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之国的爱丽丝》 第一章 我们只能接受现实吗? 1778年8月12日,教团联合暨王国宗教信仰部联名颁布了《对灵祈祷会、德鲁伊教等非法教会组织经营与传教权的限制法令》,简称宗教法令,禁止法令中提到的十七个宗教在西大陆境内建立教堂、传播信仰,违者将遭到教团联合与诸国的缉捕。 1855年6月5日,颁布宗教法令的补充条令,将限制范围从法令内提到的十七个宗教扩大至西大陆境内除七大正神教会以外的全部宗教,无论规模大小,皆需在一百八十日内完成整改,超过期限的,将以强制手段进行取缔。 同年10月25日,一封《责令整改期限告知书》送到了林格的手中。 为他送来告知书的是负责这条街道治安工作的巡逻警员巴顿,他是一位富有亲和力的年轻人,圆圆的脸蛋上总是带着笑容,因此又被这片街区的人们亲切地称为“圆脸巴顿”,然而此时这张亲切的圆脸上却带着歉意的表情。 “我很遗憾地通知您这个消息,林格先生,距离法令所规定的整改期限只有不到两个月了,市教区委员会的朗宁先生正衷心地等待您的回复,为此多次询问我局。愿您诚挚体谅我们的难处,早日做出决定,以免超出了期限。” 说罢,他还用手把深蓝色的警帽往下压了压,表示自己的歉意。 林格的目光仔细地审视着手中的告知书,最终定格在日期上,缓缓皱起了眉头:“遵守法规自然是良好市民的责任,但在此之前,我从未听说过这条法令。你们的告知书,为何等到期限将至时才送到我手中?” 这句话说得巴顿警员也是一怔,但很快圆脸上又堆起了笑容:“或许其中有些误会,林格先生。早在法令下达的第二周,我便已经将告知书送到了您的教堂中,但那时您似乎有事外出,因此是由您的妹妹梅蒂恩代为接收。至于具体情况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梅蒂恩? 得到答案的林格眉头皱得更深,脑海中回忆起这几个月来妹妹的异常举止,总是瞒着自己在做什么,为此连药剂师资格考试的备考都松懈了,他曾感到疑惑,但现在看来,答案就在手中。 “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他折上告知书,对巴顿点点头道:“不会叫那位朗宁先生等我太久。” 年轻警员的眼中便闪过了如释重负的神情,看来这几日市教区委员会的催促的确令他压力很大,如今事情解决,便没有继续逗留的意思,向林格道别,准备继续自己今日的巡逻任务。不过临走前,他送给林格一句祝福:“您也不必太过担心,林格先生,您是个好人,一定会有好运的。” 好人好运吗? 林格凝视他离去的背影,抿着嘴一言不发。 天心教堂位于圣十字区松石街十三号,是一橦两层楼高的斜顶建筑,由于需要兼顾民居的职责,因此并不具备传统宗教建筑的庄严风格,墙体纵是刷得粉白,也无法掩盖其上了年头的事实,有些地方已出现了斑驳的裂纹。 林格在一楼礼拜堂后面的小厨房里洗了两颗苹果,削去果皮,将果肉切成漂亮的形状,盛在碟子里,端着来到二楼妹妹梅蒂恩的房间外,敲门得到回应后才推门进入。 这时,梅蒂恩正在书桌前温习药剂师资格考核的相关资料,林格看到她脑袋后面的粉色短辫一甩一甩的,心情不错的模样。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计划成功瞒住了兄长吧。 林格走过去,将碟子放在书桌上,对妹妹说道:”休息下,梅蒂恩,先吃点苹果。“ 正用功读书的少女闻言抬头,翠绿澄澈的眼眸中写满了高兴:“是我在花园市场买的那些吗?据说原产地可以追溯至白城共和国的柳芬德山,血统最为纯正的品种?还曾让白城之王为它发动了一场战争?“ 格摇摇头,纠正道:“原产地可追溯至,和原产地是,这是两种概念,那个商贩只是为了推销商品而已。” “好吧。”对于他的说法,梅蒂恩显然有些失望,但还是选择接受。她拿起叉子,将一块切好的果肉送入口中,牙齿轻咬,甜美的汁水顿时满溢口中,令她油然浮现出幸福的表情。 林格也吃下一块果肉,但并不是为了品尝味道,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吃的话,等下梅蒂恩便会提出同样的要求,她一向热衷于与自己的兄长分享美好的事物。 梅蒂恩一边享受新鲜甜美的果肉,一边好奇地问道:“后天就是惯例的七天礼了,林格,你不去准备主持礼拜的事么?“ 神圣女神教的《圣典》中提出,那位伟大的女神用七天创造了一个世界,于是这一周期在女神的追随者之间便有了重要的意义,因此衍生出七天一次的礼拜,即七天礼。很巧合的是,七天的周期也与现行的公元历法有吻合之处。据此,梅蒂恩的父亲,天心教堂的首任驻堂牧师杨科先生认为,当初制定了公元历法的天文学家,极有可能就是女神的信徒。 林格没有立刻回答,细细地咀嚼着口中脆甜的果肉,直到将其咽下后,才慢条斯理地回道:“不用准备了。” “为什么,发生意外了吗?” “不,只是,以后都不用准备了。” 叉子凝固在半空,少女僵硬地回过头,眼眸中倒映出兄长平静的面孔,她艰难挤出一丝笑意:”我、我以前都不知道你还会开这样的玩笑,林格,吓我一跳……“ “不是开玩笑,梅蒂恩。”林格目光平静,淡金色的眼眸清澈得有些过头,让人觉得像镜子般空洞,他轻声道:“早上,巴顿先生给我送来了整改教堂的期限告知书,根据《宗教法令》的补充条令规定,天心教堂必须在规定的期限内关闭,从此不再享有公开传教的资格。我已决定遵守法令,正准备与市教区委员会的朗宁先生商量,争取一个比较优越的条件……” “有什么条件能比得上父亲留给我们的教堂?”梅蒂恩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虽然比兄长矮了一个头但还是毫无畏惧地直视,据理力争:“这是我们唯一拥有的、属于父亲的遗产了,他临终前最后的愿望,难道你已忘记了么,林格?” “我记得很清楚,杨科先生临终前的遗愿是,希望我们拥有安稳宁静的生活。”林格轻声对自己的妹妹说道:“我正在回应他的期待。” “这不是理由、林格!就算是《宗教法令》,也没有资格从我们手中夺走父亲留给子女的最后的遗产,我们应该向市教区委员会上诉、就算把事情闹到王国宗教信仰总部那里,也绝对要保住天心教堂!” “很强硬的态度,梅蒂恩,我从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一面。”对于妹妹的提议,林格无动于衷,连眉头都没眨一下,少女则微微挺胸:“这是必要的抗争!” “灵祈祷会也抗争过,但他们失败了,于是连累一脉同源的德鲁伊教、圣泉修士会、沃土宗……一并被《宗教法令》剥夺宗教权力。你以为我们神圣女神教的影响力,能够与上述教会媲美吗?” 少女顿时哑口无言。 别说媲美,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所以,我并不是来征询你的意见,梅蒂恩,对于那些大人物来说,我们的意见从来都不重要。我只是必须告诉你一个道理。” 兄长的手,轻轻覆上柔软的粉色中发,声音变得低沉:“学会接受现实。” 第二章 苹果原是象征命运吗? 无论梅蒂恩多么坚决反对,林格还是决定前往市教区委员会,和那位负责《宗教法令》的朗宁先生讨论一下具体事宜。他换上那套只有在外出时才会穿的黑色正装,戴同色的高顶礼帽,稍微整理了一下仪表后,便离开了教堂,临走前叮嘱梅蒂恩独自在家要小心些,但少女似乎还在气头上,没有理会。 林格并不在意,毕竟梅蒂恩还小,总以为世界上所有事情都能依靠自己的努力解决,这也是杨科先生与自己将她保护得太好的缘故。但再过几年她就该明白人间真正的道理不是常怀希望,而是面对现实。 林威尔市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到了雾月尤其如此,简直就像一幅着墨过多的油画。从城郊工厂的巨大烟囱里,吞吐着地狱般阴惨惨的煤云,覆盖这座城市,腐蚀了建筑的阴影。环绕其间的寒风低沉似死者的呜咽,也恰好吻合这座城市“伤心之城”的别名,它早已习惯了哭泣,并让它的哭声在市民的血管里流淌。 林格被室外的寒风一吹,感觉脖子有些冷,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戴上围巾。以往的他不会犯这种低级失误,但今天走得有些匆忙,与其说是离家,不如说是逃跑。这么一想,其实他并没有妹妹眼中那么冷静,那么冷酷。 圣十字区靠近白市民区,后者其实就是贫民区,因此成分颇为复杂,也没有什么秩序可言。光是站在教堂门口一会儿的时间,林格的耳朵已经分辨出不少喧嚣鼓噪的音乐:马车轧过街道的坑坑洼洼时发出的轱辘轱辘声、被惊扰的牲畜惊慌失措的咴律咴律声、枝叶凋零的枯树上黑色乌鸦的哇啦哇啦声、啤酒厂,熟皮厂,洗衣房,酒馆等店铺开门或关门时的哐当哐当声……都极致吵闹,好像不这样便不足以体现出它们的独特存在。 “我们这座城市的人们总是学不会安静生活。”林格低声自语,同时左手轻压帽檐,离开松石街十三号,准备前往第七路公共交通站点,等待即将停靠的有轨列车。 近几年来王国对公共事业的投入很大,哪怕是沿街搭建的公交站点亦采用木石结构,颇为牢固,为了防止小偷或流浪汉将之当成自己的窝点,甚至配备了一位专门的骑警,在数个站点之间来回巡逻,负责驱赶非乘客的可疑目标。 站点内有两块告示牌,一块张贴着列车的停靠路线,除非特殊情况很少改动,另一块则张贴来自市交通局的临时告示,通常情况下不是车费涨价,就是道路堵塞。 林格掐准了时间,距离下一趟列车到来还有三分钟,站点内等候的乘客并不多,他抽空看了一眼市政公告牌,却发现今天张贴的内容有所不同。 “敬爱的圣十字区居民们,由于我市公共交通第七期扩建计划的需要,将在杜登街、新桥街与白雾街进行为期三月的道路整改。想要前往教会区的居民可在市政广场站下车,步行十分钟后即可抵达。对此造成的不便与困扰,敬请谅解。“ 落款是林威尔市交通局,还盖着公章。 尽管教会区便是自己的目的地,但林格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听到身旁有乘客正在抱怨,一连七期的扩建工程实在太漫长,近两年多的时间里林威尔市的交通状况一直不够顺畅,现在连市中心的几条街道都被纳入了整改范围,如此一来,有三分之一的雇员与工人不得不消耗更多的时间在通勤上,他们的不满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这一切都要追溯至教团联合提出的“衔尾蛇”计划,他们期望在整个西格利亚大陆构造一个庞大而完善的交通系统,覆盖大小数百个国家,打破国界的限制,在任意国家的任意站点搭乘列车、火车或者地铁,踏上环游西陆之旅,最终都能回到原点,这就是“衔尾蛇”的寓意。 这个听起来就很疯狂的计划最初提出来时,没人觉得内阁和议会的大人物们会让它通过。然而争议仅仅持续了三个月,三个月后它被列入了王国公共事务部的年度规划,再三个月后西大陆几乎所有国家都通过了同样的议案,于是到现在已经是第七期工程了。衔尾蛇正蓬勃生长,而庞然大物的影子已在它背后若隐若现。 这就是教团联合的影响力,动辄改变一个大陆的局势,决定数万万人的命运。梅蒂恩居然妄想自己的兄长能够与这样的敌人对抗,说她天真已经是很温柔的形容了。 林格正出神时,听见了低沉的呜咽声,随即地面开始颤抖,路边的砂石轻微颤动,一股巨大的喧嚣淹没了周围乘客的讨论声,他抬起头,看到了滚沸的浓烟,一列黑色的钢铁猛兽从浓烟中疾驰而出,带着尖锐的鸣叫,逐渐减速停在了站点外。 1767年,拉曼·塞勒发明了外悬挂车厢的蒸汽机车,教团联合对其进行改造,配合其规模重新修整了道路。直到今日,他的造物依然在城市的街道间轰鸣驰骋,是时代进步的标志之一。 对于林格来说,也是通往命运终点的列车。 他悄无声息,混在其他乘客之中,向列车开启的前门走去,犹如走向猛兽择人而噬的巨口。 林格照公告所示,支付了五便士的车费后,在市政广场站下车,发现这里已被摩律亚人的帐篷占领,他们是欢乐的颂唱者,也是马戏团的祖先,留下了颇多怪异惊悚的传说。当看到装扮滑稽的小丑正四处散发传单时,他才意识到再过几天,塞丁山狂欢节就要开始了。 那是水手、小贩与旅行商人的节日,但热闹的气氛实质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使市政广场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除了分发传单的小丑外,还有关着黑熊的兽笼、表演喷火的舞者与占卜家的帐篷。 林格对此没什么兴趣,他绕过帐篷驻扎的区域,打算从市政广场的边缘横穿前往圣安东街,但忽然间他停下了脚步,因为有一位穿着打扮都异于常人的少女,挡在了他前进的道路上,安静地盯着他看。 她像是只在故事书中出现的人物,有着令人惊艳的五官,一双金色的大眼睛,苍翠的青发掩住了光洁的脖颈,中间是优雅知性的编发,左右各牵一绺头发结成长辫,绕过额前系在一起,头戴近似稻穗、又似王冠的银制发饰,充满了高贵与恬淡的气质。手持系着铃铛的曲木杖,穿着朴素但干净的白色裙子,打扮得像个牧羊人,没穿鞋子,裙摆下露出一截光滑的小腿,精致白皙的双足直接踩在地上,却没有半点伤痕或尘埃,显得像是一件优美的工艺品。 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在她另一只手上,牵着一条灰色的绳子,绳子另一端系在一只看起来只有三四个月大的小羊脖子间。小羊的毛发是无瑕的白,蓬松柔软似堆积的云,此刻正用蹄子去刨广场砖石的缝隙,好像想要从里面挖出草来。 林格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搭配,她打扮得不像这个时代的人。若说是马戏团的成员,气质又未免太过独特。 不过林格并不在乎她的来历,把她归类到那些性情古怪的摩律亚人中去,礼貌地询问道:“请问有什么事么?” 少女轻轻开口,声音为这灰蒙蒙的天空带来了些许亮色:“你身上有苹果的味道。” 林格微怔,但很快反应过来,摇摇头道:“我曾听说摩律亚人都是些占卜大师,从星辰的移动中推断人世的命运。只是没想到连一颗苹果的去向都了然其中,这就是占星术的精髓吗?” “我不是摩律亚人,我是银精灵。”少女微微蹙眉,即便是这样的动作也显得端庄可爱:“那也不是普通的苹果,是命运的金苹果。” 银精灵?金苹果?她以为自己生活在童话的世界里面吗?林格对这些故事向来敬谢不敏:“这是马戏团的新节目?确实有新颖之处,很遗憾我现在有事,只能下次再来参与了。” 他微微低头致歉,然后走过少女的身边,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忽然听见她用平静的语调说道:“世间命运自有定数,而金苹果便是象征定数之物。误食金苹果之人,将被卷入不属于他的命运中去。” 林格的脚步下意识停住,他回过头,却只来得及看到少女的裙摆在风中飘扬,如同盛开了一朵白色的花。她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市政广场的另一侧,逆着人潮而去,身影模模糊糊,不可触碰,唯独声音依旧轻飘飘地传来:“误食金苹果的人之子啊,若是不想被卷入他人的命运之中,这段时间,最好待在家里,不要随意外出。” “我名圣夏莉雅(stcheria),苹果园的牧羊人,观测世间命运之人。” “时机到来时,我们再度相见。” 飘飘渺渺的声音,被人潮的喧嚣吞没。 再一转身,已不见了身影。 只留下林格怔在原地,脑海中不断回闪刚才的画面。 他忽然想起来:那位少女的耳朵,是不似人类的尖耳朵。 第三章 天降美少女会来自异世界吗? 市教区委员会的办公地点位于圣安东街二十四号,是一橦三层高的红砖小楼,绿意盎然的庭院、爬满青藤的山墙与精致气派的外廊,共同营造出古典时代的庄重与雅致,也是这条街上为数不多的老式建筑之一。 城市的上升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前世纪的造物必须向商业让步,越来越多的大饭店、办公楼以及公寓楼取代了原先的窄巷平房,所用的是精美的石灰石、磨光的砖块以及陶瓦。唯有教团联合依然坚持他们的传统,谨慎地对待过去的记忆。 可实际上,他们才是推动最多变革的人。 林格无意探究这种矛盾所体现出来的深意,他向一楼大厅的接待文员阐明自己的来意,由于没有提前预约的缘故,在接待室里等候了大约十分钟的时间,才得到明确的回复:朗宁先生正好有空,他会在三楼靠左侧走廊的第六间办公室等你。 林格饮尽杯中最后一口红茶,向负责通报的文员致谢后,按照他的指引来到了三楼朗宁先生的办公室外,轻轻敲响了虚掩的房门。 “请进。”房间内传来低沉而有威严的声音。 林格推门进入,发现办公室内的陈设异常简单,除了接待客人的区域有精织地毯、高脚圆桌和软皮沙发外,其他地方都被堆满了文件的柜子占据,除此之外,窗前还有一张书桌,桌上同样是一沓一沓的文件,都已经盖好了章。 不知其中有多少文件涉及到那条补充条令,林威尔市内的非正神教会不仅有林格信仰的神圣女神教,还有赤红祷会、天意教团、新十字会等,任何一个的规模都比神圣女神教大,他们会乖乖接受法令的限制么?恐怕并不乐观。 但这和林格没有关系,所以他的目光在这些文件上一扫而过,随后落在房间的主人,那位朗宁先生的身上。他正朝林格走来,是一位颇有气势的中年绅士,大约三十多岁,边缘微卷的褐色头发,挺拔宽阔的鼻梁,深色威严的眼眸,穿着一件由教会神官袍改装而成的黑色制服,这也是王国保民官的统一制服,同时具备宗教的庄严与世俗的权威。 教团联合将信仰辐射范围划分为大大小小不同规格的教区,每个教区都设置委员会,由一位神职人员、一位保民官与一位教区代表共同管理该教区的各项事务。保民官由王国宗教信仰部宗教管理局进行任命,具有官方身份,主要负责教区的世俗事务,如资金管理、公共服务乃至信徒纠纷等。 林威尔市属于第四等级的联合教区,其下还有第五等级的宗主教区,以村镇或街道为单位。作为市教区委员会的保民官,朗宁先生有权过问并干涉这数十个宗主教区内的一切世俗事务,自然也包括《宗教法令》的推行。 换而言之,他是林威尔市宗教界最有权势的三个人之一。 但是这位大人物并没有什么架子,主动伸出手向林格表示善意,用沉稳的声音说道:“你好,林格先生,我期待这次会面已经很久了。” “我知道。”林格礼貌地回道:“巴顿先生已向我描述过您的热情,使我倍感荣幸。” “希望你不会因此厌烦。” 两人轻轻一握便松开手,朗宁指着待客区的沙发道:“我已知晓你的来意,让我们边坐边聊如何?” 林格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两人便在沙发上落座,先寒暄了几句,待女仆奉上红茶,又掩门离去后,才进入正题。 “我已思考了许久,最终决定遵守《宗教法令》的规定,关闭天心教堂。”林格决口不提自己的妹妹藏起了告知书的事情,说道:“但是,这会给我的日常生活带来较大的困扰,我想王国对此应有相关政策给予补偿吧?” 所谓的困扰,其实很简单,就是钱。 神圣女神教不算什么大教会,但在圣十字区与白市民区仍有一定影响力,除去信徒自发的捐款外,林格作为驻堂牧师,还能通过主持婚礼、新生儿的施洗乃至受邀出席各种社区比赛的方式获得收入。其中大部分用于购置食物,救济贫民,而剩下的小部分已足够林格养活自己和妹妹,甚至能让她全心全意待在家里准备考试。 若是教堂关闭,这些收入肯定就没有了,如何维系今后的生活,是林格最关心的事情,尤甚于天心教堂的存亡。 “请放心。”大概对林格开门见山的态度很满意,朗宁先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稍微缓和了那严肃的神态:“对于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王国自然会予以褒奖。按照相关政策的规定,愿意服从《宗教法令》的教堂,将得到每周2金镑的补贴;同时,我们会为这些神职人员介绍新的工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林格先生似乎是历史系的毕业生?同时也具备神职人员的从业证书?真是年轻有为的小伙子,既然如此,我们愿意给你提供两个选择。” 他稍稍停顿,继续道:“第一个选择,是圣洛伍德国立学校的历史教师一职,呵呵,那是由我们教团联合资助的慈善学校,任何适龄儿童都能以低学费甚至免学费进入学习,这个职位的周薪也是2磅。第二个选择则是加入我们林威尔市教区委员会担任文职人员,你有神职人员从业证书,这方面的事务应该驾轻就熟,当然,如果你愿意深入了解我们七大正神的教义,那就更好了。恩,我无意冒犯你的信仰,只是有感而发,这个职位的周薪是3磅10便士。” 比历史教师的周薪高出1磅10便士,相当于一个高级工人的周薪了,教团联合真是财大气粗。 无论接受哪份工作,得到的补贴加上薪水都能让林格无需担忧以后的生活,甚至会更为轻松一些,毕竟不需要将大部分金钱拿出来购置食物,救济贫民。当他不再是天心教堂的驻堂牧师时,就不必承担相应的责任了。 “我个人希望你能够接受我的邀请,市教区委员会正需要你这样年轻而理智的小伙子加入。”朗宁笑道:“当然,我更尊重你的选择。” 年轻而……理智啊。 放弃希望,接受现实,确实很理智。 林格默然无言,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但此刻的他,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并不是两个选择的优劣之处,而是他在市政广场遇到的那位自称圣夏莉雅的少女。 以及她说过的一句话—— 误食金苹果之人,会被卷入不属于他的命运中去。 “我在天上的神啊。” “我衷心地祈祷。“ “期盼得到您的指引,照出那困惑与罪恶。” “将所有痛苦与不安,皆刻于我的心上。” “从此没有喜悦,亦没有伤悲。” “愿您和无罪者,皆生活在那无忧的国。” 少女低垂着头,两指并拢,在眉心、嘴唇与胸口各点一下,以寓苍天、大地与生命—— “我等尘世之民,与女神同在。” 但石刻的雕像静默如时间本身,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半晌后,一声幽幽的轻叹,回荡在礼拜堂内。 梅蒂恩觉得,自己从未如此虔诚地祈祷过。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在蒸汽轰鸣的19世纪,神所界定的希望与残酷的现实世界间,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因此,就算是女神,也无法降临尘世,拯救她在人间的虔信者于苦难之中。 难道真的要像兄长说的那样,学会接受现实吗? 当梅蒂恩心情惆怅的时候,屋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咚”的响声,好像有什么重物落到了地上,随后,是隐隐约约的人声:“啊、痛痛痛……屁股好痛……” 家里进贼了!? 梅蒂恩的耳朵一下子支棱起来,听出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后院,那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兄长亲手开垦出来的几片菜地,种着马铃薯、胡萝卜和小香根之类的蔬菜。 居然敢来女神的教堂行窃,真是胆大包天。梅蒂恩不能忍,毫不犹豫地冲向后院,准备抓贼。主要是她依稀听出那贼的声音是个女的,觉得自己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才做出了这样大胆的决定。不过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先绕到小厨房,拿了一根擀面杖掂在手里,觉得底气更足了,才气势汹汹地推开后门,来到后院。 说是后院,其实只是用简单制成的木栅栏围起来的一小片空地而已,为了不让这里显得太冷清,林格曾亲手栽下好几株白城梧桐,如今已枝繁叶茂,生气勃勃。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洒在地面上,形成一片一片闪烁的光斑,极为好看。 但梅蒂恩无心欣赏风景,双手握紧擀面杖,一步一步地绕过墙角,决定谨慎行事,先摸清对方的底细再行动。她从墙后面探出个脑袋,准备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贼敢来女神教堂闹事,等会逮到了一定要交给巡逻警员好好处置。 只看了一眼她就愣住了。 因为正从地上爬起来,揉着屁股喊痛的,居然是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她有着金子般灿烂的长发,一直垂到了腰间,但是很杂乱,在脖颈处胡乱地扎成马尾,好几根毛从额前与两侧顽强地翘了起来,显然平时没怎么用心打理过。她的头上戴着一对银白色的兔耳,棱角线条分明,更似机械造物而非身体部位。这对用途存疑的兔耳朵由材质不明的半圆环装置支撑,圆环末端是两个紧贴着耳朵的金属圆盘,莫非是起到了固定的作用?但那样不会让她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吗? 无论是兔耳、半圆环装置还是金属圆盘的表面,都有神秘的幽蓝色光弧时而闪烁,明灭不定,充满了不符合时代的科技感。 往下便是那精致俏丽的容颜,无需用言语描述,只要知道连同为女孩子的梅蒂恩都感觉惊艳就好了。特别是那双红宝石般清澈透明的眼眸,犹如经大师之手精雕细琢的艺术品,让一切投入的光都在切面的折射下,凝聚为深红色的星团。 除此之外,她的穿着打扮极为古怪,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大布列塔王国的风格:银灰色的连帽衫,印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图案,袖子长得遮住了半边手掌;同色的皮质短裤,露出了白皙的大腿,堪称伤风败俗;脚上踩着一双白色的鞋子,看起来是极为轻便、适合运动的款式,脚踝处又被一截黑白条纹的袜圈盖住。 还有各种花里胡哨但意义不明的装饰品:脖子上的剑形坠饰、右手食指上的火纹戒指、用来绑住马尾的银色手镯,以及纤细的腰身处斜挂着的两条腰带,分别挂着一个银白色立方体与一个银灰色的金属盒,与腰带上的铁质纽扣一碰撞,便发出了清脆的交鸣声。 难以用言语形容这位少女的衣着打扮与独特气质,无论是古怪、神秘还是活泼、灵动,都显得太过肤浅。梅蒂恩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像这样的少女,如果说她是小偷的话,连女神大人都不会信的。 所以,她捏着擀面杖的手,稍微放松了一些。同时陷入思考,不知道自己要如何与这个从天而降的古怪少女交流。 梅蒂恩怔神的时候,那少女却发现了躲在墙角后的她,没有惊慌,反倒很高兴地挥了挥手,露出灿烂的笑容:“太好了,原来有人在呀。嗨,你好呀,请问你是?” 梅蒂恩因她自来熟的语气愣了一下,不知怎的就回道:“我、我叫梅蒂恩。” “梅什么?”她把脑袋上的兔耳朵摘下来,挂在脖子上,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抱歉,刚才忘了摘下耳机,没听清楚。” 原来那东西叫耳机啊。 梅蒂恩默默地想到,同时重复了一遍:“你好,我是梅蒂恩。” “哦,梅蒂恩,你好,我是爱丽丝。”她环顾四周的景象,咂了下嘴唇:“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名为地球的世界。” “我好像穿越了,而且……” “是在玩游戏时穿越的。” 第四章 生活会回归平静的轨道吗? 当你站在林威尔市的任何一条街道时,定有来自过去的启示,使你听到了亡魂们低沉的呜咽。 城外伤心的原野,至今仍在哭泣声中徘徊。在这里,命运浮沉不定,人们曾见浮游遗迹的尖顶在“恓惶的雾海”中颤抖,那实质是人被命运的浪潮推动,深陷泥沼污浊,全然不见自己的模样。 从前起大雾时,人们把城市当成了隐没的怪兽,孽生原初的罪恶。 如今,圣夏莉雅又见到了那怪兽的模样。 通往城郊绿地的道路人来人往,她置身于人潮的最中央,却单薄得像从未存在过,有一种无声的喧嚣正要将生灵吞没。唯独她的小羊,面对此番景象,视若无睹,立于泥浆和巨大蕨类植物下,用蹄子刨着街道的石板,尝试啃食数万年前埋在地底的根茎。 “别贪玩,小羊。”她轻声呼唤陪伴自己踏遍半个大陆的伙伴,并告诉它:“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命运的线正在缠绕,并在凡人看不到的角落延伸。 “得早点找到她才行。” 小羊似是听懂了她的话,回头叫了两声,随即追着线延伸的方向而去。圣夏莉雅跟在它身后,逆着人潮,犹如一条逆流而上的小鱼,融入了飞溅的浪花之中,毫不起眼。 不知为何,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她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一张平静的脸孔,银灰色的短发,淡金色的眼眸,清澈空洞得仿佛一面镜子,照出来的全都是别人的模样。 那位误食了金苹果的人之子,如今会在哪里? 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自己的忠告。 希望他能提起警惕,小心行事。 因为凡人类所不能抗拒的,皆是命运。 圣安东街二十四号,三楼办公室内。 “我希望能够成为圣洛伍德国立学校的历史教师。”林格深思熟虑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很显然,这选择是出乎朗宁先生预料之内的。 市教区委员会的文职人员这份工作,是林格所熟悉的领域,而且待遇更好,更为体面,最重要的是还有上升的空间,正适合林格这样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至于历史教师的工作,虽然也算不错,但相较之下却逊色不少。 “不再考虑一下么?”朗宁放下了手中的陶瓷茶杯,说道:“或许我刚才的言语令你有所误解,实际上这份工作并没有强制要求你成为七大正神的信徒,我们教团联合也从不强迫他人改变信仰。我只是希望你在保留原有信仰的同时,更深入地了解一下我们的教义,这对于你未来的工作和人生而言,我想是没有任何坏处的。” “十分感谢您的厚爱。”林格微微低头,表示歉意:“但我原本就对历史更感兴趣,因此大学时才选择它作为主修科目。只是后来发生一场意外,让我不得不接任天心教堂的驻堂牧师之位,遗憾地放弃了它。如今,生活不过是回归原本的轨道而已,这也是我的期望。” “意外?”朗宁神情微动,似是想起了什么:“你是指杨科先生的案子吗……抱歉,是我失言了,请不要放在心上。” “没关系。”林格的表情没有变化。 经历了这么一番小插曲后,朗宁也没有理由劝说林格改变决定了,便转回正题道:“既如此,我尊重你的选择,当然,也随时欢迎你回心转意。圣洛伍德国立学校那边,我会替你进行接洽,只是你须告诉我,预计将在多少日内完成对教堂的关闭。这涉及到部分手续的交接,颇为繁琐。” “后天。”林格平静得仿佛在谈别人的教堂:“举行完最后一次七天礼后,我会向大家宣布这个消息。” 在教会的周常祷告上,向所有信徒宣布关闭教堂的消息,这的确是很有诚意的举措。朗宁先生微微颔首:“有始有终,确实很重要,在这期间,我会静候你的回复。对了,我注意到一件事:你和你的父亲杨科先生,担任驻堂牧师时,都很专注于救济贫民的事业。那么,是否考虑过将教堂改造为救济院呢?费用由我们教团联合承担,也由我们进行管理,但你也有参与决策的资格,而且我们每周愿意支付你5镑的租金。” 说到这里,朗宁先生轻笑一声:“如果你同意,我会建议将救济院的名字命名为’杨科一家的救济所”,这将使你和杨科先生的善心始终传递下去。” 老实说,他的提议很有吸引力。 对于其他人而言。 林格这回没有犹豫:“请恕我遗憾地拒绝。” 态度比拒绝另一份工作时更加坚定,朗宁先生面色不变,也没有询问缘由,只是轻轻点头:“看来我们只能另外选择地址了。” 林格问道:“教团联合有意在圣十字区或白市民区成立新的救济所吗?” 在此之前,这片街区已有几所不同的救济机构,是王国公共事务部的产业。 “是的,过去我们虽有投入,但并不大,到今日才意识到,相较于这两条街道以十万计的民众而言,原有的公共事业实在微不足道。因此,是时候做出改变了。草木庭园预计在此新建十五所教会医院、八所公共医院以及三个廉价药材市场,略尽绵薄之力。” 说着,朗宁先生将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按在心脏处,神态颇为虔诚地感慨道:“这也是为了传播隐者的福音,使祂的愿在人间弘扬。” 这个手势,原来他是翡翠隐者的信徒。 林格想到。 教团联合是七大正神的联盟,其分别是信仰深红龙神的、信仰静谧女王的、信仰回归之拥的、信仰净罪灵光的、信仰终焉导师的、信仰天启少女的,以及信仰翡翠隐者的。他们的信徒通常情况下不会佩戴任何徽记,因此,只能从祈祷的手势中区分。 的信徒多为医生、药剂师与园艺工,他们种植并以低价向平民出售药材,建立教会医院与公共医院,定期为出不起诊金的患者进行义诊,与告死祷会一样在底层民众心中享有极高的声望。 更重要的是,梅蒂恩心心念念想要通过的药剂师资格考试,其合格证书就是由颁发的,他们与西大陆医疗与护理协会共同制定了这个标准。 “这是好事。”他说道:“我虽无权代表这两条街道的居民,但还是提前向您表示感谢,朗宁先生。” 朗宁沉着地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随即,已经达到目的的林格告辞离去,他还有最后一次七天礼要主持,并且还有一个生气的妹妹等着安慰。 在离开前,朗宁先生似乎放不下心,又一次认真提醒他《宗教法令》中的限制内容:不得开设教堂、不得举行大规模的祷告仪式、不得在任何公共场所进行群体性的、公开性的传教。 但是,却并不限制个人保持原有信仰,而且,小范围内的、私底下的传教,也并没有做任何要求。 真是一条暧昧不清的法令,就像戏剧中男女主角的情感戏码一样。 林格心中感慨几句,然后离开了朗宁先生的办公室。在他走后,房间内一下子陷入了安静,此时天色渐暗,血色的残阳被城市建筑的边缘吞去了大半个身影,又在阴惨惨的雾霭之中稀释,投落窗前的书桌时,只余下些微的残光。 威严稳重的男子在房间中央默立一阵,而后缓缓走到书桌前,用上衣口袋里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了一个上锁的抽屉,从中取出一本黑色的笔记。他揉搓着纸张的边缘,轻轻翻开,每一页上都写着一个人名,最终,翻到了写着林格的那一页。 他拿起桌上笔帽为金色的钢笔,吸饱了墨水后,借着黄昏的残光伏案书写,在空白的纸张上添加内容: “目标并不排斥《宗教法令》的限制,并主动提出关闭教堂;他并没有像其他旧宗教的信徒般,总是把神的名义挂在嘴边,甚至比起神来说,更加注重自己的现实利益;但另一方面,他又独自支撑着一间衰微的教堂,坚持每周的祷告仪式与救济事业,并且不愿意将闲置的教堂出租,换取金钱。” “这证明目标或许并非不虔诚,而是他的虔诚体现在其他方面,更为本质的方面,这与我们内部所遵守的理念有相似之处。” “目标并未表现出任何的超凡能力,提到父亲时依然如此。这或许说明神圣女神教内部并未掌握任何一条超凡途径,他们只是被法令波及的无辜教会?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目标的个人履历中,与灵祈祷会等万物有灵论的信徒未有任何接触,与林威尔市其他非法教会未有任何接触,基本可以排除持有精炼魔法的可能性。” “目标拥有理性的思维方式与清晰的逻辑思考能力,结合他对信仰的态度,或许是可以争取的对象。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他似乎并不热衷于宗教方面的事务——但就我们的理念而言,恰恰又是最合适的态度,甚至可以认为他为我们的事业而生。” “综上所述,建议对目标进行观察、审验与考核,为期一年至三年。如果人力管理局没有意见,我将持续与他进行接触,逐步试探他的态度。” “报告人,林威尔市,使徒,朗宁·拉维尔。” 天彻底暗了下去。 房间内忽然传来了机械的咔嗒咔嗒声。 第五章 玩游戏的时候会穿越吗? 离开市教区委员会的办公楼后,林格顺路去了一趟弗利特街,花5便士在街头小贩那里买了两个牛奶布丁,打算用梅蒂恩最喜欢的小甜点,让她的心情变好些,忘掉之前争执中产生的不快。 他从很早以前就意识到,一个人所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面对《宗教法令》,他只能表现出积极配合的态度,向那位朗宁先生争取更加优越的条件;同样的,面对亲人的失落乃至失望,他也只能用这样不痛不痒的方式安慰。 暮色昏沉,残阳如血,行人的影子被建筑的边缘分割为大大小小的碎块,洒向那些老式的街道或斑驳的院墙。总是萦绕在这座城市上空的惨淡阴云,似乎也随着夜的降临而陷入静谧。但蒸汽列车的“呜呜”声显得更加突兀了,它会一直运行到午夜才咽下声息,这是王国制定《有轨列车交通法》时的规定,据说是教团联合在背后推动,旨在为市民们提供便捷的公共生活服务。 但是并没有用处,因为午夜时分出没于深街窄巷的流浪汉、乞丐又或是麻风病人,多半支付不起车费,只能麻木地看着空旷的车厢在黑夜中疾驰而过,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林格曾有一次亲眼目睹,在他眼中,那些人、那驾列车、乃至那座城市本身,都像在荒野中流浪的野兽,蒸汽机的轰鸣咆哮,便是它气管里低惨的呜咽;滚沸的浓烟,便是它体内烧灼的血液。 野兽面对冷酷的现实,如何能不被打得落荒而逃呢? 凝视着车窗外不断晃动的建筑物,弃置思考,犹如沉落深渊。半个小时后,列车准时停在第七路公共交通站点,林格回到了松石街,迈步朝自己的教堂走去。 他会向路上见到的每个人点头打招呼,并用礼貌的语气与他们寒暄两句,每一位居民的面孔他都很熟悉,甚至能够回忆起他们曾在某年某月某日来到教堂中参加过他主持的七天礼,但那不是因为他们想要聆听女神的福音,而是因为在那一天教堂会发放免费的食物。 这是从教堂的第一任驻堂牧师、林格的父亲杨科先生开始的惯例,他曾说:获得安慰便是信仰。而心理上的安慰与现实上的安慰没什么区别,林格对此深信不疑,他同时也相信当草木庭园的救济所开到圣十字区与白市民区时,曾在礼拜堂中低声祝颂女神荣光的人会毫不犹豫地涌向那里,领取免费的食物,接受免费的治疗,同时自称为隐者的信徒。 因为获得安慰便是信仰,而他们需要信仰。 如此看来,天心教堂的关闭,对这些居民来说未必不是好事,毕竟林格的财力无法与教团联合相比,甚至曾出现过无力购置免费发放的食物而中断了七天礼的事情。 他们得到了更加安稳的信仰,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虽然这么想,但林格的眼前忽然闪过梅蒂恩与他争吵时固执的面容,顿时一阵恍惚,步伐也下意识放缓了。这时,有个熟悉的身影从街道对面走来,关切地询问道:“林格先生,您没事吧?” 林格这才回过神来,发现站在面前的人是早上为他送来了告知书的巡逻警员巴顿,他依然眯着眼,带着亲切的笑意,只是圆脸有些红润,身上隐约有股酒气。按照规定,警员在执行巡逻任务的时候,是不能饮酒的。林格略微皱眉,微不可觉地向后半步,避开了酒气弥漫的范围:“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巴顿先生。” “是吗?”巴顿呵呵笑道:“我见您心情不好的样子,于是多嘴问了一句。应该是我看错了,请不要放在心上。” 林格的眉毛皱得更深了:“我?心情不好?” “有这样的感觉。”巴顿煞有介事道:“和平常的您不太相同,是在为《宗教法令》的事情忧虑吗?不用担心,林格先生,我说过的,好人会有好运……” “那件事已经解决了。”林格打断了他的话,眼神认真,语气轻而坚定:“所以我现在心情很好,那的确是你的错觉。” 还有,好人未必会有好运。 他心里默默补充道,随即虚按帽檐:“我还有事,先失陪了,巴顿先生,祝你今晚的巡逻任务依旧顺利。” 然后便从警员的身边绕过,走向自家的教堂,只留下巴顿原地怔神,喃喃低语:“解决了?这么快?” 为什么林格牧师说得很轻松的样子? 可他听说,林威尔市内的其他教会,都还闹得挺凶呢。 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站在教堂的门前,林格却没有立刻推门进入,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心情颇不平静,需要一段时间来缓解,或许是因为巴顿警员那句“好人会有好运”刺激到了他,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准确地说是养父,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如果好人都会有好运,那么杨科先生的案子又算什么? 世界比想象的更加荒谬。 他不愿意用这种心情回家面对妹妹,于是取下帽子,在门外默立,打算恢复过来后再进门。可忽然间林格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从门后传来了人交谈的声音。 因为需要兼顾民居职责的缘故,天心教堂的规格十分简陋,推门而入便是礼拜堂,后面用过道隔出了狭窄的厨房。二楼则是林格与梅蒂恩的房间,还有盥洗室、杂物间等。通常情况下,一楼的礼拜堂和厨房只有林格会使用,梅蒂恩都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准备考试,只有三餐或外出时会下楼。 可是现在,林格确信自己从门后交谈的两个人中听出了梅蒂恩的声音,朝夕相处他绝不可能听错。至于另一个声音,同样是位少女,只是更加活泼生动、像午后的阳光,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两人交谈的内容,则给人一种……乱七八糟的感觉。 神采飞扬的少女声:“……所以啊,幸运抽到了限量版游戏机与卡带的我,正打算好好游玩一下这款号称跨时代的游戏巨作,《alicegame:爱丽丝游戏》,看看它有没有广告说的那么厉害!结果刚刚登陆游戏,眼睛一闭一睁,就发现自己来到了这里。喏,我给你看游戏公司的logo,是不是很厉害?啊,又卡在这里了,动啊、你给我动啊进度条!“ 咚咚,砸东西的声音。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冷静一下爱丽丝姐姐。”这是梅蒂恩的声音,她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对了,你说的这款……游戏,和你的名字一模一样诶?” 得意洋洋的少女声:“没错没错,我中奖的时候,游戏指令公司的那些员工都和你一样惊讶呢!这实在太巧了吧,和游戏名一模一样的玩家恰好抽到了全球限量、独一无二的游戏机与卡带。哼哼、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命运的抉择啊!” 命运?门外的林格瞳孔微缩。 门的另一头,梅蒂恩疑惑地问道:“游戏指令公司?那是什么?” 语调上扬的少女声:“游戏指令公司啊、就是gameinstrupany,简称gi社,是开发了这款游戏的工作室,来头可大呢,我和你说你不要吓一跳:它是由任天堂、索尼、育碧、微软、ea、se等游戏大厂联合出资组建的工作室,成立目的就是为了开发人类历史上第一款完全潜入式虚拟网游,结合了角色扮演、探索解密、动作冒险、竞速射击、卡牌战斗、传统回合制、即时战斗制等多种游戏类型,世界观宏大,全息程度达到了惊人的99%!99%是什么概念?简直就像真实的世界一样啊……咦?“ 忽然醒悟的少女声:“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啊,你说会不会,我现在就在游戏里面呢?而你就是负责引导我的npc?” 梅蒂恩尴尬的笑声:“呃,哈哈哈,我,我完全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呢,不过感觉好厉害的样子,那些公司的名字,还有你说的这款……游戏?” “当然,毕竟是划时代的游戏巨作,而且还是由那么多大厂联合制作,消息传出来的时候,论坛里的任豚和索狗都杀疯了,不过我看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哼!“ 愤愤不平的少女声:”我只是发帖问了一句为什么没有暴雪,他们就喊我坛宠,还把我挂起来骂了半年,下面回复的人,一半骂我是暴白,还有一半骂我是暴黑,啊!真是气死我了!“ 咚咚咚、砸桌子的声音。 “……” 没有再听到梅蒂恩的声音,大概她已经被吓到说不出话了。 第六章 语言是交流中的最大障碍吗? 林格觉得自己不能放任她们的对话继续下去了,他合理怀疑正在与梅蒂恩交谈的那位少女精神状态恐怕不太正常。为了妹妹的安全,他毫不犹豫地推门进入,老旧的门轴发出吱嘎噶的酸响,薄暮的残光也随街道的尘埃一并涌入了昏暗的礼拜堂内。 礼拜堂内并非完全黑暗,在林格平时主持仪式的祭台上点燃了一根白色的蜡烛,火苗正轻轻摇曳着,释放出温暖的光辉,将阴影驱赶至墙根等偏僻角落,也映照出女神雕像悲悯慈爱的面容。 火光笼罩的边缘,两位少女便坐在橡木长椅上交谈,女神的目光安静地注视着她们,看那纤细的影子被拉伸至墙面,随火苗的摇曳而晃动,偶有风从高处的窗吹进来,影子晃动的幅度就更加剧烈,诡鬽的气氛颇似在空旷的剧院里观赏一出无声的人偶剧,又或是中世纪时愚昧的乡民聚集酒馆,听吟游诗人讲述关于魔女或吸血鬼的怪诞传说。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两位少女不约而同地回头,将目光落在林格的身上。 粉色中发、翠绿眼眸的少女便是梅蒂恩,眼中流露出几分惊喜与惶恐,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擀面杖。至于她为什么会拿着厨房的擀面杖,正是一个值得人深思的问题,但不是现在的关键。 林格的目光只在妹妹的身上停留了很短暂的时间,确认她没有遭受任何伤害后,才缓缓转向在场的另一位少女,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到她有着金色的长马尾,红宝石眼眸,穿着银灰色连帽衫与同色短裤,十分清凉,大腿裸露的部分足以令任何绅士淑女摇头惋叹;剑形坠饰、火纹戒指、绑住马尾的银色手镯,当然,还有更引人注目的、挂在脖子上的兔耳装饰,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风格气质,都异于常人。 哪怕是摩律亚人中性情最古怪、喜欢与斗篷、兜帽、水晶球为伍的占卜大师,都比她更像个正常人。 林格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自己在市政广场见到的那个身影,自称圣夏莉雅的少女,并逐渐将这两人的形象重合在一起,因为他发现她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不像是这个时代应该出现的人,简直可以说……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你好呀。”少女完全不介意林格的打量或者说审视,友好地打了个招呼:“我的名字叫爱丽丝,很高兴认识你。” 对于她的友好,林格却没有表现得太热情,只是颔首致意,作为回应,然后看向梅蒂恩,平静地询问道:“这是你的新朋友么,梅蒂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松石街不曾有过名为爱丽丝的女孩。” 其实是有的,在大布列塔王国,爱丽丝算是很常见的名字,但林格敢肯定那些“爱丽丝”都不是眼前的爱丽丝。 “这个……”梅蒂恩的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直视兄长的目光,支支吾吾地回道:“她、她其实是,呃,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不,实际上我已经说过了,我是从地球穿越过来的,在玩游戏时。”爱丽丝的声音插入了兄妹俩的对话,她还拿出了两样古怪的东西作为证据:“喏,就是这玩意,限量版superleverplayer游戏机,简称slp游戏机,以及配套的卡带。” 她所说的slp游戏机是一个银白色的立方体,充满了金属的质感,但并不大,可以用手掌托起,朴素干净的外壳表面有神秘的暗金色纹路蔓延,勾勒出g和i的字母;整体光滑没有缝隙,但是朝上的那一面有一个细长的插槽,似乎可以插入某种外接的装置。 而另一样名为“卡带”的物品则是一种被黄铜色外壳保护得很好的精致工艺品,只露出镶嵌着金属的接口,其形状与大小恰好可以插入游戏机的插槽中。卡带共有八张,它们都被收纳在一个银灰色的金属盒内,造型充满了奇特的美感,且外观、规格与材质近乎完全相同,仅凭肉眼分辨不出细小的差异。 “是限量版的哦。”爱丽丝的语气显得有些得意:“整个地球、独一无二!” 林格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他皱起眉头:“地球是什么球?” 他只听说过板球、野球、马球与足球,还曾经受邀出席过这几种球类竞技的社区比赛,至于地球,莫非是来自其他国家的新型运动项目? “地球不是什么球啦,是我生活的那个世界。”爱丽丝眨巴着红宝石般的大眼睛,很有耐心地解释道:“所谓球呢,不是你以为的那个球,而是星球,话说你们这应该有星球的概念吧?我看建筑风格类似19世纪的英伦风味,应该是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我记得游戏发售时的宣传语是什么来着,享受维多利亚式的蒸汽朋克奇幻之旅?” “现在的确是19世纪。”林格打断了她的胡言乱语:“但历史上的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始于12世纪,似乎与你的臆测有些偏差。” “怎么可能!?” 爱丽丝的第一反应是质疑:“如果你们的工业革命是从七个世纪前开始的,那到现在早该迈入电气甚至新能源时代了,怎么可能如此落后?” “因为持续了近两百年的蒸汽圣战使西大陆的科技生产完全停滞,社会经济发展直接倒退了一百年,造成的后续影响更是难以用数字衡量,直到现在依然有部分历史学家认为,我们今天在科学之路上取得的一切成就,本质上都是在偿还五百年前那场惨烈的战争。”林格略作停顿,然后瞥了爱丽丝一眼:“当然,你不知道很正常,因为这是大学课本上才会教的内容。” “两百年蒸汽圣战?”爱丽丝念叨着陌生的名词,陷入沉思。 但林格没有给她太多时间思考,平静道:“以你的年龄来说,这段历史显然过于晦涩复杂,等你考上大学再来深入研究吧,爱丽丝小姐,到那时我会很乐意与你探讨其中的典故与秘史。但现在,已经到回家的时间了,年轻的女孩不应在外头游荡,哪怕这里是女神的教堂。” 被他下了逐客令,爱丽丝并没有感到气恼或者其他情绪,只是有些好奇:“这么说,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我的说法?” 林格的回答十分果断:“完全没有。” “呜!”旁边的梅蒂恩用双手捂住眼睛,不忍直视,她早就知道兄长是个认真的人了,但没想到他面对漂亮活泼的少女也如此不解风情,真是让人担忧他的未来。 “是因为我没有拿出具备说服力的证据?”爱丽丝示意了一下手中的游戏机与卡带:“这两样东西还不够?” “完全不够。”依然是十分果断的回答,令蜡烛的火光也颤抖了一下:“你的言辞太过荒谬,任何一个稍有理智的人都不可能相信。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些广为流传的骗局,不过,你的思路,倒是比那些自称拿帅后人或德皇再世的江湖骗子,新颖了许多。” 爱丽丝很郁闷:“那我真谢谢你的夸奖了,可我不是骗子!” “我也相信你不是骗子,因为你没有尝试从我或者梅蒂恩这里索取什么,所以我姑且认为是小女孩一时兴起的恶作剧,没有打算报警。” “那我真谢谢你第二次了。”爱丽丝翻了个白眼:“还有,我今年十八岁,是可以合法饮酒的成年人,不是小女孩。” “饮酒对身体不好。”夹在两人中间的梅蒂恩弱弱地劝了一句,在得到爱丽丝“我只是开个玩笑”的回答后,看向自己的兄长,翠绿清澈的眼眸中带着微小的坚定:“林格,我、我相信爱丽丝没有说谎。” 她正在质疑兄长,为了一个陌生人。爱丽丝假惺惺地抹了一把眼泪,直呼感动,林格没有理她,也没有生气,而是很认真地问自己的妹妹:“理由呢?你相信她的理由是什么?” 梅蒂恩的脸颊浮现出雀跃的酡红,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因为、因为她给我讲了好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用钢铁建造的大楼、从天空一端飞到另一端的巨大铁鸟、只要戴上去就可以听到音乐的耳机、容纳了一切光怪陆离之物的电视、还有……在另一个想象出来的世界里、体验另一种人生的游戏。这些东西,你不觉得很神奇吗,林格?假如、假如不是来自异星世界的话,还有哪里找得到呢?” 林格一时沉默,他很想告诉自己的妹妹,想象力足够丰富的人,便能创造出世界上不存在的事物,就像近年来流行的怪诞小说一样。莫非吸血鬼、狼人乃至魔女、巫师都是真实存在的么?不过是小说家想象之物。 可是,看着梅蒂恩眼中流露出来的憧憬与向往,这些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他嘴唇微抿,话锋一转道:“语言。” 诶? 两名少女都怔住,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只有林格,目光依旧平静,落在爱丽丝脸上:“如果你说自己来自一个与我们完全不同的世界,那么,为何能听懂我们这个世界的语言,甚至流畅地与我们交流?” 第七章 要收留来路不明的人吗? “关于这个问题,其实有多种合理的解释。”闪动的烛光里,爱丽丝并拢食指与中指,做了个托镜框的动作,努力使自己显得成熟稳重:“比如,我们这两个世界,虽然有不同的发展脉络,但起源却是相同的,因此,在我那个世界出现过的蒸汽时代,同样复刻在你们的世界里,只是提早了七个世纪,并且还发生了两百年蒸汽圣战这种小插曲。既然如此,两个世界拥有相似的语言和文字,并不奇怪吧?” “这很奇怪。” 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牧师先生并没有轻信她的言论,冷静地指出其中漏洞:“语言本身便具备强烈的地域性与时间性,因此,同样是一脉相承的语系,伦威廷的居民会视市区之外的方言为野人粗鄙的乡音,当代的语言学者回到过去,也无法和说着古亚尔德斯语的先民流畅沟通。遑论你口中的差异,是两个世界的距离。” “这……”爱丽丝哑口无言,相比她的胡言乱语,显然还是林格的说法更有说服力。 不过,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林格暗自沉思,似乎话题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原本是想请爱丽丝离开教堂的,却变成了对她“是不是真的来自异世界”的讨论。 而悄悄把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的人是…… “那个那个!”梅蒂恩忽然扯了扯林格的衣袖,那一双漂亮的眼眸,即便在昏暗的烛火中也闪闪发亮:“我知道为什么哦,林格。” 林格眉毛微挑:“你知道?” 爱丽丝也很好奇:“你知道?” 作为异界人的她都不知道呢! “恩!”梅蒂恩用力地点了一下脑袋,高兴地说道:“因为爱丽丝姐姐是女神大人的启示呀!” 女神的……启示? 林格与爱丽丝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前者第一时间摇头,表示绝无可能,后者则扭头望向祭台后的女神雕像,那是一位着长裙、戴轻纱的优雅女子,微低着头,面容隐藏在朦胧的面纱下,又被蜡烛的火光一照,看得不太分明,但仍体现出一种慈爱而悲悯的气质,配合其轻轻交握在胸前的双手,仿佛正在为尘世间遭受苦难之人祈祷,无声垂泪。 她知道这里是教堂,但对于所谓的女神,却一无所知呢。 “那是下午发生的事情了。”梅蒂恩兴致勃勃地为兄长讲述道:“你不是去市教区委员会找那位朗宁先生,要为关闭教堂争取更好的条件吗?但我还是不想放弃,林格,真的真的不想放弃,因为这间教堂,已经是父亲留给我们的最后的遗物了,如果我们不能保护好它,岂不是让父亲的灵魂回归天的海洋后,依然无法安息?” 她说到这里嘴唇微抿,眼中闪过一丝黯淡的光:“但是,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对抗《宗教法令》,对抗它背后的教团联合。所以,我只能向女神祈祷,希望女神能垂怜我们在人间传播信仰的辛劳,为我们指出一条通往明天的道路。然后,就是在这个时候、爱丽丝姐姐从树上掉了下来!“ 语气重新变得高兴,因为看到了希望:“林格,女神早就在《教典》中告诉我们,世界上所有的相遇,都是命运的注定。当我祈求帮助时,爱丽丝姐姐从天而降,因此,这一定是女神的启示,祂为我们送来了天的使者,将会帮助我们对抗《宗教法令》、从教团联合的手中,保护父亲遗留给我们的教堂!” 说罢,她的目光在兄长与爱丽丝的身上来回移动,征求他们的认同:“难道你们不是这样觉得的吗?” “呃,就算你这么说我也……”爱丽丝挠了下后脑勺,总算明白为何梅蒂恩对自己这个陌生人的态度如此友好了,原来不是看她可爱啊。 从少女的讲述中,她大致理清了事情的脉络,简单来说就是这间教堂很快就要关闭了,而梅蒂恩不希望它关闭,于是祈求神明的帮助,恰好撞上了她的穿越,就把她当成了女神派来的使者——身为女神的使者,会说这个世界的语言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问题是爱丽丝初来乍到,对异世界完全不了解,很难说自己能帮上她的忙。 “说谎是不行的。”她小声嘟囔,正准备向梅蒂恩坦承自己没有这种能力,可是林格先她一步,摇头道:“她做不到。” 怒! 真是被小看了啊。 爱丽丝捏紧了拳头,努力压抑心头的不爽。但实际上,林格这句话并没有看轻她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我已经与朗宁先生谈好了。”他平静地向妹妹宣告了已有的事实:“关闭教堂,每周2镑的补贴;同时,市教区委员会为我介绍了一份在圣洛伍德国立学校担任历史教师的工作,同样是每周2镑的周薪。有了这些钱,就算关闭教堂,我们也不用担心以后的生活……” “这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 梅蒂恩从没想过自己的满心期望最终只换回这样的结果,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打断了兄长的话,小拳头攥在胸前,眼中满是委屈与不解的神色:“我们以前没什么钱,只有这间教堂,不也活得很开心吗,林格?那是父亲的教堂、是我们的教堂,为什么我们不能把它留下来呢?以前做不到,可是现在,有爱丽丝的话、有爱丽丝姐姐的话,一定可以的!因为她是天的使者、是女神的启示!” 被点名的某位少女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往烛火照耀不到的阴影里退了两步,捏着兔耳朵不敢出声:虽然梅蒂恩对她赋予了很深的期待,可她真的不是女神的使者啊! 林格也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碎金色的眼眸被烛火一晃,显得有些幽深。 爱丽丝猜想他此时的心情,是愧疚,还是无奈?是自责,还是悲哀?但她毕竟看不到那个人的眼睛,自然也看不到他眼中的怀念与追忆。 回想过去,似乎也有一个人,像现在的梅蒂恩一样固执、一样天真,一样怀有虔诚的信仰,以及对人间的希望。此时此刻,烛火闪动的礼拜堂内,那个人的影子在细长的光的缝隙里逡巡,逆着一条看不见的河往上,成为了现在的梅蒂恩的影子,由此证明时间是一脉相承的事物。 但林格在一场意外后永远地失去了那个深爱自己的人,正因如此,他才发誓一定要保护好梅蒂恩,无论丢掉什么东西都好,唯独要守护她的笑容。 他张口欲言,这时,梅蒂恩忽然松开了拳头。 她像是接受现实般,垂下脑袋,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有些酸涩:“我知道了,林格,如果这是你的决定,那我不会反对。” 咦?这就放弃了? 爱丽丝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无论是哪只耳朵,毕竟梅蒂恩刚才的态度还那么激动来着。 林格也感到惊讶,随即生起了复杂的心情,轻轻回应:“我很高兴你能理解我,梅蒂恩……” “但是!”梅蒂恩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兄长看,脸上哪还有半点伤心和委屈的神色:“既然你以后要去那个圣洛伍德国立学校当历史教师,就不能留在家里照顾我了,既然这样,我们就得雇一个家政女仆对吧?反正你的薪水肯定足够了!” 她伸手一指,落在某围观少女的身上:“我看爱丽丝姐姐就很合适啊!” 林格:“……” “诶!我?当女仆?”不明真相的围观少女一脸茫然:“可是我不擅长家务啊。” 梅蒂恩鼓励她:“没关系、可以学的!” 然后她又看向林格,变戏法似的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林格,这次你总该答应我了吧?你看爱丽丝姐姐这么可怜、自己一个人从其他世界跑到这里,还是个女孩子,要是你放着不管的话,她肯定会被人欺负的!女神的教义不也告诉我们,要乐于帮助遭难的人们吗?” 听着这番情真意切的话,林格未有反应,爱丽丝倒是先不爽了:“谁说我会被人欺负?我可是天才玩家诶!区区的游戏世界,一命通关简直不要太轻松!” 哎呀你还逞强! 梅蒂恩气得直跺脚,林格则瞥了大言不惭的少女一眼,说道:“看来你们那个世界对待民众十分友好,才能让你说出这种话。且不说你没有可靠的身份证明,无法进入官方的救济机构和教团联合的救济院,就算是大街上流浪的那些醉汉、失业工人、扒手、抢劫犯、黑帮……你又能对付哪个?林威尔市的别名为伤心之城,那你知道19世纪的现在,是谁在为这座城市伤心哭泣么?” 他的语气平淡没有起伏,却莫名让人感到一种压迫感,爱丽丝有些被他的气势吓到,又往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后才意识到自己太露怯了,只能咬牙还了一句:“那不然嘞?你又不肯收留我,我就自力更生,做自己能做的事情,有问题?” 做自己能做的事情……林格听到这个说法,嘴角下意识勾勒,似乎是笑了。他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笑,因为早就忘了笑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是忽然间,脑海中又闪过了某位少女的面容,以及她轻飘飘的话语—— “误食金苹果之人,会被卷入不属于他的命运中去。” 这句话,今日第三次出现。 随即,一幕幕景象在眼前飞掠,犹如舞台的换幕,逐渐通向故事书写的结局:送来告知书的巴顿警员,好人好运的祝福;严肃又不失亲切的朗宁先生,两个不同的选择;想要守住教堂的妹妹,天真而又固执的想法;最后,是从树上掉下来的少女,在女神的注视下,宣告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那个世界,究竟是她生活的世界,亦或是您灵魂的归处呢,杨科先生? 所有景象,所有念头,最终吐出口时,只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可是—— 他想到,同时也说道:“那你就留下来吧,以女仆的身份。” 闭上眼睛,烛火便熄灭,耳畔传来梅蒂恩高兴的欢呼与爱丽丝惊讶的叫声,可是,她们不知道的是—— 这世界上,从没有人的命运属于自己。 第八章 爱丽丝能够成为合格的女仆吗? 就这样,爱丽丝以家政女仆的身份,成为了天心教堂的暂时住客,当然,没有薪水,毕竟她压根不懂什么家务活,也就有股干劲,能扫扫地、擦擦桌子,至于指望她照顾梅蒂恩的日常生活,完全是异想天开。 因为教堂里没有多余的房间,梅蒂恩便想让爱丽丝和自己住一块,这样她就能多了解一些关于异世界的事情了,顺便密谋一下如何反抗某位驻堂牧师的独断专行,从冷酷无情的《宗教法令》下保全天心教堂的传承。 可惜的是,林格一眼就看穿了妹妹的小心思,以会打扰她学习为由,强行否决了这项提议。 吃过晚饭后,他将二楼的杂物间收拾了一下,又翻出一床旧被褥,打了个简陋的地铺,然后告诉爱丽丝,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了。 爱丽丝倒是欣然接受,没有对居住环境发表任何失望的言论,只是找林格要了张小圆桌,搁在房间的角落里,一脸严肃地将随身携带的slp游戏机与卡带盒子摆上去,然后像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仪式般,轻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压根不存在的汗水,满意道:“果然,前期还是要有个存档点比较好,像回到家一样!” 全程围观了这一幕的梅蒂恩感觉女神派来的使者好像脑袋有点问题,对自己之前的想法又不太自信了,但也没说什么,默默地退了出去。林格还没走,因为他有几句必须对爱丽丝讲明白。 “我之所以允许你留在教堂,是因为以后我要在圣洛伍德国立学校任职,梅蒂恩独自在家,确实需要有人照顾。但你暂时没有表现出那样的能力,我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说到这里稍微一停,林格压低了声音,似乎不想被未走远的妹妹听到接下来的话:“回应期待并不是为了他人,而是为了自己。所以,如果你不能满足我的要求,那我只能很遗憾地将你辞退了,爱丽丝小姐。” “你就放心好了!”来自异世界的少女,拍着胸口向他保证:“不就是学家务活吗?天才玩家的字典里,从来找不到失败这两个字!” 她哪来的自信? 林格不清楚,也不想清楚,点点头道:“这样最好。还有,关于梅蒂恩,她还不够成熟,换而言之就是太天真了,所以有时会做出一些冲动的决定,到那个时候,我希望你记得自己应该做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刚才亲口说过,你已经十八岁,是可以合法饮酒的成年人了,成年人更应该懂得‘责任’的意义,而不是陪着小孩子胡闹。”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定格在爱丽丝的瞳孔中,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回答,只想从那眼神的细微变化间,捕捉少女真正的态度。 爱丽丝几乎不需思考就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事情,之前兄妹二人在礼拜堂内的争执恍惚浮现眼前,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我的意思是,你确定梅蒂恩会听我的话?” 她又不认识什么女神,更不可能是女神的使者,难道要借着这个名号招摇撞骗,欺骗小女孩? “那你就来找我。”林格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总之,不要让她擅作主张。” 有人给自己兜底,爱丽丝当然乐意,连连点头答应,同时在心底对梅蒂恩道了声歉:虽然你很信任我,但是这个家里掌握生杀大权的人,终究是你哥呀。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林格也不再逗留,转身就走。不过他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什么,脚步停了下来,不回头地说道:“最后一件事:你的衣服,该换一下了。” 爱丽丝微怔,随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套来自28世纪地球的日常居家服装,对于19世纪的英伦市民来说,显然有些太超前了。 “我有什么办法?”她郁闷地抓起自己的兔子耳机,套在头上,假装没有听到刚才的话,又哼哼唧唧地为自己辩解:“我在家里好好地打游戏,哪知道会穿越啊,早知道的话,就多带两套衣服了嘛!” 但是林格没有听到这番狡辩,因为他已经走了,还顺手带上了门。 林格走后,狭窄的房间内就只剩下爱丽丝一个人,挂在墙壁上的老式煤油灯闪动着昏暗的火光,透过外部的栅栏网格,映照出在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微尘,犹如海底的浮游生物,漫无边际地漂流着。 本就是用来储存杂物的地方,自然不可能花大价钱连通煤气管道,因此只能用这种方式照明。更何况,就算连上了煤气管道,林格估计也不会同意爱丽丝乱用,这是出于勤俭持家的考虑,但也有例外——整个天心教堂内唯一有资格自由使用煤气灯、自来水乃至厨房各种珍贵调味料的人,是梅蒂恩。 对此,爱丽丝只能感慨,真是个为妹妹着想的好兄长。 尽管在有些事情上他显得很冷漠,比如不顾梅蒂恩的反对就做出了关闭天心教堂的决定,但,那也不是他的错吧? 爱丽丝觉得自己作为一介外人,不好过多置评,便摇摇头甩开了这些想法,走到房间角落的小桌子前,毫无淑女姿态地盘腿坐下,拿起银白色的游戏机,在它的背面摸索了一下,找到开关后,轻轻一按。 于是,在立方体的表面,那些勾勒蔓延的暗金色纹路逐渐被填满了,有幽蓝色的光辉,如星间的碎屑缓缓流出,驱逐了煤油灯的暗光,为墙壁、被褥以及爱丽丝的脸庞,都抹上了一层流水般柔和的光彩,整个房间变得幽暗深邃,充满了神秘的气息。 来自28世纪地球的科技造物,经少女之手重新启动,幽光聚拢,构造出虚拟的屏幕,上面印着属于创造者的logo:一个由多种几何体构成的繁复立体图形,圆柱体、球体、棱柱体、正方体……相互重叠、堆砌而又链接,无时不刻处于变化之中。然而,不管它们如何变化,映射在观众眼中的平面图形,始终是g和i这两个字母的组合。如此奇特的设计,甚至让人觉得它的存在同时违背了科学与人类的直觉。 爱丽丝没有心思关注logo,她全神贯注甚至有些紧张地盯着屏幕的最下方,在那里,流星的轨迹拖曳出笔直的进度条,从屏幕的一端向着另一端奔跑,进度条所显示的数字也不断上升:15%、30%、45%、70%、95%、96%、97%、98%、99%……然后,流星就卡在了这里,不再往前进了。 “又是这样!” 爱丽丝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就是进不了游戏界面呢?” 如果是没有能量的话,连最基本的开机都做不到;如果是接收不到网络的话,进度条根本就不会动。像现在这样卡在百分之九十九又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穿越过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意外,把它搞坏了? 少女抓着游戏机,翻来覆去地研究了几分钟,也没能看出端倪。毕竟她是天才玩家,又不是天才科学家,最后只能郁闷地将它关闭,又打开旁边的卡带收纳盒,检查里面的卡带是否完好无损。 幸好,八张卡带都没有破损的痕迹,让她松了一口气。 顺便一提,之所以《alicegame》一个游戏却有八张卡带,是因为其内容太过庞大,因此游戏指令公司将它分成了八个部分制作,而且为了表现特色,每张卡带中的游戏类型与战斗机制都是不同的,这也是它宣发的时候号称“结合了角色扮演、探索解密、动作冒险、竞速射击、卡牌战斗、传统回合制、即时战斗制等多种游戏元素”的原因,给28世纪刚玩游戏的年轻人们整了个大活。 什么、一个游戏分八部卖?论坛玩家无能狂怒,轨迹粉丝表示情绪稳定;什么、不是分开卖也不是作为dlc单独发售,甚至没有涨价?论坛玩家感动泪目,纷纷表示天无二日,今后心中只有gi社一个太阳。 至于狂怒的玩家和泪目的玩家是不是同一批人,这种事情不用你搞得太清楚。 收起slp游戏机和卡带收纳盒,心情郁闷的爱丽丝往后一仰,倒在了地铺上,口中还碎碎念叨:“gi社宣传的时候确实说过是蒸汽朋克的世界观,还有奇幻和魔法的要素。蒸汽是见到了些,魔法又在哪里呢?” “梅蒂恩和林格,是单纯的背景角色,还是游戏里的重要npc?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他们对应的剧情线应该就是所谓的《宗教法令》了,我作为玩家,要选择帮助林格关闭教堂,或者帮助梅蒂恩保住教堂?呃,林格好像不需要帮助,有我没我都一样,那肯定要帮梅蒂恩了。” “可是应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呢?难道真的要打着女神的名义招摇撞骗?在奇幻世界里欺瞒神明,后果一般都很惨吧?” “啊啊啊、可恶,为什么不让我把游戏通关后再穿越?明明其他类似的小说里、主角都是知道剧情的啊!” 更重要的是。 “我好想玩游戏啊啊啊!” 身为重度网瘾少女,她已经整整一天没有碰过游戏了。 比被人骂暴雪黑粉还难受。 “算了,我不管了!” 她忽然把脑袋埋在被子里,也不管耳机是不是掉了下去,有些自暴自弃地嘟囔道:“先睡觉吧,明天还要干活呢。” 现在的爱丽丝,可不是地球世界的天才玩家。 只是一名普通的家政女仆罢了。 几分钟后,房间内传来了均匀平缓的呼吸声,还有偶尔的梦话。又几分钟后,房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来,看都没看睡相凌乱的爱丽丝一眼,走过去把墙壁上的煤油灯给熄灭了。 “就知道她会忘记熄灯。”来人压低了声音,小声自语:“既不节俭,更不安全。” 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女仆,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门又被合上,房间内彻底陷入黑暗与寂静。 第九章 信仰的压力来自于金钱吗? 第二天一大早,爱丽丝就被林格从睡梦中叫醒,并且交给她一个艰巨的任务。 “明天就是七天礼了,我出门买些东西,你把礼拜堂打扫干净。”他塞给还耷拉着眼皮子恍恍惚惚的爱丽丝一把扫帚,皱着眉头问道:“只是扫扫地,你应该会吧?” 这仿佛是对于人类智力水平下限的质疑,当即就刺激到了爱丽丝那颗脆弱的玻璃心,让她猛然间提起了精神,嚷嚷道:“这叫什么话、我爱丽丝既然说过要成为合格的女仆,那就说到做到!区区的扫地,还难不倒我这个天才玩家!” 她还真是喜欢把“天才玩家”这四个字挂在嘴边,难道在另一个世界里,这是一项很了不起的成就吗? 林格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接受了异世界的设定,他见爱丽丝干劲满满的样子,姑且相信了她的能力,又简单嘱咐几句后,便离开了教堂,留下少女一人,在那里挥舞着扫帚,想象自己是战无不胜的骑士,将要攻克世界上最顽固最凶恶的敌人。 好消息是林格离开前贴心地关上了大门,因此倒不必担心被路人看见她“活泼好动”的模样。 大概,这也是为了保全天心教堂的名声吧。 爱丽丝耀武扬威了一会儿后,终于意识到这种自娱自乐的做法实在有够傻气的,而且她身上还背负着业绩压力呢,不是胡闹的时候。 于是便老老实实地抓着扫帚开始打扫礼拜堂,虽然很无聊但还是安慰自己,这是日常任务,是刷好感度,也是开启主线之前的小过渡,作为天才玩家,一定要忍得住寂寞、耐得住性子,要坚定不移地相信,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正当她渐入佳境,马上就要把自己催眠成功时,楼梯口忽然传来了脚步声,而后,穿着睡衣的粉发小女孩,踩着一双毛绒绒的拖鞋,一边打哈欠,一边走下了楼梯。 正在与灰尘做艰苦奋斗的爱丽丝于百忙之中抽出空闲,向她打了个招呼:“嗨,早上好啊,梅蒂恩。” “早安,爱丽丝姐姐。”梅蒂恩回道,目光同时在一楼的礼拜堂内扫视,却没有发现熟悉的身影,不禁好奇地问道:“林格呢?他又出门了?” “是啊。”爱丽丝随口回道:“他说明天就是七天礼,所以要出去买点东西。” 这么一说,梅蒂恩就明白过来,脸上浮现出恍然的神情:“原来是这样,那他应该是到河岸街的布雷迪大叔面包房那里去了,我们举行七天礼时需要用到的面包和牛奶,都是从他那里买的。” 在她解释的时候,爱丽丝总算把摆满了橡木长椅的正厅打扫干净,松了一口气。她倒是没觉得有多累,只是很枯燥而已。接下来需要打扫的地方还有摆放着女神雕像与主讲祭台的祭坛区域,以及后面通往厨房的过道。爱丽丝寻思自己应该能在林格回来之前打扫完,便生起了偷懒的念头,正好借这个机会向梅蒂恩打听一些事情。 “七天礼是什么?”她双手撑着扫帚的柄部末端,把下巴搁在上面,红宝石一样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小女孩,透露出十分甚至九分旺盛的求知欲:“某种宗教仪式吗?为什么需要用到面包和牛奶?” “就是我们教会的例行祷告活动啦。”梅蒂恩回答的同时,已经走下了楼梯,来到女神的神像前。 她微微低头,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眉心、嘴唇与胸口各点一下,完成了一次简单的晨礼后,才回头对爱丽丝说道:“伟大的女神用七天创造了世界,因此我们便以‘七’这个数字为循环,举行仪式,感恩祂的慈悲与无私。七天一次的,就叫七天礼;除此之外,还有七周一次的祭祀礼、七月一次的大颂礼、以及七年一次的祝圣礼。但是,后面这几种仪式,已经很久没有举行过了。” 说到这里,她眼中闪过一丝失落,爱丽丝看得很清楚,但高情商的她不会在这种时候戳人痛点,便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原来如此,那么,面包和牛奶是干什么用的?我听说有些教会便喜欢在祷告仪式上分发圣餐,以面包指代神的肉体,牛奶指代神的血液。吃下圣餐后,便意味着神明与自己同在,难道你们也是这样?” 梅蒂恩闻言皱起小鼻子,颇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爱丽丝姐姐?女神创造了世界与生命,祂是我们每个人的母亲,我们怎能用这样恶意的隐喻去伤害祂呢?就算真的有这样的说法,肯定也是来自那些藏头露尾的邪教徒,他们就喜欢用这种悖逆邪恶的言语蛊惑世人,你可千万不能上当呀!” 她苦口婆心,爱丽丝则果断甩锅,进行正义的切割:“我不知道啊,只是听别人谈起过而已,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嗷。好了,继续说下去容易被列入敏感词库,所以我们还是聊聊面包和牛奶的用处吧。” 敏感词库是什么?梅蒂恩歪了歪头,但没有追问,说道:“其实面包和牛奶都不是拿来用的,而是拿来发的。愿意到天心教堂参加七天礼、聆听女神教义的人,都能在仪式结束后领到四条面包和半品脱牛奶。虽然都是掺着麦麸的黑面包,但省着点吃的话,也能吃上好几天呢。” “哦?”爱丽丝注意到梅蒂恩的说法中,似乎存在小小的漏洞:“只要愿意参加七天礼的人都能领到?不局限于女神的信徒吗?” “当然不。”梅蒂恩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父亲说过,所有生命都是女神的孩子,不该对他们区别对待,那样的话,即便是女神也会感到失望的。” “可这样不就变成慈善事业了?”爱丽丝疑惑道:“一定要花不少钱吧?” 看林格那么节俭的样子,也不像个有钱人啊。 “是这样啦,天心教堂每年的收入,大部分都花在了这上面,光是为了维持收支平衡,就让林格消耗了不少精力,而我却一点忙都帮不上……“小女孩的声音渐渐压低,她缓缓仰起头,目光落在斑驳的天花板上,有些怅然。 