫒之事,终究是敝寺的过错。或许施主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但老衲要说的是,因此盯上苏小姐的邪魔歪道绝对不在少数。 ”今天我们虽然是希望带走悟智师侄,但也不是打算就此不管。再者敝寺弟子本就有下山历练,修外功的需求。短期驻锡于苏家,也可视为一项历练。 ”于敝寺,于苏家来说,这双方互利的好事。反倒是让悟智师侄常驻于此,不利于他在佛法上的精进,又会对苏家产生怨怼。长久下来,没仇也变有仇了。” 苏涣也不得不承认,这对苏家确实是好事。 月麓寺不是把自己人捞走,让人教了套心经之后,对苏家的事情就不管不顾了。而是用另外一种更合理使用人力的方法,来保护苏家。 假如苏涣真把悟智和尚当看家护院来用,那么固定一个人下来,对苏家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因为这样可以让苏家上下熟悉一个人,知道彼此如何配合。 但很明显的,悟智和尚不甘愿被绑在苏家,苏家也不可能把来自月麓寺的高僧当成普通的护院来用。 月麓寺的僧人,对苏家来说就像是块震慑宵小的招牌。只要存在,就能发挥效果了。假如有人不惧月麓寺这块招牌,那么留下来看家的究竟是悟智和尚或是谁,都没有差别。 所以月麓寺的人自己补上漏洞,苏涣当然乐见其成。 对于月麓寺的人顺着自己的要求,又多提了一些意见,谛闻比丘尼当然没有其他想法。因为这本就是他们早先商量好的。 苏家这一摊子,月麓寺捅了个篓子出来,不可能不善后的。就是原本谛闻比丘尼同意给苏家的补偿,之后也该由月麓寺买单。毕竟人家出面是作中人的,不是帮月麓寺擦屁股的。 不过传授心经这一笔帐要怎么算,月麓寺只能之后跟谛闻比丘尼商量。 交情归交情,交易归交易,但不论是哪一种,都是月麓寺和谛闻比丘尼的事情,不需要在苏家面前商议。眼前还是要把设佛堂的事情安排个章程出来。 幸好两边都不是什么商人,凡事都奔着试探对方底限,自己利益最大化去的。 月麓寺一方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而不是狮子大开口。 苏家老爷一听,自家没吃多大的亏。真要认真算下来,多少还算是占点便宜。所以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没有大操大办,除了自己是儒家门生,对于佛教有敬但不至于迷;另一方面就是汉津钢铁厂的重建是现阶段重中之重,苏家也拿不出更多资源盖间辉煌的金庙。 至于悟德、悟智和尚这两个’小辈’的,在慧持老和尚与谛闻神尼面前,只要不被点名,连说话的权力也没有。 倒不是说他们真的没资格说话,而是他们提出来的意见,总是被慧持老和尚给驳了。到最后,干脆就不说了。 而苏茵则是和谛闻比丘尼对看着,两人又陷入了头脑风暴之中。 虽然想要用对话的方式,好好地厘清思绪后才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口。但经不住他心通这门神通,总是先一步让自己得到对方心里头的真实想法。 既然得知了对方的想法,然后自己就不自觉地有了因应的想法。两边一来一往,就又’交谈’了起来。 不过旁人当然看不出苏家姑娘和老比丘尼之间的猫腻,只看得出她们含情脉脉地对视,一阵无语。 苏家老爷只顾着和慧持老和尚商议事情。他虽然不怕自己被坑,但还是钢铁厂重建的问题,不可能挪太多资源在佛堂上。所以对于对方提出的要求,苏涣可得好好想想。 总之客厅里看起来是一派祥和。几只小的,除了苏茵以外,其他娃儿都有些感到无聊。正用眼神交流,想着怎么溜出去玩儿的主意。 唯独徐夫人,她的想法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只是也不好在外人面前直接说出来。 表面上虽然装着贤慧雅静的模样,管着几个孩子,让他们不至于太过跳脱。但在心里头,她却在琢磨着其他事情。 夜晚,晚餐过后,在考校了几个孩子今天的功课后,便有下人将孩子领走,安排梳洗等事,准备就寝。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夫妻俩的时间。苏涣不管事情有多么紧张,他每天都会腾出一点时间来,放在自己夫人身上。 不见得是说些情话。都老夫老妻了,也不可能老是像年轻人一样腻乎。 可能是苏涣说些白天的工作,问问徐夫人的意见;也可能是徐卿说些家里遇到的问题,想听听看苏老爷会如何决断。 两人虽然看似一主内,一主外,分工明确。但实际上他们也不会把事情丢着不理,毕竟都是跟这个家有关的。 要做到如此,有两点很重要。首先是彼此关心对方的生活,有耐心聆听对方说着这些家长里短的话,并给出回应。其次是两人调换位置,也可以操持好彼此的事务。 比起能力,’互相’理解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苏家老爷不纳妾,夫妻俩琴瑟和谐的主因。 而今天的话题,不出意外和白天月麓寺众僧来访有关。徐夫人忧心忡忡地问道:”让茵儿接触那些佛门的大师,真的好吗?” ”夫人何意?”苏涣不解。 ”孩子在成长的阶段,很容易对接触最多的事物感到亲近。要是让茵儿老是和这些和尚尼姑在一起,我怕哪一天她想出家了怎么办?” 对于夫人的担心,苏涣本想着安慰。但是转念一想,这个担心难道没有道理吗? 为什么诗书世家出身的孩子,就比那些农户的孩子还要有教养。不就是因为只要父母没带歪或过度宠溺,这些孩子就可以在言谈身教中学会他们父母的儒雅。 六七岁的年纪,其实还没有什么明确的善恶观。他们与其说是在他人的传授中学习,不如说是他们主动模仿周遭的人事物。 这就造成一个问题,那就是说一套做一套的教育方式,在孩子面前是行不通的。 一边抽烟喝酒,一边告诫孩子说抽烟喝酒是不好的行为。孩子们可不会因此懂得抽烟喝酒是不好的行为,反而是学会了怎么一边抽烟喝酒,一边告诉别人这样不好的虚伪行为。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门派的传承,都喜欢从小孩子开始培养。因为从各方面来说,打小开始培养才能真正养出一个’理想’中的弟子。 同样的情形,让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过早接触佛门,会是好事情吗?苏涣这会儿也不太确定了,哪怕他的亲闺女有点特别。 其实苏家老爷跟夫人要是知道苏茵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那种心智未成熟幼儿,他们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担心了。 影响不会说完全没有。假如佛门释放出足够多的善意,苏家姑娘在浅移默化之下,还是会表现出亲近的态度。 但这样的态度,不至于像黑白不明、是非不分的孩子一样,就此盲从佛门的道理与说法,然后走歪了一辈子。 不过苏家老爷跟夫人不知道嘛,所以他们正因此而担心着。 阻断双方的接触?要一门心法可是自家亲闺女提出来的要求。而且因为揭露命格的缘故,所以月麓寺派人来当门神,说起来这是在帮苏家忙,真要拒绝? 想到这里,爱女心切的苏涣顿时觉得自己脑袋乱成一锅粥了。 ”老爷,林先生回来了。”管家邓聪这时通报道。 第173章 建议 汉津钢铁厂和相关产业虽以林文理为实质上的领导者,但是苏家的大旗也不可能就此丢下不管。更不用说财政权与人事权,这位林总经理可是半点也不沾。 所以固定时间向领导报到近期进度,可是林文理的良好习惯之一。特别是做好帐的账本,可是要送呈给徐夫人审阅的。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林文理连作帐这一块都不想管,而是让徐夫人带着苏家账房去作。 但是当铺子铺开之后,涉及到税金与利润问题,没有相关专业知识的徐夫人作的帐不尽如人意。林文理干脆把帐拿回来自己作,然后送徐夫人复审。 其实这些事情应该在白天的’上班’时间来做,但因为报告时间的长短很难预估,所以苏家老爷要求晚上这段比较自由的时间来回报,而且还带着夫人一起听。 假如只是林文理单方面报告,他倒是有办法控制时间。但禁不住苏老爷有时会提出问题,可能跟经营有关,可能跟专业知识有关。 这个部分要讲解到明白,时间就很难打算了。所以林文理不得不接受晚上加班这种行为。 是说到了管理层,几乎都是责任制了,没办法咬着工时制的规矩不放。所以有时薪水领得比别人多,还是有些心酸的。 不过今天听报告的两人明显不在状况。他们放过了林文理,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出问题,这样的行为十分不正常。 所以在最后,林文理难得地多问了一句:”老爷,我的报告有什么问题吗?” 苏家老爷和自己的夫人交流了一下视线,说道:”文理呀,我觉得你接触到的事物,也不完全是属于普通人的层面。所以有件事情,我想听听你的意见,行吗?” 林文理虽被收为门客,但主要还是为钢铁厂相关事务而来,并不是为了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所以苏家老爷想问这方面的意见时,他还是挺谨慎的。 ”老爷请说。”林文理当然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一没必要,二来太麻烦的话,事后拒绝就好。连听都不听,这样的表现太过不长眼了。 ”事关小女,详情听说。”苏涣便将白天的情形说了一遍。 之所以不隐瞒,当然是因为没必要。因为之后大家都可以看得到,眼前不过是提早告诉林文理而已。 ”总之老爷担心的是,大小姐因为亲近佛门,出家去了,是吧?”林文理总结道。 虽然这对夫妻有儿子在,但孩子也只两个,的确不太能接受女孩儿跑去出家。那怕还是有儿子能继承家业也一样。 林文理却没办法用’你女儿有上辈子记忆’这样的说法,去说服苏家老爷。因为这种事情还真不好向对方说。 要是让苏家老爷跟徐夫人知道了,光一个问题,就能叫这对夫妻愁白了头。那就是对苏家姑娘而言,是上辈子的爹娘亲,还是这辈子的爹娘亲? 本来父母就只会有一套,没办法做比较。什么养父养母、师父师母,这些都跟亲生的不太一样,各有各的说道。 但假如亲生父母有两套的话,局中人难免会有患得患失的情绪。这种情形,愈是亲近,愈难跳脱出泥淖来。 再加上林文理也不好解释,自己为什么知道这种事情。所以要做判断,能用上的条件就只能是那些已经公开的事情。太过隐密的情形,只能当作不知道。 在这样的限制下,林文理倒也不是没主意。他很快就向苏涣说道:”老爷,既然你担心大小姐过度亲近佛门,只要有另一个更吸引她的目标,这不就好了。” 苏涣一叹,说:”道理是这个道理,我也明白。但我上哪儿找这样的目标呢?” ”大小姐七岁满了吗?” 徐夫人这时说道:”茵儿的生辰,也就这几日了。” ”那么送大小姐进学可好?” 林文理这一问,反倒让夫妻俩有些不明白。苏涣问道:”进学?不是很早以前,就开始盯着他们的功课了嘛。” 虽然没有盯得很紧,但苏家终究是诗书传家,很早就开始幼儿的启蒙教育,并且教导规矩。当他们家的孩子,没有那种整日抓鸡辗狗的快乐童年。 ”我说的不是这个。”林文理摇摇头,又说起了件像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我记得蔡县长在县城可是有办公学。不同年龄,不同知识程度的孩子分开来教。” 这桩可是蔡镛十分重视的政绩,苏涣当然有印象。虽然有不少富商或乡绅子弟被送进公学,但苏涣可从没想过让自己的孩子过去。 他可是公认的大儒啊,大儒。这世间做学问的,除非是汉学以外的学问,否则能够把他驳到哑口无言的人可没有多少。 对于苏家老爷自负的表情,林文理这个人精又怎么可能分辨不出来。他笑着说道:”老爷,我可以明白你的想法。假如只是要教孩子,我相信找不到多少比你更有学问的人。 ”要是想练武,也有苏灿老爷子的关系在。就算是想学西学的学问,想必你也能找到名师来传授。但是我觉得这个公学,可不只是个做学问的地方而已。” 徐卿反应没那么快,疑惑地问道:”不是做学问的地方,那公学还能做什么?” 反倒苏涣像是抓到一点想法,正琢磨着,还没想出完整的一套来。 对于这种事情,完全不需要等别人自己悟出来,林文理直接揭晓答案,说道:”这个公学,蔡县长虽然放了不少西学的知识在里面,其实也就是启蒙的水平而已。 ”若只是做学问,天底下没有多少人强得过老爷。但是公学中,大小姐可是会有一群年纪跟她差不多的同侪。 ”留在家里,她能接触到的也就小丽一个小跟班而已,顶多再加上那两个倒霉弟弟,苏家的其他孩子都不敢亲近她。 ”要是去了公学,里头虽然有不少普通人家的孩子,但也有一些其他仕绅的公子小姐的。既然有些人的身分跟大小姐差不多,他们的态度就不会太过卑躬屈膝,这反而容易成为朋友。 ”大家都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人,当知道师长的影响力,很多时候都不如这些同侪。往大点说,就是身处的环境如何,也会影响一个人,所以昔日才有孟母三迁一说。 ”而且我个人觉得,与其鞭策大小姐做学问,修女德,不如让她多交一些朋友吧。有同龄的朋友在,佛门那套道理对小姑娘来说,可不一定好使。” 林文理这么一说,苏徐夫妻俩就认真考虑了起来,随即认同了这个意见。比起长辈,成长的过程中,朋友占了更重要的地位。 按照夫妻俩成长的经历,他们幼时所能结交到的朋友几乎没有。 不是说各自的家族里面就没有其他孩子,而是朋友相交,首重’平等’。身分阶级的不同,让家里面遇得到的孩子都没办法跟他们真正的平等相处。 就是苏茵之于纪丽,苏过之于纪宝,与其说纪姓小姊弟是朋友,不如说他们是小跟班。两边更像是主从关系。 不论是苏涣或徐卿,都没想过要打破阶级的隔阂。像纪姓小姊弟如此亲近自家儿女的,要是主次不分,那未来问题更大。 那么他们的朋友能从何处来?也就是在求学过程中,遇到的那些人。 也许大家的身分背景不一定是相同阶级。但以老师为纽带,只要不刻意强调身分高低,是能够结交的。 当然,论叙年这种事情是难免的。但只要被视为同辈人的话,大家的感情就是不一样。 不过这种事情基本上都是在成年之后。 附带一说,这个时代的大金并没有明确的法律规定成年的年纪是几岁。女孩来月事,男孩行冠礼,就算是成年了。一般情况下,这个年龄普遍被认为是十二岁。 对于塑造一个孩子三观最重要的启蒙阶段,有能力的家族基本都是自己来,不会把孩子送到公学或私塾之类的地方。顶多就是家学。 徐卿是进了京师的女子大学堂,而苏涣则是考取功名后,拜入恩师门下,才各自认识了一些同门的师兄弟。 这时的他们才真正拥有一群可视为朋友的君子之交,而年龄也都是十多、二十岁以上了。 也就是说,不是苏徐两夫妻不知道这个方法,而是他们没想到要用在快满七岁的苏茵身上。 那么要把孩子送到县城的公学吗?苏涣不自觉地忧心说道:”孩子年纪那么小,去了公学会不会被欺负呀?” ”噗哧!”林文理很不合时宜地一笑,顿时吸引了苏家老爷与夫人的目光。 连忙收敛自己的笑容,林文理说:”老爷,您与其担心大小姐去了公学之后被人欺负,不如担心她要是把别人家的孩子打坏了,你这边赔不赔得起。” 好吧,这下子苏家老爷的愁容更深了。 自家闺女的特别之处,就算自己想装瞎都没办法当作不知道。想起苏茵三岁那年,一脚踹断的桃树,苏家老爷就不觉得跟她同龄的孩子,有几个经得起这么折腾的。 第174章 胜利条约的消息 又是某家姑娘的祭月时刻,不过她依然跟过去一样,先去找了某个游戏人间的男子侃大山。不过以前这种事是顺道而为,这回却是刻意而去。 一到了对方房间窗下,苏茵冲里头就说道:”听说你又给我找了麻烦事。一天不作死,就觉得屁股痒痒了?要不要我帮你挠一挠呀?用钉耙。” ”呵,妳这话说的,好像我会怕一样。是的,没错,我怕了。对不起,行了吧。”林文理很直接地认怂说道。 其实不管认不认了,双方也仅止于口嗨的程度。不认也就多斗嘴几句,认了也只是让胜利的一方心情稍微美一点,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差异。 真要说的话,那就是无聊的时候多斗几句,当作调剂身心的消遣;忙的时候就干脆地认怂止损,少花点心思在斗嘴上。 所以一听到林文理的态度,苏茵就知道对方手边有其他事情在忙着。不见得是正事,很有可能只是他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或小玩意儿而已。这当然也引起了苏茵的好奇。 快七岁的小姑娘,个头还不到窗户下缘。所以想探头看个究竟,是做不到的。 不过苏茵自然有她的办法。单手上探,攀住窗沿的她一使巧劲,就翻上了窗户,稳稳地坐着。 林文理对这位大小姐的动作,已经是见怪不怪,连眼皮抬一下的劲都欠奉。他现在是专心地读着报纸,一份来自外国的过期报纸。 看着上头满满不认识的文字,苏茵就失去了把头探过去,遮住别人视线的兴趣。她直接问道:”上头是什么消息呀?看你看得那么认真。” ”欧罗巴洲那边和谈的条约签订了,报纸上记载的是大概的内容。” 听到跟战争有关,跟一般女性下意识厌恶战争的态度不同,上辈子是个将军的苏茵,对于战争相关的消息多少还是有些好奇的。因而问道:”有哪些值得注意的内容吗?” 林文理说道:”因为涉及全部参战国,所以条约内容很多。不过国外媒体注目的焦点是在第二三一条款,也就是针对战败国的一项。” ”内容是?” ”独逸帝国承认承担发动战争的全部责任,独皇下位负责,帝国改制,并且限制未来的军事能力,割让领土,并且要负担巨额的战争赔款。” ”巨额?多少呀?” 林文理算道:”一千三百二十亿独国马克。换成咱大金的银元,大约是八百三十亿银元左右。这数字嘛……从大金开海以来,咱们一年的税入就我所听闻,大概是三亿银元。 ”也就是说这笔赔款要是放在大金身上,我们得什么事都不做,赔两百七十七年才行。这还得那些战胜国不算利息,愿意让我们摊还才可以。” 要说一开始听没什么概念,但随着林文理的解释,苏茵总算是知道那笔’巨额’究竟有多恐怖了。她惊讶地说道:”哇,这就算把独逸国榨成汁,他们赔得起这笔钱吗。那我们这边呢?” ”我们这边?喔,妳是问八洲国给大金的赔款吧,是吗?” 苏茵点头示意。 林文理得意地笑道:”半分没有。” ”半……分没有?是我理解的那个半分没有吗?”苏家姑娘疑惑。主要是搞不懂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没有赔款,没有割地。喔,倒是把他们以前占领的地方吐了回来,但其实在细节处还有是有些问题。虽然审判了一些战犯,但没有涉及八洲国高层。就是道个歉而已。” ”怎么会这样?跟欧罗巴洲那边的情形也差太多了吧。”苏茵怪道。 原本是站在书桌前,弓着背,埋首在洋文报纸字里行间的林文理,一把推开了报纸,坐回到椅子上。他说道:”早些时候我听闻到,针对八洲国的处置会是四国分管,将他们肢解成四块。 ”但后来联邦国一力维护八洲国的完整,把其他胜利国排除在外。虽然他们高举着仁义道德的口号,但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是把八洲国整个吃下,变成他们的仆从国了。 ”不过对于这样的决定,谁也没办法反对。因为事实是,就只有联邦国的军队踏上了八洲国的土地,其他国家来不及派。所以他们的话语权最大。” ”怎么可以这样?”苏茵大讶。 林文理解释道:”很简单呀。他们就用战争期间的借款为借口,以减免利息的方式要求各国退让。说起来也很鸡贼,要是够大方,就该把那些借款全部转嫁到八洲国身上。 ”但联邦国没这样做,就只是同意还款年限变长,利息变低而已。该还的钱,一分也不能少。典型的吃完上家吃下家,吃个盆满钵满,脑满肠肥的。” ”然后我们同意了?这场仗打得那么惨,我们还是什么都不要?”苏茵感到不可思议地说道。 ”咱大金可是帝制国家呀。皇帝点头了,我等屁民能说啥。再说靺鞨八部的老爷们,什么时候把我们当人看了?日子再苦,只要苦一苦百姓就好,和那些大老爷们何干。” 气愤是不会有气愤的,毕竟苏茵没有切身之痛。上辈子的周氏女是将门子弟,本身就属于顶级的权贵家族。在那个时代,官与民的割裂更为严重。 虽说这辈子的生身苏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顶级门阀,也就是一个乡下地方的耕读世家。但是面对战争,苏家核心跑得早呀,没有遭受太过严重的损失。 再加上苏茵的年纪,那可是备受呵护的状态。这个时代的战争残酷,严格来说并没有让苏茵真正见识到。 所以对于大金皇帝的自行其是,上辈子同是帝制社会的苏家姑娘,表示可以理解。但她不解的是:”欧罗巴洲那边捞了那么大的好处,咱们皇帝就不眼红?联邦国说什么,就是什么?” ”嘿嘿。”林文理古怪地一笑,说:”我猜啦。仅仅是我猜,我没有什么证据证明我说的话是正确的。也许这跟咱们北朝那位皇帝有关。” ”北朝皇帝?当初投降的那个?”苏茵想起了这么一个人。她问道:”对啊。打胜仗之后,朝廷收复北方失地,就没有听到这个人的消息。他怎么了?” 林文理解释道:”北朝那位投降之后,又到了关外建国,成了傀儡皇帝。在八洲国败相初显,他和草原国那位都被转移至八洲本土。 ”随着联邦国入侵八洲国,然后八洲投降,北朝那位也没能回来,更没传出死讯。所以我猜落入联邦国手中的可能性很大。 ”天无二日。虽然在战时南方朝廷宣称,北朝那位在投降后,已不再具有法理上的皇帝身份。但只要人还在,没有写出禅让诏书或退位诏书,就还是有一批人奉其为主。 ”南方这位在法理上也有瑕疵。我猜想,是不是在联邦国手中的这位成了筹码,让大金皇帝接受了某种程度的妥协。这也是为什么朝廷中的大臣闷不作声,否则这些人还不闹呀。” 虽然对于朝廷斗争,有着上辈子记忆的苏茵不算不熟;但对于这辈子的政治形势没有什么关心的她,当然做不出这样的判断。 但也仅仅是做不出而已。林文理一提点,苏茵就想明白了。 还是那句话,气愤是不会有气愤的,苏茵的心情充其量是恨其不争而已。 她作出总结,说道:”总之这场战争的结局,就是一个直接成了其他人的狗,一个背上了沉重的债务。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吧。” 哼哼两声,林文理不置可否地说道:”希望就这么结束吧。” 像是想起了自己跑过来的正事,苏茵突然诘问道:”倒是你为什么要给我找那个麻烦。” ”哪个麻烦?”脑筋一时转不过来的林文理,莫名其妙地反问道。 苏茵叉着腰,气愤地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记得上辈子的事情,我什么没看过。结果你居然怂恿我那便宜爹娘,要把我送进县城的公学读书。 ”说什么学习不是重点,交朋友才是。你要我跟一群孩子交朋友?假如只是偶尔见个面,应付一下就得了。现在居然要天天见面?对还不对!” ”喔,这个麻烦呀。”林文理抱着看戏的心态,满脸笑容,说:”大小姐,妳说妳还记得上辈子的事情。那我就问问,妳上辈子有上过学吗?” ”不要小看我。我虽然是武将出身,但兵法、筹算还是学过的。你不会以为我学到的武经七义,是别人一字一句用说的,然后我才背下来的吧。” ”只是这样而已,算不上是上学,学校真正重要的是同龄人聚在一起生活。那是一个堪比现实社会,但又大不相同的小社会。没有体验过的童年,太可惜。” 苏茵依然气愤。”你都说同龄人了。他们跟我玩不到一块儿,你要我待在一群孩子中间,这不是折腾我嘛。假如真那么好,你怎么自己不去。” 林文理得意地笑道:”就是因为我去过了,所以才推荐妳也去体验一下呀。妳自己都说了,妳重活一辈子。既然是重新来过,那妳为什么只走那些走过的路? ”喔,顶多就是排除掉那些证明走不通的路,以此来保护自己而已。但我觉得,体验不曾体验过的人生,感受不曾感受过的快乐,这才不枉妳有机会重走这一遭啊。” ”他们是孩子呀!” ”难道妳就不是孩子?”林文理反问道。 ”我怎么算是孩子?”苏家姑娘继续挣扎。 林文理伸手揉乱了苏茵的小脑袋瓜子,说:”我的感觉,妳上辈子也没什么童年的快乐可言。那为什么不放下那些成年人的眼光,用符合妳身体年纪的天真,去享受这一辈子?” ”这……这成何体统?我一个大人……” ”妳只是个孩子。”林文理言语中,藏着不容质疑的话意。而这也是他真正的想法。 哪怕苏家姑娘上辈子也活了一把年纪了,但并不代表她就真正’长大’了,更不是说她就不值得重新过上一个美好的童年。 就好像那句话,有人用童年治愈一辈子,也有人用一辈子治愈童年。有机会重来,为什么还要让自己那么苦。 苏茵只是不明白。 第175章 韶华风云 ”李二苟,李二苟!” ”谁呀,没大没小的。二苟是你能叫的吗。” 大呼小叫的是一个年方二八,扎着两根麻花辫的靓丽少女。她穿着一身宽大的直筒白衫,还有一袭拖地的黑长裙,洋溢着青春活力的气息,就像是不要钱一样地挥霍着。 