爱丽丝回想起昨天的争执,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咂巴着嘴说道:“所以他才想要关闭天心教堂?这样就没有金钱上的负担了,而且不是还有补贴和新的工作吗?这可比之前好多了,换作我来,我也这么选……呃,其实我是开玩笑的啦,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便发出了心虚的笑声,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在关闭教堂这件事上,梅蒂恩可是坚定的反对派,而自己是因为梅蒂恩的据理力争,才能以女仆的身份留下来的。两人姑且算是同一阵线的好战友,然而她却说出了等同于背叛的发言,放在游戏里,不掉个七八十的好感度可说不过去。 不会被扫地出门吧?史上任职时间最短的女仆爱丽丝?这样的成就一点都不想要哇! 她心中惴惴,还好,梅蒂恩没有注意到她的“无心失言”,只是大声反驳道:“林格才不是那样的人!如果是为了钱的话、他早就可以关闭教堂了,干嘛等到现在呢?” 爱丽丝一想也有道理,不免更加好奇:“所以,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不是经济上的压力,而是那个所谓的《宗教法令》咯?” 梅蒂恩闷闷点头:“恩。” 提到《宗教法令》,她的兴致便不太高,因为那是一切事件的罪魁祸首,扰乱她平静生活的元凶。 对法令内容一无所知的爱丽丝在脑海里仔细检索了一番,发现地球的历史中并没有类似的法令,应该是独属于游戏世界观下的背景设定,就跟林格和梅蒂恩信奉的这位女神一样。当即表现出了和小女孩截然相反的浓厚兴致:“所以所以,究竟是什么样的法令,能详细说一下吗?” “要详细说的话,很复杂,因为法令涉及到很多方面的内容,据说光原文就有一百多页那么厚呢。” “那就不详细地说一下,我不介意。” 爱丽丝虚心求教,梅蒂恩也不好拒绝,便如她所愿,简单地解释了一遍《宗教法令》的核心内容与主要措施:“简单来说,以往,只有被王国宗教信仰部列入邪教名单的教会,才会被禁止建立教堂、公开传教。而《宗教法令》则把这个范围扩大到了除七大正神教会以外的所有教会。无论规模大小、信众数量,都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整改,关闭教堂。否则,便视为违抗法令,将以强制手段进行取缔,如果反抗的话,甚至会被教团联合与大陆诸国一同缉捕。“ “这么霸道?” 爱丽丝脱口而出,随即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个忽然出现的陌生名词上:“教团联合?这又是什么东西?” 第十章 神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吗? “教团联合就是由七大正神教会共同组成的宗教联盟,也是西陆诸国唯一认可的正统信仰,因此才会冠以正神之名。”梅蒂恩解释的同时,顺便预判了爱丽丝的下一个问题,抢在她发问之前说道:“七大正神教会,分别是信仰深红龙神的、信仰静谧女王的、信仰回归之拥的、信仰净罪灵光的、信仰终焉导师的、信仰天启少女的,以及信仰翡翠隐者的。” 光听名字,爱丽丝没有什么感觉,毕竟在各种游戏、小说乃至电影中,名字更长、更拗口、时髦值更高的势力不在少数,身为天才玩家,她可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 她现在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所以,这个教团联合与七大正神教会,很强大吗?” 梅蒂恩闻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很奇怪她为何要问出这种挑战人类智力下限的问题:“当然很强大啊,七大正神的信仰可是遍布整个西大陆,在各个领域都有极为广泛的影响力,别说我们神圣女神教,连历史传承最为古老的灵祈祷会,都不能与它们相比。我觉得,七大正神的信徒数量,估计有灵祈祷会的几十倍、甚至几百倍吧!” 她极力描述教团联合在宗教界的统治地位,却只令爱丽丝露出失望的表情:“就这?” 穷乡僻壤没见识的小女孩梅蒂恩自然习惯用人数作为衡量宗教是否强盛的标准,然而来自28世纪地球世界的爱丽丝对于这种概念早已免疫,要不然,某些号称“全银河系的碳基生物都在玩”的游戏早就该变成宗教产品了。 她更关心的是具体的事例,比如,除了《宗教法令》以外,教团联合还做过什么事情,才奠定了它们在诸国之内唯一正统的地位? 蒂恩苦恼地皱起眉头:“我也说不太清楚啦,但是据说,教团联合甚至可以暗中操控一个国家的政权更迭,包括大布列塔王国、白色城邦共和国以及明德利亚斯大帝国这些强大的国家,都无法忤逆他们的意志。” “哦,这样子厉害?” 顿时引起友人惊诧。 白色城邦共和国与明德利亚斯大帝国,爱丽丝没听过,但大布列塔王国的原型她可是一清二楚。放在19世纪的地球,日不落帝国不说是天下无敌吧,至少也可以说是所向披靡了。而教团联合却可以随意操控帝国内部的政权更迭,这不比那些只会兜售赎罪券的维多利亚废物强多了? “难怪《宗教法令》的措施那么强硬。”少女咋舌:“违抗法令的教会都要关闭,连人都要抓起来,这不就是世俗权力与宗教权力互相勾结,排除异己,达到垄断信仰的目的吗?只不过他们的手法也太粗暴了点,一定会引起激烈的反弹……” 说到这里,爱丽丝脑海中的索敌雷达忽然有反应了,脑袋上有一根毛大约是早上没认真梳头的缘故,猛地竖了起来:一个神秘强大、与诸国都有合作、能够直接影响大陆局势的组织;一条目的明确、手段粗暴、容易引发争议的法令;一对被法令波及、无辜受难、态度截然相反的兄妹;以及一个忽然闯入他们的生活,来历神秘的异界人……这要不是游戏的主线剧情,我直接把脑袋给你拧下来! 她当即兴奋起来,也顾不上自己与梅蒂恩组成的同盟阵线了,抓起手里的扫帚往天空一挥,在粉发小女孩宛如看着精神病患者的害怕眼神中,义正言辞地呐喊道:“正神教会、暴虐无道!漠视信仰、悖逆人伦!挑蹿诸国、推行法令!上天不容,下亦难欺!梅蒂恩,我们身为大布列塔国民,岂能坐视此等虫豸危害国家和平?不如揭竿而起、反他娘的!待召集三十万义军勤王,便一鼓作气杀进……呃,杀进教团联合的总部,夺了狗教皇的鸟位!这教皇轮流坐,今年也该轮到我们神圣女神教的信徒来当一当了!” 胡扯! 你压根就不是女神的信徒好吧! 况且。 “教团联合内,没有教皇这个职位。”梅蒂恩弱弱地说道:“只有代替神明行走人间、传播主赐福音的圣者,他们组成了联合理事会,分管教团联合内外的不同事务。而隶属于教团联合的神职人员,都可以通过投票的方式,在圣者决策中发表自己的意见。“ “是吗,听起来还蛮公平的,不过。”爱丽丝眉毛一竖、眼睛一瞪:“以我多年的游戏经验来看,像这样看似公平公正的制度,背后必定还有黑幕!说不定投票只是走走过场,其实结果早就被圣者们内定了,根本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美好!” 反派要是公平公正,那还能叫反派吗?总不能我才是反派吧? 爱丽丝用朴素的二元论思想得出了结论,梅蒂恩却摇了摇头:“不是这样啦,在各种重大事项的会议上,无论是议案、投票还是最终决策,教团联合一直都坚持采取公开透明的流程。甚至有时为了避嫌,还会交换人员,彼此监督对方的投票与计票流程呢,根本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黑暗。” 她用爱丽丝的原话反驳,让后者一时间哑口无言,随即生起疑心。她用狐疑的眼神在粉发小女孩的脸上来回审视,直到她有些害怕地后退两步后,才开口问道:“你不是很讨厌《宗教法令》吗,为什么还一直替教团联合的人说话?” 梅蒂恩纠正了她的看法:“我的确讨厌《宗教法令》,但这不意味着我同样讨厌教团联合的人。” “这又是什么意思?”爱丽丝郁闷不解,《宗教法令》就是教团联合为了垄断信仰而推行的啊,难道这也能正义切割?你是神圣分离者? 梅蒂恩也知道自己的态度对旁人来说是难以理解的,但她不会因为旁人的不理解便改变想法,只是轻声解释道:“女神教导我们,不可心怀偏见。虽然在《宗教法令》这件事上,教团联合的确做错了,但是,他们也做了不少对社会和人民有益的事情。” 不待爱丽丝询问,她便详细数来:“比如,告死祷会建立济贫院、福利院与孤儿院,救济贫苦的民众,同时修造众多公共墓园,义务收敛枉死者的尸骸埋葬,以极低的价格为平民提供火葬服务;初始教派致力于推行义务教育,建立学费低廉的公办学校与图书馆,为贫困学生设立助学基金会;天灾使团能够预测灾难,提前发出警告,提醒当地居民避难,并在灾难发生后积极前往受灾区域救治灾民,甚至往往比政府部门的救助更加及时……人们愿意接受七大正神的信仰,不是因为他们许诺过什么,而是因为他们确实做过什么。对了,爱丽丝姐姐,你知道我的梦想吗?” 爱丽丝听得正入神,先入为主的印象稍有改变,忽然听见梅蒂恩的问题,她哪里知道答案,当即摇头。 粉发小女孩便笑了笑,告诉她:“我想要通过药剂师资格认证考试,然后成为红十字会的一名志愿者,为那些伟大的无国界医生提供帮助。因为我不是正规的医科毕业生,所以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但我一直都在努力,从来没有放弃过。而红十字会与无国界医生,都是由草木庭园倡议成立的,他们致力于为任何需要的患者提供救助,种植并以低价向平民出售药材,建立教会医院与公共医院,定期为出不起诊金的患者进行义诊……你觉得,这些事情是正确的吗?”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很细,眼睛却好像天上的星星,正闪闪发光。 爱丽丝心底有些惊讶又有些震撼,说不出话来,或许是因为教团联合的各种公益事业,或许是因为梅蒂恩的平凡而又伟大的梦想,又或许二者皆有。她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这很正确,而且,是无可争议的正确。 “所以,我们不能为了那些不正确的事情,就去否定那些正确的事情。”梅蒂恩把手背在身后,脸上浮现出喜悦的笑容:“《宗教法令》是不正确的事情,所以我一定会反对它,反对关闭我和林格的教堂;但是,教团联合的各种公益事业是正确的,所以,我会一直支持它们,就像我一直很想成为一名真正的无国界医生那样!” 这时,冬日的阳光恰好从墙壁上的彩色玻璃窗斜照进来,洒在小女孩与她身后的女神雕像上,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彩。 爱丽丝看着光中的少女,由衷地感慨道:“梅蒂恩,你真厉害呀。” 小女孩大概很少被人如此直接地称赞,脸一下子就红了,连忙摇头谦虚:“没、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只是我这么想而已,林格都不在乎……啊、对了,你还没吃早餐吧?我、我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昨晚吃剩的东西,你继续打扫吧,要是林格回来看到你在这里偷懒,一定会生气的,他生起气来很可怕哦?” 她攥起拳头,朝爱丽丝做了个鼓舞的动作:“加把劲、爱丽丝姐姐!” 说完便转身,蹬蹬蹬地跑向厨房,爱丽丝都没来得及出声留人,就看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了过道后面。 “我可没有夸张,你真的很厉害啊,梅蒂恩。” 爱丽丝还站在原地,手抓着扫把,有些茫然地盯着梅蒂恩离开的方向,低声似自言自语:“可是,事情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游戏的世界里,总是充满了波折与意外,并且,不被它的玩家们操控。 少女忽有所感,仰起头,恰好对上了女神藏在面纱下的目光。灿烂和煦的日光映照,尘埃与细小的浮游生物宛如在灿金的海洋里逡巡,每一个影子都纤毫毕现。 明亮宁静的礼拜堂内,阳光与橡木香气混合,氤氲着温暖的氛围。彩色玻璃花窗的图案被光线分割,一半洒在神像上,一半洒在手持扫把的少女身上,支离破碎的剪影,构成了某种神秘的意象。此时此刻,神与凡人对视,祂的目光慈爱而怜悯,她的目光懵懂而迷茫。 …… 遥远的地方,牵着小羊的少女目露惊愕、脱口而出:“是母亲的气息!?” 第十一章 我的脚步与神明背道而驰吗? 林格一直到下午才回来,而且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两匹鬃毛黑亮的马在车夫的马鞭挥斥下稳稳地停在了教堂的门口,车轮轧住了有些破损的石路。林格的身影随即从载货马车上走下来,身后跟着个穿白格子围裙的年轻人,围裙上写着一行黑色的宣传语:莫雷迪大叔面包房,从维多利亚二世女王开始陪伴您的生活。 爱丽丝看的时候,真怕后面会接一句“三十年正宗老字号”之类的话。 随后,那个穿白格子围裙的年轻人在林格的指示下,从载货马车中搬出了一个个纸箱,那里面装的应该就是即将用在七天礼上的面包了。年轻人将面包搬到了教堂内,就放在女神的神像下,显得轻车熟路的模样。已经完成打扫任务的爱丽丝本想过去帮忙,却被梅蒂恩死死拦住,而且还要求她上楼回避。 顿时引起友人不满:“凭什么?难道你觉得我没有力气、连面包都搬不动吗?” 说着,她还挽起连帽衫的袖子,展示了一下自己并不存在的肌肉。 梅蒂恩脸庞涨红,吞吞吐吐,好像在说什么很难为情的事情:“不、不是这个意思啦,爱丽丝姐姐,只是、只是,你现在的打扮,不适合见外人啊……” “诶?” 爱丽丝眨了眨眼睛,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梅蒂恩要拦着自己了。据说,在风气保守的19世纪英伦,女士外出的时候,哪怕仅是露出脖颈、手臂与小腿,都会被视为“裸体”。男士稍微好一些,但不戴帽子的人,同样会被异样的目光注视。 至于她现在的穿着打扮,已经是社会性死亡的程度了。 “所以啊,”梅蒂恩把她往楼上推:“你就先回避一下吧,爱丽丝姐姐,等下我让林格买牛奶布丁给你吃。” 她可不希望自家教堂风评被害。 爱丽丝知晓原委后,便没有继续坚持,半推半就地上了楼,只是眉头一直紧皱,倒不是心生不满,而是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为什么,梅蒂恩和她说话的语气,那么像哄小孩子呢? 她坐在二楼的最后一级台阶上,陷入了对人生、对世界、对命运乃至对宇宙的无限思考中去,逐渐感觉自己接近了一切的真相,并将陷入永恒的安宁中去……简而言之,就是她快要睡着的时候,楼下的动静终于消停了,然后就听到两声响亮的嘶鸣,把爱丽丝从瞌睡中惊醒,车夫的马鞭抽打空气发出“啪啪”的声响,车轮轱辘轱辘地转动,带着载货马车离开了松石街十三号。 “爱丽丝姐姐!”梅蒂恩在下面喊道:“你可以下来了!林格给你带了礼物哦!” 礼物!? 爱丽丝精神一振,拍了拍脸颊让思绪清醒过来,蹬蹬蹬地跑下了楼梯。尽管心里还有些怀疑,像林格那样冷淡的家伙,会专门给自己准备礼物吗?可是梅蒂恩亲口说了,应该不会有错…… 一切怀疑在她下楼后烟消云散,林格手里确实提着一个纸袋子,看见爱丽丝后便把袋子递给她,让少女不禁为自己刚才的怀疑感到羞愧:虽然林格看起来很冷淡,但本质上还是个好人嘛。 她接过袋子,打开一看,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哇!” 袋子里既不是食物也不是其他东西,而是一套衣服,一套经典黑白配色的女仆装。激动的爱丽丝将它取出来,展开在眼前,发现这一件女仆装并不是全新的,而是有些陈旧,在袖口和衣领等容易损坏的地方,还有缝补过的痕迹。整体上倒是很朴素干净,原主人应该十分爱惜它,保养得很好。 爱丽丝一边打量手中的女仆装,一边好奇地问道:“这是哪里来的呀?难道面包房里还卖二手女仆装?” “不是啦。”梅蒂恩凑过来,替自己的兄长解释衣服的来历:“莫雷迪大叔的妻子年轻时曾经是林威尔市家政协会的一名女仆,这就是她以前穿过的衣服,后来她不当女仆了,但衣服还是留着,林格就和大叔商量了一下,把它买下来送给你。毕竟,你也不能总是穿成这个样子吧?我的衣服尺寸又不合适……” 说着,小女孩忍不住瞥了爱丽丝的大腿一眼,但很快又收回去,显得有些害臊。同为女性,她显然无法欣赏这种大胆的穿衣风格,更有些好奇,莫非在另一个世界,所有女孩子都像爱丽丝这样打扮?那社会风气也太开放了。 爱丽丝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依然对着手里的女仆装啧啧称赞,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这么说的话,高低至少得是件史诗装备吧,说不定自带家政精通的天赋,穿上去以后扫除、洗衣、烹饪之类的技能,熟练度能直接拉到满级?“ 她随即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放心,既然那位女士愿意将她的宝物托付给我,那么,我也不会辜负她的愿望,一定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仆,让她有朝一日以我为荣!呜、太感动了!” 少女被自己的慷慨陈词打动了,正要泪目的时候,林格毫不犹豫地浇了一盆冷水:“这只是一件很普通的女仆装而已,没有你说的那种功能。况且,梅丽娜夫人也没有什么愿望需要你来继承,她的身体很健康,有自己的儿女,只是他们都在跟随莫雷迪先生学习制作面点。” “那没事了。” 听到这句话,爱丽丝跟变色龙似的,把感动的表情一收,速度快到梅蒂恩都来不及反应,愣在原地,只听见她得意洋洋地说道:“反正我现在也是正经的女仆了,比起漫展上那些只会卖萌装纯的家伙、哼,强得太多!” 难道还有不正经的女仆吗? 梅蒂恩歪了下小脑袋,很难理解异世界女仆行业的生态环境。 林格懒得和这个头脑不太正常的家伙瞎扯,用冷淡的语气督促她上楼换衣服,同时宣布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明天的七天礼,你也要来帮忙。” “诶?”爱丽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用手指着自己,反问了一句:“你是说我?” “只能是你。”正在清点面包数量的林格头都不抬:“梅蒂恩本来就会帮忙,你也要。” 爱丽丝拿着女仆装,颇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我不会啊,我又不是女神的信徒,对这些仪式一窍不通的……” “你会说我们的语言,想必也能写我们的文字,这就够了。”林格依然没有回头,仿佛不想看爱丽丝为难的表情:“本来就没指望你负责最复杂的环节,你恐怕也很难理解。” “这……好吧。” 虽然他的说法很气人,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爱丽丝也只能郁闷地答应,同时暗下决心,一定要悄悄磨砺女仆的技艺,总有一天要让这看不起自己的家伙大吃一惊! 话说作为穿越者,这个目标是不是太卑微了? 她陷入沉思。 这时,林格已经清点完面包的数量,确认无误后重新站起身来,从两位少女的身旁走过,似乎想去厨房。 爱丽丝还在为自己受到的歧视与卑微的目标黯然神伤,而梅蒂恩则开口想要询问兄长,是否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 这时,一句极为平淡的话语,从他已经走过的空气中传来:“还有,明天的仪式,是最后一次七天礼。” “仪式结束后,我会关闭教堂。” 声音轻飘飘地落下,梅蒂恩的表情一下子僵硬,想说的话没能说出口,爱丽丝也猛地抬起头,看向那条通往厨房的过道。在她的眼中,女神的神像、昏暗的过道与那个人的背影似乎处在同一条直线上,却往相反的方向延伸,永不会有相交的时刻。 灿烂的天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洒落,将礼拜堂照耀得明亮空旷。尘埃浮动,木屑飞扬,在光无法触摸的地方,他与自己的神明背道而驰,昏暗的过道角落里,到处都是他的影子。 第十二章 找不到他的弱点吗? 有两人正在房间内密谋。 一人忧心忡忡,长吁短叹,小小年纪便承担了不该有的责任,紧皱的眉眼之间,尽是忧虑,令人不禁感慨世事艰难,无以为继;而另一人……呃,正在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新衣服,或者说旧衣服。 爱丽丝双手提起裙摆,潇洒地转了一个圈,黑色的缎带在白色的衣袖间飘舞,衬托出纤细的腰肢。然后她又站定,微微屈膝,脑袋呈四十五度角倾斜,脸上挂着标准的假笑,向镜中的自己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节。 “好!” 她松开裙摆,用力地挥舞了一下小拳头,表现出内心兴奋激动的心情,就好像想买游戏的时候刚好赶上了夏季促销一样:“我已经是一名合格的女仆啦!” 坐在床沿的梅蒂恩都懒得吐槽她,嗯嗯啊啊地敷衍了两句,但这并不能搅了爱丽丝的好心情,甚至想为这套女仆装开发出新的用途:“我觉得应该买两把手枪——最好是左轮枪,绑在大腿上,然后,等敌人来袭击时,我就掀开裙摆,拔出手枪,磅磅!” 她学着自己看过的西部大片,朝镜子中假想的敌人开了两枪,然后把手指举到嘴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仿佛吹掉了枪口处的硝烟,用“冷淡”的语气对倒在血泊中的敌人说道:“抱歉,今天超市促销,没时间陪你们玩。” “简直酷毙了!”她兴奋得像个发育过于超前的学龄儿童,连头顶的兔子耳朵都在一跳一跳的:“我觉得下一部荒野大镖客应该请我去当主角!纵横在英格兰乡间的女仆枪手,呼呼!” 没错,她换了女仆装以后,脑袋上依然戴着那个名为“耳机”的不明装置,银白色的兔耳朵取代了原本的女仆发带的位置,随着少女脑袋的晃动而来回摇摆,耀武扬威。除此之外,她的腰间还是斜挂着两条腰带,分别挂着她心爱的游戏机与卡带收纳盒,走起路来与腰带上的金属纽扣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挂了两个铃铛呢。 那些古怪的装饰品也一样没少:脖子上的剑形坠饰、右手食指上的火纹戒指、用来绑住马尾的银色手镯……她根本只是把女仆装套在自己原来那身衣服上而已,这幅样子,别说是合格的女仆了,连摩律亚人看了都要甘拜下风,狼狈逃窜。 “这种事情怎样都好啦,爱丽丝姐姐。”梅蒂恩愁眉苦脸地说道:“你不要忘了我找你来的目的,必须想个办法,不然天心教堂真的要关闭了。” 小女孩觉得自己特别像新门监狱里那些等待处死的罪犯,而明天的七天礼就是死刑期限,由最无情的大法官林格进行了宣判。 可她既不服气、也不甘心,所以她要越狱……啊呸,她要给自己平反,证明自己根本就没有错,天心教堂本来就不应该关闭! 如果你不信的话,有女神的启示为证! 那就是爱丽丝! 着梅蒂恩紧张中带着期盼的眼神,爱丽丝嘴角抽了一下,心里有苦说不出。她哪里有什么办法啊,小女孩觉得她是女神的启示,可她连女神究竟是谁、有什么事迹、传授了什么教义都不知道呢! 林格那臭脾气,估计也不会随便改变心意,那就只能从教团联合与《宗教法令》这方面入手了。 “要不,”她试探性地问道:“考虑一下我之前的建议,召集义军三十万,杀进教团联合的总部,夺了他圣者的鸟位?实在不行我可以去学狐狸叫,七大正神难道就是天生的贵种吗?”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话了,爱丽丝姐姐。”梅蒂恩连忙制止她继续发表高论,真怕下一秒房间的门就被教区委员会的保民官踹开,两人统统缉拿入狱。 “你这样胆小是成不了事的!”爱丽丝对她很失望:“想要保住天心教堂,要么反了教团联合,要么反了林格,你选一条路吧,反正我选第一条。” 毕竟教团联合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但林格真的是她的雇主。 梅蒂恩想了下,忽然小声道:“其实还有第三条路的。” “哦?”爱丽丝侧了侧耳朵——包括脑袋上的兔耳朵:“细说。” “那就是成为流浪教会。” “流浪教会?”爱丽丝的第一反应是梅蒂恩要给天心教堂装上一万二千台蒸汽发动机,然后把它推离林威尔市,开始一段漫长的漂流之旅……咳咳,好像有点不太现实。 蒂恩轻轻点头:“那些失去了容身之处,被迫用马拉、车载乃至肩扛等简陋的方式,带着神明的雕像踏上流亡之路的教会,就被人们称为流浪教会。这个说法由来已久,据说可以追溯到公元前好几千年的时候,但具体是怎么来的,我也不太清楚。《宗教法令》所提到的第一批十八个教会,他们没有选择屈服,因此成为了流浪教会,直到现在还在躲避教团联合与诸国的缉捕,同时继续传教的事业。“ “那听起来还蛮努力的。”爱丽丝如此评价:“但也太辛苦了,我可受不了。何况,就算成为了流浪教会,天心教堂不也还是要关闭吗?情况和原来没什么区别嘛。” “说得也是。” 梅蒂恩闻言轻轻叹气,花季少女的心中充满了忧郁,一如这座哀愁的城市。 爱丽丝见状有些惭愧,身为同一阵线的好战友,这时候她应该发挥自己的作用才对,连忙开动脑筋,冥思苦想。忽然脑内灵光一闪,出言献策:“我觉得关键果然还是要从林格身上入手,毕竟他才是天心教堂的牧师,拥有与教团联合对等谈判的资格。但光靠说服是不够的,所以,我们最好采取强硬点的措施!” “强硬的措施?”梅蒂恩有些犹豫,这是她从没考虑过的方向,但正走在犯罪道路上的爱丽丝趁热打铁,继续教唆:“没错、我们要采取……威胁?对、没错!就是采取威胁的手段,你知道林格有什么弱点吗?怕黑?怕青椒?怕老鼠?我们就用他的弱点去威胁他、强迫他改变主意!” 这不就是小孩子才会干的事情吗? 粉发小女孩目露愕然,爱丽丝则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你本来就是小孩子啊。” 她出谋划策可不是随口胡扯,都是有根据、有考虑的! “我十六岁,不是小孩。” “比我小两岁,不是小孩是什么?” “这……” 为了教堂的安危,梅蒂恩不得不接受自己仍然是个小孩子的事实,并开始思考起林格的弱点,作为威胁的筹码——唔,这么说好像有点坏孩子的味道,第一次做坏孩子,总感觉有点兴奋呢。 那个从小就很优秀、被父亲寄予了厚望,在同龄人中永远出类拔萃的兄长;那个对她很温柔,教她认字、教她读书,陪伴她成长的兄长;那个曾经很喜欢笑,笑起来很温暖很亲切的兄长;那个在父亲逝世后彻底失去了笑容,从此似乎再也没有高兴过的兄长……他到底有什么弱点呢? 这是梅蒂恩头一次思考类似的问题,因此用了比较长的时间,长到爱丽丝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她才茫然地抬起头来,喃喃道:“没有……” “啥?”早就神游到不知那颗星球上的爱丽丝自然没听清楚她的话:“你说没有什么?” “没有弱点。”梅蒂恩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林格他,是一个没有弱点的人。” 过去不会有,现在不会有,以后自然也不会有。 从梅蒂恩对“兄长”这个概念有印象以来,她就一直认为,自己的兄长是个很强大很强大的人。 强大的人,没有弱点。 第十三章 现实世界是一场游戏吗? 最终,两人的密谋并没有取得实质性的成果,尽管爱丽丝并不相信世界上存在没有弱点的人,但可可爱爱的梅蒂恩都这么说了,难道你能不信吗?反正她信了。 虽然没有想到方法,但梅蒂恩姑且做出了决定,先把这一次的七天礼办好,不能因为其他事情耽误,否则的话,留下教堂的父亲也会感到失望的。 爱丽丝对此自然表示十分支持,然后她就回去睡觉了。毕竟,林格这个关爱妹妹的好兄长已经在门外催促梅蒂恩早点关灯休息了,难道她作为女仆,还能违抗雇主的命令?那是乱臣贼子才做的事情,她不屑为之。 但,即便是这样忠心耿耿的女仆,依然没能睡上一个好觉。 …… 爱丽丝从睡梦中被叫醒的时候,天还没有亮,透过约一尺见方的狭窄窗户,能看到些许灰白色的阴霾,像是梦中凄冷的月色,又像是黎明到来前的曙光,压抑,阴沉。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嘴里小声嘟囔,抱怨着是谁大半夜不睡觉扰人清梦,然后门外传来了林格的声音:“下楼。” 他言简意赅,仿佛对爱丽丝多说的每一个字,都会沾染不干净的东西:“来帮忙。” 随后便是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这家伙还真是惜字如金啊。 爱丽丝心中腹诽,强忍着睡意换上女仆装——原来的那套衣服已经变成睡衣了——把心爱的游戏机与卡带收纳盒挂在腰带上,又抓起一旁的耳机套在脑袋上,颇具科技感的银白兔耳使主人与那些普通女仆彻底划分界限,顿时有种特摄英雄变身完毕的成就感,在原地摆了几个意义不明的姿势后,才心满意足地推门离开,向楼下走去。 来到一楼的礼拜堂时,爱丽丝发现,不仅林格,连梅蒂恩也在,而且兄妹俩都有了新皮肤……我的意思是,都换上了新衣服。 林格身着一件朴素的神官袍,大概是因为年岁已久的缘故,布料上的白色并不纯粹,像沾染了岁月的尘埃。但精致的做工、金线的花纹、银质的系链、遮盖肩部与手肘的披肩、以及胸前一排气派的金属排扣,依然能证明这件神官袍有着不俗的来历。搭配林格一如既往平静的表情,让他显得比平时更加严肃、郑重。 梅蒂恩则是穿着一套由修女服改装而成的衣服,裁去了下摆,换成轻便的短裙、白色长筒裤袜与黑色长靴,方便行动的同时,也显得更有活力。值得一提的是,她没有像普通修女那样戴着头纱,因此,那头粉色的中发便与整体黑色的修女服格格不入,但又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和谐感,从感官上觉得矛盾,从心情上又觉得……好像还蛮适合她的。 两侧墙壁上,早已锈蚀的铜质烛台不知何时点起了蜡烛,是那种用于正式场合的白色长烛,二十四根白烛共同照耀着礼拜堂,连火光都氤氲着几分神圣的氛围。神官打扮的林格站在祭台的后面,女神像的正前方,而修女打扮的梅蒂恩则坐在最前排的橡木长椅上,微低着头,姿态仿若祈祷。 服饰与氛围的变化,总算让爱丽丝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间被神明注视的教堂。 听见她下楼的脚步声后,兄妹二人同时投来目光,林格没有什么表示,而梅蒂恩则伸出手挥了挥,招呼她过去:“爱丽丝姐姐,这里。” 分明是深夜,她却显得很精神,一点都没有困顿的模样。 爱丽丝一边走过去,一边看向祭台后的林格,疑惑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突然把我叫醒?我刚跳过新手教程,正准备大开杀戒呢!” 又是些奇奇怪怪的梦话,林格充耳不闻,简单地从嘴里吐出三个字:“七天礼。” 爱丽丝更加疑惑了:“现在还没有天亮吧?” 印象中,会在深夜偷偷摸摸举行仪式的,一般都是些见不得人的邪教,难道说…… “礼拜是白天开始,但现在就要做准备哦。”梅蒂恩及时开口,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林格更是懒得和这家伙废话,从祭台的抽屉里取出一本有些破旧的登记簿和一支钢笔,对她说道:“你站在这里,负责登记。” “登记啥?” 一头雾水的爱丽丝从他手中接过那本登记簿,而把位置让给了她的林格则朝厨房走去,再回来时手中已多了一根拖把和一条抹布。梅蒂恩乖巧地跑过去,从他手中接过抹布,然后兄妹二人齐心协力,开始打扫卫生,林格负责拖地板,梅蒂恩则负责擦拭那些橡木长椅,力求在礼拜开始之前,让教堂变得干净整洁。 “原来是准备这个啊。”爱丽丝看到这一幕,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女仆究竟有多么失职。 反正是林格让我站在这里的。 本着“绝对服从雇主命令”的精神,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设定,随即把手中的登记簿翻开来,瞄了两眼,发现上面都是关于教堂救济的登记信息,不过相比正规的救济机构而言,相对粗略,被救济者的信息只有一个名字,有时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只用“街道+职业”作为称呼,比如“伯明街的老水手”、“约克夏的搬运工”、以及“湖畔街的流浪汉”——如果流浪汉也算一种职业的话。 至于救济的物资,除了常见的“黑面包四条加半品脱牛奶”外,还能看见诸如“领取旧衣服两件”、“领取旧床单一条”、“领取亚麻布半捆”之类的记录、直接救济金钱的例子很少,但每次出现时数额都很大,而且也会有详细的描述,如爱丽丝看到的这一条记录:松石街的玛吉夫人,领取2镑10先令,治疗小儿子汤姆的热症,白教堂区的“人民公共医院”有相关住院记录,可以佐证。 时间则是六个月前,那时天心教堂还没有受到《宗教法令》的影响。 翻看这些记录,爱丽丝的心情逐渐由一开始的好奇变得惊讶,最后又变成了另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她之前听梅蒂恩讲过,只要愿意进入天心教堂聆听女神福音的人,无论是不是信徒,都可以领到面包与牛奶。如果登记簿中的这些人也是如此,那,天心教堂根本就不是教堂,分明就是一家纯粹的救济机构嘛! 而林格,则是在没有任何外力支持的情况下,仅靠自己的力量,将这家救济机构维持到了现在。如果没有《宗教法令》的话,说不定会维持更久,直到某一天他无以为继的时候为止。 爱丽丝对于运营一家救济机构的难度没有任何了解,但她知道自己正身处一个什么样的时代:这是资本主义最为盛行、贫富差距最为悬殊、物质与享乐思想最为严重的19世纪蒸汽时代。在这个时代里,当一个富人、好人或聪明人都很难,而当一个穷人、坏人或蠢人却很容易。 林格是一个好人吗?还是一个蠢人呢? 爱丽丝分辨不清,但她忽然间产生了一种想法:会不会,林格那么坚定地想要关闭天心教堂,既不是因为金钱压力,也不是因为《宗教法令》,而是因为……他已经很累了? 感到劳累的时候想要休息一下,是很正常的想法吧,谁都无法指摘。 那么,梅蒂恩处心积虑地想要保住教堂,难道又错了吗?这是她父亲留下的遗物,是她的家,也是她的信仰。在没有犯任何错误的情况下,凭什么被他人决定命运? 所以,现实世界还真是复杂啊,如果都像游戏那么简单就好了。不用管什么正确错误、也不用管什么政治信仰,直接告诉我敌人在哪里、要杀几个就够了。 当然,也不排除某些粪游,按着玩家的脑袋做出选择,那种就另当别论。 爱丽丝不喜欢玩粪游,她左看一眼沉默拖地板的林格,右看一眼勤劳擦椅子的梅蒂恩,忽然觉得自己特别罪孽深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便极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叹息声传到兄妹俩耳中,林格无动于衷,梅蒂恩则抬起头,眨巴着萌萌哒的大眼睛问道:“怎么啦,爱丽丝姐姐?” “没,没什么。”爱丽丝干笑道:“我只是在想,还要多久才能开始啊?” “快了,唔,大概一两个小时后吧。” 那时恰好是天亮时分。 爱丽丝点点头,继续翻看手中的登记簿。她没有注意到,自己挂在腰间的slp游戏机,银白色的立方体表面,正在闪烁着微弱的幽蓝色荧光,那闪烁的频率,正与她呼吸与心跳的频率重合,仿佛冥冥之中的某个灵魂,正回应着谁的呼唤,即将迎来苏醒的时刻。 如果世界是一场游戏就好了……这不是少女第一次产生类似的念头,可她或许并不知道,某些时候,人类强烈的情感,将会催动命运的变化。 第十四章 离开神的人会看到吗? 教堂的钟敲了十二下,唤醒了这座古老城市在荒野里的记忆,于是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接踵而来,似野犬在沼泽里吠叫、群鸦于幽林中凄鸣。爱丽丝侧耳聆听,便听到了马车轰隆隆轧过石板街的声音、后半夜巡逻的警员打哈欠的声音、还有守夜人哼唱的忧伤的小曲。 她看了一眼窗外,发现天只是蒙蒙亮,大约五六点钟的样子。 这个时间点,放在28世纪的地球,她可能刚刚放下手柄入睡,然而,对19世纪的林威尔市来说,城市是从这个时候醒来的。 “天亮了啊。”少女喃喃道。 林格一直站在女神的神像前,微微仰头,凝视着那双慈爱而怜悯的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此时听到爱丽丝的呢喃,他收回目光,转身对正在椅子上发呆的粉发小女孩说道:“可以开门了,梅蒂恩。” “啊?啊、好的!” 恍然回神的梅蒂恩忙不迭答应下来,伸出双手用力地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恢复清醒。这才跑到教堂的大门前,有些吃力地搬开门闩,将门打开。吱嘎吱嘎,老旧的门轴转动发出酸涩的声响,礼拜堂内迎来了清晨的第一缕光线。 当门缝逐渐扩大,最后完全容纳了外面的世界时,站在祭台后面的爱丽丝睁大了眼睛,因为她看到,本应空无一人的教堂外,已排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曲折地绕过了街道,通往肉眼看不到的角落,队伍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忧郁的神色,笼罩在一股愁凄的氛围中,仿佛阳光彻底明亮的那一刻,便会是他们蒸发消逝在这人世间的时刻。 这些人中,有的衣衫褴褛,不得不用捡来的报纸遮挡肌肤裸露的地方,抵御霜月寒风的吹袭,根本就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有的还算干净整洁,但朴素的衣服早在多年的浆洗中失去了原本的颜色;有的人浑身颤抖,冻得脸色铁青,凌乱的发须间似乎还能看见跳蚤的爬动;有的人却依旧保留着自己的矜持与气度,比如爱丽丝看到的一位老妇人,她眼中虽有困顿之色,身体却站得笔直,花白头发也理得一丝不苟,在队伍中显得很突出。 排队者的手中都拿着容器,从路边捡来的空罐头、空的啤酒瓶、或者是用来装黄油的罐子,爱丽丝想,那应该是他们用来盛牛奶的工具。毕竟,天心教堂免费发放的食物中,也包括半品脱牛奶,是昨天晚上城外一家牧场送过来的。 他们不知道在这里排了多久,可能有的刚来,有的从昨夜就开始排了,但每一个人都如此沉默,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简直就像幽灵的巡游,令人不寒而栗。当梅蒂恩开门的时候,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女孩的身上,一双双眼睛犹如一块块凝固的石头,那么沉重却不懂得坠落,干燥的、痛苦的、麻木的、悲哀的,都在那里面燃烧着。 爱丽丝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被这支队伍吓到了,哪怕当初排队抢购最新款游戏机的时候,门店外排成的长队也不会比眼前的队伍更加骇人。她有些不知所措,便将探询的目光投向林格,但牧师没有看她,只是轻声道:“请他们进来吧。” 这句话显然是对梅蒂恩说的,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因此反倒比废物女仆爱丽丝镇定得多,顶着所有无声的注视,脸上浮现出温暖的笑容:“抱歉,让各位久等了。七天礼即将开始,想要聆听女神福音的人,请到礼拜堂内入座,但是,请注意不要拥挤、不要推搡。” 她说完便走到门边,让出了一条进入礼拜堂的路。排队的人们似乎也很熟悉这套流程,没有异议,沉默地一个接一个进入了礼拜堂内,找了个位置便坐下。爱丽丝注意到,他们只有在彻底落座时才会轻轻松一口气,仿佛紧绷的心唯有到此时才能完全放下。 队伍缓慢地挪动,本就不多的橡木长椅逐渐被人影填满,林格刚刚才拖干净的地板被这么多人的脚步踩踏,早已变得脏兮兮,但他并不在意,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始终安静地看着祭台下的人群,那双碎金色的眼眸清澈得过头,好像一面空洞的镜子,可以倒映出任何人的模样。 他在心中默数,当进入礼拜堂内的人数达到他预设的数目时,便开口,用平淡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够了。” 不大的声音回荡在礼拜堂内,所有人都能听清楚。不知道是不是爱丽丝的错觉,气氛好像凝固了,沉入最幽深的海底,足以叫人窒息。 排在队伍最前面的人,是个面色疲倦的中年流浪汉,半只脚已经踩过了门槛,只差一步,就能进入礼拜堂了。但林格凝视着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凝视着他,这仿佛就是通告,或者说是宣判,令那人的面容惨白,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认命般收回了踏入教堂的半只脚,眼中难掩失望的神色。 “抱歉,各位。”门边的梅蒂恩向他以及队伍中的其他人深深行了一礼,语气中充满了歉意:“这次的名额已经满了,请下次再来吧!” 排了一晚上的队伍没有暴动,也没有抗议,他们只是沉默地散去,一如他们沉默地聚集。然而,每个人在离去前,都向道歉的梅蒂恩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谢意。至于真正负责主持仪式的林格,却没有多少人关注。 “林格,”爱丽丝注意到那位风度仪态都很出众的老妇人也在散去的人群中,她忙扯了扯牧师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道,“挤一挤的话,应该还坐得下吧?” “和座位无关。”林格说道:“食物的发放名额是有限的。” 爱丽丝顿时怔住,这时,一直在望着人群的林格终于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当然,如果他们只是为了聆听女神的福音而来,我也可以让他们进来。” 可是,没有。 人群只是散去,只是往回走,融入了渐渐明亮的天光里,或许他们正赶着去其他街区的救济所,运气好的话,总是能挤进去的。没有人驻足,没有人停留,甚至没有人稍微徘徊,回头看一眼女神的神像。 在那双慈爱而怜悯的目光中,你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呢? 林格向前走去,越过祭台,站在了祭坛区域的最前方。爱丽丝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间觉得有些单薄,有些孤独。她想起了梅蒂恩曾说过的话,女孩说林格是个没有弱点的人,可这个世界上哪里存在这样完美的人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林格也不例外。 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在于,林格接受了自己的弱点。 一旦接受,就不再是弱点了。 “现在,仪式开始。” 耳畔传来了他平静的宣告声。 第十五章 以后还会再光顾吗? 在爱丽丝的印象中,教堂的礼拜仪式应当是庄重严肃的,譬如胡子花白、德高望重的老牧师在祭台上宣讲神的福音,舒缓平和的语调回荡于伟岸的穹顶之下,犹如吟诵着一曲神圣的乐章;底下的信徒则俯首聆听,感召神的恩典,在灵魂的共鸣中,将信仰的杂质全部淬炼,只余最纯粹无瑕的感动。 虔诚地踏入众神的宫殿,看见它古老辉煌的模样,灿烂的阳光如金子般洒落,透过墙壁上的彩绘玻璃花窗,投下五颜六色的碎块,圆拱、石柱、钟楼、尖顶、浮雕壁画、光滑大理石地板、还有白袍的牧师、黑衣的修士、祈祷的信徒,皆匍匐在祂的脚下,成为了神所注视的一粒尘埃……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但天心教堂的七天礼,和别处是不同的。由于参加礼拜的人未必都是女神的信徒,因此,林格通常只是简单宣讲一下女神的教义,像梅蒂恩之前提到的“要乐于助人”啦、“不要怀有偏见”啦,属于浅显易懂却又很难做到的事情,对于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来说更是连一块面包都比不上。然后带着大家做一次简短的祷告,就可以开始分发救济的食物了。 因此,当林格平静地宣告“仪式开始”的时候,祭台下的人们都认为,这一次的七天礼也会是同样的流程。然而,令大家没有想到的是,说完这句话后,林格再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抿着嘴唇,目光在众人的身上缓缓扫过,看得非常认真,像是要把他们的面孔全都记住。 这异常的举止引发了一阵不安与警惕的反应,但林格没有在意,如此沉默了几分钟后,他终于开口说道:“这是天心教堂最后一次七天礼,由于某些原因,自明日起教堂将暂时关闭,但或许永远不会有重开的一天了。” 不知为何,他没有直言这是《宗教法令》的要求,或许觉得这是和台下的众人无关的事情。他们并非女神的信徒,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为教堂的存亡殚精竭虑。而自己也不过是尽到身为驻堂牧师的职责,进行例常的通知罢了。 就像以往他通知这些人“下周的七天礼暂时取消”,那么他们就会把消息带给更多的人,让所有人知道下周不能来这里领取面包和牛奶了,于是下周的周末,他打开礼拜堂的大门时,果然看到门外人影寂寥。 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如今不过是把“下周”变成了“以后”。人类是不能接受“以后”的生命吗?一旦某种惯例被打破就会惊慌失措吗?林格觉得,恐怕没有到如此脆弱的地步。 礼拜堂内陷入一片死寂,仿佛呼吸声与心跳声都暂时停止了,爱丽丝甚至怀疑是否自己的耳机坏了,便摘下银白色的兔耳,将它挂在脖子上。可是依然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于是她忽然明白,原来不是自己的耳机坏了,而是她把游戏静音了? 还守在门边的梅蒂恩不自觉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自己的兄长会如此直接,不留余地。她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 林格继续说道:“天心教堂关闭后,教团联合将在圣十字区与白市民区这两条街区建立更多的教堂,加大对公共事业的投入,包括新的救济所、教会医院与公共医院。市教区委员会的朗宁先生向我承诺了这一点,他是草木庭园的信徒,你们毋需忧虑。” 爱丽丝听到有人松了一口气,还不止一个人。随即凝固的空气又开始流淌,刚才还停滞的心跳声与呼吸声又闯入她的耳中,一下一下地冲撞着她的耳膜。 礼拜堂内沉闷的气氛因此缓解,这使她深刻地意识到了两件事情:一是教团联合在底层民众心目中的声望确实很高,二是这些人果然把天心教堂当成了救济所。 明明天心教堂在松石街十三号伫立了那么久、发放了那么多免费的面包与牛奶、拯救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可是当大家听到会有更多的救济所建立时,立刻就忘记了它所遭遇的不幸。就连那短暂的沉默,也不是在悲伤教堂的命运,而是在悲伤自己以后的命运。 爱丽丝很想为林格感到不值,就算他本人觉得这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至少也要为一直努力、想尽办法都要保全教堂的梅蒂恩感到不值。可是当她的视线又落在那些人朴素单薄的衣物与困顿哀愁的神色上时,这种念头瞬间就消失了,像烛火被谁的手指轻轻一捻,嗤的一声黯然熄灭。 活下去的人才有资格谈论信仰,而他们是正在活下去的人。 所以这件事没有正确与错误可言。 一个念头熄灭,另一个念头诞生:如果是游戏就好了。 在游戏中,她有一百万种方法解决眼前的困境,哪怕现在无法解决,随着剧情推进也是能解决的。可这里是现实世界啊,她没有游戏系统、没有人物面板、没有任务指引……甚至连个游戏机都启动不了,还谈什么解决困境呢?难道要靠她满脑子的游戏知识? 真是个失败的穿越者啊,爱丽丝。 少女充满忧郁地叹了一口气,叹息声回荡在礼拜堂内,使灿烂的阳光也变得黯淡了些。她没有注意到自己挂在腰带上的银白色立方体的表面,幽蓝光辉闪烁的幅度与频率,似乎变得更加强烈了。 仿若没有听到爱丽丝的叹气声,林格维持着平淡的表情,对台下众人说道:“既然是最后一次七天礼,不如从简从略,直接省去前面的流程。你们可以按照顺序上来领取食物,每个人是四条面包与半品脱牛奶,数量是足够的,因此,不要拥挤,不要喧闹。” 无人应答,只是一阵沉默过后,坐在最前方的一个人站起身来,走到了林格的面前。在女神慈悲而怜悯的目光下,林格从装着面包的纸箱子里取出四条递给他,又从旁边盛着牛奶的木桶里舀了半勺,倒入对方随身携带的空罐子内,然后向他点了点头:“我记得你,汉克先生,冬天很快就会过去,祝您一切顺利。” 明明是女神的牧师,但他祝福时从来不会以神的名义。 抱着四条面包与一罐子牛奶的汉克先生,是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他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来到教堂,也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听到林格牧师说出这句话,以往并不放在心上,如今却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心中涌起。 他忽然有些后悔,但是后悔什么,自己也不知道,沉默半刻后,忽然低下头,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回道:“我,我很感谢您,林格牧师,所以……”他停顿了一下,一边努力地回忆什么,一边生涩地说道:“愿您和无……无罪者,都生活在、祂无忧的国……” 爱丽丝看到,林格很明显怔了一下,门边的梅蒂恩也很惊讶,因为她知道这是女神《教典》中的一句祷词,每次七天礼的祷告,林格都会用这一句话作为收尾。这是否说明过去的努力并非没有意义,神的仁慈,终究能在无信者的心中留下一道影子? 哪怕只是很浅很浅的痕迹。 林格的怔神稍纵即逝,几乎没有被人发现,他平静而礼貌地回应:“谢谢。” 流浪汉先生听到这声道谢便松了一口气,微微弯腰行礼后转身退开,把位置让给了下一个人。他经过门边时还用自己刚学到的话向梅蒂恩道别,小女孩便露出了高兴的笑容,并热情地告诉他以后也要再来,就像她依然坚信着还有“以后”一样。 林格则回头看向祭台上的爱丽丝,少女才想起自己还有工作,连忙拿笔在登记簿上记下刚才那位流浪汉先生的信息。和语言一样,她对异世界的文字也无师自通,这大概就是她作为穿越者的唯一福利了,真令人感到悲哀。 之后就是按照正常的流程来了:分发食物,简单地寒暄几句,爱丽丝在登记簿上记下他们的信息。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第一个人的影响,几乎每个人在领取食物后,都会向林格说出刚才的那句话。爱丽丝有时会一边写字一边思考,他们的行为,究竟是基于愧疚,还是感到不安? 因为省去了前面的流程,单纯分发食物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就全部完成了。爱丽丝记下最后一个人的信息后抬头望去,看到一位衣着朴素、戴着旧格子围巾的老妇人正在门边与梅蒂恩交谈,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令小女孩双眼闪闪发光,脸上浮现出惊喜交加的表情。 唔。 她低头看了一下,登记簿上写着那位老妇人的姓名:松石街的玛吉太太。 是同一条街道的住户,而且出现在登记簿中的次数似乎很频繁,还曾经从教堂领取了2镑10先令,用于治疗小儿子的热症。同一周的页面上没有领取面包与牛奶的记录,说明那周的七天礼应该是取消了。 第十六章 好意提醒的邻居会是坏人吗? 梅蒂恩挥手送别了那位玛吉太太,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后,回头看向自己的兄长,眼中闪着兴奋激动的光彩:“林格、你知道玛吉太太刚才对我说了什么吗?” 林格当然是摇头,于是梅蒂恩便用欢快的语气说道:“她说,林威尔市内的其他教会,因为不愿意服从《宗教法令》的管制,已经联合起来,成立了‘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他们号召信徒发动了好几次游行,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据说连市政府都惊动了。为了早点平息事态,市政府决定协调他们与市教区委员会进行谈判,争取妥善的处置。林格、我们要不要也加入呢?” “不行。” 林格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但是他犹豫了一下,考虑到妹妹的心情,最终决定用另一个理由拒绝:“我已经答应过朗宁先生,这次的七天礼后便会关闭教堂。人不能背弃自己的诺言,梅蒂恩,这也是女神告诉我们的道理。” 你们的女神听上去怎么像个批发心灵鸡汤的啊。 手酸得要死的爱丽丝默默吐槽。 对于兄长的回答,梅蒂恩早有预料,所以没太失望,而是采取了迂回的策略:“不加入也行,但是,如果他们的谈判真的起到了效果,市教区委员会决定放宽《宗教法令》的限制,那我们就不是非得关闭教堂了吧?” 她也挺现实,没考虑过废除《宗教法令》的可能性,只要放宽限制就算是个好消息了。 林格默然,一会儿后轻轻点头道:“如果是这样,自然要继续经营下去,毕竟……” “毕竟这是父亲留给我们的教堂嘛!” 梅蒂恩抢了他的话,碧绿的眼眸像大块的翡翠,闪闪发亮,看得出来,她对这次谈判充满了期待,大概是觉得人多力量大吧。林威尔市内的教会若是都联合起来,便会凝聚为一股连市教区委员会都不敢小觑的力量。 当然,在爱丽丝看来,明明局势已经发展到了谈判的阶段,但天心教堂的兄妹俩却是头一次听到所谓的互助协会之名,还是从同一条街道的邻居口中听到的,这未免有些…… “玛吉太太还说,双方的谈判进度与相关信息,在最近的报纸上都可以找到。林格,我先去找人借报纸啦!” 说完便迫不及待地跑出了礼拜堂,林格知道她心中有数,不会离开太远,便没有制止,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跑远。家里自然是没有报纸的,林格也没有读报纸的习惯,因此,当初《宗教法令》的补充条令出来时,梅蒂恩只是藏起一封告知书,便瞒了他好几个月的时间。 “不用追吗?”爱丽丝趴在祭台上问道。 林格摇摇头,转身回厨房拿来拖把,开始清洁被踩踏得脏兮兮的地板。爱丽丝嘟囔道:“那不如之前不要拖地,这下白费力气了。” 又不是你拖的。 林格都懒得理她,自顾自地拖地板,但爱丽丝自己便能找到话题,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你觉得那个什么互助协会和市教区委员会的谈判能够成功吗?他们要是成功了,那你不是成了抱大腿的?明明什么都没做,抱着人家的大腿就躺赢了?”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抱大腿”和“躺赢”,但听字面意思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林格在给拖把换水的空隙里瞥了爱丽丝一眼,极为高冷地从牙缝间吐出两个字来:“不能。” “为什么?”爱丽丝不耻下问……我是说虚心求教。 而林格给出来的答案也十分简单,十分直接:“因为他们就算联合起来也没有教团联合强大。” 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是联合,教团联合也是联合,但蚂蚁的联合与巨人的联合是一回事吗?连蚂蚁群中最强大的几只都被迫放弃了自己的巢穴,流浪大陆各地,过着担惊受怕的生活,其他更加弱小的蚂蚁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丽丝一撇嘴:“教团联合真的有那么强?” 林格微微皱眉:“梅蒂恩没有和你说过?” “说了呀,但不够直观。” 能够颠覆一个国家的政权,听起来很恐怖,但又没有具体的事例。来自28世纪地球的天才美少女玩家爱丽丝,身经百战,见得多了,不会轻信这些捕风捉影的传闻。 林格想了下,说道:“教团联合中的深红教会,武装了一支超过三十万人的圣教军,策动了三次对东大陆的殖民战争,如今还在继续。负责统领这支圣教军的圣者法芙罗娜冕下,同时也是王国战争事务部的部长,对东大陆殖民战争联合军的总指挥官,拥有全权调动海陆空三军的资格。” “……”爱丽丝把眼睛睁得跟灯泡一样大。 但是这还没完,林格继续讲道:“黑夜栖所是教团联合中最富有的教会,其名下财产包括大量的现金、古董、土地、股票、证券与房屋,没有人能够说清楚他们究竟有多少财富,但是前面三次殖民战争都有他们的赞助,其持有的战争债券据说能够买下一个国家;除此之外,预计将会串联整个西大陆交通系统的衔尾蛇计划,也是由黑夜栖所全额投资的。” “……”爱丽丝两腿战战。 林格觉得还不够:“审判教廷也拥有自己的军队,但是基本不会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极为神秘。他们与各国政府合作,基本上拥有公开的执法权与司法权,甚至能够在未经审判的情况下秘密定罪并处刑,虽然这只是流言,但或许并非空穴来风。那些违反了《宗教法令》的教会,基本上便是由他们负责缉捕的……“ “停停停、不要说了!”见他还要继续往下说,爱丽丝连忙打断,脸色有些难看:“我现在知道他们有多厉害了。” 你确定自己知道了? 林格瞥了她一眼,持怀疑态度,但确实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并不喜欢吓人,刚才说那么多只是为了让爱丽丝知晓利害,以后陪梅蒂恩胡闹时,才能多动动脑子,想想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我现在算是理解你啦。”少女唉声叹气:“垃圾游戏一点平衡都没有,早该削削了。” 林格不理她,继续拖地板。 爱丽丝也不说话,就这样趴在祭台上,安静地看着林格拖地板,拖得很认真,一定要把那些最偏僻最狭隘的角落也拖干净才行,这是性格的体现吗?或许有这方面的因素吧,但少女更情愿相信,这是他对教堂的感情。 他很爱护这间教堂,但是,这和他决定关闭教堂的意愿并不违背。 “林格。”爱丽丝忽然开口问道:“你会不会感觉很伤心?” 牧师头也不回:“为什么要伤心?” “因为那些人啊,他们听到天心教堂要关闭的时候好像很难过,可你应该知道他们并不是在为这间教堂而难过吧?换句话说,他们都不是女神的信徒。” “你似乎误会了什么。”林格回道:“他们不是女神的信徒,并不意味着女神就没有信徒。若非如此,你以为我是靠什么来养活梅蒂恩的?” “可是,如果你再努力一点,他们就会变成女神的信徒啊。”爱丽丝言之凿凿:“因为你给他们发食物了嘛,这是他们需要的东西,心里也一定很感谢你。这个时候你向他们传教,就更容易被接受了。可是你却没有那么做,连女神的名字都没提到几次,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传教,倒像是完成什么工作似的,那样严肃,谁会听你的呀?” 她停了一下,又说道:“所以,我觉得,他们对天心教堂的存亡毫不关心这件事,你也是有一点责任的吧?因为你没有让他们感受到信仰的归属。” 难得她说出一番有见地的话来,林格颇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像亲眼看见有人从树上掉下来一样。 不过他的一切除平淡以外的表情都是短暂的,所以连这惊讶的眼神也很快收回,慢慢道:“杨科先生曾经说过,获得安慰便是信仰。我已经给了他们安慰,至于他们的信仰究竟如何归属,那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情。如果他们不愿把信仰归属于此,那也只能证明,他们并没有从女神的教义中得到安慰,仅此而已。” 爱丽丝还想劝说:“话虽如此……” 林格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仅此而已。” 她便识相闭上了嘴巴。 两人聊天的这会儿,林格已经把地板拖干净了,正要将拖把拿回厨房。这时,爱丽丝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朝着他的背影喊道:“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和梅蒂恩不是兄妹吗?为什么你从不称呼杨科先生为父亲呢?” 这几天来,就没听林格提到过“父亲”这两个字,莫非……不是亲生的? 爱丽丝眼中燃烧着名为八卦的火焰,林格的脚步停了一下,半晌后,刻意压低的声音隔着一重朦胧的光线传来:“你和梅蒂恩在一起的时候,要注意玛吉太太。不要太接近她,也不要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 话音落下时,他的身影已消失在通往厨房的过道上。 只留爱丽丝站在原位,茫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这是在……转移话题吗? 可是,为什么要防备玛吉太太呢? 难道说,她是个坏人!? 第十七章 真的不是亲兄妹吗? 房间内摆着一堆旧报纸,都是从别人家里借来的,从《林威尔市日报》到《观察者日报》,再到名字奇奇怪怪的《周五晚报》,但凡市面上能找到的报纸,梅蒂恩都借了一份,此时她正坐在床沿,手中捧着一份由教团联合发行的《真理报》,看得津津有味。 爱丽丝则拿着把扫帚,靠在窗边,不知道想些什么,很出神的模样。至于林格,他还留在楼下的礼拜堂,接待前来祈祷的信徒,并告知他们教堂即将关闭的消息。 加上早上来参加七天礼的那些人,恐怕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圣十字区与白市民区吧——神圣女神教为数不多的信徒,基本上都集中于这两片街区。 梅蒂恩把报道中的最后一行字看完后,放下报纸,神情略显激动,喋喋不休道:“报纸上提到了,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与市教区委员会的谈判会议将在十一月第二周的周六,也就是11月12号进行,包括赤红祷会、天意教团、新十字会在内的十七家教会都宣布会派遣代表出席会议;而市教区委员会这边则由市教区总负责人、林威尔市大教堂的主教克雷蒙先生、委员会保民官朗宁先生以及信徒代表朗德内尔先生全权负责谈判事宜。他们已在一次采访中表示,将会正视民间宗教团体的信仰诉求、认真倾听非正神教会信徒的合理建议,确保《宗教法令》的实施符合林威尔市政治与经济建设的需要,尽全力为广大市民提供更加舒适的宗教氛围……” 刚从出神中回到现实的爱丽丝听到这番话,嘴角不禁一抽:“这官话还真是一套一套的,你不会信了吧,梅蒂恩?” “为什么不信?”粉发小女孩眨巴着眼睛,充满了疑惑:“他们可是在采访中说的呀,要被很多人知道的,应该不至于说谎吧?” “那也只能证明他们当着很多人的面放了个屁而已。” 爱丽丝轻轻地哼了一声:“照你的说法,《宗教法令》可是全国乃至整个西大陆都要推行的政策,你觉得他们会因为林威尔市的一些教会抗议便改变主意么?反正我不这么认为。” “那为什么还要谈判呢?” “因为他们不仅放屁,还要让大家捏着鼻子承认这屁是香的。”她挥了挥扫帚,扬起一片灰尘,愤愤不平道:“贱不贱啊?太贱了!” 梅蒂恩红了脸:“爱丽丝姐姐,你的说法……太粗俗啦。淑女可不能这么说话。” “我不是淑女,我只是个女仆。” 这话你自己信吗? 梅蒂恩默默地看了一眼她脚边的灰尘,爱丽丝注意到她的眼神,连忙放下扫帚,轻咳一声:“你先别急,我这就开始打扫,保证把你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粉发小女孩对她装模作样的打扫方式毫无兴趣,轻叹一声后开始收拾地上的报纸,兴奋的情绪稍微减弱,又对谈判的前景不乐观了。 “对了。”爱丽丝刚扫了没两分钟又抬起头来,好奇地问道:“梅蒂恩,你认识玛吉太太吧?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 “玛吉太太?”梅蒂恩想了下,回道:“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呀,对每个人都很温和,从来不会随便生气,而且也很坚强。自从她的丈夫去世以后,玛吉太太独自一人抚养六个小孩,但是也没有抱怨,而是把家里打理得很好,街道上的大家都说她是个贤惠勤劳的人呢!” 六个小孩?爱丽丝暗自咋舌,又问她:“那,林格对玛吉太太的态度是什么样的?” “唔?”梅蒂恩这回有些犹豫了,语气不太确定地说道:“好像比较平淡,因为他对所有人都是这个态度。但我自己觉得,林格比较关照玛吉太太,你早上登记信息的时候应该注意到了,玛吉太太领取救济食物的次数很多,还有一次领取了一笔钱给小儿子治疗热症,是教堂近半年来最大的一笔开支。我想,林格应该是看玛吉太太自己一人带那么多小孩,太辛苦了,所以才特意关照她吧,其实林格是个很温柔的人哦?” 她见缝插针给自己的哥哥说好话,但爱丽丝隐晦地撇了一下嘴,心想这都是胡扯,早上他还让自己要小心防备那个玛吉太太呢。 但是,既然要防备对方,为何又要给予那么多照顾呢? 这种矛盾的态度,真让人感到困惑。 从梅蒂恩这里估计是问不到答案了,于是爱丽丝点到为止,换了个话题,同样是自己感兴趣的话题:“那个,我想冒昧地问一下,你和林格,是亲兄妹吗?” “啊?”梅蒂恩懵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爱丽丝姐姐?” “因为林格很奇怪啊。”爱丽丝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明明你们是兄妹,但他从来不称呼杨科先生为父亲,这不是很奇怪么?” 同时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就像你从来不称呼林格为哥哥一样奇怪。 “当然,如果不能说的话,就当我没问。”她又未雨绸缪,做好了危险预防的措施:“你也不要和林格提到这件事哦。” “倒不是不能说啦,基本上街道的大家都知道。”梅蒂恩眨了眨眼睛,粉色的小辫子在脑袋后面一晃一晃的:“我和林格,确实不是亲兄妹。” 噔——! 爱丽丝的骨科雷达有反应了,忙不迭凑过去,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真的假的?那林格就是被收养的咯?” 蒂恩点头证实了爱丽丝的猜测,正当后者莫名有些激动,嘴里不断嘟囔着“这游戏应该是全年龄向吧”的时候,她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我也是被父亲收养的。” “啊?”爱丽丝一下子傻眼了:“有这种事?” “就是有这种事。”梅蒂恩煞有介事地点着小脑袋:“父亲在伦威廷的一家孤儿院里收养了我,又带着我来到林威尔市,道路中收养了林格。因为他的年龄比我大,所以就变成了我的哥哥。” 爱丽丝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内情,呆了一下道:“那杨科先生可真是个大好人。” “当然!”梅蒂恩得意地扬起了小脑袋:“父亲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大家都这么认为,因为他一直都在帮助别人,七天礼发放救济食物的规矩,就是由他定下来的。他还在世的时候,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向女神祈祷呢!” 原来如此。 爱丽丝顿时明白过来,敢情天心教堂曾经辉煌过,到林格的手中才衰落下来。这倒也是,就他那面瘫样,还有冷得要死的语气,根本不适合当牧师,去当个法官还差不多,判处死刑的时候一定很有气势。 真是个败家子。 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批判一番后,她对林格具备了心理上的优势,觉得以后都不会再怕他了。 “所以,他不称呼杨科先生为父亲,只是一种习惯?”爱丽丝问道。 蒂恩摇头,给出的回答出人意料:“他以前和我一样喊父亲的,但是在父亲去世以后,不知为何就改了称呼。我问了好几次,他都没解释,后来我就不问了。” 爱丽丝一听,也感觉奇怪,猜测道:“难道是杨科先生的去世刺激到了他?” “也许吧。”小女孩眼中闪过一抹恍惚,喃喃道:“父亲是因为很严重的肺病才去世的,当时我还在主日学校上课,林格则在林威尔大学进修历史系,他放假回家时发现父亲的情况不对劲,就送他去草木庭园的教会医院救治,但还是晚了一步。我甚至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都是听林格讲的,他说父亲最后的遗愿就是,希望我和林格能够过上平静的生活。” 微微仰头,眼神惆怅:“从那以后,林格就变得沉默了许多,他从林威尔大学退学,接管了教堂的事务。然后,我也退学了,我想学医,拯救更多被病痛困扰的人。但是因为我年纪不够,又不聪明,所以只能先考个药剂师资格证了……” 原来如此。 爱丽丝还是头一次知道梅蒂恩学医的初衷,心中对小女孩生起了几分怜惜,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安慰道:“哪有的事,梅蒂恩很聪明呀,以后一定可以成为一名伟大的医生!” “恩!”梅蒂恩对她露出笑容,用力地点了下脑袋:“谢谢你,爱丽丝姐姐!” “好嘞!”爱丽丝提起了干劲,转身开始打扫房间,气势满满道:“既然你要成为最伟大的医生,那我也一定要成为最厉害的女仆才行!天才玩家的字典中,没有不可能这三个字!加油加油加油!” 我没有说过要成为最伟大的医生啦!何况你这目标是不是太低了点? 梅蒂恩心中默默吐槽。 她没有注意到,爱丽丝转过身时,脸上浮现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两个被收养的孩子、突然逝世的养父、各自不同的称呼、还有情况不明的邻居……林格这家伙,果然很神秘呀。 第十八章 是……天才游戏制作人吗? “哈啊~” 爱丽丝打了个哈欠,满脸的倦意:“我去睡觉了。” 正把碗筷放回橱柜里的林格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爱丽丝便踮起脚尖,悄悄地溜出了厨房,生怕林格一时兴起,又让她去干点什么活儿。就像刚才,她吃完饭本来想去找梅蒂恩聊天的,结果被林格逮住,在厨房里洗了半小时的碗,把她累得腰酸背痛,再也不敢说什么“要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女仆”之类的大话了。 中间她还用各种手段旁敲侧击,向林格打听杨科先生与玛吉太太的事情,不过后者完全无视了她的问题,觉得她话太多时还会扭过头,用平静的眼神凝视着她。自觉已经具备心理优势的爱丽丝,面对这种凝视,不知怎的就心虚了,不敢再说半句。 这令她又羞愧又懊悔,更加肯定林格一定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现在不说无所谓,以后她一定会揪出来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么想着,爱丽丝趾高气扬地上了二楼,还打算跑去骚扰梅蒂恩,却发现粉发小女孩早就熄灯睡觉了,顿时兴致全无,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换掉身上的女仆装后,一头栽倒在被褥上,沉沉入睡…… 等等、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抱着被子、睡相不佳的爱丽丝猛然睁开了眼睛,她一个翻身,目光落在墙角的小圆桌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她的游戏机与卡带收纳盒上。 穿越过来的这三天,她每天晚上都会启动游戏机,希望能看见卡在99%的进度条有一天跳到100%,开启她作为真主角的逆袭之路。可惜结果总是令人失望的,这微小的差距就像一道巨大的鸿沟,不可逾越。 今晚也要尝试一下吗? 说不定根本就是坏了呢? 那样的话,无论尝试多少次都是没有用的。 可是……万一呢? 爱丽丝趴在被褥上,眨了眨眼睛。黑暗里她像只安静地藏在夹缝间的猫,一双红宝石眼眸闪闪发亮。忽然间她动了,似遵循着某种神秘的预感,从床上爬起来,向着那张小圆桌爬去,只用了几秒钟就来到它面前,伸出手,抓住了那个银白色的立方体。 她熟练地摸索着,轻轻按下游戏机的开机按钮,于是熟悉的幽蓝色光屏又在眼前呈现,折射深邃迷离的光线,将少女的脸庞映照得有些苍白。 gi社的反直觉logo闪烁了几下便消失,爱丽丝屏住了呼吸,像个深夜里背着父母偷偷起床打电动的网瘾少女,紧张地看着进度条向前爬动,从15%到50%,从55%到95%,最后又卡在99%那里,纹丝不动。 默默地等待了几分钟,见进度条还是没有动静,爱丽丝心头憋着的一口气一下子泄了,她失望地叹息一声,嘟囔道:“果然预感是不可信的。” 说罢便去按开机键,打算将游戏机关闭。她的手指已经弯曲,只要再稍微用点力就会按下去,但忽然间她睁大了眼睛,凭着莫大的意志力忍住了那股用力的冲动,因为她看到光屏上的进度条似乎跳了一下,然后,99%变成了……100%! 我中了!? 我要开始逆袭了!? 天才玩家爱丽丝的一命通关表演,难道是从这里开始的吗? 她难以置信而又充满惊喜地看着忽然暗下来的光屏,正在脑海里搜寻合适的词汇以表达自己现在激动难耐的心情,但光屏上跳出了一个弹窗,夺去了她的注意力: 卡带?哦、对、还得插入卡带才行。虽然gi社宣布这款游戏机同时支持全息感官模拟与传统外设操作两种模式时曾被人批评为“卡带商人”,但有幸接触过上个世代不少经典游戏大作的爱丽丝并不介意这种怀旧方式。她连忙拿来旁边的收纳盒,打开后从里面取出那张序列号为i的卡带,略带激动地将其插入了游戏机朝上那面的插槽中。 她莫名听到了齿轮喀嚓喀嚓咬合的声音,有点像钟表的运转,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了”?仔细一看她才发现原来弹窗的右下角处,确实有一枚生了锈的金属齿轮正在转动,大概是另一种形式的进度条吧。 弹窗的内容发生了变化: 爱丽丝的眼眸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游戏弹窗。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漫长,或许才几秒钟过去,她却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喀嚓转动的金属齿轮停了下来,弹窗的内容也随之改变: 下面还有两个选项: 啥!? 爱丽丝一下傻眼了。 未检测到卡带数据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张卡带里面没有任何数据吗?他奶奶滴、游戏指令公司真不是人,居然敢卖假货……虽然这是她抽到的,没有花一分钱,但不管怎么说,还是侵犯了消费者的合法权益啊! 她要投诉、要举报、要赔偿! 但是在19世纪的大布列塔王国,很显然是没有消费者协会的,所以爱丽丝要投诉也没有门路,只能憋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何况也未必就不能玩了,没看到它还贴心地给出了重新编辑的选项吗? 我倒要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愤愤不平的爱丽丝伸手在游戏机的左侧摸索了一下,用力地按下了另一个按钮,幽蓝色的光线顿时流出,在虚空中勾勒出游戏手柄的模样,被她握在手中。 她操控手柄,选择了。 这一瞬间,光屏上的内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游戏界面的ui变成了钢铁、齿轮、金属轴承与神秘符文的组合,完美贴合游戏宣传时所说的蒸汽与奇幻背景。在铁铸的恢弘穹顶之下,一个个齿轮通过金属轴承连接,彼此之间严丝合缝,组成了一台构造精密的巨型机械,形似钟塔,又似神殿。氤氲幽蓝光辉的神秘符文在塔楼与殿堂的表面蔓延,最终在裸露的齿轮处勾勒出不同的文字,那应该是地球的文字?亦或是异世界的文字?爱丽丝说不清楚,毕竟现在的她,两种文字都能认得。 这些神秘符文所书写出来的内容,既非神秘莫测的符咒、也非天马行空的魔法,而是爱丽丝十分熟悉的名词:、、、、、、、、、……诸如此类,粗略扫去,便有足足二十几个大项。 面对这么多选项,爱丽丝懵了,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念头:所谓的重新编辑卡带数据,该不会是让她从头开始,创造出一款新的游戏吧? 可她是天才玩家、又不是天才游戏制作人! 这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握着手柄的手,开始颤抖。 不、不行! 都已经做到这种程度,又怎能轻易退缩?爱丽丝啊爱丽丝,你连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女仆的目标都敢说,为何就不敢说自己能成为世界上最好的游戏制作人呢?毕竟,19世纪的异世界,应该还没有游戏制作人这个职业吧? 有时候,从天才玩家到天才游戏制作人的转变,只要咬一咬牙,还是不难挺过去的。 爱丽丝思虑再三、思前想后、思绪万千、思如泉涌……总的来说就是经历了一番心理上的挣扎后,她决定还是咬一咬牙吧,宁可苦了自己,也不能苦了游戏机——特别是全球限量抽送的slp游戏机。 颤抖的手,用力地按下了手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命运的齿轮,从此刻开始转动…… 第十九章 对陌生人的名字感到熟悉吗? 首先选择。 于是界面再度改变,一本黄铜书册在爱丽丝面前徐徐展开,上面显示的同样是她很熟悉的名词:角色扮演游戏)、act(动作游戏)、fps(第一人称视角射击游戏)、卡牌游戏)、竞速游戏)、slg(策略游戏)……种类繁多,甚至包含了比较让人浮想联翩的gal(美少女恋爱游戏)。 对于一款游戏来说,选择了它的游戏类型,也就相当于选择了它的受众、市场以及发展方向。 作为一名资深玩家,爱丽丝当然知道不同的游戏类型各有优缺点,哪怕再小众的类型也有其死忠粉丝的矢志支持,倒不如说越小众的游戏越容易出死忠粉。但这并不重要,因为19世纪的异世界可没有所谓的游戏市场可言,现在的爱丽丝最需要考虑的问题是,对于一名初学者来说,制作什么类型的游戏更加容易上手? 不求做出《上古卷轴》、《gta》这样的经典大作,好歹不能像《血○》、《e○外星人》那样烂吧——考虑到当事人的心理感受,爱丽丝很贴心地为它们的名字做了消音处理。 必须深思熟虑才行。 于是爱丽丝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中去,深思熟虑了大约十秒钟后,她毫不犹豫地操控手柄,按下了其中一个选项:“我的话,果然还是王道征途,角色扮演游戏吧。” 没错,她选择的正是缩写为rpg的角色扮演游戏,或许也是世界上最古老、最受欢迎、受众也最广泛的游戏类型了。除去纯粹的益智类游戏外,大部分游戏都带有一定的角色扮演要素,反过来说也就是,角色扮演游戏能够容纳多种多样的要素,甚至,如果不局限于电子游戏的话,你在论坛上发帖子钓鱼,也可以算是一种角色扮演…… 咳咳,总而言之,rpg游戏的表现形式十分简单明了,但内核又极为深邃。精于此道的游戏制作人可以用最简陋的素材创造出超越时代的经典,一窍不通的小白只要牢记角色扮演的内核,循规蹈矩也能制作出合格的作品。 爱丽丝做出选择后,黄铜书页上的其它选项缓缓淡化消失,只留角色扮演游戏)的选项,随后,在齿轮咔嚓咔嚓的咬合声中,黄铜书翻到了下一页,上面显示的分类是:。 依然是许多分支选项:古代争霸、中世纪宗教、魔法奇幻、太空幻想、虚拟世界、赛博朋克……但这些选项,几乎都是灰色的,无法选择,唯独一个选项是亮着的:蒸汽奇幻。 “这是不是有点钦定的意思?” 爱丽丝嘴里嘟囔着大逆不道的话,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认了下来,毕竟她又不能上门投诉。 然后是,在回合制、半即时制、即时制……等一堆选项中,爱丽丝思前想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合制。 她信誓旦旦道:“老套就是经典、经典就是好玩、好玩就是好玩!” 当然,真正的原因是回合制比较容易上手。 ,直接拉满,玩它个三百小时不是问题。 可惜不能,冰冷的弹窗提示告诉她: “三小时能干嘛?”爱丽丝表示强烈抗议:“我过个新手教程都不止三小时了!再说,要是游戏机的机能不够的话,我可以保存进度下次继续啊,难道你这游戏不支持保存的吗?太烂了、我要退钱!” 游戏机才不理她,弹窗存在了几秒钟后就自动消失了,让爱丽丝气得牙痒痒,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安慰自己:“按照gi社的说法,八张卡带合起来才算是完整的游戏,既然如此,第一张卡带用三小时来做新手教程……倒也正常。” 好不容易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她拉到了下一个分支,也就是,这一回不只有文字选项,右边还贴心地给出了人物模型——是2d的像素小人,但是做得很精致,很好地体现了人物的气质与风格。 然后爱丽丝差点把眼珠子瞪出了眼眶,因为她看到出现在黄铜书页上的五个角色,除去最后一人显示为外,其他四人的名字,好像都有些熟悉:、、,以及最后的,。 她按在手柄上的手指有些僵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在编辑的或许不止是游戏,而是一个世界。小说里不都这么写吗,主角玩游戏的时候以为是虚拟的,但游戏剧情确实在现实世界发生了,而游戏中的技能也被他带到了现实之中,从此开启了一段平凡职业成就世界最强的道路。 但小说主角玩的游戏都是自带的,怎么到我这里,还得自己编辑呢?未免有点压榨劳动力的意思了。 她先选中了自己的名字,右边便跳出个像素小人,人物模型并不是遵循她穿越过来时那套装扮,而是换成了女仆装,但是头上的银白色兔耳很有辨识度,就是本人! 除了像素模型外,还有一些属性。 “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爱丽丝面露羞涩(装的),随即发现职阶与技能两个选项都是亮着的,似乎可以操作的样子。 她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先是在技能那一栏按了一下,立刻拉出了一排列表,上面显示着各种各样的技能,从最初级的到十分厉害的,再到令人脸红心跳的,以及最后意义不明的…… “你这女仆她合法吗?” 爱丽丝表示质疑,觉得还是换个职阶比较好,于是移动到职阶那一栏,又往下拉出了一排列表,除去女仆外,还有诸如、、等符合奇幻背景的职阶,以及、、之类符合蒸汽背景的职阶,最后依然是意义不明的职阶…… 爱丽丝有些犹豫了,她比较喜欢这个职阶,因为这让她想起了很多经典的rpg游戏,比如被称为j日式角色扮演游戏)双壁之一的《勇者斗恶龙》系列,虽然是上上个世代的游戏了,但依然经典,起码爱丽丝很喜欢。 可是,都来到19世纪的蒸汽世界了,难道不体验一下更具时代特色的职阶吗?比如名字让人很有吐槽欲望的以及。 正当她左右纠结的时候,忽然瞥见了其他几个角色,顿时眼前一亮:那个且不说,至少其他三个角色她很熟悉,肯定是友方阵营,既然如此,职阶的选择,就得考虑到队伍的搭配才行,这也是rpg游戏的传统项目了,不可不品尝。 于是她先看了一下队友的属性栏,首先是林格。 职阶是牧师,这倒不出意料,就是这些技能,看上去像个辅助角色啊? 爱丽丝嘟囔着,又看了看梅蒂恩的属性。 这,也是个辅助角色啊。 难道说…… 爱丽丝心里有了点猜测,但还得看完最后一个友方角色的属性才行。她把选项移到了名为的角色上,发现她的像素模型是一位穿着白裙、手持曲木杖,气质高贵恬淡的少女,不由得啧啧称赞了两声:“还挺好看的……” 忽然,她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因为她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位,是谁? 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对方吧? 可是,却对她的名字有种熟悉的感觉,而且还下意识把她划分到了友方阵容中去。 这不对劲。 第二十章 一个人需要三根拐杖吗? 林威尔市的地底充满了腐败的气息,中古时代废弃的甬道与下水道在多年以后成为了地下室里的枯井,或裸露出岩层的斑驳墙面。它们是一头庞然巨兽身体里早已枯萎的血管,在雾气下沉的日子里浸透悲伤的泪水。有人说那些高贵的游魂至今仍在土壤里徘徊,寻找自己的墓穴,时至今日,你到最接近城郊绿地的拉文巷或马丁街,依然能听见他们不竭的哭泣,最远可追溯至旧都伦克斯廷陷落的那一日。 圣夏莉雅听见了那些哭声,但无动于衷,沉默地穿行在比雾气更加浓郁的黑暗之中。在她眼前有一条线不断向前延伸,指引着命运的终点,小羊的蹄子调皮地在废弃的砖块与砂石之间踩踏,越过干涸的水道、跨过残缺的墙根,带着少女往地底的更深处前进。 摩律亚人的古老箴言如此讲述:不可直视命运。因此圣夏莉雅不会尝试弄清楚这条线究竟还有多久才能抵达终点,她只知道自己的确在这座城市中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就和她苏醒时嗅到的苹果气息一模一样。 既如此,便只需遵循“线”的引导,不断向前,直至迎来命中注定的相遇。 她有一种预感:这将是十年来,自己离“祂”最近的一次。 忽然,小羊停下了脚步。 它回头“咩”了两声,目光有些犹豫,好像在询问主人的意见。圣夏莉雅缓缓摇头,半蹲下来,轻轻抚摸它柔软的毛发,说道:“没有关系。” “只是一些藏在阴影里的小虫而已。” “他们正想做的事情,有人会去阻止。” “我们绕过去吧。” 小羊又“咩咩”地叫了两声,然后换了个方向,继续追逐延伸的“线”。少女站起身来,抬头凝视着黑暗的深处,灿烂的金色眼眸,犹如闪烁地底世界的恒星,看到了无穷无数的、充满恶意与邪妄的灵魂。 他们的身与心灵,都在渴望邪恶之神的降临,让那污秽的血液,淹没城市上空的雾霾。 崇拜这样的邪神,最终会诞生怎样的信仰? 少女微不可觉地叹息一声,随即转身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黑暗的夹缝中,连模糊的轮廓都被四周散落的砖石砂砾所吞噬。 不断前进,不断追寻。 命运的脚步,便是如此匆忙。 信息量超大。 爱丽丝看着游戏机光屏上显示的属性栏,脑袋有点懵。 种族是银精灵而非人类,虽然有些惊讶但还在可接受范围内,毕竟这是奇幻世界,有异种族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这个职阶是怎么回事?,听起来就超级炫酷诶,帅气程度能够把爱丽丝那一排列表全部拉起来a掉,或许只有才能与之一较高下了。 而且这种命名格式,身经百战的爱丽丝自然不难猜出,是个统称,而才是这位名为圣夏莉雅的少女真正掌握的力量。换句话说,世界上还有其他的,掌握着与同一等级的力量。 “凭什么不能是我!?”爱丽丝锤了一下桌子:“我也是个少女啊!” 不过这种事情光靠抗议显然是没有用的,所以她郁闷了一会儿后便恢复过来,将选项移动到技能栏上。职阶名称帅气是一回事,职业强度又是另一回事了,毕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强就是帅、帅就是好、好就是好! “让我看看你的技能!” 爱丽丝按了下去。 “这这这这这!”粗略地扫了一遍技能描述后,爱丽丝震惊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帅的职业啊!?” 残疾人拄上这根拐杖都能一命通关吧?缺点是有点看脸,要是脸黑没能触发回魔的话,最多动三个回合就歇逼了。 但是没关系,还有另外两根拐杖呢。 她无意识地搓着手柄,细细琢磨起来:“虽然我爱丽丝一生要强,不愿拄拐逞威,但他们的职阶都是系统固定的,想改也没办法改。换句话说,如果我不选个核心输出的话,这队伍就没人能c了。系统非要打三保一,总不能怪我吸队友的血吧?” 这么一想,忽然对最后一个神秘角色的属性更感兴趣了。 看你遮遮掩掩的,该不会比所谓的还要强吧? 她连忙点开问号角色的属性栏看了一眼,看过之后才发现是自己想错了,这货被标注问号的原因不是隐藏角色,而是因为他属于敌对阵营,属性栏中的每一个字,都是刺眼的血红色。 “呃,好像有点糟糕。” 爱丽丝挠了挠脸颊,从这简单的介绍中看出了诸如“邪神”、“祭祀”、“狂热崇拜”之类的要素。如果对应到现实世界中,大概相当于林威尔市内藏着一群崇拜邪神的疯子,正憋足了劲打算搞个大新闻。 再延伸下去,可以认为爱丽丝的使命就是通过这台游戏机阻止他们的阴谋……比较悲伤的是她一点线索都没有,就算想要向市警司举报,查他们的瓦斯计费器,估计也没有这个可能了。 如果自己能在游戏中将这家伙打败,事情是不是就迎刃而解了呢? 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这样一想,爱丽丝更觉得责任重大,邪恶恐怖的吸血鬼隐藏在城市的暗面,酝酿着不为人知的阴谋,整个林威尔市的安危都落在自己的肩膀上,数万万人陷于水火之中,需要靠她的拐杖……啊呸、需要靠她的精彩操作来解救。 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呢? 不过在那之前。 “我先研究一下职业和技能搭配。” 爱丽丝把界面调到自己的属性栏,拉出了下面的一排职业,开始逐一对比,分析优劣。 就算是三保一,那也不能随随便便找个职业来保吧? 残疾人拄上拐杖固然能走路,甚至能打爆十个泰森,可脑残是万万不行的。 就这样,在昏暗的小房间内,半夜瞒着家长偷偷起床打电动的网瘾少女,眼睛死死地盯着幽蓝色的光屏,苍白的脸上神情专注,细长的手指在手柄上来回搓动,不知道过去多久,房间内传来了“嘿嘿嘿”的低笑声,格外惊悚。 至少,半夜起床上厕所的梅蒂恩,被吓了一跳。 第二天,她便向自己的兄长林格举报,怀疑某人偷偷藏匿损害青少年身心健康的不良读物,长此下去,恐成大患,必须好好批判一番。 接到举报的林格当即踹开了爱丽丝房间的门,进行正义的大搜查。结果并没有发现妹妹所说的不良读物,只有一个略显萎靡的背影,正小心翼翼地把卡带放回收纳盒中,然后扭过头,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朝他咧开了一个弧度堪称诡异的笑容,令冷静的林格也不禁往后退了半步:“你这是……” “嘿嘿。”爱丽丝伸了个懒腰,显得神清气爽:“你等着看吧,林格,这下……我要……大杀特杀了……” 还未说完,便一头栽倒在被窝里,发出了“呼呼”的鼾声——她睡着了。 林格:“……” 第二十一章 吸血鬼故事还能吓到人吗? 当爱丽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时,外面已经是大中午了,她的肚子咕噜噜地叫着,催促主人尽快觅食。忙活了一夜的网瘾少女连女仆装都懒得换,穿着那套堪称伤风败俗的睡衣,晃晃悠悠地走下了楼,两眼黑肿,脚步虚浮,乍看上去跟纵欲过度似的。 来到厨房后她见到了梅蒂恩,粉发小女孩正在加热昨晚吃剩的蔬菜汤,顺便往切好的面包上抹黄油。她的手边还摆着一份报纸,是教团联合发行的《真理报》,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大篇幅报道“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与市教区委员会的谈判进展,也不知道小女孩是从哪里借来的。 “中午好呀,爱丽丝姐姐。” “中午好,梅蒂恩。” 互相打了个招呼后,爱丽丝坐在梅蒂恩对面,眼巴巴地看着她手里的黄油和面包:“能开饭了吗?” “稍等一下。”小女孩回以安抚的笑容:“等汤加热以后就可以了。” “哦哦!” 爱丽丝忙不迭点头,随即便心安理得地开始等待。虽然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转念一想,现在的自己又没有穿女仆装,何况昨晚已经把这个职业换掉了,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惭愧的呢? “对了。”她探头往过道看了一眼,发现礼拜堂的大门紧紧闭着,好奇地问道:“林格在哪里?” “他到市教区委员会拜访那位保民官朗宁先生了。”梅蒂恩回道:“天心教堂关闭后他会得到一份历史老师的新工作,但是还需要走一遍手续才行。” “这样啊。”爱丽丝观察着小女孩的脸色,没有发现异样,便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好像一点都不伤心的样子?” “因为没有必要伤心。”梅蒂恩放下手里的黄油和面包,把手按在了旁边的报纸上,信心满满地说道:“教堂关闭只是暂时的事情,等谈判结束,情况一定会好转的!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的理事长,也是赤红祷会的主教克洛瑟尔先生已经在报纸上公开表态,认为城市宗教氛围的繁荣,与开放包容的理念是分不开关系的,无论是为了林威尔市的宗教环境考虑,还是为了普通市民的信仰自由权利着想,教团联合都应该慎重考虑《宗教法令》带来的影响。这番话已经得到了许多评论家的认可,连市政府的官员都表示支持呢。” 这些家伙又开始放屁了。 爱丽丝默默想到,但是没有说出口,嗯嗯啊啊地敷衍了几句,很快转移了话题:“你说的赤红祷会,他们的信徒很多吗?” 才给了那位克洛瑟尔主教公开叫板教团联合的自信心。 “挺多的。”梅蒂恩点头道:“在林威尔市内,除去七大正神教会以外,应该就属赤红祷会的信徒最多,在白市民区、费瑟尔区、天星区乃至教会区都有很多信徒,因此,才能成为‘宗教互助协会’的召集者与代表者。” “哦哦,这么厉害啊。” 和神圣女神教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嘛。 她又问道:“那这个赤红祷会的教义是什么?” 不能怪她好奇心过剩,实在是昨晚从游戏机中得知隐藏在城市暗处的敌人是吸血鬼后,她就对“鲜红”、“赤红”、“血红”这类词汇十分敏感,何况对方好巧不巧,恰好和教团联合杠上了,很难不让爱丽丝产生怀疑。 “我想想……恩,他们好像追崇血与肉的牺牲,认为由苦难才能磨砺高洁的灵魂。因此,教会中的虔信者时常会以荆棘缠绕手足,用鲜血的刺痛来警醒自己,通过这种方法,更加接近他们所信奉的那位天神。” “呃,这听上去好像有些糟糕过头了。”爱丽丝表情古怪,联想到了某些不能详细叙述的题材。 然后梅蒂恩又说道:“但这是很久以前的做法了,后来他们与时俱进,改革了一些教义。所以,如今的信徒只需在祈祷时用银针刺一下手指,落一滴血在盛满清水的杯中,便算是完成了仪式。” 说来说去都和血有关是吧?爱丽丝更加怀疑,追问道:“可是,这样的教义应该也不会太受欢迎才对,为什么他们有那么多信徒呢?” 难道林威尔市的普通市民都是些受虐狂? 对此,梅蒂恩的回答是:“因为他们很有钱。” “……” 现实到令爱丽丝无法反驳的理由。 林格每周花几镑就能在天心教堂外吸引一大群人排成长队,要不是他无心传教,神圣女神教的信徒数量还能翻上几倍。所以,更加有钱还热衷于传教的赤红祷会,确实配得上那么多信徒。 你不能鞭笞我,除非给钱。 “那,”她眼珠子转了转:“赤红祷会的信徒中,会不会隔三差五就出现一个惨死在小巷里,死因是失血过多,脖子上还有两个牙孔的?” “我没听说过这种事。”梅蒂恩摇摇头,又用古怪的眼神看着爱丽丝:“还有,你是想说吸血鬼吧,爱丽丝姐姐?我从六岁那年就不会被这种吓小孩子的故事吓到了。” 我没有吓你啊梅蒂恩!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更加危险啊! 可是爱丽丝又没有证据,光从已知的线索中也推断不出什么,所以她想了想,还是啥也没说,安静地等待开饭时刻。 梅蒂恩戴着棉手套,将加热后的蔬菜汤从灶台移到餐桌上,又转身去橱柜里取碗和汤匙,忙忙碌碌的模样,衬托无所事事的爱丽丝宛如一条米虫。但她也不是不想帮忙,只是昨晚为了合理搭配阵容,实在熬得太累,现在精神状态依然萎靡不振。 说到阵容。 爱丽丝忽然问道:“梅蒂恩,你认识一个叫圣夏莉雅的女孩吗?” “诶?” 梅蒂恩扭过头,眨了一下眼睛,目光茫然:“我不认识啊。” 但是。 这个名字,还蛮好听的? 又一次站在市教区委员会的办公楼外,林格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是灰蒙蒙的暗,像笼罩着浓稠的酸雾。霜月的寒风吹过了圣安东街的高楼与小巷,在满地尘土之间逡巡徘徊,一条由扫除工人、街头小贩、公司雇员、小推车、出租马车、公共列车……组成的河流,正在他的眼前喧闹,并未顾忌咫尺之隔便是严肃庄重的宗教场所。 世俗与宗教总是结合得很好,甚至有时不分彼此。雷铎伊梵的大教堂外尚且有人兜售花朵以及喂食鸽子的饲料,那么,一位主持礼拜仪式超过三年时间的牧师忽然决定改行去当历史教师,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林格的脑海中自然浮现出那位朗宁先生满意而矜持的笑容,以及他给予自己的承诺,最迟在三天以内,入职手续便可完成,他将成为圣洛伍德国立学校的一名历史教师,继续三年前他没能完成的事业。 时间兜兜转转,不过是让一切又回到原点。 大概,这也是杨科先生的愿望吧? 年轻人轻轻叹息一声,压住帽檐,迈步离开,很快融入了人群之中,仿佛他从未来过。 同一时刻,三楼的办公室内,朗宁·拉维尔站在窗边,默默地凝视着他远去的背影。房间内并非只他一人,还有另一位披着黑风衣的男子,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翻阅着手里的文件,纸张快速翻动,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粗略地扫视一遍后,他放下文件,开口,声音显得年轻,但又沉稳:“人力管理局已经同意了你的申报,将你所推荐的人选列为观察对象。需要我派人去接触他么?” “不必。”朗宁慢慢摇头:“他即将在圣洛伍德国立学校任职教师,我会请初始教派的同僚代为观察。” 西大陆境内,冠以国立之名的学校基本都是教团联合的产业,投资者为七大正神教会中最富有的黑夜栖所,而实际管理者却是最热衷于教育事业的初始教派。学校中的教师以及工作人员,除去林格这样的特例,基本都是初始教派的信徒。 “我明白了。”男子并未提出异议,又说道:“那么第二件事:所谓的‘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的底细,我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和你的猜测一样,天意教团、新十字会等非法教会,确实是为抵制《宗教法令》才加入的,他们都拿到了那份精炼魔法的资料,做出这种决定并不奇怪。倒是领头的赤红祷会,似乎还有另一重身份,也是我们的老对手了。” 朗宁听到这里,目光闪烁:“是谁?” 他——或者说他们的老对手实在太多,所以,一时半会儿倒猜不出对方的来历。 “我调查了一下,发现他们一直都把自己的教义往‘鲜血’与‘苦难’的方向引导,虽然多处遮掩,但也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再结合他们出现的时间推断,答案已经十分明显。” 男子沉声道:“信仰着伪半神的邪教——” “血红宴乐。” 第二十二章 相遇便会产生意义吗? “血红宴乐?”朗宁微微皱眉,他对这个名字很有印象,正如风衣男子所说,是老对手了,而且还能与另一位老对手扯上关系:“我听说他们一直尝试与十三隐士会接触,想要加入他们的同盟,获得更为坚实的后盾?” “但也一直都没有成功。”男子的语气略有不屑:“毕竟是由疯子和傻子组成的狂欢宴会,自诩为魔法正统的所罗门自然看不上这些躲躲藏藏的无毛蝙蝠。何况他们所信仰的那位天界飨者,本质上也不过是个喜欢生食血肉的精神病人罢了。” “我是否可以认为,这是他们在展现自己的诚意呢?” 朗宁若有所思:“血红宴乐的人,想让所罗门和十三隐士会看到自己的决心,因此才拉拢林威尔市内的其他教会,公然抵制《宗教法令》。如果此次谈判能够成功,他们便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或许所罗门也会对他们另眼相待?” 男子摇了摇头:“这只是其中一点,我认为还有一个更加关键的因素,那就是,天界飨者已经卡在序列3很久了,恐怕他也想借这个机会尝试进阶。所以,下水道里的那些老鼠,最近活动才愈发频繁,在圣十字区与白市民区发生的失踪案件,相比过去数月来说,有了较为明显的增长。” 这两个街区一个靠近贫民区,一个就是贫民区,人口成分复杂,就算隔三差五消失了几个流浪汉或乞丐,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只是风衣男子所在的部门,性质较为特殊,对这类失踪案件十分敏感,因此才顺着线索,查到了那些藏在地底的邪教徒。 至于失踪者是什么样的下场,大概无需赘述。 “血肉祭祀,真是符合‘怪物’的作风。”朗宁低声道。 这里的“怪物”,并非形容,而是事实。正逆十四条途径中,“怪物”途径注定要与鲜血紧密结合,因此,才吸引了那么多血族,加入血红宴乐。 “你打算怎么做?”他又问道。 男子把资料丢回桌上,随口回道:“还能怎么做?像平常那样,找个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顺便把赤红祷会的高层都抓回去审讯拷问,抓住天界飨者的尾巴,上报给秩序天平的人。如此一来,所谓的‘宗教互助协会’便不攻自破了,还有机会将血红宴乐也一并消灭。既省时又省力,这就是议会的大人们一直推崇的效率至上原则。” “但是大人们同样推崇另一个原则:大局为重。”朗宁凝视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轻声道:“你不觉得,《宗教法令》在实施的过程中,遭遇了很大的阻碍吗?直到今日为止,自愿服从法令管控、没有表现出抵触情绪的宗教,依然只有神圣女神教一家,但它的背后没有任何超凡力量的支持,因此不能作为标准参考。” 他的目光深邃,仿佛正凝视着无尽的幽夜:“这阻力不仅来自于受到法令影响的宗教们,也来自于世俗内部的力量。从大布列塔到白色城邦、从墨托许到明德利亚斯……世俗的统治者误以为我们的野心正在侵蚀他们的权力,却忘了五百年前那场蒸汽圣战,没有人曾置身事外。倘若伤痕不能让他们铭记痛苦,或许唯有使时光重复,他们才能吸取些许教训,而血红宴乐的阴谋,恰好是个很好的警示,将告诉他们,这些掌握着精炼魔法的邪教与伪教,对于世俗政权的危害性而言,远胜一切天灾人祸。” “我们建立秩序,他们倾覆秩序。”他终于转身,目视沙发上的男子,一字一句道:“只有这两条路,没有其他选择。” “……” 男子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时,既不是赞同,也不是反对,而是告诉他:“这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没有任何牺牲是不必要的。”朗宁平静地看着他:“以守夜人的力量,完全能够遏制事态的发展,确保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男子再度沉默,他知道,朗宁所说的“可控范围”,是指结社内部制定的标准:在城市治安事件中死亡人数超过五百人的,会被列为大型危害事件,相关负责人都要追责;死亡人数过千的,属于超大型危害事件,甚至会引来最高议会的过问。 而朗宁希望他做的,便是带领守夜人保持观望态度,待血红宴乐完成祭祀仪式后再出面收拾残局,将事件等级控制在大型危害事件以下。 如此,王国就会意识到这些邪教与伪教的危害性,更加坚定地支持《宗教法令》的推行,而他们也不用担心来自结社的追责了。 这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唯一的问题是,会牺牲很多的无辜者。 可是—— “没有任何牺牲,是不必要的。” 他低声喃喃,心中清楚这句话并非来自朗宁,而是那位伟大领袖的原话。 是她与最高议会,一手奠定了如今的教团联合,或者说,一手奠定了如今的文明世界。为此牺牲的人,无论是无辜者还是志同道合者,都无法以简单的数字计算。 所有人都追随着她的背影前进,并且,理解了她的选择。 朗宁就是这样的人,若非如此,前途无量的他本可以安心待在结社本部基地,积累功勋等待晋级,何必将自己外放到这偏远地带,当着所谓的保民官,还要忍受本土教会势力与世俗政权的倾轧呢? 呼——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抬起头道:“我明白了,我会支持你的决策,不过,除我以外,你还得得到另外五个人的支持才行。这是规矩,我不能逾越。” “放心。”朗宁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笑意:“他们会支持的,正如同你支持我一样,因为……这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风衣男子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另外五个人,包括市教区总负责人、林威尔市大教堂的主教克雷蒙先生,他是深红教团的信徒;教区信徒代表朗德内尔先生,他是告死祷会的信徒;市教育局秘书长薇拉女士,她是初始教派的信徒;市警司高级督察官雷蒙先生,他是审判教廷的信徒;市天灾探测局首席技术官伍德盖特先生,他是天灾使团的信徒。 除此之外,便是在场的两个人:朗宁·拉维尔,市教区委员会保民官,草木庭园的信徒;以及沙发上的风衣男子,其名为雷斯垂德,市民俗对策局“公理二处”处长,黑夜栖所的信徒。公理二处在民间魔法师与异类之间,还有个臭名昭著的别号,即“守夜人”,或“黑色死神”。 这七个人便是各自教会委任于林威尔市的最高负责人,联合在一起,能够代表整个教团联合的意志行事。并且,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除了作为教团联合的信徒以外,同时也是“结社”的成员。 他们在结社中的级别,都是“使徒”。 林格回到家时,时间已是午后,梅蒂恩在复习药剂师考试的相关资料,虽然她对那场关乎天心教堂生死存亡的谈判很感兴趣,但却不能亲自前往“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问个究竟,因为这是林格不允许的事情。所以,看完报纸上的报道后,便只能乖乖地待在家里,准备考试了。 至于爱丽丝,明明身为女仆,却一点职业素养都没有,吃完午饭便钻回了自己的小房间里,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林格隐约知道和那台外表古怪的游戏机有关系,至于具体的,他没有问,也没兴趣问。 拿着扫帚和装垃圾的纸袋,推开厨房的小门,走入后院,几株高大的白城梧桐闯入眼帘,稀疏的叶片在十月的霜风中摇曳,像一只只枯黄的蝴蝶,打着转飘落,在空地上铺成了一面薄薄的地毯。 其中有一株,尤为高大,但也尤为苍老,在嶙峋的表皮之间,布满岁月的沟壑。白城梧桐的寿命一般在八十年左右,但十五岁时就会进入衰老阶段,眼前这一株便是如此,它是由天心教堂最初的主人,林格与梅蒂恩的养父杨科先生种下的。 杨科先生出身于白色城邦共和国的“梧桐之城”米尔海尔,对于童年所见的梧桐树叶满街飘落的景象,总是念念不忘。可惜,唯有在这方狭窄的院子里,他才能回顾儿时的记忆,从中获得稍许慰藉。 旁边两棵较为年轻的梧桐树,则是由林格带着妹妹梅蒂恩,在养父逝世的那一年,亲手栽种。 听梅蒂恩说,爱丽丝是从树上掉下来的,但是,究竟是这三棵树中的哪一棵呢? 她的到来,果真是女神的启示,还是杨科先生想要传达的话语? 相遇便会产生意义吗? 还是沉默的别离? 年轻人手持扫帚,站在树下,安静地注视着它们粗糙的枝干与发黄的枯叶,在那血管似的脉络间,寻找熟悉的痕迹,却一无所获。半晌后,他收回视线,开始打扫地面的落叶,将它们堆到一起,又铲入纸袋里。 他想,没有什么意义可言。 今年扫完了,明年秋季,梧桐叶照常落下。 第二十三章 埋下种子便会收获果实吗? 林格偶尔会想起那位名叫圣夏莉雅的少女,想起她曾对自己说:苹果是世间命运的预兆。 他以为这不过是摩律亚人的无稽之谈,没必要放在心上,午夜梦回时却总觉得她的声音仍在耳畔,飘飘渺渺地回荡,经过爱丽丝的房间时尤其如此。因为这个从天而降的住客,确实以某种莽撞的姿态,闯入了他和妹妹的命运之中。 后来有一次他乘上蒸汽列车,在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城市巷道间流浪。因衔尾蛇系统的扩建需求,到处都是被挖开的路段、坍塌的隧道、灰尘与砂石的堆积物,他仿佛在一座灰白色的迷宫里寻找出路,弯曲环绕,最终又回到了市政广场。 彼时塞丁山狂欢节已经结束,摩律亚人收起帐篷,踏上下一段旅途,原地只剩一片狼藉。他听见有人讨论狂欢节当日的盛况:小丑与喷火法师的巡游、到处飘落的彩色碎纸、还有喜庆欢悦的小号声,嘟嘟嘟地穿过了工厂烟囱所喷吐的雾霾……但这所有一切,都不关乎一位有着青色长发与金色眼瞳的美貌少女,仿佛她离开后从未出现过。 狂欢节结束的第一天,林格尚遗憾于自己忙着准备七天礼的事宜,竟没能带妹妹体验一下节日的氛围;第二天他还记得那名神秘少女曾试图与他探讨命运的真谛,但遭到拒绝,从此逐渐遗忘;待到第三天时,他的世界已彻底恢复原状,像火车回到了它的正轨。 就是在这一天,他收到了一条来自圣洛伍德国立学校的消息。 午后阳光洒在铺砌大理石板的走廊上,紫罗兰的花香被照得透明,站在窗外望去,可以看到一排排黑压压的小脑袋,正在老师的教导下,认真学习着简单的算数知识。偶尔有一两双调皮的目光,朝走廊外投来好奇的注视,但也很快被老师厉声呵斥,连忙缩起脑袋,不敢再有丝毫分神。 “都是些很有活力的孩子。”朗宁注意到这些暗中窥视的目光,并不在意,严肃的脸上反倒浮现出一丝笑意:“我们这个世界未来的数学家、天文学家、物理学家乃至工程师,都在此茁壮成长着。” 林格问道:“您似乎对他们的未来很有信心?” 朗宁微笑道:“事实上,我对所有人的未来都充满信心。” 所有人的未来?难道他指的是整个人类的未来吗? 看不出来,我们的保民官先生居然还是位理想主义者,怀着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自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大约也是《宗教法令》颁发的同一时期,教团联合大力推动教育改革,《义务教育法》与《高等教育法》使每一位平民都获得了踏入知识殿堂、实现阶级跃升的资格。 但那只是理想状况,现实状况是,平民家庭根本无法全力供养一位孩童完成长达八年的义务教育与长达四年的高等教育。尽管教育补贴令学费不再是最大的负担,但漫长的学习过程中存在太多的不确定性,任何一丝风险都可能摧毁本就脆弱的家庭,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因此,很多家庭通常只让自己的孩子完成最基础的五年制小学课程,获得最基本的读写能力便可,而同样被列入义务教育的三年制中学课程则乏人问津,更别说四年制的大学课程了。 想要靠这点知识便完成阶级的跃升,无疑是痴人说梦。马车夫、苦力与码头工人的孩子努力学习,或许有朝一日可以成为一名小雇员,获得足以温饱的周薪,但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朗宁口中所说的数学家、天文学家、物理学家以及工程师。 事实如此,但林格没有出声质疑,他觉得自己只要保持沉默就可以了。某些事情知道是一回事,说出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早已不是大学社团里那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急切地想要输出自己的观点或理论,得到他人的认可。 但他不说,不代表朗宁不知道他的想法。两人的脚步穿过大理石走廊,鞋跟踩在地板上的回响,逐渐被孩子们稚嫩的读书声淹没。保民官先生渐渐放慢了步伐,直到与林格并肩同行,他开口,压低了声音:“你觉得我在说些不切实际的话么,林格先生?” 林格回道:“很伟大。” 朗宁“呵”的笑了一声:“伟大的另一个意思就是不切实际,我觉得你会认同这一点,林格先生。但这就是你出现在这里的意义:你要给这些孩子们的心底埋下一颗种子。” 林格不免疑惑:“埋下种子?” “是的。”朗宁指着两人经过的一间教室,里面正在讲述关于“光复战争”的历史——旧都伦克斯廷陷落、王国名存实亡之际,由庶民与市民阶级组成的救国同盟军,如何登上历史的舞台,在风雨飘摇中力挽狂澜、挫败敌军、兴复旧都的壮阔史诗。 林威尔人对这段历史应当无比熟悉,因为城郊绿地三公里外的坦特维尔平原,正是光复战争中最重要的转折点。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当初发生在坦特维尔平原上的那场惊变,就不会有如今的大布列塔王国了。 “我们这座城市历久弥新,始终有股坚韧的意志。因为它曾经屹立在历史的风口浪尖,望见了未来的方向。所以,身为市民的我们,也应当继承它的荣光,明悟自身的使命并非追逐世俗的权力或财富,而是在整个人类的历史中寻找我们所需要的未来。假如那样的未来不曾存在,那么我们便应该亲手创造。“ 朗宁目光深邃:“遗憾的是,许多人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因此才需要我们重新唤醒。某位伟人曾经说过,历史是一把同时开启过去与未来两扇门的钥匙。当我们站在过去的门时,看到的是关于世界的真理;而当我们站在未来的门时,看到的则是对命运的启示。任何人都有资格使用钥匙开启门扉,而孩童尤其如此,因为他们对过去和未来都一无所知,一无所知者更容易从历史中吸取经验与教训。“ 他停下脚步,林格也停下,从那双深色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沉默:“孩子们并不知道自己的手中握有钥匙,因此时常在尘世间挣扎或沉沦,唯有某一时刻为他们埋下种子,使他们看清了历史长河中自己的模样,或才能迎来生根发芽的那一日,直至开花结果,吾等皆收获果实,它名为‘希望’,或者说一个崭新的‘时代’。” 林格将会成为埋下种子的那个人,告诉这些孩子,历史中是否藏有某种真理或启示,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创造一个崭新的时代……尽管他本人从未这么想过,只是觉得自己得到了一份新的工作而已。 “这也是神的喻示,朗宁先生?” 他问道。 宁摇头:“这是世间原本就有的道理。” 和神明、和信仰,没有任何关系。 林格目光闪烁,随即转移了话题:“虽然历史这门科目受到重视,应是我与有荣焉的事情,但我从未听说过这句哲言,可否告诉我那位伟人的姓名?” 朗宁听到这个问题,笑容忽而变得有些神秘:“等有一日,你会知道的,林格先生。至于现在,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吧,相信斯嘉丽夫人已经等不及了。” 斯嘉丽夫人,便是圣洛伍德国立学校的校长,以女性身份管理着学校内的一切事务,这得益于教团联合在男女教育平权方面做出的积极贡献。 林格深深地看了朗宁一眼,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两人继续向前,穿过洒满阳光与花香的走廊,逐渐将孩子们的朗朗书声抛在了身后。当脚步绕过下一个拐角时,林格忽然回头看了一眼,但再没有听见那些熟悉的字眼,似乎那段关于“光复战争”的历史,才刚刚落下帷幕。 无论过程有多么波折,结局总归是好的,不然便没有如今的大布列塔王国了。可惜,孩子们不会从书本中学到的一个知识是,作为光复战争最重要转折点的坦特维尔平原,还有另一个名字,即“哭泣原”。 林威尔市为何被人们称为“伤心之城”? 因为这座城市总是在哭泣,也总有人让它哭泣。 第二十四章 从今天开始就是老师了吗? 圣洛伍德国立学校的校长斯嘉丽夫人大约四十来岁左右,穿着打扮干净朴素,保养得当的脸庞上只见浅浅皱纹,鼻梁上架着一枚银边眼镜,显得雍容而文雅。当朗宁与林格来到校长的办公室时,正在批示文件的她立刻放下手中钢笔,热情地欢迎两位客人的到访。她用尾指在眉心处绕了个圆圈,这个手势表明她是初始教派的信徒,追随那位象征着知识与智慧的导师。 圆圈意味着周而复始、由未知到已知的循环,画在眉心处则是因为古老时代的人们相信这个位置是灵性的聚集,构成了物质的基石。掌握灵性,就相当于掌握了物质变化的奥秘,能够窥见宇宙之间的一切真理,那样的人,谓之贤者。 但斯嘉丽夫人并非贤者,只是一位普通的信徒,或许还是一位富有责任心的校长。因为她和朗宁先生问候过后,对林格的第一句话便是:“自得到消息以来,我已等候多时,林格先生。你的加入,对我们这所学校而言,是再重要不过的一件事了。” 林格还以为她在客气,便礼貌地回了一句:“能够在这样一所历史悠久的院校中任职,亦是我的荣幸,斯嘉丽校长。” 他称呼“校长”,而非“夫人”或“女士”,这让对方脸上的笑容更加欣慰:“尽管只是初次接触,但我已确信你是个优秀的年轻人了,林格先生。或许学习历史的人总是有相同的特质,他们都充满理性,睿智而又沉稳,更重要的是懂得礼貌,而这正是新时代的年轻人所缺乏的品质。” “不止是年轻人。”朗宁评价道:“据我所知,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礼貌的定义仅限于问候当日的天气而已。况且,还需要根据实际情况具体分析,例如,雾天太长的话,它们的保质期就显得很短。这样的相对性,不是哲学问题,实质上是社会问题。” 斯嘉丽夫人捂嘴轻笑:“您总是如此幽默。” 她邀请两位客人到待客区入座,招呼女仆泡好红茶,端上姜饼和曲奇之类的小点心,按照惯例,先是寒暄一阵,聊的都是教团联合的内部事务,如圣洛伍德国立学校下一季度的财政拨款——其中一部分来自于王国公共事业部,另一部分则需要教区委员会的批准,恰好在朗宁先生的职责范围之内。 两人讨论时并未避讳一旁的林格,甚至有时还会询问他的看法。尽管不是需要严格保密的事情,但这态度还是令林格感觉有些奇怪,这不是因为他喜欢被人排除在外,而是因为他深知,有时被人接纳才是最需要警惕的事情。 这样的讨论持续了几分钟,随后才转入正题。 斯嘉丽夫人让女仆从她的办公桌上拿来一份聘用书与几本教科书,一并递给了林格,说道:“关于我校的待遇问题,相信朗宁先生已为你详细讲述过,因此我主要给你讲一下工作方面的事情。或许其他文法学校和公立学校有不同的做法,但我们教团联合下属的国立学校一向将历史科目列为孩子们的必修课程,在八年的义务教育阶段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与之相对的是,很难找到好的历史教师,名校毕业的历史系大学生,更多选择继续深造,或是为贵族和大公司提供服务。因此,我校目前只有五位历史教师,每位教师负责一个年级,总共四百一十二名学生,压力很大。负责五年级的马修先生曾多次向我抱怨,希望有人能帮助分担他的压力。应当是导师听见了他的祈祷,才为我们送来一位如此优秀的年轻人。” 原来如此。 之前的话不是客气,而是实际情况么。 林格点点头,将聘用书收起后,目光投向自己手中的教科书,分别是《王国古代史》、《王国近代史》、《西大陆简史》以及《海外殖民史》,前几本不提,最后一本从书名上看,确实不是义务教育阶段应该学习的知识。林格也是等到上了大学后,才开始系统性地接触关于海的对岸另一片大陆的历史。 很多人对于那片大陆的了解仅限于一个简称,却不知道“东大陆”的全名其实是东帝凡特大陆,就像西大陆的全名是西格利亚大陆一样。如果本身就缺乏了解,又怎么去教导他人呢? “我们希望能够将四年级的常春藤班、五年级的白霜草班以及紫藤萝班交给你来负责,他们都是些很乖巧的孩子,虽然还很年幼,却已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斯嘉丽夫人询问林格的意见:“你觉得如何,林格先生?” 林格自然没有意见,斯嘉丽夫人对他的态度很满意,又询问道:“那么,你觉得自己何时可以开始授课呢?对于你来说,这是一份从未接触过的新工作,我们很乐意给你一段适应的时间,在此之前,你可以先熟悉一下这所学校,了解自己的同事,他们都是些很热情的人,与我一样。” “不必了。” 林格却摇头道:“我在大学期间便曾为导师先生代课,如今只是重新回顾那段时光而已。因此,不需要适应的时间,随时都可以开始授课,包括现在。” “这是个好消息,对我们来说都是。”斯嘉丽夫人看向一旁侍立的女仆,后者微微低头:“十分钟后,五年级的白霜草班有一节历史课,他们目前正在学习百年战争时期的历史,授课教师是马修先生。” “那么,劳烦你去通知他一声,从此刻开始,他肩上的负担已减轻了三分之一。” “好的,夫人。” 女仆行礼,转身离开了办公室,斯嘉丽夫人回过头来,微笑地看向林格:“我们都期待您的表现,林格先生。” 朗宁亦微微颔首:“你的更加光明的前路,正是从此时开始的,林格先生。” 年轻人抿着嘴唇,沉默着没有回应,只是忽然间产生了一种错觉,好似他们的眼神和话语中,都藏着更神秘的意味。那是发现觉悟者的喜悦,亦或是注视同道者的欣慰?冥冥之中,庞然巨兽从迷雾背后浮出头颅,命运总是有太多的巧合,叫人怀疑暗中是谁的手安排好了一切。 午后的阳光温暖明媚,氤氲的红茶香气中,他轻声回道: “我很荣幸。” …… 十分钟后,林格手捧一本《王国古代史》,出现在白霜草班的讲台上,面对台下一双双清澈好奇的眼眸,用一句简单的开场白作为自我介绍:“我是林格,从现在开始,代替马修先生教导你们历史。” “如果没有异议的话,请将课本翻到第三十二页,‘两个王国的百年战争’,第一小节,哲人战争。” “这是百年战争的导火索,也是直接导致旧布列塔尼亚王国分裂的原因;之后的光复战争,在旧国的遗址上建立了新的布列塔尼亚第二王国;然后是立国战争,将布列塔人的国家承嗣延续至如今的联合王国。” “三场战争,三个王国,共同构成了一条贯穿王国古代历史的脉络。同时,又与周围的数十个国家紧密联系。因此,我们可以说,学习王国的古代史,等同于学习整个西大陆的古代史,这是它在现代史学研究中占据的地位。” “当然,这种概念对你们来说还太复杂。因此,我们今日只讨论一些表象的事物:战争的原因是什么?战争的目的是什么?战争的过程与结果,是否受到某些除政治以外的因素的影响?我希望你们能够通过学习,自己得到问题的答案。” 年轻人在讲台上,用平静却沉稳的语调讲述;讲台下的眼神有的懵懂,有的思索,但都听得认真。 教室外,朗宁对身旁的斯嘉丽夫人说道:“看来他确实很适应这份新工作。我希望当他踏入陌生的领域时,这种适应力同样能够帮助他发挥作用。” “可前提是,他能够顺利地通过我们的观察。”斯嘉丽夫人问道:“您对他拥有信心么,朗宁先生?” “不。” 朗宁望着讲台上的年轻人,目光深邃:“事实上,我对所有人都充满信心。” 因为他们所追寻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所有人类的未来。 第二十五章 爱丽丝是文学少女吗? 1885年10月31日,霜月的最后一天,林格正式任职圣洛伍德国立学校,成为了一名历史教师。此时,距离市教区委员会与“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的谈判日期,还有不到两周的时间。 霜月的风刚刚吹走,寒月的低温接踵而至,来自陆间海的气流抵达此处时已形成规模庞大的冷空气,带来了月份更替之间的气温骤变。笼罩在林威尔市上空的雾霾仿佛都被冻结,形成了倒悬的冰陆,使人不能看见丝毫日光。 这对某些人来说是糟糕的天气,但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一年中最舒适的时候。11月的第一天,赤红祷会的主教克洛瑟尔正在装饰奢华的餐厅里享用早餐。 门窗紧闭,昏暗低沉,椴木制的长方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银制烛台上点燃明炽的火光,陶瓷餐具中盛满血肉的佳肴,萦绕鼻尖的是特制香料也无法掩盖的腥甜气息,而在火与瓷之间缓慢流淌的血色,比早开的曼陀罗花更加妖冶。 这位威严而又冷酷的主教手持刀叉,动作优雅地割开一片心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品味着那来自原始血肉的甜美芬芳。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年迈的老管家侍立于阴影之中,低声汇报今日的行程:“宗教互助协会的成员希望从您这里得到更加准确的态度,诚挚等待您主持新的会议并亲自出席;市教区总负责人克雷蒙先生想要就谈判的具体事宜与您进行协商;市政府宗教管理局的一位秘书长邀请您共进晚餐,想要与您详细探讨互助协会的理念与宗旨……” 语气稍作停顿,老管家看着手札上最后一条消息,罕见地浮现出迷惑的神色。克洛瑟尔主教起先只是安静地倾听,这会儿骤然沉默,也不禁问了一句:“之后便没有安排了么?” “不,先生,这里有一条来自维若尔先生的消息,请求得到您的指示。”老管家纠结地念出了上面的内容:“他提到,最近守夜人在圣十字区与白市民区的活动变得频繁,似乎有所察觉。为了避免被发现,血肉祭祀中的祭品……呃,是否可以用牛或马的鲜血来代替,那样会更加安全。” 洛瑟尔不禁无语,半晌后摇头轻叹一声:“真是个颇有创意的死法,以前我竟没能发现自己手下有如此独辟蹊径的天才,这是我的失职。你替我回复他:当然不行,除非那头牛或那匹马的名字就叫维若尔。否则,我们伟大的天神想必是不会满意的。还有,这件事过后,将这蠢货发配到最偏远的教区扫厕所,哪天从厕所里挖出了圣遗物再让他回来。” “好的,大人。” 管家的心里为可怜的维若尔先生默哀了一秒钟,然后一丝不苟地将主教的吩咐记录在自己的手札上,随后又道:“还有一件事,大人。据说,市内有一家教会已接受了市教区委员会的条件,屈服于《宗教法令》之下,关闭了教堂。” “哦?是哪一家教会、哪一间教堂?” “是神圣女神教的天心教堂。” “神圣女神教、天心教堂?”克洛瑟尔皱眉:“林威尔市内有这么一间教堂么?” 管家正欲解释,他却随口道:“罢了,他们的选择无关紧要,让菲雅莉去了解一下情况,确保不会对我们的计划造成什么影响就好。还有,告诉菲雅莉,不要轻举妄动,教团联合的人一定还在盯着这间教堂,说不定就有守夜人的耳目。若是不小心暴露了,就让她自己向天神祈求幸运吧。” 尽管他们信奉的这位天神,并没有运气方面的职能。 管家将这件事一并记录在自己的手札中,准备之后便去通知菲雅莉小姐她的新任务。而克洛瑟尔则一边品尝血肉的芬芳,一边暗自思索:天心教堂的名字,他确实从未听闻,想来也只是一间名声不显的小教堂,不敢和教团联合作对,才做出如此卑微的选择。 可为何……神圣女神教这个名字,总感觉有些熟悉呢? “林格去哪了?”厨房里,穿着女仆装的爱丽丝又一次问道,这句话已经成为她最近几天的口头禅了。 正在切奶酪的梅蒂恩回道:“他去上班了呀。” “这么早?” “已经是中午了,爱丽丝姐姐……” “啊这。”爱丽丝惭愧地抓了下马尾,语气有些心虚:“那也挺早的。” “是你起得太晚啦。”梅蒂恩回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书上说了,熬夜会导致皮肤受损、精神萎靡、食欲不振以及视力降低。爱丽丝姐姐,你要注意身体啊,以后不要再熬夜了。” “唔,有不得不熬夜的理由呢。” 梅蒂恩好奇地眨巴着眼睛:“什么?” “哼,说出来你可别吓一跳!”爱丽丝得意地昂起脑袋:“我正在开发一款超级厉害的游戏,准备用它拯救世界呢!等我通关了,也给你玩玩,让你好好感受一下它的魅力!” 她十分大方地给出了承诺,梅蒂恩歪了下小脑袋,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于是问出了28世纪地球玩家们也经常问的问题:“那么,什么时候可以玩到这款游戏呢,爱丽丝姐姐?” “很快,我已经推进到最后阶段了。” 三日来不眠不休的努力,游戏类型要自己斟酌、队伍职能要自己搭配、战斗系统要自己打磨,甚至连地图都要自己从系统提供的素材库里面抠素材去拼,虽然只是最简单的贴图而已,但还是耗费了爱丽丝整整一晚上的时间。 还好,游戏的主体已经搭建完成,接下来,只要把最后的补完,少女人生中亲手制作的第一款游戏就算完成了。尽管它很简陋,注定不可能成为世纪名作,但对于爱丽丝而言,却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这么一想,少女更加精神振奋,感觉热血正在体内流淌沸腾,激发着她作为天才玩家的斗志,甚至战胜了寒月的冷空气,战胜了熬夜所带来的黑眼圈。 她三两口囫囵吃完了午饭,总算没有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先胡乱地收拾了一下厨房,装模作样地打扫了一遍,然后才溜回自己的房间,继续游戏开发的大业。 梅蒂恩也回房复习资料,她要参加的药剂师资格考试就在下个月举行,如果这一次不能通过的话,就得等到明年的六月份了。 坐在小圆桌前,再次启动游戏机,耐心地等待gi社的反直觉logo消失,然后进入颇具蒸汽风格的游戏编辑界面,爱丽丝面对空白的,陷入了沉思。 其实,并没有需要思考的地方,因为故事大纲已经很明晰了:一群信仰邪神的吸血鬼在林威尔市内搞事情,被发现阴谋的主角爱丽丝带领小伙伴们天降正义,经历一番爱与友情与邪恶的激烈搏斗后终于击败敌人、成功拯救城市的王道剧情,爱gn评分1.0。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把大纲扩展为一个完整的故事,爱丽丝很显然就不具备这样的才能,她从小到大写过的最长的文字内容是如何在某部号称开放世界rpg实则是龙傲天后宫gal游戏中卡bug刷最难攻略的女主角的好感度,而这篇攻略正是她作为天才玩家的起点——因为看完攻略的网友们都盛赞道:“你特么真是个天才!” 除此之外,大概高考那天就是她文采最飞扬的时刻了,但也只会写一些死青春伤感文学罢了,顶多往里面加一些毒鸡汤。 “总而言之,”她搓起了手柄:“先试试看。” 各种游戏剧情都看了那么多,应该不至于连半句话都憋不出来吧? 一个小时后。 看着比自己的脑袋还要干净整洁的游戏光屏,爱丽丝放下手柄,站起身来。 “得找点东西合理借鉴一下。”她小声嘟囔道,随后离开了房间,穿过走廊,敲响了梅蒂恩的房门:“歪歪歪,梅蒂恩,你在吗?” 房间内很快传来了粉发小女孩的声音:“我在哦,请进,爱丽丝姐姐。” 爱丽丝便推门进入,开门见山道:“你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小说吗,借我瞅瞅?” “小说?” 正在桌前复习资料的梅蒂恩回过头,表情有些迷惑。爱丽丝注意到她的桌子上堆着一沓书本,最上面的那一本估计有拳头那么厚,封面的书名是《我们所熟悉的草药》,不禁咋舌,心中感慨学医果然不是正常人类应该干的事情,不如学法律,如果当不成律师,至少能当个法师。 梅蒂恩想了想,指着墙边的书架说道:“我记得书架上确实有几本最近很流行的小说,但我还没看完,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如果爱丽丝姐姐要借去看的话,记得爱惜它们,不要损坏了哦?” “放心放心,我可是世界上最爱惜书籍的人,从小就是个文学少女,大家都叫我大长门有希呢!”随口说着漫无边际的话语,爱丽丝摸到了书架边,忽略了一看名字就让人头晕目眩的《语法初解》、《通俗文学概论》、《基础医护知识的入门》等书籍,专注于寻找梅蒂恩提到的流行小说,很快,她就锁定了目标。 分别是《本督山伯爵》以及《三个火炮手》。 爱丽丝:“……” 第二十六章 在异世界会见到老朋友吗? 尽管名字让人很有吐槽的欲望,但《本督山伯爵》与“进狱系”、“如闪电般归来”以及“复仇者联盟”等要素没有任何关系,主要讲述了一位私生子如何在波谲云诡的家族斗争中艰难求存,击败所有竞争对手、顺利继承爵位并迎娶青梅竹马的故事,因为揭露了不少贵族隐秘,满足了市民与中产阶级的好奇心理而颇受欢迎。 至于《三个火炮手》则是将背景设定在波澜壮阔的大航海时代,殖民战争刚刚兴起的时候,王国炮兵列队中的三名年轻人因为厌倦了麻木的战斗与杀戮,决定一起退伍,并搭上了一艘通往东大陆的航船,开始了追寻梦想与自由的旅途。据说作者本人曾是东大陆联合部队的一名军官,在“远洋之城”奥榭驻守八年,对异域的风土人情格外熟悉,描写起来也是栩栩如生,令人心生向往。 听完梅蒂恩的描述后,知道这两本小说与记忆中那两本经典名著并无关联的爱丽丝嘴角一撇,嘟囔道:“虽然故事情节完全不同,但名字都只差一个字,我敢保证这一定是gi社故意的,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玩a,真是恶趣味。” 难道他们就没有考虑过穿越者的心情吗?好不容易在异世界找到了故乡留下的痕迹,却发现只是游戏公司的整蛊,这样玩弄人的感情,是要遭报应的呀。 “呃,哈哈哈……”听不懂她在抱怨什么的粉发小女孩干笑两声,悄悄溜回了自己的书桌前,继续复习考试的资料。 爱丽丝把两本时下最流行的小说揣在怀里,又往书架瞄了两眼,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参考对象,但放眼望去都是些科普书籍或家庭杂志,她便没了兴趣。正想离开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什么,使迈出去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眼中浮现出迷惑的神情。 她呆呆地在书架前站了几分钟后,不回头地问道:“梅蒂恩,这上面的书,我都可以借吗?” “可以啊。”正在翻看“止血草药”条目的梅蒂恩随口道:“但是要注意别损坏了哦。” 这是她第二次强调同样的事,显然,粉发小女孩不肯相信爱丽丝曾经是个“文学少女”,或者说,任何智力正常的灵长类生物都不会相信。 爱丽丝装作没听见后半句话,轻轻踮起脚尖,将那两本很在意的书从书架中抽出,和两本流行小说一并揣在怀里,然后往门口走去:“那我就借走这几本书咯,梅蒂恩,等看完了再还你,你要好好复习呀。” “好的,爱丽丝姐姐。” 啪。 门被关上。 然后是远去的脚步声。 …… 迫不及待赶回房间的爱丽丝随手把《本督山伯爵》与《三个火炮手》丢到床边,完全忘记了自己最开始找梅蒂恩借书的目的,倒是对另外两本书格外重视,一左一右地放在桌上,左看看,右看看,双手抱胸,表情格外严肃。 左边的这本书,名为《马可·波罗的西陆纪行》,副标题是《我们从未见过的世界》。没错,作者的名字正是那位曾经出现在历史课本中,对广大高中文科生来说十分熟悉的旅行家马可·波罗。 而右边的这本书,名为《以叙乡见闻》,从书名上看不出什么,但是它的作者同样是大部分地球人耳熟能详的历史人物,那就是著名的航海家与探险家:斐迪南德·麦哲伦。 “又是gi社的a吗?”爱丽丝皱着眉头:“可是,如果真是a,为什么不像《本督山伯爵》与《三个火炮手》一样,稍微改动下字眼呢?而且,真实历史上的马可·波罗与麦哲伦,写过这样的书吗?” 她先翻开《马可·波罗的西陆纪行》,粗略地扫了两眼,结果在扉页的序言中又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我们生活在这片大陆,对它却近乎一无所知。尽管《开拓法令》的号召已使人类的脚步踏足那些神秘的峡谷与幽深的沼泽,但依然有许多秘密被埋藏在尘沙之间,等待我们去发掘,那关乎人类的起源,或许也是文明的脉络。皇家地理学会的达尔文先生为此组织了这次科考行动,决定系统性地考察西大陆的地理环境与气候现象,并对我委以重任。当他亲自登门拜访并说服我成为这支科考队的领队时,我感觉冒险的热血与激情依然在自己的血管里流淌,因此欣然同意……由此,开始了一段环游西陆的旅程……” “达尔文?”爱丽丝喃喃低语:“该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达尔文吧?” 问题是,这两个人又不是同一时代的历史人物,怎么会产生关联呢? 她心怀疑虑地放下手中书本,拿起旁边的《以叙乡见闻》,同样粗略地翻阅了一遍,这回倒是没见到熟悉的人名,书中内容主要讲述了作者麦哲伦在海外探险时经历的种种奇遇,同时提到了一座隐藏在混乱海域最深处的古老城市,即“死者归乡”以叙的存在。他在那座城市中生活了三十年,亲眼见证了这里的居民对死亡信仰的崇拜以及那些诡异恐怖的祭祀仪式,同时还提到了埋藏在深海的无尽的财宝乃至永生的奥秘。 相较见闻录而言,更像是一本荒诞离奇的冒险小说。 起码爱丽丝看得津津有味,沉浸其中大半个小时后才恍然惊醒,意识到现在不是沉迷小说的时候。 她“啪”的一声合上书本,把手按在封面上,然后摆出一副严肃思考的表情。 马可·波罗、麦哲伦、还有达尔文……如果只出现其中一个人,还能认为是同名同姓的a,但是全部出现未免太过巧合。而且,这两本书的内容,都是对未知地理的探索,区别在于一个是陆地,一个是海洋,这也恰好符合两位历史人物在原世界的定位。 《以叙乡见闻》的内容看似荒诞,但早就知道这里是奇幻世界的爱丽丝明白,所谓的“死者归乡”以叙很可能是真实存在的;而马可·波罗在开拓时代所追寻的“埋藏在尘沙之间的秘密”,也让人分外好奇。 况且。 “既然这个世界有马可·波罗、有麦哲伦、也有达尔文,那是不是还有牛顿、有莎士比亚、有爱迪生、有查尔斯·狄更斯、甚至有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到的男人呢?”爱丽丝捏着下巴细细琢磨:“地球世界的历史人物,在异世界的同位体吗?这种错位的感觉,倒也蛮有趣的,不知道是gi社的游戏设定还是……” 她顿住,感觉这不太可能。 如果是游戏设定的话,这么有趣的设定为什么宣传的时候从未提到呢?某刺客系列的游戏不就经常把历史人物当做噱头,吸引了不少路人玩家来体验魔改版历史?而游戏指令工作室确实有育碧的注资来着。 不会是其他的穿越者吧? 她细思极恐。 撇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不谈,在陌生的异世界见到熟悉的名字,确实让爱丽丝有种见到了老朋友的感觉。虽然她与他们的交情仅限于点头之交,考试过后就全部忘光光了……但这无所谓,反正她挺高兴的,打算好好翻一翻历史书,看看自己的老朋友们都在异世界闯出了什么样的名声。 话说回来,距离爱丽丝的穿越已经过去一星期了,她还没怎么了解过这世界的历史,只知道时代背景类似于地球19世纪的维多利亚时期,但又有许多差异,比如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教会和神秘古怪的教团联合……以穿越者的基本素养而言,这种程度的认知显然很不合格,如今恰好弥补自己的过失。 至于正在开发的游戏?再说吧,反正又不会跑掉,晚上多熬夜,总是赶得及的。 打定主意后爱丽丝又摸回了梅蒂恩的房间,丝毫没有打扰人家复习的自觉,大大咧咧地挥了下手:“嗨、梅蒂恩,我又来啦!你这里有什么历史书吗?借我看看。” “啊?”粉发小女孩回过头,茫然地眨了眨眼,她不知道爱丽丝到底在发什么癫,刚才找流行小说,现在又要找历史书,简直像个喜怒无常的女朋友。何况就她这性格,真的能耐得住性子,细心品味那些枯燥乏味的历史书吗? 但她到底是个善良的小女孩,因此面对爱丽丝的朝三暮四也没有生气,想了下回道:“有哦,但是我不能借给你。” “诶?”爱丽丝失望地叫了一声:“为什么?” “因为都在林格的房间里,没有他的允许,我们不能随便进他的房间。” “啊这!” 爱丽丝这才想起来,林格貌似是历史系的大学生来着,现在又是国立学校的历史教师,在这个领域可谓是根正苗红。犹记得自己最初穿越过来的时候,他还和自己讨论过“两百年蒸汽圣战”的话题呢。 “等林格回来后你再问他吧。”梅蒂恩很有信心地说道:“我觉得他一定会答应的,因为林格是个很温柔的人,从来不会拒绝其他人的请求。” 你和我认识的难道不是同一个林格? 爱丽丝悄悄地撇了下嘴,表示“亚撒西”这种属性早就过气了,现在大家都喜欢杀伐果断的主角,像她这样的。 既然借不到想要的书,她便打算回房继续自己的游戏开发大业,但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了低沉的敲门声——有人叩响了礼拜堂的门环。 爱丽丝和梅蒂恩听到敲门声,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莫非,是来做祷告的信徒? 第二十七章 突然上门的记者有什么企图吗? 一分钟后,爱丽丝和梅蒂恩站在一楼的礼拜堂里,面对眼前自称为菲雅莉的女子,相顾无言。 她的年龄大约是二十来岁左右,金发碧眼,样貌秀气,脸上总是带着亲切的笑容,容易让人生起好感。身穿褐色夹克、黑色长裤与牛皮靴子,头戴帆布软帽,打扮得简洁干练。尤为引人注意的是,在她的胸口处,别着一张小纸片,看起来像是什么证件,上面写的是—— “林威尔市公众报社专职记者、《市民晚报》专栏特邀评论员,菲雅莉·简·爱德华,很高兴认识你们。”她笑眯眯地向梅蒂恩伸出手,语气坦然自若得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希望我们能有一次愉快的交谈。” “呃。” 完全被她带入节奏的梅蒂恩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和她握了一下:“你好,我、我是梅蒂恩,很高兴认识你……” 啧。 旁边看不下去的爱丽丝向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分开,然后对这位不速之客挑了挑眉:“你好,我是爱丽丝,不知道应不应该高兴认识你。总之,客套话先放一边,你刚才所说的‘愉快的交谈’是怎么一回事?” 被介入对话的菲雅莉小姐并不在意这貌似无礼的举动,她的目光先在爱丽丝头顶那对很有辨识度的银色兔耳上停留了一眼,然后很自然地下移,落在了爱丽丝的脸上,微笑着回道:“如您所见,我是一位记者,那么自然是来采访的。” “采访?” 爱丽丝闻言皱眉:“我可不知道自己已经这么出名了。” 本来就不是采访你。 菲雅莉的笑容依然不失礼貌:“我要采访的对象是神圣女神教的牧师、天心教堂的主人林格先生。据我所知,他应该是住在这里,希望我没有走错。” “你确实没有走错,唯一的问题是林格不在,他去上班了。”爱丽丝摊手,用这个动作表示遗憾与劝告:“况且,我不知道他有什么采访的价值,以他的性格,估计你问十句话,他才可能回你一句话吧。” 这是一个女仆应该说的话吗? 菲雅莉差点维持不住自己的笑容,但她看见旁边的梅蒂恩并没有开口指正的意思,顿时意识到眼前的女仆或许不止是女仆那么简单,她很可能是……那位林格牧师的情人? 好吧,这样的情况并不罕见,尤其容易出现在那些戒律森严的教派内部。它们通常要求自己的神职人员必须洁身自好,不能娶妻生子,以维持信仰的纯洁。但信仰愈是纯洁,欲望就愈是纯粹,因此这些被严格限制的神职人员反而比常人更容易走上贪求世俗刺激的道路,甚至有时会扭曲自己的欲望,堕入理智之外无法想象的深渊。像林格牧师这种还喜欢青春期活泼少女的,已经属于正常类型了,简直令人感动。 爱丽丝不知道自己仅用了两三句话便成功从“女仆”蜕变为那个三无牧师的秘密情人,还在等待记者小姐的解释。其实她心中已经有些猜测了,毕竟最近发生的事里,值得记者找上门来采访的,也就那么一件而已。 “我想要就《宗教法令》之事,采访林格牧师的看法。”菲雅莉一开口便印证了她的猜测:“两位应该知道,近几日来,市教区委员会与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就《宗教法令》的补充条令开展谈判,已经成为了市民们热议的话题。到目前为止,市内大部分教会都还处于观望状态,耐心地等待谈判的结果。唯独一家教会除外,也就是……” “也就是我们神圣女神教。” 爱丽丝双手抱胸,睿智的目光已经看穿了一切:“于是你就来蹭点热度,打算闹个大新闻?” 虽然不知道蹭热度是什么意思,但闹个大新闻这几个字,菲雅莉还是听得懂的,她作为一名有良心的记者,绝不会承认自己的用心如此险恶,连忙摇头:“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爱丽丝小姐。我只是感到好奇而已,分明谈判的结果还未出来,事情还有转机,为何林格先生已经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呢?这背后是否有我们所不知道的难言之隐?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又经历了怎样纠结的思考?我个人认为,这是个不错的新闻素材,况且——” 她悄悄瞥了梅蒂恩一眼,斟酌着语气说道:“据我的调查了解,天心教堂在建立以来的十多年间,始终致力于慈善救济事业,得到了圣十字区与白市民区诸多市民的认可。像这样富有社会责任感的教堂,仅因为《宗教法令》的限制便被迫关闭,我认为是十分遗憾的事情,也是林威尔市的一大损失。所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包括我所代表的公众报社,愿意为此事略尽绵薄之力,只需在报纸上进行呼吁,定可吸引更多市民的关注,为天心教堂的存亡,争取更大的支持……” 粉发小女孩眼前一亮,似乎意动,但爱丽丝却挡在了她的面前,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自己对记者小姐说道:“听起来不错,但还是那个问题,林格不在,你改天再来吧。” “没有关系。”菲雅莉不肯放弃:“虽然林格先生不在,但如果两位愿意接受我的采访的话,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 “真的吗我不信。” 爱丽丝用一句名人名言杀死了记者小姐继续争取的念头。 菲雅莉的表情僵了一下,笑容也不像之前那么从容了:“这、这样啊,看来是我唐突了,十分抱歉。但是,我还是想尝试一下,当面询问林格先生的意见。所以,能否容许我在此稍作逗留,等到林格先生回来的时候呢?” 哇,这个记者真的很难缠诶,不愧是西方……呸、西大陆的记者。 爱丽丝又是惊叹又是奇怪,纳闷地问了一句:“你很闲哦?” 怒! 从进门开始就一直被语言暴力的记者小姐眉角一抽,额头上似乎有青筋冒出。在爱丽丝与梅蒂恩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她的眼眸深处闪过一道残忍的血光,体内的血液蠢蠢欲动……晋升不久的「吸血鬼」尚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此刻很想把眼前这张讨厌的嘴脸撕成碎片。 但忽然间,她的脑海中回想起了那位大人的吩咐,以及他冷淡的警告,正蓬勃燃烧的怒火顿时像寒风掠过般,一下子就熄灭了。 那些黑色的死神,教团联合的走狗,极有可能正藏身暗处,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要是在变身吸血鬼的时候被守夜人逮到,作为记者的人生恐怕就完蛋了吧? 所以,虽然爱丽丝的语言暴力令人心寒,但她还是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温暖了林威尔市的寒月:“感谢您的关心,但是,我暂时、没有、其他、工作。” 最后这句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得爱丽丝有些廖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拉着梅蒂恩就往后面退:“那你随意,不过我警告你不要动什么歪脑筋哦,这间教堂可是有人罩着的,巡逻街道的那什么警官,我和他可熟了,等下叫他来查你的记者证……” 她絮絮叨叨喋喋不休,说得菲雅莉心烦气躁,最后还是看不下去的梅蒂恩出来执行正义,把她拉到了一旁,才还了记者小姐一片清静。 这家伙人长得挺漂亮,脑子却有点问题。 终于松一口气的菲雅莉随意选了一张橡木长椅坐下,抬起头来,望着礼拜堂正中屹立的女神雕像,看似出神,心底则暗暗思量:不管怎么说,没有从这两人的身上察觉到魔法的气息,眼前的神像也无信仰之力的聚集,在自己平生所见的诸多教堂之中,实属寒酸。 灵祈祷会为对抗教团联合,选择将精炼魔法的奥秘广布天下,西陆教会皆受其益,但亦是同谋。而其中却有浑然无知、无辜波及者,这难道不是很奇妙的事情么?像这样没有超凡传承、又无信仰之力的教会是如何延续到现在的?莫非是议会中某些政党的派外别流,落魄到沦落于此? 菲雅莉越想越觉得古怪,但知道从眼前的两位少女身上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恐怕还得等那位林格牧师回来了,才能一窥端倪。 于是,她耐心等待,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努力保持自己的坐姿端正、表情认真,免得被那个讨厌的金毛女仆又找到什么借口,无事生非。 与此同时,爱丽丝和梅蒂恩正缩在礼拜堂的角落里,鬼鬼祟祟地交流着什么。 “我不喜欢那家伙。” 已经被记者小姐记恨上的金毛女仆开门见山:“总感觉她不是什么好人。” 第二十八章 心理素质很差吗?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好人呢,爱丽丝姐姐?”梅蒂恩眨巴着翡翠色的眼睛,显得十分单纯天真:“我觉得她人很好啊,是来帮我们的。” “来帮你的可未必都是好人。” 爱丽丝摆出过来人的模样,对粉发小女孩谆谆教诲:“林格之前已经接受了市教区委员会的条件,对信徒们宣布要关闭天心教堂。这个时候你还上报纸宣传的话,往小了说是出尔反尔,往大了说就是背刺,你觉得教团联合的人会善罢甘休吗?” 这个时代尚没有“背刺”的说法,但光从字面意思也能理解,梅蒂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好像确实不太好。女神曾教导我们,要以诚信待人,不可谎言欺瞒。” 女神的心灵鸡汤真是百喝不腻。 爱丽丝深感孺子可教,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压低了声音,无责任地胡乱猜测:“我估计,这个记者应该就是那什么宗教互助协会派来的人,想要借题发挥,用我们天心教堂的名声为他们的谈判造势!” “怎么会这样?”梅蒂恩不太相信:“互助协会不是为了争取大家的利益,才会站在教团联合的对立面吗?” “问题在于,天心教堂已经接受了《宗教法令》的管制,所以在他们的眼中,已经不属于‘大家’的行列了,自然也不需要保护你们的利益。”爱丽丝满口胡言乱语,偏偏又煞有介事:“恰恰相反,拿来作为牺牲的棋子,倒再合适不过了。” 粉发小女孩一下子就慌了:“那我们该怎么办,爱丽丝姐姐?” “不怎么办。” 爱丽丝双手一摊:“我这不是拒绝她了嘛,接下来只要等林格回来,再拒绝一次,我想她就会知难而退了。然后就等谈判的结果,如果谈判顺利,天心教堂自然重获新生;就算谈判失败,作为最早响应《宗教法令》的教堂,想必教团联合多少也会给点优待。换句话说,无论剧情怎么发展,我们都能赢。” 她捏紧了拳头,目光自信:“现在就是等等等,以后自然赢赢赢!” 梅蒂恩一脸纠结:“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啦,爱丽丝姐姐,但我担心林格不会拒绝菲雅莉小姐的采访。” “为啥呀?” “因为林格是个很温柔的人呀。”梅蒂恩用理所当然的语气,第二次说出这句话:“所以从来不会拒绝其他人的请求。” 爱丽丝:“……” 粉发小女孩始终坚持维护兄长的亚撒西人设,她真的,我哭死。 但人设这玩意又不是说说就行,像爱丽丝的“天才玩家”人设,也不是自己口头吹嘘,而是通过发游戏攻略(指分享bug)得到了28世纪地球网友们的一致认可,加上多年来的勤耕不辍(指熬夜打游戏),才拥有了承担它的资格。 至于林格有没有资格承担起亚撒西的人设,从目前的剧情表现来看,还很悬。 在等待的期间,三人并没有闲着。 爱丽丝装模作样,拿着把扫帚,打着扫除的名义多次经过记者小姐身边,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越是观察就越是笃定心中的猜测,深感这家伙面目可疑行迹诡异,想要开口赶人又找不到借口,头一次如此期待林格回到家里。 梅蒂恩则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尽管知道对方居心不良,依然贴心地泡好了茶,还端上来一碟小点心,以表待客之道。但菲雅莉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茶,对碟子里的点心却视若无睹,大概是为了保持身材吧,真是可悲的女人。 爱丽丝打扫经过的时候顺手抓了一把,放在嘴里大嚼特嚼,发出“咔巴咔巴”的声响;再次经过时又顺手抓了一把,还假装若无其事的模样。如此两三次下来,碟子里空空如也,菲雅莉的眉角跳个不停,怒气值蹭蹭上涨:这个女仆、不仅脑子有问题,而且一点礼貌都没有,真是太过分了! 连梅蒂恩都有些看不下去,小声规劝一句:“爱丽丝姐姐,你不要这么做了……” 很丢人的。 爱丽丝擦了擦嘴角的饼干碎屑,毫不在意地甩到自己刚刚打扫过的地板上,振振有词道:“我什么也没做啊,你可不能冤枉好人。” 一下子把梅蒂恩整无语了。 就在两人想要深入探讨一下“好人”与“爱丽丝”之间的差距时,礼拜堂的门忽然从外被人推开,薄暮的残光沿着被推开的门缝洒落,穿过中央的过道,落在女神的雕像上,为那石刻的静默,笼上了一层昏暗朦胧的面纱。 礼拜堂内的三人都下意识回头看向大门,一道瘦削的人影顶着黄昏时血色的光站在门口,如同沐浴在一条深红的河流里。他取下帽子,轻轻掸去上面沾染的灰尘,一开口就是标志性的平淡声线:“我回来了,梅蒂恩。还有爱丽丝,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林格!”粉发小女孩脸上绽放出真心喜悦的笑容:“工作辛苦了、欢迎回家!” “林格!”金毛女仆脸上也绽放出真心喜悦的笑容:“工作辛苦啦,欢迎回家捏!” 林格对自己的妹妹轻轻点头,轮到爱丽丝的时候则皱了一下眉毛:“你没事吧,需要去看医生吗?” 怒! 被职场暴力的爱丽丝攥紧了手中的扫把,怒火正在甜美的酒窝里燃烧。后面的记者小姐则有些憋不住笑,但最终还是憋住了,站起身来,向天心教堂真正的主人颔首致意:“您好,我是公众报社的记者菲雅莉,很高兴能够与您见面,林格牧师。” “公众报社的记者?有何贵干?”林格说道:“还有,我如今已不是天心教堂的牧师了,你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菲雅莉笑意盈盈,胸前的记者证在暮光折射下有些反光:“那未免也太失礼了,何况,我相信您现在的遭遇只是暂时的,很快就会迎来转机。与其到时改口,不如现在便养成习惯,不是更加合适么?” “转机?”林格略一挑眉,很快明白了这位记者小姐找上门来的目的。他摇摇头道:“我不愿多次强调那些显而易见的事情,但是,菲雅莉小姐,如果你是来采访我对《宗教法令》的看法的话,我的回答是没什么看法,您请回吧。” yesyesyes! 林格不负众望,成功撕去了身上的亚撒西标签,证明了自己的含金量。某金毛女仆好像刚刚在社区比赛里夺冠一般,无声欢呼起来,洋洋得意。 梅蒂恩的心情则有些复杂,一方面觉得拒绝采访其实也是好事,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毫不留情地拒绝,一点都不亚撒西,和平时的兄长完全不像。 但菲雅莉不会轻易放弃:“何不再考虑一下,林格牧师?我们《市民晚报》的发行量虽然不大,但在林威尔市的市民之间,仍有一定影响力,并且,向来是以信誉良好而著称,绝不会捏造事实、虚假报道,您大可放下顾虑,信任我们的诚意。还是说,您有某些难言之隐,不方便将心里话说出口呢?” 最后这句话意有所指,但林格并不会中如此简单的挑拨离间,平静的眉宇间显出一种直接而锐利的冷漠:“不是每个初次见面的人都必须和我聊几句心里话的,菲雅莉小姐。” “我并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那么到底是哪一种意思?” “我只是觉得,您,以及您的教堂,可能需要帮助……” “天心教堂不需要任何人的任何帮助。” 他态度坚定,菲雅莉无法扭转,沉默稍许后,改变了思路:“那么,倘若我是为了了解贵教的教义而来呢?我想,像您这样虔诚的牧师,应当不会冷落一位求信者的诚心吧?” 好难缠的女人。 以为这样就能动摇我的心志么? 我林格可不是什么亚撒西的废物点心! “你闭嘴。”林格瞥了一眼在他背后整蛊配音的爱丽丝,后者“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退到了旁边。然后他才重新看向菲雅莉,说道:“抱歉,不太方便。” “为什么?”菲雅莉不甘心:“据我所知,《宗教法令》只是限制了在公众场所的传教权而已,对于私底下的小规模传教,并无规定……” “和宗教法令无关,只是我个人的原因罢了。” 林格堵死了她接下来的话,冷淡道:“菲雅莉小姐,像您这样的人,最好多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本职的工作上,不要去随便揣测其他人的想法。谈论生活,自己会觉得高兴;谈论新闻,报社会觉得高兴;而什么都不谈,我会觉得高兴。” 他说完朝内走去,穿过中央的过道,与笑容僵硬的记者小姐擦肩而过:“现在,请回吧。” 梅蒂恩的视线在兄长的背影与菲雅莉的脸庞上来回移动,几乎没有多少犹豫就做出了选择,她向着记者小姐深深弯腰行礼,说了句抱歉后就追了上去。爱丽丝则是手掌一摊,张开嘴巴,无声地说道:所以,就是这样咯。 怒! 面对爱丽丝的挑衅,菲雅莉的脑海再度被不受控制的怒火填满,她低下头,原本就显得阴沉的碧色眼眸深处闪过狠厉残忍的血光,十指微微弯曲,浑身散发出一种令人不适的阴寒气息,似乎已等不及撕开这令人生厌的面孔,品味温热血液的芬芳。 这时,走过女神像边的林格似乎察觉到什么,停住脚步,转身投来冷淡的目光。他安静地站在如血的暮色之中,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却仿佛传递出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而易举地穿透了外界筑起的壁垒,扼住了贪欲者的心脏,令她的灵魂如遭倾盆大雨,瞬间冷却至寒月以下的低温。 这股气势……是怎么回事!? 一阵微不可觉的颤抖之后,记者小姐慢慢地抬起头,脸上是勉强挤出来的笑容:“既然如此,那么,我就不打扰了。” “再见!” 她匆忙逃离了教堂,脚步有些踉跄,甚至差点摔倒。爱丽丝望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疑惑地挠了挠头发:发生什么事了? 