她身后跟着一个和她同样穿着的大码女孩。两人年纪明明差不到一岁,但身为跟班的她却是高了自家的大小姐一颗头不止。 两人走进的地方,是一处贸易行。货架上有无数来自天南地北的商品,基本上都只有一样。因为这处贸易行虽然有做零售的生意,但主要还是大宗买卖。 贸易行内,客人与店员加起来不下数十人,气氛十分热烈。哪怕在女孩大呼小叫进门后,稍稍顿了那么一下,大伙儿又回头在自己的生意里面。 回话的男人从贸易行的办公室中走出。他一身笔挺的西装,精致的小胡子与油亮的西装头,就像是一个成功商人的样板一样,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只不过他说话的内容有些肆无忌惮,甚至可以说是轻浮。看清楚了来人模样,他戏谑地说道: ”哎呀哎呀,这不是我们大小姐吗。我好歹比妳大了很多岁,也不要妳像别人一样叫我李经理,叫一声二苟哥不过份吧。” ”你想要我叫哥,占我便宜?信不信我告诉我爸去。” ”别,别啊。老爷说起教来,那就跟唐僧的紧箍咒一样。我没孙猴子的命,他老人家大人有大量,抽我几下得了。”一身人模狗样的李二苟讨饶说道。 获得胜利的学生妹一点也不客气,朝着来人说:”我要吃冰棍,甜瓜口味的。” ”好咧。”李二苟随即朝后头的人吩咐道:”给大小姐拿两根冰棍出来,甜瓜味的。只是大小姐呀,这玩意儿是林先生弄出来的。妳怎么不在家里吃,要上我这儿找呢?” ”那个死抠的狗东西,我在家里想吃,他居然找我要钱。一根冰棍一角,我真给他一脚了我!”学生妹接过递来的冰棍,动作顺畅地拿了一根给自己的跟班。 两人顺手就将冰棍塞进嘴里,那股透心凉的感觉,给这个燥热的夏天带来一丝不一样的愉悦。 这是儒略历一九三九年,一边嗦着冰棍,一边在货架上看着新鲜玩意儿的学生妹,是十五岁的苏茵。在她后头跟着的,当然就是大她一岁的纪丽了。 每当她们走经过谁的身边时,认识的都会点头微笑,权作打招呼。不认识的也会问身边的人,这两位是哪家的姑娘,然后客套几句。 苏茵一概是笑咪咪地点着头,就当作回应了。但不靠近人,也不跟人搭话。这样的距离感,让进到贸易行里的人精都知道保持距离。 苏家大小姐,可不好惹。 不好惹归不好惹,对李二苟这种自来熟的人,他可是百无禁忌呀。 看到两人找了张椅子,坐下后嗦起冰棍,同样找位置坐下的李二苟张口就说: ”小丽呀,别跟着你家大小姐了。你看看她,哪天不闯祸的。走在大街上,市里那些猫呀狗的就像看到母老虎巡山一样,远远看到就跑远远的。不如来做哥的媳妇儿,跟着哥吃香喝辣的。” 高个儿的女孩娇躯抖了一下,随即从嘴巴里拿出了冰棍,颤颤巍巍地说道:”二苟哥,我还是跟着小姐好了。只要小姐没有不要我,我就只想跟着她。” ”呜呜嗯嗯……”某个把教养抛到九霄云外的野丫头,嘴里含着冰棍,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只有表情看起来很得意的样子。 李二苟当然半句也听不懂,无奈之下只得说:”大小姐,把东西从嘴里拿出来再说话。妳这样呜呜啊啊的,鬼才听得懂。” 说时迟,那时快,苏茵一探手就掐住了李二苟的脸颊。再一口咬断冰棍,用牙齿咬着那木板片,嘴角露着声音,含糊说:”你想死呀?” ”别别别。”一边拍打着姑娘的手,李二苟一边求饶说道:”这不是不敢高攀大小姐您嘛。我觉得丽丫头挺适合我的,这有什么不好。” ”再好也是我的人,少痴心妄想的。”说着,手一跩,松开之前还来了一下狠的。 李二苟吃痛一声,捂着脸,委屈地说道:”谁敢,谁敢啊。上一回那个不长眼的外地人,直接被大小姐妳提着刀,从东城门追到西城门。 ”旧城都要溜哒上一圈了,整个人累得狗一样,那些姗姗来迟的警察才把人捉进局子里。市里面长点眼力劲的,谁不知道大小姐您是故意的。哪还敢找您麻烦呀。” 提起了那桩’丰功伟业’,苏茵像是得意着,哼哼唧唧放下手,没再继续折腾眼前的男人。 贸易行里本来偷眼看着两学生妹的人,也连忙收起自己的视线,生怕被人发现一样。没办法,人家姑奶奶太凶,惹不起。 这时贸易行中又走出一个人,穿着包臀海军蓝洋装的女性,她捧着一个小包裹走来。两丫头一见到,立刻兴奋地叫人:”娇娇姊。” ”大小姐。”回应了之后。女子将手中的包裹递到纪丽手上,说:”这是夫人要的东西,今天上午刚到。小丽妳回去的时候,顺便带给夫人。” ”好的,娇娇姊。”纪丽收下包裹。 一旁的李二苟好奇地探头,问:”这什么东西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神神秘秘。” 兰娇毫不客气地打了自己的带头大哥一个头壳洨,斥道:”女人家的东西,给你哪只眼敢看了,信不信明天就被挖出来。” 李二苟摸着后脑咕哝几声,外头却传来一阵大笑声:”娇娇呀,打得好。小李这些年愈来愈过分了,不打不行。 ”别担心那小子找你麻烦的问题,妳干脆来哥的船公司,跟着哥做。哥的第三条海船就快要回来了,差个精明一点的人看着。 ”妳要肯过来,哥把这条船交给妳管。要是肯当我媳妇儿那更好,那哥把整个公司交给妳也不是不行。” ”好你个老游,挖墙脚挖到我这儿来了!””游叔!””游叔好。””游哥呀。” 分别是李二苟、苏茵、纪丽跟兰娇同时说起。而进门的人,正是当初被林文理怂恿买海船,做国际运输的游白笙。 他拎着两大口袋子,一口较轻的,交到了走过来的兰娇手上;另一口比较重的,则是送到另一个小伙子手上。 游白笙笑着说道:”你手下有好几员大将,匀我一个算啥大事。有必要这么计较吗。” ”这些都是我兄弟。别说得好像我是人贩子一样。”李二苟一点客气也没有,直接拽过小伙子手上那口袋子,翻找了起来。同时边说道:”又带回什么稀奇的舶来品,给我开开眼。” 旁边则是兰娇同苏茵、纪丽两丫头,同样翻找起接到手的口袋。 游白笙没好气地说道:”你这小子。我每一回从国外带东西回来,都是想看能不能在大金打开销路。 ”结果你这小子可好,和那个姓林的一合计,就拉人、搞设备、办厂子,把东西生产出来,然后做起生意。 ”你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要是让那群老外知道了,拿专利权说事,可以告掉你几层皮。我辛辛苦苦搬二八大杠,一些搪瓷的锅碗瓢盆回来,愣是一个也没逃过你们的毒手。” 从大口袋中翻出了个方形的大相机,没看过的李二苟正琢磨着这玩意儿。他虽然不知道用途,更不会使用,但他可以从零件数量与构造上,思考仿制的难易度。 他一边说道:”这事儿,我早就问过林总。他说了,国外的专利权只在他们自己的国家有效。除非有谁不长眼,把我们做的东西卖到国外去,这才算犯了他们的法律。 ”要不然只是在大金内部销售,他们没办法用法律说事儿。除非用商业手段竞争,再不然用政治手段施压。 ”商业手段咱不怕,运输成本放在那边,还有关税,我就不信他们肯赔本卖。政治手段也就打打嘴仗嘛。在荆州这一片地,谁不知道谁呀。朝廷派人来都没用。” 李二苟的得意劲,游白笙就算是恨到牙痒痒的,也抽不了他。因为始作俑者是另外一个不在场的人,老鬼,林文理。 他恨恨地说道:”真那么有本事,怎么不造几辆车来玩玩儿。老盯着咱带回来的小东西,你们以为我找这些国内用得上,又买得起的东西真的很容易吗?” ”我也想造车呀。林总老是告诉我,时机未到。要不然以钢铁厂的本事,火车头都造十几辆出来了;弄个车厂,哪会难得倒咱林总呀。”李二苟得意地说道。 ”是啊,真服了那大爷的。”游白笙佩服地说了句。不得不服呀,好像真没有什么是那位不会的。 顿时,他想起了今天过来的目的,可不是为了送两袋东西,打打嘴炮而已。他扭头找着贸易行内的时钟,嘴里一边问道:”现在几点了?” 兰娇这时说道:”快十点了。我才刚要提醒,你们要是还不出发,可就赶不及核电厂的启动仪式。” 第176章 核电厂 一听到兰娇的提醒,两个正在游白笙带来的口袋中,寻找着感兴趣物品的野丫头也高举起手,说:”我们也要去。带我们一起去核电厂吧。” 李二苟一见两丫头,顿时惊醒问道:”我这才想起来,现在这个时间,妳们不应该在公学上课嘛。怎么跑过来了?” ”我们翘课了。”苏茵大喇喇地说着。同时又抱怨道:”谁叫核电厂盖太远了,骑脚踏车过去太花时间。要不然我们就自己过去了,而不是来这边。” ”啧。”李二苟无语地看着苏家大小姐,说道:”妳们说,要是我把妳们带过去了,老爷是会打死我呢,还是打妳们两丫头一顿?” ”肯定是打你啰。我父亲可舍不得打我。”苏茵抬高了下巴,高傲的鼻尖朝着天空说道。 ”是打不过妳吧。妳这丫头居然用扛揍作为选择夫婿的条件,我真怀疑谁有这个本事可以娶妳。”李二苟很不客气地拆台。 ”哪老娘就不嫁啰,这样多好啊。”苏茵一点也不在意地说道。上辈子被一个皇帝纳为妃,已经够恶心她了。虽说没有真正’嫁’为人妇,生儿为母,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 附带一说,要嫁给一个皇帝,这是皇后才有的权利。其他后宫的女人,用平常人家的说法,那顶多就是个妾,不能算是嫁过去的女人。 反正不是自家的女儿,更没想过高攀对方,李二苟对于苏家姑娘的畸形观念,连一丝辩驳的欲望都没有。他现在只记得再不出发的话,真的很有可能赶不上中午前抵达核电厂。 启用仪式是在下午,但核电厂的位置是在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要是错过附设餐厅的中餐,他们就得饿一顿了。 听说今天启用仪式,有不少大人物会去。所以那间餐厅可是特别准备了丰盛的午宴,招待所有与会的宾客。李二苟作为贸易行的头面人物,是有资格去的,也是冲着这一顿去的。 从发达了之后,李二苟就没委屈自己饿过,更不容许自己带的人饿到。民以食为天,吃饭皇帝大,任何阻挠他吃饭的人,都当杀父仇人处理。所以他得在中午前赶到核电厂才行。 至于兰娇所谓的赶不上启用仪式,那就是个夸张的说法。只是这姑娘很清楚自家老大的性格,未雨绸缪,只好催促他们尽快上路。 除了李二苟、游白笙、苏茵、纪丽四人外,还有个住在市里,贸易行的大主顾也要共襄盛举。那人一早就到了贸易行等着,准备坐车一同前往。 一群人出了门,拿着车钥匙的李二苟站在他的小福特前,洋洋得意地说道:”有谁要上哥的座驾呀?” 结果两丫头却早已跑到另外一边,围着另一辆银白色的新车大呼小叫。”车头的标志不会就是飞天女神吧!游叔,这辆新车是你开来的吗?” 游白笙当然不管一张脸已经黑下来的李二苟,手指套着新车的钥匙圈,边转着边说道:”前两天才刚下船,报了关。是我一个中东王子的朋友,半买半送给我的。 ”人家原本是要送给自己的小女友,只是不知道联络的时候没谈好还是怎样,来的这辆车不是顶级配置的。他嫌弃太穷酸,不要这辆,要车商换来他想要的。 ”他已经付了订金。但要退这种等级的豪车,车商那边也不好处理,我就说我想接手。那个朋友豪气地说,也不跟我要订金了,把尾款付了,车就归我。 ”想坐吗?椅垫可是沙发等级的,还是小牛皮,质感特别好,坐起来也特别舒服。和福特那种量产型的汽车就是不一样。” 面对游白笙的炫耀,李二苟一点反击的能力也没有。别看他现在混得人模人样的,苏家产业的特别薪饷发放策略让他存不了什么钱,跟人家一个国际船运公司的少东没办法比。 ”去吧,去吧。最好坐一个屁股生疮,头顶流脓。”李二苟咕哝道。只换来游白笙那快裂到耳朵的笑脸。看着败犬的无能狂吠,总是使人心情愉悦。 最终,李二苟带上了他那位老主顾,游白笙则是带着苏茵、纪丽两个学生妹,一同开车前往距离汉津市约有二十公里,位于三县市交界处的汉津核能发电厂。 这个时代的汽车已经有封闭式的汽车顶棚,以及透明的车窗了。 尽管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地方,工业化污染还没十分严重,而且车速又不快。照理说吹吹风,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是不错的。 但是车辆行走时所扬起的沙尘,以及汽车本身排出的废气,大部分人在坐车的时候还是情愿关上车窗。 然而这个时代的汽车,有制热的空调,却还没发展出制冷的空调。 在这个炎炎夏日,苏茵当然不想坐在一个三温暖的火炉里。因而拉下了车窗,把脑袋半挂在车窗边,享受着清风拂面的凉爽感。 支持她这么做的另一个理由,就是他们开着的这条路可不是一般的土路,而是用沥青铺设的新式道路。 至于沥青来源,当然是钢铁厂内的炼焦车间。这可是主要副产品之一呀。 沥青在古代虽然有粘合剂、密封材料,甚至装饰品涂剂等用途。