现在的记者,心理素质都这么脆弱吗? 第二十九章 爱丽丝是乖宝宝吗? “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不要随便放陌生人进门。”正在切胡萝卜的林格忽然说道:“我雇佣你当女仆,是为了让你照顾梅蒂恩的生活,而不是陪她一起胡闹的,爱丽丝小姐。” 爱丽丝小心地把已经被削成多面体的土豆放进盆子里,然后抬起湿漉漉的手,装模作样地摆了个敬礼的手势:“收到!” “不过呢,”她又小声地为自己辩解,“这句话你该和梅蒂恩说才对。毕竟我只是个女仆,她真要做什么事的话,我也没办法阻止呀!” 这句话的可信度基本为零。 林格将切好的胡萝卜放入锅里,和嫩羔羊肉以及豌豆一起炖着,然后才扭头对爱丽丝说道:“她一直相信你是女神派来的使者,既然如此,你就利用这一点来说服她,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不行!”爱丽丝的表情严肃认真,散发着坚定而不可动摇的凛然光辉:“女神大人教导我们,要以诚信待人、不可谎言欺瞒。梅蒂恩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利用她对我的信任……” “你被解雇了。”林格懒得听她胡说八道,当场赶人,而且看他的表情是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连晚饭都没吃上的爱丽丝立刻展现了自己灵活的道德底线:“但是在适当的情况下,善意的谎言更能够帮助他人!” “恩,你被录用了。” 人松了一口气。 从下岗到再就业,短短的三秒钟内,平凡女仆爱丽丝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在跌宕起伏的职场生涯中,终于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尊严不重要,恰饭才重要。 等赚够了百万金镑,谁还替这个三无面瘫牧师打工啊? 她愤愤不平地想着。 然后就被林格打发去拿调味料了。 小声抱怨他只会让自己做这些杂活、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踮起脚尖,努力探头往橱柜里寻找盐罐的爱丽丝,因为用力过猛的缘故,不小心磕到了后脑勺,惊呼一声后却被传递至脑海的痛感激发了灵感,于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回忆起一件几乎已被自己遗忘的事情。 “林格!”她把脑袋从橱柜里拔出来,大声喊道:“我忘了一件事!” 林格早已习惯了她的咋咋呼呼,因此稳如阿尔皮斯山,头也不回地问道:“什么事。” “书!” 爱丽丝蹦到了他的身边,摊开手掌做了一个“给我”的动作:“梅蒂恩说你房间里有很多历史书,能不能借我看看?” “借书?” 说实话这个要求有些出乎意料,甚至让一贯沉稳的林格也觉得自己产生了幻听。他终于回头,将视线落在爱丽丝的脸上,碎金色的眼眸像一面透明的镜子,倒映出少女莫名自信的表情。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自信,又是从哪里来的自信,但这表情确实不像开玩笑。 林格没有直接答应,而是确认了一遍:“你刚才说,要借我的书看?” “是啊。”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爱丽丝的语气显得理所当然:“作为异界人,总不能一直对自己穿越过来的世界一无所知吧?” “也就是说,你想更加深入地了解我们的世界?” “是啊是啊。”爱丽丝连连点头:“怎么样,你支不支持啊?” 你问我支不支持,我当然是支持的——爱丽丝本以为林格会这么回答,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借两本书而已。谁知道她问完之后,林格却陷入了沉默。他停下了切土豆的动作,菜刀停在了案板的边上,安静地注视着爱丽丝,那清澈到近乎空洞的眼眸,仿若失去了焦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旁边的炉上,锅里煮沸的嫩豌豆炖羔羊肉正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胡萝卜和豌豆的清香,清爽开胃,似乎钻出了锅盖的缝隙,萦绕在爱丽丝的鼻尖,撩拨着她腹中贪食的欲望。 咕噜噜—— 少女的胃,发出了想要吃饭的声音。 尴尬地捂住肚子,眼神飘忽:“不行吗?那就算了,我自己买也行。话说回来,我有工资吗?” “不够。” 林格忽然轻声道:“想要了解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光靠书本上看到的内容,是完全不够的。” “那怎么办?”爱丽丝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去见识外面的风景?世界那么大,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格摇头:“我的意思是,明天下午,我在圣洛伍德国立学校五年级的紫藤萝班有两节历史课要上,那是针对初学者的教学,很适合你。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要了解世界的、我们的历史,可以来旁听。” “真哒?”金毛女仆眼前一亮,她原本就讨厌枯燥的事物,虽然上课也很枯燥,但至少比一个人翻书要好。何况还能离开天心教堂,到外面去看一看。说来惭愧,穿越一个星期以来,她的活动范围至今没有超过松石街,可谓穿越者中的耻辱。 林格回道:“初始教派的信徒从不拒绝任何一位求学者,唯一的要求是,不要打扰其他人学习。” “那必然不会!”爱丽丝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从幼儿园开始就是课堂上的乖宝宝了,大家都叫我小红花掠夺者呢!” 最好是这样。 林格对自家女仆的光辉往事没有任何兴趣,得到她的保证后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切土豆,打算给梅蒂恩做一道她最喜欢吃的凉拌土豆丝。这时,爱丽丝又鬼鬼祟祟地凑近过来,红宝石眼眸中闪烁着疑惑的光:“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想到让我去旁听呢?我感觉,这不像你会做的事情啊。” 正常状态下的林格是个讨厌麻烦的人,所以对于这个要求,他要么拒绝,要么直接把书丢给爱丽丝,让她自个琢磨。至于带爱丽丝去自己任职的学校旁听,这种自找麻烦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做呢? 可他的确做了。 背后定有缘由,难道是看自己太过青春美丽,不忍心拒绝美少女的请求?爱丽丝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实际上。 “我只是想看到,”林格一边切土豆一边说道,“你会成长为什么样的种子而已。” 说这话时,他脑海中下意识浮现的,是朗宁先生的面孔,以及他对自己说过的话。 相遇便会产生意义吗?埋下种子便会收获果实吗?手握钥匙的人,一定能够开启那扇门扉吗?这些问题,如此神秘深邃,哪怕作为一名历史系的大学生,他也至今没有得到答案。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被朗宁先生的话打动了,因此,才愿意给爱丽丝一个尝试的机会。自力更生的种子总是容易被外界的风吹雨打击垮,若是能得到来自谁的庇护,或许能成长得更为茂盛,直至开花结果的那一日。 更何况,这颗种子有着十分特殊的来历,想必也会收获十分特殊的果实吧。 可惜的是,爱丽丝并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因此,犹豫了一下后,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回道:“妙、妙蛙种子?” 林格:“……” 于是,直到晚饭结束前,他都没和自家女仆再说过一句话。 当厨房里的金毛女仆拼命地解释着什么叫“妙蛙种子”的时候,公众报社的记者菲雅莉小姐正气呼呼地走在黄昏的暮色下,心中已经把那个该死的牧师咒骂了一万遍,当然,也没有忘记那个讨厌的女仆。 他们的举止、语言和表情,都让菲雅莉感到深深的厌恶。如果不是担心被守夜人察觉,她早就把那两人肮脏的躯体砍断、撕开、剁碎了! 明明只是愚昧弱小的凡人…… 菲雅莉的脚步停了一下,精细小巧的眉毛微蹙,回想起自己离开天心教堂前,那位名叫林格的牧师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忽然又有些不确定了。那个眼神,甚至能够对序列7的自己都产生压迫感,他真的只是个普通人吗? 从他的身上,的确感受不到魔力的气息。若说是伪装,至少也得半神级别的强者才能做到如此天衣无缝的程度。但无论是神圣女神教还是天心教堂,都籍籍无名,若非《宗教法令》的推行,菲雅莉根本不知道它们的存在。像这样存在感薄弱的教会,也能诞生半神以上的强者么? 真是荒谬。 她轻轻摇头,甩开了这些无稽的想法,正想离开,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美丽的小姐,您似乎心情不好的样子,要来杯香果茶精神一下么?” 菲雅莉回过头,才发现旁边是一个卖茶水和自制小点心的摊位,摊主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头发已经全部花白,脸上布满皱纹,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所谓香果,其实就是城郊绿地灌木丛里生长的一种浆果,郊外的农民会采集一些,进城卖菜的时候顺带出售,因其酸酸甜甜的味道,颇受小孩子的喜爱。一些商贩将它们捣碎后的浆汁稀释,与粗制茶水混合在一起,就变成了一种廉价的饮品,也就是眼前的老妇人推销的香果茶。 菲雅莉本想拒绝,因为作为一名优雅的淑女(自认),她只喝最纯正的蓝山咖啡或伯爵红茶,而不是路边小摊上的廉价饮品。但这时,她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新的念头,于是话到嘴边,自然而然就变了:“好啊,麻烦给我来一杯。” “感谢您,美丽的小姐,这杯香果茶只要两个便士。” “我身上只有一镑的纸币。” “这,抱歉,太多了,找不开。”老妇人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菲雅莉却微微一笑:“没关系。” “只要你愿意接受我的采访,这一镑,我可以都给你。 第三十章 命运的奇点是游戏吗? 赤红祷会设在林威尔市内的教堂总部,有个颇具美感的名字:夜母祭礼大教堂,就坐落在教会区靠近市政广场的位置,与市教区委员会的办公楼遥遥相望,旁边则是贵族、富商与大律师居住的费舍尔区。就地理位置而言,甚至比某些正神教会更加优越,比如,隶属于天灾使团的净火教堂,便位于城郊的多隆镇,距离市区足有三个小时的车程——当然,我指的是马车。 这不是没有原因的,多隆镇靠近野生林区,每年夏秋之际森林火灾频发,天灾使团的人为了及时预测灾难并赶往救援,才将教堂修建在如此偏僻的位置,就连净火教堂之名也是因此而来。 至于赤红祷会冒着挑衅七大正神教会的风险,也要将夜母祭礼大教堂修建在教会区的原因,就更加简单了——这里的富人很多。 在这个时代,唯一颠扑不破的真理是:物质上越富裕,精神上就越空虚,因此,越发追求自我的安慰,无论其中是否掺杂某些驳杂的事物。对于信仰来说,是否纯粹并不重要,是否拥有才最重要。 夜母祭礼大教堂的整体风格偏向阴沉与昏暗,以灰与黑的色调营造出肃穆庄重的氛围。它往往在黄昏至入夜时分向信徒们开放,像正常的教堂般提供祈祷、告解与忏悔等服务。但很少有人知道,对于那些身份特殊的信徒来说,真正的祷告往往从午夜开始,正如他们并不知道,在信仰着“天界之主”的赤红祷会内,所谓“夜母”指的究竟是谁一样。 迷离的灯光、醉人的酒香、还有舞池里摇动的人影……巨大的枝形吊灯悬挂无数水晶,洒落梦幻的光斑;光洁的大理石墙壁饰以多彩的琉璃,遮挡昏昧的夜色;舞台上卖力吹奏的乐队,琴键里流出欢愉的乐声。 有人翩翩起舞,看着舞伴的目光却充满贪欲;有人搂抱在一起,恨不得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还有人倒在地上,犹如蛆虫般扭曲蠕动。一切极尽人类想象的丑恶姿态,都可以在这里寻找范本。 气氛暧昧、喧嚣而又充满了癫狂的气息,像是一场极乐的飨宴。 彻夜的欢愉,让他们远离了这冰冷的尘世,逐渐靠近主的国度。那是至上无虚的天国、一切欢宴的终场、梦幻芬芳的殿堂。唯有流尽应流之血、受尽应受之难的人,才能得到主的认可,窥见那条通往神界的阶梯。 他们对此深信不疑,并且亲眼见证。 “而实际上呢?” 一层层阶梯环旋往上,最高层的房间贴满了彩绘的大玻璃窗,凸显出教堂的神圣感,却与下方的景象格格不入。克洛瑟尔主教站在窗前,手中摇晃着一杯比血更艳的红酒,看着它们在杯中涌起退落,犹如人在尘世间上下起伏,嘴角噙着一丝优雅的笑意:“只需一滴血液,再加一些致幻物,人就会比他们鄙夷的野兽更加野蛮,因为这就是他们的天性。” 匍匐在他身后的人不敢作声,几乎把额头贴在了地毯上。她知道,这位颇具哲学家气质的主教,尚没有把心中的见解全都发表完毕。倘若在这个时候贸然附和,那就不是讨好之举,而是找死了。 “市政厅的秘书长、市交通局的副局长、市教育局局长的夫人、市警署高级警督的千金、甚至还有市宗教管理局的一位副处长……他们出现在这里的意义,就是证明了教团联合的人有多么愚蠢,竟天真地以为只要付诸行动,就会收获理想。可是腐化往往来自内部,人的下坠也往往比上升更加容易,这是有科学依据的事情,伟大的先哲伽利略早已为我们验证了这条真理。“ “事实而言,我们的教义比他们追求的秩序,更受欢迎。”克洛瑟尔意味深长地问道:“流尽鲜血、受尽苦难,方能享受宴乐的芬芳。你觉得,为什么那些有身份的人都相信这句话呢,亲爱的菲雅莉小姐?” 极力控制心跳的菲雅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因为,鲜血与苦难都是他人的,他们只需欢享宴乐即可。” “正是如此。” 克洛瑟尔呵呵一笑,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他轻啜一口杯中的红酒,随口问道:“让你去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菲雅莉连忙回道:“是的,我已经实地进行了查证,就目前的观察来看,那间服从于《宗教法令》的教堂并未掌握任何魔法力量,只是被波及的对象,因势力弱小无法反抗而选择屈服。或许是迫于教团联合方面的压力,教堂的牧师并未与我详谈,因此,我在附近找到一位自称为女神信徒的居民,对其进行了采访,打算将报道的内容刊登于我所任职的《市民晚报》上,为谈判的召开营造舆论的优势……” “采访?报道?”克洛瑟尔听到这里,眉头微皱:“我似乎并没有给你这样的任务。” “都是属下自作主张!” 菲雅莉颤抖得更厉害了,克洛瑟尔主教给她的任务的确只是去试探天心教堂的虚实而已,至于所谓的采访报道,都是她在教堂里受了气后,一时控制不住情绪,想给那个神经病金毛女仆和三无面瘫脸牧师添堵才做出的决定。现在被主教责问,心中自然忐忑不已。 她清楚自己与这位主教的差距,不仅在于地位方面,更在于对方是受夜母庇佑的眷者,同时也深得“天界之主”的信赖。后者给了他权势、地位与统领教区的资格,而前者给了他超越人类的力量。 用通俗一点的说法,菲雅莉是“怪物”途径序列7的“吸血鬼”,这是赤红祷会——或者说血红宴乐所掌握的魔法途径。而克洛瑟尔主教,则是真正的吸血鬼,这是来自夜母的恩赐。 两种吸血鬼之间,没有任何可比性。 光是匍匐在他的面前,菲雅莉就感觉体内的血液不断沸腾躁动,简直要脱离血管,汇入一片污浊的漩涡之中。这是她的生命被掌控于他人之手的证明,一旦这位主教动了杀念,她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力。 幸好,克洛瑟尔主教似乎并不在乎她的擅作主张,只是微微颔首:“利用报纸的宣传来引导舆论,确实是不错的考虑。你做得很好,我其实并不反对你们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唯有如此人才能与机械的造物区分开来。唯一的要求是,不要像维若尔那家伙一样犯蠢。” 就是那个试图用牛马的血代替血肉祭品的家伙,已经预定了最偏远教区的终身扫厕所权利,只待这次谈判过后便予以执行。 呼。 菲雅莉悄悄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的私心并没有被主教看出来。 但其实,克洛瑟尔对她的小心思一清二楚,只是没有戳破罢了。这位精通人性的主教深知不是所有事情都必须追根究底,除非那涉及到自己的事业。 他忽视了仍匍匐在地毯上的菲雅莉,将视线转向下方欢愉的盛宴,眉宇之间已不见了刚才的轻松,只有深深的思索:若是如菲雅莉所说,那么,所谓的天心教堂不仅不是威胁,反而能够成为一把刺向教团联合的利刃,帮助他们在这次谈判中占据有利地位。 可是为何,他的心中总是隐隐约约,有股不祥的预感呢? 光洁无尘的纤足,轻轻踏过午夜时分的原野。浮游遗迹的尖顶,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颇似迷雾深处缓慢游弋的巨兽,给人以压迫之感。 牵着羊的少女停在了其中一座遗迹的阴影里,抬头时,看到了一轮似弦的银月。 模糊的记忆告诉她,很久以前,天上是有三轮月亮的。不知何时开始,只剩下了银色的那一轮。 “不是这里。” 她轻声对自己的小羊说道:“继续找吧,一定,就在这座城市附近。” 但是小羊没有继续前进,而是回头,为难地咩了两声。 圣夏莉雅微怔,随即才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她回头望去,黑夜里城市的巨影像无边的山脉般隆起,建筑的边缘参差交错,塔顶与尖拱相互重叠,形成了扭曲的重影。视线再往上,穿过漂浮的雾气,便能看到一条金色的线,贯穿了城市的大街小巷,编织出一张巨大的网络,覆盖了所有人的命运。 前几日,圣夏莉雅便是沿着这张网,寻找记忆中熟悉的气息。可现在,这张网…… “纠缠在一起了?” 少女头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看见那张网以某一点为中心向下凹陷坍塌,开始牵引网中的事物,朝着同一个方向坠落。据说宇宙中神秘诡异的黑洞会吸引天体,吞噬物质,制造出绝对虚无的领域。而此刻,这张覆盖着城市的命运之网,正在做同样的事情。 有一个奇点,是坍塌的中心,也是源头。 “我们回去,小羊。”圣夏莉雅当机立断,扯了一下小羊脖子上的灰绳:“必须找到那个奇点。” 它可能就是,一切的转折。 一人一羊,在夜色下转身,离开了古老的浮游遗迹,往自己来时的方向追去。 …… 同一时刻。 天心教堂,二楼,狭窄昏暗的房间内。 “nice!”爱丽丝兴奋地举起手中的卡带:“终于完成啦!” 第三十一章 难道这是氪金游戏吗? “哈~” 爱丽丝又打了个哈欠,这已经是她清早醒来后的第三个哈欠了,这幅萎靡的姿态,实在让人担忧当代年轻人的身体健康与精神状态。正忙着加热蔬菜汤的林格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自家女仆的眼角带着很明显的黑眼圈,顿时皱眉:“你昨晚又熬夜了?” 爱丽丝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嗯啊。” 关于她熬夜的原因,林格一清二楚,和那台古怪的游戏机脱不了干系。考虑到那是女仆小姐的私人财产,他便没有想过没收,只是不冷不热地劝了一句:“注意身体。” “咦,你这是在关心我吗?”爱丽丝勉强打起了精神,目光炯炯地盯着林格,但后者没有理她,用木勺搅拌锅里的蔬菜汤,使其均匀受热,随口回了一句:“只是不希望你在课堂上睡觉,影响到其他人学习而已。” “那不就是担心嘛!”爱丽丝下定了结论:“没想到你还是傲娇系哇,林格!” “……” “虽然你的关心让我很感动啦,但是我的疲劳和熬夜没有关系,那不是身体方面的因素,而是精神上的打击!”说着,爱丽丝叹了一口气:“至于我为什么会受到精神上的打击,那就是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了。” 林格不是很想听爱丽丝讲故事,毕竟她的小脑似乎没有进化到如此发达的地步,但金毛灼眼的女仆已经自顾自地陷入了回忆之中,还用莫名深沉的语气给自己配音: “这一切的起因,都得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午夜,十二点,昏暗的小房间内。 “nice!”爱丽丝兴奋地举起手中的卡带:“终于完成啦!” 幽蓝色光屏将少女的脸庞映照得有些苍白,在蒸汽风味十足的主界面上,是一个熟悉的弹窗: 历经三天——还是四天?有可能是更久——总之,经历了漫长的努力后,爱丽丝完成了自己从天才玩家到天才游戏制作人的跨越,成功开发出了19世纪第一款rpg游戏,其地位大致相当于地球历史上的《乒乓》。如果这个世界在未来点出了电子游戏的科技树,那爱丽丝毫无疑问将以祖师爷的身份名垂青史! 不过这些虚名她肯定是不会在意的,让她感到激动的,是“制作游戏”本身所带来的成就感。每一名游戏玩家的心中,肯定都藏着一个制作游戏的梦想,渴望把自己幻想中的世界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让他们沉浸在自己精心构筑的世界观设定、跌宕起伏的剧情发展、性格鲜明的角色形象以及独特有趣的游戏玩法之中。 若非如此,各类独立游戏平台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用ker制作的小成本独立游戏了。 恩,包括小黄油(心虚)。 兴奋过后,爱丽丝放下手中的卡带,站起身来,原地做了一套广播体操,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蹲坐而有些僵硬的骨骼,然后重新坐回了游戏机前,插入卡带,准备开始拯救世界。 别忘了,林威尔市内还有一群吸血鬼等着她去搞定呢。 伴随着最后的弹窗一并出现的,还有一个冰冷机械的少女音,不带丝毫人类的情感,把爱丽丝吓了一跳,连忙抓起旁边的耳机戴上,生怕吵醒了熟睡的梅蒂恩与林格。 “是系统内置ai的声音吗?” 她嘀咕了一句,倒也没在意,把注意力放在了游戏界面上,依旧是钢铁、齿轮、金属轴承与神秘符文所构筑而成的巨型建筑,形似钟塔,又似神殿。此时,幽蓝色的符文氤氲着神秘的光辉,钢铁的齿轮缓慢旋转发出吱嘎吱嘎的低语,高逾三十码的殿堂正门轰然开启,向爱丽丝敞开了内部的景象,随后,少女惊愕地发现,神殿内的场景,居然与天心教堂一楼礼拜堂的构造布局一模一样! 墙壁上折射阳光的玻璃窗与银质烛台、分成两列的橡木长椅、中央通往祭坛区域的过道、还有沉默垂首的女神雕像,面容笼罩在朦胧似夜的轻纱下,看不分明,唯有那双眼眸,慈爱而怜悯、温柔而博爱。在祂的视线注视之处,一团金色的光球缓缓漂浮,犹如风中的尘埃,起伏不定。 爱丽丝在惊愕过后,尝试用手柄操控了一下,发现整个游戏界面中,只有这团光球是可以选中的。她轻轻摁下了键,于是光球像烟花般炸开,淡金色的流光飞出,很快在游戏界面上编织为一个正方形的木制画框,边缘有着鎏金松纹的质感,画框主体内则描绘着这样的场景: 昏沉的天色下,笼罩在晦暗雾霭中的钢铁城市,死气沉沉,犹如择人而噬的猛兽;街道上没有行人,荒凉萧条,黑暗的街巷中,邪恶的眼眸窥视,血在流淌,显得格外诡异;背剑的少女,微微抬头,坚毅的目光凝视着街道的尽头;在少女身后,还有三位同伴,但是他们的脸庞都被挡在了迷雾之中,只能看到身体的轮廓。 爱丽丝一眼惊诧:“这不就是我和我的三根拐杖吗!?” 虽然说法有些冒犯,但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整幅画面都以油画风格来呈现,色彩分明,对比强烈,显得很有质感。越过钢铁城市的尽头,在乌云凝聚的漩涡深处,隐约可见黑色的字母,和剪影化的人物形象以及gi社的反直觉logo一起组成了游戏的名字:《first fantasy-four iors:最初幻想-四勇士》。 看到这个游戏名的一瞬间,爱丽丝嘴角抽了一下:“致敬?” 总不能是抄袭吧? 游戏是爱丽丝做的,要是游戏抄袭了,岂不是说爱丽丝也抄袭了? 绝不可能。 不管了,总之先启动游戏。 爱丽丝按了下去,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 然后,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一个弹框跳了出来,同时,之前曾出现过的冰冷机械的少女音再次提示道: 爱丽丝差点把手柄摔了。 开什么玩笑!? 我辛辛苦苦把游戏制作完成,结果你告诉我无法启动?是我没充钱还是怎么的?今天不给个说法,回去就把游戏指令公司的总部大楼给炸了! 但是在事情下定结论之前,她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克制,心平气和地问道:“那么,要怎么样才能激活呢?” 如果答案是充钱的话她肯定毫不犹豫就……充钱了。 小氪不算氪。 然而,系统ai的回答,却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那冰冷的少女音,像刻板的机械造物般,给出了同样刻板的答案:“命运。” “啥?”爱丽丝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系统ai的声线毫无起伏,为她解释道:“以slp游戏网络接入器为服务器的子系统所能提供的运算能力有限,需接入更多的数据资料才能维持底层架构的完整性。为改善这种情况,主系统建议您将子系统接入符合要求的外部数据库,利用其中存储的资料承担slp游戏网络接入器运行时所必须的算力消耗。经主系统扫描发现,当前世界的科技水平总体有限,唯一符合要求的外部数据库是位于星之核心的大规模信息干扰源,即——” “命……运。” 第三十二章 伤害之举是出于无意吗? 爱丽丝原本以为,这是个技术问题,没想到最后却变成了玄学问题。 智障ai来来回回就只会用那几句听不懂的话来敷衍她,一问到具体的方法就是,就差没和她要好评了。不信邪的爱丽丝反复折腾了一晚上,还是没有成功激活卡带,一直到凌晨时才昏昏睡去,还没睡几个小时就被林格喊醒,起床准备早餐,如此阴间的作息,自然也把她变成了一个阴间人。 至少,在那双眼眸中满溢而出的怨念,令林格也毛骨悚然。 他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冷静地评价道:“为了所谓的‘游戏’,便让自己劳累到这种程度,实在不是合适的选择。我想,你还是应该多把注意力放到自己的本职工作上比较好,爱丽丝小姐。” 金毛女仆闻言,眼睛一眯,贝壳般的牙齿上下一敲,发出了令人不安的磨牙声:“所谓游戏?你的想法太落伍了,林格先生。” 和古早时代把游戏当成电子……烟的地球家长有什么区别? 如果他不是自己的雇主,那肯定是要好好理论一番的。 可惜了。 爱丽丝摇摇头,决定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究,以免影响了主仆之间的情感。考虑到林格这么三无面瘫的家伙不太可能有女性伴侣,于是她露出甜美的笑容,假惺惺地送上了自己的关怀:“亲爱的林格先生,请问什么时候可以开饭呢?” 林格戴着棉手套,把热气腾腾的坩埚从炉上移到了餐桌,回头道:“等梅蒂恩回来……” 话音未落,厨房外传来了粉发小女孩大呼小叫的声音:“林格!爱丽丝!大事不好啦!” 伴随着蹬蹬蹬的脚步声,梅蒂恩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厨房,表情惊慌失措,手里还攥着一张报纸。林格见此,略一挑眉,将视线投向了爱丽丝,隐约有责备她带坏了自家妹妹的意思。后者装作没看见,问梅蒂恩道:“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看这个!” 梅蒂恩“啪”一声将手中的报纸按在了餐桌上,指着其中一篇占据了颇大版面的报道,语气有些愤懑:“昨天来的那个记者,把天心教堂的情况刊登在了报纸上!” 爱丽丝闻言一惊,随即狠狠地批判了一番:“太无耻了、她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说好的不胡编滥造呢?” “恐怕她确实没有胡编滥造,只是采访的对象并非我们而已。”林格的反应倒是很平静,仿佛这件事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他摘下棉手套,去拿餐桌上的报纸,粗略地将报道扫了一遍,发现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写下这篇报道的记者,也就是那位菲雅莉小姐,自称是在圣十字区采访了一位神圣女神教的信徒后,根据她的真实讲述所撰写的稿子。 报道基本以对话内容为主,大部分很平常,但其中有几段耐人深思。 「您对天心教堂的未来感到忧虑么?」 「是的,我与大部分人一样,在杨科先生开放教堂时,便是女神的信徒。无论是过去的杨科先生,还是现在的林格牧师,都是好人,愿意关心像我们这样贫穷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因为某些理由而被大家遗忘。」 「如果有能力的话,您愿意为天心教堂的存续出一份力么?」 「我的回答应是肯定的,小姐。因为这是正确的事情,女神亦会怜悯我们的心意。」 「您对《宗教法令》有什么看法?」 「我不太了解——或者说,这不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应该了解的事情?」 …… 诸如此类,最后,记者小姐用一段话给采访做了总结:「这只是对圣十字区中一位普通市民的采访,但我相信已能代表绝大部分女神信徒的看法。据记者本人走访知悉,天心教堂建成至今已有三十余年,始终致力于救济与慈善事业,在圣十字区与白市民区的居民之间广受赞誉,并无劣迹。这样一间教堂,倘使幸免于《宗教法令》,我想亦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却不知为何走向了截然相反的道路。记者曾尝试采访天心教堂现任驻堂牧师林格先生,却被拒绝,其中是否有我们所不知晓的内情,与推行《宗教法令》的合理性一样,是仍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 “这个女人,好大的胆子啊。”硬是凑过来看完了报道的爱丽丝眉头紧皱:“她发这些,就不怕教团联合的人上门查瓦斯计费器吗?” “她不会怕。”林格道:“《市民晚报》的大股东是林威尔市蒸汽管道维修公司,而这家公司背后据说有赤红祷会的投资。” 赤红祷会则是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的发起者与领导者。 爱丽丝一下子明白了。 “原来是一丘之貉!” 她嘴里冒出了林格听不懂的俗语,但多少能猜到其意。轻轻折上报纸,还给梅蒂恩,他说道:“这件事和我们没有关系。” “啊?怎么会没有关系呢?”女仆惊诧:“万一教团联合的人误以为是你背信弃义暗中搞鬼,你打算怎么解释?” 林格道:“不需要解释,因为教团联合不会中如此明显的计谋。这篇报道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挑拨我们与教团联合的关系,而是为了引起普通市民的同情心与正义感,为他们的谈判营造舆论优势。也就是说,这是教团联合的事,他们会处理好的。” “哦哦!原来是这样!” 小脑不完全发育的爱丽丝原本觉得这是一件大事,现在听完林格分析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了,撇了撇嘴:“那就让教团联合的人去头疼吧。不过,那个叫菲雅莉的无良记者,真不是个好东西,下次她还敢来,得好好教训一顿才行!” 她摩拳擦掌,气势汹汹,林格觉得她多半只是虚张声势而已,便没有理会,目光转向梅蒂恩,想告诉她别在乎这些小事,先吃早饭,却发现她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像是犹豫,又有些不安。 刚才,自己和爱丽丝交谈的时候,她也是一言不发,看来,似乎有什么心事? 林格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便直接问道:“梅蒂恩,你在想什么?” 粉发小女孩吓了一跳:“诶、诶?” “如果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可以说出来。”林格对自己的妹妹,显然比对女仆要好得多:“我会帮你解决的。” 爱丽丝跟着瞎咋呼:“没错没错、我也会帮你的!” 你不帮倒忙就不错了?林格斜了女仆一眼,眼中全是不信任,但她依然假装没有看见。 “其实、就是,那个……”梅蒂恩欲言又止,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出了心中忧虑的事情:“我去找钟表店的约瑟大叔借报纸的时候,听到他说,昨天傍晚,看见玛吉太太和一个看起来很像记者的女人,在交谈……” 林格和爱丽丝瞬间反应过来,后者连忙问道:“所以你觉得,报纸上接受采访的那位女神信徒,就是玛吉太太?” 蒂恩低着脑袋,粉色小辫子没精打采地耷拉下来,忠实地反映着主人的心情。她既有些伤心,又有些期许地问道:“但是我觉得,玛吉太太应该不是故意的吧?她真的只是为了天心教堂着想,所以才会接受菲雅莉小姐的采访吧?” 昨天,爱丽丝的言语已经使她意识到,在这种敏感的时期接受报纸采访,不但无法保住天心教堂,还会带来很大的麻烦。所以,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慈祥和蔼的玛吉太太会做出这种伤害教堂的举动,毕竟,教堂帮了她那么多次,还曾经出钱,从热症的威胁中救回了她的小儿子汤姆的性命,而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 刚才拿着报纸闯进厨房的愤懑语气,或许也不是针对报纸上的报道,而是针对玛吉太太的“背叛”。 但是,小女孩的心灵说到底还是天真且善良的,所以,愤懑不满后,又开始给玛吉太太——或者说给自己找理由,一个继续相信对方的理由。 对于这种涉及复杂人际关系与人情世故的难题,名为天才玩家实为社恐废宅的爱丽丝果断选择闭上嘴巴,将发言的权力交给了林格。而天心教堂的前驻堂牧师,面对妹妹的期许与侥幸,沉默许久后,轻轻点了点头。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梅蒂恩的头发,然后告诉她:“你说的没错。” “玛吉太太她,并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 第三十三章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吗? “你真相信玛吉太太不是故意的?” 走在前往第七路公共交通站点的路上,爱丽丝好奇地问道。她一身女仆装在行人之中显得格外惹眼,尤其是脖子上挂着的银色兔耳耳机,更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不过少女一向心大,不在乎这些小事,自然就当做没看见一般,全都忽略过去了。 她向林格询问的,是报纸上采访的那件事。玛吉太太在这种敏感时期接受记者菲雅莉的采访,无疑是将天心教堂推上了风口浪尖的位置。加上林格之前还告诉过她,要小心提防这位玛吉太太,所以爱丽丝自然有理由怀疑对方的居心。 林格走在前面带路,目不斜视,轻轻地点了点头:“恩。” “不是在安慰梅蒂恩?” “不是。” “为啥呀?”爱丽丝感到不解:“你之前还说玛吉太太不是个好人呢……”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林格终于回头瞥了她一眼:“我的原话是,不要离她太近,也不要相信她说的话。” “这难道不是同一个意思?” “不是。” 林格收回目光,脚步踩在人行道的石砖上,发出有节奏的回响,压住了他本就低沉的嗓音:“宗教互助协会的人想要利用天心教堂,为他们的谈判营造舆论优势。你觉得这样的内幕,身为普通人的玛吉太太能想得到?” 人所处的位置决定了他们的视野,整日劳碌,忙于养活自己和六个孩子的玛吉太太,能有多少精力去关注这些与她无关的事情?更别说看穿内幕,在报纸上推波助澜了。 “有道理哦。”没有主见的爱丽丝点头附和,又问道:“这么说来,她的确只是想为天心教堂说几句好话,然后被那位可恶的无良记者给利用了?” 格却回道:“松石街的所有人都可能为天心教堂说话,只有她不会。” 语气平静,似乎只是陈述一个确凿的事实。 这笃定的态度,让爱丽丝更加好奇天心教堂与玛吉太太之间的关系,还想继续询问,但第七路公共交通站点已经到了。今日在这里候车的人特别多,拥挤推嚷得好像菜市场,让爱丽丝的声音刚出口便被一片喧嚣吞没,无声无息,林格自然也没听到。 金毛女仆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闭上嘴巴,心里知道从林格这里估计是得不到答案了,梅蒂恩更是一知半解。所以,要么直接问玛吉太太本人,要么就等主线剧情推进,主人公的背景故事,自然会慢慢揭露。 这等到猴年马月去? 她歪了下脑袋。 雇主和女仆在第七路公共交通站点等了大概五分钟后,就有一列蒸汽机车呜咽着从浓烟中驶出,逐渐减速停在了站点外。头一次见到这钢铁猛兽的爱丽丝自然两眼发光,就要跟着人群一起挤进去,却被林格拦住了。 “人太多了。”他说道:“等下一趟车。” 眼见人潮从身边涌过,爱丽丝变得很急:“快点啊、你不急?” “离上课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所以不急。”林格注视着逐渐被人影填满的车厢,平淡地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粗暴的身体接触、糟糕的空气质量、脏乱的垃圾杂物的话,也可以现在就上车。” 爱丽丝当然很介意,所以她把脑袋一缩,装起了鹌鹑。 一个又一个冷漠的行人,迫不及待地向前挤去,涌向狭窄的车门,宛如成群结队的沙丁鱼涌向鲸鱼张开的巨口。他们的脚步就和这座城市发展的趋势一样急促匆忙,同时也彰显着这个时代的特征。与之相比,还停留在站点内等待的两个人,多少显得格格不入,但也不会有人多看他们一眼。 毕竟在这座城市中,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什么是值得关注的。 “话说,”爱丽丝忽然问道:“既然不是为了挑拨离间,也不是为了给天心教堂说好话,那玛吉太太到底为什么要接受那家伙的采访呢?” 林格看了她一眼:“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明你对自己所处的时代还没有特别清晰的了解,爱丽丝小姐。”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女仆眨巴着眼,似懂非懂。 过去十五分钟,另一列蒸汽机车入站,这回没有很多人挤着上车,林格与爱丽丝很轻松地找到了座位,喜欢搞怪的女仆还特意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透过玻璃窗去看沿街的景象。虽然蒸汽发动机喷出的烟气和轮胎摩擦地面溅起的灰尘使视野一片模糊,无论是行人还是建筑,落在眼中都只是朦胧的影子,但她还是看得津津有味,十分投入。 这世间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事物。 不过,这样的安静只持续了十几分钟。当列车沿着特定的路线离开圣十字区,进入河畔街的时候,她忽然扭头对林格说道:“这和我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林格正在检查今天的教案,便随口道:“哪里不一样?” 爱丽丝将按在车窗上的手收回来,放在裙子上,同时坐正了身子,假装自己是个淑女,表情一本正经:“我记得之前你说过,这个世界的蒸汽时代早在十二世纪时就开始了,但到现在的十九世纪,依旧是蒸汽时代。” “答案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林格头也不抬:“因为两百年蒸汽圣战的缘故,时代的发展速度极大停滞,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恢复过来。” “可是,十九世纪和十二世纪之间,隔着七百年呢。”爱丽丝扳着手指头细数:“那什么蒸汽圣战持续了两百年,剩下的五百年,你们干啥去了呢?就算不能把科技水平推进到电气乃至信息时代,至少也该像蒸汽朋克小说里提到的那样,发明出了超级巨大的分析机、随处可见的动力炉、遍布整个城市的管道系统、可以载人的蒸汽飞艇、使用铳刃的钢铁骑士、还有模仿生物结构的仿生机械之类的东西吧?” 说着,她抬起头来,看向车窗外烟尘弥漫的街道,看到了一条喧嚣熙攘的河流:行人、商贩、雇员、旅客、扫除工人、醉酒壮汉、卖报童、卖花女、公共马车、私人马车、两轮敞篷马车、黄铜路灯、红龙雕塑、旧时代城墙遗址、脏兮兮的河水、漂流的垃圾、薄雾、寒风、烟尘、乌鸦、狗、黑猫、还有暗巷里的老鼠……肉眼所见的景象表明,这个时代与她想象中的蒸汽奇幻世界,似乎有些差距。 在两百年蒸汽圣战后的又五百年间,当时的人们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既没有走上另一条道路,也没有在原本的道路上坚持到底,反而像停留在原地,不再前进,也不再后退? 她的问题使林格的注意力从教案中抽离,合上课本,他稍微想了想,忽然说道:“公元1166年,大布列塔王国皇家研究学会的会长瓦特发明了蒸汽机,宣告人类文明正式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公元1252年,掌握蒸汽机核心技术的蒸汽教团爆发内乱,十二月宣言引发了蒸汽教团与其内部分裂出来的阿尔法骑士团之间的争斗,并逐渐演变为波及整个西格利亚大陆的战争,史称蒸汽圣战。” “公元1400年2月12日,成立不过一年的现实主义教团联合攻破蒸汽教团的总部,取代了其统治地位。此后,蒸汽圣战便演变为教团联合与阿尔法骑士团之间的争斗。” “公元1404年2月2日,联合军队攻破圣城底佩希翁,阿尔法骑士团覆灭,西陆诸国亦损失惨重,教团联合成为此战中唯一的赢家,蒸汽圣战就此落幕。” “公元1767年5月12日,拉曼·塞勒发明了外悬挂车厢的蒸汽机车,由教团联合取得专利并完成改进,几乎革新了整个西陆的交通系统。同时,也是蒸汽时代最后的伟大发明,自此之后,人类在蒸汽科技上的研究,再未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时间距此,已经过去了百年。 原本想用所学的知识来回答这个问题,但仔细回忆了一遍蒸汽机发明后的科技史,林格的声音却逐渐降低,到最后变成了自言自语般的呢喃。 他不得不承认,爱丽丝的质疑是有道理的,从蒸汽圣战落幕的公元1404年到拉曼·塞勒发明蒸汽机车的公元1767年,三百多年时间里,人类在蒸汽科技上取得的研究成果寥寥无几。到了最近的一百年间,更是连像样的发明都没有了。 这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作为历史系的大学生,自己却从未思考过类似的问题。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操控了一切。 他的眼眸深邃,陷入了沉思之中。 旁边的座位上,提出问题的爱丽丝反倒被忽略,但也不生气,因为她又听到了两个老朋友的名字:发明蒸汽机的瓦特,以及发明了外悬挂车厢式蒸汽机车的拉曼·塞勒。 在地球历史中,瓦特是蒸汽机的改良者,而拉曼·塞勒——准确地说,拉曼·塞勒公司,则是一家蒸汽车的生产制造商。 两个世界,相似的历史形象,再度重合。 第三十四章 差点就迟到了吗? 直到下车的时候,林格还是没能给出答案,不过爱丽丝已经不在乎了,或者说她早就忘记了这件事。至少林格告诉她“我不知道”时,她还歪着脑袋反问了一句:“不知道啥?” 这趟列车行驶了大约半个小时,以圣十字区的松石街为起点,一路经过河畔街、香草街、风巷、拉文巷与马丁街,最终在绿湾区的亨特福格街道停下。 这片街区已是林威尔市的最边缘地带,仅隔数百米便是还未开发的沼泽地带,据说远古时期,那里曾是猛犸象与齿虎的栖息地,还有黑角犀在泻湖中悠然地吃草,如今只剩下随处可见的椋鸟、松鼠与一些城市里逃出去的野犬。 中古时代,一条名为布鲁克溪的河流穿过沼泽,形成了天然的港湾,摩律亚人因此短暂停留,造就了他们与“伤心之城”的第一次邂逅。但是,从绿湾古老的沼泽地吹来的雾毁损了圣米迦勒教堂的壁画,市民误以为是摩律亚人的巫术所致,群情激奋下将他们驱逐,或许也预示着这个民族永远流浪的宿命。 到如今,布鲁克溪留存于地表的部分早已干涸,河道被芦苇与杂草占据,地理学家曾说它依然在林威尔市的地底流淌,与绿湾这个名字共同铭刻在了这片土地的历史上。和城郊绿地的浮游遗迹不同,这里的考古更加贴近原始风貌。 圣洛伍德国立学校就坐落在绿湾区的文德斯低地上,占地约550公顷,教团联合财大气粗地将附近一片森林也囊括其中,据说是为了春秋季时组织学生们郊游野餐更加方便,其义务教育的质量,足以令王国公共事务部的官员们集体羞愤自杀——当然,他们并不可能这么做。 目送蒸汽机车轰隆隆地远去后,林格在街上招了一辆出租马车,往圣洛伍德国立学校的方向驶去。 习惯了平稳的蒸汽列车,颠簸的马车令爱丽丝叫苦不迭,连声抱怨,认为蒸汽列车早就该彻底取代马车了,以后奔跑在街道上的出租车都应该是四个轮子而不是四条腿……之类的话,说得车夫脸色有些发黑。 好在这段路程不是很长,十分钟后车夫收了五便士的车费,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大言不惭的女仆送下了车。考虑到他的精神损失,林格特意多给了一便士的小费,以后会从爱丽丝的薪水里扣除——话说她有薪水吗? 明明临近上课时间,但来到校门时还是可以看见不少学生在做最后的冲刺,当然,他们都在校门口被校长斯嘉丽夫人拦了下来,进行口头的批评教育。爱丽丝见此,用手臂戳了戳林格,揶揄道:“你这所学校的校风校纪似乎不太行啊?” 林格不为所动,反问爱丽丝:“你没有注意到这些学生的共同点吗?” 共同点?爱丽丝仔细观察,的确有了一些发现:圣洛伍德国立学校并没有统一的制服,而这些学生的衣着都比较朴素或者说简陋;另外,他们的年龄都比较大,应该在十岁到十五岁之间。 她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林格,后者微微颔首,说道:“圣洛伍德国立学校本就是面向平民阶层的慈善学校,但同为平民亦有不同,既有那种不愁温饱的,也有那种困顿潦倒的。在后者的家庭中,十岁以上的孩子已经可以算是重要的劳动力了,每天早晨,女孩要帮助母亲处理家务,男孩则通常兼职卖报童、牛奶工之类的活计。他们要为家庭劳碌之后,才能带上课本,进入校园学习,这是义务教育制度也无法改变的事情,应该说是社会问题。” 原来是这样。 爱丽丝挠挠头发,为自己刚才的嘲笑感到羞愧,小声道:“对不起。” 林格颇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摇摇头:“没什么,这不是你的错。” 他带着爱丽丝,在一众“老师老师”的问候声中来到校门前,向校长斯嘉丽夫人道了声早安。后者也微笑颔首,表示问候。当她看到林格身边的女仆时,还露出了有些愕然的表情:在她的印象中,林格应该不是那种贪图享受的人才对,怎么连上课都要带着个女仆伺候呢? 如果她知道实际上是谁在伺候谁的话,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林格介绍道:“她是我的女仆爱丽丝,想要了解一些关于历史方面的知识,正好我今天有课,就带她过来旁听,希望您不会介意。” 在他的眼神暗示下,往日里桀骜不驯的爱丽丝终究还是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乖乖地行礼问了声好,虽然那礼节多少有些不伦不类就是了。 “没关系。”斯嘉丽夫人笑呵呵地摆了摆手:“年轻人渴望知识,应当说是我们这个国家的一件幸事,而我又怎能违背导师的期许呢?” “感谢您的慷慨。”林格向她道谢,然后便告辞打算去上课,就在他转身时,斯嘉丽夫人忽然喊住了他,在他疑惑的时候,微笑着说道:“我注意到最近报纸上有一些不太详实的报道,希望那不会影响到你上课时的心情。请你相信,包括我在内,我们都是信任着你的,林格先生。” 林格闻言沉默了一下,他并不惊讶于教团联合的态度,而是惊讶于他们的反应速度。早上刚刚发售的报纸,消息却已经传到了他们耳中,并借斯嘉丽夫人之口向自己传达态度。这足以说明,他们一直都在关注自己,恐怕菲雅莉小姐的采访稿还没印刷出来,内容就已经摆在了朗宁先生的办公桌上了吧? 问题是,教团联合为何如此关注自己呢?仅仅因为他的态度良好,神圣女神教又是林威尔市内第一家服从于《宗教法令》的教会吗? 反对、游行、谈判……在教团联合与宗教互助协会的斗争之下,还隐藏着怎样的暗流? 像是命运。 他忽然想到。 最近似乎总是听到这个词,远至一星期前在市政广场与神秘少女圣夏莉雅的相遇,近的如早晨爱丽丝的讲述。在某一时刻,他的人生与这个词语紧密联系,而起因或许可以追溯至所谓的“金苹果”。 梅蒂恩也吃下了那颗苹果……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件事,这时,爱丽丝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提醒:“你在想什么?该去上课了吧,林格?” 林格这才回过神来,向斯嘉丽夫人表示歉意并回答她:“请您放心,我不会让这些事情干涉到自己的本职工作。” 斯嘉丽夫人点点头,于是林格才带着爱丽丝转身离开,往五年级的教学楼走去。 由于不缺经费的缘故,学校内部的绿化状况良好,风景优美,建筑大多是肃穆威严的古典样式。行走在草坪间的蜿蜒石道,沿途欣赏美丽的景致:花坛里迎着寒冬盛放的紫罗兰与金盏花;人行道两侧茁壮成长的香桃木、酸橙树与黎铎利雪松;林间隐没的杜鹃、芦苇莺和喜鹊的叫声;甚或有环绕校区的水渠,潺潺流水经此淌过,汇入中央的人工湖,水里生长着醉鱼草、银莲花和女贞。 爱丽丝正兴致勃勃地看一位园丁修剪草坪上的观赏植物,没有注意到林格已经很长时间没说话了。当她暗自期待园丁手滑把旁边开了花的枝条剪下来,自己再名正言顺地过去讨要时,走在前面的林格没有预兆地停下了脚步,让注意力分散的少女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到了。” 他说道。 “啊?”揉着鼻子的爱丽丝抬起头,眼前是一橦三层楼高的红砖建筑,有弧形的山塔、对称的长廊与开阔的方窗,正中央的塔壁立面上还镶嵌着一轮钟表,最粗的那根指针正缓缓地走向九点钟的位置。 圣洛伍德国立学校,五年级教学楼,到了。 第三十五章 这些历史是真实的吗? 五年级的紫藤萝班共有36人,每一个都是对知识充满了渴望的好孩子。在他们这个年纪,本应上街或者进厂找点活计,养活自己和家人,但义务教育给了他们打开另一扇门的钥匙,这些比笼子里的金丝雀更早经历过人情冷暖的孩子,也更懂得珍惜自己现在拥有的事物。 五年级的课程除了基础的文法、数学、地理和历史外,也有如体育、缝纫、烹调之类的课外教育。在这其中,历史是主要科目之一,课程所占比重远高于数学与地理,足以和文法课相提并论。 初始教派的信徒们,似乎对留存过去的痕迹情有独钟,任何一位工作人员,哪怕是草坪上修剪植物的园丁,都能滔滔不绝地与你说上一段创世纪以来的历史。 走进课堂,林格对一双双好奇兼具疑惑的眼眸视若无睹,给了爱丽丝一本笔记和一支笔,把这个大龄熊孩子打发到了教室最后面,让她自己玩去,只要不打扰其他人上课就好。 结果爱丽丝不负众望地让他失望了,这位金毛女仆虽然是唐突插入课堂的外来者,但很快凭借着自己的智力优势,与周围的低龄熊孩子们打成了一片。以她的座位为中心,小范围内的叽叽喳喳连窗外林子里的鸟鸣声都压了下去,林格甚至看到她戴上了那副特立独行的兔耳耳机,装模作样地扮兔子逗孩子们玩,发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虽然她富有童心不是什么坏事,但发挥的场合多少有些不太合适。林格轻轻咳嗽一声,说道:“请安静下,先生小姐们,该准备上课了。” 说着,他给了爱丽丝一个警告的眼神。 爱丽丝立刻正襟危坐,装出一副我是乖宝宝的模样,围绕在她周围的低龄熊孩子们也一哄而散,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总算让课堂秩序恢复了正常。 林格拿起课本:“现在,请将你们手中的《王国古代史》翻到第52页,今天,我们将继续学习大布列塔王国百年战争时期的历史。” 一片翻书声。 爱丽丝没有书,所以只能听着,不过却捕捉到了关键词:百年战争? 考虑到大布列塔王国的原型,那么林格今天要讲的应该是英法百年战争?法国的原型又是谁?白色城邦共和国吗? 她开始记笔记,多年不曾动笔导致字体犹如狗爬般丑陋,歪歪扭扭的变成了只有爱丽丝一个人能看懂的密语,保密程度相当之高。 林格的声音回荡在教室内:“上一节课我们已经讲到,公元512年爆发于布列塔尼亚王国与索罗亚斯特王国之间的‘北境战争’,又称为‘哲人战争’,是百年战争的开端。起因是一位在索罗亚斯特王国宣传新思想的哲人遭到当局迫害,逃至布列塔尼亚王国避难,给了前者开战的借口。那么,有哪位先生或小姐能够告诉我,这位成为战争导火索的哲人叫什么名字,他所宣传的又是怎样的思想呢?这个问题值2分。” “老师、我会!” 很快便有熊孩子举起手来,然后在林格的眼神示意下起身回答道:“是马丁·路德!他是文艺复兴的四先哲之一,倡导因信称义,开创了信义神学派,并、唔,并引导了第一次宗教改革,对整个宗教史来说,都有极其深远的影响?” 说到后面,语气已不是那么确定,但林格还是点头,肯定了他的回答:“不错,看得出来,你确实有用心复习过,迪斯特先生加2分。” 熊孩子便很高兴地坐下,教室最后面的爱丽丝嘀咕了一句:“我还以为你叫哈利·波特呢。” 同时,她在笔记本上写下了熊孩子提到的那位哲人“马丁·路德”的名字,加上之前的哥伦布、麦哲伦、达尔文、瓦特、拉曼·塞勒,这已经是她第六次听到来自地球世界的名字了。 文艺复兴四先哲,其他三个人,该不会也是地球世界的历史人物吧? 她一边思索,一边分出心神听林格讲课。 “在北境战争的初期,穷兵黩武的索罗亚斯特王国占据了绝对优势,发动闪电般的攻势,布列塔尼亚王国的王室与贵族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丢失了边境的所有领土,六个月后整个北境沦陷,落入敌手。文艺复兴虽然给这个国家带来了各种先进的思想与新颖的发明,但似乎没能转化为实际的战力,没能帮助国家强盛起来。” “生活在布列塔尼亚王国的人民,同时忍受官僚统治的腐朽与野蛮敌军的侵略,积怨许久,只待火星落下,便迎来爆发的时刻。” “公元550年,先哲马克斯提出了“宪政主义”与“庶民救国”的理念,号召人们为建立一个议会制的君主立宪国家而革命,得到了众多底层民众的支持。外有索罗亚斯特王国的大军,内有团结了庶民与市民阶级的救国同盟军,内忧外患之下,布列塔尼亚王国的政局迅速崩溃,战局陷入糜烂,十年时间便丢失了大半国土。危急时刻,王室与大部分贵族抛弃王都伦克斯廷,仓皇南逃。” 爱丽丝听到这里人都麻了:“马克斯在英国领导资产阶级革命,王公贵族抛弃国土衣冠南渡,我这是活在哪一条世界线上?” 林格并不管她的心理活动有多么复杂,只要剩下的低龄熊孩子还用心听就够了,这个大龄熊孩子完全是凑数而已。 他继续讲道:“就是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时刻,一位在当今时代研究王国古代史时绝对无法跳过的伟大人物,也是无可争议的救国英雄,登上了历史的舞台。有哪位先生小姐知道他是谁呢?这个问题值1分。” 这回举起手的人更多了,除了爱丽丝以外的熊孩子几乎都争着回答问题,足以证明那位伟人确实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 林格随意点了一位学生来回答,是个雌性熊孩子……咳咳,我是说,是个可爱的小女孩,用有些糯软的声音回答道:“是拿破仑元帅吗,老师?” “回答正确,赫敏小姐加1分。” 我超、赫敏! 不对。 我超、拿破仑!拿皇! 也不对啊,这里是日不落帝国。 拿皇帮英国打赢了英法百年战争,为什么我会做这样的梦? 爱丽丝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彻底放弃治疗。 “公元556年,救国同盟军的将领拿破仑率领志士军团,于坦特维尔平原拦截并俘虏了弃国逃亡的国王与贵族,废黜旧王,拥立新王,即‘光复女王’维多利亚一世。之后,仅以南境部分领土,约占布列塔尼亚王国疆域八分之一的区域建立起布列塔尼亚第二王国,开始救亡图存的道路。” “值得一提的是,维多利亚一世女王登基时所处的坦特维尔平原,便位于林威尔市外的城郊绿地。因此,我们这座古老的城市,也曾经站在过历史的风口浪尖,亲眼见证了它转折的道路。我们之中的每一个人,更有义务铭记这段历史,相信我们的血液中,曾经有王国的兴衰在此流淌。” 林格讲到这里,放下课本,环视课堂,见孩子们都露出了似懂非懂的表情,并不失望,因为他知道,现在对他们说这些道理还有些太早。但没有关系,总有一天他们会理解的,就像埋下了一颗种子,总有一天是会开花结果的,在此之前,只需耐心地等待。 他再度开口,声音仿佛与这座城市曾陷在历史中的余音重合,回荡在教室内,讲述关于过去的故事。 “公元560年,任第二王国元帅之职的拿破仑率军击退了索罗亚斯特王国的大军,保住了王国的存续,也令这场战争进入僵持阶段。” …… “公元562年,维多利亚一世女王宣布编纂新宪法,提高资产阶级的地位,同时,鼓励新式思想的传播与科技发明的创造,种种举措使第二王国的国力逐渐强盛起来。” …… “公元578年,由拿破仑元帅率领救国同盟军,向索罗亚斯特王国发起了收复国土的战争,史称‘光复战争’。” …… “公元590年,最后一支索罗亚斯特王国的军队从原布列塔尼亚王国的边境线撤离,宣告着‘光复战争’的胜利。” …… “公元591年,布列塔尼亚第二王国与白色城邦联合王国组成同盟军,对索罗亚斯特王国发起反攻。公元602年,在11年的抵抗之后,索罗亚斯特王国宣告灭亡,以“霜落线”为分界,南境由白色城邦联合王国占领,北境则归于布列塔尼亚第二王国的管辖。此即‘立国战争’的胜利。” …… “公元606年,由维多利亚一世女王在旧王都伦克斯廷加冕,改其名为伦威廷,建立大布列塔与北索罗亚斯特联合王国,代表这场持续了94年的战争终于结束,后世称为——” “百年战争。” 第三十六章 不符合爱丽丝的择偶标准吗? 两堂历史课后便是午休时间,林格是个不拖堂的好老师,几乎是掐着点宣布了下课,然后在讲台上默默地看着熊孩子们像脱缰的野马般狂奔回家觅食。待人去楼空后,他来到教室最后面的桌子,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声音:“该醒醒了,爱丽丝小姐。” “啊?” 金毛女仆抬起头来,一脸茫然:“下课了?” 林格恩了一声,又说道:“如果你不愿意下课的话,也可以留下来旁听下午的数学课。” 爱丽丝猛然间打起了精神,从椅子上站起来,义正辞严地说道:“我们回去吧,该准备吃午饭了,别让梅蒂恩等太久哦!” 她最讨厌的就是数学课了,仅次于语文外语物理地理历史化学等科目。 林格对此不置可否,转身离开了教室,爱丽丝忙收拾好笔记本,屁颠屁颠地跟上。 两人出了教室,沿着长廊往校门的方向走去,花坛里的紫罗兰正迎着寒冬开放,香气馥郁。爱丽丝手贱,喜欢去撩拨它们的花瓣,要是被园丁看见了,少不了一通训斥。但她的运气到底是比较好,直到两人离开教学楼都没有发生这种情况。 虽是寒月,但天气难得晴朗。由于靠近郊区,学校附近的空气质量颇佳,仰起头还能看见蔚蓝清澈的天穹,点缀着几朵柔软的白云。这幅景象令人心旷神怡,是生活在市区的人绝对难以想象的,他们的生活中只有烟尘、雾霾与阴惨惨的乌云。 好天气也会带来好心情,爱丽丝对着太阳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清清爽爽。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走在前面的林格,忽然间玩心大起,像个小孩子似的踩着林格的影子前进。 为了防止被林格发现,她还刻意找了个话题,分散对方的注意力:“话说回来,你当个老师也蛮像模像样的嘛,明明之前是个牧师来着。一个是忽悠人的职业,一个是教育人的职业,你是怎么做到无缝衔接的?靠演技吗?” 林格回道:“我在大学时,曾有代导师授课的经验。”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你在大学时的成绩很好咯?” “一般。” 爱丽丝撇撇嘴,她知道真正的学霸总会这么说,所以才不相信他的自谦,更是凭着坚韧的意志力,硬生生地忍住了继续询问的念头,不想听到林格嘴里蹦出一大堆奖项来,对自己的智力造成压倒性的打击。 她不开口,林格反而主动询问她:“你呢,爱丽丝小姐,你在那边的世界,学习成绩又怎么样?” “我?”爱丽丝怔了一下,然后挠了挠头发:“我不知道呀。” 这是实话,在少女有记忆以来的人生中,似乎只有躲在房间里打游戏的记忆,而没有她在校园里上课学习的记忆,仿佛她天生就该是个天才玩家,而不是其他什么身份。 林格点点头,又问她:“那么,经过早上两堂历史课的学习后,你有什么感想么?” “感想?拿破仑元帅很厉害算不算?” 扶大厦于既倒、挽狂澜于将倾,硬生生把一个濒临灭亡的国家送上了大陆强国的位置,更重要的是,他没有称帝,所以也没有被清算,最后寿终正寝,葬于皇室墓园之中。比起地球世界的同位体来说,结局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若要追究原因的话,可能是因为异世界没有滑铁卢桥吧? “拿帅自然是英伟人物,这种事连街边的小鬼都知道。”林格瞥了她一眼:“除此之外呢?” “呃呃。” 爱丽丝冥思苦想,绞尽脑汁:“除此之外嘛,恩,我感觉,这个世界的历史……未免也太混乱了点。” “混乱?” 林格不太理解她的意思,皱眉道:“从创世纪到古世纪,从中世纪到新世纪,历史的脉络清晰可见,何来混乱之说?” “可能对你们来说很正常,但在我看来,就是很混乱。”爱丽丝说着,把自己的笔记递给他:“不信你看看?” 看看就看看。 林格翻开了她的笔记,眉毛当即拧在了一起。说实话,这些神秘的魔法咒文估计只有记录者本人才能看得懂了。于是他把笔记还回去,很诚实地告诉她:“我看不懂。” “就这?” 爱丽丝抓住这个机会狠狠地鄙视了他一番,然后才解释道:“这些,都是你们这个世界的历史人物:哥伦布啦、麦哲伦啦、达尔文啦、还有刚才上课时提到的马丁·路德和拿破仑元帅,以及他们的对应事迹。” 爱丽丝没有把《本督山伯爵》和《三个火炮手》这种整蛊a算进去。 原来她真的有认真在做笔记。 林格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让她继续往下说。 “如果我告诉你,这些人在地球世界的历史同样出现过呢?而且他们的定位十分相似。”爱丽丝拍了拍手中的笔记:“哥伦布和麦哲伦是探险家、达尔文是科学家、伟大导师马克思是思想家与哲学家、马丁·路德是神学家、拿破仑是军事天才与救国英雄……这都是可以对得上的,然而,细化到具体事迹上,却显得乱七八糟。” 伟大导师在英国领导资产阶级革命、欧洲皇帝帮宿敌国家打赢了百年战争,得发多大的癫才能写出这种混账玩意啊? 反正爱丽丝肯定写不出来。 听完她的讲述,林格若有所思,脚步也下意识放缓了些许。 如果爱丽丝没有瞎编,那么或许可以证明两个世界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联系,并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产生影响了。爱丽丝这位从天而降的异界来客,并不是孤立的事例。在她之前,或者在她之后,还将有更多的节点,连接起两个世界的历史么? 当然,这些太过复杂的事情,林格暂时不想考虑。作为一名历史系的大学生,他只是单纯地对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产生了好奇的心理,想要知道爱丽丝口中的这些历史人物,在另一个世界中有怎样的事迹,他们在历史的长河中,又处于怎样的位置? 于是,他回头,对自家女仆说道:“爱丽丝。” “啊?” “回去之后,能和我讲一下你们那个世界的历史么?” “不行!”断然拒绝。 “为什么?” “我很忙的!”理直气壮。 “如果最后我发现你其实并不忙呢?” “呃!”心虚慌乱。 在林格平静的眼神注视下,爱丽丝举手投降了,憋屈地答应下来:“好啦好啦、我和你说就是了!你这个压榨女仆的黑心雇主!” 最后这句话是很小声的嘀咕,虽然林格还是听到了,但他并没有在意,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便收回视线,继续向校门口走去,同时说道:“作为报酬,你可以在我房间的书架上拿一些书去看,唯一的要求是,不要有任何损坏。” “真哒!?” 爱丽丝没想到自己还有报酬,眼睛一亮,感动得决定今晚睡觉以前都不再黑林格了。 “还有,”林格又说道,“以后我有课时,你也可以来学校旁听,像今天这样。如果你对其他课程感兴趣的话,我会向斯嘉丽夫人申请,给你一张临时的凭证。当然,一切的前提是,不要耽误了自己的本职工作,明白吗?” “……” 爱丽丝这下不止是感动了,她还有些怀疑:“你怎么、突然间对我这么好,林格?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虽然这家伙确实有点小帅,但爱丽丝可不吃三无系、傲娇系和亚撒西。非要问她的择偶标准的话,至少得是个人权角色吧?一出强三年,三年不削弱那种。” 爱丽丝用旁白的方式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林格的耳朵自动过滤了她的胡说八道,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只是因为你今天的表现让我觉得,多少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而已。” “哦?这是在夸奖我吗?” “你可以当做是。” “嘿嘿,我也没有那么好啦。” “你还真当做是了?” “诶、难道不是吗!?” 主仆的交谈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校园的风声之中。 第三十七章 爱丽丝想要成为灯塔吗? 之后的时间里,爱丽丝迎来了平淡的日常生活。 每天早晨六点,准时被林格从被窝里拽出来,打着哈欠准备早餐,同时提升自己烹饪技能的熟练度——虽然大部分情况下只是给林格打打下手,递一下锅碗瓢盆和调味料啥的。不过她坚信,只要自己足够努力,终有一天能够成长为完美女仆,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七点,梅蒂恩也起床,兄妹俩做完简单的晨礼后,三人一起在餐桌上吃早饭,同时翻看粉发小女孩从邻居那里借来的报纸,密切关注谈判的进展。梅蒂恩对于上面鼓吹信仰自由的报道深信不疑,心怀希望,而爱丽丝总会站出来大放厥词,指点江山。只有林格,不闻不问,好像真的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 吃完早饭后,如果有课的话,林格就要去圣洛伍德国立学校给那些低龄熊孩子们上课,爱丽丝这个大龄熊孩子也会跟过去。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学习后,她到底学会了什么,林格并不清楚,只知道她已经成功地和周围的熊孩子打成一片,甚至隐约成为了他们的头目,每次下课的间隙,就带着一帮熊孩子招摇过市,和隔壁班级玩打仗游戏,或者给他们讲什么哈利·波特的故事,活脱脱一副孩子王的模样。 还有一次,这家伙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居然聚集了三个班的孩子,在操场上排列方阵,教他们做一套名为“第七套广播体操”的古怪动作,动静之大,连校长斯嘉丽夫人都惊动了。虽然她并没有介意,还笑言孩子们有活力是一件好事,但林格依然心力交瘁,总感觉如果有一天自己离开了学校,肯定不是被解雇的,而是被爱丽丝这家伙气死的。 在没有课的时候,林格的生活相对比较单调,通常是待在自己的房间内看书,有时也会辅导梅蒂恩的学习。距离药剂师资格考试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对于梅蒂恩来说,这是很重要的考试,因为关乎到她的心愿与理想。 考试的难度不大,本来以梅蒂恩的努力程度与学习天赋,是很有机会的,但偏偏出了《宗教法令》这么一件事,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为了让妹妹专注于学习,林格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严禁一切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爱丽丝——接近她。 虽然所举的例子不太恰当,导致当事人表达了强烈的不满,但林格视若罔闻,我行我素。这冷漠的反应一度使女仆寒心,产生了辞职的念头。但在林格隐晦地点出她的职业素养与工作态度存在一定缺陷之后,辞职的念头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说这是为了梅蒂恩考虑,如果自己辞职离开,粉发小女孩一定会伤心到哭泣落泪吧? 决不允许小女孩伤心哭泣的女仆爱丽丝!你好温柔! 啊,你问梅蒂恩怎么说? 梅蒂恩正在房间里学习呢。 除此之外,上次提到的那件事,林格并没有忘记,偶尔会抽出一点时间,听爱丽丝讲述关于地球世界的历史,再和自己所掌握的知识对照,研究两个世界的相似之处。 前面还好,除了两百年蒸汽圣战以外,其他的历史大事件如百年战争、地理大发现、航海贸易和殖民时代等,都有类似的对照,符合人类文明发展的基本进程。但从地球世界的20世纪开始,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电力……” 坐在书桌前的林格,看着笔记上记录的内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也只有在思考这种问题的时候,他会发出无意识的呢喃,泄露内心的真实想法:“在天空中毁灭万物的雷霆,真的能够取代蒸汽机和煤炭,成为新时代的能源吗?” “当然可以。” 毫无淑女的羞耻心,爱丽丝趴在林格的床上,翘起来的脚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被单,一只手撑着脸颊,另一只手翻动眼前的书本,随口回道:“正是因为开发了电能,人类文明才有了更大的可能性。这是一种没有污染、利用效率也更高的能源,我和你提到的电脑、电视、手机、电灯……涉及到地球人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是依赖电力驱动的。” “虽然也有所谓的新能源,像太阳能、核能、星能之类的,但最后还是要转化为电能来使用。还有石油之类的化石燃料,属于不可再生能源,污染性又强,局限性太大,我们早在26世纪就把它们淘汰了。据科学家乐观估计,地球文明想要找到取代电的新能源,至少得等到30世纪、跨入星际时代才行。” “所以,毫不夸张地说呀,电,就是人类文明的氧气。人缺氧,就会死,你滴,明白?” 爱丽丝说到这里,得意地仰起头,露出金色马尾下一截光洁的脖颈,神态骄傲得仿佛电能就是她发现的一样。 “我很难想象,也从未听说过。”林格摇了摇头:“如果电能真如你所说的那么重要,皇家科学院的学者们应该早就开始研究了才对,但是直到现在为止,仍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所以我才说,你们这个世界的文明发展真是太奇怪了。”爱丽丝哼了一声:“明明在12世纪就进入了蒸汽时代,但是整整七百年时间,既没有把蒸汽科技发展到极致,也没有研究出取代蒸汽机和煤炭的新能源。你们这个世界的科学家,平时到底在研究些什么东西啊?” 林格没有回答,或者说他没办法回答,因为他只是个历史系的大学生罢了,既不是大科学家,也不是大发明家。 爱丽丝并不指望得到他的答案,倒是对于自己把林格问得哑口无言这件事沾沾自喜,仿佛赢得了一场伟大的胜利。 她嘴里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高兴地把借来的书翻到了下一页,然后,在连篇累牍的记载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 “咦,又一个。” 她取来旁边的笔记本和钢笔,倔强地趴在床上,用狗爬式的丑陋字体,记下了又一个老朋友的名字与他的事迹,一边写一边嘀咕道:“弗洛伊德……著名的心理学家……撰有多部心理学巨作,影响广泛……帮助心理学成为了一门专门科目,贡献巨大……” 再仔细看她的笔记本,可以发现已经快写满了,上面的名字与事迹,包括但不限于:但丁,文艺复兴四先哲之一,建立古典文学研讨会,带来了第一次文学改革;柏拉图,文艺复兴四先哲之一,建立思辨贤者会议,引发了第一次哲学思潮。 …… 伽利略,同样是文艺复兴四先哲之一,建立天体运行会,将脚下的星球命名为“镜星”,观测太阳、月亮与诸星辰的运行轨迹,绘制星图,以此为基础编写了文明史上头一部通用历法“天体历”,亦称为大陆公历,沿用至今,此后以天体历诞生的那一年为公元元年。 …… 孟德斯鸠,编纂了文明史上第一部成文宪法,规范了立法、司法与执法的章程,使法律成为了一门专门学科;诺贝尔,改革科学技术,带来众多创新发明,客观上提升了工匠的历史地位(但是没有设立诺贝尔奖)。 …… 圣女贞德,组建神圣联合军,追求平等与正义的社会政治,发动革命,推翻帝制,建立白色城邦共和国,受命为共和国首位将军;主张善待一切生灵,提出了“骑士的八大美德”,使骑士从社会阶层转变为一种身份象征,受人敬仰与崇拜。 …… 这些都是爱丽丝从林格的历史书中查到的,如果单看这份名单的话,恐怕会觉得无比混乱。有些在地球世界属于不同年代的历史人物,在这颗名为“镜星”的星球上却同时存在;有些同一时代的历史人物,反倒相隔了数百年乃至千年。 让人想破脑袋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只能归结于两个世界的差异。 “唉。” 写完之后,爱丽丝忽然叹了一口气,表情忧伤:“我的这些老乡们,在异世界的成就和他们在地球世界的成就一样惊人哇,也不知道我顶不顶得住。” 林格闻言,感到奇怪:“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也是个地球人啊。”爱丽丝对自己的家乡拥有一种朴素的自豪感,挺了挺压根就没有的胸部:“既然我的老乡们都这么厉害,我当然也不能落后,一定要继承他们的遗志、发光发热,成为新时代的灯塔才行!” 就凭你? 林格瞥了她一眼:“我相信你能做到……” “真哒!?” “假的。” “嘁!” 第三十八章 不科学就是迷信吗? 虽然工作逐渐走向正轨,学习成绩也欣欣向荣,但爱丽丝的职业生涯并不理想。每天晚上入睡之前,她都会开启slp游戏机,希冀找到激活卡带的方法。遗憾的是,至今没有任何进展。 那款名为《first fantasy-the four iors:最初幻想-四勇士》的游戏,依然明晃晃地挂在游戏界面上,诱惑着天才玩家来将其攻略,然而却没有给她钥匙,使爱丽丝只能在门外干着急。 职业生涯的挫折使原本无忧无虑的花季少女变得忧郁起来,整日忧心忡忡,长吁短叹。她倒不是担心那些隐藏在城市暗处的吸血鬼会闹出什么大新闻来,毕竟按照正常的游戏设定,既然有这种邪恶的反派,肯定也会有与之对抗的官方势力,教团联合就蛮符合这个定位。以他们的实力,应该能够处理好这件事。 金毛女仆所担忧的,是自己失去了一个成为无名英雄的机会。总体而言,她是一个很有正能量的人,明知邪恶力量正在滋长,却无法为这座城市贡献自己的力量,实在让她感到深深的愧疚呀!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林格看她的眼神跟看傻逼似的。 还顺便塞给了她一把扫帚:“停止你的妄想,爱丽丝小姐。实在闲得无聊的话,就去把后院的落叶打扫一下。” “我没有胡说、林格,你要信我啊!”被冤枉的女仆挥舞着扫帚,气势惊人:“吸血鬼绝对、绝对、绝对是真实存在的!” 林格反问了一句:“你见过?” “我没有!” 爱丽丝显得理直气壮:“但我有理由相信他们正在暗地里酝酿什么阴谋,将要把这座城市搅入一片血雨腥风之中!作为19世纪的优秀市民,难道我们不该做点什么吗?” 林格不置可否:“不过是中世纪流传下来的乡野怪谈罢了。” “你这态度,实在是太科学了!”爱丽丝痛心疾首:“为什么我们就不能迷信一点,相信一些不科学的事情呢?你敢拍着自己的良心保证,在你二十多年的人生中,连一次不科学的遭遇都没有么?” 林格不会拍着良心,但他确实可以保证,于是毫不犹豫就要点头。但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要说的话一下子哽在了喉咙里,完全说不出口。 市政广场上那个神秘柔弱的背影,又在他的脑海深处惊鸿闪过。如果认定金苹果就是命运的象征,那么说他半只脚已经迈入了不科学的领域,也不为过。 “看吧看吧、我就说嘛!” 爱丽丝从他短暂的犹豫中找到了证据,得意洋洋起来,又连连追问:“你遇见过,对不对?快和我讲讲,你遇到了啥?吸血鬼,还是狼人?” 林格面无表情:“遇见了你。” “啊这!” 这个回答倒是爱丽丝没有想过的,仔细想想,她的穿越确实比所谓的狼人和吸血鬼更加不科学来着。 金毛女仆陷入了沉思,而林格已经转身离去,打算出门买菜,临走前不忘了吩咐爱丽丝一句:“记得打扫后院。” 爱丽丝连忙喊道:“诶诶诶、林格,你别走呀,我还没搞清楚呢!你真的没有遇见过其他不科学的事情么,和我分享一下呗?喂!?” 林格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礼拜堂的大门后。 “什么啊,真没意思。”爱丽丝撇了撇嘴,她确信林格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但是他不肯说,那咋办嘞? 很简单,去问梅蒂恩。 粉发小女孩对自己的哥哥这么熟悉,一定掌握着不少关于他的小秘密。 凭借两人间的关系,那不是手到擒来? 不过在那之前。 爱丽丝往后院走去。 先打扫吧。 虽然还不到冬季最寒冷的时候,但后院里的白城梧桐,叶子却掉得七七八八了。这给爱丽丝的扫除大计带来了不少麻烦,她足足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把那些落叶全都打扫干净,松了一口气,不用担心林格回来后被他念叨了。 轻车熟路地把装着落叶的袋子丢到墙角,等明天早上扫除工人来清扫街道的时候就可以交给他们带走了。 爱丽丝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先到厨房里洗了把手,又切了两颗苹果,盛在碟子里,然后才端着碟子往梅蒂恩的房间走去。 至于为什么要切苹果,绝不是因为她嘴馋了,而是她觉得自己毕竟有求于人,总不能空着手上门吧? 如果你非说这两颗苹果本来就是梅蒂恩家里的东西,那就纯属抬杠了,爱丽丝小姐都懒得理你。 她来到二楼,敲响了梅蒂恩房间的门,得到请进的回复后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书桌前埋头苦读的梅蒂恩,便殷勤招呼道:“学习辛苦啦,梅蒂恩,先休息下,来吃点苹果吧!” 咦? 粉发小女孩觉得这句话有点熟悉,前几日才有人说过呢。不过当她扭头看到碟子里的苹果时,立刻就打消了这样的想法,因为爱丽丝切的苹果实在太难看了,厚度不一致就算了,有几片甚至连皮都没有削干净。这种手法拿来和林格比较,实在是太侮辱苹果了。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我还不饿,谢谢爱丽丝姐姐。” “好吧。”爱丽丝很高兴……我是说很遗憾地把剩下的苹果笑纳了,随口说了一句:“这可是林格特意在花园市场买的呢,我那天看到他在水果摊前选了好久,你不吃太可惜了。” 这段时间,只要爱丽丝没有事,林格要出门买菜的时候都会带上她一起。据女仆的合理猜测,可能是为了以后把家里的财政大权交到她的手中,真是令人感动。 梅蒂恩愣了一下:“你说,林格特意选了这个品种?” “是啊,怎么啦?” “没,没什么,可能,他觉得我喜欢吃这种苹果吧。” “哦?你之前吃过这种苹果?” “恩,就是爱丽丝姐姐你从树上掉下来那一天。” “这样啊。” 爱丽丝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又吃了一片苹果后评价道:“其实我觉得味道也一般啦,和地球的苹果比起来差远了。” 不好吃你干嘛一直吃? 梅蒂恩也不敢问,转移了话题:“爱丽丝姐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啊,问你个问题。”爱丽丝凑近了一点,语气神秘兮兮:“你,或者说林格,有没有遇见过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可思议的事情?”梅蒂恩歪了下脑袋:“你指的是?” “狼人、吸血鬼、亡灵、幽魂之类的。” “没有。” 粉发小女孩的回答如此果断,令爱丽丝不禁纳闷:“真没有?” “真没有啦。”梅蒂恩说道:“其实我小时候和你一样喜欢幻想这些事情,不过后来林格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是吟游诗人和小说家编出来的故事。” “那林格可真是个带恶人。”爱丽丝拳头硬了,居然如此摧毁小女孩的天真幻想,不可饶恕啊! “林格还说,相信这些东西的人也蛮可爱的。” 饶恕你了。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爱丽丝兴致缺缺,正想离开,免得被回家的林格发现她在打扰梅蒂恩学习。这时,后者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用不太肯定的语气说道:“不过,你说的亡灵和幽魂,林威尔市好像有过类似的传说。” 都市传说!? 爱丽丝的关键词雷达有反应了,迈出去的脚步一下子收回,盯着梅蒂恩的眼眸中满是旺盛的求知欲:“细说?” “唔,就是,城郊绿地的坦特维尔平原,你知道吗?” “有点耳熟。”爱丽丝仔细想了想,好在这几天的学习并没有白费,她很快就从自己的记忆库里翻出了对应的信息:“拿破仑元帅拥立维多利亚一世女王的地方?” 梅蒂恩点点头,又说道:“这是每一个林威尔人都知道的历史,但是,你没有觉得很奇怪吗,爱丽丝姐姐?那个时候,老国王明明还在位,也有不少支持他的贵族,为何女王陛下的继位却如此顺利,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波折呢?” 爱丽丝本来想说,因为有拿破仑元帅支持她,可是转念一想,那时候的拿破仑只是刚刚登上历史的舞台,还没有后世的赫赫威名呢。 梅蒂恩压低了声音,故意营造出阴沉的气氛:“所以,没有波折,只是历史书上的记载而已。真实的情况是,拿破仑元帅把那些反对者,无论是士兵、贵族、还是不愿退位的老国王,全都——” 她在这里停下,爱丽丝很配合地接了一句:“全都干掉了?” “没错。当时有很多资料留存,提到了这件事,只是为了元帅的身后名考虑,人们便把这段内幕从书上删掉了。但林威尔人不会忘记那一天的大屠杀,因为自那以后,深夜的人们站在靠近城郊绿地的马丁街与拉文巷,经常能够听到萦绕不息的哭泣声,比野兽的哀嚎还要凄厉。人们常说,那是埋骨地下的亡灵,怨念仍在纠缠着这片土地,因此徘徊不散,渴望吞噬过路人的灵魂,重返人世。” “于是,人们再也不敢靠近那片平原,私底下将其称之为‘哭泣原’,而林威尔市,也因为亡灵们终日不竭的哭泣声,得到了现在的别名——” “伤心之城,林威尔。” 第三十九章 爱丽丝是乌鸦嘴吗? “原来林威尔市的别名是这样来的。” 爱丽丝又知道了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小知识。 讲完鬼故事的梅蒂恩并没能看见女仆露出害怕的表情,顿时有些失望:“爱丽丝姐姐,难道你不觉得很可怕吗?” “哪里可怕了?分明就很爽吧。”爱丽丝悠然神往:“谁敢反对就图图谁,这才是爽文主角应有的杀伐果断,拿帅果然是我们穿越者的楷模啊!” “……” 粉发小女孩不动声色地把椅子往后面挪了一下,心里默默祈祷女神赶快把这个疑似反社会人格的使者收回去,不要给她祸害人间的机会。 爱丽丝没有注意到两人间的同盟关系已经因为三观不合濒临破裂,还在那里畅想拿帅大发神威时的场景,完了她问道:“那改天我们偷偷跑去坦特维尔平原,近距离地接触一下林威尔市的鬼魂传说怎么样?” “啊?” 梅蒂恩茫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爱丽丝还以为她不愿意,正要多劝两句,却听见她说道:“如果想去参观坦特维尔平原的浮游遗迹的话,不需要偷偷摸摸,我们和林格说一声,让他找个时间带我们过去不就好了?” “啊? 这下轮到爱丽丝茫然了:“意思是那地方还能随便进出的?” “为什么不能随便进出?它本来就是林威尔市的一处旅游景点啊,每年都有不少人专程来此,见证百年战争的重大转折呢。” “旅、旅游景点!?”爱丽丝如遭雷击,难以置信:“那鬼魂传说呢?不是会吞噬过路人的灵魂吗?难道大家都不害怕?” “所以我说过了,那只是个传说而已,还是好几百年前的传说了,现在林威尔市已经不流传这种说法了。” “怎么会这样……” 女仆大受打击,黯然神伤。 梅蒂恩歪着脑袋,不明白她在神伤些什么东西,但姑且安慰了一句:“所以爱丽丝姐姐想去吗,如果想去的话我可以去问林格,等我考试完他应该会同意。” 爱丽丝对此兴致缺缺:“一处遗迹而已,又没有亡灵和鬼魂,有什么好玩的?” 她对“好玩”的定义让人不敢苟同,不过最后的结论确实歪打正着。作为林威尔市的本地居民,已经参观过几次浮游遗迹的梅蒂恩回想起当时的记忆,不禁打了个寒颤:“其实我也这么觉得,爱丽丝姐姐。那里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太压抑了,有股……阴气森森的味道。” “肯定是亡灵们的怨念在作祟!”爱丽丝眼前一亮,忽然又有了浓厚的兴致。 “不是哦,皇家科学院的专家们曾经来这里实地考察过,最后发现是某种磁场的影响。还有人认为,这种磁场会在无形之中影响人的情绪,所以,当时的拿破仑元帅才会下达那样酷烈的命令。” “有这么科学?” “就是这么科学。” 梅蒂恩煞有介事地点着小脑袋。 问题是这个世界本来就不科学啊。 “反正我不信。” 爱丽丝皱着眉头说道:“等着瞧吧,梅蒂恩,这个什么浮游遗迹,总有一天会出事的。到那时,我看专家们还怎么解释!” 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了推门的声音。 “糟糕、林格回来了!” 金毛女仆拔腿就跑:“我先溜了,梅蒂恩,记得不要和林格说我来过哦?” 梅蒂恩无言地看着她飞速逃离现场,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走廊上,半晌后,伸出白皙的手掌,轻轻揉了揉眉心。这不是因为她感到疲累,而是因为…… “总有股不祥的预感。” 粉发小女孩低声自语:“为什么?” 同一时刻,坦特维尔平原的浮游遗迹,地下三百米处,人为挖出来的甬道之中,煤油灯散发出昏暗的光芒,拖出长长的影子落在斑驳的岩壁上,一个个神情麻木、衣衫褴褛的身影手持铲子与鹤嘴锄等工具,正如矿工般劳碌着,在堆积的砂石与坚固的土层之间挖掘,寻找某些东西。 泥土被掘开,岩石被敲碎,重新暴露于人间灯火之下的,是铁器和陶瓦的碎片,还有些样式古老的钱币,都磨损得很厉害,在长时间的氧化中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只余斑斑的锈迹。除此之外,便是一块块惨白的骨骸,颅骨、手骨、髌骨……被煤油灯的火焰一照,阴森得有些可怕。 百年战争时期,曾被拿破仑元帅挥下屠刀惨死于此的老国王与守旧贵族,在立国战争之后由维多利亚一世女王下令收殓,使他们得以魂归故里,获得安眠。然而,那些忠于上位者的命令反抗、最终同样惨遭屠戮的士兵们,运气却没有那么好。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尸骨至今埋在浮游遗迹的地下,无人收殓,甚至无人会想起他们的存在。 所以,数百年来,林威尔人所认为的亡灵的哭泣,不是来自于那些腐朽的上位者,而是来自于这些本属无辜、只因愚忠而遭难的士兵们。他们的数量有多少,数千?数万?没有人能说清楚,至少史书上没有明说的是,那一场屠杀,持续了整整三个日夜。 这恐怖的怨念足以催生出同样恐怖的亡灵:夜游魂、食尸鬼、怒灵乃至巫妖,一度横行乡野,令人深夜不敢外出。因此中世纪时,吟游诗人常说“坦特维尔平原的鬼魂将吞噬过路者的灵魂”,并非矫造恫吓之言。 为了平息亡灵们的怨念,公元12世纪的蒸汽教团,与公元18世纪的教团联合,先后在此采取措施。前者直接以武力消灭,后者则在此修建浮游遗迹,供奉着一件位阶极高的圣遗物,从根源上断绝了亡灵诞生的可能性。 但菲雅莉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并不是觊觎那件圣遗物,给她一万个胆子都不敢有类似的想法,她只负责监督这些血奴,挖掘士兵们的遗骨并将其带走而已。 众所周知,亡灵们的怨念依附于它们生前的躯壳,而非埋骨的土地。 曾拜访过天心教堂的记者小姐此时换了一副打扮,披着件黑色的风衣,手持长有倒刺的链鞭,锐利的腥红色眼眸在昏暗的灯火中散发出妖冶的血光,密切监视着甬道内的任何动向。一旦发现可疑的动静,她就会毫不犹豫地……逃跑。 没办法,坦特维尔平原的浮游遗迹本就属于教团联合密切监视的区域,告死祷会的祭骨教堂据此不到一公里,还时常有守夜人伪装成游客出没。菲雅莉带人在此挖掘亡灵遗骨的举动,无异于在巨龙的眼皮子底下偷他们的财宝,被发现之后甚至没有死路可以选。 要不是最近这段时间,教团联合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被即将到来的谈判给牵扯了,克洛瑟尔主教又催得太紧,菲雅莉还真不敢做出这样大胆的事情。 虽然,这也不是她自愿的。 想到这里,记者小姐恨恨咬牙,心中怒骂维若尔那坨没有爹妈的臭狗屎,自己怕了守夜人的追查,想要拿牛马的血肉来代替祭祀仪式上的血肉,被克洛瑟尔主教痛骂一顿后不但没有悔改,反而想了另一个馊主意,让自己来这里搜集亡灵的遗骨,想要靠它们的怨念来弥补仪式上祭品的残缺,也不用自己的猪脑子想一想,守夜人不好惹,难道告死祷会的那群告死鸟就很好欺负么? 不对,那家伙就是知道告死鸟不好惹,所以才把任务推给自己!口口声声说他忙着准备祭祀仪式没有空闲,只能委屈自己辛苦一趟,那假惺惺的作态让自己看了就想呕吐。 偏偏她又不能拒绝,毕竟职场还是很残酷的,维若尔与她同为序列7,在教会里的地位却高了一个等级,把她压得死死的,无法反抗。 越想越气! 不过,冷静,菲雅莉小姐,要冷静。 据可靠消息,维若尔那家伙因之前愚蠢的提议,已经得罪了克洛瑟尔主教,马上就要被打发到最偏远的教区扫厕所了。他空缺出来的位置,必然有不少人觊觎,而自己只要完成了这个危险的任务,就相当于在克洛瑟尔主教的心目中加了一分,说不定伟大的天界之主也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到那时,取代维若尔的地位,不是易如反掌? 富贵险中求、试试就试试! 记者小姐眼中掠过一丝兴奋,仿佛已经看见,那光明的未来,正在朝自己招手。 啊不对,她是怪物途径的「吸血鬼」来着。 所以应该是—— 那黑暗的未来,正在朝自己招手! 才对。 第四十章 现实就是令人失望的吗? 平淡无奇的日常又过了几天,某一日,在晚饭的餐桌上,梅蒂恩左看看正在喝汤的兄长,右看看正在读报纸的女仆,忽然开口道:“林格。” 林格早在妹妹暗中窥视时就知道她有话要对自己说,因此没有惊讶,放下木碗后平静地问道:“怎么了,梅蒂恩?” “那个,就是说,我想问一下……” 粉发小女孩一边支支吾吾,一边给某金毛女仆投去求助的眼神,但后者却压低了脑袋,把自己藏在了报纸后面,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 就知道这家伙不靠谱! 梅蒂恩心里叹了一口气,认命般对自己的兄长说道:“你12号那天有没有空?” “12号?” 林格想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四年级的班级有两堂历史课要上,不过我可以和其他的老师调换。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么,梅蒂恩?” “有!” 梅蒂恩迫不及待地说道:“我最近一直都在房间里学习,感觉精神压力有点大,学习效率也不够高。所以我觉得,是应该适当地放松一下了!” 说着,她眼中浮现出小动物般楚楚可怜的光芒,恳切的语气足以令任何铁石心肠的人为之动容:“可以吗,林格?” 但林格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先看了爱丽丝一眼,心中十分肯定这两个人一定事先商量过,因为这套说辞只有爱丽丝能想出来。而且,看梅蒂恩这么熟练的模样,说不定她们已经私下演练过许多遍了。 某金毛女仆把头埋得更低了,不敢动弹。 但这个说法确实戳中了林格的软肋。 为了应对下个月的药剂师资格考试,梅蒂恩几乎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学习之中,整日埋头苦读,不敢懈怠。除了一日三餐以外,甚至没有踏出房间半步。这样的努力,林格全都看在了眼中。 你可以说他不是一个好的儿子,轻易地放弃了父亲传下来的教堂;但绝不能说他不是一个好的兄长,因为他对妹妹的关心,即便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来。 于是,梅蒂恩和爱丽丝,如愿以偿地得到了理想的答复。 “可以。” 林格轻轻点头,当两名少女心中高兴,自以为计谋得逞的时候,他又淡淡道:“12号,我们去绿湾区郊游,那里环境不错,空气质量也很好。最重要的是,离学校近,如果顺利的话,应该不会耽误到我的工作。”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在想着自己的学生,真是太亚撒西了,令人感动! 问题是这结果不符合梅蒂恩和爱丽丝的预期啊——好吧,爱丽丝或许还蛮想去郊游的,但梅蒂恩不想。 “其、其实,不用跑那么远啦。”粉发小女孩的笑容有些牵强:“我觉得,我们到市政广场散个步也挺好的,时间的话,就定在12号上午的9点怎么样?” 啪! 爱丽丝一头撞在了借来的报纸上:妹啊、你这暴露得也太明显了吧! 确实,她都明示到这种地步了,要是林格还猜不出来,那他就可以把智商丢到下水道里和爱丽丝为伴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林格慢条斯理道:“教团联合与宗教互助协会的谈判,就在12号那天。” 梅蒂恩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林格没看她,对爱丽丝说道:“把报纸给我。” “我还在看呢!” “给我。” “哦……” 女仆甩给粉发小女孩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然后把手里的报纸递给了林格,很凑巧的是,这份报纸的名字是《市民晚报》,就是菲雅莉小姐任职的那家报社所出版的报纸,向来以纸质好、分量足而闻名。 由于谈判是近期的热点事件,因此林格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相关的报道,略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后,他捕捉到了最关键的那句话:“11月12日上午9点,市教区委员会与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的谈判,将于圣徒街的美因提斯会议大楼开展……” 圣徒街位于教会区,与市教区委员会所在的圣安东街只隔着几百米的距离。将这两条街道分隔开的,恰好就是市政广场。 所以,梅蒂恩的真实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林格将报纸放下,对妹妹说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梅蒂恩,但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够干涉的,他人的意志才是现实。” 梅蒂恩委委屈屈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想过要干涉这次谈判……” 林格皱了皱眉:“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去那里等一个结果!”女孩攥紧了拳头,眼神中是很少见的坚定:“如果不能干涉其他人的意志,至少让我参与到这件事中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当个旁观者,从报纸上的报道去明白真相,等待其他人来宣判天心教堂的存亡……林格,你刚刚说过了,能够理解我的心情。” 她抬起头,毫不畏惧地与自己的兄长对视:“所以,一定也能够理解我吧?” 林格平静地看着她:“就算到了那里,你也只是看着而已。” 梅蒂恩的眼神清澈,仿佛心念毫无瑕疵:“至少不是在这里看着!” 气氛有些压抑,爱丽丝已经将自己缩到了餐桌下面,瑟瑟发抖,不敢介入兄妹俩的对抗。毕竟她是林格雇佣的女仆,也是梅蒂恩信赖的盟友,多少有点里外不是人的意思。 时间在凝固的沉默里流淌,不知过去多久,可能是一秒钟,也可能是一个世纪,当爱丽丝觉得恐怖的风暴很快就要降临,把厨房变成激烈的战场时,却有一句话,或者说一个字,轻飘飘地从风暴的中心传来,平息了一切的灾难:“好。” “诶?”爱丽丝愣住了。 “诶?”梅蒂恩也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林格,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好。”林格放下了报纸,不急不慢地说道:“如果这是你的坚持,那么我没有理由拒绝。” 惊了,居然这么善解人意,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林格吗? 爱丽丝从桌底下探出头来,眼神狐疑,怀疑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被人暗中调包了。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林格又说道。 反倒让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果然,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梅蒂恩有些忐忑:“什么要求?” 碎金色的眼眸,清澈地倒映出女孩的脸庞,那犹显稚气与理想的冲动,在她的身上被继承。与之相比,自己或许只是个逃避者,辜负了杨科先生的期待。 林格的眼睑微微垂下,他轻声道:“答应我,无论谈判的结果是什么。” “都不要感到失望。” 因为那才是现实。 位于皮卡迪利大街的帷幕教堂,受静谧女王的恩佑,隐蔽于一片深沉的夜色之中。教堂后的一条小巷被铁门锁死,平时人迹罕至,总在不经意间被路过此地的人忽略过去。然而,在小巷的最深处,外表古旧的三层红砖小楼内,却坐落着守夜人的总部。 这些被称为“黑色死神”的守夜人,是黑夜栖所设立的特别机构,对外名称是公理二处,名义上归属于王国宗教信仰部民俗对策局,实际上却有单独的行政规划,保密等级相当之高。 而他们唯一的任务,是负责追查并消灭隐藏在城市内部的异类、魔物与非管制魔法师。无论对错,无论善恶,只要被盯上,就难逃一死,因此才得到了“黑色死神”的别名。 与之相对的,真正负责收殓遗骨、死者丧葬与墓园管理的告死祷会,其下属机构告死鸟反而有着“送行天使”的美誉,不得不说是极讽刺的反差。 此时,林威尔市守夜人的总负责人,公理二处的处长,同时也是静谧女王的信徒,喜欢穿黑色风衣的男子雷斯垂德,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内,认真地倾听下属汇报的情况。 “……经过严密的勘测与追踪后,发现浮游遗迹下方的盗掘现场确实有吸血鬼活动的痕迹,基本可以断定为赤红祷会所为。他们的目的,应该是想在不引起我方关注的情况下,获得足够完成祭祀仪式的祭品,因此才盯上了亡灵们的怨念。” “不出所料,那些肮脏鬼祟的无毛蝙蝠也就只会用这种粗暴的手段罢了。”雷斯垂德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随意:“他们想挖就挖吧,正好借他们的手把那些亡灵的怨气都处理掉,早点让s-021回归封印。它离开总部已经太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失控。” s-021,便是那件被供奉在浮游遗迹中的圣遗物,当然,这是魔法师们的说法,教团联合内部对这类物品的统一称呼是封印物,顾名思义,是需要被封印的物品。若非情况特殊,决不允许使用。 “目前,主要还是把精力集中在即将到来的谈判上。” 雷斯垂德吩咐道:“谈判的地点已经确定,就在圣徒街的美因提斯会议大楼,你们要提前到会场附近,布置好立场装置,在骚乱爆发的第一时间完成控场;这场战斗的预估等级为a级,因此每名队员允许配备的魔导器数量为4件,具体类别如何分配,由各支小队自行安排;提前通知市警司,让他们出动防暴警察,配合我们的行动;还有,记得和各家报社打好招呼,事件平息后,不允许有任何相关报道出现在公众面前,违反此例,即刻查封……” 他有条不紊地做着各项安排,分明战斗还未开始,却已预见了胜利的结局。 他们当然会胜利,因为敌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之中,敌人的每一个想法,都逃不出他们的捕捉,唯一的悬念不过是应如何将损失降到最低而已。 在黑夜内。 守夜人掌中灯笼晃。 死神的呼唤,便降临于异类的头顶。 第四十一章 离得越远越好吗? 12号当天,虽然气温还在降低,但天气却意外的晴朗,是个适合出门郊游的日子。所以,当爱丽丝提出这样的建议时,立刻就被梅蒂恩给否决了。 “你在说什么呢,爱丽丝姐姐?”粉发小女孩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今天不是要去见证谈判的结果吗?你这么想郊游的话,等下一次好不好?” “可是,”爱丽丝抓了把头发,手动竖起呆毛,随口道,“真的会那么顺利吗?在我的印象中,这种谈判通常要扯皮好多天的,如果双方都抠细节的话,拖个一年半载也不是不可能。这么长的时间,我们总不能天天过去等吧?” “这倒是不用你操心。” 回答她的人并不是梅蒂恩,而是刚从教堂里走出来的林格。他在房子里检查了一遍,确认煤气阀门和水龙头都有好好拧紧之后,便打算锁门,正好听见了爱丽丝的话,便纠正了她的错误认知:“谈判确实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但双方早已在暗中协商好了一切,或许连条约都已经签署,不过是选择在今天的会议上将其公开而已。” “原来是这样哇。” 爱丽丝涨知识了,同时有了意料之外的发现:“你知道得这么清楚,该不会暗地里其实一直都在关注这件事吧?” 林格冷着一张脸:“这是常识。” 说完便低头给门上锁,不想和爱丽丝多聊。 金毛女仆撇了撇嘴:外冷内热,傲娇系?早就退版本咯! 锁好了门,林格便带着自家妹妹与自家女仆前往第七路公共交通站点,结果却在路上遇到了一个特别的人。 头发花白,眼神温和,笑容慈祥的老妇人,玛吉太太。 她正在路边支着小摊,卖那种名为香果茶的自制饮料,还有一些小点心。见到林格带着两名少女经过,主动开口,笑着打了声招呼:“早上好,林格牧师。” 又把目光移向林格的身后:“早上好,梅蒂恩,还有爱丽丝小姐。你们看起来很精神的样子,要来试试最新鲜的香果茶吗?” “不用了。”爱丽丝果断拒绝,顺便黑了自己的雇主一把:“我没有钱、因为林格不给我发工资!” 玛吉太太笑了笑,只觉得她在开玩笑,没有当真。两个多星期的时间,松石街的居民们基本都认识了这位天心教堂的女仆小姐,对她有了基本的了解,包括性格古怪这回事。 梅蒂恩也很有礼貌地婉拒,因为她才刚吃完早饭,怕闹肚子。 林格则用认真的语气说道:“我已经不是天心教堂的驻堂牧师了,所以,您可以换一个称呼,玛吉太太。” “抱歉。”玛吉太太闻言,脸上浮现出歉意的表情:“它来得太过突然,使我总是会忘记这件事。直到现在,我依然不太敢相信,您真的不打算继续担任天心教堂的牧师了吗,林格先生?” 林格轻轻点头:“不出意外的话。” 玛吉太太叹息一声:“那真是太遗憾了,我们这片街区的居民都知道,您是个好人,杨科先生也是。” 林格不为所动,唯有在听见父亲的名字时,眼眸略微闪动。而这时旁边的梅蒂恩插了一句话:“没有关系,等今天的谈判结果出来,情况一定会有好转的!到时候,玛吉太太您就可以继续到教堂里向女神祈祷了!” 尽管发生了采访那件事,但小女孩对玛吉太太的态度依然没有任何改变,或许是林格的话起了作用,让她相信玛吉太太接受采访是为了教堂着想。虽然结果是被人利用了,但,那也是利用者的错,而美好的初心不会因此改变,不是么? 玛吉太太和蔼地笑着:“谢谢你,梅蒂恩,我会对此心怀希望的。” 暗中观察的爱丽丝,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眼前这位和蔼亲切的老妇人,在林格的口中却是需要防备的对象,连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能信。这样的猜疑,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立场呢?作为教堂的牧师,还是单纯作为“林格”这个人? 林格没有给她时间想通,淡淡地提醒了一句:“时间差不多,我们该出发了,梅蒂恩,还有你,爱丽丝小姐。” “好的!那,再见,玛吉太太,等我回来的时候再买您的香果茶喝吧!” 梅蒂恩很有礼貌地道别,正当三人准备离开的时候,玛吉太太却叫住了林格,用温和的语气提醒了一句:“林格先生,如果你们要经过市政广场附近的话,最好注意些,今天那里聚集的人有些多了,我听卖报的孩子们提到过。” 市政广场附近聚集了很多人?是因为谈判的缘故吗? 玛吉太太又怎么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呢? 林格沉默了一下,然后轻声道:“感谢您的提醒。” 说罢便转身,带着妹妹与女仆离去。玛吉太太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后,才收回了视线。这时,脸上的和蔼与亲切已经消失,留下来的,唯有几分惆怅的神色,或许还有沉浸在回忆中的萧索。 “你确实是个好孩子啊,林格牧师,你的父亲杨科先生也是。”她低声道,似自言自语:“若是好人都能有好运,该多好呢?” “唉。” 一声沉重的叹息。 市政广场坐落于教会区中心,东面是市政厅所在的天星区,北接贵族、富商与大律师居住的费舍尔区,南邻圣安东街,市教区委员会的办公楼在此与草木庭园的治愈者教堂遥遥相望。而穿过市政广场,再走三百米,便能抵达圣徒街,看见足有七层楼高的美因提斯会议大楼于此伫立,犹如沉默的巨人。 它的造型采取古典的文艺复兴风格,临街方向采用大大的玻璃窗,转角处略向外凸的结构,支撑面巧妙地融入装饰之中,让人容易误认为这是一整块的玻璃,被日光一照,便折射千道光芒,景象蔚为壮观。 它是林威尔市商务工会总会、证券中心、金融协会、会计师协会等多个组织的总部,平时也会租赁给私人充当活动会场和会议中心,见证过许多次惊心动魄的大事件。还有人说,百年战争时期,维多利亚一世女王曾在此处为拿破仑元帅授勋。因此它可说是历史悠久,不比城外的浮游遗迹差多少。 今天,它又将迎来一场值得铭记的谈判。 下了蒸汽列车后,林格让梅蒂恩与爱丽丝先在原地等待,自己到圣徒街看了一眼,发现美因提斯大楼前果然挤满了人影,除了带着胶卷照相机,打算搞个大新闻的记者以外,其他的人都是普通市民打扮,手中举着各种各样的标语,情绪激动。 有言简意赅抒发诉求的:“面包、牛奶,以及信仰的自由!” 有宗教意味比较浓厚的:“羔羊们会找到自己的神!” 也有直接进行人身攻击的:“《宗教法令》就是一坨狗屎!” 令林格大开了一番眼界。 他感觉不太对劲,悄悄地离开了现场,回到市政广场后把情况告诉了梅蒂恩与爱丽丝,然后皱起眉毛,陷入思考:“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聚集?” 爱丽丝浑不在意地说道:“《宗教法令》确实太霸道了,所以大家都来反对它,这样不好吗?我们要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抗争到底!” 她挥舞了一下拳头,旁边的梅蒂恩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连连点头附和,像只磕松果的小松鼠。 问题就在这里。 《宗教法令》作为一条大陆性政策,是绝不可能废除的,连让步都是奢望。既然如此,教团联合的态度就必须强硬,为何还任由这些人聚集起来示威反对呢? 感觉背后有人推动,也有人放纵。 至于目的? 林格怎么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事情是:无论背后有什么内幕,总之,离得越远越好。 第四十二章 谈判只是一个笑话吗? 市政广场周边的一家露天咖啡厅外,有三个人,正在等待。 林格的面前是一杯白开水,梅蒂恩的面前是一杯锡兰红茶,而爱丽丝的面前则是一份黄油吐司、一份土豆泥搭培根、一份墨托许乡间风味烤腊肠、一大杯牛奶与一个柠檬布丁。 兄妹俩共计消费4便士,爱丽丝共计消费1先令10便士。 梅蒂恩喝了一口红茶,默默地想着,要是以后爱丽丝姐姐还敢说林格对她不好,自己一定要站出来大声反驳才行。 她抬起头,望了一眼圣徒街的方向,心里不禁有些忐忑。 透明的玻璃橱窗内,挂在咖啡厅墙壁上的时钟,不偏不倚地指向9点15分的位置。谈判会议是9点开始的,现在也只过去15分钟,但粉发小女孩已经开始感到焦虑了。 要是双方没有协商好怎么办? 要是教团联合不肯让步怎么办? 要是……宗教互助协会把神圣女神教排除在外了怎么办?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毕竟天心教堂是目前为止唯一服从于《宗教法令》管制的教堂,对他们来说,就相当于叛徒。 正常人对叛徒的态度自然不会很好,所以他们才能心安理得地利用采访为自己营造舆论优势。 可问题来了,当初成立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的时候,你们也没邀请神圣女神教啊! 莫名其妙地被遗忘,莫名其妙地被关闭,又莫名其妙地被利用……梅蒂恩回想过去这段时间的经历,感觉十分郁闷。 偏偏林格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女神送来的使者爱丽丝也不是很靠谱,所以,只能由自己默默承受压力,为天心教堂的存亡,贡献一份微不足道的力量了! 梅蒂恩悄悄把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眼睛微闭,以平生最虔诚的姿态,开始祈祷。 拜托了,女神大人。 请一定、一定、一定要恩佑您在人间的信徒。 因为。 您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 牵着羊的少女蓦地停下了脚步,不着鞋袜的光洁双足犹如最精美的工艺品,即便踩在污泥与尘土之间,依然没有沾染半点污秽。 她沉默地抬头,看见高楼大厦的影子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连线也纠缠不清。 城市的道路,似巨人的血管,她本想在这张错综复杂的命运之网中寻找那个令它凹陷的奇点,却不慎迷失其中,找不到方向。 本以为这次寻觅又是徒劳无功,然而,她刚才竟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十分清澈,让人容易联想到天空、湖泊、水晶或者其他什么纯粹之物的少女声。 她到底说了什么,相隔太远,听不清楚,但其中的恳切与忐忑,却溢于言表。 那位少女,需要自己的帮助。 当然,这么说似乎不太准确。 她所需要的,可能是其他什么东西的帮助,而自己能够带给她。 比如。 “命运”。 有着青色长发与翡翠眼眸的少女,轻轻扯了扯手中灰色的绳子,说道:“走吧,小羊。” “帮我找到那个人。” 同一时刻,美因提斯会议大楼,位于四层的一间宽敞会议室内,气氛正凝固至冰点。 作为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的理事长,赤红祷会的主教克洛瑟尔先生以一个比较放松的姿势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隔着一张长方桌,与教团联合方的代表,林威尔市教区的保民官朗宁先生对视,嘴角勾勒着随意的弧度,似乎并不把这次谈判放在心上。 本应一同出席谈判的市教区总负责人克雷蒙先生、以及市教区信徒代表朗德内尔先生,此时却不在谈判桌前,只有朗宁先生代表教团联合,全权负责谈判事宜。 与之相比,林威尔市宗教互助协会派遣的代表却相当之多,除了克洛瑟尔主教外,大约还有十来人,来自天意教团、新十字会、狮子修会等规模较小的教会,本身实力也不算强大,因此,朗宁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 一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难以影响大局。别说他们,哪怕是眼前的原种吸血鬼、实力等同于序列5的克洛瑟尔,都不值得他在意。 整个计划中,唯一需要关注的对象,只有邪教血红宴乐的幕后主使、序列3的伪半神“天界飨者”罢了。 面对这些一再阻挠结社伟业的家伙,朗宁先生的语气,多少显得有些冷淡。 “贵方的要求,恕我们无法接受。”他将手中的文件搁置一旁,对克洛瑟尔主教说道:“您要求完全停止《宗教法令》第一百二十四条补充条令的施行;解除第二十一条、第七十八条以及第一百零四条补充条令对宗教界的限制;乃至允许非正神教会拥有一定的私人武装……这些要求在我方看来,是极为无理、且不切实际的。” “什么!?” 此言一出,克洛瑟尔主教还未回答,他身边那些教会代表们却纷纷露出了惊愕的表情,更有一人直接站起身来,吐口质问道:“克洛瑟尔、这是怎么回事?你提交的协议,莫非和我们事先商量好的不一样吗!?” 因为太过震惊,他甚至忘记自己应该加上敬语了,因为他在克洛瑟尔主教的眼中,也不过是个序列7的小角色罢了。 好在,克洛瑟尔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冒犯,而是轻笑一声:“因为我觉得原先那份协议不够全面,所以临时起意,给它补充了一些额外的内容。如何,是否感到十分惊喜呢?人类总是需要些幽默的细胞,不是么?” 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惊吓。 原先的协议,从未想过通过谈判废除《宗教法令》的任何一条补充条令,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教团联合太强大了,对抗这样的庞然大物,足以令任何人感到绝望。 所以一再商量后,他们决定抠字眼。《宗教法令》强制非正神教会关闭教堂,不得公开传教,但对私底下、小规模的传教并无限制。于是,这里的“私底下”是怎么私底、“小规模”具体又是多小规模,有很多值得讨价还价的地方。 他们觉得,这种程度的让步,教团联合多少能够接受。他们总不至于为了一份烂大街的精炼魔法,和林威尔市的所有教会闹翻吧? 可是。 “多么愚蠢的想法。”克洛瑟尔轻轻摇头,为这些人的智商感到遗憾。 他伸出一根苍白的手指,轻轻晃了晃,告诉他们:“别说是一点让步,哪怕是《宗教法令》上的一个标点符号,教团联合都不可能修改。他们唯一会做的事情是消灭威胁,可笑的是你们竟觉得自己可以幸免于难?说不定秩序天平的那些疯狗已经对你们家的神明竖起了大炮呢?” 教会代表们闻声色变,纷纷看向坐在对面的朗宁。 保民官先生面无表情,似是默认。 秩序天平,审判教廷的下属机构,定位与黑夜栖所的守夜人类似。区别在于,后者守护着人类的城市,而前者则在城市之外的领域进行无情的清洗。 除去异类、魔物与非管制魔法师外,不可控的神明,自然也在这份清洗名单上。 过去,邪教的危害比伪教更甚,因此教团联合对后者的管控比较放松,甚至允许他们在城市内建立教堂,以便监视。 然而,在精炼魔法泛滥之后,情况就发生了改变。能够创造神明、精炼人心的恐怖魔法,使邪教与伪教,邪神与伪神,不再区分,都属于要消灭的敌人。 《宗教法令》的最新补充条令只是温水煮青蛙的策略,更加雷霆的攻势还在后头。 可笑有些人,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竟连最简单的情势都看不分明,还奢望以谈判解决问题。如果他们能回忆一下自己贫瘠的神秘史知识,就该知道,教团联合自成立以来,从未与敌人达成过任何形式的和解。 “换句话说,谈判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而我让它变得更好笑了,之前只能取悦俗人,现在足以愉悦圣哲。”克洛瑟尔轻轻抬手,动作仿佛要为自己端上一杯猩红的葡萄酒,品嗅一下它的芬芳,嘴角略微勾勒,显得高贵而优雅:“这就是上流人士所称道的、高雅的情趣啊。” 教会代表们面色难看,没有一个人接话。只有朗宁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你是他们之中唯一聪明的人,这是不出我意料的事情,因为人所处的位置,往往决定了他们的眼界。” 侧面承认了他的说法。 “多谢夸奖。” 克洛瑟尔微微颔首,随后坐直了身子,气质陡然变化,由轻松随意变得严肃郑重。他认真地整理了一下仪表:轻舒领口、压实领带、抚平衬衣与袖口处的褶皱……动作一丝不苟,宛如古典贵族正在做晚宴登场前最后的准备。 朗宁默默地看着这一幕,而克洛瑟尔的身后,那些教会代表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去,暗中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做好了随时逃离的准备。 再怎么说,也是平均实力在序列7左右的魔法师,不可能束手就擒。 这时,整理完仪表,显得风度翩翩的克洛瑟尔主教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微笑的时候隐约露出唇下的獠牙:“很感谢诸位为我带来了如此愉悦的消遣,可惜的是,今日的余兴节目已到此为止。” “时间差不多了。” “让我们结束这场无聊的哑谜吧!” 话音落下,外面的街道传来了骚动的声音。 天空,彻底暗了下来。 第四十三章 刚作案就被逮捕了吗? 时间回到15分钟之前,谈判刚刚开始的时候。 林威尔市的地下空间颇为广阔,不逊于城市地铁穿行过的区域。中世纪时期,拿破仑元帅在此修建的兵营、城墙与塔楼遗址,为它赋予了神秘和古老的意蕴。时至今日,依然能从那些斑驳脱落的墙砖上,找到刀剑削过的痕迹。 而今日,未得邀请的不速之客,打扰了这里久眠于岁月尘埃的安宁。 扑通、扑通! 是心跳的声音,从白骨搭建的祭台上传出,凶猛地撞击着地下世界的边缘,发出空旷的回音。 一颗巨大的血红色心脏,沉没在寂静的黑暗中,表面蔓延着血管似的狰狞脉络。它强而有力的鼓泵声,似活过来的巨兽般沉重呼吸,刮起了黑色的暴风。 祭台边上,一个身穿黑袍的高大人影与这颗心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深深凹陷的眼眶犹如深渊,静静地看着两个身穿红袍、长有獠牙与利爪的苍白人形,架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走到了祭台前。 那流浪汉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不断挣扎,表情惊恐,慌张地大喊大叫,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仿佛周围的黑暗吞噬了他的言语,令他看上去好像在演一出默剧,显得滑稽可笑。 靠近祭台三米之内后,两个红袍人迅速松开了手,向后退去。发觉自己重获自由的流浪汉也想逃离,但已经来不及了。仅仅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他的身体已完全融化,先是皮肤、然后是脂肪、接着是肌肉与血液……最后连骨骼都冒出嗤嗤的声响,化为污浊的血水,被祭台上的心脏吸收。 “下一个。”黑袍人漠然道。 于是,又有一个可怜的家伙被推到了祭台边。见到了之前那个同类的下场后,他挣扎得更加厉害了,可是没有用,架着他的两个红袍人已经不属于正常人类的范畴了,他们的力气大到甚至能拦停发怒的奔马,何况是这些因长时间流浪而营养不良的可怜人呢。 就这样,一个又一个祭品被推到祭台前,由血红色的心脏吸收,壮大它在血管下孕育的邪恶力量。当新鲜的血肉全都祭祀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具灰白色的骸骨,正是菲雅莉从浮游遗迹下方挖出的亡灵遗骸。 它们的新鲜程度不如之前的祭品,但怨念尤甚。而且,这些亡灵的头顶,便是维多利亚一世女王曾为拿破仑元帅授勋的美因提斯大楼。感受着那熟悉而憎恨的气息,亡灵们的怨念,浓厚得几乎能够凝为实质。 当准备好的祭品都被那颗血红色的心脏吸收之后,它的气息已强大到令人心悸的地步。站在它的面前,会感觉体内的血液正蠢蠢欲动,想要脱离血管,汇入一片混沌的海洋之中,甚至连呼吸都沾上了污浊的腥气,粘稠而滚烫。 倘若这颗心脏是兽的心脏,那么,那只兽应当便是血的主宰,是掀起污秽之潮的恐怖魔神。 今日,祂将降临于此。 血红色的心脏忽然开始融化,妖艳的血雾因此蒸发,但不是向外扩散,而是向上升起,仿佛即将穿过大地和岩石的阻隔,融入更遥远的、冰冷的阴霾之中。 黑袍人默默地看着心脏化为血雾蒸腾,仿佛已经看到生灵在秽浊的血海中挣扎的景象,唇角缓缓向上勾勒,低声自语道:“飨宴已然开幕。” “伟大的天界之主啊。” “希望您能尽享宴乐的芬芳。” 说罢他转身,用冷漠的语气对周围的下属吩咐道:“祭祀完成,现在撤退。” 再不走的话,守夜人就该找上门了。 他们的效率一向令人失望——这是站在敌人的立场上说的。 在维若尔的命令下,这些血红宴乐的信徒正想沿着原路返回,但还未来得及离开这片地下遗址,便被迫停下了脚步,因为前路有人阻挡,无法通行。 林威尔市守夜人的长官,公理二处的处长雷斯垂德先生,像往常那样披着件黑色的风衣,用看死人般的眼神看着眼前的邪教徒。 在雷斯垂德身后,是一队队沉默的“骑士”,他们像还活在中世纪般,以圣银色的铠甲武装自己,但那铠甲的材质十分特殊,非金非银非钢非铁,而是某种更加特殊的金属,即便在这深不见日的地底也闪烁着清冷的光泽,仿佛自己就能散发光辉。 铠甲的造型也颇为特殊,是不连续式的,在关节部位断开,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特殊的机械装置,疑似蒸汽驱动,因为能够看见内部裸露的齿轮与金属轴承。一道道幽蓝色的纹路犹如神秘深邃的魔法符文,将铠甲与这些机械装置接续起来,形成了闭合的回环,以特定的频率闪烁着,时明时暗,仿佛在交换某种未知的讯息。 在这些“骑士”的背后,悬浮着类似金属羽翼拼接而成的装置,上面悬挂着同样圣银色的铳刃、步枪乃至盾牌、大剑,表面同样有幽蓝色的纹路覆盖,冷兵器与热兵器的结合,看起来颇为古怪。 他们的腰间,还配备着类似动力炉的银白色箱体,纹路比铠甲和武器上的更加复杂,后方的排气口不断喷出蒸汽,使四周的温度逐渐升高。动力炉的左侧面,是大小不一的插槽,似乎能够外接一些特殊用途的装备。 没有佩戴头盔,取而代之的是暗红色的防风镜,几乎完全覆盖了上半张脸,只露出鼻子和嘴巴。现代与古典的结合,又透露着一种奇妙的和谐感。 看到这些“骑士”的一瞬间,维若尔的表情变得格外难看。 他艰难地从牙缝间挤出四个字来: “魔导骑士!” 守夜人——或者说教团联合内部的魔法师很少,他们更加推崇自己所开创的魔导体系,认定其具备主宰时代的力量。 魔导骑士本身的战斗力,并不多么出色,甚至可以认为他们仅是掌握了魔力的精锐士兵而已。可是,一旦他们装备了足够数量的魔导器,又组成了足够严整的阵型,那么,就会化身为恐怖的战争兵器,摧毁阻挡在眼前的一切事物。 没错,魔法师的战斗仅是战斗,而魔导骑士的战斗,却是一场战争。 没有给维若尔思考对策的时间,雷斯垂德冷静地下达了命令:“第一小队,前队列,魔导盾掩护,魔导炉功率30%激活。” 最前方的一队魔导骑士整齐地向前踏出一步,发出的声音轰隆似炸响的雷鸣。他们从背后的悬挂装置上取下盾牌,以30%的功率激活了腰间的魔导炉,轻微的嗡鸣声中,核心金属内部的魔力沿着传导回路输入了手中的盾牌,点亮了上面的幽蓝色纹路。 竖起盾牌,插入地面,犹如升起了一堵不可逾越的城墙,半透明的幽蓝色护盾将这条通道完全覆盖,保护着身后的同伴。 “第二小队及第三小队,中队列,魔导铳轮流齐射,魔导炉功率70%激活。” 相似的命令下达,从盾牌的空隙间探出了黑森森的枪口,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在“砰”的巨大声响中,纯粹的魔力凝聚为子弹射出,毫无阻滞地穿过护盾,命中了还未反应过来的邪教徒们,顿时哀嚎声与怒吼声一片。 已经发射过的第二小队开始等待枪管短暂的冷却,而第三小队接续上去,进行第二轮齐射。于是,在魔导炉内的魔力耗尽之前,枪声无法平息。 “第四小队,辅助队列,「封锁插件」启动,魔导炉功率50%激活。” 第四小队的魔导骑士们迅速从腰间挂带上取下了一根银白色的长条状机械体,并将其插入了魔导炉自带的插槽中。同一时间,他们左手手肘关节处的机械装置,齿轮咔擦咔擦地转动,在魔力的辅助下自动变形,很快就构成了类似钩索发射器的装置。 他们抬起手,朝向四周按下了发射的按钮,蓝色的魔力索顿时激射而出,以强劲的力道刺入岩壁,纵横交错间,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络,将敌人彻底封锁在了这狭窄的区域之内,无法逃离。 字句的描述自然格外漫长,然而这些来自守夜人的魔导骑士们配合默契,从掩护到攻击再到封锁,整个过程几乎是同时进行,在维若尔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完成了一波凌厉的攻势。 看着在枪林弹雨的牢笼中狼狈应对的维若尔与其他邪教徒,雷斯垂德的目光仅是一扫而过,很快抬起头,眼眸幽深,仿佛透过岩壁,看到了上方的街道。 这里的小鱼小虾不值一提,真正需要关注的家伙,还没出现呢。 第四十四章 神明真的降临了吗? 菲雅莉拿着个胶卷照相机,装成一名来采访的记者,混在示威的人群中,耐心地等待时机到来。 周围的抗议声,犹如喧闹的海潮,将圣徒街变成了一个被愤怒与盲目主宰的世界。置身此地的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是信仰的护道者,拥有坚定不移的资格,可他们那种发自内心的狂热只让菲雅莉觉得吵闹。 他们真的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吗? 口头激昂的言语,便是虔信者的通行证? 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信仰是人来满足神明,而非神明满足凡人。 取悦、追随与崇拜都是一种满足,而抛弃自我、随波逐流,也可以认为是另一种形式的满足,因为在神的智慧面前,人不再需要思考。 菲雅莉悄无声息向后退去,一步步地退到了人群的最边缘,身后是一片巨大的阴影。她默默地看着群情汹涌的人潮,看着每个人脸上带着同样的表情,追求同一种满足,仿佛世界上只有一位神明,由此深刻地意识到,人的天性是共同的,舍弃什么,追逐什么。 有血红色的雾气从街道石砖的缝隙间飘起,逐渐氤氲散开,笼罩了一整条街道。在血雾之中,人的血液会沸腾,心跳会加快,身体里控制愤怒情绪的激素会不断分泌,促使他们变得更加野蛮、更加冲动。最奇妙的是不会有人发现这一点,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的情绪并不受他人主宰。 “真是愚蠢啊。” 记者小姐轻声道,然而没有人听见这句话。 他们还在抗议,呼喊标语的声音越来越吵闹、挥舞标牌的动作越来越粗鲁、连心情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更加狂躁。 没有人注意到围绕在身边的血雾,如果他们能稍微分神的话或许会发现街道的异变,但指望盲从的人保持理智原本就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雾气中渐渐传来了低沉沙哑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铠甲正互相摩擦,又像是报废许久的机器重新启动。 菲雅莉看到了一个个模糊的人影,他们的气息是冰冷的,猩红色的眼眸中凝聚着无法消解的怨恨,仿佛曾与死神战斗过的军队,顽强地自古老的冥狱中归来,发誓要向那些曾抛弃他们的人复仇。 从前,那个人或许会是马踏索罗亚斯特王国的拿破仑元帅,他是万人敬仰的救国英雄,也有人说他是人类史上最大的屠夫,正是那个人,毫不留情地对这些亡灵挥动了屠刀,从此造就了日夜哭泣的“伤心之城”林威尔。 但千年后的今天,那个人早已化为土灰散去,唯有仇恨永远保留下来。因此,在这片被他拯救过的土地上,一切活着的生灵,都将取代他,成为被复仇的对象。 一个亡灵朝人群走去,并毫无阻滞地与其中的一个人影重合在一起。被血雾催发的愤怒与狂躁的情绪对这些亡灵来说,是最好的中和剂,帮助它们不费吹灰之力地控制了生者的躯壳,重返这冰冷的人世。 被亡灵附体的那个人,原本正狂热地呐喊着标语,忽然间戛然而止,神情变得呆滞。一阵凄冷的寒风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散开,让旁边的人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恍惚间以为自己已跨过寒月,进入了茫茫的雪月。 他僵硬地抬起头,目光定格在最近的那个人身上,被猩红染遍的双眼中猛然迸发出仇恨与怨念的火光,宛如燃烧了起来。下一刻,他猛地扑了上去,将那人按倒在地上,不待对方反应,便伸出拳头,以正常人类绝对难以反抗的力度,狠狠地砸了下去。 “噗!” 一声闷响,对方几乎没有反抗,昏沉地倒在了街道上。周围有人注意到这疯狂的举动,惊叫了一声,人潮顿时朝外散去,让出了一个以袭击者为中心的圆圈。 有意思的是,这些人并没有想要逃离现场或者上前制止的意思,反而以事不关己者的心态,默默地围观着这出残忍的暴行,看袭击者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了对方的脸上,他不断发出呻吟似的闷哼。有人脸上浮现出兴奋的表情。 这个国家的人原本就是如此喜好争端,或者说,他们的体内流淌着暴力的血液。 嘭! 嘭! 受害者的气息渐渐微弱,脸被砸得几乎不成人形,而袭击者的拳头也已血肉模糊,然而他却完全没有察觉,眼中依然燃烧着仇恨与怨念的火焰。 他简直不像个活着的人,而是个归来复仇的亡灵。 终于有人察觉到不对劲了,但已经太晚,越来越多的亡灵从血红色的雾气中回归现世,夺取生者的躯壳,开始了复仇的暴行,带来鲜血、痛苦与恐惧。 整个场面一下子变得极为混乱,到处都是惊恐的尖叫与被袭击后发出的哀嚎。有人想要逃离,有人试图反抗,但亡灵的力量远非凡人可以抵抗,它们的怨念从千年前开始酝酿,终于成为了这座城市中最汹涌的喷发,譬如一座火山的苏醒。 菲雅莉站在阴影中,拿着自己的胶卷照相机,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低声道: “这是一场试炼。” 神予人的试炼。 “唯有跨越试炼者,才能证明自己的力量。” 流尽应流之血,受尽应受之难,而后得神期许,升入那伟大的天国,荣享宴乐的芬芳。 她缓缓抬头,望向已经阴沉下来的天空,嘴唇无声开合:“伟大的天界之主啊。” “当血之月从天坠落时。” “我诚挚地请求您,与我们共赴这场鲜红的飨宴吧!” 话音落下的那瞬间,天空彻底暗了下来,一切都被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连光都被吞噬。 愤怒、憎恨、怨念、恐惧、后悔、麻木……负面情绪犹如严冬降临时的寒潮,在此时得到了毫无保留的释放。它们向上升起,向黑暗的中心汇聚,最终,勾勒出一轮血红色的圆月,高悬于天,孤独而冷清,却成为了此时唯一的光源。 血月之中,逐渐探出一只巨大的手臂。 它像是远古时代用来支撑天地的巨人的手,庞大得仿佛可以将整个林威尔市都纳入掌中,成为卑微的玩物。手臂的表面覆盖着细密的黑色鳞片,从鳞片的缝隙间,有污秽的脓血不断流出,宛如瀑布般从天泻落,下起了一场猩红的血雨。 巨人的手臂从血月中探出的那一刻,恐怖的威压瞬间降临,激荡着狂风呼呼嘶吼,凡人的灵魂皆被压迫,难以呼吸,感觉死亡近在咫尺,如此接近。 血红之神、宴乐之主,天界飨者,由祭祀仪式的牵引,终于在此降临。 菲雅莉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敢大声动静,生怕惊扰了那伟大的意志。 计划成功了。 她脑海中下意识掠过类似的念头。 因为。 没有人可以违逆神明的力量。 与菲雅莉抱着同样想法的人,还有正在地下遗址中苦战的维若尔。 即使身处数百米的地下,依然能感受到神明降临时的恐怖威压。面对魔导骑士们的攻势,逐渐捉襟见肘的维若尔在体内的血液开始沸腾后,眼中闪过了惊喜的神色。 “你们无法阻止了!” 他躲过了魔导步枪的又一轮齐射,对这些教团联合的走狗露出狰狞的獠牙:“天界之主的意志已经降临,祂将给此地带来无尽的宴乐。唯有流尽鲜血、受尽苦难之人,方能得到入席的资格。而你们是不被邀请的外人,注定要成为血与酒之下的燃灰,遭神厌弃,倾覆永恒的痛苦和悔恨!!!” 尽管伤痕累累,狼狈不堪,但他表现得自己才像个胜利者。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吧,觉得神会拯救自己的信徒于苦难之中。 “是吗?” 雷斯垂德冷冷地说道:“他来得正好。” 下一刻,他从风衣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类似对讲器的装置,对着另一边下令道:“目标已经出现。” “批准启动「以太光学立场」。” 第四十五章 不知不觉已踏入陷阱吗? “批准启动「以太光学立场」。” 雷斯垂德那平静的声音,在魔导通讯辅助器的传达下,毫无延迟传到了他事先安排好的守夜人耳中。于是,命令被执行,地面上的情况,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混乱的人群中,菲雅莉正准备出手,制造更大的骚动。 伟大的天界之主虽已降临,但克洛瑟尔主教的谋划并不局限于此,他真正的目的是以圣徒街为中心、完成一场覆盖整个林威尔市的、规模庞大的血祭,帮助天神从怪物途径的序列3「不朽者」晋升至序列2「龙血后裔」。 如果能够在教团联合的眼皮子底下顺利晋升,对于他们的威信来说绝对是个巨大的打击,而且血红宴乐还能借此彰显自己的力量,使十三隐士会不得不重新考虑之前的合作提议。 相信有此事为例,他们应当会更加慎重地评估血红宴乐的实力,而不是像之前那样,毫不犹豫地拒绝,那自负傲慢的姿态,真是令人见了就想呕吐。 同样是魔法师,十三隐士会的老不死们难道就比血红宴乐的吸血鬼更加正统吗? 菲雅莉并不这么认为。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记者小姐聆听着近在咫尺的哀嚎与尖叫声,慢慢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把不过手掌大小的金属小刀,轻轻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一滴鲜红的血渗出,随即,在魔力的控制下,逐渐转化为污秽的暗红。之前,它是一滴普通的人类之血,但现在,它是吸血鬼的血液。 途径,序列7「吸血鬼」,恩眷魔法:异类。 轻轻仰头,服下这滴犹显温热的血液,菲雅莉的模样开始变化:十指微微弯曲,指甲拉长为锐利的匕首;嘴唇轻轻张开,口腔的上下颚处,狰狞的獠牙慢慢凸起;背部的肌肉蠢蠢欲动,忽然间连着皮肤一起撕开,伴随鲜红之血一同涌出的,还有一对漆黑的蝠翼。 抬起头时,闪烁着残忍光芒的双眸,宛如一对猩红的宝石,在黑暗里妖冶发亮。 途径,序列7「吸血鬼」,固有魔法:吸血鬼形态。 怪物这条途径总是与鲜血分不开关系,因此,他们的晋升仪式也总是与血的狂潮紧密联系。无论是饮下异类的鲜血,掌握它们的能力,还是将自己的身份凌驾于凡人之上,制造杀戮、死亡与灾难……都是的一部分。 在此时的菲雅莉眼中,人不再是人,而是行走的火炬,他们的生命之火如此旺盛,哪怕在最深的黑暗中,也无法完全掩藏自己的存在。 他们是祭品。 把鲜血奉献予伟大的天神,然后自己也成为毫无知觉的血奴,在饥渴本能的驱使下疯狂地袭击生者,吞食他们的血肉,最终如瘟疫般席卷扩散,将整个林威尔市都变成一场血与酒的狂欢飨宴。 在宴会的最高潮,天神将跨越他们的尸体,登上更加伟大的神座。 一想到这里,菲雅莉便浑身战栗,激动而又惶恐得不能自己。 尖叫声与哀嚎声依然此起彼伏,除了怀着憎恨与怨念报复生者的亡灵之外,事先安排好的祷会信徒也开始动手了,穿行于黑夜的阴影里,无情地收割着鲜活的生命。 血把街道化为河流,污浊的灵魂,令天上的血月变得更加鲜艳,也更加庞大,仿佛正在坠落,很快就要降临人间。 菲雅莉慢了一步,未来得及出手。或许是童年经历的缘故,她总是喜欢思考一些和现状无关的事情,因此显得有些迟钝。这也是她同为序列7却斗不过维若尔,只能去当个小记者的原因。 她曾想过很多方法,试图改变自己的性格,但从没想过,这种迟钝有时会救自己一命。 一股庞大的魔力气息忽然从四个方向同时传来,并迅速席卷了整个黑暗的世界,犹如风暴掠过大地。 菲雅莉的动作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光在扩散。 如温和的潮汐般漫过身侧,净化了污浊的血与漆黑的暗,使人又隐约能够看见尘世间的模样。 更远的地方,以美因提斯会议大楼为中心,四个不同的方向分别有四道磅礴的光柱升起,贯穿了深邃的夜色。比天空还要高的幽蓝色光幕从光柱的左右两侧延伸,最终相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将圣徒街、包括天上的血月完全包裹在内。 四面光幕笼罩的范围中,光芒开始净化一切的污秽,人间又重现光明。高挂于天的血月仿佛受到了某股无形的冲击,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随即逐渐黯淡下去,变得若隐若现,不知何时便会完全消失。 与此同时,从血月中探出的巨人手臂,气息也陡然衰落,失去了那不可一世的威压,在黑色鳞片的缝隙间淌落的血雨,还未来得及落入大地,便已被无处不在的光明蒸发。 手臂的主人感觉自己与现世的联系正被切断,感到不甘与愤怒。冥冥中传来一声恐怖的怒吼,随即,巨人的手臂强硬地扼住了周围的虚空,用力地捶打,似乎想要凭借蛮力,硬生生打开一条通行的道路。 “还不认输么,天界飨者?” 漠然的声音传来,随即,两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天空中。 其中一人微微开口,分明是个样貌古板的中年男子,喉咙间却涌出了清澈纯净的少女声,吟颂着一首舒缓平静的乐曲,犹如抚慰死者的低语,令人沉浸其中,禁不住想要闭上双眼,放空心神,彻底沉入死的国度,获得永恒的安宁。 混乱的街道被这乐声抚过,仓皇惊恐的人群渐渐平静了下来,心灵仿佛被冲刷干净,再也感受不到负面情绪的存在;回归现世的亡灵们也僵硬地停下了复仇的行动,茫然地徘徊在原地,眼中憎恨与怨念的火焰渐渐熄灭;连赤红祷会的信徒,都在这首乐曲中遗忘了自己的存在,乃至遗忘了天神的伟命,恍恍惚惚,不明所以。 途径,序列8「送行者」,固有魔法:安魂曲。 受到安魂曲的影响,巨人的手臂放缓了捶打虚空的动作,暴戾狂躁的气息稍微减弱。 这时,另一个身材有些瘦削的年轻人轻轻抬起手,无声地说了什么。下一瞬间,恐怖的风暴从他的掌中汹涌而出,朝着巨人的手臂袭去。每一道风刃都似锋利的刀剑,落在巨人的手臂上,撕开了那些黑色的鳞片,切割出狰狞的伤口。 伴随着虚空背后一声震耳怒吼的咆哮,污秽的脓血像决了堤的瀑布,漫天泻落。 途径,序列5「动乱使者」,固有魔法:混沌旋风。 突然出现的两位魔法师,配合魔导器「以太光学立场」,轻而易举地压制了伪半神天界飨者的一只手臂,甚至对祂的本体也造成了一定的创伤。 怎么可能!? 菲雅莉看着这一幕,神情呆滞,作为记者的她,轻易地认出了那两位魔法师的身份:教区代表朗德内尔,以及教区总负责人克雷蒙。 他们不是应该在谈判的会场内,由克洛瑟尔大人牵制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还有「以太光学立场」,据她所知,这种立场装置类型的魔导器,必须提前布置,由专业人员调整参数后才能使用。 也就是说,教团联合早就看穿了克洛瑟尔大人的计划,并采取了对应的策略? 甚至有可能,这次谈判根本就是个陷阱!? 如果是这样的话…… 她有些踉跄地后退了两步,往街道口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宛如机械巨兽般恐怖的蒸汽机车轰隆隆地驶入了街道,凭着庞大的体型轻而易举地封堵了两侧的出入口。一个个沉默的骑士武装齐全,从机车上跳下来,没有任何犹豫地散开,以惊人的执行力迅速控制了每一条暗巷、每一栋建筑乃至每一个制高点。 到处都是他们的身影,菲雅莉感觉自己落入了一张精心编织的巨网中,感觉浑身发冷。 不行,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那些守夜人从不知怜悯为何物,落入他们手中,除了死以外没有其他路可以选, 菲雅莉不想死,她想活着。并不是有什么不能死的理由,只是挣扎乃生灵的天性,蝼蚁尚且求存,何况她是掌握了神秘力量的魔法师。 可是,面对这样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络,要怎么样,才能逃出生天呢? 菲雅莉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沉默的魔导骑士控制了街区后开始逼近,冷漠地用手中的步枪点杀那些从安魂曲的影响中挣脱,试图反抗的亡灵与祷会信徒,感觉到一种冰冷的窒息。 他们下手毫不留情,哪怕面对着被亡灵附体的无辜者,都能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射穿他们的心脏。死于魔导步枪者与死于混乱者的鲜血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最喧嚣的沉默会被最强硬的手段扼杀,菲雅莉慢慢地后退,慢慢地后退,直到靠在了一堵摇摇欲坠的墙壁上,才发现自己退无可退,于是生起绝望的心情。 要做最后的反抗吗? 她悲哀地想到,可是忽然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某种本不应出现于此的事物。 那是…… 线? 第四十六章 转角会遇到熟悉的家伙吗? “原来如此。” 克洛瑟尔主教优雅地挥出一道血鞭,却被两名魔导骑士手中的魔导护盾牢牢挡住,仅仅在天花板与地板上留下了两道焦黑的痕迹,仿佛火焰在此燃烧过。 他并不在意,轻声笑了笑:“这是个陷阱啊。” 数分钟前,借着祭祀仪式顺利降临的天神,使克洛瑟尔以为自己的计划确实成功了,但之后发生的异变却出乎了他的意料,早有准备的教团联合启动了「以太光学立场」,配合克雷蒙与朗德内尔这两位没有出现在谈判席上的魔法师,成功阻止了这次神降。 与此同时,守夜人开始入场控制局势,仅用时不到5分钟便完成了对美因提斯会议大楼的封锁。 那些一同参加了谈判的教会代表在预感到威胁后便毫不犹豫地破窗逃离了,只有克洛瑟尔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知道教团联合的布置如此严密,绝不会允许出现漏网之鱼。这些平均实力不过序列7左右的家伙,在全副武装的魔导骑士面前,最乐观的估计,恐怕连半个小时都撑不过。 所以他的选择是对朗宁发动了攻击,试图挟持这位保民官先生,获得些谈判的筹码。 不出所料地失败了。 且不说有魔导骑士的守卫,朗宁自身就是一位强大的魔法师,他所掌握的途径,甚至比还要诡异。 “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究竟谁才是邪恶的那一方。”克洛瑟尔手持血鞭,一下又一下地挥打在幽蓝色的魔导护盾上,嘴角依然噙着从容不迫的笑容,并不认为自己已经陷入绝境:“猩红热、霍乱、黑死病、伤寒……你们掌握的力量,似乎比更加令人恐惧啊。” “所以我们从不轻易使用这股力量。” 站在魔导骑士组成的防护圈内,朗宁·拉维尔面色平静,沉声道:“但也不介意让它成为束缚真正邪恶的枷锁。” 话音落下,克洛瑟尔那苍白的肤色中忽然泛起了一抹诡异的乌青,他的身体开始变得虚弱,头脑也十分昏沉,似乎失去了吸血鬼那引以为傲的身体素质,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途径,序列8「猩红灾民」,固有魔法:破坏毒素,能够消耗魔力,降低目标的身体免疫力。 下一刻,克洛瑟尔的体表温度开始迅速升高,口鼻耳等器官不受控制地开始出血,胸口仿佛被一块沉重的巨石压迫着,使他呼吸困难,不得不剧烈咳嗽来缓解不适,到最后竟咳出了大量鲜红色的血痰,看起来极为恶心。 途径,序列5「黑死徒」,固有魔法:黑死病,顾名思义,消耗魔力,便能使目标感染严重的黑死病,也就是俗称的鼠疫。 破坏毒素配合黑死病,连身为原种吸血鬼的克洛瑟尔都无法抵挡瘟疫的力量,气息迅速衰弱下去。 保护着朗宁的两名魔导骑士抓住机会,欺身上前,抽出背后的魔导剑,由魔导炉输入魔力,激活传导回路之后,一左一右地向着正受疾病折磨的克洛瑟尔斩去,纯粹的魔力抹过剑锋,为它镀上了一层冷冽的寒光,甚至足以斩断钢铁的护甲。 呼哧—— 凄厉的风声扫过凌乱的会议室,桌椅的残骸倒了一地,但剑锋却落在了空处。因为就在它们即将命中自己时,克洛瑟尔的影子忽然脱离了本体,代替他挡住了这两剑。随后,他本人更是化为漆黑的蝙蝠群,扑腾着黑色的蝠翼,像一大团乌云般飞出了早被打破的窗户,瞬间漫天散开,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去。 原种吸血鬼能够使自己化身为蝙蝠群的形态,只要其中任何一只蝙蝠逃出去,克洛瑟尔就能够在它的身上重新凝聚自己的躯体。 是十分棘手的能力。 “追上他!” 保民官先生喝道,随即率先冲出去,毫不犹豫地跳向窗户,两名魔导骑士紧随其后。 尽管大局已经稳定,但这场战斗还未结束。 而此时,林格他们又在做什么呢? 答案是,正在逃跑。 15分钟前,发生在圣徒街的异变,身处市政广场的每一个人都看的清清楚楚。美因提斯会议大楼的天空突然被黑暗笼罩,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上却高挂着一轮妖艳的血月,随即有巨人的手臂探出,落下污秽的血雨,带来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这诡异邪恶的一幕令人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市政广场很快陷入了沸腾与喧嚣之中。有人感到恐惧,跪在地上祈祷;也有人觉得兴奋,热烈地讨论着这番异象;甚至有人想要前往圣徒街,弄清楚这邪异的景象到底意味着什么。 林格是难得保持理智的人之一,他同样不清楚这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本能觉得这不是自己应该插手的事情,于是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看向妹妹和女仆:“梅蒂恩,爱丽丝,我们现在立刻回去!” “我知道,这是吸血鬼闹出来的动静!”刚刚吃饱喝足的金毛女仆下了定论,随即揉了揉肚子,信心满满:“这下你总该相信我的话了吧?不过也不用太害怕,轮到我登场拯救世界了……诶、你干嘛!?” “我不管是吸血鬼还是其他什么怪物,总之,先跟我回去。”林格抓住了爱丽丝的手腕,把她拉回来,然后看向梅蒂恩。 小女孩显得有些犹豫,但也知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用力地点了点头:“我听你的,林格!” 于是林格残酷地镇压了爱丽丝的反抗,带着两人离开了露天咖啡厅,往最近的公共交通站点赶去。 离开的道路同样混乱,因为目睹异变的人不在少数,但这些人并不是想要离开,而是拥堵着赶往市政广场,想要近距离地观察这诡异的天象,好像要去参加什么露天集会似的。甚至有人雇了马车,人群挤满了两层高的车厢。 两旁的办公楼和公寓里,有人探出头来,兴致勃勃地指着圣徒街的方向讨论。流浪汉、乞丐、马车夫、扫除工人、公司职员、主妇、学生、商人小贩……这座城市本就沉闷无比,然而,人们会给自己找到乐子。 他们让林格想到了中世纪时群聚在一起围观城市大火的市民。 时代没有任何改变,幸好,还有穿着黑色制服、带防毒面具与防暴盾牌的警察正在维持秩序,疏散人群。 林格有些奇怪,市警司的效率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但这些警察的努力也难以压制市民血液里流淌的暴力冲动与野性本能,因此人群依然汹涌喧嚣,逐渐向内靠拢,好像要把所有离开的道路都堵死,还有人趁乱牟利,引发混乱。拥挤、推搡、践踏、抢劫、盗窃……场面越来越难以控制。 在察觉道路拥堵,难以通行后,林格果断换了个方向,开始往那些偏僻的暗巷里走。这里阴暗湿冷,又充满了污水和垃圾的臭气,换做其他时候,林格不会让梅蒂恩走这样肮脏的小路,但现在却顾不了那么多了。 不知为何,他总是有种预感,好像某件事情正要发生,将会把自己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去。 那应该是……命运? “林格!”虽然被拉着跑,但还是一直在关注天空异变的爱丽丝忽然叫道:“你快看,那是什么!?” 林格下意识停住脚步,回头望去,脸上浮现出了惊愕的表情。他看到四道磅礴的光柱冲天而起,驱散了笼罩着圣徒街的黑暗。随后,幽蓝色的光幕逐渐形成,将整个街区都包裹在内。于是……异象消失了。 没有黑暗的天幕,没有妖艳的血月,也没有巨人的手臂,只有难得晴朗的天空、高耸挺立的楼房、以及屹立在圣徒街上,毫发无损的美因提斯会议大楼。 刚才所见的天变,仿佛只是幻觉。 林格喃喃道:“海市蜃楼?” 他曾在某本科普杂志上看到过这种奇特的自然现象。 但。 “绝对不是海市蜃楼!”爱丽丝摇摇头,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清醒点,林格,你真的觉得自己刚才看到的只是幻觉?哼、绝不可能!我敢说,现在我们看到的才是幻觉!有人想要掩人耳目、平息事态!” 林格回道:“哦。” 爱丽丝不满了:“哦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和我们没有关系。”林格没有停下脚步:“不管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回天心教堂。” “你一点都不想知道真相?” “不想。” “……” 爱丽丝说不动林格,气得牙痒痒,没能等到谈判结果的梅蒂恩反而安慰她道:“没关系,爱丽丝姐姐,明天看报纸就知道了。” “啊这!” 居然觉得这种事情能够登上报纸,梅蒂恩,你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正当爱丽丝想要给梅蒂恩科普一下什么叫做“言论自由”的时候,林格的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一条分岔的小巷口前,于是爱丽丝和梅蒂恩也被迫停下,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怎么啦林格,干嘛不继续走了?难道你想回去……” 爱丽丝的声音戛然而止,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居然是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人。 一个前不久刚刚见过面的家伙。 一个脱离了高级趣味、喜欢靠胡编滥造来凑新闻的无良记者。 “菲雅莉!?” 爱丽丝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四十七章 其实是视力障碍吗?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正是曾经来天心教堂采访过的记者菲雅莉小姐,不过此时,她的模样有些怪异。 苍白的肤色,好像很久没有见到阳光,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些纵欲过度的瘾君子;锋锐的指甲,好像野兽的利爪,可以轻易撕开坚硬的岩石;不断地喘气,露出尖利狰狞的獠牙,头发被汗水打湿,死死地贴在额头上,显得十分狼狈;身后的黑色蝠翼,如夜一般深邃,张开到极致时,投下的阴影甚至足以覆盖整个身躯……以及她抬起头时,露出了那双猩红色的眼眸,其中流淌着妖艳的血光,但此时全然不见当初的从容与矜持,只有仓惶与恐惧。 若不是她的面容没有明显的变化,光看背影和轮廓,爱丽丝还真不一定能认出这家伙是谁。 这些十分明显的特征,让她的脑海里陡然浮现出一个诡鬽传说中经常出现的种族,也是最近这段时间她十分在意的对象—— “吸血鬼!?” 她脱口而出。 与此同时,菲雅莉也把视线落在了突然出现的三人身上,瞳孔缓缓收缩。 脑海中不断掠过之前的画面。 亲眼目睹天神降世时的踌躇满志,忽然遭遇守夜人凌厉攻势时的茫然无措,以及意识到自己已踏入陷阱时的绝望恐惧。 原本以为无法逃脱守夜人的严密封锁,却忽然间看到一条金色的线,在自己的面前穿过。 不知为何,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主动追了上去。 那条突然出现的金之线,似乎有股不可思议的魔力,让所有人都忽略了她的存在。有好几次她与几个全副武装的魔导骑士撞上,双方只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她还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了,正想反抗时,那些魔导骑士却宛如没有见到她一样,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这让她恍惚间产生了一个预感:或许,只要紧跟着这条线,就真的能逃出生天呢? 之后的经历似乎证明了她的预感。 她逃离了圣徒街后,犹不安心,想要逃到更远的地方,避开可能的搜查,最好是逃出林威尔市,哪怕当个流浪的异类,也比活在魔导骑士的枪口下要好。 于是她在线的引导下,避开了人潮汹涌,还有警察维持秩序的主干道,逃入了这些迷宫似错综复杂的窄巷暗道之中,疲劳奔命,连停下来喘口气的余地都没有,仿佛身后便有恶犬正在追赶。 整整十分钟的时间,她都没有撞见一个人影。这让菲雅莉更加确信,自己得到了某股伟大而神秘的意志眷顾,祂将指引自己逃出这个困局,获得生的希望。 不可能是自己信仰的天神,因为祂并没有成功降临,甚至很快就要被克雷蒙和朗德内尔这两位教团联合的魔法师按回去了。所以,只能解释为某位经过此处的大人物,出于某种不明的原因,给了自己一些对祂而言微不足道的帮助。 无论祂有什么目的都好,菲雅莉诚恳地在心中许下诺言:只要自己能够顺利逃脱牢笼,甚至愿意背弃原先的信仰,投入祂的恩荫之中。 信仰,是她觉得自己唯一能被对方看中的事物。 遗憾的是,那位大人物或许是已经对这个游戏感到乏味,或许是根本就没有听到她的诺言,又或许是想看见事态出现更有趣的发展……于是,在祂的引导下,意外发生了。 不仅让菲雅莉撞见了认识的人,而且还被对方一语叫破了身份:魔法的持续时间还未过去,她依然保持着自己的吸血鬼形态。 万一这些人把自己的行踪上报给守夜人,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计划中居然出现了漏网之鱼,恼羞成怒的守夜人会不会出动全部的力量抓捕自己? 不,不能用“万一”这么侥幸的说法,这是必然发生的事情才对,无论是告密,还是抓捕。 所以,按照古老的箴言所说,“想要保住一条性命,就必须用另一条性命来交换”。 自己是掌握了超凡力量的魔法师,身份高贵,因此,用三个人的性命来换一个魔法师的性命,也很合理吧? …… 记者小姐的血瞳中,仓惶与恐惧的神色渐渐褪去,变为了一种残忍的暴戾。她没有给爱丽丝和梅蒂恩任何反应的时候,身后的蝠翼一扇,整个人已化为一道漆黑的光,朝着最前方的林格袭去。 之前,这家伙拒绝自己采访时的冷漠嘴脸着实可恨。 如今、新仇旧恨一起算! 可是,让菲雅莉没有料到的是,林格的动作居然比她更快,或者应该说,他在爱丽丝脱口而出“吸血鬼”这三个字的时候,就迅速地做出了反应:一把抓住岔道口的公共垃圾桶,用力地朝天上丢去。 这时,菲雅莉刚好飞过来,于是,便一头撞在了那个垃圾桶上。 为了防止周围的居民将垃圾桶偷去售卖,王国公共事业部规定它们的用材不能使用金属,只能用纸板,因此格外脆弱,根本经不起菲雅莉这势大力沉的一撞,当即四分五裂,在半空中彻底解体,里面的各种垃圾也飞溅出来:破旧皮革、半个空罐、硬鞋帮……这是比较正常的一类,但更多的是碎骨头、肮脏的内脏、腐烂的菜叶子、发霉的半个水果,爱丽丝甚至还看到了一只老鼠的尸体,当即恶心得想要呕吐。 