但是现代有更多更好的材料,可以用在前述的用途上,当然用不着沥青了。 所以一度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些炼焦副产品的林文理,最终还是把沥青用在现代的主要用途上,那就是铺路。 而这条从汉津市前往汉津核电厂的路,就是用沥青铺出来的新式道路。除了适应各种车辆快速通行外,最大的好处就是减少车辆在通过时所扬起的沙尘。 这也是为什么苏茵敢开窗,而又不至于吃一脸土的原因。 而游白笙新到手的这辆汽车,可是属于联合王国的豪车品牌——劳斯莱斯。最为显眼的特征,莫过于车头上的飞天女神车标了。 跟福特那种国民车到了大金后,就成为舶来品豪车不同。劳斯莱斯就算在联合王国本土,乃至于整个欧罗巴洲、阿美利坚州,也是当仁不让的豪车。 所谓的豪车,除了车辆性能之外,更加注重汽车的安全性与驾车的舒适度。车辆避震器与座椅的设计,加上一条良好的道路,让这一车的人对于这样行程都感到十分惬意。 至少不是像乘坐传统马车,走在石子路上一样,震到自己怀疑人生。 路途上,游白笙不禁对苏茵抱怨道:”大小姐呀,妳说你们家林总是怎么想的,怎把发电厂盖在那种地方,距离那么远。直接盖在汉津市边上不好吗?” 嗯……这个世界没有深度研究核能,当然也没有核弹,更没有小男孩跟胖子大发神威,同样没有车诺比或三哩岛事件。所以出现这样牛批的发言,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苏茵当然也是这当中的一员,她就只是听了某大穿越众的吹捧,接受了核能发电这么一个概念,然后支持。而这时她也只能照抄那个男人的回答,说: ”鬼叔是这么说的。这座发电厂建造完成后,发电量可以供应大半个江夏郡。考虑到潭州市已经有一个小型的火力发电厂了,还有电网的布置,最好挑在江夏北部的中心位置。 ”这才在汉津市范围内,找到那个鸟不生蛋,乌龟不拉屎的鬼地方。而实际用于电力传输的电网,在一定距离就需要一座变电站,还有电塔的建设。 ”在电网需要当地政府拨款补助的前提下,大家对于核电厂的建设位置都能接受,除了蔡市长之外。他的意见跟你一样,怎么不直接盖在城市边上就好。” ”对吧,对吧。我就说我不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游白笙点头说道。 ”其实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理由。”吹着风的苏茵决定爆出一个惊天大瓜。 这果然引起了游白笙的好奇。他问道:”什么理由?” ”假如核电厂爆炸的话,远离城市,死的人会少一点。这是鬼叔的原话。” …… 干笑几声,游白笙尴尬地说:”这是在说笑吧。” ”不知道呢。有的时候鬼叔的话虽然听起来像开玩笑,但其实是真的。你们老鬼师的人,不是常干这样的事情。”苏茵若无其事地说着很骇人的话。 事实上,就是她自己也无法确定那个男人的心音是真是假。 像是刻意地转移话题,游白笙生硬地问道: ”不过也真行啊。你们居然有办法说服蔡市长,让他同意把核电厂盖在那种偏僻的地方。光是开这条路,也花了不少经费吧。他这几年可是风头无两,活脱脱的新派先锋。” ”其实也不难理解吧。”扭过头,看向开车的人。苏茵说道:”盖这座发电厂是他跟我父亲一力主导的政绩,但是铺设电网却需要很多人点头同意与支持。 ”他都拿下了最大的一份功劳,其他地方还不许别人占便宜?这不是纯纯的得罪人嘛。只要他不是个没眼色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做最合适。” ”真是……不出意外呀。”游白笙无言以对。 :果不其然,读书人的心都是脏的。我虽然也读过书,但我是好人。 听到这么一段心音,苏茵不禁噗哧一笑。笑得同车的两人莫名其妙。 第177章 电厂建设 二十公里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以这个时代的汽车与道路来说,也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抵达。 大门口的持枪守卫拦下了李二苟与游白笙的汽车。尽管在眼下的大金,开得起车的人非富即贵。但职责所在,门口守卫也不敢轻率放入无关人士。 一封邀请函除了受邀请者外,还可以携伴参加。所以两辆车上的人都慎重地在大门口做了登记,岗哨这才把人车一同放进厂区。 停车场是设在厂区内部,有两三处。在厂区内部的道路上,可以看到引导核电厂启用仪式位置的指示牌。游白笙与李二苟都按照指示牌与厂区内的速限,缓慢行驶。 一处可将汽车用于内部通行的厂区,可见其占地之大。尽管大部分地方都没有什么建筑,但也不是乱糟糟的模样。经过精心平整过的地面与草坪,给人的感觉十分特别。 其实从进入厂区开始,没来过的人都有种好像来到不一样世界的感觉。不论是地面上的建筑形制,抑或是道路的规划方式和指示牌的模样,都像是来到一个更先进、更有秩序的世界。 有人以为,是不是西方那些先进国家,就是这副模样。唯有游白笙这个亲自去过西方世界的人知道,即使是那些先进国家的街景,也比不上这处。 这简直就像……未来世界一样。 不过他的注意点并没有放在这个与众不同的厂区上,而是进门的那会儿,所看到的那些守卫。游白笙疑惑地朝着副驾上的苏茵问道:”这里的警卫,是军队出来的?”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疑问,是因为他感受到战场上的气息。这可不是随便一个少年拿把枪就会有的。那些人,杀过人。 再说能够持枪这件事,本身就很不一般。大金虽然没禁枪,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有办法弄到手,并且可以光明正大拿出来的。 特别是这种看家护院性质的人,要是配枪,代表的意义可就完全不一样。得要小心注意,别被人扣上造反的帽子。这可是妥妥的死罪。 大金对明目张胆的造反者,从来就只有镇压与屠杀的选项。这可不比历史上的大宋,招安什么的,不存在的。 苏茵知道游白笙是替他们家担心,好感顿时多了几分。她说道:”游叔,那些人是军队的人没有错。是蔡市长特别提出申请,朝廷军机处同意,派驻过来的警卫连。” ”这里竟然用军队驻守?我记得其他发电厂没有这样的待遇吧。”游白笙回忆道。 ”游叔,你该知道这段时间有关核电厂的争议吧。” 对于一个大半时间都漂流在海上的男人来说,他虽然会在下船后,尽可能收集报纸或找人询问,来取得一些近期的重要讯息。 然而这样的收集方式,当然只能得知大概的消息,无法知道详细内容。所以游白笙也没托大,只是点头说道:”略知一二而已。” 苏茵说道:”核电厂在大金内部的争议仅仅是为什么要盖在荆州,为什么是江夏郡,为什么是汉津市的问题而已。但在国际上,争议可就非常大,远比大金内部还要大。 ”因为发电厂在外国人眼中只有两种类型,一种是煤炭火力发电,一种是石油火力发电。这是当前世界的唯一发电方式,因为最为经济,也最为稳定。 ”核能的理论仅存在于纸面上。要搞成发电能源,大多数人都不认为能成。其实要是哪个在西方学界赫赫有名的老教授出面主持,也许不是那么无法让人接受。 ”真正让外国佬,特别是西方世界媒体与学界不能接受的是,搞核能发电的居然是咱们大金这片科技荒漠。 ”所以从很早的时候,西方媒体上就充斥着各种唱衰的言论,以及不信任、造假之类的说法。没有人相信,连西方世界都没有的东西,咱们这个落后的国家搞得出来。 ”而当一件事情被各种负面消息所围绕后,第一个要面对的,就是自己人的信心崩盘。 ”要不是荆州同乡给予我父亲极大的信心与信任,而我父亲又相信林文理这个老鬼能够创造奇迹,核能发电厂这件事情早就黄了。 ”而朝廷的态度就跟大金各地的铁路交通建设差不多,他们不想出钱。地方想做的话,就只能自筹款项。相对应的,也就把相当多的权力下放到地方。 ”没办法,谁叫这件事就跟铁路一个样,地方出钱又出力,朝廷只有一纸批文。想要多管,也没人乐意让朝廷多管。 ”但事情可不是这样就结束了。因为核能发电厂的项目是由我们支持的,必然有些人打心底不希望这件事情成功。 ”尽管全世界都不认为发电的能源可以开发出火力以外的种类,但大金内部的那些人不免希望他们有更大的机会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也就是核电厂失败的结果。 ”所以找些人来给建设中的核能发电厂添麻烦,就成为这段时间里头,核电厂厂区不为人知的一大困扰。 ”也因此,我父亲才拜托蔡市长,又找了朝廷那位军机大臣,同意让军队的人担任厂区的守卫。条件是这一支警卫连的薪饷、需求,要核电厂来筹措,透过朝廷军部发放。” 听完大段条理清晰的说明,游白笙也就知道这座核电厂不光是大金科技能力上的一个体现,更成为某些政治势力角力的一个场所。 不过他就是个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没必要,也没资格搅和在那个漩涡里头。今天会过来,其实是捧林文理这个小老弟的场。 他身为大金国际船运第一人,这个身份或许在那些大买办眼里不算什么,但好歹也算个头脸人物。给一个战友、一个乡亲捧场,旁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只是当他将车开抵停车场时,意外地发现已经到达的车辆十分多。搞不好比整个汉津市登记的车辆都还要多。他不禁好奇问道:”怎么这么多人?我还以为会冷场呢。” 但等到他停好车,下车一看,顿时就明白了自己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了。有很多白皮肤、红发、棕发、金发、白发的洋人,三三两两,或成群,散布在停车场不远处的一座大棚架下。 大棚架下是一个西式自助餐会的会场,各式各样的珍馐就摆放在桌上。只要有谁对某样食物感兴趣,自然有人服务到位。假如对于站着吃不习惯,会场的一旁也有大排长桌可以坐下享用。 然而认真吃东西的,就只有那些东方脸孔的人。来自西方世界的客人们,不知道是怕被毒死还是吃不惯,又或是他们讨论的事情真那么重要,没多少人把心思放在食物上。 尽管邀请函上的主要客人是李二苟和游白笙,但一进入核电厂厂区后,苏茵这个小姑娘就像主人家一样,走在最前头,领着所有的人。 看着苏家千金这副作派,李二苟当然不可能轻轻放过。他笑道:”大小姐呀,看妳的模样,没少来吧。把这里当你家后院逛了?” ”没少来是真的。”苏茵不以为意地说着。同时指着不远处,那不知道该不该用’烟囱’来指称的超大建筑体,说: ”这里几乎都是咱家营造公司盖的,从规划开始,差不多七八年的时间。在盖那座冷却塔的时候,我可是来看过的。之后陆陆续续也有来,不过大多是跟着父亲来视察的。” 游白笙讶道:”有花那么久的时间吗?我记得这里不是才盖了三四年而已?” 苏茵答道:”那是实际动土的建造时间。要是算进规划、征收,以及做预算、完善理论等安排,可以说当初钢铁厂出钢水后,这些工作就开始铺陈了。” ”居然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了!”游白笙惊讶地说着。 他虽然十分关心家乡的发展,特别是苏家的动作。但后者在这几年可说是用腾飞的姿态不断发展。他因为行船的关系,断断续续收集消息,可是还有许多细节被遗漏了。 不过酝酿时间那么长,他也就有些理解眼前的画面了。不由得说道:”难怪那些洋人记者来了那么多人。” ”洋人记者?老游呀,你怎么看出来的?”擅长观察人事物的李二苟,遇到这知识盲区,好奇地问道。 之所以分辨得出来,当然是因为游白笙和这些洋人的接触,比李二苟多得多。他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指点说道: ”洋人虽然都是穿着衬衫、西装的,但就跟咱们的人穿长袍马褂一样,还是能从服装的面料,以及人的精气神上,分辨出这个人是富贵人家,还是普通子弟。 ”你看这些洋人虽然穿着的西装没打补丁,没破没烂的,但有些人身上的衣服还是起毛球了。料子没有什么光泽可言,灰扑扑的。 ”大多数好料子就跟咱们的丝绸一样,是有光泽的。这一点很好分辨。当然,最主要还是从他们身上的配件看出来。 ”手表、皮鞋,一个洋人富不富贵,看这两样最明显。而他们不是没戴表,鞋也破破烂烂的,明显走的路多,哪有这样的富贵人家。 ”要说最能证明他们身份的,还是大多数人胸前都挂着一台大相机。这玩意儿,富贵人家会用,但用更多的还是记者这个职业的人。” 李二苟接口说道:”然后从核电厂的热闹性质来看,能够参加启用仪式上的富贵人家,顶多就是跟苏家交好的那些人来捧场。洋人会来的,也就只剩记者了。对吧。” 游白笙举了根大拇指,说:”没错,正是如此。” 第178章 典礼前的设宴 ”好了,两位大侦探。你们不饿,我可饿急了。先吃东西吧。”苏茵打断了两个惺惺相惜的男人,那对含情脉脉的眼神与谈兴。 想起自己空着肚子过来的,李二苟也想起了今天的正事,就是搓老板一顿。 虽然在苏涣和林文理领导下的苏氏集团,员工福利与薪资水平可是在市场之上,但他们却又很抠门,鲜少直接了当的设宴请客。 最热闹的一回,还是钢铁厂重建前期,宴请了最初员工们的犒劳日。那一回也就成了绝唱,而且那时的员工数量也少。现在想吃他们一顿可不容易呀。 而且李二苟之所以不远千里,开车前来,除了难得的搓一顿外,还有另一个理由。他搓揉着双手,四处张望,说道:”我听说今天鹿姑娘掌勺。就不知道她准备的是哪几道料理?” 苏茵也是为此而来的,还特地翘课了。她半仰着头,鼻翼抽了抽,边说道:”小鹿是个川妹子,她做的菜既香且辣,有很明显的刺鼻味。今天也是准备做川菜,所以说……应该往这边走。” 嗅到了空中那淡淡的香辣呛鼻味,苏茵循着味道,朝源头而去。”今天要出的料理那么多,招待那么多客人,小鹿必定是负责最重要的那批人。所以除了味道以外,找找我父亲在哪里也行。” 李二苟兴奋地说:”真的嘛,那么快走,快走。” 一旁的游白笙,却是用手肘碰了碰李二苟,不解地问:”这个鹿小姐是谁?怎么你们都要找她做的东西吃?” 双手不停地搓动,嘴馋到口水快要滴出来。李二苟一脸浪荡漾说道: ”那可是林总这些年唯一认可的徒弟呀。一手厨艺出神入化,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吃着让人连舌头也想吞下肚,吃完之后无不赞不绝口呀。” 苏茵嫌弃地推了李二苟一把,说:”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呀。” 游白笙好奇地问:”大小姐,那么那位鹿小姐是?” 苏茵答道:”我父亲怀念待在山城那时,蜀地料理的滋味。刚好我们有个家人,讨了个媳妇儿就是在山城那时讨的川妹子。开头是让他来家里的厨房掌勺,煮几个菜,打打下手。 ”这几年,鬼叔开小灶,总会找小鹿,还教她做些新奇的玩意儿。久而久之,也算是把手艺给练出来了。真要说,也就是小鹿做的菜花样多,够新奇,鲜,然后味道够重。” 这话说的,游白笙的馋虫也被勾引起来。 幸好目标也很好找,大伙儿没一会儿,就看到了苏家老爷的身影。他正接待着一群来自各地的大小官员与门阀贵客,旁边一圈接待员伺候着。 那里头大多数都是苏茵的熟人,毕竟都是跟核电厂有关的人,这几年往来频繁,苏家千金想不熟也混熟了。 所以别看那边地方大员不少,其他人的身份也都贵不可言,苏茵领着一群人直接走了过去,不带丝毫犹豫的。 这些大人物当然都有护卫或随从,帮他们拎包或处理一些杂务。在这种时候,就是挡住一些不相干的人士靠近。 当他们看到苏茵一行走来的时候,几个没眼色的新人倒想把人直接挡住。幸好有几个老人机灵,拉住了那几个年轻人。 苏茵就像没看到这些人的动作一样,靠近之后就用那甜到发腻的声音,朝客人们一一打招呼。”蔡叔叔、李叔叔、黄伯伯……” 话说大金设宴时,宾客的座次可是很讲究的,不能随便坐。这样的好处是,苏茵也不用去分辨谁的身分高、谁的身分低,按顺序打招呼就好。就这么一个一个问候过去。 没有谁会给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脸色看,更何况这位还是苏家的千金。大伙儿都是笑咪咪的回应,夸上几句。几个算是在场中,年纪与身份都比较低的,还慎重地起身回礼。 这里头,唯独苏涣皱着眉,盯着自家的亲闺女。总算在她打完一圈招呼后,苏家老爷严肃地问道:”怎么跑来啦?” 苏涣一眼就看到缩在后头的李二苟,还有大大方方站在一旁的游白笙。这两人他都熟,也就知道自家亲闺女是怎么来的了。他又问道: ”妳今天不该去上公学吗?就算只有半天课,按时间,妳也没办法过来才对。” ”我翘课了。”苏茵依旧说得理直气壮,全没注意到自己身后,那个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大跟班,几乎要把脑袋垂到自己的胸上了。 苏涣恨铁不成钢,气冲冲地说道:”妳这丫头,做学问哪能用这种两天打渔,三天晒网的态度。头疼不去、脚疼不去,逮着机会就逃学。” ”父亲,大家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嘛。我可是遵从古训呀。”对手是亲爹的话,苏茵的脸皮可是堪比城墙厚。 苏家老爷抚额苦笑,说:”这话,是这么解释的吗?”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苏家千金也是名声在外,苏涣已经放弃去维护了。 众人见这对父女的互动,无不哄笑。苏茵也不以为意,看到一旁站着的大胖妞,直接就扑了上去,给了个大大的拥抱。”小鹿姐。” 被抱住的大姑娘是大大方方的。这或许也跟她老被大小姐抱,这算是被抱习惯了有关。 当然,她更清楚自家大小姐的热情从何而来。说道:”那些菜厨房都还有材料,我给您准备一份过来?” 因为午餐是自助式的,所以哪怕一群大人物聚在一起吃饭,也都是使用分餐,而不是大盘的合菜。也就是说只要有足够的材料,多整几分跟这些大人物一样的食物不成问题。 不过考虑到眼前之人的饭量,掌厨的大姑娘还是说道:”大小姐,今天其他人准备的料理,也都很好吃呢。像是撒了孜然的烤全羊,刷了蜂蜜的烤乳猪……” 虽说不是亲自制作会场内全部的料理,但作为主要负责的大厨,鹿家姑娘对其他人做出的东西还是能如数家珍。 这别说,光是听她这边数着,就有些在场的大人物对某几样料理感兴趣,便吩咐人去准备一份过来。 苏茵倒是来者不拒。因为她知道,能让小鹿姐开口推荐的,必然是她自己也吃过,而且也满意的料理。这妞会胖,且爱做菜,可不是没原因的。所以就吩咐人准备一份过来。 她是晚辈,又是姑娘家,当然不可能跟自己这一世的便宜亲爹和一群贵客同桌。所以苏茵带着纪丽等人,坐到了一旁的空桌上。 而李二苟带来见世面的那位贸易行大主顾,他是有身份地位,但跟聚集在苏家老爷身边那伙人没法儿比。所以他是跟李二苟等人坐在一起,也算有个伴儿。 没一会儿,就有侍者上菜,摆了满满的一桌。有整支烤羊腿、半扇乳猪、片好的烤鸭、大盆的麻婆豆腐等等,族繁不及备载。论丰盛程度,可是远远超过主桌上的菜肴。 那跟着李二苟来见世面的豪商,一开始还以为这是他们这一桌的份量。眼看着来的菜量已经远远超过五人份,他连忙摇手说:”太多了,太多了,吃不完该怎么办。” 眼下大金的光景虽然已经摆脱战时的贫瘠,但也还没到吃一盘菜、倒一盘菜的富庶程度。整个社会风气,还是崇尚节约、不浪费。所以他才有这样的表现。 不过李二苟却是安慰他说:”老哥,你不用担心。你的份量就是你自己面前的几小盘。要是还想吃其他的,再吩咐人上就好。其他你看到的,都是咱家大小姐的份。” ”这……” 就当看不见自己带来的人,但眼睛快凸出来的惊诧脸色。李二苟表情夸张地说道: ”我说大小姐呀,妳说妳要挑个扛揍的夫婿。要我看,就算有人有扛揍的本事,恐怕养不养得起妳还是个问题呢。就妳这饭量,金山银山也被妳吃垮啰。” 苏茵也不客气地反击道:”这些可不是光我吃而已,有一半可是小丽的。你老想讨她当媳妇儿,就不担心自己养不起她的问题?” ”咦,小丽肯嫁给我,金山银山也供她吃,这算什么大问题。”李二苟腆着脸笑道。 被打趣的小姑娘家,倒是把自己的脑袋埋得更深了。没办法,摊上这么一个主子,本就脸皮薄的小姑娘,更是时常被自家小姐的奇葩言行给刺激到羞于见人了。 这时突然冒出一个人,坐到他们这桌来。那人熟练地朝还没走远的鹿姑娘吩咐道:”小鹿啊,给我弄两个肉馍过来。” ”好咧,林先生。” 同时,还有一批洋人在钱刚的带领下,在苏家老爷旁的空桌坐下。一群人说着番邦的语言,叽哩呱啦的激烈争论着。 直接用手撕了支鸡腿啃的苏茵,看清坐定的人,就问:”鬼叔,你刚刚跑哪去了?” ”别叫我鬼叔。”不满的林文理先抱怨了一句,才说道: ”陪钱先生跟他那些老师、同学去核心厂区参观。虽然理论那些,他们不会问到我身上。但要解释机器设备的用途,虽然有他那些徒子徒孙在,但我算道保险,得跟去才行。” 第179章 看破不说破 眼色巧的李二苟,倒了杯茶奉上,一边问道:”林总,带他们去看了,不怕那些洋人又把咱们的本事给学去了?” 林文理一点也没有餐桌仪态,他就是简单穿件卷起袖子,泛着黄的长袖白衬衫,以及一条卡其长裤。一条腿屈到椅子上半抱着,略带得意地说道:”想看,也要够胆子进去才行。” 对于核电厂事情最关心的李二苟,一下子就想到点子上,问:”里头已经有辐射了?” 接过肉馍的林文理,狠狠咬上一口,说:”燃料棒早已就定位了,现在是控制棒阻隔着,才没开始反应。 ”但要往里面走,带着一组钱刚计数器进去,就可以听到刺耳的警报音。给那些洋人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不把自己的小命当回事。” 钱刚计数器,就是林文理原本世界的盖格计数器。专门用来测量空气中,游离辐射密度的。只是在这个世界,是由钱刚在林文理的提示下,带一群学生造出来的测量仪器。 提到核心区域的辐射污染,李二苟疑惑地问道:”这不是有防护服吗?那玩意儿不管用?” 林文理奸笑说道:”嘿,你也不是不知道,造那玩意儿有多贵多麻烦。我叫人全部收起来,只留两套在外面,供钱先生跟他的老教授使用。 ”其他人我也不拦着。反正从里面出来,都要按清洗程序走。谁敢光着进去,后果自负。要是不这么限制,信不信什么阿猫阿狗他们都想带进去。” 李二苟又说:”我记得就算有穿防护服,清洗程序一样要走吧?” ”怕死就做得周到些啰。反正就是洗洗刷刷,磨掉一层皮而已。之所以这么慢过来,就是在等那两位的清洗程序完成。”林文理不屑地说着。 对于核电厂事务也有关心的游白笙,这下可算是听懂了两人在说些什么。他好奇地问道:”老林呀,我问你,你们说的那个辐射伤害,是真的?” 因为这个世界的核能发展进程,没有小男孩跟胖子两颗原子弹在人口密集地区爆炸的经验,所以人们对于核辐射的伤害是完全无知的。 可是要做这方面的研究,林文理不可能用研究员宝贵的性命,来点出核辐射是有伤害的这项事实。 每一个能做这方面研究的人员,都是人才上的瑰宝。林文理可不希望这种因为无知所带来的伤害,打消了后继者做研究的热情,以及让某些人质疑这项研究的必要性。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主动提示了。想起那些牺牲的小生命,林文理说道: ”咱们实验的结果,不是全都公开了嘛。从小白鼠开始、兔子,然后跟人很接近的猴子,到体重跟人差不多的大白猪,甚至更大的牛。 ”还是说单纯的牺牲小动物生命,来验证核辐射具有伤害力,对你来说还不够。要直接真枪实弹地上人体实验才行?现阶段,辐射伤害可是没药医的呀。” ”啊,收到接够。”嘴巴吃着东西的苏茵突然说道。 可惜没有人听得懂,林文理习惯性地吐槽道:”妳这样含卤蛋说话,没人能听懂妳想说啥。把东西咽下去再说。” 努力把东西吞下肚后,苏茵才说道:”说到这个,我记得实验室那边,辐射伤害小组的那几位师兄希望增加预算,研究医治的方法。你怎么不批准呀?” ”故意的。” ”故意的?”苏茵怪道。 林文理说道:”如何检测辐射;怎样的辐射量,曝露多久会造成什么程度的伤害;有没有防护的方法。我需要知道的,就只有这些而已。 ”因为知道这些,核电厂的建设就可以开展了。只要做好防护措施,就可以无视辐射伤害。这个时候,将有限的资源,加大放在研究怎么医治辐射伤害上,有什么意义?” ”没有吗?假如有人因此受到伤害了,不就有办法可以治疗他。这样不好吗?”苏茵跟林文理抬杠起来。 林文理说起自己的想法,道:”可以避免的事情却造成伤害了,只说明有人在工作的过程中懈怠了。或是没有严格遵守安全守则,以为便宜行事也没关系。这样真的好吗? ”没有医治方法,就像是兵法中的破釜沉舟。警告所有在这些岗位上的人注意,必须打起一百分的精神,一刻也不能疏忽。 ”要是有医治方法,会不会让人觉得有后路可退,所以乱搞也没关系?很遗憾,核电厂一旦出问题,就不是一两个员工的事情。很有可能造成一定范围的生态浩劫。 ”所以老实说,我不想核电厂酿成灾害的时候,那些犯错的人还能活下来。因为把他们治好一样要究责;让他们赔是肯定赔不起的,不如就让他们用生命为自己的错误负责吧。” ”这也太……”李二苟带来的那位客人突然说道。但他随即意识到自己没资格说话,话也才说了一半。 林文理却是没在意这人的冒犯,笑着说道:”我的规矩从以前就没改过。按照我批可的作业规范与安全守则做事,出问题了,我负责。 ”要是有人便宜行事,没按照作业流程或违反安全守则,出问题了,谁犯错就谁负责。这很合理吧。” :其实我能说花再多钱,都不会找到医治的方法。这玩意儿可预防,可早期治疗,但伤害是不可逆的。花那个钱打水漂干嘛。 林文理的心音说着大实话,让听到的苏茵都无语了。 察觉到苏家大小姐的脸色,林文理当然知道自己又露馅了。他笑着说道:”反正现在要用钱的地方很多。我又不是完全砍掉他们的资金,只是用不着加大研究力度而已。咱们要做的事情很多,不是只有那一项。” 见气氛稍显僵硬,游白笙果断地转移话题,问起另一件事,道:”老林呀,怎么洋记者来了那么多人?这阵仗,别说我没在大金看过,就是在联邦国也少见。” 朝着那大群洋人处瞟了一眼,林文理不屑地说道:”说起来,也是辐射伤害研究的影响。” ”怎么说?洋人良心发现了,集体走人道主义了?”游白笙嘲讽道。 ”这怎么可能。”林文理笑道:”早几年,你有没有在联邦国那边看到一些带辐射的商品,标榜在没有亮光的地方还会自己发光。甚至还有些是专门提供给儿童的。” 游白笙仔细一想,惊呼道:”啊,还真有。” 林文里解释道:”是吧。有关辐射伤害的论文,钱先生第一时间就投稿到国外的学术杂志。顿时引起贩卖辐射商品的商人不满,这根本就是断人财路嘛。 ”所以那段时间,国外的报纸媒体清一色地批评钱先生的研究结果。各种抨击与质疑呀,热闹非常。主要还是他们不相信,大金可以率先他们一步,得出最新的科研成果。 ”但是科学是怎么一回事。那就是只要严格地按照相同的步骤,那怕操作者是头猪,也能得出一样的结果。 ”听说联邦国的研究机构证实了那篇论文的结论后,那些商人可是被很多消费者提起集体诉讼,要他们赔钱呢。就是不知道后续发展如何。 ”总之核电厂的热度,就这么被顺势炒作起来。所以今天才有那么多洋记者,跨过大海来到这里,希望在第一时间做个见证。” 游白笙又问:”他们想见证什么样的结果?” ”嘿嘿,你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林文理贼笑着。他说道:”看你们信不信,假如不是有辐射污染的环境做出阻隔,会有多少人跑进去刺探机密技术,甚至搞破坏。 ”这也是我不想研究出治疗方法的一大原因,这不是便宜了这些人嘛。想搞情报,或是想搞破坏,看他们找不找得到死士,愿意赔上自己一条命。” ”他们希望看到我们失败?”游白笙略为气愤地说道。 ”当然,要不然他们还希望看到什么?大金领先西方世界,率先使用核能发电吗?别开玩笑了。”林文理说着。 想起一件趣事的他,表情尽是戏谑。”你们知不知道,有些记者找了一些国外的核能学者。沿用这些学者的说法,言之凿凿地说,核电厂注定失败,而且还会爆炸。 ”所以他们就是想来拍下爆炸的照片。但是也不想想,他们是站在什么位置。要是真爆炸的话,一个个的,逃得掉嘛。” 还是那句话,这个世界的人对于世界核平弹没有任何概念。顶多上过战场,见识过大炮的威力。 所以他们认为只要不靠近安置核电设备的主要建筑物,就是安全的。 林文理一点都不想要纠正这些人。当然,也不认为自己协助建立的核电厂会炸。 苏茵这时问道:”所以说,会爆吗?” ”嗯,纯度不够,不会爆。所以你们可以安心。” ”所以,还是会爆的意思?” ”嗯,应该说会爆的不是这种东西。”林文理含糊答道。 看到桌上众人那吃惊的表情,林文理食指堵在自己唇前,作禁声状,单眨眼说:”好了,别想,也别问。看破不说破,是个好习惯。” 第180章 启用典礼预备 因为花了点功夫闲聊,所以林文理三两口就把肉馍给吃下肚,再灌下一大杯水。这时就有人来到他身边通报道”林总,长官们都已经抵达了。启用仪式可以按时展开。” ”知道了。”林文理又吩咐人拿几个肉馍来,一边交代来人,说道”典礼场地再去检查一次。我这边吃饱了,就会过去看看。”  ”好的,林总。”来人退开。  耳朵尖的李二苟跟他带来的人,都听到了林文理跟核电厂员工的电话,李二苟好奇地问道”有很多大官要来?”  林文理答道”除了刚升格为汉津市没几年的首任市长蔡镛外,还有其他电网覆盖范围的地方父母官也同时会到场。看名单,都是主官亲自过来,没有代理人。”  ”好吧,蔡市长我可以理解。其他人呢,这里跟他们也有关系?”李二苟又问。  林文理又说”很简单啊。别看电厂建在汉津市的范围内,就以为跟其他地方没有关系。其实只要是电网覆盖范围,用得上电的地方,这都是一项拿得出手的政绩。  ”毕竟电网要建设,同样需要土地、资金与政府的批准。哪怕电线还没铺设到家家户户,在几个重要的城镇周边建设好变电站,政府大楼率先启用电灯。这些都是功劳啊。”  ”是啊。对于踏上仕途的人来说,功劳这种东西是不嫌少的。”李二苟酸溜溜地说着。  林文理笑道”不要怪这些当官的人势利嘛。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能够称之为功劳、政绩的事情,不正是他们做对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利国利民的事情嘛。这种事情,多多益善呀。”  李二苟举起双手作投降貌,说”存在即合理,是吧。”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是求利,就是求名,有谁不一样呢。至少眼前这些官儿做的是好事,带来的是好的结果。”  再送来两个肉馍的同时,又有人递上了一叠资料。来的人说”林总,这是到场的人员名单与预订的典礼流程和主持讲稿。”  收下的林文理边吃边看。看似随心,事实上脑海里转着无数个念头。就是苏茵的神通,也来不及辨识其内容。  游白笙这时好奇问道”你做主持人?不会吧。”  ”没办法,原本启用仪式只是准备在中控中心那边简单举办,主持人也是钱先生的高徒。但后来想参加的人太多了,那个书呆子撑不起场面,所以就只能我出面了。”  ”你能行?”游白笙挑眉问道。  ”那些人再凶,能有鬼子的千军万马凶吗。惹毛我,拿喷子来就全给突突了。你看谁敢惹我。”  游白笙笑着对身边的人说”你们听听这话。秀才遇到兵,这还端上来。真以为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啊。”  ”嘿,我就骄傲了。犯哪条法律呀。”  ”不犯法,这当然不犯法。”游白笙摇手求饶道。  苏茵说道”我记得你在这里只是个助理工程师而已?没混到什么象样的职务。还要管那么多事情啊?”  林文理语气带着嘲讽声调,说道”欸,我一个没外国学历,没大金功名的盲流,能挤进钱先生的一流科研团队中,已经是大恩大德了。还要什么名号。  ”再说我手头上那么多事情要忙,这里的事也就偶尔提点意见。主要还是负责横向沟通科研团队与核电厂建设团队。  ”除了想办法把那些理论变成机器设备,或是一句做不到,让他们再想想其他办法外,我还能做些什么呢。整天泡在实验室,花钱如流水的人可不是我呀。”  有多少人看得出来,我让他们少走了多少弯路。一个个都在抱怨我卡了他们的资金,多少想法都被我挡下了。不挡这些人,十个苏家都不够他们折腾。  林文理的心音,苏茵无从判断。但她一直有一个疑惑,这时想起了,人又在面前,便直问道”我想问的是,咱家除了灵粮的种植你不插手,跟不管钱外,其他行业,你都是掌舵人。  ”为什么核能发电这一摊子事,你能甘愿待在这个像是边缘人的位置上。但其实,你做的事情也不少吧。”  对于苏家千金的疑问,林文理则是认真地说道”真要说一个为什么的话,那妳可以这么认为,在我主导下建立起来,除了灵 粮以外的产业,其实都是已经有的东西。 ”我只是在其他人建立起来的基础上,增添一些新的东西;或是把大金没有的东西,从国外搬过来;再不然就是把技术引进,咱们自己造。  ”但是核能是一门全新的课题。我没有前人可以借鉴,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投入在这上面。钱先生与其门生弟子,在这门学问上是当之无愧的领袖。所以我从旁协助,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老子能承认老子就是懒嘛。况且搞核弹,这因果有多严重啊。我至于头铁冲在最前面。  虽然嘴上说得冠冕堂皇,但是心里头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苏茵不禁对眼前之人感到气恼。  这货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有他心通的本领了。但是既没有避讳,也没有因此把心底所想,一切诚实说出。时常还是心底一套,嘴里一套,就跟一般人一样不老实。  这反而让苏茵更加生气了。这就像是瞧不起她这门神通一样,要不就是不在意自己说谎露馅。或者更恶劣一点,那就是存心逗自己玩儿。  这么想着的苏茵,又不自觉开始磨牙了。牙口好的她,啃猪蹄可是连猪骨一起咬碎。如今正琢磨着要从眼前这男人身上的哪个部分开始咬起,才能最解气。  林文理虽然没有读心的神通,但是眼色特别好。看到自家大小姐的模样,他立马囫囵吞下肉馍。然后在裤管上拍着,擦去手上的油渍。同时说道  ”典礼是举办在机关大楼前的空地,你们往那处四四方方的建筑物走就能看到。我先过去做准备。”  说完话,人就麻利地溜了,不敢往苏茵处再看一眼。逗逗这小姑娘,是林文理的日常娱乐;但要是逗得狠了,这妞可真咬人呀。  而在会场处,一支外聘来的乐队正坐在会场讲台的后方,演奏着大气磅礴的进行曲。乐曲作为提示,告诉在场与附近的宾客们,核电厂的启用仪式即将展开。  大部分宾客都已经就座,而这些座位只提供给邀请函上的客人,与极少数虽是不请自来,但身份足够让人尊重的贵客。  洋记者就没有像在大金其他地方一样备受礼遇了。他们按照任务的不同,被分开安排在两个区域。  一处是拍摄区,可立脚架。但想要抢好的角度,得跟同行商量。一处是记者提问区,被安排在重要宾客席的后方。椅子也没有那些贵客的好,就是张凳子,能坐而已。  最主要机关大楼前正对着厂区的主要干道,这是一条四线道的大马路,两旁各自有一排路灯。  路灯灯杆上系着红彩带,看起来颇为喜气,没有其他东西做阻挡。可想而知,核电厂启用仪式的重头戏,就是点亮这两排用电的路灯。  会场的讲台上,只坐着三个人。钱刚、苏涣与蔡镛。  钱刚身为核能实验室的主持人,以及核能发电厂计划的总工程师,是整个计划的关键人物,没有之一。  可以说,这一切荣誉完全是奠基在他身上。没有他的付出,就没有核能发电厂的建设。  苏焕和蔡镛则是作为核电厂的拥有者,而能坐在讲台上。  一个是拿出真金白银,建造整座厂区与所需相关设备的人;另一个则是提供土地与具体政策的官方代表。  汉津核电厂则是以股份制的私人公司存在。苏家拥有51%,汉津市政府拥有剩余的49%。这代表市政府对核电厂有影响力,但却没有决定权。  其实核电厂的所有权在市政府内部也是经过一番讨论的,有人认为市政府要占据完全主导地位才行。  但现实是,又不想拿钱出来投资,只想白嫖,还要当老大。哪个冤大头会真的把自己洗香香、脱光光,躺到砧板上任人宰割?  苏家不占主导权,市政府不签下白纸黑字的契约,林文理根本连动都不动。谁有本事建造一座核电厂就自己建去,苏家不蹚这摊浑水。  也有人提议,严格按照双方出资比例,并且学习西方世界的方法,订下一个民间兴建、营运,待成本回收后,经营权收回公有的方案。  但经过计算后的土地成本与电价预估收益,市政府能拿到的股份不足两成,且每年收益可能就连建造成本的利息都不够还。  亦即这种代兴建的方案,很有可能核电厂营运到设备老旧,必须废 止的那一刻,市政府都还没办法回收。除非订定高电价,但这又与蔡镛初衷不同。 所以干脆不去计较那么多,而以前述的股份划分方式,订下核电厂的所有权与经营权。  在这里头,除了核电厂这项攸关民生的设施属于私人的以外。市政府可说是用最少的成本——仅提供土地,——而获得最大的利益。  现如今,这一切总算到启用的时候了。