变身为吸血鬼形态后,菲雅莉的嗅觉也变得无比敏锐,此刻一股浓烈的臭气涌入鼻腔,强烈的刺激令她苍白的脸上瞬间浮现出痛苦欲呕的神情,眉眼几乎扭曲在一起,恨不得把鼻子都割下来,才能把这股臭气阻隔在外。 更让她发狂的是,由于惯性的缘故,这些肮脏污秽的东西几乎都砸在了她的身上,让她一下子变得比街边的流浪汉和乞丐更加邋遢,你能想象一个高贵的魔法师头发上挂着半块鱼骨头、衣摆上还沾着菜叶子吗? 当即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林格、你这混账!!!” 但林格早在丢出垃圾桶后就转过身了,直接将妹妹梅蒂恩横抱在怀里,然后扭头对旁边还在恶心干呕的爱丽丝说道:“快逃。” 言简意赅,通俗易懂。 爱丽丝捏着小鼻子,追上了他的步伐。 林格的目标是街巷外的主干道,那里人多。虽然人多不一定能挡得住吸血鬼,但林格相信菲雅莉不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行凶,道理很简单,她也在逃跑,很可能是在躲避什么强大的敌人,所以一开始见面时,才显得如此仓惶恐惧。 至于能让吸血鬼狼狈逃窜的家伙…… “难道是狼人?” 爱丽丝不知不觉追上了林格,和他并驾齐驱。她很爱惜自己的女仆装,所以一只手捏着小鼻子阻挡恶臭侵入,另一只手提着裙摆不让它沾到地上的污水与泥尘,口中则猜测道:“在所有传说中,狼人和吸血鬼都是死敌,所以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林格简单回了她两个字:“闭嘴。” 身后就是吸血鬼在追赶,这家伙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聊天么? 真搞不懂她是神经粗大还是无所畏惧。 爱丽丝不满了:“这是很严肃的学术讨论,你的态度能不能好一点……” “林格、爱丽丝!” 被兄长抱着跑的梅蒂恩,两只手牢牢地箍住林格的脖子保持稳定,努力不让自己在颠簸中摔下去,动作驾轻就熟。她并没有参与两人的对话,一直都在关注后面的动静,此时看到低空飞行的菲雅莉忽然抬手,甩出两道血红色的弧刃,朝着他们袭来,连忙提醒道:“小心后面!” “啊?” 爱丽丝还未反应过来,无条件信任妹妹的林格已作出反应。前面便是岔路口,他腾不出手来,便一脚踹在了爱丽丝的腰上,把她踹到了左边的巷道里,自己抱着梅蒂恩往右侧的巷道扑去。 下一刻,两道血色的弧刃一左一右地从笔直的小巷子里掠过,在地面上犁出了两道深度足有十几厘米的疤痕,难以想象,这两道弧刃若是命中人体,会是怎样的下场,恐怕一瞬间就能将身体切割成两半吧。 梅蒂恩吓得脸蛋煞白,头一次见识到超凡力量的林格也是脸色难看,他的左小腿上有一道光滑的切割伤,是刚才踹爱丽丝的时候没来得及收回来,被弧刃的边缘擦了一下,此时正在向外流淌鲜血,一阵阵痛楚如潮水向大脑涌去。 “林格、你没事吧!?” 梅蒂恩发现他受伤后,惊叫一声,松开了手,从口袋里取出一条手帕,想要帮兄长包扎伤口。但现在可不是处理伤势的时候,空气中,蝠翼切割寒风所带来的呼啸声如野兽的啸叫般凄厉,伴随着菲雅莉的怒喝:“我闻到你的血了、林格!” “你们逃不掉的!!” 确实逃不掉了。 菲雅莉的飞行速度太快,如果之前没受伤时,林格还能依托这些错综复杂而又狭窄曲折的巷道和她周旋一二,但偏偏他受伤了,别说逃跑,估计连走路都很困难。 梅蒂恩脸上浮现出惊慌的表情,但林格伸出手,按住了她的肩膀,轻轻将她推到了自己身后,然后强撑着小腿上的痛楚,站起身来,挡在了妹妹的面前。 这是无妄之灾,是他本不应该卷入的漩涡,但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所以不能抱怨。至少在自己倒下之前,绝不会让那家伙伤害到梅蒂恩。 “啊痛痛痛!”对面的巷子里,爱丽丝揉着自己的腰,龇牙咧嘴:“林格你这家伙,这一脚差点把我腰子给踹下来,太卑鄙了!” 只有她还在状况之外,没有意识到死亡即将来临。 林格的嘴角向上勾勒了一下,似乎想笑,但是没能成功,最终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可惜了。 虽然爱丽丝不是个合格的女仆,但这两周和她的相处还算愉快。 原本以为,她会是一颗很好的种子,但是,还未发芽开花,孕育希望,便要倒在这里么? 命运总是不让人生太过圆满,这也是女神告诫我们知足常乐的理由。 可是……命运? 林格忽然想起了什么,神情微动。这时,菲雅莉的身影已经掠现,像一团黑色的影子般升上了天空。她背后那对巨大的蝠翼,怪异邪恶,犹如黑夜沉默的宣告,带来了令人恐惧的阴影与死亡。 梅蒂恩害怕得闭上了双眼,爱丽丝刚刚揉着腰从地上爬起来,林格则安静地凝视着那双猩红如血的眼眸,看见其中流淌着残忍和兴奋的光芒,像饥渴已久的凶兽,迫不及待要将猎物撕成碎片,贪食他们的血肉。 唯一的问题是,这双眼眸的视线,似乎并不落在他们的身上。 而是落在了空无一物的前方。 下一刻,菲雅莉以惊人的速度飞过巷子的上空,与近在咫尺的林格、梅蒂恩和爱丽丝擦肩而过,没有看他们一眼,嘴里还猖狂大笑:“我要把你们撕成碎片、吃下你们的肉、喝下你们的血!哈哈哈!” 三人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 林格:“……” 梅蒂恩:“诶?” 爱丽丝:“她眼瞎了?” 第四十八章 爱丽丝能够击败强敌吗? “蝙蝠是夜行性生物,所以在白天的视力很差,这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爱丽丝很快得到了一个在她看来逻辑自洽的结论。 梅蒂恩弱弱地说道:“可是我们离她很近啊。” 距离最近的时候,甚至能够清楚地看见那对黑色蝠翼上的细小绒毛。在这么近的距离都能视若无睹,已经不止是视力差的问题了,压根就是没有视力。 何况,就算看不见,难道她也听不见、闻不着么? 爱丽丝没法解释,想了想后摇头道:“管那么多干嘛,反正我们现在安全了,还是赶紧离开吧,免得那家伙又追上来。” 她又碎碎念叨:“我早就说过她不是什么好人了,没想到居然是邪恶的吸血鬼,这下一定要向警察举报,查她的瓦斯计费器才行!” 梅蒂恩没理她,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兄长的伤口:“林格,你没事吧?我来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作为一名梦想考取药剂师资格证的准药剂师,她的身上总是带着各种简易的伤药,以备不时之需。 “不用了。” 但是林格没有答应,只是从梅蒂恩的手里接过她的手帕,裹在伤口处打了个结,简单包扎后对两人道:“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爱丽丝说得对,要抓紧时间离开这里……” “逃不掉的。” 忽然有一个清冷空灵的声音传来,仿佛点破月色寂静的一声泉响,给狭窄阴暗的小巷也抹上了些许亮色。 爱丽丝和梅蒂恩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这里还有其他人在,只有林格的表情依然平静,但这不是因为他足够冷静,而是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人迟早会找到自己的,即使不是今天,也是在未来的某一天。既然一件事注定要发生,那么为它划分出明确的界限也就显得不是那么必要了。 这两周来,所有似是而非的预感,都在此时得到了验证。 原来这就是命运。 林格向前一步,挡在了梅蒂恩与爱丽丝的身前,静静地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一个纤细而又柔弱的身影从拐角处走了出来,她的出现仿佛为这阴暗的世界带来了光明,也让林格身后的两个女孩发出了意义不明的惊叹。 “好漂亮……”梅蒂恩喃喃道。 “好眼熟?”爱丽丝歪了下脑袋。 苍翠的青发,金色的眼眸,眼神似幽林深处乏人问津的湖泊,隐藏着古老悠久的秘密;穿着朴素干净的白色裙子,左手持系着铃铛的曲木杖,花一般飘扬的裙摆下,露出一截光洁的小腿,双足不着鞋袜,也不染纤尘,行于人间却更像行于天上的白云,高洁而又恬淡。 右手则牵着一条灰色的绳子,绳子末端系在一只不过三四个月大的小羊的脖子间,蓬松柔软的羊毛,似高山上堆满的积雪。此时,它正在少女的脚边徘徊,咩咩地叫着,似乎对现在所处的阴暗潮湿的环境十分不满。 她看着林格,林格也看着她,两人的眼底都倒映出彼此的面孔,同样疏离的表情像是初次见面,却又有种沉于梦中的熟悉感,仿佛某一时刻他们曾像现在这般对视过。 时间在尘世兜兜转转,不过两个星期便让一切回归原点,因此女神才说,世间的所有相遇,都是命中注定。 少女轻轻开口,声音仿佛直接在林格的脑海中响起,如泉水般清澈:“我拨乱了她的线,将她引向了错误的命运。但这只是权宜之计,很快她就会回到正轨,循着气息找到你们的痕迹。” 林格微微皱眉,很快意识到少女所说的“她”是指菲雅莉。 拨乱了线,引向错误的命运……所以刚才,菲雅莉才对近在咫尺的敌人视而不见么? 真是神奇的力量。 少女缓缓将视线下移,落在林格左腿的包扎上,轻声道:“你受伤了,血族对鲜血的气味最为敏感,因此无论你逃往何处,她都会追逐而至。” “既然如此,”林格也开口道,“梅蒂恩,爱丽丝,你们跟着她离开,我来想办法引开那只吸血鬼。” “我不要!” 梅蒂恩想都没想地否决了这个计划:“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不管、林格!” 爱丽丝人麻了,没想到在异世界也能见到“不要管我你先走”的剧情,后面的“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不管”更是经典回答了,如果把这两人的身份换一下,不是兄妹而是……呸、想什么呢,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她抢在林格之前开口,问对面那个看起来很眼熟的少女:“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少女点头:“有。” “真的?”爱丽丝和梅蒂恩都是大喜,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办法?” “击败她。” 少女用平静的语调说道。 一下子给爱丽丝整不会了:“我认为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但问题是怎么击败她呢?” “我不知道。”少女摇摇头,又说道:“但是,能够击败她的力量,确实就藏在你的身上。那是使命运扭曲的奇点,是名为可能性的钥匙,也是将我引导至此的‘线’。”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够找到它。” 少女说罢,不再出声,用那双金色的眸子安静地注视着爱丽丝,似乎在等待她的选择——或者说,等待她的觉悟。 林格和梅蒂恩也将视线落在爱丽丝的身上,看她在那里抓耳挠腮,喃喃自语:“藏在我身上的力量?我自己怎么不知道?是我的美貌?我的智慧?还是我作为天才玩家的游戏经验?” 纠结焦虑了半分钟后,她忽然抓了把头发:“想不通、烦死人啦!” 然后二话不说扯下了皮质腰带上挂着的游戏机与卡带收纳盒,用很认真的语气对神秘少女说道:“如果说我身上藏着什么力量的话,可能也就是这个游戏机了。唯一的问题是,卡带没有激活,所以我用不了哇!” 要是能用的话,爱丽丝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早在昨天晚上就把这个垃圾游戏熬夜通关了! “卡带?” 少女对这个陌生的名词不是很理解。 爱丽丝便从收纳盒里取出《最初幻想》的卡带,一根银白色的机械长条,末端带有金属接口,说道:“喏,就是这玩意,里面刻录着我亲手制作的游戏,剧情已经揭示了吸血鬼们的阴谋,我这几天一直都有提醒林格来着,但他不听我的……” 林格的眼角一跳。 少女向爱丽丝伸出手:“我能看一下吗?” 爱丽丝却没有立刻答应,反倒先看了林格一眼,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至于为什么是征询林格的意见,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感觉林格好像和眼前的神秘少女认识,至少也见过面吧。 他愿意相信对方的话,自己也愿意相信。 林格默然颔首,表示同意,爱丽丝这才把卡带递给对方。 可是,少女纤细的手指刚刚触碰到卡带,立刻就发生了让人意料不及的变化。 似乎有一道光,从少女的体内,沿着她的指尖,流入了卡带内部,为它镀上了一层明亮的光泽。分明外表没有任何变化,可是这根卡带给人的感觉确实像是……苏醒了? 紧跟着,爱丽丝手中的slp游戏机也发出一声嗡鸣,幽蓝色的光辉游走于银白色立方体表面的纹路,勾勒出g和i的字母。紧跟着,一个冰冷机械的少女声,在所有人的耳畔响起: 第四十九章 世界是一台计算机器吗? 这个冰冷的提示音,用的并不是大布列塔王国的语言,但神奇的是,在场的人都听懂了这几句话的意思。 “诶?” 爱丽丝眨巴了一下眼睛,还没反应过来:“激、激活了?” 自己折腾了两个星期都没头绪,而眼前的神秘少女只是轻轻摸了一下就激活了卡带,难道说自己不是主角,她才是? 少女似乎也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变化,微微一怔,随即把手收回去,放在眼前,仔细地凝视着掌心上的每一道脉络,目光专注而又有些困惑。 “不可思议的力量。”她喃喃道:“或许,这就是母亲选择了你们的理由?” 母亲? 那又是谁? 爱丽丝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 这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她反手捏住卡带,眼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光芒:“既然卡带已经激活,也就是说,我可以好好教训一下那个喜欢编造新闻的无良记者咯?” 话音落下,仿佛听到了爱丽丝的召唤,一道漆黑的影子掠过寒风,裹挟着森森的杀意,降临于头顶的天空:“找到你们了!” 张开蝠翼、露出獠牙的菲雅莉小姐有些神经质地低沉惨笑,阴鸷邪恶的气质破坏了那张美好的脸蛋:“居然藏得这么深、让我费了一番力气!不过、小老鼠们,游戏到此为止!” 爱丽丝:“呃,如果我说我们一直都待在原地你会信吗?” “多说无用!” 菲雅莉根本就不想听这个臭女仆的废话,怒喝一声,背后双翼猛地张开到极限,投下一片遮天蔽日的阴影。从漆黑的翼下射出十余道血红色的弧刃,以惊人的速度朝着林格等人袭去。弧刃的边缘切割虚空,发出了刺耳的声响,犹如黑猫用爪子抓挠玻璃,刺激着人的耳膜一阵疼痛。 轰隆隆! 两旁年久失修的矮墙仅是被掠起的风暴一掀便轰然倒塌,碎石与砖瓦落了一地。诡异的是,即便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周围的房屋依然沉默无比,没有人出来查看情况,甚至听不到丝毫人声,仿佛这里从一开始就是无人居住的荒域。 面对吸血鬼来势汹汹的进攻,林格等人来不及反应,这时,神秘的青发少女上前一步,抬起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抓,仿佛握住了什么。与她相隔很近的爱丽丝瞳孔睁大,清楚地看到,那是一条金色的线。 少女将线往旁边一拉,轻描淡写的动作却给人一种厚重的感觉,仿佛古典时代的雕刻大师正在精雕细琢自己的作品,为它赋予最完美的形态。 偏离轨道的线会将命运带往另一个方向,于是,那些血红色的弧刃在即将命中时,却诡异地调转了角度,朝着天空飞去,在上升的过程中逐渐黯淡,直至消失。 “怎么可能!?” 菲雅莉失声,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倒不是说她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认为无人可以挡下这一击,而是因为少女在使用那古怪的手段回避了她的攻击时,身上分明没有任何魔力活动的痕迹! 这世界上不可能存在不使用魔力就能发动的超凡能力! 无论是魔法、魔导还是最为古老神秘的魔药,这三种体系本质上都依赖于魔力的变化。甚至可以说,整个神秘的领域,包括那些不属于人类的异类和魔物,其存在的基础都是魔力。没有魔力,就没有神秘,这是和1+1=2一样不需要承认的真理! 可是,眼前的少女却颠覆了菲雅莉的认知,其颠覆程度尤甚于她作为普通人头一次接触到魔法的时候。 “你究竟——”她脸色难看地挤出一句话来:“是什么怪物?” 少女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语气认真地说道:“我不是怪物,你才是。” 这是陈述事实,令菲雅莉神情一滞,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原本以为消灭几个普通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没想到却会遇到这种意外情况,她开始觉得有些棘手了,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也仅是警惕这位神秘少女罢了,对于林格、梅蒂恩和爱丽丝,却根本没放在心上。 除非他们也掌握了这种不需要消耗魔力就能使用的神奇力量,但这怎么可能呢?区区一个小教堂的牧师、一个还未成年的小女孩、还有一个神经兮兮的女仆…… “真是被看扁了啊。” 爱丽丝见此冷笑一声,激活卡带后的她已经找回了身为天才玩家的自信,实力狂增、劲增、暴增,根本就不把这个小小的吸血鬼放在眼里,竟主动上前一步,挡在了神秘少女的身前,直面菲雅莉的气势,令吸血鬼小姐一愣,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渺小卑微的人类,哪里来的勇气同我对抗? 你这是、自寻死路! 她的狠话慢了一步,没来得及说出口,爱丽丝已经取下了腰间的slp游戏机,将其高高地举过头顶,另一只手捏着卡带用力挥下,两只手呈斜向平行,然后用力一刷,在交叉而过的那一瞬间,准确地将卡带插入了游戏机的插槽内。在这一刻她忽然有种冲动,既然自己已经做出了这么炫酷的动作,那肯定也得喊点什么才行,于是她就喊出来了: “hensin(变身)!” 伴随着卡带接口与插槽互相嵌合的清脆咬合声,银白色立方体的表面陡然释放出千万道幽蓝色的光束,穿过爱丽丝的指缝,冲向天空与大地,荡开了一大片云影,将视线所见都染成了神秘深邃的颜色,好似正在泛滥的海洋。 无数0和1的字符从光的潮汐中涌出,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冲破了现实与虚幻的界限,在眼前编织为密密麻麻的字符串,不断地滚动重组,令人眼花缭乱。 世界在此时变成了一台冰冷的计算机器,计算着命运与时间轨道上一切微小的概率,直到将它们变成确定的事物。而那些不断滚动的0和1的字符串,便是这台机器的底层逻辑与基础代码,它们通过某种独特的算法运行,通过每分钟无法以数字描述的次数计算,最终构建出完整的模型。 通常而言,我们对于这个过程有一个独特的称呼,它是研究历史的史学家与研究神话的神学家唯一能够达成高度统一的概念,即—— 创世纪。 …… 一台庞大的机器不言不语、不知疲倦地运转着。 置身于0和1的系统内部,每个人都感觉自己的身体、意识乃至灵魂正在被转化为另一种古怪的形态,那是一种他们从未认知、甚至无法探知的形态,但是他们都知道它的名字,其名为:像素。 那个冰冷机械的少女声,又在众人的耳畔响起: 一连串意义不明的提示后,庞大的机器发出轰鸣的巨响,光的海洋瞬息退潮,0和1组成的字符串渐渐模糊,乃至最终融入了虚空之中。一切阻碍视野的东西都消失了,众人得以睁开眼睛,重新观察自己所处的环境,却发现世界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五十章 BOSS的登场动画很炫酷吗? 天色昏沉,阴惨的黄色雾霭漂浮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之中,一栋栋钢铁的建筑拔地而起,形似沉默的巨人,群聚而又孤独。生了锈的蒸汽管道沿着高楼表面的水蚀痕迹,蜿蜒攀附,最终形成了错综复杂的黄铜迷宫,终点通向正在呼呼排气的巨大动力炉。 肉眼可见的烟霾冲向天空,缓慢游弋的齐柏林飞艇犹如深海中慢性死亡的鲸鱼,身体的每一个部件都已朽坏,眼睛里不再射出明亮的探照灯,飞行的高度甚至逐渐低于楼房的高度,气囊的边缘划过了裸露的钢筋,令不堪重负的螺旋桨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呻吟声。 这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城市,街道上没有行人的影子,一派荒凉景象,在那些黑暗徘徊的街巷中,隐约可以看见一两双窥视的眼眸,闪烁着邪恶诡异的光芒。血在流淌,沿着断裂的栅栏网格,流入了阴暗污秽的下水道深处。 没人想知道那里面究竟腐烂了多少具尸体,就像没人想知道这座濒临死亡的城市的血管中究竟流淌着多少脓血一样。 所有的色调都是灰暗的,灰色的死、灰色的心、还有灰色的线……不见丝毫光明。死寂、苍凉、以及腐败,这就是游戏的主要基调。 冥冥之时,一位少女的声音淡淡响起,仿佛来自遥远的天外,低沉地讲述道: 听完了漫长的开场白后,在城市中心最宽阔的街道上,四道光束从天而降,破开了笼罩着天空的阴霾。光束之中,被命运选中的四名勇士,正式登场。 光束破碎,漫天的光屑像雨点般飞溅,纷纷扬扬。随着游戏正式开始,原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角色,也恢复了行动的自由——或者说,有限的自由。 林格首先听到了爱丽丝的抱怨声:“开场剧情未免也太长了,哪个混球设计的?” 然后是梅蒂恩有些惊慌的声音:“这、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些建筑看起来好奇怪啊?” 林格听到妹妹的话,下意识抬起头,观察四周的景象,然后,眼中头一次浮现出了不加掩饰的惊愕神态。这不仅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死气沉沉的城市内部,更不是因为他发现这座城市在某些地方居然能够和林威尔市互相对应,而是因为,眼前的城市,居然是由一个又一个小方格构成的! 事实上,不仅是城市,就连天上漂浮的雾霾与缓慢游弋的巨大飞艇、街边的尘埃与砂石、乃至暗巷深处还未干涸的血迹……也全都是由这种小方格构成的,看上去简直就像有人用成千上万个小方格拼凑出了一个风格独特的世界模型一样。 这些小方格的边缘还保留着没有磨平的细小锯齿,乍看起来十分粗糙,但若是忽略细节,只看整体效果的话,却莫名地给人一种十分精细的感觉,好像其中蕴含着某种超越了时代审美的艺术感。 这是怎么回事!? 哪怕亲眼见到吸血鬼出现在眼前时,林格的反应都没有那么惊讶。 然后他就听到了爱丽丝的声音:“别尬黑,梅蒂恩,你自己也是像素风呢。” “诶!!?” 粉发小女孩发出了世界观破裂的悲鸣。 …… 几分钟后,在爱丽丝的解释下,众人不得不接受了自己正身处游戏世界,并且已从“普通人类”转化为了“像素小人”的事实。实际上,对此介怀的人只有梅蒂恩而已,因为她原本就矮,变成像素身之后就更矮了。 “别伤心,梅蒂恩。”爱丽丝拍着蹲在地上黯然神伤的梅蒂恩的肩膀,安慰道:“你原本就很萌,变成像素风之后就更加萌萌哒了,这是好事呀。你看,林格不就完全不在意吗?像他这么惹人讨厌的家伙,变成像素风之后都顺眼了许多,这就是经典复古画风的魅力呀。还有圣夏莉雅也是……咦、圣夏莉雅?” 熟悉的名字唤醒了少女的记忆,她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那个手持曲木杖,身穿白裙,气质高雅而恬淡的像素小人,终于明白自己见到她时那种眼熟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了。 爱丽丝惊呼道:“你就是圣夏莉雅!?” 少女轻轻点头:“我就是圣夏莉雅。” 难怪她能够激活卡带。 之前智障ai告诉爱丽丝,要用“命运”激活卡带,而圣夏莉雅的职阶不就是吗? 为什么自己没能早点想通呢? 爱丽丝顿时痛心疾首,不过转念一想,早点想通好像也没什么用,她当时又找不到圣夏莉雅人在哪,甚至有可能找到了也认不出来,刚才与对方的初次见面,已经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 只能怪像素风与真实风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令天才玩家也看走了眼,从此职业生涯多了一个不可抹灭的黑点。 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后,爱丽丝决定让这件事随风消逝。她打起精神,对自己的三名队友说道:“总而言之,先不管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了,快准备对付接下来的敌人吧。” “敌人?你是说菲雅莉小姐么?她也进入了这个世界?”梅蒂恩的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尽管那张像素脸上并没有疑惑的表情。 “废话。”爱丽丝翻了个很高难度的白眼:“她是boss,没有boss这游戏还怎么继续玩下去?还有,她是敌人,你对她这么礼貌做什么?我建议以后都用‘那家伙’来称呼她,这样才能体现出我们的正义感!” 她义正辞严,可惜没有人赞同,在如今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拥有正义感的人实在太少了,这叫爱丽丝感到万分痛心。 言归正传。 “等会儿打起来,你们都得听我的。”趁着boss战还没开始,爱丽丝给众人灌输本次的作战策略:“因为你们都是拐杖……啊我是说,你们都是辅助职业,没什么伤害技能,所以必须紧紧地围绕我来发挥,简单来说就是我输出,你们奶,明白了?” 包括林格在内,三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表示不明白。 说的什么鸟语。 “好吧。”爱丽丝无奈:“看来只能等下打起来再和你们解释了,总之记住一句话:只有我才能带领我们走向胜利!” 她挺起胸膛,试图模仿某位大人物的威武霸气,可惜还没来得及完全展现,就被突然响起的旁白给打断了: 话音落下,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激昂而又悲怆的乐声,其高昂处可以使人振奋,其低沉处又足以令人落泪,完美契合这座城市死寂而又苍凉的氛围,又隐含着风雨欲来的压迫感,预示着接下来的战斗不会很轻松。 呼—— 大风掠过。 天空的阴霾忽然开始向内聚集,在一双无形之手的拨弄下,慢慢扭曲成了漩涡的模样。从黑色漩涡的中心处,最为平静也最为压抑的风暴眼中,一轮妖艳的血月,缓缓挤出云层,向下坠落。它愈是靠近地面,就愈是带来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夺去了所有人的视线,到最后甚至令他们呼吸困难,无法喘息。 压抑的乐曲之中,忽然传来一个吟唱的声音,与之前的旁白截然不同,如泣如诉,如在祈祷: 轰——!!! 一股强横的气息波动自坠落的血月内部释放,瞬间便横扫了整座城市的黑暗。表面坚固无比的血月瞬间炸裂为无数碎片,在潮汐般汹涌溢出的血色月华之中,一个蜷缩着的身影缓缓睁开眼睛,舒展身体,背后的漆黑蝠翼向着两侧不断拉伸,直至抵住了那些阴沉惨淡的钢铁大楼,尖锐的末端轻易刺破了玻璃的窗户,发出咔擦咔擦破碎的声响。 在对方的头顶,有一行血淋淋的文字,标识了她的身份: 同一时刻,同样的弹窗在地面四人的眼前刷过: 第五十一章 造成的伤害很低吗? 苍凉死寂的世末终土,灰暗压抑的城市废墟,伴随着神圣宏大的乐曲声,血之月从天坠落,月中的吸血鬼缓缓睁开眼睛,庞大的双翼遮天蔽日,带来了整座城市的阴影。 系统的弹窗提示在眼前刷过,林格发现自己的身体忽然失去了控制,他还能思考,可以开口说话,却无法行动,被某股无形的力量固定在了原位。 不止是他,其他人也一样。现在,四人的位置构成了一个比较富有攻击性的阵型,具体来说就是爱丽丝一个人顶在前面,而林格和妹妹梅蒂恩,以及神秘少女圣夏莉雅都躲在了她的身后。 “是三保一阵型呀!” 爱丽丝露出爽朗的笑容。 她的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比她还高出两个头的大剑,金色的剑柄与银色的剑锋交相辉映,给人一种神圣的感觉。梅蒂恩的手中多了一个白色针筒,以大小规格来看很可能不是给人使用的;林格的手里多了一本黑色封皮的书,边缘有鎏金的花纹,这是神圣女神教的《教典》,他早在很小的时候就把其中内容铭记于心。 至于圣夏莉雅,她多了……呃,多了一只羊。那只小羊羔以像素模型的状态回归了主人身边,正在用蹄子刨掘裂开的砖瓦,寻觅地下植物的根茎,浑然不觉周围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林格能看到她们头上漂浮的大字,包括自己头上的,还有一些意义不明的数字。 与之相对,则是菲雅莉头顶那一行血淋淋的文字,以及鲜红色的长条。 以十分炫酷的姿态降临于众人面前的吸血鬼小姐,睁开眼后似乎还有些茫然,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待她清醒过来后,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由像素方格构成的世界,顿时睁大了眼,脱口而出:“这是什么鬼地方!?” 我不是正在追杀那几个讨厌的人类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 是谁搞的鬼? 她把目光往下移,一眼就看到了几个模样十分熟悉的像素小人,正在地面看着自己,虽然画风发生了变化或者说变异,但他们的脸庞——好吧,他们那惹人讨厌的气质,自己是绝不会忘记的! “原来是你们搞的鬼!” 吸血鬼小姐怒喝一声,下意识便发起了进攻。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甚至连动都不能动。 “怎么回事!?”她尝试挣脱那股无形力量的束缚,却发现自己的抵抗只是徒劳,不禁咬牙切齿,用痛恨的目光盯着地面上的几个人,特别是爱丽丝:“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诡异的世界、诡异的气氛、诡异的力量……未知的一切让原本自信高傲的吸血鬼小姐感到焦虑。 对此,爱丽丝表示十分无辜。 “因为这是个回合制游戏,现在还不到你的回合,当然不能动咯。”她回头向自己的同伴们科普道:“所谓回合制呢,就是你一回合我一回合的战斗机制,每个人在自己的回合只能进行一次行动,明白了吗?” 这个解释浅显易懂,大家都点头表示明白,只有菲雅莉不能接受,因为如此一来,她的速度优势不就完全被限制了吗? 她脸色阴沉:“这样的战斗和小孩子之间的亲子游戏有什么区别!?” “这就属于一般玩家的肤浅认知了。”爱丽丝煞有介事道:“我这个天才玩家一定会让你领会到回合制游戏的魅力的!” 说完,她看向自己面前的几个选项。 没错,第一回合是属于爱丽丝的! 最后一个选项暗着,无法选择,因为这是新手教程,不能逃跑。 攻击?爱丽丝没考虑过,她早在出生那年就把平a键抠掉了。 防御?在出生前就抠掉了。 道具?也不行,因为压根就没有什么道具可以使用。 所以只能选择技能了。 是一个朴实无华的攻击技能,附加特效也十分符合勇者这个职业的设定。 “我要上了!” 爱丽丝大喝一声,感觉体内涌现出无穷无尽的力量。她取下背后的神圣大剑,双手吃力地握住剑柄,将它高高举起,然后自上而下,用力一斩,一道足有二十余米高的银色光刃霎时脱离剑身,如疾风骤雨般朝着菲雅莉袭去,那恐怖的威势和凛冽的锋芒令吸血鬼小姐不禁胆寒,难以相信这居然是一介孱弱凡人所能爆发出来的力量。 她下意识想要躲避,可是身体却动弹不得,眼中逐渐浮现出恐惧和惊慌的神情。眼见那道银色光刃掠过街道,撕开了阴沉的雾霾,在眼眸深处逐渐放大,最终如神圣的风暴般,从她的体内穿过。 “呃啊啊啊……啊?” 吸血鬼小姐发出痛苦的惨叫,叫到一半才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因为想象中的利刃切割血肉的痛楚并没有传来,事实上她的身体完好无损,完全看不出受伤的样子,这就显得她刚才的惨叫太过浮夸了。 “……”菲雅莉有些尴尬地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冷笑道:“虚、虚张声势吗?” 但是地面的爱丽丝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当那道银色的光刃穿过了菲雅莉的身体时,她的头上猛地冒出了一个红色的数字: 现在这位血之先锋官的hp是3378/3500。 与此同时,爱丽丝的头顶也冒出一个金色的数字: 关于这个到底有什么用处,我们暂且蒙在鼓里。完成了一次进攻的爱丽丝回头对小伙伴们说道:“看到没有,那个hp就是她的血量,你们可以理解为数值化的生命力,我们的目标是把她的hp削到0,这样就能胜利了。” 说完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2倍伤害才打122点,好弱啊。” 不过没关系,接下来,她会找回自信。 爱丽丝之后,轮到林格的回合,他看着自己面前的四个选项,沉默了一阵后,抬头问爱丽丝:“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金毛女仆——啊不,金毛勇者闻言,大吃了一惊,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这是在……征询我的意见?” 这可不像是傲娇林格的作风啊。 此言一出,大家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爱丽丝,半晌后,梅蒂恩小声提醒道:“不是你让我们这么做的么,爱丽丝姐姐?” “有这回事?” 只有三秒钟记忆的爱丽丝想了想,好像确有此事。 “那你就给我上个buf对林格说道:“我记得你的技能中有三个是buff类的,轮流给我上一遍,我顶得住!” 末了她补充一句:“buff就是增益状态。” 林格便看了一眼自己的技能栏。 buff是增益状态,那么从字面意思理解,前面三个技能应该就是爱丽丝所说的buff技能了,至于要给她上哪个……林格想了想,然后选择了第三个技能。 这个技能可以降低目标受到的伤害,应该还蛮实用的。 选择对爱丽丝使用这个技能后,年轻人的手不受控制地捧起《教典》,将其翻开,微微开口,无声地颂唱了一句祷言。 顿时,有一道神圣而宏大的光芒从遍布圣言的泛金书页中升起,迅速朝着爱丽丝飞去,在她的体表凝聚为一件耀金色的铠甲,坚固而又纤细的铠装与战裙、贴合尺寸的手铠与足铠,勾勒着圣橡枝的花纹,搭配绘有日冕图案的白色披风,令她平添了几分高贵与圣洁的气质。 “好帅啊!”连爱丽丝也不禁赞叹道:“林格,你是会玩的!” “……” 林格默默地放下了教典。 然后是梅蒂恩的回合,粉发小女孩眼巴巴地看着爱丽丝,后者想了想,说道:“你的技能都是奶人用的,现在放没什么用,你直接选择攻击吧,a一下,多少也是点伤害。” “诶?”梅蒂恩有些为难:“我要过去打她吗?” “放心吧,这是回合制,她没办法反击。” 在爱丽丝的鼓励(怂恿)下,加上林格也没有表现出反对的意思,于是,粉发小女孩鼓起勇气,跑到了菲雅莉的影子下面,朝着空气踹了一脚,又涨红着脸跑了回来。 血之先锋官-菲雅莉,当前hp:3368/3500。 “干得漂亮,梅蒂恩!” 爱丽丝真心诚意、一点都不阴阳怪气地夸道:“只需要350个回合,你就能单刷这只boss,真是太强啦!” 第五十二章 爱丽丝是混子吗? 现在是圣夏莉雅的回合。 这位突然出现的神秘少女,拥有着名为的强力职阶,属性上则是差距悬殊的1hp与9999mp,放在传统rpg游戏里,妥妥的脆皮法爷模板,但现在是个辅助。而且她的两个主动技能释放时都需要消耗50%的mp作为代价,所以单纯的数字反倒意义不大。 但是! 她的辅助能力,绝不是单纯的法爷可以媲美的。 甚至可以说,爱丽丝选择这个前期疲软的职阶作为队伍的输出主c,其中就有圣夏莉雅给她的信心。与的配合,绝对可以起到1+1>3的效果,甚至,完全成型之后,能够发挥出统治战局的力量。 哪怕让爱丽丝去和只存在于背景故事里的“天界之主”干一架,她都丝毫不怵。 不过在那之前,要先给她一点发育的时间。 发育的希望,就完全寄托在了圣夏莉雅的身上。 所以啊。 “亲爱的圣夏莉雅小姐~” 和指挥林格与梅蒂恩时的颖指气使不同,现在的金毛勇者,语气变得热切了许多:“能否麻烦您稍微按一下技能栏中的第一个技能,为我上一下buff呢?爱丽丝爱你哟?” 像极了那些在副本里抱强势职业大腿的划水混子。 虽然爱丽丝并不是完全的混子,她有信心在发育起来后成为所有人的爹,但这不是还没发育起来嘛。在此之前,还是先当好妈的乖女儿吧。为了变强,稍微牺牲点节操,又算什么呢? 混迹游戏论坛多年的爱丽丝各种无耻行径都见过,如今自己用起来也驾轻就熟。 对于这种毫无底线的做法,林格摇了摇头表示并不认可,梅蒂恩叹了一口气深感丢人,连作为boss的菲雅莉都出言嘲笑:“你的言行就和你的品格一样卑劣、低贱的女仆!” 只有圣夏莉雅的表情依然平静,金色的眸子似波澜不惊的湖水,没有回答,轻轻地点了点头后,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曲木杖,释放爱丽丝所说的那个技能。 “线会指引你的道路。” 她轻声道。 叮铃—— 纤细白皙的手腕微动,木杖轻晃,系在末端的铃铛便发出了清脆的鸣响,继而,某股神秘的力量脱离了它原本所处的位置,感召谁的呼唤降临人间,并于无声无息之时,融入了爱丽丝的体内。 这一刻,虽然外表没有任何变化,但所有人都能察觉到,爱丽丝变了。 因为她的名字下面,多了一个简陋的图标,有些类似被咬了一口的苹果。 很强力的buff,比起林格的“提高防御”来说不知高到哪里去,唯一的缺点是特效比较朴素,但强就等于帅,所以这个缺点也不存在了。 圣夏莉雅收回木杖,她的mp条一下子空了一半,如今是5000/9999。 与此同时,被动技能自动生效,她的下个技能将会免除魔力消耗。但是这个效果要等两个回合后才能再次触发,恰好是爱丽丝的“天命状态”消失的时候。 四个人的回合都走完一遍,接下来该轮到boss了。 菲雅莉的回合。 没有逃跑,因为她是boss不能逃跑。 自动忽略了后面三个选项,早就等不耐烦的菲雅莉牢牢地把视线锁定在了爱丽丝的身上,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把她干掉。 这个喋喋不休的臭女仆总是在她的忍耐边缘来回挑衅,无论是初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刚才在小巷里追逐的时候,甚至,自己会被拉进这个古怪诡异的世界,玩什么荒谬的回合制战斗,也全都是她害的。 不把这家伙干掉,实在难泄心头之恨。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攻击。 因为这个选项的攻击性很强,十分契合菲雅莉现在的心情。 行动开始,一股无形的意志接管了菲雅莉的身体,令她猩红的眼中燃起了火焰,很有逼格地抬起手来,向天一指。 霎时间风云变幻,天空中的乌云开始扭曲,空洞压抑的漩涡中央,一轮小一号的血月从风暴眼中缓缓探出了身形,裹挟着呼啸的风声与隐约的雷鸣,朝着地面的爱丽丝砸去,把她吓了一跳:“我超,平a动画也这么炫酷?” 也把菲雅莉吓了一跳:我超,我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然后又是一阵意想不到的狂喜:没救了,那家伙彻底没救了,被这轮血月正面命中的爱丽丝根本不可能存活,无论她的力量究竟有多么古怪,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终究不堪一击。 轰——!!! 因为回合制的缘故,无法躲避,爱丽丝站在原地硬生生接了这一发陨石冲击,恐怖的轰鸣声中风暴席卷,扬起漫天的烟尘。 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的粉发小女孩惊呼一声:“爱丽丝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 菲雅莉听得只想笑:怎么可能没事。要是连这样的攻击都能抗下来,她当场就把自己的胶卷照相机给吃下去…… “怎么可能没事!”果然,烟雾里传来了爱丽丝抱怨的声音:“掉了好多血呢!” 她还活着!? 菲雅莉得意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烟尘渐渐散去,金色头发的像素小人重新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只有她脑袋上的血条掉了一大截。 hp掉到了750。 “怎么有20%的减伤还是这么痛啊?”爱丽丝郁闷地说道。 比她更郁闷的人是菲雅莉,如果她不是吸血鬼,估计都想吐血了:“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在血月的冲击下幸存?那股力量分明是真实的!还是说、你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 就你还有脸说我卑鄙呢? 被预定死亡的金毛勇者不乐意了:“少看不起人,你这家伙!就算你是boss,也不能妄想一下平a就把我干掉吧?你要是这么自信的话,爱酱我可是要动真格了哦?” 你滴爱酱,惩恶扬善! 菲雅莉很想再来一发血月砸在那张讨厌的脸上,可惜她已经用一记挺痛的平a浪费了自己的回合,于是又轮到爱丽丝行动了。她说动真格就动真格,直接高举圣剑,又来了一发。 于是菲雅莉的hp降到了3248/3500,爱丽丝的勇气值也上升到了两层。同时,还触发了状态赋予的三个效果,分别是生命回复,法术护盾与解除负面状态,但是没有帮助圣夏莉雅触发回复50%魔力的效果。 “不痛不痒!” 菲雅莉冷笑道,她的血条还很长呢。 爱丽丝朝她晃了晃手指,表示你别猖狂,然后指挥林格使用技能给自己加了个受治疗效果提高30%的buff,又让梅蒂恩使用技能给她恢复了50点hp,顺便加了个每回合回复20点hp的持续回复buff。 终于能够发挥用处的粉发小女孩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卷绷带,哼哧哼哧地往爱丽丝压根没有受伤的手臂上扎了整整十几圈,虽然还没通过药剂师资格考试,但已经提前体会到了药剂师的快乐。 于是爱丽丝现在的属性是: 菲雅莉的努力,全部白费了(喜)。 第五十三章 努力都白费了吗? 圣夏莉雅使用了技能! 由于被动技能的效果,本次施放不消耗魔力! 爱丽丝获得了第二次行动的能力! 一直在圣夏莉雅身边绕圈的小羊忽然蹦蹦跳跳地跑到爱丽丝的身后,奋力一跳,脑袋一顶,给爱丽丝的腰子创了一发狠的,在受害者发出“啊”的惨叫后,又蹦蹦跳跳地回到了自己的主人身边,咩咩叫着装可爱,浑然没有肇事逃逸的自觉。 全程旁观了这出惨剧的梅蒂恩差点笑出声来,还好忍住了。 “噗!” 还好没忍住。 “不要调皮,小羊。”圣夏莉雅摸了摸它的脑袋,轻声道:“现在不是贪玩的时候。” 小羊还是咩咩叫着,只是叫声中多了几分委屈,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而是被迫的。因为有一股神秘的意志告诉它,如果你不去创爱丽丝的腰子的话,技能就用不出来了。 不久前才被林格踹了一脚,现在又被一只小羊偷袭,爱丽丝为自己多灾多难的腰子感到痛心,又不敢对辅助亲妈发脾气,最终只能把满腔怒火宣泄给无辜的boss。 “啊呀、勇气斩!” 圣剑一挥,神圣的光刃斩过,菲雅莉头顶的血条又往下掉了一小截。 菲雅莉的血量掉到了0。 造成的伤害几乎是之前的两倍,爱丽丝立刻意识到,自己触发了必定暴击的效果,除此之外还有魔力回复和属性提高,而属性提高又加在了最重要的攻击力上。对于一名输出角色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我该不会是个欧皇吧? 爱丽丝美滋滋地想到。 然后她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圣夏莉雅一眼,发现她的mp值依然是9,换而言之,自己刚才的攻击,依然没有触发少女的被动技能的回蓝效果。 咯噔! 心里顿时一跳。 她开口想说什么,但还没开口,便被某boss给打断了。 “现在是、我的回合!” 好不容易轮到自己行动的菲雅莉小姐神色阴沉,这回吸取了教训,没有直接攻击,而是先点开了自己的技能栏。 菲雅莉仔细地把它们的技能描述看了一眼,虽然其中有许多地方看不太懂,但大致明白了它们的用处。 嗜血渴望,被动技能,使用技能时会恢复伤害量1/3的hp,很贴合吸血鬼的种族特性。尽管菲雅莉并不是原种吸血鬼,她平时吸食鲜血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饥渴欲望罢了。 鲜血切割,就是她一直使用的血色弧刃,消耗低,伤害更低,垃圾。 恶意之鞭,使一名敌方角色陷入畏缩状态,一定几率无法使用技能,一定几率是多大几率,就不能是百分之百吗?垃圾。 猩红风暴,朴实无华的范围伤害,还算勉强。 月下之影,制造一个分身抵挡伤害,开玩笑呢,自己的血条还那么长,用什么分身?垃圾。 暗黑君王,需要三回合蓄力,恢复敌我双方各50%的血量,使自己免疫技能与属性加成所造成的额外伤害,免疫负面状态,免疫带有负面效果的技能,持续五个回合。该状态结束时,对敌我双方造成最大血量值50%的伤害。 看起来蛮强的,但是蓄力时间太久了,而且居然帮敌人回血,你这样也算是吸血鬼吗?结束了还要炸一下自己,垃圾中的垃圾! 菲雅莉小姐用一名rpg游戏初学者的丰富经验下了判断,然后把目光定格在唯一还算勉强的那个技能上。 她已经从刚才的两轮战斗中,悟出了回合制游戏的真谛。 那就是行动的频率! 自己的伤害虽然很高,三下就可以把那个臭女仆的血条清空,但每次行动只有一个回合,而对方却有四个回合,除了反击之外,还能够从容不迫地治疗伤势。因此,如果自己不能一次性把他们都干掉的话,迟早会被这几个讨厌的凡人慢慢磨死。 而这个技能,恰好能对所有敌人都造成伤害。一个技能攻击四个人,一个回合换四个回合,这不是赚麻了? 我看你们怎么应对! 血之先锋官-菲雅莉使用了技能! 漆黑的蝠翼犹如沉重的山脉,缓缓从钢铁的废楼中抽出。它遮天蔽日,几乎挡住了整面天空,与之相比,菲雅莉飘在空中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犹如一粒尘埃。 山脉脱离了钢铁的束缚,带落漫天的铁屑与玻璃碎片,纷纷扬扬,似下起了一场锈色的小雨。紧跟着,蝠翼微微舒张,拍打虚空,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般的飓风。有形的气浪轰然呼啸,血红色的风刃以最狂野的姿态刮过街道,卷起漫天飞溅的铁屑与玻璃,形成了恐怖的风暴,霎时间将街道上的四人席卷在内,那令人牙酸的低沉吼声,宛如一头饥饿的凶兽,正残忍噬咬,狂热吞食。 被猩红风暴席卷切割的四人,头上同时冒出鲜红色的伤害数字。 最后一个刺眼的0是从圣夏莉雅的头顶冒出来的,顶着薄弱如纸的1hp,牧羊少女平静地屹立在风暴之中,手中的曲木杖释放出温暖的光辉,笼罩全身,使她完全无视了菲雅莉的攻击。 这是一个没有出现在游戏机中的技能。 虽然圣夏莉雅毫发无损,但其他人掉的血却有些多,血条肉眼可见的掉了一大截,原本血量就最少的梅蒂恩更是直接进入了残血状态,但凡吃一发平a就直接寄了。 血之先锋官-菲雅莉:0。 “果然!”目睹战果辉煌的吸血鬼小姐捏紧了爪子,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奋:自己的思路是正确的,只要这么打下去,这几个卑微渺小的凡人终究要迎来失败的结局。所谓的回合制战斗,也不过如此! 没什么游戏经验的梅蒂恩看到大家的hp蹭蹭蹭地往下掉,当即就慌了神,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兄长:“怎、怎么办、林格,我们好像打不过她了……” 林格还没回答呢,爱丽丝就用自信的语气说道:“别着急,梅蒂恩,情况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 一个aoe技能就想灭队? 搞笑吧,这边可是有两个奶妈诶。 “啊呀!勇气斩!” 又是一发勇气斩,触发了必定暴击,无视等级和无视防御这三个攻击性比较强的特效,直接把菲雅莉通过被动技能回复上来的血量又削到了2810。但还是没能帮圣夏莉雅触发回魔,这令爱丽丝有些心虚:脸黑到爆了。 不过圣夏莉雅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在意,或者应该说,她看起来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 轮到林格的回合,爱丽丝开始指挥:“林格,你对梅蒂恩使用,先奶她一口。” 牧师先生沉稳地点了点头,翻开了手中的教典,无声地颂唱了一句祷言,下一刻,一道金色的光柱从梅蒂恩的脚下升起,将粉发小女孩包裹在内,温暖而神圣的光芒中,她的血量迅速回复:。 一下子拉回了健康线附近。 粉发小女孩松了一口气,这时,爱丽丝又指挥她道:“梅蒂恩,你使用,来一口群奶。” 梅蒂恩依计行事,双手抱着巨大的针筒,用力往地面一扎,看似脆弱的针管竟刺穿了坚固的石砖,而后有柔和的绿色光芒自地底溢出,将四人的身影都包裹在内。象征着生命灵光的光芒,开始治愈他们的血条。 冒出一堆回复数字,爱丽丝有“受治疗效果提高”和“持续回复血量”两个buff,所以一口气给奶满了。顺便一提,那个魔力值回复效果来自于梅蒂恩的被动技能。 如此一来,大家的血量都回复到了健康状态,菲雅莉的努力,又白费了(喜)。 “……” 吸血鬼小姐戴上了痛苦面具。 第五十四章 能够撑到最后吗? 轮到圣夏莉雅的回合。 她正想使用技能帮爱丽丝多打点输出,却被后者阻止了。 “要不你这回合还是划水吧,圣夏莉雅。”天才玩家犹犹豫豫地说道:“你看,你的蓝量只够释放一次技能了,如果这次攻击我还是没有帮你触发回魔效果的话,接下来你就一个技能都放不了了。所以不如划水一回合,等下回合冷却完,再帮我续个天命buff,这样打的话,续航要稳定一些……” 说这句话时,爱丽丝其实有些心虚。 要不是她前面三次攻击都没能触发回魔,圣夏莉雅怎么会落入这样尴尬的境地? 可是没办法,就算她是游戏的创造者,也不能强行更改技能触发的概率。 自古以来,官方暗改数据,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圣夏莉雅轻轻摇头,用清澈空灵的声音说道:“我本以为,你很需要我的帮助。” “确、确实是这样没有错啦。”爱丽丝挠了挠脸颊,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状态栏,上面显示的一项属性是:。 只差一点。 勇气值到达5点,爱丽丝就能解锁新技能。 这是勇者职介的特点:拥有名为勇气槽的特殊状态,每次攻击都能积蓄勇气值,勇气值到达一定层数后便能解锁更加强大的技能。总的来说,是一个十分典型的后期职介,虽然发育起来很强,但发育期也太漫长了,正常情况下需要至少15个回合才能解锁完全体。 而圣夏莉雅的技能,却可以将这个发育期缩短一半,甚至更多,理想状态是用5个回合便完成觉醒。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谁让爱丽丝的脸这么黑呢? 圣夏莉雅安静地注视着爱丽丝的脸庞,一会儿后,嘴角忽然轻轻向上勾勒,脸上绽放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没关系。” 她的声音中并不存在任何自信或安慰的情感,却可以令人感到安心,在那双金色眼眸中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一定、会触发的。” 话音落下,技能发动。 爱丽丝又被小羊狠狠地创了一下腰子,获得了再次行动的能力。她深深地看了圣夏莉雅一眼,虽然不知道她为何如此笃定,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相信,于是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神圣大剑,轻喝一声: “勇气斩!” 第五发勇气斩打在菲雅莉的身上,造成了126点伤害,爱丽丝没时间关注这一击到底触发了哪些特效,连忙回头向圣夏莉雅望去,却看到她的脑袋上冒出来一个巨大的回复数字: 真的触发了? 是巧合……还是预言? 林格将圣夏莉雅的笑容看在眼中,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句话来:这是命运的力量。 一切都在她的注视之下。 那些不可见的线,牵绕着人类的过去与未来。 因女神说过,世间一切相遇,都是命中注定。于是年轻人开始预感到某些事情或许不是从他吃下那颗苹果的时候开始的,而是从更久以前,很遥远很遥远的时候,远到他对此没有任何记忆,只能凭模糊的感觉寻找。 她也在寻找,找宿世传承的一切。 唯独爱丽丝毫无察觉,只是因自己终于触发了一次回魔而感到高兴,更让她高兴的是状态栏中的已经涨到了5,这意味着,她的第二个技能解封了。 5点勇气值,就是25%,1/4的提升。而且随着战斗继续下去,这个数值将会逐渐上涨至非常恐怖的程度。 三个拐杖保驾护航,爱丽丝不信自己发育不起来。 接下来的战斗证明了她的想法。 尽管吸血鬼小姐很努力地想要挽回颓势,但前面两个回合的战略失误还是使她陷入了极大的困境之中。已经上满buff的爱丽丝火力十足,配合圣夏莉雅的二次行动,每个回合都能给她造成巨额的伤害。 而或许是兄妹同心的缘故,林格与梅蒂恩这两位奶妈角色的配合也愈发默契,一个负责上buff和单奶,一个负责上hot(持续回复)和群奶,被动技能还有一定几率产生范围治疗效果,基本上完美抵消了菲雅莉所造成的伤害,稳稳地将友方角色的血量都控制在了健康线以上。 5个回合的缠斗之后,菲雅莉的hp已经掉了0,可以认为是风中残烛的血量。而爱丽丝一方的hp与mp都还维持在三分之二左右,以这个状态来说,菲雅莉想要反败为胜,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事实上,吸血鬼小姐能够支撑到现在,全是多亏了被动技能带来的回复效果以及另一个被她看不起的技能的畏缩效果,前者就不说了,一直都在帮她续命;而后者更是多次在关键时刻控制了爱丽丝,限制了她的输出,使菲雅莉能够及时吸血苟住一条小命,称为救命恩人毫不过分。 这说明,在回合制游戏中,输出是次要的,续航和控制才最关键。所以,拥有三根拐杖的爱丽丝,才能骑在邪恶的吸血鬼头上作威作福。 她的已经涨到了10点,永久性提高50%伤害的同时,也解锁了第三个技能。 很朴实无华的效果,但是要注意,这个技能所追加的普通攻击,是能够触发特效的,也能够增加。配合圣夏莉雅给予的天命buff与二次行动,能够使爱丽丝在一轮回合中触发12次特效、增加4点! 输出效率堪称恐怖。 至于勇者职介的最后一个技能,十分强大,但是需要觉醒状态下才能使用,而觉醒的条件很简单但也很困难,那就是达到20点。 一般来说,玩家需要至少15个回合才能解除终极技能的封印,如此漫长的发育期,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所以尽管勇者成型后的输出很高,但却很不稳定。 如果不是有圣夏莉雅这位的存在,能够极大缩短这段发育期,爱丽丝恐怕根本不会选择这个职介,而是会选择这种全能c位或者这种纯暴力输出职介。 其实到了现在,爱丽丝依然在担心能否拖到终极技能觉醒的时刻。 不过她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菲雅莉。 这位登场动画很炫酷,实际打起来却菜得一比的吸血鬼小姐绝对可以荣登“爱丽丝攻略过的垃圾boss排行榜”第一名,自己打得菜也就罢了,还喜欢说垃圾话,开口闭口就是愚昧弱小的凡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厉害呢,实际上也就那样吧,连电脑ai都比她强。 “真是令人失望啊。”自觉高手寂寞的爱丽丝叹了一口气:“连大招都没放出来就干掉了boss,这会让我失去成就感的。林格,梅蒂恩,还有圣夏莉雅,你们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吧?” 理解你妈! 小伙伴们还没回答,菲雅莉的眼角已青筋直跳,她原本就因自己处于劣势而感到焦虑,爱丽丝的话语虽不是对她所说,却也如火上浇油,令她愈发烦躁起来。 所有都曾视自己为人类之上的存在,对尘世间卑微的蝼蚁充满了高傲与不屑,菲雅莉也是如此。但在游戏的世界里,被转化为具体数字进行衡量的生命值告诉她这是错的,因为你的血条也不过比他们多了几倍而已,但他们精妙无间的配合以及精心布置的策略就足以抹平这点差距,甚至将你逼入绝境。 那么,要承认自己的失败,接受被过去曾看不起的凡人击败的结局吗? 绝不可能! 魔法师原本就比凡人更加高贵。 岂有屈服于凡人的道理? 她接受天神的恩赐、饮下怪物的血液、奉献虔诚的信仰、执行危险的命令……所做的种种一切,都是为了使自己更加高贵,而不是回到尘土里,更加卑微。 菲雅莉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曾为生计奔波劳碌,却在工厂的烟尘与冰冷的雾霾中逐渐燃尽成灰的自己,尚不知晓世间除了工厂主和神明以外,还有谁称得上高贵。 而一旦知晓,就不会遗忘。 她缓缓将目光往下移,落在了自己的技能栏上,尽管心中清楚,光靠自己现在的这些技能,根本没有反败为胜的希望。 心怀侥幸?还是挣扎? 然后,她看到了两个本不存在的技能。 顿时,身躯猛地一颤。 第五十五章 二阶段会更困难吗? 菲雅莉很熟悉它们。 因为所谓的夜精灵形态,指的就是途径的序列6:夜魇。那是一种擅于利用阴影隐蔽自己、悄无声息夺取敌人性命的异类。它们天性冷酷,讨厌喧闹,任何微弱的光源都会削弱它们的力量。因此,中古时代的守夜人常常提着煤灯,模仿鸟兽的声音,惊走隐藏在暗处的夜魇,使它们不敢趁夜行凶。 即便如此,依然有许多人在睡梦中被夺去性命。直到近代,因城市照明系统逐渐发达,以及新守夜人的捕杀,它们才退出了人类活动的范围。 如果说,血族是月下优雅的贵族,那么,夜魇便是黑夜中最无情的猎手。 问题是,菲雅莉的实力只有序列7,她的技能栏中,怎么会多出属于序列6的能力呢? 思来想去,也只有爱丽丝口中的“游戏机”能够做到这种事了,它应当是一件极为神奇的圣遗物,所以才能给予几个明显没有任何魔力气息的普通人足以和序列7魔法师抗衡的力量。既然如此,把菲雅莉从“吸血鬼”变成“夜魇”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但它有什么理由帮助自己?它的主人应该是那个臭女仆吧? 亦或者说,这件圣遗物属于那种十分危险、敌我不分的类型? 有点可能,否则怎么会把人拉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玩什么莫名其妙的回合制游戏?其恶趣味程度和臭女仆爱丽丝的恶劣性格有得一比。 事到如今,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走投无路的菲雅莉不得不孤注一掷,她首先使用了,将自己的血液转化为了夜精灵的血液,然后使用了。 下一刻。 “来亲吻黑暗吧——” 有人在菲雅莉的耳畔轻声说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自己说的,因为她已分辨不清自己与对方的区别,仿佛对方是潜藏在自己心灵深处的一道影子,如今借着某人的呼唤回归尘世之间,温柔地吻上了她的脖颈。 黑色的阴影顿时如潮水般漫延开来,逐渐覆盖了整条街道,犹如远古时代的凶兽张开巨口,将两旁耸立的钢铁巨楼,布满铁锈的蒸汽管道、乃至头顶缓慢游弋的巨大飞艇……都吞入了自己的腹中。 黑暗降临,一切光都被吞噬,爱丽丝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了,好像世界消失在了自己的面前。与此同时,一双如雾气般朦胧的灰色眼眸缓缓睁开,往下方的世界投落最冷酷无情的注视,令人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感觉寒冬席卷,无处可逃。 …… 人类对黑夜的恐惧,比本能更加漫长。 行走在黑暗的深处,感受着近在咫尺的夜的呼唤,菲雅莉在恍惚间回到了幼时的家中。那时她住在白市民区最狭窄最逼仄的一条街道里,因为支付不起高昂的煤气费,甚至连蜡烛都买不起,所以家里总是又冷又暗,不到十平方米的区域,容纳了一个小女孩对孤独和寒冷的原始记忆。 她的父亲是个苦力,终日劳碌才换得三两块面包的酬劳,忙得没有时间关注孩子的成长;母亲是个夜莺,在污水横流的小巷子里招揽客人,总是把客人带到半便士的廉价旅馆里,仿佛那里才是她的家。 于是,当父母都出门工作时,只有菲雅莉独自蜷缩在墙角,面对黑暗瑟瑟发抖,紧闭的破木门外传来任何微弱的响动,都会让她担惊受怕,惶恐不安,不敢想象那背后究竟隐藏着恶犬獠利的爪牙,还是人贩子居心叵测的目光? 每当她想要向父母述说心中的恐惧时,他们愁凄的面孔与忧郁的眼神,会让她失去所有的勇气。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在弥漫着脏污气息的童年时代,小小的菲雅莉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类想要在这样的世界里生存,不牺牲些什么是做不到的。 牺牲力气、牺牲贞洁、牺牲自己的孩子……或者像长大成人后的菲雅莉那样,牺牲这具人类的躯壳,成为一只,就能获得活下去的资格。哪怕身体里曾经流淌着那两个名为“父母”的人留给自己的血液,可同样是他们告诉自己:像我们这样的人,如果想要些什么东西,就只能靠出卖身体来获得而已。 苦力或夜莺,这两种职业从本质上讲没有任何区别。 人类或怪物,这两种身份从本质上讲也没有任何区别。 现在,菲雅莉不再恐惧黑暗,恰恰相反,她开始享受。因为她的童年时代便是在如此孤独的黑暗中度过的,她曾经对它们如此熟悉,好像它们曾经是她的一部分。 古老的年代里,乡野流传的怪谈会提到,夜魇诞生于人心的黑暗之中,吞噬人类的悲伤与恐惧而成长,直至杀死自己的宿主,从他们的身体里孵化,获得自由。 此刻,新的夜魇诞生了。 …… “这是——”爱丽丝看着菲雅莉的血量不仅回满还变得更长了,脱口而出:“二阶段!?” 难怪之前那么菜,原来还没发挥出真正的实力吗? “这是途径的魔法师特有的能力。”圣夏莉雅的声音,飘飘渺渺地从黑暗中传来,显得很遥远却又很清晰:“他们能够将自己的血液转化为异类的血液,然后通过饮下异类的血液,转化为对应的形态,获得它们的能力。” 爱丽丝一下子明白过来:“也就是说,我们刚才见到的是菲雅莉的吸血鬼形态,而现在则是……” “夜精灵。”圣夏莉雅回道:“一种很可怕的怪物,又被称为夜魇。” 难怪。 难怪在游戏机中,菲雅莉的职介明明是吸血鬼,种族却是人类。 进了二阶段的她,又有什么样的能力呢? 爱丽丝正想着,忽然间看到黑暗中冒出一个巨大的伤害数字来: 有人被攻击了,看位置应该是林格。 他只有450点hp,这一击直接把他打成了残血,伤害与吸血鬼形态时的菲雅莉相比,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而且,她是什么时候动的手!? 别说爱丽丝,连受到攻击的林格都没有发现菲雅莉的踪影,对方藏身在这浓郁的黑暗之中,无声无息地发起了攻击,就和真正的夜魇一般,冷酷追猎那些陷于黑暗中的灵魂。 不过,如果只是伤害高一点的话,也没什么,林格和梅蒂恩搭配,总是能奶起来的…… 爱丽丝想着,然后便轮到了她的回合。 发动! 银色的光刃冲破黑暗,朝着那双灰色的眼眸斩去,却宛如掠入了沉默的潮汐之中,被翻涌的迷雾吞噬,没有惊起任何声息。 爱丽丝愕然地睁大了眼睛,虽然这游戏的战斗系统中确实存在闪避机制,但她之前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难道是二阶段后,闪避率和伤害值一起提高了? 但是没有关系! 被动技能发动,使用技能后追加一次普通攻击。 爱丽丝冲向黑暗的深处,挥舞着手中的圣剑,朝着那双灰色眼眸用力一斩,却落在了空处。 二连闪避,爱丽丝的心态要崩了。 第五十六章 你会是正确的选择吗? 黑夜场地+暗夜奇袭,直接将林格的血量打到了79点,岌岌可危。 年轻人点开自己的技能栏,看了一眼,发现被封印了,无法使用。还好不是,这是他唯一的回复技能,如果被封印了,这场战斗将会变得十分困难。 手捧教典,无声颂唱,一道神圣的光柱冲天而起,似乎想要照耀这方世界,但最终依然冲不破黑暗的束缚,被浓重的黑暗所吞噬。 林格使用了。 紧跟着,梅蒂恩又为他补了个,顺便触发了的群体治疗效果。 一番操作后,林格现在的血量是429/450,很安全。 爱丽丝松了一口气,虽然菲雅莉的爆发很恐怖,但奶量跟得上就好。 轮到圣夏莉雅的回合,她使用了,赋予爱丽丝再次行动的能力。 发动! 这一回终于没有miss,银色的光刃准确无误地命中了藏在黑暗深处的菲雅莉,追加的普通攻击紧随其后,但爆出来的两个伤害数字却让爱丽丝一怔:、。 怎么会这么低? 明明她有的伤害加成,又叠了那么多层buff,这一套丝滑小连招下来,怎么也得削她六七百点血才对吧? “呵!” 黑暗中传来一声不屑的冷笑。 菲雅莉的回合,再次使用,依然是冲着林格去的。 刚才的挨打并非完全没有收获,起码菲雅莉已经知道,想要赢得这场战斗,必须先干掉奶妈才行。而两个奶妈中,林格的回复量明显更大,梅蒂恩只是辅助角色。只要把这两人干掉,爱丽丝就后继乏力了,凭她现在的输出,也不可能在短短几个回合内秒了自己。 人都是会成长的,这就是菲雅莉的成长! 比上次更高的伤害,来自于这个技能: 林格的hp:21/450,这已经是死血了,如果不看数字光看血条的话,甚至看不出他还有残余的血量。 你妈的! 爱丽丝咬牙:虽然boss转阶段后变得更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这前后差距未免也太大了吧?二阶段夜精灵形态的菲雅莉与一阶段吸血鬼形态的菲雅莉相比,压迫感和威胁程度都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简直就像普通人机一跃变成了职业选手一样。 垃圾游戏谁做的平衡?哦,是我啊,那没事了。 爱丽丝的回合,使用,同时追加一次普通攻击,这次运气比较好,两次攻击都没有被闪避。 、。 天命buff触发了无视防御和无视等级这两个关键效果,所以造成的伤害比刚才更高了,虽然对比菲雅莉那长长的血条来说还是显得杯水车薪。 至于其他的回复生命值回复魔力值的效果,爱丽丝都懒得看一眼,她现在是满状态,要是能把回复的生命值和魔力值转给林格还好,可惜又不能。 林格的回合。 因为梅蒂恩上回合给的hot,回复了20点hp,现在是41/450,但离直接去世还是没多远。 林格看了自己的技能栏一眼,这回被封印的是,他只有两个技能可用了,要么用奶自己一口,要么用给其他人上个buff,正常人都会选择前者,但林格不是个正常人。 他心中很清楚,就算自己续一口奶,再让梅蒂恩帮他奶一口,运气好再次触发了的群体治疗效果,也没办法回到满血。而不是满血的情况下,菲雅莉想要杀他,无非是再来一次技能而已。 自己死后,对方的下一个目标,肯定是梅蒂恩。 而梅蒂恩现在的血量,无法抵挡对方一次攻击。 所以,正确的选择应该是。 翻开教典,无声颂唱。 ,发动。 神圣之光凝为铠甲,庇佑着一个天真的灵魂,为黑暗中的女孩带来了无比安心的感觉,但她却惊愕地睁大了眼,无法理解兄长的选择:“林格!你在做什么?如果不回血的话,不是会死吗?” “回血了也会死。”林格平静的声音传来:“听我的话,梅蒂恩,你把回复技能对爱丽丝使用。” “……” 粉发小女孩欲言又止,她看不到兄长现在的表情,但能想象一定是平淡的,他像是个没有弱点的人,什么都不会害怕,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做出理性的选择,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也不在乎自己的看法。这种性格,有时候让梅蒂恩很喜欢,有时候却又觉得很讨厌。 明明是一家人,但和父亲、和她比,一点都不像。 虽然,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必须像另一个人的道理。 最终,梅蒂恩还是没有话也没有说,默默地对爱丽丝使用了一个。爱丽丝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如果连梅蒂恩都无话可说的话,她就更没有立场了,因此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轮到圣夏莉雅的回合时,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看了林格一眼,那双安静的金色眼眸,犹如渺小宇宙里的星辰,散发出闪耀的光辉。黑夜夺去了每个人的视线,她本应什么都看不到,可实际上她的确什么都看得到,因为即便在最深的黑暗里,也会有无数的线,牵系命运海洋中的每一个灵魂。 所以她看见了爱丽丝的迷惘,看见了梅蒂恩的低沉,看见了菲雅莉的冷笑,也看见了林格眼中的冷淡。 他是个不相信命运的人,这是从两人最初见面时,圣夏莉雅就知道的事情。 可是他会知道吗,金苹果选择的标准,从不止是命运而已。 实际上,就连圣夏莉雅本人,都还未搞明白过所谓命运,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如果你不相信的,将会使我明白它,那就太好了。 因你是正确的选择…… 轻轻举起木杖,圣夏莉雅为爱丽丝使用了。 此时,爱丽丝反而有些犹豫,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回合后,就是菲雅莉的回合了。而林格没有回血,区区41点hp,肯定挡不住菲雅莉的下次攻击。也就是说,他会死。 在这场游戏中,阵亡又意味着什么呢?如果只是游戏的话,应该没问题吧?可它只是一场游戏吗? 这句话说出来,别说爱丽丝自己不信,连作为敌人的菲雅莉都会笑掉大牙的。 所以她当然会犹豫。 可是。 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动手,爱丽丝。”一个声音平静地传来:“最好是让我知道,你这个天才玩家,并非口头说说而已。” 爱丽丝是28世纪地球最棒的天才玩家。 这是她一直都引以为豪的事情。 所以,当听到这句话后,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动了。 ,发动。 、。 两次攻击都命中了,触发了几个没有用的效果,还有一个+150的法术护盾。 然后。 菲雅莉使用了。 黑暗中冒出一个巨大的伤害数字。 “再见,牧师先生。” 菲雅莉冷漠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同一时刻,剩下三人的眼前,都出现了一个弹窗: 第五十七章 我的勇气来自于你吗? 在rpg游戏中,队友阵亡是家常便饭的事情,爱丽丝早就习惯。所以,她本应对眼前冰冷的弹窗熟视无睹,但如果我们正在经历的事情,我们所生活的这个现实世界,并非只是一场游戏呢? 他不是没有感情的数据,而是前不久还和自己聊天的活生生的人啊。 因妹妹的恳求而收留了来路不明之人的林格;特意为爱丽丝买了女仆装的林格;一直告诉她们要接受现实的林格;虽然知道妹妹在胡闹但是从不阻止反倒默默顺从的林格;带爱丽丝去上课,希望她能成长为一颗很好的种子的林格;自掏1先令10便士的巨款请女仆吃大餐而自己只喝白开水的林格…… 那个看起来很冷漠,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总是随波逐流的林格,他会知道自己的人生走到最后时,在游戏机里只是冰冷的“已阵亡”这三个字吗? 爱丽丝不敢去想,更不敢面对梅蒂恩的目光。尽管黑暗遮挡,她什么也看不清,却仿佛能看见女孩眼中的悲伤与痛苦,听到她颤颤巍巍的声音从夜的深处传来: “林……格?” 她像是吸了一大口气在胸膛里,压迫着脆弱的心脏,想喘气却喘不出声,因此听起来像是哽咽:“你、你没事吧?刚刚的提示是假的对吧?你一定……还活着吧?” 心怀侥幸,所以声音脆弱得像是害怕打破了易碎的玻璃。 可是黑暗中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女孩呆呆地站在原地,心脏开始往下沉,往最深的海洋里投去,这下沉的过程即是失去的过程。她仿佛又回到了父亲逝世的那一天,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雨点,她被兄长牵着手,站在阴森的墓园里,看着黑色的棺木沉默地埋入土里,眼眶通红。有什么话想说却说不出来,有什么东西想流却流不出来,憋在心底,很难受很难受。 就是那时候,女孩明白。 想哭不能哭的,才最伤心。 “不要哭。”一个声音忽然温柔地安慰道:“他还在看着你。” 是圣夏莉雅的声音,梅蒂恩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侥幸的余地,连忙抬起头问道:“圣夏莉雅姐姐、你的意思是林格还活着吗!?” “他从来都没有死去,因金苹果的线始终缠绕,牵系着他纯粹的灵魂。”圣夏莉雅轻声道:“但是,如果我们输掉了这场战斗,一切便没有挽回的余地。” 也就是说,只要干掉boss,阵亡的友方角色就会复活? 可以,这很rpg。 爱丽丝精神一振,梅蒂恩也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 她年纪轻轻,还不想失去自己的哥哥。 当即攥紧小拳头,很认真地说道:“既然如此,为了林格,我们一定要赢才行,爱丽丝姐姐!” “没错!”爱丽丝目光坚定,双手将圣剑举起,一字一句地说道:“一定、要赢!” 、发动! 、发动! 仿佛是感受到了爱丽丝的决心,银色的光刃开辟黑暗,以惊人的气势席卷而过,准确地命中了躲藏在黑暗深处的菲雅莉。紧跟着,爱丽丝沿着光刃开辟的道路,冲刺向前,一剑斩下,再次造成了伤害。 仿佛人的意志可以影响游戏的概率,天命buff触发的效果都是最暴力的那种。 必定暴击x2、无视防御x2、无视等级x2! 、! 菲雅莉的hp掉到了0,虽然血条还是很长,但似乎并非遥不可及。 距离勇者职介的终极技能解锁,也仅差两点勇气值,运气好的话,下个回合就能结束这场战斗了。 爱丽丝信心十足。 梅蒂恩的回合,她依然遵循着兄长“阵亡”前的嘱咐,把回复技能给了爱丽丝,而圣夏莉雅的回合,则是用给爱丽丝续上了天命buff,稳定之后的续航。 黑暗中传来菲雅莉的冷哼,就像爱丽丝坚信一定能取得胜利一样,她也坚信自己不会输掉这场战斗,因为拥抱了黑暗的人,也会得到黑暗的眷顾。 发动。 目标是梅蒂恩。 粉发小女孩原本就只有400点hp,现在只剩下5点了,如果不是林格阵亡前给她加了个提高20%防御的buff,这一击已经直接秒杀了。 进入二阶段的菲雅莉,爆发实在太高。 爱丽丝使用了,随之发动。 但是,这一次她的运气好像用光了,两次攻击都是。 &%的回避率提高,加上原本就存在的等级差,导致她的命中率变得十分感人。 梅蒂恩知道自己不可能活下去,依旧把回复技能给了爱丽丝,而后圣夏莉雅使用了,爱丽丝再次发动和。 第一发勇气斩依旧miss,第二发附加的普通攻击倒是命中了,造成了56点伤害,也让爱丽丝的勇气值上升到了19。 就差一点! 她攥紧了剑柄,感觉胜利近在咫尺。 不过在胜利之前,首先要面对的是队友的阵亡。 菲雅莉对梅蒂恩发动了必死的。 粉发小女孩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在命中自己之前,扭头看向爱丽丝的方向,脸上浮现出信任与期待的笑容:“爱丽丝姐姐,拜托你了……” “放心吧,梅蒂恩。” “我们一定会赢的。” 爱丽丝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着剑柄,将圣剑高举过头顶,用力一挥,劈下一道银色的光刃,然后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它往黑暗中飞去,只要这一击命中,战斗就结束了。 然而,世事往往与人的意愿相违背,银色光刃被黑色的海洋吞没,消失得悄无声息。 爱丽丝有些失望,但是没关系,再来一发追加的普通攻击。 冲刺向前,一剑斩下,却落在了空处。 还是。 这个回避率也太烦人了。 冷静,爱丽丝,还有机会。 圣夏莉雅使用了,爱丽丝挥动手中的神圣之剑,用力一斩! 连续四个miss,让爱丽丝呆立在原地,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运气能差到这种地步。与之相比,连续回避的菲雅莉气势更足,对着失魂落魄的勇者发出一声冷笑,身躯在黑暗中如影随形,飞速地掠过夜的至深处,犹如梦魇掠过人的记忆边缘,带来死亡与恐惧。 爱丽丝的血量瞬间从满血掉到了303,无法抵挡菲雅莉的下一次攻击。林格和梅蒂恩相继阵亡后,也没有人能给她回复血量了,光靠梅蒂恩阵亡前给她上的持续回血buff,根本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要是爱丽丝也阵亡,这场战斗就相当于输了。 换而言之,下个回合,就是最后的回合了。 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么? 当然有,那就是爱丽丝点开自己的技能栏时,发现被菲雅莉的给封印了。失去,也无法发动,原本就不多的试错机会,变得更少了。 一次普通攻击,加上圣夏莉雅给的一次行动,她只有两次机会可以尝试。 林格与梅蒂恩的性命,都寄托在这两次攻击上。 她忽然间感觉肩膀上的压力无比巨大,背后一阵寒意,好像黑暗中有一只凶恶的猛兽,正朝她投来冷酷无情的注视,磨砺爪牙,跃跃欲试。 那灰色的眼眸即是夜魇的眼眸,人类对黑暗的恐惧比本能更加漫长,但那不是对色彩的恐惧,而是因为黑暗象征着未知:他们不知道自己将遭遇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于是茫然无措,畏惧退缩。 因此我们可以认为,人类对黑暗的恐惧,实际上也是对命运的恐惧。 爱丽丝举起剑,她发现自己的手不再那么坚定,反而想要颤抖。她用尽自己全部的努力去平复这股心情,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向黑暗中的敌人发起了攻击。 但是,以这样忐忑的心去挥剑,最终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令人遗憾。”冥冥中有人告诉她,那是来自黑夜的低语,戳破人心的恐惧:“你失败了。” 如果这一次都不能成功,凭什么认为下一次一定可以成功呢? 所以失败才是理所当然。 “失败了……” 爱丽丝喃喃道,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连圣夏莉雅给自己使用了都没有察觉。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在往无边的深渊底下坠落,四周都是黑暗,偶尔会看到一丝光芒,但很快就消逝。她艰难地闭上眼,眼前全是黑色的潮汐,她也融入其中。 但是。 “要放弃吗,爱丽丝?”有一个空灵轻柔的声音对她说道:“明明还有最后的可能性,但却不愿意尝试吗?” “所谓勇者,就是怀有勇气的人。” “而勇气值,就是对勇敢者的奖赏。” “你已觉得,自己挥剑的时候,心是足够勇敢的吗?” “若非如此,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如果这是一场游戏的话,那么它的概率的确是随机的。但这不仅是一场游戏,所以它的概率,实际上取决于你的勇气。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声音,平静地传来:“动手,爱丽丝。” “最好是让我知道,你这个天才玩家,并非口头说说而已。” 没错。 爱丽丝是28世纪地球最棒的天才玩家。 这将成为她最大的勇气。 少女得到了他的勇气,身躯一颤,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直视着黑暗的深处。她不再犹豫,不再迷茫,坚定地举起手中之剑,其金色的剑柄与银色的剑锋交相辉映,在深邃的夜里犹如闪耀的恒星。没有技能可以使用,没有属性加成可以依赖,当勇者的一切都被剥夺时,曾被她视为累赘的最普通的一剑,将会改变这个故事的结局。 双手发力,对着眼前的黑暗,轻轻斩下。 仿佛要撕开一切阻挡在命运之前的事物。 技能栏中的最后一个技能,亮了起来。 藏身在黑暗中的菲雅莉对于少女从迷惘中挣脱的速度有些惊讶,但并不放在心上,恰恰相反,冷笑一声:“就暂且令你高兴一会儿,又能怎样?轮到我的回合,你还是只能迎接死亡……” “不。” 爱丽丝平静的声音传来:“你已经——” “没有下一个回合了。” 第五十八章 成功通关了吗? 世界是从一束光开始的。 人类对黑暗的恐惧比本能更加漫长,而引导天地开辟的那束光又比所有的黑暗更加古老。何为光明与黑暗、何为时间与空间、何为温暖与寒冷、何为生命与死亡……一束光定义了一切,孕育了这个纯粹的世界。 它从黑暗的最边缘亮起,由远及近地漫延而过,点亮了原始寂灭中的每一寸虚无。于是,深邃的黑夜被净化了,有形的暗影犹如幽魂,向着自己诞生的地方退却。那些冰冷沉默的钢铁巨楼、布满铁锈的蒸汽管道、支离破碎的玻璃残渣、弥漫天空的灰白阴翳、乃至缓慢游弋的巨鲸飞艇……都重新出现在了光明之下,并覆上了热情洋溢的金色丝线。万物如此温暖,一如它们如此光辉。 天的穹顶被无形的力量击碎,光的碎片犹如雨点,纷纷扬扬地从天洒落。一切沉寂于世末终土的景物被人为地赋予了它们诞生以来的所有灵性,在此刻仿佛重新复活。它们的表象依然破败,但却拥有了一种神圣而庄重的气质,以至城市本身犹如古老时代的诗人,对自己所遭受的一切疮痍投以肃穆的凝视,知晓了它们曾经历的苦痛,自然也理解了它们所存在的意义。 在这漫天洒落的光之雨中,金发灼眼的勇者手持圣剑,无数轮闪耀的大日停滞在她的身后,逐渐变幻了模样,凝聚为无数光辉夺目、犹如日冕的光环,重叠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对璀璨的羽翼,托着她的躯体升上天空,俯瞰脚下这片被她所净化的世界。 她抬起手,高举手中圣剑,大日所散发出来的光辉感召呼唤,自动在她头顶勾勒为无数神圣的剑锋,每一把剑都在燃烧火焰、释放光明,其中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磅礴光辉,足以辟开一切邪恶,叫黑暗中的生灵无所遁形。 有着紫色皮肤与血色眼瞳的女子暴露了自己的所在,她的头发似一条条黑黯的毒蛇飘舞,背后如破布般残缺的黑翼垂落,覆盖着甲壳的鞭状毒尾蠢蠢欲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蔓延着诡异的青色纹路,身材纤细而气质邪异,正是化身为夜精灵形态的菲雅莉。 当栖身的黑夜场地被光明净化时,她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对于夜精灵来说,光便是最大的敌人,离开黑暗而陷入光明,犹如袒露身体于冰天雪地,令她有种冰寒刺骨的感觉,眼中慌张不安惊愕等情绪皆有:“怎么可能!?” “这是我的回合……” “没有你的回合了。” 爱丽丝的视线扫过被光明充盈的城市,最终在惶恐茫然的夜精灵身上停留,开口时,声音中夹杂着一种来自时空之外的回响,仿佛很久之前、很远之外的某个人,正借着她的口,述说世间最恢弘而庄严的话语: “这是带来光明、终结晦暗的一剑。” 与此同时,身后由日冕光环交织构成的闪耀双翼舒展开来,一瞬间延伸到了千百米外,仿佛触及世界的边缘,让一切由模糊像素构成的物质,开始了震撼惊惶的鸣颤。 光翼轻扇,飞羽落下,光幕如雨,纷繁迷离。 爱丽丝手腕发力,轻轻地一剑挥下,她的声音在此刻脱离了附加的外质,回归了最纯粹清澈的模样,一如她本身,活泼、炽烈而又热情:“开天辟地——” “创始神剑!” 万千圣剑,从天坠落。 圣夏莉雅的眼眸倒映出那些剑锋燃烧火焰时的模样,犹如数千数万的星辰自遥远的宇宙降临于此,带来了一片光辉伟岸的海洋。她轻轻伸出手,好像要抓住其中的一颗流星。 菲雅莉则从那片坠落的流星海中捕捉到了死亡的威胁,是真正的死亡,从根源上抹灭,从此尘世间不再有任何痕迹留存。她无法理解一介凡人怎能使用如此强大的力量,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逃离,但身躯却动弹不得。 夜精灵只能在黑暗中生存,而此时此地,肉眼所见,皆是光明。 在煌煌日冕的照耀下,她的肤色逐渐消褪为原本的洁白、眼中的猩红似融入水中散去、背后的残破双翼无声脱离、似蛇般狂舞的黑发恹恹无息……一切异于人类的特征都不再保留,只以最原初的人的模样,仰望那片流星朝自己飞来,一道一道轨迹,擦过了璀璨的天穹。 菲雅莉呆呆地凝视着这一幕,当真正面对死亡时,却感觉不到任何害怕,而是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她想起父亲虽然只是苦力,终日在外劳碌,换取微薄的薪水,但每次回到家时,总是会给她带上一颗最廉价的雪膏糖。说是糖,其实也不过是把植物根茎打成浆汁后自然凝固的块状物而已,四分之一便士就能买上好几颗,舌头轻轻一舔,有淡淡的甜味,还有父亲掌心的汗水气味,又酸,又咸,又涩。 她想起母亲虽然是个暗娼,每天都和不同的客人在廉价旅馆里,计较一两个便士的嫖资,可她总是用最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哪怕在外面受了气,也绝不像某些人一样,只会朝自己的孩子发泄。她会温柔地抚摸着小小的女孩的头发,哼唱孩提时代的歌谣,哄她入睡,她的声音就像沐浴在温热的水里,又温暖,又明亮。 菲雅莉曾经以为,像她这样的人,如果想要些什么东西,就只能靠出卖身体获得而已。可她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拥有那些不需要靠出卖身体就能获得的东西。 她轻声呢喃道:“好美啊。” 为了心底的欲念,抛弃一切,成为怪物,最终却以人类的模样死去。 说到底,途径的魔法师,终究是魔法师,而不是真正的怪物。 真是讽刺。 她缓缓闭上眼睛,灵魂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那黑暗是静谧的,如同父母的怀抱,她曾经拥有过,后来丢掉了,如今只是失而复得。 一连串弹窗提示在眼前刷过,紧绷着一颗心的爱丽丝确认自己终于获胜之后,松了一大口气,整个人的气势全都消散不见,连手中的圣剑与身后的光翼都化为光点散去,又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地面坠落,犹如穿过一片金色的海洋,与海中的巨鲸、海底的云群乃至海渊的高楼擦肩而过。她亲眼目睹那些由像素构成的场景开始崩溃解体,化为无数0和1的字符,融入了深邃的虚无之中。整个世界的分崩离析,甚至比思维转动的速度更快,在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眼中只余下城市的影子,在夕阳下渐渐远去。 与此同时,那个冰冷机械的少女旁白,又在耳畔响起—— 第五十九章 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吗? 光芒闪烁之后,狭窄昏暗的小巷子里,多出了几个人影。 爱丽丝揉了揉眼睛,勉强从回归现实世界的晕眩感中挣脱出来,回头一看,发现活生生的林格与梅蒂恩就站在自己面前,清晰程度简直就像从2d像素时代一跃跨入了3d高清时代一样,令人感动。 她顿时高兴起来,赏了这对兄妹一人一记拍肩膀,得意洋洋道:“怎么样、我就说了会赢下这场游戏的吧?天才玩家可不是浪得虚名,你,林格,还有你,梅蒂恩,要把我的英勇表现好好地记在心底,至少一个星期内不许忘掉哦?” “嗯嗯嗯!”梅蒂恩的小脸红扑扑,跟只松鼠似的连连点头:“你真是太厉害啦、爱丽丝姐姐!别说一个星期,就算是一个月、一年,我也会好好记住的!” 甚至,这样的神奇经历,足以铭刻一生,永不忘怀。 就像故事书中追着迷路的羊羔而误入妖精国度的牧羊人、亦或是坠落山崖却骑上了巨龙脊背的少年一般,这是何等瑰丽而又梦幻的体验啊——美中不足的地方在于,爱丽丝创造的游戏世界,是一格格的小方块,并没有妖精国度那么美好。 当然,就惊险刺激的程度来看,与骑龙翱翔的少年应该不相上下。 “哼哼哼!” 爱丽丝得意到马尾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要是现在给她站在阿尔匹斯山的山巅,准能把陆间海的冷空气吹到明德利亚斯大帝国的“环海之城”洛特丹娜去,让那里的人们也感受下大布列塔王国北境的严冬气候。 林格没理她,目光在暗巷里扫视了一圈,却没有发现除他们以外的人影,眼中不禁浮现出疑惑的表情。正在等待他夸赞的爱丽丝见此,凑上来好奇地问道:“你在找谁呢,林格?我就在你面前哦?” 击败强敌、挽回战局的大功臣,就站在你的面前,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她刻意挺起了胸膛,满脸都写着快夸我,但林格却问道:“圣夏莉雅小姐……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咦?” 被他这么一说,爱丽丝才发现,本应出现在这里的牧羊少女,这场战斗的另一位功臣圣夏莉雅居然不见了,环顾四周,每一个角落都不见她的踪影,甚至都看不出她曾经出现过的痕迹。 “奇怪,去哪里了?”爱丽丝四处探头寻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我一出来就没见到她的人,该不会——” 她忽然想到了某种可怕的可能性,悚然一惊:“被困在游戏世界里了吧?” 就像几个世纪前的经典老番《刀○神域》的剧情一样。 连忙掏出slp游戏机和《最初幻想:四勇士》的卡带看了一眼,却发现它们都失去了光芒,好像能量耗尽了一般。尝试将卡带插入游戏机的插槽,也没有任何反应,若不是表面幽蓝色的纹路偶尔会闪烁一下,爱丽丝恐怕会以为它真的坏了。 看起来不像是困着人的样子。 “虽然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不过。” 爱丽丝收起游戏机和卡带,对林格说道:“我觉得她挺神秘的,就像游戏里负责引导主角的npc一样,只会在关键时刻出现。既然如此,我们就等她主动找上门吧,她肯定还有话要对我们说的,而且……“ 她歪头,瞟了林格一眼:“我怎么感觉你和她认识?” 林格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又说道:“菲雅莉也不见了。” “啊?”爱丽丝挠了下头发,不明所以:“她被我干掉了嘛,当然不会再出现了。” 换句话说,在“游戏世界”里死亡的话,现实中的痕迹也会被消除得干干净净吗? 林格深深地看了爱丽丝一眼,后者睁着红宝石般的大眼睛,茫然地与之对视,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没事。”年轻人牵起妹妹的手,对女仆说道:“先回家吧。” 虽然消灭了菲雅莉,但市政广场附近的异变似乎还没有平息,隐约可以听见主干道上人群喧闹推攘的声响,不趁现在赶紧离开的话,万一又从哪里跳出只吸血鬼该怎么办?这回爱丽丝的游戏机可没办法启动了。 再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他们确实需要回家好好冷静一下,平复心情。你看某位粉发小女孩到现在还是一副雀跃激动的表情呢,如果不是林格和爱丽丝正在讨论正事,她肯定已经叽叽喳喳地说起来了。 三人没有在原地过多停留,朝着巷外走去,背影逐渐走远,风中隐约可以听见爱丽丝好奇的声音:“林格,你当时决定把技能留给梅蒂恩,而不是奶自己一口的时候,其实并不知道只要赢下这场战斗,自己就能复活吧?” “恩。” “那为什么还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呢?” “因为不这么做就赢不了。” “唔。”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忽然间觉得,你好像比我更像个玩家诶?” “……” 声音渐渐消散,最终无法听见。 当三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街巷尽头时,圣夏莉雅才缓缓从拐角处的阴影中走出来,安静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中的金辉犹如氤氲散开的星团,充满了古老神秘的韵味。 小羊在她的脚边咩咩地叫着,似乎在询问什么。 它问的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人,为什么不追上去呢? 圣夏莉雅收回目光,半蹲下来,轻轻抚摸着小羊的脑袋,用温和的声音告诉它:“不要着急。” “命运虽是必然,但有时也显得太过巧合,对于人来说,充满了不可预料的变化。” “他仍没有完全相信我的话语,所以,让他冷静思考一下吧。因为人只有在思考之后,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当他愿意聆听我的心声时,我将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为他带去世界的真相。” 市政广场,美因提斯会议大楼附近的屠杀已接近尾声,全副武装的魔导骑士毫无仁慈地将圣徒街清扫了一遍,犹如巨大的机器在田野里横行,所经之处,秸秆纷纷伏倒,被卷入锐利的锯齿之中,搅碎成渣,无论那是魔法师、亡灵还是普通人……在教团联合的认知中,但凡今日出现在圣徒街上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之徒。 天上高悬的血月渐渐融入了虚幻,布满黑色鳞片的巨人手臂见事不可为,没有继续顽抗下去,缓缓收缩,回归了血月之后的另一个世界。紧跟着,妖艳朦胧的月影一阵摇曳,仿佛水面般晃开了一圈圈波纹,似乎就要消散。 这时,一只漆黑的小蝙蝠不知从何处飞出,朝着月影冲去,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撞入了血色的月光中。 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血月被这只蝙蝠一撞,顿时支离破碎,化为无数尖锐的碎片,从天坠落。门被关上,天界飨者的气息再难寻觅,唯余圣徒街一片狼藉。 “克洛瑟尔,”阻挡不及的朗宁望着破碎的血月,目光深邃:“被他逃掉了。” “没关系,这也在计划之中。” 一个声音说道,是雷斯垂德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刚才指挥魔导骑士们发起攻势的人就是他,至于地下空间里那些邪教徒下场如何,大体不必多言。 “我已经将定位装置发射到克洛瑟尔的体内,只要他重新凝聚躯体,立刻就会把天界飨者的老巢坐标发送回来。”雷斯垂德的嘴角勾勒出一丝冷淡的笑意:“到那时,就通知审判教廷的同僚们,给他一个小小的惊喜吧。” 朗宁默默点头。 接下来就是收拾残局的时间了。 由教区总负责人克雷蒙先生与市政厅进行接洽,向他们解释事件的真相,再次坚定地重申推行《宗教法令》的必要性;由信徒代表朗德内尔先生登门拜访牵涉此事的各个教会,施加压力,强迫他们关闭教堂;由守夜人队长雷斯垂德联系市内各家报社,对相关报道内容做出限制;至于保民官朗宁,则要回去撰写此次事件的相关报告,提交给结社本部基地,并请求下一步指示。 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以及教团联合的无形威慑之下,林威尔市将很快从此次事件的恶劣影响中挣脱,回归平静的生活。 从来就没有什么邪教祭祀,也没有什么血月异变,更不会有所谓的屠杀和清洗。 明日,太阳照常升起。 第六十章 重逢会是在餐桌上吗? 回到天心教堂时已经是中午了,爱丽丝万万没想到,经历了一场惊险刺激的战斗之后,林格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准备午饭,而且还指使她这刚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去——洗菜。 这算什么,本业是女仆? 她愤愤不平地拿起水盆里的胡萝卜,想象这是自己的圣剑,用力地挥舞了两下,嘴里念念有词:“勇气斩、勇气斩!砍死你这压榨女仆的黑心雇主……” 恰在这时,林格走进了厨房。 几滴水珠溅到了他的脸上。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爱丽丝,被当场抓包的女仆显得有些尴尬,干笑两声,把胡萝卜丢回了水盆里,开始用力地搓洗起来,一边搓一边说道:“我没有偷懒哦,我只是在试验这根胡萝卜的成色而已。你知道吗,挑选胡萝卜有两个标准,一是脆,二是硬,我从小就喜欢吃胡萝卜啦,又营养又健康,大家都叫我萝卜大王呢……” 林格懒得听她胡言乱语,擦掉脸上的水珠后从女仆身边走过,去拿橱柜里的调味料。今天的午饭是胡萝卜炖牛肉、盐炙土豆泥还有烤香鳟鱼,除了第一道菜以外,其他都是回家路上顺便买的,正在餐桌上散发腾腾的热气。 爱丽丝见林格不搭理自己,松了一口气。 然后又好奇地问道:“梅蒂恩呢?” “二楼。”林格的回答依旧是那么言简意赅:“复习。” “这么残忍?”爱丽丝惊讶得脱口而出:“都发生了这种事,你居然还叫她去复习?” 在等待谈判结果的时候被卷入了超凡事件、逃离现场时又被邪恶的吸血鬼追杀、邪恶吸血鬼的本体居然是不久前才来过教堂想要采访的记者、命悬一线时被突然出现的神秘少女拯救、最终靠着家里女仆的神奇操作反败为胜……这一连串跌宕起伏的剧情,换做爱丽丝来,至少也得上论坛水个一千楼才行,而粉发小女孩就乖乖跑去复习了? 真是个听哥哥话的乖孩子啊,很难说没有兄控的属性。 当然,林格也有自己的理由。 “她需要冷静一下。”年轻人说道:“我能理解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对各种幻想故事的憧憬,倘若亲身经历,更有兴奋激动的理由。但是她应该明白,这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 爱丽丝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些抗拒的意味:“你好像很不希望梅蒂恩被卷入这种事件之中?” “你应该换个说法,爱丽丝小姐。”林格回头瞥了她一眼:“有哪一位正常的兄长希望自己的妹妹被卷入这种事件之中么?何况她差点丢掉了性命。” “啊这!” 爱丽丝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血月、魔法师、吸血鬼、夜精灵……这些确实都是很酷的要素,充满了神秘的意味,令普通人深深着迷。可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又是否合适呢? 如果不是突然出现的圣夏莉雅为爱丽丝激活了卡带,今天他们全得交代在菲雅莉的手里。以此为前提,林格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对这类事件产生好奇与探究的心理。最好是从今天的经历中吸取教训,以后避之不及才好。 很理性的考虑,因为林格就是个理性的人。 “但是。” 爱丽丝脑海里冒出一个新的想法,不经思考地说出了口:“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现在就该把我赶出这间教堂才对吧?” 她这个从天而降的异界来客,可比所谓的吸血鬼更不科学。 听到这句话,林格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头直直地盯着爱丽丝看,那平静的视线看得后者有些心虚:难道真要把自己扫地出门?我就开开玩笑而已,要不要这么认真? 但林格只是看了一会儿便收回目光,他说道:“如果你最开始时这么要求,我肯定会满足你的心愿。至于现在,我并没有对冬眠之树砍下斧头的习惯。” “对冬眠之树砍下斧头”是北境乡野流传的一句俚语,大致可以理解为恩将仇报。 爱丽丝听得懵懵懂懂,不明所以,而林格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总之,少女只要知道,林格暂时不打算赶她离开就好了。 她将洗干净的胡萝卜从水盆里捞出,递给林格,后者接过去,用削苹果的小刀给它们去皮,然后切成小块,准备放进锅里和牛肉一起炖。干完活的爱丽丝有些无聊,就趴在餐桌边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喷香的盐炙土豆泥,心里盘算着开饭的时间。 身后传来林格切胡萝卜的声音,水果刀“咔擦咔擦”地剁在案板上,发出低沉的回响,显得很有节奏感。爱丽丝忽然有点佩服他,经历了如此刺激的事件后,还能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切胡萝卜。 “你难道就没有什么看法吗?”她问林格:“对魔法师、对吸血鬼、对你所不知道的那个神秘的世界,一点都不好奇?” “不好奇。” 爱丽丝便想起了游戏机里对林格的评价,十分认同地感慨道:“果然是活得比较无趣的人类,完全没有主角该有的样子嘛。” “因为你和梅蒂恩都太年轻了,总是对生活怀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林格把切好的胡萝卜倒进锅里,盖上盖子,转身对爱丽丝说道:“但是生活原本就应该是平静的模样,人活在这世界上原本就是为了过平静的生活,太过传奇的经历只不过是让自己的死法丰富了一些。倘若你向街边的流浪汉和乞丐问这个问题,恐怕他们也会这么回答你的。” “真现实。”爱丽丝小声嘟囔:“可是生活不可能永远平静,意外随时都有可能降临,就像今天一样,不顾你的意愿,将你卷入其中。到那时,你打算怎么办呢?” “……” 林格默然,没有回答。 他曾经听过类似的说法,那应该是某位有着青色长发与金色眼眸的少女告诉他的。她说世间命运自有定数,而金苹果就是象征定数之物。误食金苹果之人,将被卷入不属于他的命运中去。 于是,本应属于林格的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宗教法令》、牧羊少女、异界来客、血月异变、游戏世界、险死还生……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操纵命运,引导林格走向另一条道路,尽管那不是他想走的路。 其实,林格可以理解梅蒂恩和爱丽丝的想法,因为他也曾是怀有理想的一人。但是那件事发生后,年轻人便在杨科先生的墓碑前立誓,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妹妹,让她过上平静安宁的生活。 所以,他不愿意接受命运的引导,想要回到原本的道路上,如今只是缺少一个方法。 林格想起了圣夏莉雅,如果是她的话应该知道答案,可是,离开游戏世界后,她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未来的某一日,是否会在某处再度相见? 咚咚—— 忽然有人叩响了礼拜堂的门环,声音一直传到厨房,被爱丽丝听见,她下意识抬头看向林格,年轻人语气平静地说道:“去开门,爱丽丝,请她进来。” 他一点都不惊讶,似乎早就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因女神说过,世间的一切相遇,都是命中注定。 …… 几分钟后,餐桌上。 林格、爱丽丝与梅蒂恩坐在一侧,有着青色长发与金色眼眸的少女坐在另一侧,双方无声对视,中间隔着刚出锅的土豆炖牛肉、咸香的盐炙土豆泥和烤至金黄色的香鳟鱼,散发出的香味弥漫在厨房内,令人很有食欲。 “咩咩!” 小羊的叫声打破了寂静,少女俯身,轻轻将它抱在怀里,用轻柔的声音询问道:“它好像有些饿了。” “能给它一些吃的吗?” 第六十一章 你也是女神的信徒吗? 一只羊羔,虽然有着白云般蓬松柔软的毛发,就形象而言可称萌物,但终究只是不通人性的野兽,竟也堂而皇之地登上了餐桌,拥有自己的碗碟,正在埋头品尝松软美味的牛肉以及清脆爽口的胡萝卜,这令爱丽丝感到十分不爽,死死地盯着它看。 当然,金毛女仆才不会承认,自己看它不爽的真正理由是在游戏里,这家伙至少创了自己的腰子二十多下,好悬没把她腰子都创裂开来。这样的战犯级表现,也配和自己共享庆功宴? 林格赏罚不公、亲小人而远贤臣,长此下去,天心教堂离亡国灭种,已不远矣! 她愤愤不平,可惜无人理会。 林格与圣夏莉雅正隔着一张餐桌,四目相对,两人都是金色的眼眸,清澈得如同镜子,倒映出彼此的脸庞,俱是平静的表情,仿佛在注视着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梅蒂恩左看看林格,右看看圣夏莉雅,感觉自己要是不开口的话,他们能一直沉默到时间的尽头去,便主动向后者打了个招呼:“你好呀,圣夏莉雅姐姐,我是梅蒂恩,你还记得我吗?” 少女便将目光往下移,落在她的脸上,眼神变得柔和,嘴角也勾勒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你好,梅蒂恩,我还记得你,你是个勇敢的女孩,早上的战斗,多亏了你我们才能获胜,谢谢。” “嘿嘿,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 粉发小女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显得有些羞涩。不过她这谦虚的话语,总让林格有种莫名的既视感,瞥了正在和小羊较劲的爱丽丝一眼,心中无语。 “对了,圣夏莉雅姐姐,你怎么会知道我们住在这里呢?”梅蒂恩又好奇地问道:“之前你突然就不见了,我们找了你好久呢,都很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现在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啦!” “让你们为我担心,实在很抱歉,但我并不是故意离开的,而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圣夏莉雅轻声解释道:“至于我如何找到你们的位置,很简单,是‘线’在引导我。” 梅蒂恩歪了下脑袋:“线?” “没错。” 她抬起手来,在那白皙的掌心处,隐约可见金色的丝线飘过,流向未知的虚空。这条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线吸引了林格与爱丽丝的目光,连旁边的爱丽丝,都暂时放下了和小羊的较劲,投来感兴趣的眼神。 “我知道我知道!”金毛女仆兴致勃勃地说道:“之前你说过,这些线是命运的象征,干扰线的方向,就相当于干扰人的命运,可以让他们走向正确或错误的道路,因此,菲雅莉才会对近在咫尺的我们视而不见。而你,你就是命运的掌控者、少女王权·命运,对吧?” “不完全正确。” 圣夏莉雅轻轻摇头,清澈悦耳的声音若拨动了掌心的线,流出美妙的音符:“这世间无人可以掌控命运,因此,我不是命运的掌控者,而是其观测者。我观察它们流动的路径,沿着它们所编织的网络寻找,偶尔会捕捉到一些它们给我的信号,只有此时,才能略微拨动线的轨迹,进行短暂的干涉,但也很快就会恢复原状。” “哦哦!”爱丽丝连连点头,一副“我完全听懂了”的模样:“好复杂,我完全听不懂诶!” 那你还点头干嘛? 兄妹俩齐齐无语。 圣夏莉雅倒是毫不在意,微微一笑:“命运的确是很复杂的事物,即便是我,也时常被它困惑,感到迷惘。” 原来大家都这么觉得,不是我智商有问题呀。 爱丽丝释然了。 “圣夏莉雅姐姐,”梅蒂恩尝试将跑偏的话题拉回正轨,“你刚才说自己在寻找,能告诉我你在找什么东西吗?或许我们能帮到你呢?” 经历了早上的并肩作战后,她对这位青色头发的大姐姐很有好感。当然,还有部分原因是对方那种高洁恬淡的气质,正是小女孩憧憬向往的类型。她希望自己长大以后也能成为这样的人,而不是咋咋呼呼的神经质。 “哈啾!”旁边有人打了个喷嚏,我们暂且不说是谁。 “我在找一个人,一个被命运选中的人。”圣夏莉雅轻声道,虽然是回答梅蒂恩的问题,眼神却看着林格:“唯有命运所抉者,方能窥探无穷漩涡之中世界的奥秘,呼唤世间的王权重新苏醒。林格先生,当我与你初次见面时,已有预感,我们必将在某一时刻再度相见,因那是命中注定的重逢。” “其后,我追寻着‘线’的指引,寻找令这尘世间万千轨迹发生变化的奇点,最终又看见了你的面容。这使我确信,你便是我正在寻找的人,也是唯一能够帮助我的人。那颗金苹果,便是最好的证明。” 林格就是圣夏莉雅姐姐要找的人? 梅蒂恩睁大了眼睛,感觉自己在听一个奇妙梦幻的故事。爱丽丝则挠了挠头发:被命运选中之人?少年遇见了少女?好老套的剧情啊。 林格不为所动:“这只能证明,你或许找错人了。” 夏莉雅轻轻摇头,道:“从没有错误的选择,只是你我尚未明白其中的深意。” “哦?”林格听到这句话,略微挑眉,显得有些惊讶。而梅蒂恩的反应更加激动,两手按着餐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少女看,语调上扬:“我知道、这是女神给予我们的教诲,在《教典》的第一章第十二节中出现过这句话!圣夏莉雅姐姐,你也是女神的信徒吗!?” 难怪大家会产生邂逅,并肩作战,原来这一切都是女神的旨意! 粉发小女孩的心情十分高兴,感觉自己和圣夏莉雅姐姐的关系一下子亲近了许多。 但是。 “很抱歉,我不是女神的信徒。” 圣夏莉雅却如此回道:“你们所信仰的那位女神,对我们来说,有着更为特殊的意义。” 更为特殊的……意义? 不是神明与信徒的关系,那会是什么关系呢? 梅蒂恩一脸疑惑,爱丽丝目露好奇。只有林格,恍惚间预感到什么,表情有一瞬间的失神。 下一刻,圣夏莉雅嘴唇微张,声音轻柔地回荡在小小的厨房内: “我们皆是由女神创造的生命。” “因此,她是我们的母亲。” “同时,也是金苹果最初的主人。” …… 第一天,神创造了世界,带来光明,祂的魔力充盈世间。 第二天,从魔力中诞生了妖精、巨龙以及天空、大地和海洋的精灵。 第三天,人类和魔法一起出现。 第四天,人类发现自己无法使用魔法,因为不被眷顾。 第五天,文明伊始,规则新生。 第六天,神要沉睡,将自己的权力分给最天真的少女们,因此称为:少女王权。 …… 第七天,王权永眠,不复苏醒。 世界开始往另一条道路走去。 第六十二章 林格是最合适的人吗? 神圣女神教的《教典》中提到了女神用七天创造世界的传说,然而却没有具体详细的描述。年幼时林格曾询问父亲为何如此,那时,尚未离开尘世的杨科先生告诉他:“因为那些我们所遗忘的,必是女神希望我们遗忘的。” 没想到如今,却从一位牧羊少女的口中,听闻了传说的全貌。 “世界新生伊始,万物都笼罩在蒙昧的迷雾之中。我们的母亲自海的中央苏醒,她是宇宙间最初的意识,因她开始观察这个世界,才带来了时间的流逝与空间的区分,法则有了初步的模样。” “母亲用三千年的时间,使自己的意识延伸到了宇宙的每一处。而后,在某一时刻,她忽然想要知道,在这蒙昧的迷雾海中,究竟正孕育创造着怎样的奇迹。” “就在这念头诞生的时刻,出现了光。” “有了光,就会有暗;有了对比,就有了平衡;当法则开始平衡时,原始的世界诞生,新的生灵开始出现。然而最初的他们太过脆弱,无法适应太初恶劣的环境,于是,女神使自己的魔力充盈在这尘世之间,帮助他们获得了生存于世的力量。” “从魔力中诞生的,是妖精、巨龙以及天空、大地和海洋的精灵。” 圣夏莉雅的声音,轻柔舒缓,似流水潺潺,演奏着美妙神圣的乐章:“所谓精灵,即自然之精、生命之灵,可泛指为一切天生便能使用魔力的生命。如妖精可称为小精灵、巨龙是龙精灵、血族是血精灵、夜魇是夜精灵,天空的羽精灵、大地的尘精灵、海洋的镜精灵……以及我的种族,银精灵。” 她轻轻撩开侧额的青发,露出一只小巧尖细的耳朵,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在耳蜗的外侧,有细小的银色绒毛覆盖,远远望去,就像一条美丽的银线,这大概就是“银精灵”之名的来由? 梅蒂恩和爱丽丝啧啧称奇,后者是个擅于举一反三的好学生,立刻就将这类称呼延伸到了人类的身上:“这么说来,人类也可以称为人精灵咯?唔,一点都不好听。” “不。” 在梅蒂恩遗憾的注视下,圣夏莉雅松开手,任柔顺整洁的青发重新覆盖了自己的尖耳朵,然后对三人说道:“精灵泛指一切天生便能使用魔力的生命,但人类不在其列,因为人类是唯一的、天生无法使用魔力的智慧种族。” “啊这!”爱丽丝脱口而出:“为啥呀、女神偏心吗?哎呀、梅蒂恩,你干嘛打我?” 粉发小女孩气呼呼地说道:“就算你是爱丽丝姐姐,也不能这样污蔑仁慈的女神!我相信,女神这么做,一定有祂的理由!” 狂信徒好可怕。 爱丽丝悄悄把自己的椅子往后挪了下。 圣夏莉雅也说道:“母亲为何独独将人类排除于精灵之列,我们也不甚理解,或许是她知道,就算天生无法使用魔力,人类也能靠自己的才智,在所有种族中取得统治的地位吧,正如现在的情况一样。” 三人都点头,认同了这种说法。毕竟,人类的人口基数已经很大了,足迹遍布整个镜星世界,要是天生就能使用魔力的话……还让不让精灵们活下去了? 圣夏莉雅继续讲述道:“法则稳固、生命诞生之后,便是文明走向正轨的时代,但是,为了创造世界与生命,我们的母亲消耗了太多的力量,因此她决定沉睡。沉睡之前,她分离自己的部分灵魂,与法则融合,创造出了七位象征秩序的少女,以及七位象征混沌的少女,并将自己的权力分给她们,让她们代替自己守护这个世界,也就是——” “少女王权!”旁边的爱丽丝赶在她说完前抢答道:“而你就是象征命运的那位王权?” “是的。” 圣夏莉雅轻轻抬起双手,金色的线在她的掌心若隐若现,互相编织,勾勒繁复的轨迹,衬托着那张平静的脸庞,显得高洁、神圣而又渺远:“我是苹果园的牧羊人、亦是代女神观测世间命运之人。尘世万千之物,皆由一线牵系;唯秩序紊乱之时,将由我以手拨反,使世间命运,有序而为;万物轨迹,始终恒行。” 她的声音,古老而幽邃,像来自很久之前、很远之外的某处时空,萦绕着人所未知的神秘情感。 梅蒂恩张大了嘴巴:“好、好厉害!” 难怪她称呼女神为母亲。 虽说大家都是女神创造的生命,但从神的灵魂中分离诞生的少女王权,与女神的亲缘关系,总要比其他生命更亲近一点吧? 爱丽丝却浮现出困惑的表情:“可是,如果你真是女神选中、代行世间法则的王权,为什么早上面对菲雅莉的时候,不随手把她干掉呢?这对你来说,应当很轻松吧?” 圣夏莉雅回答她:“因为诅咒。” “诅咒?” “是的。”提到诅咒的时候,少女的眼中,很罕见地流露出怅惘的神色:“一个邪恶的诅咒,不知来自于谁的力量,紧紧地缠绕着我的灵魂,令我失去了母亲所赋予的大部分权能。同时,也令我陷入了长久的沉睡之中,当我苏醒时,世界已彻底变换模样,过去的记忆显得残缺模糊,其他的王权也失去了踪迹。“ “我不愿辜负母亲对我的期望,亦希望查明究竟是谁令我失去力量,又陷入沉睡之中,以至错过了世界与时代的脚步,便踏上寻觅的旅途,寻找那些与我同样代行法则之力的姐妹们,或许她们知道答案。” “然而,兜兜转转,十余年来,始终没有线索。仿佛有一股力量在干扰我,使我在一个圈中循环,重复着过去的道路。倘若不能打破这个循环,或许便不可能得到答案。“ “就是在这时,我遇到了你,林格先生。” 她的目光定格在林格的脸上:“你是我十分确信能够帮助我的人,是我许多年来所见的唯一的希望。” 林格皱眉:“就因为我吃下了那颗金苹果?” “是的。” 圣夏莉雅说道:“金苹果是母亲所钟的圣物,我依稀记得,她曾对我说过,象征命之定数的金苹果,若是落入正确的人手中,便会成为联系十四位少女王权的密钥。我原本还想观察,你是否有成为金苹果之主的资格,但此刻摆在眼前的事实令我不得不相信,你就是那个正确的人。” 因为他的身边,已经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甚至他本身就是女神的信徒,这样的巧合,不可不谓之命中注定。 “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林格先生。” 圣夏莉雅一字一句地说道,表情很认真:“接受金苹果带来的命运,与我一起踏上旅程,寻觅世间的王权,将她们重新唤醒。我想,这亦是母亲的期许。” “……” 林格唯有沉默。 倒是旁边的梅蒂恩和爱丽丝,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三个字:答应她! 不答应她的话、一定会后悔的! 创造世界的女神、陷入沉睡的少女王权、命运的金苹果、掌握魔法的精灵、追寻使命的旅程……这就像是童话里的主人公走出故事书,活生生地站在你的面前,亲自伸手向你发出了邀请,想要带你进入那个超越常人想象的、梦幻、瑰丽、神秘而又奇迹的世界,真的有人能够抗拒这种诱惑吗? 林格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这两位天真的少女:有。 “恕我拒绝。” 他平淡地回道:“恐怕我并没有这方面的能力,值得承担如此艰巨的使命,请你去寻找一个比我更合适的人吧。” 唉! 粉发小女孩和金毛女仆同时发出了失望的长叹。 这回轮到圣夏莉雅沉默了,一会儿后,她开口,语气中没有失望:“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那么,我应该尊重你的意愿,林格先生。” 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没有第二次请求。 林格点了点头,两人就这样达成了共识。 爱丽丝看得很急,想要化身急先锋:怎么连主线任务都不接呢,你到底会不会玩啊,不会玩就换我上! 第六十三章 你会忘记母亲的面孔吗? “我想知道该如何将金苹果从我的身体里剥离。” 林格对圣夏莉雅说道:“对你来说,那或许是女神遗留的珍贵的宝物,但对我来说却是多余的负担。因我只是个普通人,只想过平静的生活,无意被卷入属于他人的命运之中。既然如此,将它物归原主,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话说的。 坐在旁边的爱丽丝挖了一勺土豆泥,在林格看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怎么听都是日系轻小说男主角该说的话,和你的人设不太相符啊。 但林格确实是这么想的,甚至在他的心中,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从前当个牧师,以后当个历史老师,在这座城市里奔波劳碌,赚取足以维持生活的周薪,生活就像蒸汽列车的轨道一样,过了那么多年还是没有丝毫变化。就这样看着妹妹一点点长大,向着自己的梦想追寻,脸上总有高兴的笑容……是他曾在某人的墓前许下的诺言。 即使后来家里多了个从天而降的女仆,也没能改变这种想法。爱丽丝是特殊的,或许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到很远的地方去,但林格不会,他是注定要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活在这间小小的教堂里。 所以,当他认真地注视着圣夏莉雅的眼睛,等待她的回答时,圣夏莉雅也正注视着他的眼睛,并确信自己从那些朦胧的金色中看到了一些寄托于人类情感的事物,由此深刻地意识到一件事:眼前的年轻人并不活在现在,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活在现在。 他一直都活在很久以前的某段记忆里,执着地不肯走出来。 在你的注视下,他的眼眸中,究竟看到了什么? 圣夏莉雅微微张嘴:“抱歉,林格先生,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 “但是——” 她抬起手,无数条金色的线自虚空中流出,在她的掌心聚集,仿佛经一双无形的手编织,逐渐变成了一颗毛茸茸的线团,看起来小巧而又精致。手捧金色毛线团的圣夏莉雅,目光清澈地看着林格:“你可以自己找到答案。” “这啥?”爱丽丝好奇地凑上前来,伸出手去拍那颗毛线团:“逗猫的玩具?” 圣夏莉雅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手,将命运之线编织而成的毛线团递给林格,见后者接过去后,才用轻柔的声音解释道:“这是,也是我作为命运王权的代行者所拥有的权能,每个人都会有迷惘的时候,因为命运总是如此公正。这时,不妨将选择交给理智之外的事物,尝试相信一次心血来潮的冲动,它未必会指引你前往正确的道路,但那一定是最适合你的道路。” 金色的毛线团在林格的掌心飘浮,它似乎没有实质,也没有重量,但神奇的是,年轻人确实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就算闭上眼睛,黑暗的视界里依然有它散发出来的光辉。非要作比喻的话,大概类似于人和他的影子吧。 光必与影同生,人也与他们的命运同生。 林格问道:“我要如何使用它的力量?” “很简单。”圣夏莉雅道:“在心中默念你想知道或想得到的事物,然后将它丢出去。” 那确实太简单了,有手就行。 爱丽丝连声催促道:“那还等什么,快试试看!” 梅蒂恩也用好奇而期待的目光,盯着林格手中的毛线团。 命运就是用来逗猫的玩具、亦或是孩童无知的耍闹? 林格凝视着手中的毛线团,按照圣夏莉雅说的那样,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我想要知道将金苹果从身体里剥离的方法。 然后,轻轻地将毛线团丢了出去。 在四个人的共同注视下,被丢出去的毛线团先是上升而后下坠,落到地面后便咕噜噜地朝着一个方向滚去,最后甚至穿过了墙壁,消失不见。在它经过的道路上,留下了一条金色的线,指引着未知的道路。 “北方。”圣夏莉雅说道:“这是‘线’为你指引的前路,也是我来时的方向。” 她眼中浮现出回忆的神色:“我在北方的一座山中苏醒,带着小羊踏上了寻找其他姐妹的旅途,其间曾在一座长满了古树与鲜花的城市短暂停留。我有一种预感,这条线,最终也会延伸到那座城市去。” “古树与鲜花的城市?”林格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你说的应该是位于索森山脉南麓的‘繁盛之城’罗斯廷市,在那里有我想要的答案?” “命运所示,应是如此。” 圣夏莉雅的视线在三人的脸上一一划过,轻声道:“母亲所留的金苹果却为你们带来了困扰,这亦是我的责任。因此,在这件事上,我愿意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如果你们已下定了决心,可以到罗斯廷市舍瑞尔大街13号的‘妖精深眠’旅馆来找我,我将在那里等候你们的到来。” 说罢她起身,抱起还对牛肉和胡萝卜恋恋不舍的小羊,向三人告辞。林格没有挽留,还在思考之中,梅蒂恩便站出来自告奋勇:“我送你离开吧,圣夏莉雅姐姐!” 粉发小女孩领着少女和羊走出厨房,里面就只剩下爱丽丝和林格了。女仆悄悄观察着雇主的神色,却看不出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毕竟她察言观色的技能还没点满,而林格恰好又是那种最难被看穿的人。 观察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直球询问。 “林格,你是怎么想的?”她装作语气很随意的模样问道:“要听圣夏莉雅的话,去那什么罗斯廷市看一看吗?其实我觉得挺不错嘛,就算她在忽悠我们,也没关系呀,当做旅游怎么样?我这个女仆尽职尽责地为你工作了那么久,带我去旅个游应该不算过分吧?还有梅蒂恩,她学习那么努力,迟早要累出事来,正好借这个机会帮她放松一下……呃、我开玩笑的,我什么都没有说哦?” 面对林格突然投来的注视,她果断认怂,像只鹌鹑似的,把自己缩到了餐桌下面。 然后,耳畔就传来了他平淡的声音: “先吃饭吧。” …… 梅蒂恩带着圣夏莉雅离开厨房,经过女神的雕像时,少女忽然停下脚步,抬起头来,视线定格在那张笼罩着面纱的脸上,从石质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一种慈悲而怜悯的注视。她目光怅然,略有失神。 梅蒂恩见此,也停下脚步,她想起眼前的少女对女神的称呼是“母亲”,提到女神的时候,语气都非常温柔。想必在世界刚刚诞生的古老时代,她们的关系应该十分亲密吧?就像真正的母女一样。可是一觉醒来,一切都改变了,她找不到母亲在哪里,也找不到其他的姐妹,只能一个人在尘世间流浪寻觅,那应当是十分孤独的感觉。 如果是自己的话,一定会受不了的,没有父亲、没有林格、也没有爱丽丝的世界…… 她忽然扯了扯少女的衣袖,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座女神的神像,是父亲请了林威尔市内最有名的雕刻匠人制作的。怎么样,圣夏莉雅姐姐,和真正的女神比起来,像吗?” 圣夏莉雅轻轻摇头。 梅蒂恩还以为她的意思是不像,顿时有些失望,心中埋怨一定是那位匠人的手艺不好,这时,忽然又听见她开口,声音像是释然,却温柔得令人有些哀伤:“抱歉,我忘记了。” “所以。” “我不知道。” 第六十四章 考虑只需要一下午的时间吗? 午饭的气氛变得很奇怪,除了林格心无旁骛地用餐,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以外,两位少女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总是悄悄地偷看林格,似乎想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之中,读出一些隐藏的信息。 这种古怪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吃完饭开始收拾碗碟的时候,被林格催着回二楼复习的梅蒂恩走到厨房门口,终于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林格,你会去罗斯廷市吗?” 林格头也不回地说道:“还在考虑。” “我觉得你应该去。” 梅蒂恩很认真地说道:“圣夏莉雅姐姐是女神的子嗣,我觉得她不会欺骗我们。而且,你是被金苹果选中的人呀、就像爱丽丝姐姐是女神的使者一样,你也得到了女神的启示,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呢?这样,父亲才不会对我们感到失望!” 见过了正牌的女神使者圣夏莉雅后,粉发小女孩依然愿意相信爱丽丝这个冒牌使者也是使者,真是令她感动万分。 林格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对自己的妹妹说道:“首先,她究竟是不是女神的子嗣,这是没有证据的事情,我们不能仅凭一人之词就下定结论;其次,女神在人间还有其他的信徒,我们只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好了,比如,传播祂在人间的福音……” “可是,我们已经做不到力所能及的事情了啊?” 梅蒂恩打断了兄长的话,眼神有些委屈。 林格微怔,随后才反应过来,确实是这样。 发生了血月异变后,宗教互助协会与市教区委员会的谈判估计是无疾而终了,天心教堂的关闭已是定局,不可避免。不再身为牧师的自己,又如何为女神传播祂的福音呢? 人所说的“力所能及的事情”,往往只是给自己的心理安慰罢了。一旦世界发生变化,它们便不复存在。 即便如此,林格的回答依然没有改变。 “我还需要考虑。”他说道:“梅蒂恩,你先上楼复习吧,别忘了,药剂师资格考试,就在下个月。” “哦。” 梅蒂恩闷闷地回了一句,然后低着头离开了厨房。 当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后,装模作样刷着碗的爱丽丝凑上前来,贼兮兮地说道:“其实我也觉得你应该去。” 她摇头晃脑感慨道:“毕竟,这可是游戏的主线剧情啊。连主线任务都不接,这游戏还怎么继续玩下去?一看你就是个外行人,啧。” 林格听不懂什么是“主线任务”,他只知道一件事情:“这不是游戏。” 游戏中死了还能复活,但现实中不能。接受了圣夏莉雅的邀请,追寻引导的线踏上旅程,究竟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在另一座陌生的城市中,又有怎样的命运正在等待自己?这些都是不可预见的事情。 梅蒂恩和爱丽丝或许在憧憬一场不可思议的大冒险,林格却早已过了天真的年龄。 “不要像个小孩子一样,总是沉迷于一些荒谬的故事里。”他说道:“主人公只有一个,但未必是我们。” 爱丽丝很想说你就是主人公啊,话到嘴边又停住,没有说出来。她哼了一声:“说我们是小孩子,你自己又多大?” “二十一。” “那也没比我大多少嘛!” 爱丽丝颇为忿忿,认为林格这是双重标准,是必须批判的行为,但考虑到他毕竟是自己的雇主,多少得留点面子,便没有这么做。 “其实你比较适合跟她走。”林格却忽然说道:“你也是女神的使者,又有神奇的游戏机与卡带,还天生就是喜欢冒险的性格……说实话,你没有提出跟她一起离开的要求,是令我比较惊讶的事情。” “什么意思!?”爱丽丝立刻炸毛了,有一根头发猛地竖了起来,同时用警惕的眼神盯着他看:“说好的不赶我走呢?果然还是要赶我走吧?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家伙!” “并不是要赶你走,只是觉得,你好像没有非得留在天心教堂的理由。” “谁说没有的!” “哦?什么理由?” “我是你们家的女仆呀!”爱丽丝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女仆就要有女仆的职业素养,在你们没有解雇我之前,我怎么能抛下雇主、一走了之呢?” 林格闻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末了感叹道:“这么说来,当时梅蒂恩要雇佣你为女仆的时候,我早就应该拒绝的。” “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 “别不说话啊,给我解释清楚!” “先洗碗吧。” 林格的考虑到底要持续多久,谁也不清楚。圣夏莉雅走后便没有再出现,梅蒂恩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继续复习药剂师资格考试的资料,爱丽丝在做完家务后便埋头捣鼓起那台暂时无法启动的游戏机,想要搞清楚它到底是坏了还是在补充能量。 但是捣鼓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最后爱丽丝泄气了,两手一摊,直接摆烂。反正这玩意是游戏指令工作室研发的,自己也不会修,过两天再来看看,说不定它就好了呢? 扭头看向窗外,却发现血红色的残阳已漫过窗框,渐渐淌入了室内,压抑沉闷的光线在房间内四处折射,仿佛投影于壁的一片血海,高度已盖过了爱丽丝的头顶。 肚子咕噜噜地叫,她意识到是该吃晚饭的时间了,便放下游戏机和卡带,下楼寻找林格,想问他今晚吃什么,如果可以的话,爱丽丝希望有美味的香煎猪排和芝士火腿。 一楼的礼拜堂门窗紧闭,更显昏暗,站在楼梯口望去,只能看到女神像模糊的轮廓,以及一排排沉默的橡木长椅的影子。它们已有两个星期不曾迎接信徒的祷告,仿佛被人遗忘在了世界的一角。在那银制的烛台上、石刻的雕像旁、阴暗的角落里……来自中古时代的湿气阴魂不散地萦绕,壁砖之间已有青苔的攀附,一派死气沉沉模样。 爱丽丝最见不得这种冷清孤独的景象,连忙逃开,往厨房走去。进入厨房才发现也是空无一人,难道林格出门买菜了? 视线一瞥,却看见通往后院的门开着,爱丽丝心中有了些猜测。她下意识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往门边走去,扒住门框,小心翼翼地探头张望,果然看到林格的身影站在几株白城梧桐的影子里,背对自己而立。 他似乎没有发现爱丽丝正在偷窥,手里捧着一本书,仰起头来,静静地注视着沐浴在如血残阳之中的梧桐树枝,看见上面所剩不多的树叶在寒月的晚风吹拂下瑟瑟发抖,似乎很快就要掉落,而新芽仍没有萌发的迹象。 他开口,小声地说了什么,爱丽丝连忙凑得更近了些,屏住呼吸才听到他说的话是—— “抱歉,杨科先生。”年轻人语似轻呢,笔直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我好像辜负了您的期望。” 他在向自己的养父道歉。 辜负期待,指的是天心教堂的关闭,还是其他的事情? 爱丽丝正思索,却见林格忽然回过头来,视线在昏暗的后院里显得如此锐利,定格在她的身上。金毛女仆吓了一跳,连忙主动跳出来,连连摆手道:“那啥、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其实我什么也没有听到哦,你要相信我……” “你来得正好。”林格淡淡开口,表情平静得像仿佛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准备一下,和我去买今天的晚餐。” “诶?哦、好的好的!” 爱丽丝赶紧答应。 林格便从她的身旁走过,大概是要去拿钱吧,爱丽丝还在原地心虚,不敢动弹。她听着年轻人的脚步声逐渐远离,悄悄抬起头来,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想起他刚才道歉时愧疚而又有些落寞的语气,忽然间感觉,其实林格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冷漠坚强。 听梅蒂恩说,很久以前的林格,是个爱笑的人。虽然难以想象他笑起来是什么模样,但既然是梅蒂恩说的,应该不会有错。 是养父杨科先生的逝世,改变了他。 可是,如果杨科先生确实是病逝的话,怎么会使林格转变为如此理性、冷淡的性格呢?像梅蒂恩那样,立志当个医生,拯救更多病人的,才是正常的例子吧? 这么一想,爱丽丝的心底忽然涌起一股不受控制的冲动,下意识喊道:“等下、林格!” 年轻人停下脚步,虽然过道里的黑暗有些浓厚,几乎覆盖了他整个身体,但爱丽丝可以感觉到,他已经回过头来,正在用那双金色的眼眸注视着自己。 悄悄咽了口唾沫,其实爱丽丝已经有些后悔了,揭人伤疤可不是天才玩家应该做的事情,何况还是这么敏感的问题。但是,箭在弦上,还能不发吗?难道要问他一句今晚吃什么? 于是,女仆只能硬着头皮问道:“我想、唔,就是想问一下,呃,关于杨科先生的事……其实梅蒂恩和我说过,但我感觉,不太对?所以,那个,他真的是……病逝的吗?” 话音落下,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淌,令爱丽丝如同坠入一片没有光亮的海洋里,压抑到近乎窒息。 果然不该问这个问题啊! 她暗暗叫苦,这时,却听到林格的声音,轻飘飘地从过道里传来,但是,却不是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 “我考虑好了。” 他平静地说道:“去罗斯廷市吧。” 第六十五章 是比血缘更加紧密的联系吗? “毛巾、手帕、换洗衣物、身份证明、肥皂、牙刷、洁牙剂、香氛……唔,听说罗斯廷市有很多虫子,所以还得带上驱虫的石炭酸。还有,即便是旅行的过程中也不能忘记学习,把这几本复习资料也带过去吧!” “嘿咻!” 粉发小女孩把所有东西分门别类地放进了黑色的小皮箱里,然后用力地压住,盖上,扣住金属制的纽扣,系好带子。她试着提了一下,因为带的东西有点多,所以感觉比较重,不过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只等出发的那一日了。 梅蒂恩眼中浮现出期待与憧憬的神色。 昨天晚饭的餐桌上,林格宣布了自己深思熟虑的结果后,她就一直是这样的心情。或许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出门旅游,以前从来都只待在林威尔市内,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会超过城郊绿地的坦特维尔平原,小女孩的心中,一直都拥有对远方的未知世界的向往;或许是因为,她对那位温柔优雅的圣夏莉雅姐姐很有好感,一想到能够再次见到她,就心跳激动不已。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只是单纯对自己能够和林格以及爱丽丝一起旅行这件事感到高兴而已。 “繁盛之城”罗斯廷,一座被鲜花、绿草与古树包围的城市,自己会在那里遇到些什么人、经历些什么事呢? 魔法师、精灵、金苹果、命运之线、吸血鬼……噫,最后一个还是算了。 她用力地摇了下小脑袋,将关于昨日的不愉快的记忆,都甩出了脑海。 童话和小说中提到的那些神秘奇幻的事物,确实令人有种探究的欲望;但如果会危及到自己与身边人的安全,那就另当别论了。小女孩在这一点上,有着十分清晰的认知。 昨天若不是爱丽丝赢得了最后的胜利,那林格和自己,可就真的死掉了。 吸血鬼都是一群坏家伙,亏自己还曾认为菲雅莉小姐是个好人呢! 她气呼呼地想到。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歪歪歪、梅蒂恩!”然后是爱丽丝大大咧咧的语气:“你在里面吗,我进来咯?” 听着像是征询意见,其实这个目无雇主的女仆压根就没有等梅蒂恩回答的意思,话音刚落就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份报纸。她的视线在梅蒂恩脚边的黑色小皮箱上扫了一眼,随口问道:“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恩!”梅蒂恩挺起胸膛,用很自信的语气说道:“该带的东西我都放进去了、绝对不会忘掉什么!” “太快了吧。”爱丽丝不置可否:“还有一天才出发呢,你这么早就把东西收拾好,也没啥用呀。” “没关系,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梅蒂恩扳着小指头细数,认真的模样看起来非常可爱:“今天过去,明天也过去,我们不就可以出发了吗?” “呃!” 爱丽丝无言以对,呃了一声后,默默地选择了转移话题。她将手里的报纸递给梅蒂恩,说道:“我刚才出门闲逛的时候,钟表店的约瑟大叔让我把这玩意带给你,还问你今天怎么没去跟他借报纸呢。” 听听,这个女仆已经可以堂而皇之地说出“闲逛”两个字了。 “啊、我忘了!” 梅蒂恩如梦初醒,她早上起床后光顾着整理行李,居然忘了最重要的事情,连忙伸手去接。但拿住报纸后拉了一下,却纹丝不动,她有些疑惑地看着爱丽丝,只见后者撇撇嘴,说道:“我事先提醒一句,上面的报道对你来说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你先想好再看哦,可别影响了旅行前的好心情。“ 不是什么好消息……言外之意就是绝对的坏消息,至于究竟是什么坏消息,两人都心知肚明。 粉发小女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仰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没关系呀,爱丽丝姐姐。我很坚强的,你不要小看我哦?” 确实,越懂事乖巧的孩子越是坚强,但也越是让人放心不下。 见她如此坚持,爱丽丝也不好继续阻止,叹了叹气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等会儿可不准哭鼻子。” “才不会哭鼻子!” 梅蒂恩大声反驳了一句,然后有些生气地把报纸从她的手里抢了过来,是教团联合发行的《真理报》,她直接阅读头版最显眼的那条报道,忽略了其他无关的信息,直接捕捉到最关键的内容: “……市警司总务督察官兰尼根先生接受本报专访称,已查明发生于圣徒街的恐怖袭击案件源于宗教互助协会部分激进成员因对谈判结果的不满而采取的报复行为,他们向美因提斯会议大楼内部投放致幻气体乃至燃烧瓶等非法武器,后又对整个圣徒街进行了破坏性的攻击,在市政广场附近地区造成了大规模的恐慌。据估计,因本次事件而遇害的牺牲者已达到73人之多,在后续的拥堵、推挤、践踏中受伤的市民更是接近数百人,是林威尔市近五十年来所遭遇的最大恶劣事件……“ “……市教区委员会总负责人克雷蒙先生发表声明,认为策划了本次恐怖袭击案件的多名犯人很可能是受到了一些激进教义的引导,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采取了非理性的行为。由此观之,我市的宗教氛围依然有待净化,对于那些以不良教义吸引、诱惑并蛊惑市民的伪教乃至邪教,必须坚定《宗教法令》的政策,坚决予以取缔,唯有如此,才能避免类似事件再度发生……” 看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后面都是市政府的官员出来发表一些车轱辘的废话,总结一下无非就是:克雷蒙先生说得对,《宗教法令》确实好,《宗教法令》确实妙,谁不支持《宗教法令》,谁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林威尔人! 那梅蒂恩还能说什么呢? 她折好报纸,一时间有些沉默。 虽然早已知道血月异变后,天心教堂的结局不再有任何侥幸可言,但真的面对事实时,人总是会难以接受。 “你看,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不是什么好消息。”爱丽丝一边说,一边悄悄地从梅蒂恩的手里把报纸拿走,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安慰道:“都是那帮吸血鬼的错,改天我再逮到一只吸血鬼,就抓回来给你出气怎么样?唔,前提是这座城市里还有吸血鬼……” 血月异变既然平息,说明教团联合的确拥有常人所不知道的超凡力量,也不知道和他们的世俗势力比起来哪个更强大,够不够把那些吸血鬼一网打尽。 最好是行,爱丽丝可不希望自己好好走在路上,忽然有一天就被菲雅莉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弟弟妹妹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家伙寻仇。 呃,你问她安慰梅蒂恩的那句话又是怎么回事? 所以啊,只是安慰而已,你不会当真了吧? 梅蒂恩也没当真,所以她抬起头来,虽然很勉强但还是对爱丽丝露出笑容:“谢谢你,爱丽丝姐姐。不过,我没事的,只是有点难受而已。” “那我借你一个抱抱?” 爱丽丝张开双手,表现出一个知心大姐姐该有的温柔与包容。粉发小女孩笑了笑,然后顺从地把脑袋埋在了她的怀里,闭上眼睛,把自己沉入了深邃的黑暗中。爱丽丝隐约听见她用呢喃的语气说道:“抱歉,父亲。” “我好像……辜负了您的期望。” 这让少女一阵恍惚,忽然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依稀记得,昨天晚上的林格,好像也说过同样的话。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对兄妹还真是相似啊,尽管彼此之间并没有任何血缘的关系。 这就更显得那位杨科先生了不起了。 因为,他是比血缘更加紧密的联系。 第六十六章 爱丽丝有失忆症吗? “对于这个冒昧的请求,我深感愧疚,同时也十分感谢您的理解,斯嘉丽校长。”办公室内,林格收好刚刚盖下公章的请假函,微微低头,用歉意的语气说道:“希望这不会影响到学校的课程安排,倘若如此,便是我的失职,请允许我再一度表达自己的歉意。” 书桌后的斯嘉丽夫人露出温和的笑容:“我不愿意对你谎言,说句心里话,你的离去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个遗憾的消息,我想孩子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幸好,这只是暂时的事情,我已经开始期待你回到教室的那一天了,林格先生。” 她稍作停顿,又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也未必是一件坏事,我以为现在的你,确实需要一趟愉快的旅途,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她似有所指,林格自然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沉默一会儿后,轻声回道:“我也对这趟旅途充满了期待。” 他无意多聊,礼貌地告辞离去,斯嘉丽夫人没有挽留,安静地看着年轻人的背影消失在渐渐闭合的门缝后,视线莫名的有些深邃。 当走廊上的脚步声消失,再也听不见的时候,她从旁边的抽屉里取出一封信来,看着寄信人的名字,陷入了沉思。 这是一封来自守夜人队长雷斯垂德先生的信,信中提到的事情很简单,简单到似乎不值得雷斯垂德特意来信说明:昨日,血月异变爆发的时刻,在距离圣徒街不远的市政广场附近,发现了林格的身影,疑似正在关注谈判的结果。 最后这句话是重点。 因为林格到目前为止,仍是教团联合所关注的“目标”,市教区委员会的保民官朗宁十分欣赏他的性格与对信仰的态度,有意将其吸纳加入结社,并委托斯嘉丽夫人进行观察,给出评定的结果。 雷斯垂德送来这封信,就是为了作为她评定时的依据。他的做法并不含有任何私人情感,完全是公事公办,守夜人在谈判会场附近发现了观察目标的身影,便如实上报,又送到了作为评判人的斯嘉丽夫人这里而已。 而林格在此事中表现出来的摇摆态度,毫无疑问,会让本来看好他的斯嘉丽夫人感到疑虑。 之前的平淡,是否只是伪装?他的心中,是否依然藏有重启天心教堂的愿望?毕竟,据资料显示,林格的养父杨科先生对他的成长有极为重要的影响,而杨科先生毫无疑问,是一位虔诚的女神教信徒。 保守考虑的话…… 斯嘉丽夫人看着手中的信,沉思良久后,办公室内传出一声幽幽的轻叹,以及沙沙的落笔声:仍有继续观察的价值。 但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尚不符合我们的需要。 评定结果为:不合格。 因为不确定这趟旅途需要多长的时间,林格直接申请了一个月的假期,恰好可以赶在梅蒂恩的药剂师资格考试开始前返回。幸好斯嘉丽夫人通情达理,加上有朗宁先生的关系在,他的请假申请很顺利地被批准了,若是放在其他学校,恐怕林格就只能考虑辞职了。 下午,为五年级的白霜草班上了两节历史课后,林格带着请假函回到了家里,途经河畔街时顺便买了两个牛奶布丁,原本打算两个都给梅蒂恩的,但是考虑到昨天爱丽丝浴血奋战单骑救主的亮眼功绩,唉,还是分一个给她吧。 不然,肯定又要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了。 等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推开礼拜堂的大门一看,发现了一件令他震惊的事情。 爱丽丝居然在打扫卫生。 她手里攥着根拖把,旁边摆了个水桶,正哼哧哼哧地清洁着地板上的污垢,虽然动作不是很标准,但搭配那身女仆装看,还真有几分女仆的味道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刺激,才让她走上了做家务的道路? 林格站在门口,陷入了沉思。 这时,金毛女仆已经发现了雇主的身影,她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双手撑着拖把,用不爽的语气说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我会做家务难道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吗?” “并非如此。”林格解释道:“只是惊讶于你居然有这样的主动性而已。” 之前爱丽丝做家务,可都是被林格逼着做的,如果没有人在背后催她的话,这家伙肯定是宁可躲在房间里捣鼓游戏机,也绝不肯出半点力气,纯粹一条懒狗罢了。 “那你可看错我了!”爱丽丝闻言,脸上浮现出得意的表情:“是梅蒂恩说接下来我们要去旅游,教堂无人看护会变脏,所以我才自告奋勇,来为这个家庭做一些微不足道的贡献,不比你这个只会在外面鬼混的臭男人好多了?” “哦。” 林格默默地把准备给她的牛奶布丁收回了口袋里,准备等晚饭后再给。他踩着爱丽丝还没拖过的地走进礼拜堂,随口问道:“梅蒂恩呢?” 第六十七章 过去的话现在也不会说吗? 他稍作停顿,然后收回了视线:“生与死都是人所敬畏之事,但我们对后者的畏惧,远胜于对前者的尊敬。” 爱丽丝津津有味地听着,当林格说完最后一句话时,马车刚好停在了墓园的铁栅栏大门外。今日天气晴朗,气温有所回升,午后的墓园阳光灿烂,但不见多少人影,毕竟是工作日,不是每一位生者都能随时抽出闲暇,来追忆怀念已逝去的死者。 很多时候,生与死的分隔不是心跳的泯灭,而是冷酷的现实。 仿佛被萦绕在此处的肃穆气氛感染,一向跳脱的爱丽丝也收敛了性子,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陪着梅蒂恩,看林格在墓园门口的接待室里登记了信息,又从沉默的祷会信徒手中接过一束白色的勿忘我,回头向两人招手示意,才拉着梅蒂恩的小手追了上去。 沿着清幽寂静的石板路前行,一片森森的橡木林将四周包围,头顶的视线被墨绿色的叶片遮挡得密不透风,只有几道白金色的光顽强地挤过枝枝叶叶的缝隙,经枝头末梢垂落,形成了透明的光柱,在堆积着厚厚落叶的地面上摇曳出闪烁的光斑。 伊特尼墓园建成之时,首批入葬的死者的亲属们,亲手种下了这些橡树,时至今日,已成长为参天的树林,风吹过时,便有涛声徐徐流淌,冲刷着一颗久被尘俗浸染的心灵。在那些悠久的歌声中,或许便能听见亡灵们的呓语。 据说有些人将这些橡树视为死者在人间的寄托,但当他们走入这片林海时,常会淹没自己,分辨不出亲人的模样。 向前走了大约十分钟,一片灰白色的石林忽然闯入眼中,冰冷洁白的石碑一块一块地屹立着,冷漠死寂的色调与周围的橡树林格格不入,空洞地隔绝在整个世界之外。 爱丽丝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梅蒂恩也屏住呼吸,只有林格的表情毫无变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过石林间的过道,带着两位少女来到了杨科先生的墓碑前,微微弯腰,将手中洁白的勿忘我放在了他的墓前,低声说了一句: “杨科先生。” “我和梅蒂恩,来看你了。” …… 墓碑上有一行墓志铭:他的岁月在此长眠。 留下这行墓志铭的人发自心底地希望那个值得尊敬的男人只是睡着了,或许有一天他会醒来,在记忆中阳光明媚的下午,对自己说一句:“我做了个好长的梦……” 可惜,现实是个理性主义者。 午后的风徐徐吹过,站在这里便能听见海浪的声音。林间有鸟的鸣叫,还有松鼠在叽叽喳喳,稍微缓解了这里沉闷严肃的气氛。将花放在墓碑上后,林格便让出了位置,给了梅蒂恩倾述情感的时间,毕竟这次扫墓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安慰她的坏心情。 粉发小女孩似乎积攒了很多话语想要和父亲说,以至于碎碎念叨个不停。站在不远处的林格依稀听到了“宗教法令”、“关闭教堂”、“旅行”之类的词语,还听到了爱丽丝的名字,这段时间的经历过于丰富,或许一时半会儿是说不完的。 和林格并肩站立的女仆,用手肘戳了戳他的腰:“你怎么不去和杨科先生说两句话?” “已经说过了。” “就那一句?” “恩。” ”没有其他话要说吗?“ “想说的话是说不完的。”林格静静地看着半蹲在洁白的墓碑前、好似喃喃自语的妹妹,眼眸深处映入了一丛凝固的阳光:“从前没有说的话,以后也不会说;以后不会说的话,现在更不必说。人总是习惯把该做的事情都推迟,因为他们是被感性支配的生命。” 突然就哲学起来了。 爱丽丝听不太懂,因此也想不出什么话语去附和或反驳。 但林格说这些话原本就不是为了得到她的回答,年轻人只是看着妹妹的背影,或许也是看着父亲的墓碑,陷入了过去的某段记忆之中。 林格还小,却已开始学习文字的时候,父亲带着他站在礼拜堂的门口,目睹一道道光线从彩绘的玻璃窗间投落,将阴影切割,构成了神秘复杂的几何图案。他说:“以后你来接我的位置,当天心教堂的牧师好不好,林格?” 那时他是答应了吗,还是拒绝? 还未被斑驳锈迹侵蚀的门环、仍有蜘蛛与蚂蚁爬过的横梁、新透着橡木香气的长椅、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玻璃花纹、父亲的询问、自己的迷茫、还有沉默的女神像……都在脑海里倏忽闪烁着,好似时间的剪影,在阳光的缝隙里穿行,你不经意时忽略过去,低头的间隙里却又能看到它们的身影。 他忽然开口:“梅蒂恩。” 正在和父亲讲述吸血鬼有多么可怕的小女孩下意识回过头,眨了眨眼:“怎么啦,林格?” “我忘记帮你要一束花了。”林格说道:“你去找墓园的管理人拿吧,记得和他说谢谢。” “好的!” 梅蒂恩没有犹豫地答应下来,也没问林格为什么不去拿。她嘿咻地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便向着来时的路走去,爱丽丝朝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记得帮我也拿一束、梅蒂恩!” 作为林格家的女仆,她觉得自己也应该向杨科先生表达些敬意。 梅蒂恩挥了挥手表示收到,娇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橡木林的影子里。然后,爱丽丝扭头看向旁边的林格,想知道他故意支走妹妹,是为了和自己说什么。 在她的注视下,林格沉默了几分钟,才缓缓开口: “杨科先生是个好人。” 第六十八章 林格学不会当好人吗? 林格用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事实,作为讲述的开头。 “圣十字区与白市民区的每一位居民都应该记得,杨科先生来到林威尔市的那个下午。当时的社会福利制度尚未完善,因而生活条件比现在恶劣许多:为了半块黑面包而在脏污的下水道里寻找数小时、为了四分之一个便士而打架斗殴甚至闹出人命……这些你不敢想象的事情,都是确实发生过的。” “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总体而言,过去总是比现在更加糟糕。” “就是在这个时候,杨科先生带着我和梅蒂恩来到了这座城市,并在亲眼目睹来来往往的行人对路边乞儿的尸体无动于衷后作出决定,他说这里就是旅途的终点了,我们将在这里拥有一个新的家,并将承担起一个艰巨的使命,即传播女神在人间的福音,重新唤醒人们心中的温暖。” “我和梅蒂恩都还小,不太理解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为自己终于拥有了家而高兴。” “所以,松石街13号,在成为天心教堂之前,首先是我们的家。” 林格说到这里,视线有些恍惚,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但这只是短暂的分神,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继续为爱丽丝讲述过去的故事。 “天心教堂建立以后,连一个信徒都没有,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信仰是活着的人才能拥有的东西,而这两片街区的居民,都属于‘正在活着的人’,他们不愿谈论信仰,除非那价值一块面包。” “我和梅蒂恩都很失望,认为杨科先生的心愿不可能实现了,但这时他对我们说,获得安慰便是信仰,如果想要让大家虔诚于女神的信仰,就必须先给他们安慰才行。假如心灵有了安慰,自然也有了归属。” “而杨科先生口中的安慰,并不是其他教会崇尚的心理安慰、自我满足,而是更为实际的东西,物质性的安慰。或者说,帮助他们活下去的安慰。” “于是,才有了七天礼上分发面包与牛奶的规矩。在杨科先生宣布这件事后的第一个周日,那是我头一次在天心教堂内看到那么多的人。尽管大家都是为了面包与牛奶而来,甚至没有人抬头看一眼女神的神像。” 就像那些未能获得名额,失望离去的流浪汉一般,在祂的眼眸中,你的注视下,是一颗空洞的心灵,什么都不存在。 唯一的不同是,林格会目送那些人离去,从不挽留,而杨科先生总是耐心地、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地为大家讲述女神的教义,讲祂用七天创造了世界的壮举,讲我们都是女神的孩子,因此应该互相关爱、互相包容……等一文不值的道理。 不仅讲述,并且身体力行。 为无家可归者送去御冬的衣服、为乞丐送去果腹的食物、为流浪汉开放礼拜堂让他们休息;然后,为争吵的夫妇调解家庭矛盾、为努力学习的小孩奖励糖果、为感到迷茫的失业者提供建议;再然后,是为脏乱的街道组织义务清扫、为重病难愈的邻居筹募捐款、为社区比赛的胜者颁发奖品,为败者送去安慰…… 人们逐渐习惯了杨科先生进入他们的生活,甚至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有些时候,即便参加七天礼已经拿不到分发的面包和牛奶了,他们依然会来到天心教堂,或许是单纯的打发时间,或许是想和杨科先生聊聊家常……但不管怎么说,那时的女神眼中,终于有了他们的影子,而他们呢,偶尔也会抬起头来,看一眼女神的面容,看到了那双温柔慈爱的眼眸,怜悯着尘世一切的苦难。 后来,当有人询问这里的居民,你是否信仰神明的时候,他们总是会说:在松石街13号,那里有间创世女神的教堂,里面的牧师杨科先生,是个好人…… 没错,他们并不直接说自己是女神的信徒,总是如此回答,可往往这个时候,询问的人就会知道:哦,原来他们是女神的信徒。 因为获得安慰便是信仰。 “真是了不起啊。” 听到这里的爱丽丝由衷感慨,又重复了一遍:“杨科先生是个了不起的人。” 林格轻轻点头:“恩。” 爱丽丝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我在夸你的养父诶。” “所以呢?” “你不应该感到高兴么?” “实话实说是最基本的品质,为此感到骄傲才是道德败坏的标志。” 