蔡镛坐在讲台上,内心十分感慨。  他从县长干到市长。论年资,早就可以高升到其他地方了。但他还是走关系,留在现在这个位置上。为的不是别的,就是等待核电厂启用的这一刻。  他可不希望这项政绩,落得一个前人奠基,后人剪彩的地步。但是能够撑到现在,也差不多到极限了。等到核电厂启用,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升调到其他地方。  就在蔡镛还在畅想的时候,林文理作为典礼的主持人,也走上了讲台。后头跟着一位负责联邦语翻译的人员。 第181章 开场致词 ”各位贵宾,欢迎莅临汉津市核能发电厂启用典礼。本项目自一九三三年立案,经历六年,在无数参与者的辛勤努力下,总算迎来启用的时刻。 ”因为现场人数众多,所以很抱歉,我们没有办法进入发电厂内部参观。但是现在内部有相当多工作人员,正积极做最后的准备,好准时在一四零零的吉时进行启用仪式。 ”所以在这个时间之前,我先和大家唠嗑唠嗑,说一说这座发电厂的意义,当个开场白。在我看来,不管是东方或西方,有三把火特别重要。 ”第一把火,我称为文明之火。我中华大地有燧人氏钻木取火的说法,西方也有普罗米修斯从众神手中盗取火种的神话。 ”不论哪一种更加接近历史上的事实,都代表着人类从野兽般的生活中脱离。火焰可驱逐野兽,在黑夜中提供照明,烹煮食物。 ”懂得用火的人类,不再是野兽之流。所以这一把火,不光只是作为武器使用,也不仅仅是照亮黑夜而已,它开启的是一个璀璨文明的前程。 ”第二把火,我称之为现代之火。现代与中古黑暗时期的最大区别在哪里?我认为是人们的生活不再限于白昼,而是将夜晚也利用起来。 ”而且这不是某些权贵的特权,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到的便利。这当中最重要的关键点,就是城镇的路灯。 ”别看点灯这件事情不起眼。在一个世纪以前,人们之所以热衷于捕鲸这项事业,最重要的是取得鲸油这项资源。 ”伦敦、巴黎、莫斯科,这些伟大的城市无不藉助着人类的文明之光,在夜晚创造一项又一项的艺术生活。让漫漫长夜不再只有待在被窝里生孩子的选项。——” 大家一阵哄笑。 ”——因为在所有天然的油料中,鲸油是最耐烧的油品,照明的亮度也是最好的。而这项油品最大也最多的用途,就是点亮这些进步的大城市,驱逐黑夜。 ”但如今,捕鲸事业没落,这当中因素很多。我认为与其说是鲸鱼濒临灭绝,人类幡然悔悟;不如说是替代品的出现,让人类没有继续大量捕杀鲸鱼的必要性。 ”否则以人类的尿性,在没有替代品的情况下,没到杀死最后一头鲸鱼,让最后一盏鲸油路灯无法点亮,这项事业是不会停止的。 ”就如联合王国首相所说,在死光最后一个高卢人之前,三岛人民是不会投降的。所以我们要感谢戴高乐将军的抵抗,让这场战争可以坚持到我们胜利为止。 ”话说回头,鲸油路灯之所以能够成为一项里程碑的标志,并不代表现代文明的进步,真的靠这区区的亮光。 ”在同时期,工业革命、思想革命、文艺复兴,无数足以载入历史的闪光点,像是约好了一样,在这段时间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甚至急不可耐地同时跳上讲台,争锋斗艳。 ”但我相信,以无数鲸鱼的牺牲为代价的路灯,足可作为这样一个时代的标记。因为它的经济效益比任何油脂、蜡烛、或木柴都还要好,照明能力更是优秀。 ”试想,要点亮一座城市,得要烧多少根普通蜡烛,或是砍多大面积的树林,才有足够的木柴可以做成火把或篝火。 ”在那段黑暗蒙昧的时代,也唯有权贵才经得住这样的消耗。而这样的恩泽,又哪里有可能普及到一般人身上。所以鲸油路灯,功不可没呀。 ”而我口中的第三把火,则是科技之火。藉由燃烧石化燃料的蒸汽机动力,其所产生的新兴能源——电力,能够成为点亮世界的新型态能源,其原因没有别的,就只是便宜而已。 ”另一方面,鲸鱼也愈来愈难以捕捉,所以鲸油价格不断攀升。在供给量与价格都处于劣势下,执政者会选择哪一种,对整个社会最有利,是个再简单不过的答案。 ”总之,文明社会停止捕鲸的最大理由,并不是西方人口中的大发慈悲心,单纯只是利益所驱使的选择而已。 ”因为一旦路灯有了替代品,主要需求下降,哪怕还有其他需求,我们也不需要捕杀那么多鲸鱼了。 ”不管路灯所消耗的原料是什么,其重要性毋庸置疑。因为路灯可以给夜晚的街道带来恒定的光明,哪怕无法如白昼一样,这也给我们解决了许多问题。 ”包括减少犯罪,降低夜间出行发生意外的机率等等。而且在西方世界,电力作为能源,还能够驱动许许多多电器,改善人类的生活。这些都是可预期的变化,并且是好的变化。 ”我大金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然而还有许多地方处于黑暗蒙昧的状态。我的老板苏涣在市长蔡镛先生的领导下,深觉作为地方商人该负起一定的社会责任,造福乡里。——” 被点到名的两位,分别起身向众人行礼。 ”——只是在这个时代,还想点燃这第二把火也已经来不及了。鲸鱼已经被西方世界杀得剩没多少,我大金也没有可供远洋捕鲸的渔船。 ”所以苏先生决议,以大跨步直接点燃这第三把科技之火,将电力带到这块黑暗的土地上。其实现代社会在西方普遍被使用的火力发电,当然是在最初的目标中。 ”但我不得不说,技术转让费与专利使用权的费用,实在是太高了。我大金朝的疆域作为亚细亚洲的主战场,遍地兵燹,那是满目疮痍呀。战后复苏实为如今的当务之急。 ”然而身为胜利者阵营的一员,我们就只能拿回我们所失去的土地,却得不到半分战争赔偿。在没有钱,又需要开发电力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很遗憾地放弃了西方世界先进的火力发电选项。 ”在此我要感谢已逝的爱迪生先生,正是他的大力推动,所以交流电的使用并不需要支付分毫的专利费用。这对缺钱的大金来说,可真是福音呀。 ”再加上西方世界对于核能的研究,普遍的不重视。得益于受西方教育的钱先生远见,我们才能在石化燃料之外,开发了核能这项新兴能源。──” 钱刚同先前被点名的那两位一样,也起身行礼。 ”──如今经历了六年的规划,三年的建设,汉津市核能发电厂完成了第一组发电机组的设置,并且将于今天正式启用。 ”为了铭记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们在此举行启用典礼。我相信这一切对很多人都是有意义的,他们也都有心中的话想说。 ”所以在此,我首先邀请我们的地方长官,汉津市的市长,蔡镛蔡先生来向我们讲话。我们欢迎蔡市长。” 虽然翻译者的口译速度慢了一拍,但是林文理带头鼓掌的动作,纵使是听不懂汉语的洋人们也都跟着鼓掌。不管是否心甘情愿,一时间,场中气氛相当热烈。 这时林文理走向一旁邀请蔡市长。蔡镛立即起身,与之握手后,便走向讲台中间。随即面朝众人,侃侃而谈。 而且这位官老爷更习惯配合翻译员的说话。说起话来都懂得等上一句,才继续说自己的话。 这时摄影区的记者们,也纷纷拿出长枪短炮的,霹哩啪拉地闪光灯亮个不停。这一幕,顿时让台下同样有官职在身的人羡慕不已。 虽然按照安排,他们同样有机会上台说话。但能够坐在讲台上,还是第一个讲话的官员,那个档次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谁叫发电厂是盖在汉津市的辖区内。而且汉津市作为一个’市’,硬是比他们所掌管的’县’高上一等。 官高一级就是一级,拿叙年出来说话都不够力。所以几位县长只能眼红看着,静等他们上台的时机。 讲台主角换人后,林文理本想去看看其他人准备得如何。但是随着蔡镛站起身的苏涣,跟在这位市长后头和林文理握手。 两人距离拉近后,苏家老爷压低声音说道”我可不记得我审过的讲稿内容是这样的。你不会记错稿子了吧。” 林文理笑道”哎呀,是这样吗。我这段时间可忙翻了,脑子这都忙胡涂了。下次会改,下次一定改。” 苏家老爷咕哝道”难怪一向不喜欢抛头露面,能推的麻烦就想办法推掉的你,会愿意接下今天主持人的职务。就是等在这里吧。只是你说的那些挖苦,你确定那些洋人听得懂?” ”说不说在我,听不听得懂在他们,在那个翻译身上。我胸中有股郁结之气,不吐不快嘛。听不懂拉倒,反正我念头通达了。”林文理洒脱地说着。 ”我记得你懂联邦语呀,怎不直接对他们说?”苏家老爷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拱火说道。 林文理却不接这个茬,笑说”老爷,您没看到那些洋鬼子都是摩拳擦掌,想在我们身上挖出一些惊天大新闻嘛。这种时候要能够顺利和他们沟通,这不是为难自己嘛。不如装傻。” ”你呀你。”虽然嘴上不饶人,其实苏涣心底也是认同的。 这些个眼高于顶的洋人,这段时间苏涣可见多了。一个个有理没理都要压人一头。如今有人肯出面治治他们,哪怕没治到点子上,也算聊胜于无了。 第182章 启用仪式 蔡市长的说话内容就是十分官腔。乃至于后面几位县长,也都不脱’造福乡里、社会进步’等官方说法。 只不过也许是蔡市长出场,就消耗掉不少记者相机里的底片。所以后头上来的几位,就没有享受到闪光灯洗礼的待遇。  不过也还好,洋记者虽然不给面子,但大金本土的记者还是很懂事的。该拍照的拍照,该记笔记的记笔记,没有人落下。  林文理作为主持人,当然除了检查后台的准备外,还要穿插介绍几位长官上台致词。  当所有披着官身的大人物上台一轮后,该轮到苏涣这位当家人。苏家老爷却谦让一番,让钱刚这位核电厂的大功臣可以提前上台。  这倒不是说苏家老爷不乐意出风头,而是这几年他实在是锋芒太露,得收着点。  假如是在学问上争锋,他好歹也要争出个一二来。但是做买卖嘛,不论有多风光,苏家老爷可不会有多少自豪的感觉,所以不如不献丑。  等到钱先生这位这段时间在国际上的焦点人物来到讲台中央,那些洋记者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待在采访区的正襟危坐,待在摄影区的又一次闪光灯洗礼。  按照预先公布的仪式流程,在这位的讲话结束后,会有一个问答的时间。所有人可都憋着等这个时候,看能不能问出一个大新闻来。  要是核电厂在启用后当场爆炸,让他们拍照拍到第一手资料,那普立兹奖可就妥了。毕竟联邦国有无数研究核能的学者,都振振有词地说,核能十分危险,核电厂不可能成功。  只是他们就没想过,要是真产生核爆了,这里有谁能逃得掉?  果不其然,在钱刚简短的讲话——钱先生很有自觉地没把启用仪式变成学术发表会,因此没有多少内容好说,——结束后,中外记者们就迫不及待地举手提问。  该说耿直呢,还是钱先生这个读书人的心肠同样懂得弯弯绕绕。但凡有谁的问题问得太过刁钻,钱刚就有办法用谁也听不懂的学术内容呼咙过去。  反正就一个态度,听不懂是问话的人素养太低,不是他的责任。再说了,这又不是学校课堂,钱刚没有义务教到大家都明白。  总之,钱刚就装作一个书呆子的模样,而且还是上台讲话的人中,唯一一个能用联邦语和洋记者沟通的人。但他飙起学术用语和科学名词来,硬是把这些不学无术的记者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就看一群洋记者,不论是谁,话里话外就是想从钱刚口中得到一句话,其实核电厂确实有安全上的疑虑。哪怕只是语意相近的话,他们也可以大做文章。  但钱刚是什么人呀,大金的功名,哪个不是抠文字抠出来的。在他学会联邦语之后,第一关注的要点就是文字上的严谨性,哪有可能给这些记者做文章的机会。  他会直接用联邦语跟洋记者们对话,也是想避免翻译员的不熟悉,曲解了他的意思,造成核电厂在国际舆论上的麻烦。  所以面对那些暗藏着陷阱的问题,钱刚就是一通质子到电子,同位素到衰变期,各式各样的科学专有名词轰炸。最终得出一个核电厂很安全的结论。  尽管这结论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但从各个角度来看,也可以理解钱刚不是那种读死书的人。应付记者这种一知半解的对手,他能算是手到擒来。  而这当然也让这些洋记者更为不满,但又无可奈何。  连想挑语病都做不到的情况下,还真要他们把这场启用仪式当成学术研讨会,一票学术大佬质疑论文内容那样问倒对方吗?  可以的话,他们确实想这么做,但就是做不到呀。很多时候连人家的回答都听不懂的情况下,就别为难他们这些学渣了。  哪怕是设了言语上的陷阱,用不同话意问起同样的问题,对方一样可以滴水不漏地说起同样的回答,或是嘲讽提问的记者不专心,先前已经回答过了某位记者 相同的疑惑。 一直在旁边笑着看戏的林文理,打从心底佩服这位书生的口才。真把对方慈眉善目的模样,当成是一个书呆子表现的话,现在肯定不知道后悔到哪里去了。  幸好从实验室建立起来后,自己并没有用太过粗鲁的做法去影响实验室的研究方向。而是直接用现阶段的技术能力,能否将之实作的可能性,打消了一些太过天马行空的研究项目。  毕竟实验室从建立的那一天起,就注定这个由苏家斥巨资建立的实验室,不可能是单纯的学术研究单位。  要是不存在于现实中实现的可能,他们这些科学家就要找其他道路实现,这可是他们得以继续研究的条件。  当然,林文理这个立场更加靠近核电厂建造团队的人,没少被科研团队的人抱怨,怎么他们的能力这么差,连那样简单的东西也造不出来。  林文理才不想认真解释,反应堆的燃料棒只要包含重分裂元素就好,不管是铀或钸都行,不用在意纯度或同位素型态。想把燃料棒提纯到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单一元素纯度,是想炸死谁!  世界核平弹迟早会有的,但不是今天啊!  本想继续看好戏的林文理,得到讲台边工作人员的暗示,就知道吉时已经到了。更重要的是,反应堆已经开始发生作用,发电设备也顺利运转。  现在的核电厂,已经实际上开始产生电力了。只是线路还没有接通,开关没有打开,启用典礼讲台旁的路灯也没有亮,众人自然看不出来。  虽说在启用仪式的开关开启之前,就先让反应堆起作用,好像跟仪式内容相悖。  但考虑到一号机组是压水式反应器。得先让反应炉进行核分裂反应,释放大量热能,让循环冷却水将热能带出,并在蒸汽产生器内产生蒸气,以此来带动汽轮机乃至于发电机,好产生电力。  这中间有一个升温的过程,可不是在启用仪式上一按开关,电力就能立刻被核电机组产出。所以事先做好这一切,再用比较有代表性的东西,让大家见证电力确实被产出了就好。  所以得到提示的林文理,就知道可以进行下一个步骤了,而不是无限制地满足洋记者想挖坑给核电厂跳的愿望。  在钱刚又答复完一个记者的问题后,林文理率先站了出来,说  ”各位长官,还有各位尊敬的先生,启用仪式的吉时已到。为了不耽误时间,所以我们请钱先生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后,将进入下一个阶段。”  钱刚朝着林文理使了个眼神,那更像是如释重负的表情。彷佛在说林文理早就该出面了,继续表演下去的话,他也快没话可说了。  林文理当然不会把自己脑补的解读当成一回事。钱刚朝着先前还没点名过的方向,随便指了一个洋记者,让那个区块的人也有机会提问,以示其公平。  洋记者提问的内容也依然是那老一套,就是质疑核电机组的安全性问题。只是他们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质疑点,包含许许多多核能研究学者言之凿凿地说,核反应会引起剧烈爆炸。  面对这样的提问,钱刚依旧是四平八稳地回答着,丝毫漏洞也不给。  与此同时,林文理指挥着在讲台边等待的一群工程师上台,布置起启用仪式上会用到的大开关设备。  主要是将预先布置好的线路,和那个及腰高度的大开关连接在一起,然后摆放到讲台的中央位置。  开关其实是一个脸盆大小的大按钮,做得极大,方便多人一起触碰按压。  依原先的安排,是由在讲台上坐着的三位主要人物,即蔡镛、苏涣与钱刚三人共同在吉时按下开关。  但是当蔡镛与钱刚就定位后,看着开关旁的位置还很空旷,苏涣合计一下,就到台下亲自邀请那几位地方长官。  台上两人当然也不是那种没眼色劲的家伙,也朝着底下众人招呼,一边笑着劝说道,可别 耽误了人家吉时之类的话。 第183章 失败的搭便车 启用仪式结束,不代表典礼也跟着结束,大家可以各回各家了。愿意留下来的人还有庆祝酒会,部分核电厂厂区一样是开放参观的。 但还是老问题,最重要的区域虽名义上开放,不过没有可借用的防护服供人安全进出。  就算是洋记者拿联邦国的名头说事,也不可能把那么贵且使用不了几次的东西免费拿出来让记者们糟蹋。  钱刚这位科研团队总工程师的面子,也只拿出了两套全新的防护服,提供给钱刚与他的那位老教授进入。  而在出来之后,经检测,那两套防护服的污染程度已经严重超标。几次清洗,也没办法把污染程度降低,最终只能选择报废了。  要知道,在大金这个石油化产业基本没有的地方,这些核生化防护服是以丝绸为基础,内外贴上三层锡箔,全手工制作。头罩为求密封度,制作工艺更是复杂。  每套防护服不仅仅是造价昂贵,制作周期还相当长。更重要的一点是,在严重污染区域,这种防护服还不保证能做到百分之一百的保护。  所以即使是穿着防护服,离开污染区域后,进入的人一样要经过清洗程序,才能回到一般区域。否则将污染区的辐射带出来,只会对其他人带来伤害。  根据命令,擅自闯进、擅自离开的人,核电厂守卫连可不问缘由,直接击毙。这样的警示,用了汉语、靺鞨语和联邦语的文字,标示在全部的核辐射污染警示记号之下。  守备连的人可是亲眼见证过核电厂的维护团队,用和常人差不多重的大白猪做实验。进入重度污染区域后,那头猪不出数天,死状之惨呀。  相关研究甚至还有相片记录左证,供后来者可在不重复实验的前提下理解状况。当然没人想得到同样的下场。  所以他们对于污染区域的进出管制是十分重视的,比不让外人入侵核电厂厂区还重要。因为不光是责任的问题,还关系到自己的小命。  相关条例可是已经报备朝廷军机,比照军事重地的保密原则执行。  反正想进入禁区内,先签好生死自负的契约,顶多在离开的时候免费提供清洗程序。其实不通过清洗这一关,厂区守备连也不可能放任被辐射污染的人到处跑。  在这样严苛的参观条件下,没有哪个记者敢去挑战核电厂守卫连是不是真敢开枪,更不想挑战自己的皮肤有没有抗辐射的能力。  大多数记者选择了接受付费取得核电厂提供的资料照片。然后想办法接近那些核电厂的相关人士,试图取得更多采访资料。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打算留下来。掌管着苏家除了种植灵粮以外全部行当的林文理,抽空来主持核电厂的启用仪式,假如他还想准时下班的话,就得把今天预定的事项赶完才行。  虽说这个时代的生活步调与工作节奏,不像林文理这个大穿越众的原始世界那么急促。但假如管的事情多的话,原本单项可以很宽松的行程安排也会变得复杂且急迫。  所以在仪式结束,林文理又进了中控中心执行复检程序,确认核电厂所有设备正常运行后,他就打算回钢铁厂的厂区了。  本着土地利用和群聚优势,苏家的新产业大多是围绕着汉津钢铁厂建立起来的,形成一个工业园区。电网当然早早就接入园区,并且做好了规划与建设。  可说是万事俱备,只缺电力了。  林文理就是要赶回去,确认机电设备上线,自己也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安排。包括升级制造设备,以及生产电器商品与出货事宜。  只是往停车场走的林文理,被苏家大小姐给堵住了。对这位老板的千金,林总经理可不至于连搭理都不搭理,最起码的尊重还是有的。  ”所以,大小姐呀,妳把我拦住,是要做什么?”  ”你是要回去钢铁厂,没错吧。”  ”明摆着的事。还不到下班时间,我能跑哪里去呢。”林文理语带委屈,装模作样地说着。  ”稍带我和小丽一程吧。”苏茵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却换来林文理毫不客气的拒绝。”不行!”同时迈开步伐,朝着自己的交通工具走去。  苏茵倒没有再拦人,而是领着纪丽一起,跟上林文理的脚步。  同时说道”小气鬼,你既然要回去,稍带我们两人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要一个人开着空车回去,这不是太浪费了……嘛。至于吗?”  让苏家千金话说不下去的,是因为她终于看到林文理的’车’。一辆锈迹斑斑的二八大杠,跟她原本预想中,至少是福特小汽车的情形不同。  拍了拍二八大杠的车把,林文理骄傲地说道”我的风火轮号可没有装载人的椅子。就算妳想磕着屁股,随我一路颠回去,我也没办法做到。还一次载两个人!  ”再说妳这是想赶着回去吗?是想躲妳身后正在走过来的那位吧。既然老爷在场,没有他的命令,我哪有那个狗胆就这么把大小姐载走。”  苏茵头都没回,肩膀就被一只大手给抓住。她知道抓她的人是谁,这才没反抗。要是随便什么人敢碰她,这时就得在地上打滚了。  而今,苏家大姑娘只能一叹。动作太慢,被抓了个现行,现在想跑也已经来不及了。  身后,苏家老爷说道”文理,你先回去吧。我这边结束后,也会回钢铁厂看看情况。”  ”好咧,走先。”话说完,就跨上二八大杠,一溜烟走了。  被这一世便宜亲爹牢牢抓住肩膀的苏茵,这时无奈地说道”父亲呀,我以为以鬼叔的劳苦功高,配给他一辆小汽车也不为过,是吧。  ”就算他不要,从市里到核电厂,这么远的距离,也不派一辆车给他用,这样不好吧。用两条腿蹬脚踏车,得蹬到猴年马月去呀。”  苏家姑娘的话看似心疼人,为人叫屈,其实还是因为自己没能搭到便车而不甘心。  苏涣把自己亲闺女掰正,面对面说道”妳鬼叔就乐意他的风火轮号。他说,骑着拆掉货架的二八大杠,谁想要搭便车都没办法,省事事省。我现在可有点认同他的做法了。”  同时苏家老爷左右望着,说”是李二苟把妳们带过来的吧。他人呢?”这几乎是猜到罪魁祸首是谁,打算问责了。  ”还在跟那群官儿打交道吧。他们这些做生意的,不都喜欢走红顶商人哪一套。”  装作不知道亲闺女的怨气从何而来,苏涣代为开解道”也不是什么人都喜欢官商勾结那一套。但是做买卖,广开天下财源,本就是多个朋友多条路。”  看了一眼四处张望亲闺女,彷佛想从准备离开的人群中在找认识的人,上前搭便车。苏涣直接说道”妳别想那么多了,现在乖乖跟我走。”  ”父亲,我要回学校的。”  ”妳现在回去都放学了。”  ”我还有作业要做。”  ”哪回不是小丽傻傻地做两份作业。妳好歹名字自己写一下,连这都不肯,现在拿写作业跟我说事?”  ”嗯,那我回去督促小丽写作业。要不然明天老师打板子了,我可是也有份的。这种事情可不能让她也顶了吧,我可没这么恶毒。”  纪家姑娘又羞红着脸,低下头了。虽然苏家老爷跟夫人都说过这个事情不能做,但她实在是拗不过大小姐的死缠烂打呀。  而说到打板子的事,苏家老爷只是用斜眼看了一下亲闺女,便说道”得了吧。就黄女士那连鸡都杀不死的劲儿,打妳板子,妳会疼吗?”  ”父亲!我到底是不是你亲闺女啦。”苏茵抓着亲爹的手,撒娇说道。  ”当然是。但是妳也不好让为父睁眼说瞎话吧。我倒是希望真有哪个大罗神仙治得了妳。”说完,苏涣反手抓住了苏茵,又说”走吧,陪为父的走走,介绍妳一些人。”  ”爹,亲爹呀,女儿到处抛头露面不好吧。”苏茵求饶道。  ”得了吧。全市的人都认得妳这张脸,现在才跟我说抛头露面不好的问题,是不是太晚了。妳要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我半夜睡着都会笑醒。”  想了想,苏涣还是把目的直接跟苏茵说说,以免她又自作主张整什么妖蛾子出来。  苏家老爷便朝着自个儿亲闺女说道”来厂区的长辈们,他们家中找找也会有不少适龄的青年才俊。就是想让妳去认认脸,之后也好安排见上一面。”  ”爹,你是我亲爹吧。需要这么着急把女儿我嫁出去吗?”苏茵怪叫道。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不对。要是再过几年,成了老姑娘了,那可怎么办。”  ”亲爹呀,我不是捡来的吧,还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反正我反对包办婚姻,就算成为老姑娘,也好过相看两厌烦,而且还得烦上一辈子。”  ”我也没要包办婚姻呀。就妳丫头的择婿标准,我都觉得要帮妳找个夫婿,得抛老外玩的那种保龄球来招亲才行。能接得住的人,才有本事娶妳。”  听着这一世便宜亲爹不知是调侃还是心里话,苏茵顿时觉得胸口郁闷,气息不顺。道心都要被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