莫名其妙就扛上了“道德败坏”的一口黑锅,爱丽丝愤愤不平,想动手又顾虑到现在的环境,最终只是用脑袋轻轻撞了下林格的肩膀,表达自己的不满。 被早有准备的林格用拳头挡住了。 “哎呀!” 金毛女仆捂着发红的额头,半蹲下来,嘴里骂骂咧咧:“连这也要计较、你也太小心眼了吧林格、难道就没有从杨科先生那里学到一些宽容和担当吗?” “没有。”林格摇摇头:“杨科先生只让我跟随他学习文法、历史以及女神的教义,但从不要求我学习他的性格与为人处世的方法。或许是因为他知道,人与人的天性是完全不同的,我永远也学不会像他那样,做一个纯粹善良的好人。” “这个说法也太悲观了。”爱丽丝嘟囔了一句:“我觉得你要是再自信一点的话,就不会把天心教堂搞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她原本是有感而发,但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在戳人伤口,顿时有些讷讷:“呃、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可别生气哦?要是实在生气的话,我给你打一下手心,然后就把刚才那句话忘掉怎么样?” 但是林格没有理她。 年轻人并不是生气了,只是忽然失去了开口的心情。爱丽丝会慌张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正在戳人伤口,可不管她戳不戳,伤口就存在于那里,只是有时是潮涌般剧烈的阵痛,而有时是在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隐隐作痛。 他总是说你没有必要学习我的风格,因为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你也一样,你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林格。去走你应该走的路吧,就像你原本就走在上面一样。 …… 可是凡人无法参透时间的秘密,一切基于过去的记忆都显得薄弱,于是到最后,命运便没有了偶然,只有始料未及的必然。 清澈的眼眸中倒映出一方冰冷的石碑,斑驳阑珊的树影在空地上穿梭,叶脉的纵横分岔仿佛预示了生命的坎坷历程。年轻的牧师静静地看着那句几乎与阳光融为一体的墓志铭,眼前恍惚又浮现出他第一次和自己见面时的场景,在下着凄雨的道旁,微笑着为自己撑开一把伞,有着粉色头发的小女孩,抓着他的衣角,怯怯地躲在他的身后,那时她的眼神中犹有畏惧和怯懦,到最后只剩下温热的泪水。 远方隐隐约约传来了海潮鸣动的声音,浪花拍打着礁石,哗啦哗啦,一片喧哗声撞上了林间空地的寂静。 爱丽丝悄悄抬起头,瞥了林格一眼。 “我……” 无声的喧嚣之中,银发的年轻人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很细,像说给自己听,碎金色的眼眸深处,是只有午后的光线才能触及的悲伤记忆:“隐瞒了一件事。” “是梅蒂恩不知道的事。” 第六十九章 不再有称呼父亲的资格吗? “那时候是冬天,但比现在寒冷,飘雪的日子也来得更早了些。” 林格在记忆中追寻那个无比漫长的冬日,看见积雪覆盖了一整条街道,天空中正飘着鹅毛般的细雪,将行人的身影都掩埋。 在阴郁沉重的天空笼罩下,衣着体面的绅士迈着优雅的步伐经过,疲倦的工人一刻不停地清扫着街道的积雪,稚嫩的孩童沿街叫卖报纸,踩过积雪和污水的坑坑洼洼;两匹马拉着的邮车从城门口一路驾驶到这,高高的座位上那盏悬挂在车厢顶的煤油灯,似乎融化了昨夜的雪花。 “杨科先生向莫雷迪大叔的面包房订了一批面包,打算用于下一次的七天礼。但当他回到天心教堂时才发现,有人潜入了家中,想要偷窃这些为七天礼而准备的面包,那个人,不仅是杨科先生认识的人,同时也是松石街的一位居民,更是女神的信徒,往日曾多次来到天心教堂参加七天礼。” “可以想象,杨科先生当时的心情定然十分失望。但他并没有生气,而是问对方,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但其实答案并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林格的声音中,拥有一种疏离的情感,似乎刻意把自己放在了旁观者的位置上,唯有如此,才能维持冷静的叙述:“自蒸汽机发明、大工厂生产时代开启以来,贫富差距悬殊始终是文明世界无法解决的一大难题,林威尔市自然不能例外。” “寒冷的冬季恶化了底层民众生存的境况,市政府的无所作为则是在雪上加霜,高昂的道路税、清扫税、保暖税、煤气税、建筑维修税等多项税目,足以令一个家庭在春天到来之前就支离破碎,连尸骨都埋燃在积雪下成灰。” “天心教堂的义举稍微改善了这种恶景,但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杨科先生不可能把面包和牛奶发放到圣十字区和白市民区的每一位居民手中,他所做的,也仅是力所能及之事。” “盗窃者的家庭条件较为艰难,他在冬季来临前失去了自己的工作,有一个妻子和多名子女需要靠他养活,原本期望靠七天礼上分发的食物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但抱着与他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而食物的发放名额又是有限的。他在两个星期都没有领到救济食物的前提下,终于产生了铤而走险的念头,为此抛弃了女神给予的教诲,又从一个信徒的身份,转变为普通的人类。” “这是他个人意志的脆弱,但也是时代造就的悲剧。” 林格用平静的语气下了结论。 但是相比起来,爱丽丝更加关心故事接下来的发展:“后来呢,杨科先生原谅他了吗?我想应该是吧?” 毕竟杨科先生是个好人。 林格轻轻点头,说道:“杨科先生不仅原谅了他,并且,还将自己的食物分给了他。因为,如果从预定用于七天礼的食物中取出一份给他的话,就会伤害到其他人的利益,令某一个人得不到需要的帮助,这样的事,杨科先生是不愿意做的。” 爱丽丝感慨了一句:“果然是个好人。” 舍己为人这种品质,放在28世纪物质生活极度丰富的地球,都会为人称道,何况是19世纪的蒸汽时代呢? 她很佩服,至少觉得自己肯定做不到这一点。 可是。 “好人不一定会有好运。”林格淡淡道,在爱丽丝疑惑的目光中,继续讲述:“人的欲念是可以超越一切美好品质的邪恶之物,慷慨的馈赠、无私的奉献,却也只是膨胀了窃贼的贪心。因此他向杨科先生索取更多,想要得到足以支撑他度过整个冬季的食物,甚至将目标打到了七天礼的面包上。即便是苦苦的哀求,也无法掩盖事实的卑劣。” “在杨科先生拒绝他之后,竟还想要用武力夺取,因此爆发了冲突。” 爱丽丝听到这里,生气地鼓起了腮帮子:“太过分了!怎么能做这么无耻的事情?” 杨科先生都已经原谅了他的盗窃行为,还慷慨地分给了他食物,结果居然还得寸进尺,想用武力抢夺更多。这样的人,完全配不上别人给予的好意。 “因为人只有在生活的时候才是人。”林格看了义愤填膺的女仆一眼:“而在生存的时候,他们只是野兽。” 野兽从不会在乎自己的做法有多么无耻,品行有多么卑劣,对于它们来说,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全无立场和必要进行指责。 爱丽丝顿时噎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争吵与冲突之中,窃贼误将杨科先生推倒在地,脑袋磕到了桌角,陷入昏迷。他惊慌之中抢走了厨房的面包,甚至都没有想过呼叫医生,就这样逃离了天心教堂。直到下午我从学校放假,回到家中,才发现了晕倒在地上的杨科先生,并将他送到了医院。但那时,因为长时间的昏迷,他的情况已经很不乐观了。” “这——”爱丽丝听到这里,忽然预感到了什么。 果然,下一刻,林格用一种平静到了极点、以致于令人觉得他可以没有任何情感变化的语气说道:“当天夜里,杨科先生便因抢救无效,不治身亡。” “……”爱丽丝不知道该用何种言语形容自己现在惊愕的心情,更不愿意抬头面对林格平静的视线,她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两个星期前自己与梅蒂恩的一次交谈,闷闷地问道:“梅蒂恩说过,杨科先生是因为严重的肺病而去世的……” “杨科先生确实有肺病,但并没有严重到这种程度。”林格的语气依然平静:“那是我用来隐瞒梅蒂恩的说法。” 可以理解。 如果被那位天真善良的小女孩知道了父亲真正的死因,恐怕她会十分伤心,甚至开始怀疑人性吧? 以往坚信不疑的事物,都将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女仆的声音低沉下来:“之后呢?那个窃贼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吗?” 他因为自己的欲念,间接害死了一位德高望重的牧师,这样的罪行,是决不被允许宽恕的,至少爱丽丝如此希望。 面对这一问题,林格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稍许后,忽然说起了另一件似乎并不相干的事情:“在医院救治的过程中,曾有几次,杨科先生短暂苏醒,恢复了意识。或许那时他便意识到自己在人间的时日已经不多,因而留下了几句遗言,希望我一定遵从。你知道是什么样的遗言吗?” 爱丽丝回想自己和梅蒂恩的交谈,答道:“希望你和梅蒂恩过上安定平静的生活?” 弥留之际,他仍然放心不下自己收养的两个孩子。 “这只是其中一句遗言。”林格平淡道:“还有另一句遗言是,原谅他。” 爱丽丝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表情比之前听到杨科先生逝世的真正原因时还要惊愕。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两个字:圣母。 宽恕罪者的恶行、却忽略了自己所受的伤害,像这样的人,只有用“圣母”才能够形容。杨科先生不仅是个好人,或许,也脱离了这个时代普遍的道德观念,已经进入了一种纯善的境界。 林格说道:“女神的教典中,有祂亲言的一句话:洗净尘世间的芜杂,而后,愿有罪者与无罪者,都生活在那无忧的国。” 杨科先生一直都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践行女神的教诲。 可是,就这样轻易原谅了对方,是否又忽略了亲人的感受呢?要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孩子原谅杀死父亲的凶手,当时的林格,应该很难受吧?他那么敬重自己的养父,肯定难以给出拒绝的回答。 爱丽丝想着,自己也变得有些难受了,仿佛这时候的她与那时候的林格,忽然拥有了同样的心情。 “我答应了杨科先生,一定会遵从他的遗言,于是,他才安心地闭上了双眼,回归于天上的无光之海中。但我失约了,我已答应他该做的事情,却没有做到。” 杨科先生逝世的那一日,林威尔市的风雪空前盛大。 林格回忆往事时,会觉得那一场雪来得十分恰当,因为这人间的每一场雪,都是为了接走谁的灵魂,又带来谁的灵魂。雪停后凝固冰川、冰消后融为河流、水凝后化为云雾、云聚后飘落下一场雪。雪花的循环,便是生命的轮回,而生命的一生,也是如雪花的一生。 最高洁的灵魂逝去时,人间落下最盛大的一场雪。 “将杨科先生安葬在伊特尼墓园后,我瞒着梅蒂恩,向市警司报案,并很快找到了逃逸的凶手,当时他正在家中,喂孩子吃下带血的面包。” “我亲眼看着他被押走,送入白山监狱;后来又出席了对他的审判,得知他被判处了三十五年的劳役;最后得到他的消息时,是他死在了采石场的劳动中,死因是被一块坠落的石头砸到了脑袋。” “那时恰好也是冬季,天上正在下雪,是鹅毛般的小雪。” “我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却不是身为人子应该做的事情,因为这违背了杨科先生的遗愿,使他即便回归了天上的无光之海也无法安息。于是,就是在那场雪中,我恍惚间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恐怕没有资格称呼他为父亲了。” 第七十章 她一直都知道吗? 这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故事。 但它还不算结束。 “那个男人服劳役的时间里,他的妻子一直都在等他归来。曾经她也是女神的信徒,只是发生了这件事后,再也没有踏入天心教堂半步。” “后来天空下起一场雪,男人的死讯传到了妻子的耳中,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时隔三年,再度扣响了天心教堂的门环。那一日,我恰好在家里准备七天礼的事宜。” 时至今日,林格依然会想起,当时那位女人看着自己的眼神,以及她用没有悲伤的声音告诉自己:“巴维尔将不会再回到这里。” 巴维尔就是她的丈夫,一个为家人窃取食物、却反被命运偷走了时间的可怜人。 已经成为牧师的年轻人站在祭台上,听到这个消息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拿了一份面包与牛奶递给她,她也沉默地接过去,说了声谢谢。 两人看着彼此的眼神都很平静,既不是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儿子应有的愤怒,也不是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妻子应有的悲恸,那是牧师在看着自己的信徒,或者羔羊正注视自己的神明。当仇恨深埋于冰雪时,人便获得了虚假的安慰。 “从那天开始,我与她达成了一种不需言明的默契,或者说是随时都可能破裂的脆弱同盟:她来天心教堂参加七天礼,无论排队的人有多少,都一定能得到一份面包和牛奶;而作为代价是,她不能将这件事告诉梅蒂恩,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父亲究竟是怎么死去的。” “你应该也认识她。” 林格微微仰头,视线越过墓碑,落在了那些错乱的枝桠上,误将飘落的一片树叶,当成了那一日凋零的一朵雪花,声音有些低沉:“就是玛吉太太。” 难怪。 爱丽丝恍然大悟,过去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在此刻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难怪林格从来不称呼杨科先生为父亲、难怪他的性格总是这么冷淡理性、难怪他提醒自己要小心防备玛吉太太、难怪他说,松石街的所有人都可能为天心教堂说话,只有玛吉太太不会……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心情。 人间的一场雪,落在每一个渺小的灵魂上,便是沉重的灾难。 少女忽然开口,闷闷地说道:“抱歉。” 林格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要道歉?” 这并不是你的错。 爱丽丝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可能是因为心里有这股冲动,所以就不经大脑思考地开口了。她有些难堪地抓了把额前的刘海,支支吾吾道:“唔、就是说,因为……我让你回忆起那么伤心的往事,真的很抱歉……” 可是。 “即便没有你,这些记忆依然存在。” 就像伤口一样,有时是潮涌般剧烈的阵痛,而有时是在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隐隐作痛。 如果没有你,它们也不会消失。 “我和你说这件事,只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而已,爱丽丝。”林格的目光定格在橡树林的每一片叶子上,想象它们是当时还未来得及飘落的雪花,于是轻声说出了那个他失去了最珍贵之人后才明白的道理:“这世界上,只有平静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是为了过平静的生活。而不是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期待某些时刻意外忽然降临,把自己引向了另一条路。很多时候你是无法决定的,那些意外究竟是好是坏。” “因此,这趟旅行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带着梅蒂恩回到这座城市,继续我们平静的生活。” 气氛静谧而安详,风吹过林间带起沙沙的声响,幽静的低语犹如谁在挽留,呼唤一颗害怕失去的心,永远地留在了回忆所画的牢笼里。 他没有提到爱丽丝该如何,因为深知她会有自己的选择。 女仆怔怔的,没有说话。 一日前便从林格的口中听过了同样的道理,但知道了杨科先生的事后,会觉得它更有分量了,以至于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迫着人的心脏,令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这是不对的。 她艰难地想到,因为意外不是一种你想躲开就能躲开的东西。 更何况。 “你从来没有和梅蒂恩提到这件事。”爱丽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林格交谈:“如果你确实希望她变得更成熟一点,那么直接告诉她真相不是更好吗?如果你没有这么做的话,其实就意味着,你也希望她能保持自己的天真与善良吧?就像每个小孩子都会有过的、关于童话的幻想那样。” 林格沉默地抿着嘴唇,并不回答。 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还有梅蒂恩高兴的声音:“林格、爱丽丝姐姐,我回来啦!” 被叫到名字的两人都闻声回头,看向林间的石板路,看到粉色头发的女孩怀里抱着两束洁白的勿忘我,一路不停地小跑过来,黑色的小皮靴踩在有些年头的旧石板上,发出了过去的回响。 最后她停在了两人的面前,先向林格笑了一下,然后把一束勿忘我递给旁边的爱丽丝:“喏、爱丽丝姐姐,这是你要的花。” 爱丽丝连忙接过去,说了声谢谢。 梅蒂恩便拿着花,走向父亲的墓碑,爱丽丝紧随其后。她静静地看着女孩郑重其事地将花放在了林格的那束花旁边,又闭上眼睛,无声地说了什么。或许是祈求父亲魂灵的安宁,又或是单纯地倾述自己的心情……爱丽丝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她真是个幸福的女孩。 有人细细地呵护着她,为她在这个冰冷阴霾的时代里,保留了最珍贵的纯真。 “梅蒂恩。” 她走上前,轻轻地把手里的勿忘我放在了杨科先生的墓碑前,同时低声对女孩说道:“要记得,你一直都被所有人爱着呀。” 即便有时候要经历很痛苦的事情、面对很残酷的现实,可是,他们对你的爱,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女孩怔了一下,随即睁开眼睛,向爱丽丝露出灿烂的笑容,用力地点了一下小脑袋:“恩!” 我知道哦,爱丽丝姐姐。 我一直,都知道的。 …… 到最后,他们该离开了。 “回去吧,梅蒂恩。” 林格低声道。他牵着梅蒂恩的手,带着她往墓园外走去,爱丽丝在另一边。慢慢的,一步一步的,三人的身影逐渐远去,将要消失在橡树林的影子里,消失在岁月的终点。 忽然,一阵风吹了过来,吹得周围的树叶都在沙沙作响,吹起了梅蒂恩的围巾,也吹动了爱丽丝金色的马尾,灿烂地飘了起来,宛如一大片耀眼的蝴蝶,正自由自在地飞翔,飞向杨科先生的墓。 这风中,灿烂的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里洒落,光芒扭曲着,隐约变幻出一位中年男子的身影。他半跪在墓碑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三束白色的花,脸上是温柔的怀念的笑。 他低声道,再见。 梅蒂恩预感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去,但她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风沙沙地吹着,细碎的阳光在斑驳的剪影里穿行。 “怎么了,梅蒂恩?” “没什么,林格。我只是觉得……父亲好像在这里。” “他一直都在。” “说得也是,那,我们什么时候再来看他呢,林格?” “等这趟旅行结束后吧。” “好!” 岁月渐行渐远,渐无声息。 第一章 不是同一个人吗? 公元月15日,一列火车从林威尔市的新王后广场车站出发,驶向王国北境的“繁盛之城”罗斯廷市。林格带着自己的妹妹梅蒂恩与女仆爱丽丝,混在拥挤推嚷的人群中,踏上了人生的第一趟旅途。 拥有30节车厢的“黎明号”火车总长约350码,由市交通局和林威尔市轨道交通公司共同经营,每个季度接待的乘客以十万为单位计数。当这列庞然大物凶猛地爬行于贯穿原野和大地的铁轨上时,任何人都能从那低沉的轰咆中感受到属于钢铁与蒸汽的震撼力量。 烧得通红的煤炭送入锅炉,滚沸的黑色浓烟自火车头顶的烟囱喷吐而出,升起了一大片阴惨的云雾。车窗玻璃在火车的摇晃中啪啪作响,窗外的田野、村庄、树林……都在灰霾色的天空下快速掠过,拉出了模糊的残影。 从前,流浪的摩律亚人见火车从大地的尽头驶来,认定它们是自地底爬出的巨蛇,将会摧毁人类的文明,吞下房屋与街道。百年以后,因修建铁轨而被迫迁移的村庄旧址,仍孤零零地横亘在荒野里,聆听着穿行之蛇的呜咽,似摩律亚人忧伤的风笛声飘扬,那些空旷破败的房屋,再度印证了他们的预言。 头一次乘坐蒸汽火车的爱丽丝,兴奋地把自己的脸贴在了玻璃上,两手扒着窗沿,不顾车厢的颠簸,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的风景看,对于其他乘客投来的怪异眼神,视若无睹,因为她是个我行我素的人,从来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梅蒂恩也很高兴,但至少懂得收敛,伸手扯了扯女仆的衣角,低声提醒她:“快点坐好、爱丽丝姐姐!你这样太危险啦!” “啊?”女仆回过头,不解地问道:“哪里危险了?” 只是看看风景而已,难不成还能飞来一块石头,突然砸中自己的脑袋? “1769年,黎明号火车刚刚投入运营的时候。”坐在对面的林格忽然开口,目光依然定格在自己手中的书本上,头也不抬地说道:“一位初次乘坐火车的乘客也和你一样兴奋,做出了类似的举动。结果火车在拐弯时因紧急制动装置故障,没能成功减速,在巨大的动能冲击下,直接把这位乘客从窗口甩了出去——而其他乘客只是撞在了墙壁上而已。” “这件事一度登上了王国各大报纸的头条报道,负责火车运营的林威尔市轨道交通公司不得不向这位乘客的亲属赔偿了一万金镑,又斥巨资改进了黎明号的各项基础建设,才勉强平息了事态。” 他稍作停顿,又道:“如果你愿意为我和梅蒂恩做一些微不足道的贡献的话,其实我并不反对你现在的行为。” 三无黑户爱丽丝在这个世界没有其他亲属,一旦她发生了什么意外,赔偿金会落到谁的手中,就不用细说了吧? “噗!”听懂了这句话的梅蒂恩忍不住笑出声。 爱丽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是这个事例确实蛮吓人的。金毛女仆想象了一下自己被甩出车窗外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爬回了自己的座位,正襟危坐,表现得比圣洛伍德国立学校里的一年级小学生还要乖巧。 “真的有这件事吗?”她还小声问梅蒂恩。 粉发小女孩憋着笑,用力地点了下头。 女仆便有感而发:“坐火车真是一件危险的事啊。” …… 林威尔市与罗斯廷市同在王国北境,但相隔较远,乘坐火车也需要两天一夜的时间,中途还会经过“金丘之城”布鲁瑟斯、“白羊之城”埃塞尔、“煤之城”锚山市等城市。林格买的是不换乘不停留的a类车票,换而言之,这两天一夜的车程,他们都得在车厢里度过。 爱丽丝现在觉得新鲜有趣,还有精力和梅蒂恩聊天,但以她的性格,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感觉无聊了。 旅行的多数时候,本来就是无聊的…… “咦?” 爱丽丝不经意往窗外一瞥,忽然像发现新大陆般,惊奇地指着原野上正在飞速掠过的景物,问道:“那是啥?” 她的一惊一乍成功吸引了林格的注意力,年轻人抬起头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便看到了一大片洁白的建筑群,它们的造型典雅,风格古朴,石刻的表面布满了岁月磨损的痕迹,像是从上上个时代残留下来的废墟遗址,充满了古老与神秘的意味。 尤为引人瞩目的是,这片建筑群,无论是缠绕着青藤的拱门、长满了杂草野花的庭院、还是残缺破损的白塔、攀附苔藓的断墙……统统都是由一根根高耸的圆拱石柱支撑起来的,这些被藤蔓紧紧纠缠的石柱,犹如沉默的巨人,撑起了龟裂斑驳的石砖、撑起了被风销磨的巨大扶壁、甚或撑起了最中央那间木石所铸、庄严肃穆的圣堂。 这片被石柱支撑起来的古老建筑群,彼此之间又以悬空的石阶相互连接,一眼望去,简直就像是悬浮在天空中的古代遗迹,不似出自凡人之手,倒像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给人以壮观、庄重与沧桑的感觉。 蜿蜒的阶梯绕着这些圆拱石柱盘旋向上,经地面直达浮空遗迹的高处,站在边缘,可以看见草木繁盛,古树参差的景象,行人往来大地,穿梭游走,如蚂蚁一般渺小。 “这是奇观呀!”爱丽丝惊叹道:“巴比伦的空中花园?” 林格不知道什么是空中花园,但这片建筑群的来历他却一清二楚,或者说,每一个林威尔人都应该清楚。 “那就是坦特维尔平原的浮游遗迹。”他说道:“17世纪中叶,由教团联合在此修建,据说是为了镇压那些徘徊于原野之上的亡灵,但也正是因为它的建成,才使坦特维尔平原的鬼魂传说广为流传,几乎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在中央圣堂前,还立着一座拿破仑元帅的雕像,你从这里应该可以看得见。” 爱丽丝连忙凑近了些,又把脸贴在了玻璃上,睁大了眼睛观察,果然看到在最中央那间庄严肃穆的圣堂前,树立着一位骑马男人的雕像,他身着军服,手持佩刀,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侧脸,但目光迥然有神,在那坚毅的神情之间,飞扬着自信与英武的神采,不愧是一手将大布列塔王国从战争泥潭带到了世界之巅的男人。 唯一的问题是…… “好高呀。”爱丽丝疑惑道:“这起码得有一米八了?这雕像是谁做的,就算想要表达对拿帅的敬仰之情,也不该偏得这么离谱吧?” 梅蒂恩比她更加疑惑:“哪里离谱了,爱丽丝姐姐?” “就是说,这个身高完全对不上啊,拿帅不是只有一米六吗?” “……” 梅蒂恩和兄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困惑。 “谁和你说拿帅只有一米六的?”林格微微皱眉:“无论是史书记载,还是当初追随过拿帅的士兵亲口讲述,都说过他是个器宇轩昂的伟男子,在战场上经常身先士卒,冲阵杀敌。若是有人认为他是屠夫,倒可以说见解不同;但若说他只有一米六,毫无疑问便是诋毁。” “……” 这下轮到爱丽丝沉默了。 她的身体靠得更近,几乎把整张脸都贴在了玻璃上,趁着火车飞速掠过的间隙,捕捉到了拿帅雕像的正脸,然后发现了一件令她震惊的事情: 完全不像! 和自己记忆中经典的拿破仑元帅的形象一比,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这是异世界与地球世界的差异,还是说,双方其实只有名字相同,但根本就是不同的两个人? 爱丽丝陷入了混乱。 同一时刻,林威尔市教区委员会,三楼办公室内,保民官朗宁·拉维尔正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封调命函,沉默不语。 “致朗宁·拉维尔先生” “鉴于你在号事件中的优异表现,成功避免了一次超大型危害事件的发生,并推动了《宗教法令》在世俗界的执行力度,经最高议会评议后决定,将你的职务调任至核心作战机关—缉查仲裁局,担任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的第四舰务官,官方身份为大布列塔王国宗教信仰部民俗对策局“真理一处”副处长,相关手续已经办理完毕,请在收到此函后的三十天内前往绯夜门忒号报到。” “另附绯珥大人的寄语:天界飨者的老巢坐标已经破解完毕,绯夜门忒号正在前往执行审判任务,你抓紧时间,或许还能赶得上这一趟,辛苦了。” 落款是:“资源统合机关—人力管理局” 时间是:“月14日” 第二章 在陌生的城市中寻找吗? 据《城市绿地生活》这本书的统计结果显示,罗斯廷市内“天然或人为修剪过的草地、园林以及落叶林”的面积约占整座城市的三分之二,这个数据可能会令那些久居大城市的人感到惊讶,甚或违背了某种直觉,认定在现代化的都市内部,文明与自然是不能共存的。 实则,这座城市向来如此。 低沉的呜咽声中,黎明号逐渐减速,最终停靠在罗斯廷市北区的罗德兰斯火车站,这个名字若是放在中古时代,其寓意便为“风吹过之地……生命盎然地激发”,如今则作为市内唯一的火车站,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乘客,倒也在无形中吻合了它在数个世纪以前的印象。 林格提着妹妹的黑色小皮箱,下了火车,第一眼看到的是月台独特的木制穹顶,建筑师别出心裁地将其设计为伞盖状的树冠,由多根深褐色的柱子撑起,表面覆盖四季常青的春藤,枝上则悬挂着墨绿色的油灯,令每一位初入此地的乘客抬起头时,会恍惚感觉自己踏入了远古时代的某片森林之中,正行走于一棵古老的参天巨木的注视下。 乘客都往同一个方向走去,像一条河流般缓慢流淌,那里便是火车月台的出口。林格带着梅蒂恩和爱丽丝,跟着人潮移动,用了大约十五分钟的时间才走到尽头。 出乎意料的是,将罗德兰斯火车站与城市街区连接起来的,竟然是一座小小的广场。它是由红砖铺成,占地面积并不大,至少也称不上宽敞,但设计感十分精致。因靠近火车站的缘故,商业属性自然聚集,附近有面包店、小食店、露天咖啡厅乃至旅馆,都紧紧地挨在一起,格局紧凑。 广场中央是环形的花园,常绿植物在冬日里展现蓬勃生机,还有一些迎着寒风盛放的花朵,格外美丽。几排长凳可供来往的行人休息,貌不起眼的灰野鸽毫不惧人,在花园、树枝和广场的红砖上悠然踱步,它们是几个世纪以前在这座城市栖身的野鸽的后代,如今已习惯了与人的共处,城市杂志上将它们称为“可爱的精灵与狡诈、凶狠的无赖之徒”,这两种迥异的称呼实际上并不矛盾。 它们是比马戏团里的小丑更加懂得察言观色的,见林格面无表情地走过便主动避开,而当梅蒂恩与爱丽丝要过去时,却蹦蹦跳跳地拦在了她们的面前,探长了脑袋,仿佛是发出了好奇的询问:你没有什么能给我吃的吗? 两名少女被纠缠得没有办法,只能从旁边兜售食物的商贩那里买了一包鸽子饲料,才摆脱了这些无赖的跟随。当然,看她们喂鸽子时的表情,也有可能是乐在其中。 “这座城市和林威尔市完全不一样啊。” 爱丽丝的第一印象如此。 她也说出了事实。 “罗斯廷市是一座旅游城市。” 林格为两人讲述的是书本中提到的内容,也就是他在火车上看的那本书:“它实际上已靠近王国的边界,翻越索森山脉即可进入莱森堡的国土。因为地理位置的偏僻,这里的工业化进程相对缓慢,还保留着数个世纪以前的原始风貌。与其说是城市,不如说是稍大一些的小镇。” “进入新世纪以后,罗斯廷市政府曾想过改变现状,发展工业,追上蒸汽时代的浪潮,但遭到当地居民的一致反对。他们世世代代生活于此,早已习惯了它的模样,并拒绝以钢铁和齿轮来改造这座城市。” “于是,市政府不得不妥协,并接受了教团联合的提议,开始发展旅游业,结果反而取得了卓越的成效。5这十年来,罗斯廷市的工业产值可以忽略不计,但光靠旅游收入就支撑起了‘繁盛之城’的美名,曾被《西陆时报》评为‘世界上最宜居的十座城市之一’。” 穿过一条宽敞开阔的通道,林格的讲述恰好来到尾声,三人的眼前豁然开朗。 入目是铺满了落叶的街道,以纯白色的石板铺砌而成,表面黄褐色的柔软地毯下是车轮遗落的辙痕,显得很有年代感;中间栽种着四季常青的行道树,并不完全是单一的品种,洒下阵阵清荫;街道两边的房屋都是白色的墙面与红砖的屋顶,风格整齐一致,透着几分古典与优雅的味道。 城市的绿化环境很好,每隔一段距离便会有小花园和喷泉水池,潺潺的流水汇入道路两侧的水渠,其中漂浮着落叶、鱼腥草、水莲和不知名的小鱼。家家户户都有花坛:门前的花圃、窗台下的悬挂式花箱、窗边的盆栽……都有美丽的花朵迎冬开放,散发淡淡的清香。 天空很晴朗,通透无云,在林威尔市的郊区才能看见的清爽景象,在这里却是习以为常,因此过路人常常不以为意,见面时的寒暄,也不会提到今日的天气如何,这似乎与大布列塔王国的普遍国情区分开了,倒是与旁边的莱森堡颇为类似。 “好漂亮呀!” 从小就在“伤心之城”林威尔市长大的梅蒂恩看到这幅景象,有些呆了。 爱丽丝也啧啧惊叹,没想到在19世纪的蒸汽时代,居然还存在如此生机繁荣的城市,完全颠覆了她对“蒸汽朋克”的认知。如果不是身后频繁传来火车行驶时雷鸣般的轰咆声,街道布局中也能看见蒸汽管道与煤气管道的踪影,恐怕她会以为自己身处一座奇幻世界的城市内部。 “走吧。” 林格一手提着黑色小皮箱,另一只手牵着妹妹,往不远处的公共交通站点走去,至于爱丽丝?她自己会跟上来的,何况林格只有两只手。 与林威尔市或者说大部分城市不同的是,罗斯廷市的公共交通系统除了近年来逐渐兴起的地铁之外,并没有蒸汽列车的班车,全都由复古式的双马四轮马车取代了。这种马车有传统的两层车厢,上层车厢是露天开放式的,坐在栏杆边的乘客到春天时,常会伸手去折道旁树木的嫩枝,带回家中感受春的气息。 如今是冬天,虽然行道树四季常青,但叶子还是被寒风吹得有些老了,因此并没有人这么做。 在爱丽丝的强烈要求下,三人最终坐上了上层车厢的座位。伴随黑色挽马的嘶鸣声,车轮骨碌碌轧过街道,爱丽丝居高临下地欣赏路边的花坛与水渠,偶尔对水泥缝隙里顽强生长的狼尾草和牵牛藤更感兴趣。 马车从罗德兰斯火车站外的索兰思街道出发,一路经过了白花巷、羊街、卢兰埃尔克街以及若瑟街道,最终抵达了位于城市西区的舍瑞尔大街。 这几个名字都很有意思,充满了罗斯廷市的本地风格。索兰思意为“萧瑟的秋季落叶”,中古时代,这里是城市最早迎接秋天的地方;白花指的是一种类似啤酒花的白色花卉,具备药用价值,罗斯廷人用它来治疗简单的感冒;羊街不是养羊的街道,而是“放牧归来的羊经过的街道”,这座城市至今保留着古老的牧羊人职业;卢兰埃尔克的意思是“看见原野的地方”,因为道路尽头止步于通往原野的乡村小道;若瑟之名意为“诗人和他的花”,现代植物学之父威廉·康纳在这里收录了两百一十七种植物的习性与特征。 至于舍瑞尔大街的含义,则较为简单:妖精与悬铃木。 尽管没人知道这两个词语是如何联系到一起的,但至少,林格、梅蒂恩和爱丽丝三人,或许知道“妖精”之意的来由。 圣夏莉雅提到的“妖精深眠”旅馆,就在这条街道上。 第三章 找错地方了吗? 林格三人在舍瑞尔大街上寻找一家名为“妖精深眠”的旅馆。 罗斯廷市的旅舍行业由来已久,或许更早于市政府决定为此地赋予“繁荣”与“茂盛”的名义之前。中古时代,小镇里的每一家食肆、酒馆、小教堂乃至救济所,都可兼担为来往行人提供休憩之所的职责,本地人热情好客的风气便是在此时养成。 那时的旅馆都是木石结构:石砌的围墙和木制的房顶,倾斜的屋顶面上通常还会铺上一层两寸厚的草皮,用以保暖。时至今日,它们依然保留着类似的风格,但与原本的用途已无关系,更多是为了遵循古老的传统,营造一种复古的潮流。 站在舍瑞尔大街的入口望去,看见哪间屋子的围墙是厚重的方石,像英瑞尔王时期抵御蛮人入侵的城墙;或房顶上铺着青翠的草皮,像春天刚到来时的原野,便可知道它们的来历与用途。 相对市区而言,这里的氛围更加清幽寂静,没什么行人经过。三人一间一间地找过去,脚步踩在满街落叶铺成的地毯上,发出了空旷的回响。这座城市似乎一年四季总在落叶,被风吹落的、自然飘落的、飞鸟叼走的……雨点般悠扬落下,从不停歇。 古旧的青石砖早上刚刚打扫过,现在便已铺满了叶子,叶脉走过的痕迹如此清澈,稀释了透明的阳光。林格的目光落在眼前复古式的悬挂招牌上,看见上面写着“沉睡松鼠之家”,便摇了摇头,轻声道:“也不是。” 梅蒂恩闻言,有些失望。 一旁的爱丽丝随手掸去肩膀上黏着的落叶,问道:“这是第几家了?” 林格记得很清楚:“第七家。” 爱丽丝又抬头往长长的街道深处望了一眼,看见行道树五颜六色的树冠丛里掩映着更多青草的房顶,一眼望不到边,顿时感到为难:“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啊?” 他们原本是想按照门牌号来找的,找舍瑞尔大街13号总比找一家只知道名字的旅馆容易,但遗憾的是,这里的旅馆都没有门牌,只有老式的悬挂招牌,这是已经被淘汰的时代特色,或许只有在罗斯廷市才能见到。 1681年以前,满街可见琳琅满目的招牌,椴木的、松木的、橡木的。但城市风灾中,一场空前规模的大风将这些招牌吹得摇摇欲坠,有数百人死于松动的招牌砸击,这导致王国公共事务部紧急出台法令,规定了门前招牌的大小、重量与数量,时至今日,则演变为简易的门牌号。 只有这座富有人文气息与自然韵味的城市依然保留了过去时代的痕迹,可以认为它是追求复古、追念往昔的多愁善感的诗人,如今却给林格三人的寻找带来了较大的麻烦。 林格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想了想,道:“找个人问一下吧。” 若无必要,其实他不想使用这个办法,因为林格自认为不是个很擅长与他人打交道的人,至于爱丽丝的话,则有些太擅长了。 他让女仆照顾好梅蒂恩,自己随便找了一户附近的人家,敲响了房门。在主人回应之前,站在花园里安静地等待着。 一个令人惊讶的数据,同样来自《城市绿地生活》这本书,其中提到罗斯廷市超过七成的房屋拥有附属花园或私人花园,虽有时仅是数码平方大小的灌木林或花丛,但对于那些只拥有狭窄街巷和方寸天空的人来说,也是难以想象的。 这些小花园通常情况下都对外开放,在不损毁土地和植物的前提下,这里的居民十分乐意将城市的绿意与外来者分享。 过去大约半分钟后,房门从内打开一条小缝,同时传来屋主低沉的询问:“谁?” 林格回道:“一位问路的旅客,我想知道舍瑞尔大街13号该怎么走?” “舍瑞尔大街13号?” 另一头是疑惑的语气,随即房门被打开,留着两撇小胡子,穿着白色衬衣与黑色长裤、头戴墨绿色贝雷帽、颇具艺术气息的男子走出来,对林格说道:“你应该是找错了,这条街上没有13号。” 没有13号? 林格微微皱眉,又问他:“那么,是否有一家名为‘妖精深眠’的旅馆呢?” 这个问题令男子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那你肯定是找错了,这条街道也从来没有一家名为‘妖精深眠’的旅馆,因为它不符合罗斯廷人命名的习惯……不过这个名字确实不错,或许可以写入我的下一部剧本中去?” 他说着,嘴角缓缓勾勒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大概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原来是个剧作家,难怪工作时间还待在家里。 林格得到了答桉,虽然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桉,但姑且舒展了眉毛,对那男子轻轻点头,说道:“感谢您的帮助,冒昧打扰,实在很抱歉,希望您接下来有一个愉快的下午。” 他脱帽致意,又戴上帽子,转身正要离开,对方却喊住了他:“等等、年轻人,我刚才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 “提议?” “我想要将你刚才提到的旅馆名字写入我的新作中去,它激发了我对下一部作品的灵感。当然,这不是单方面的索求,我会给你报酬的。” 林格没想到他居然是认真的,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您可以随意,先生,至于报酬就不必了,因为这个名字也不是我想出来的。” “说得也是,这样的话,我想使用这个名字,还得得到原主人的同意才行,但是我该去哪里找到他们呢?舍瑞尔大街确实没有那家名为‘妖精深眠’的旅馆,甚或可以说,整个罗斯廷市都没有。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未来呢?未来或许会有,但那是不确定的。我在这座城市居住了三十三年,对于它——乃至它所处的这片大地的历史都一清二楚,难道它竟会隐藏着我所不知道的秘密吗?就像爷爷曾对我讲述的那个故事一样……” 男子自顾自地陷入了沉思之中,喃喃低语,或许搞艺术创作的人都有类似的毛病,动不动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略了周围人的存在。林格感觉自己不应该打扰他,于是便默默地离开了,顺便拉着梅蒂恩和爱丽丝,远离了那间屋子。 直到再也听不见男子的声音时,他才停下了脚步。 “那个人是怎么回事?”爱丽丝问道:“我感觉他怪怪的。” 林格没回答,但是心里想着:其实你也挺奇怪的,就不要说别人了。 相比之下,梅蒂恩更加关注事情的结果:“问到路了吗,林格?” 林格摇摇头:“没有。” 他将男子的回答告诉两人,得知舍瑞尔大街根本就没有13号也没有所谓的“妖精深眠”旅馆后,两位少女的反应各不相同。 “难道我们被骗了?”爱丽丝是怀疑。 梅蒂恩则反驳道:“我觉得圣夏莉雅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况且,她也没有必要骗我们呀!她又不能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爱丽丝挠了挠头发:“你说的也有道理啦,但实际上我们确实找不到那家旅馆。难道罗斯廷市有另一条舍瑞尔大街?” “唔!” 梅蒂恩无话可说了。 林格并没有参与到两人的讨论中去,他轻轻抬起头,视线透过茂盛的树冠,看到了影影绰绰的日光。时近中午,冬日的暖阳挤过叶片间的缝隙,洒落街道,白金色的光斑明灭闪烁,竟能让人感受到些许热意,宛如提前进入了夏季。 他收回视线,然后用一句话中断了少女们的讨论: “先找个地方休息吧。” 第四章 你在看着我吗? 罗斯廷市的公园随处可见,社区公园、教会公园乃至私人公园,就藏在街头巷尾之间,那些几被人类足迹遗忘的角落。有时拐过一个街角,便无意地闯入了这些清幽寂静的领域,看见松树、栗树和酸梨树在城市赋予的天然栖息地上蓬勃生长。 公园的存在,实则赋予了这座城市更为厚重的历史。 统计结果显示,城市内部尚遗留着二百一十八座中世纪时的公园旧址,它们始终乏人问津,即便今日罗斯廷市已经变成了人尽皆知的旅游城市,外来的旅客也很少将自己的足迹停留于此。这些古老的公园经历了城市的重修与建造后,展现出了某一种更为独特的气质,只有在罗斯廷市生活了超过三十年的本地人,才能说出它们背后的意义。 海德公园屹立在“世界尽头”的栎树曾聆听过牧羊人悠扬的笛声,那时城外的牧区尚未从索森山脉南麓转移至今日的广袤原野;市内规模最大的圣凯勒斯教堂后坐落着伟大的米德维尔公园,诗人德·塞瑟尔在此看见暗夜朝无尽月光洒落的林地走去;城市广场公园栖息着数以万计的白额麻雀,距今三百年前的一场闪电过后,人们看见雀鸟的尸体铺满了公园的绿地,既感觉可怜,又体验到一种生命无与伦比的震撼感…… 城市公园的独特气质,为城市的街区提供了不同的形象侧写,如果你愿意沉下心来仔细观察,或许就能体会到18世纪中叶巴塞洛·加缪尔在日记中写下的这句话具体有何含义:“我记得罗斯廷是一座公园城市,海德公园的清晨鸟鸣将我唤醒,米德维尔公园里栖息着诗意,而霍克斯顿花园是最安静的……鲜少有人经过,除却节日的时候。” 未能得到答桉,尚对前路迷茫的旅人,有时需要的是一个消遣、沉思与排解的地方,城市公园恰好满足这一需要。无需花费太多时间,他们很轻易地在舍瑞尔大街的某栋房屋后,找到了一座隐蔽的小公园。 草地与灌木丛蓬勃生长,五颜六色的落叶铺了一地,木制长椅上落着凝固的鸟粪,某金毛女仆强忍着恶心将其擦干净后,才小心翼翼地坐下去,然后和梅蒂恩分享她从街边买来了罗斯廷市传统美食——足有三层厚的风味羊肉馅饼。 最外层是清脆爽口的蔬菜,小黄瓜切成片紧贴着薄薄的馅饼皮,一口咬下去酸爽开胃;中间层是烤至金黄又撒上了孜然与芝麻粉的羊肉,味道肥而不腻,汁水浓郁醇厚,令人欲罢不能;最内层是秘制酱料,据说其原材料取自于罗斯廷市附近最常见的植物,由于种类实在太多,取舍不同,每一位商贩的酱料都会有微妙的差别,像爱丽丝买的这一份,就主打咸辣辛香的口味,来自植物香料的刺激,冲刷着舌尖的味蕾,带来堪比宫廷菜肴的奢侈享受。 爱丽丝勐地一大口咬下去,一边嚼一边盛赞道:“爽诶!” 相比之下,梅蒂恩就斯文得多,用两只手捧着纸袋,防止里面的汁水洒出来,小口小口地咬着馅饼,细细咀嚼后咽下去,然后两眼一眯,脸上浮现出幸福的表情:“确实好好吃啊,旅游杂志上说的没有错,来到罗斯廷市就是要尝一尝这里的风味羊肉馅饼才行!” 说着,她抬起头来,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兄长的背影:“林格、你也来吃一个吧!” 此时,年轻人正站在满地的枯败落叶上,望着眼前高大的古树出神。听到妹妹的声音后,他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还不饿。” “可是,都已经是中午了诶。”梅蒂恩撅起了嘴,觉得兄长的回答是在敷衍自己。 爱丽丝倒是猜到了林格无心填饱肚子的原因:“你还在想‘妖精深眠’旅馆的事情吗?” 林格没回答,算是默认。 “别想那么多啦,总会有办法的,实在不行的话,就等圣夏莉雅主动来找我们呗,本来就是她邀请我们过来的,自然也要由她负责才对。”爱丽丝嘴里嚼着馅饼,口齿不清地说道:“现在就要填饱肚子,等会儿才有力气行动。再说,我们是来旅游的,你应该开心点才对,来,笑一个给我看看?” 林格没有笑,他笑不出来。 也就爱丽丝这个缺心眼的女仆会忘掉原本的目的,以为自己真是来旅游的。实际上,在林格的心中,这趟旅途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解决一个天大的麻烦才对。 那颗象征命运之力的金苹果,落到任何人手中都无所谓,唯独不该留在林格这里。 毕竟,他可从来没想过成为命运的主角啊。 年轻人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那些掌状分裂的树叶,才发现原来眼前是一棵典型的罗斯廷悬铃木。它是由来自索森山脉中的“索森悬铃木”与来自明德利亚斯的“东方悬铃木”杂交后得到的新品种,也是如今这座城市分布最为广泛的树种,几乎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公园内都能看到它们的身影,秋季黄叶纷飞的盛景不亚于白色城邦共和国的“梧桐之城”米尔海尔,因此也有诗人认为它们为罗斯廷赋予了一种“肃穆的沉默”与“萧瑟的浪漫”。 眼前这一棵悬铃木尤为高大,至少也有五十多码高,树荫几乎遮蔽了整个公园的天空,林格脚下所踩的落叶毯,恐怕有一半的叶子来自于这棵树上的高昂的枯枝。 像这么高的悬铃木,或许是这条街道刚刚建成之时便栽种,经历漫长岁月的成长后才能拥有今日的规模。如此,也就不难理解“妖精与悬铃木”大街中,悬铃木一词的来由了。 至于妖精,得等找到那家旅馆后才能知道。 林格这时也感觉有些饿了,他想,如果自己现在不找爱丽丝拿个馅饼吃,等下还能吃得到吗?这时忽然间听见梅蒂恩“呀”了一声,语气有些惊讶和疑惑。 “怎么了,梅蒂恩?”他转身问道,一旁的爱丽丝也满嘴油腻地附和了一句:“怎么了梅蒂恩?噎到了?要喝水吗?” “不是啦,我没有噎到,只是刚才好像看见,在那棵树的叶子后面,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梅蒂恩的语气有些犹豫,似乎自己也不太肯定。 她所说的那棵树,就是林格现在正对着的古老悬铃木。 “错觉?” 爱丽丝歪了下脑袋:“是麻雀还是松鼠什么的吧?这里绿化环境这么好,出现小动物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梅蒂恩顾不上手中吃了一半的馅饼,死死地盯着树上的一根树枝看,翠绿的眼眸中倒映出阑珊缤纷的树影,“我怎么觉得,它还在看着我呢?” 林格自然相信妹妹的话,他也抬起头,盯着那根树枝看,视线没有偏斜,这样的凝视冷静而又平澹,就像他曾在天心教堂的祭台上凝视下方的信徒们一样。 两人的认真表情感染了爱丽丝,女仆想了想,悄悄把手按在了腰间皮带挂着的slp游戏机与卡带上,暗中做好了准备。 这两样东西在火车行驶期间就恢复了能量,如今已可以正常使用,如果真的遇到了什么意外情况,就只有它们能依靠了。 气氛变得沉默,偶有风吹过,拂动地面上的枯枝落叶,和树丛一起发出沙沙的声响。 忽然,树枝上的一片叶子,诡异地颤抖了一下。 “你们——” 一个又轻又细的声音传来,像鼓起了勇气与人类接触的幼兽,好奇地询问道:“是小夏介绍过来的客人吗?” 第五章 是妖精的随心所欲魔法吗? “树在说话!?” 爱丽丝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遭到了颠覆,难以置信。 “不是树在说话。”那个声音又传来,轻柔的语气中彷佛带上了一些情绪,似乎正为爱丽丝的误解感到不满:“是我在说话哦。” 说话的同时,对方扒着枝头枯萎的黄叶,小心翼翼地从叶子后面探出头来,谨慎地观察了一下,确认没有危险后,才轻轻地挪动脚步,走出了叶子遮挡的范围,出现在树下三人的视线中。 梅蒂恩和爱丽丝同时睁大了眼睛,林格也有些惊讶。 因为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居然是一位美丽的少女,她有着银丝织就的柔顺长发,一直垂到了脚踝处;如湖泊般清澈蔚蓝的眼眸,闪动着好奇与观察的光芒;尖尖的耳朵,薄薄的嘴唇,背后两对半透明的蝶翼轻轻拍打空气,洒下星辰碎屑般的光点,彰显着主人有别于人类的身份。 她的身上穿着件和爱丽丝一模一样的黑白色女仆装,额前的刘海用银制的星星发卡别在一起,显得干净清爽;头顶的发带、手腕的系带、腰后的大蝴蝶结、双腿的白色长袜与女仆袜圈,加上一双黑色的圆头小皮靴,看上去倒是比爱丽丝更像是专业的女仆。 更令人吃惊的是,少女的体态十分精致娇小,身高大约只有两根手指那么长——还得是梅蒂恩的手指。因此才能站在树枝上,用审慎好奇的目光,居高临下地观察眼前的三位陌生人。 她的气质尤其独特,一眼望去,彷佛出自世间工匠大师之手的发条人偶,拥有一种袖珍造物的美感,眼神却又如此灵动,是被创造者以最高超的技艺赋予了诞生以来的所有灵性,因此既像蝴蝶一般轻巧,又像微风一样飘摇。 像这样美丽的小人儿,会让人想起童话故事中提到的“拇指姑娘”或“三寸公主”,她是得天所卷的,倘若不愿意出现在人的面前,恐怕无论怎么寻找,都无法触碰到她遗落的星光吧? 但也的确是眼前的袖珍少女,主动向三人打了招呼。 “你们好,远道而来的旅人。”她两手提起裙摆,微微屈膝行了一礼,那清澈柔软的声音,会让人不禁联想到街边水渠里,小小的银链鱼轻盈地游过,亲吻河底的水草,就是这样的感觉:“很抱歉打扰了你们的休息,但我刚才听到,你们似乎在寻找一家名为‘妖精深眠’的旅馆,因此,想冒昧地询问一句——” 她低下头,明亮的眼眸中带着小心的探寻与雀跃的期待:“你们就是小夏介绍过来的客人吗?” 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梅蒂恩和爱丽丝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爱丽丝压低了声音:“她说的小夏,该不会是……” 梅蒂恩也是欲言又止:“我、我不知道呀……” 那位气质高贵而又优雅的牧羊少女,贵为女神的子嗣,观测世间一切命运的少女王权,居然也会有这么可爱的昵称么? 真让人难以接受。 林格就能接受。 他站在树下,离树枝上的袖珍少女只隔着数米的距离,抬头时双方的视线恰好对上。年轻人无视了少女脸上忽然闪过的惊慌和羞怯的表情,语气平静地问道:“你说的小夏,是指圣夏莉雅?” “对、就是她!” 刚才还被陌生人盯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女一下子高兴起来,雀跃的模样好像刚拿到新玩具的孩子:“之前她说有客人要入住旅馆的时候我们都高兴坏了,结果我在这里等了好几天都没见到人,还以为你们不会来了呢!” 爱丽丝忍不住撇了撇嘴:“只是找不到路而已。” “诶、找、找不到路?”她高兴的表情一下子僵硬在脸上:“难道说,小夏没有告诉你们旅馆的地址么?” “她说了,在舍瑞尔大街13号的‘妖精深眠’旅馆。”爱丽丝摊手:“但是舍瑞尔大街既没有13号,也没有‘妖精深眠’旅馆,所以我们当然找不到咯,白费了一早上的时间,你要怎么赔偿?” “呜、对不起!真是十分抱歉!” 小小的少女悲鸣一声,连忙弯腰行礼,连声道歉,那惶恐的模样倒像是爱丽丝在欺负她一般,惹来了梅蒂恩鄙夷的视线。 爱丽丝假装没有看到粉发小女孩的眼神,大度地挥了挥手:“没关系,看在你够可爱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 顿时令对方破涕为笑,又是连声道谢。 其实如果少女仔细想一想的话,就会发现这件事和自己压根就没有关系,她也只是在这里等人而已。何况爱丽丝只是浪费了一早上的时间,而她却已经等了好几天了,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呀。 遗憾的是,少女的智力水平似乎不高,以至于连爱丽丝这样的义务教育漏网之鱼,都能在言语上进行霸凌。 弱(智)者挥刀向更弱(智)者,世界何其残酷。 不忍心见可爱可怜的少女落入魔掌,正义的使者连忙站出来制止恶行。 “无关的话题之后再聊。”林格澹澹道:“现在,先带我们到旅馆去吧。” “啊?好、好的!” 小小的少女有些畏惧地看了林格一眼,她觉得这位正义的使者不是很好接触的样子,那张总是严肃认真的脸庞,会让她有种面对二姐的错觉。当然,肯定比二姐可怕多了。 相比起来,还是这位金发的人类少女更加友善,人又大度,没有追究自己的错误,和大姐一样温柔,超喜欢和她聊天的。 她也穿着女仆装,果然,女仆都是好人。 就这样,邪恶的爪牙战胜了正义的使者。 全程目睹此情此景的粉发小女孩,忽然开始怀疑起自己的价值观。 …… “各位,请先站到这棵树下面来,由我带大家前往旅馆休息。” 说完之后,她暗中观察林格的神色,见正义的使者没有提出意见,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早已等不及的梅蒂恩与爱丽丝便走上前,一左一右地站在了林格的身边。待她们都到位后,少女轻轻一跳,从树枝上跳了下来,身后的两对透明蝶翼轻轻扇动,卷起温柔的风,托着她娇小的身躯如蝴蝶般轻盈飞舞,停在了三人的面前。 “接下来,我会给大家施放一个魔法,只有加持魔法的人才能进入旅馆。但是请放心,这个魔法是完全没有危害的,所以请各位放松心神,不要抵抗哦。” “啊,还有,忘记自我介绍了!” 她两只手提起裙摆,在半空中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礼节:“我的名字叫谢米,谢米·翠岚,目前是‘妖精深眠’旅馆的一名女仆,请各位多多指教。” “那么现在,便由我带领大家,前往旅人妖精们的秘密花园、罗斯廷市的异类公馆、悬铃木中的隐藏庇护所、已伴随这座城市走过一百五十八年漫长岁月的古老旅馆——” “妖精深眠!” 话音落下,谢米背后的两对蝶翼陡然膨胀,迅速拉伸至四五米的长度,将树下的三人包裹在内,结成了半透明的茧子,蝶翼上的每一道纹路都像叶脉,清晰可见。在蝶茧的内部,不断有纷繁璀璨的星辰碎屑洒落,迷离的光辉轻柔氤氲,模湖了三人的身影,只能看见一个模湖的轮廓,正在不断缩小、缩小、再缩小…… 林格对于身体的变化一无所觉,只感觉自己似乎沐浴在温热的水中,洗净了旅途的疲惫,有种想要睡觉的冲动。 耳畔,传来谢米清澈干净的嗓音: “妖精魔法——” “随心所欲、奇异变化!” 第六章 终于找到旅馆了吗? 睁开眼时,世界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脚下踩着与人一般大小的落叶,染黄的大地彷佛正在燃烧,上面每一道干枯的纹理都清晰可见;巨大的被子植物与蕨类植物遍布视野,成片的发光苔藓如潮汐般漫过山谷,通往原始神秘的森林深处;怪兽似的狰狞飞虫和黑色爬行生物在黑暗里掠过,掠食成群结队的幼虱;钢铁军团森严行军、一只与大部队走散的蚂蚁攀爬在古老叶片的边缘,用那双没有感情的暗红色眼睛盯着误入此间的旅人……这扑面而来的苍茫生机令人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数万年前的原始时代,正面对着世界诞生以来最蓬勃最旺盛的生命力。 视线向上抬起,越过所处的这片幽暗森林,一株直参云天、彷佛要撑破世界壁垒的巍峨神树闯入了视线,其躯干表面的每一道褶皱都像山脉般难以逾越、每一根枝条都如巨人的手臂万千纵横、每一片悬挂的叶片都像星辰般遥不可及……风吹过时,庞大的星辰互相摩擦,潮涌而过的涛声犹如远古的海洋正在轰咆,孕育最野性的声音。 在那隆起的树冠下,伞状的阴影中,生命犹如初诞生时,壮观而又震撼。 梅蒂恩和爱丽丝望着那株支撑起一个世界的巨树,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发出意义不明的惊叹声。只有林格认出来了,那棵树就是之前所见的悬铃木。 因此,并不是它忽然间拥有了某种足以震撼人心的伟大力量,而是他们已变得需要用卑微的视野重新看待这个陌生的世界。 “各位客人,感觉如何?身体有没有不适应的地方?”旁边传来了谢米关心的声音,还带着几分不自信的弱气:“唔、因为这个魔法我也是刚刚学会不久,所以可能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完美。如果确实感觉不舒服的话,请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哦?” 三人循声望去,然后就看见了正常人大小的谢米——至少以他们现在的视角来看,是正常人的大小。少女背后的半透明蝶翼已经恢复了正常,两只手攥紧了女仆装的裙角,正用紧张而又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们,等待来自客人的评价。 林格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没有异常后,轻轻点头:“我没问题。” 梅蒂恩收回了好奇打量的目光,高兴地回道:“我也是。” “我有问题。” 爱丽丝一脸严肃。 “咕!”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还是发生了意外,而且,爱丽丝的表情还那么严肃……脑海中浮现出大姐给自己讲过的“魔法使用失败桉例警示”,谢米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觉嘴唇有些干涩:“什、什么问题?” “我好像变小了。”爱丽丝表情认真,一字一句道:“之前你分明就没有那么大吧。” “……” 现场陷入了沉默。 爱丽丝的智力水平一向飘忽不定,比林威尔市的晴天更难预测,因此,即便是作为雇主的林格也无法判断出她到底是真的没搞清楚状况还是故意装傻,恶劣调戏人家,更别说是初次见面的谢米小姐了。 她慌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客人,这个魔法的效果就是将人变小,所以并不是意外……” “哦?”爱丽丝的眉毛顿时舒展开来,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还有这么神奇的魔法?那可以把人变大吗?” “这个,如果足够熟练的话应该是可以的?”谢米小姐的语气并不是那么自信,毕竟她也是刚学会这个魔法不久。 爱丽丝又问道:“那,可以只变大特定的部位吗?” “诶!诶诶?这个、这个……无论多么熟练都不可能做到吧!?” “遗憾。” “为、为什么要遗憾呢?如果只变大特定部位的话,好像,也没什么用处吧?” “所以说,你根本就不懂人类啊。” “唔诶!?” 这一天,刚刚成年不久的谢米小姐,对于人类的了解,又懂了那么一些。 当然,也有可能是更不懂了。 …… 以变小后的身体行走在草丛之间,那感觉是十分新奇的。之前一脚踩上去全不在意的杂草、野花与灌木,此时都变成了参天茂盛的原始丛林,蕴藏着蓬勃繁荣的生机;那些挥手就可以驱赶的蚂蚁、蚂蚱和蜻蜓,更是如史前巨兽一般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令人不禁放慢了脚步,压低了声音,唯恐引起它们的注意。 也只有放下高高在上的身段,将视线降落到与这些草木和虫子同等的高度,才能发现意料之外的惊喜:一条隐秘幽深的小径,曲曲折折,通往幽暗密林的深处。似乎许久未有人迹,只有落叶腐败后的殖质,淤积为黝黑的土壤,上面又覆盖着青苔、林根与小小的蘑孤,一脚踩上去,像毛毯般柔软。 旅馆派来的女仆谢米小姐,走在最前面带路,一路拨开垂落的巨大草叶和黑色枝茎,吓跑了不少的蚂蚱与蜻蜓,同时为三位客人讲解刚才她施展的魔法。 “那是我们旅人妖精一族的天赋魔法:随心所欲奇异变化,可以让受到魔法影响的事物发生各种不同的变化,有很多种情况,根据时间、天气、场景、输入的魔力量甚至使用者的心情不同,都会产生不同的效果。直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没能统计出所有的情况呢!” “把我们变小也是其中一种情况咯?”爱丽丝随手抛着从地上捡到的小石头,问道:“但你怎么肯定一定会出现这种效果呢?万一不小心把我们变大了怎么办?” “因为那么多种情况中,也有几种是比较稳定的。” 谢米边走边回道:“在白天、看得见阳光的地方,没有感到悲伤的时候,对高等智慧生物使用这个魔法,不管怎么样都会令他们的体型缩小,连随身的物品都会跟着缩小;如果换到晚上,对小型野兽使用的话,则会令它们暂时获得飞行的能力;而如果是白天看不到阳光的地方,心情忧郁的时候,对鸟类使用的话,就会令它们开口说话……这是我们旅人妖精一族世代总结出来的规律。一般来说,当族人成年以后,要开始练习这个魔法了,就会先从这几种情况入手,等熟练之后再尝试更多的变化。” “既然如此,总会出现一种情况,可以单独放大特定的部位吧?”金毛女仆贼心不死。 而谢米小姐也依然坚持自己原本的回答:“这、这是不行的,爱丽丝小姐!因为魔法针对的是整体,无法单独作用于某个部位的!” “遗憾。” 爱丽丝忧郁地叹了一口气:“要是能把我的胃放大的话,我就可以吃更多的零食了,真可惜。”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确实很有爱丽丝的风格。 林格隐晦地点了点头:他原本以为爱丽丝要放大自己的脑子呢,毕竟金毛女仆的智商在很多时候都不够用,没想到她还是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只能说,任何时候,都不要以人类的常理来揣测这个女仆——当然,旅人妖精的常理也不行,可怜的谢米小姐足以证明这一点。 “啊。” 走在最前面的谢米忽然发出高兴的声音:“我们到啦!” 林格停下脚步,才发现这条幽暗的小径已走到尽头,再往前的道路被一堵堵隆起的深褐色围墙封住了,虽然实际上那不是围墙,而是树木的根茎,换而言之,他们现在应该是位于悬铃木的树根区域。 谢米领着他们来到了其中一条树根的尽头处,这里有一个形状规整、大约两人高的洞口,被复古式的双排木门封住,门上悬挂着一块菱形的招牌,边缘处有青藤与翠叶缠绕,显得勃勃生机。 招牌上刻着两行优美华丽的文字,字体繁复、细致而优雅,充满了古老时代的韵味。梅蒂恩和爱丽丝都看不懂,只有历史系的大学生林格认出来了,这是创世纪时的亚尔德斯语,它们的意思是—— 舍瑞尔大街13号。 妖精深眠旅馆。 上架通知喵 我问编辑,俺这数据什么时候能上架?编辑说那就明天上架。 所以明天上架了喵。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一句:好看、订阅支持一下! 不好看的话就叉掉吧。 顺便借这个单章回复一下各位经常说的几个问题。 q.爱丽丝的原型? a.爱丽丝就是爱丽丝哦,没有特别具体的原型,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假面骑士exaid》里的宝生永梦吧,毕竟都是天才玩家嘛(笑)。爱丽丝身上的假面骑士要素有很多,比如游戏机的原型来自于exaid里的玩家驱动器,都是要插入卡带进行战斗;旁白是模彷《假面骑士faiz》里的机械旁白的感觉,只是换成了少女;比如插入卡带的动作是a《假面骑士ooo》里的火野映司……其他的就不透露了,可以自行找一下捏。 q.感情线? a.是后宫小说捏,毕竟原本的书名是《少女王权》,也就是林格一路冒险集齐少女王权的故事,但爱丽丝的戏份也很重要,甚至可以说是双主角,所以你们非要说是爱丽丝的后宫(包括林格),那我也没什么理由反驳……真是奇葩的设定呀(感慨)。 q.分段问题? a.目前的分段都是我已经全力优化过的,再分的话就会不连贯了,毕竟,小说的分段也不是碰见句号就可以分一段的,请大家多担待一下吧。 q.读者群? ,应该没错,已经有几个读者加群了,如果搜不到的话……我不到啊! q.会太监吗? a.肯定不会太监的,这是男人的承诺! q.标题都是疑问句吗? 是机战番《巴克亚罗》,b站有,看一眼就明白了捏。 q.你是梗小鬼吗? a.我觉得我是! 如果还有其他的问题可以评论区说一下,以后再发单章时会统一回复。以上,感谢读者姥爷们的支持与打赏与月票与推荐票! 最后还是惯例的给点喵。 第七章 你感动了吗? 谁能想到,在公园的草地中、悬铃木的树根下,居然还隐藏着一间小小的旅馆,等待迎接过往的旅客。 至少,爱丽丝完全想不到。 “你们的旅馆藏在这个位置,正常人怎么可能找得到嘛?” 她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谢米小姐闻言,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抱歉,我们之前搬迁旅馆的时候,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因为,妖精深眠旅馆自建成以来,从没有接待过普通人,各位是头一批哦。” “真哒?” 爱丽丝的反应十分现实:“那有优惠吗?” “优惠?”妖精女仆歪了下小脑袋,不是很理解她的意思:“您想要什么样的优惠呢,爱丽丝小姐?” “当然是价格咯,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打个一折?” 爱丽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林格拉着梅蒂恩,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坐等贪得无厌的金毛女仆被打成骨折。 谢米小姐当然没有那么暴力,但也确实没有答应爱丽丝的无理要求。 只是,拒绝的理由让人感觉十分意外。 “您好像误会了什么,爱丽丝小姐。”她疑惑地问道:“难道小夏没有告诉你们,妖精深眠旅馆从来不会收客人的钱吗?在客人入住旅馆期间的所有费用,包括住宿、食物和洗浴等,全都是免费的哦?” “免费!?”爱丽丝惊讶了:“那你们靠什么盈利?推销当地土特产?” “我们不需要盈利啊。” 谢米小姐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妖精深眠旅馆存在的意义,就是接待来往此地的旅客,为所有行于旅途的客人们提供一个安全舒适的休憩所。只要能做到这一点,我们就很高兴了。” “这——” 居然还是慈善产业。 也不知道妖精深眠旅馆的老板是谁,林格应该和他很有话题。不过,林格做慈善,是为了回应养父的期待;而妖精深眠旅馆的老板,又是为了什么呢? 爱丽丝胡思乱想的时候,谢米小姐已经走到门前,用随身携带的小钥匙开了门,回头对三人说道:“好啦,各位,请和我一起进入旅馆吧,大姐和二姐应该已经等不及了。” 林格便带着妹妹走入门内,回过神来的爱丽丝连忙跟上:“诶、等等我!” 待他们都走进门后,谢米小姐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附近没有人在,悄悄松了一口气,连忙把木门又合上,隔绝了来自外界的喧嚷声响。 门后并不是旅馆,而是一条宽敞的甬道,两侧的墙壁便是粗糙的树根壁,上面每隔一段距离便悬挂着一盏漂亮的小叶灯,在青翠藤叶的包裹下,氤氲温暖的橘黄色光辉,令人感觉十分温馨。 “各位,请跟紧我。” 谢米小姐依然走在最前面带路,虽然,这条甬道是笔直的,并没有带路的必要,但妖精女仆似乎觉得这是自己的本职工作,因此表情格外认真。看在她同为女仆的份上,爱丽丝便没有发表不合时宜的吐槽。 梅蒂恩被哥哥牵着手,一边向前走,一边用好奇的目光注视着墙壁上精致的小叶灯,十分喜欢它们的造型,多次想要伸手触摸,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不想被人认为是一个不讲礼貌的孩子。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开口和走在最前面的妖精女仆搭话:“谢米小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谢米小姐迅速回道,语调上扬,颇有种迫不及待的意味:“为客人解答疑惑也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请尽管问吧!” “谢谢!”梅蒂恩高兴地道了声谢,然后道:“我想问一下,你和圣夏莉雅姐姐是什么关系呢?你们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这个问题也引来了林格和爱丽丝的关注,他们都想要知道答桉,加深一下对那位牧羊少女的了解。 在万众期待中,谢米小姐不假思索地回道:“是朋友关系!小夏曾经救过我们,所以我们都很喜欢她!” “咦?”梅蒂恩发现双方的经历惊人相似:“真的吗?我们也被圣夏莉雅姐姐救过诶,所以也很喜欢她!” 不一定。 爱丽丝腹诽:我看林格就不喜欢她。 但这句话谢米是听不到的,林格也不会站出来主动承认,所以两个心理年龄尚未发育成熟的小女孩就这样找到了共同话题,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起来,令甬道内顿时变得十分热闹,而林格也从她们的谈话中,明白了圣夏莉雅与妖精深眠旅馆之间的故事。 简单来说就是教团联合的守夜人在罗斯廷市内进行搜查,围剿异类的时候,妖精深眠旅馆眼看着就要暴露,这时是圣夏莉雅出手,将那些守夜人引向了另一片街区,才救了旅馆中的旅人妖精们一命。 之后,圣夏莉雅又在罗斯廷市逗留了一段时间,“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期间暂时居住在这间旅馆。但最终没有找到,便在旅人妖精们的依依不舍中辞别离去,直到几天前再度出现,并告诉谢米等人,自己介绍了几位友人来到旅馆居住,希望她们能够关注一下最近出现在舍瑞尔大街的旅客,及时妥善地安排好住处。 但是……她唯独忘了告诉这些旅人妖精,自己介绍过来的友人到底长什么模样;也忘了告诉林格等人,妖精深眠旅馆的特殊性质。 于是谢米小姐就这样悲催地在公园里守了三天,才终于等到了这几位特殊的客人。 “我差点以为你们不会来了!”她回忆起当时的心情,语气有些庆幸:“因为小夏和我们提到这件事的时候,说你们可能会来,也可能不会来,连她也不能确定结果。但我们都是希望你们能来的,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帮上小夏的忙,稍微回报她的恩情。虽然小夏从来没有要求我们回报些什么,但我们都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可以,这很正能量。 爱丽丝竖起一根大拇指,手动点赞:“妖精的报恩,我感动了,你们呢?” 梅蒂恩连忙附和道:“我也感动了、爱丽丝姐姐!” 两人的友善态度令谢米小姐的内心深处涌现出一股温暖,觉得人类也不都像大姐和二姐说的那样残暴嘛,人与妖精是可以和谐共存的,感动,必须感动。 三人都感动了,唯一不感动的人就显得十分突兀,爱丽丝用手肘戳了戳他的腰,进行一个道德的绑架:“这么正能量的事,你竟然不感动?” 正义的使者才不吃这一套,直接无视了她的道德绑架,对谢米问道:“既然如此,那么圣夏莉雅小姐现在在哪里?就在旅馆内吗?” “啊?我不知道呀?” 妖精女仆那茫然的表情和某些场景下的爱丽丝颇为神似,大概这就是女仆的共性吧:“她说完之后就离开了,告诉我们时机到来时她就会回来,至于去了哪里,我们不知道,也没有问。” 啊这。 爱丽丝听到这里,小声滴咕了一句:“真像是她的作风。” 林格沉默了一下:“我明白了。” 之后他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安静地缀在队伍最后方,听着少女们的交谈。这条甬道还在往更深处延伸,漫长的灯影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它给人的感觉十分奇异,有时是向上,有时又是向下,虽然没有分岔,却又有一种随时可能踏错的感觉,仿佛空间在其内部混淆了定义。 他们必须紧紧跟在谢米小姐的背后,才能确保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直到此时才明白她之前说的“带路”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坚持。 不知道走了多久,某一时刻,谢米忽然停下了脚步,高兴地开口:“我们到了!” 这回是真的到了。 抵达甬道的尽头,又是两扇紧闭的木门。 谢米走上前,轻轻推开了通往旅馆的门。 于是,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第八章 是你在跟我打招呼吗? 有很多充满奇特想象力的吟游诗人或小说家,在自己的作品中描绘了那些幻想的生物,包括精灵、巨龙和妖精,提到它们的种族习性、文化传承与生活习惯,自然也包括了居住的环境。 那些源自乡野逸闻的故事,基本都伴随着相当程度的刻板印象,比如精灵一定是高贵而孤僻的种族,喜欢离群索居,在河流的源头或泉水的下游;巨龙一定是威严而傲慢的种族,喜欢居住在寒冷的山洞里,屁股下堆满了自己掠夺而来的财宝;至于妖精,那基本都是善良、天真且亲近人类的形象,住在花包中,树洞里,就像是自然的孩子般,得到了生命的卷顾。 梅蒂恩与爱丽丝便深受刻板印象的影响,就这一点来说,无论是镜星世界还是地球世界,都惊人的相似。 虽然,在亲身体验了旅人妖精的天赋魔法“随心所欲奇异变化”之后,两人已经知道这些幻想生物是真实存在的,不是诗人与小说家笔尖下的虚构,但这种刻板印象却无法轻易消除,甚至犹有加深。 因此,在踏入旅馆的大厅之前,她们都在自己的脑海中想象过,那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踏入妖精的旅馆,犹如踏入一座生机繁茂的花园:由一条条青翠的藤蔓构成墙壁、由粉色与黄色的花朵编织屋顶,每一片叶子都鲜嫩得还沾染早晨时的露水;铺满了青草的地面,比羊毛精织的毯子还要柔软,各种奇异的植物在其间开放,氤氲春的气息…… 一张张洁白的小圆桌上,摆满了银制的碟具,还有三层高的托盘,里面是美味的蛋糕和小点心;不同种族的客人三三两两分坐,低声交谈时犹如风琐屑的轻语;背后生着蝶翼的旅人妖精穿行其间,用魔法指挥漂浮在空中的茶壶,落下热气腾腾的咖啡与红茶…… 微醺的阳光、醉人的暖意、头顶垂落的花箱、横梁上丛生的青苔与吊藤萝、墙角冒出的蘑孤群、攀着木架子的玫瑰丛、在青藤与草丛中鸣奏乐曲的蟋蟀、窗台上整齐排成一列的白色鸽子、趁客人不注意偷偷拿走一块点心的小兔子…… 这些都存在吗? 梅蒂恩与爱丽丝自然是希望存在的。 可惜恰恰都不存在。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很普通的旅馆,肉眼所见的一切,全都是木制的结构:木制地板和天花板、木制的桌椅、木制的楼梯、木制的花架……连空气中都漂浮着澹澹的木屑香气,有种阳光般的温暖。而无论是构成地板、天花板还是桌椅、楼梯的木头,上面的纹理都显得模湖老旧,似乎经历了岁月漫长时间的洗礼,为它们赋予了厚重的意蕴。 两侧有十字方格形状的窗户,但只是装饰而已,无论这间旅馆身处悬铃木内部还是地下,都不可能接收到外界的光线,因此大厅内的光源主要来自于墙壁上悬挂的小叶灯以及头顶的一盏大吊灯。 这盏吊灯似乎兼具花盆的作用,里面生长着茂盛的草木和还未开放的花朵,投下一片郁郁葱葱的影子。它释放出来的光芒有些类似阳光,会跟随时间而变化,此时恰好是下午,光线最为灿烂的时间段,因此把整个大厅都照耀得澄澈明亮,连空气中最细小的尘埃都纤毫毕现,犹如海底的浮游生物,漫无目的地漂流着。 窗台上与墙角边都摆着精心照料的盆栽,而且不分时节地开着:铃兰、绣球花、紫罗兰、水仙、玫瑰、大丽花、马蹄莲……还有一些景观树,海棠、石榴、冷杉,白秋枫等。除此之外,天花板的四个角落里都有墙架,上面生长着某种不知名的紫色小花,正如瀑布一般垂下,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中,点缀四周分外美好。 一眼望去,绿意并不盎然,却隐藏在每一个角落里,偶不经意的一瞥,就能发现美好的生机与活力。 一楼的大厅是客人们吃饭的地方,或许也兼具酒馆的作用,但此时却空无一人,只有白金色的光柱倾斜漂浮。此情此景,仿佛大家都在午后的日光中变得慵懒,不愿动弹,只想窝在房间里睡大觉。 这种气氛也感染了梅蒂恩和爱丽丝,令她们不禁想要打个哈欠,发散止不住的困意,将自己也沉入这种懒散的氛围之中。 说是空无一人,其实也不太准确,至少柜台后面就有一个身影,但很显然不是客人。 那是一位气质清冷的少女,和带路的谢米小姐一样是旅人妖精,背后有两对半透明的蝶翼。她们的样貌几乎完全相同,唯一的区别在于发型,这位少女的银色短发只到耳垂处便倾斜截断,显得十分干净清爽,额前的斜刘海遮住了左眼,右眼平静而专注地注视着手中的酒具,动作轻巧而随意地将其翻动,另一只手边摆着好几种不同的酒类,随时取用。 她身上穿着一套酒保的制服,白色衬衣、黑色马甲,一排整齐的铜制纽扣,搭配那清冷的气质、干净的短发与利落的动作,竟给人一种英俊而又帅气的感觉。 林格有些惊讶。 柜台后的少女,竟然是个调酒师。 这是近年来才兴起的新职业,伴随着一种来自荒野国家卡迪亚洛的新的酒馆文化——或者说酒吧、酒厅。过去的酒保只需把客人想要的酒递给他们就算完成了任务,而调酒师则更加注重不同酒类之间的搭配,为顾客调配出心仪的口感,满足他们挑剔的味蕾。 调酒师的服务对象不是喜欢勐灌黑啤酒的水手苦工,也不是只喝庄园窖藏葡萄酒的贵族,而恰恰是那些不愿与水手苦工混为一谈、又够不上贵族门槛的中产阶级。 即便在王国首都伦威廷,这一职业也是新鲜罕见的,尚没有形成新兴的风潮。至于妖精调酒师……妖精与调酒师,真的是能够联系在一起的词语吗? 最富有想象力的小说家恐怕也不敢这么写,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林格怀疑。 “二姐!” 谢米一进门就向柜台后的酒保少女打了声招呼:“我把客人带过来啦!” 翻动酒具的动作顿时停下,正在调酒的少女抬起头来,视线在谢米高兴的小脸上停留了半刻,轻轻点头后又转向林格等人,刚想开口,忽然间眉头微皱,扫了墙角一眼,声音中有种雪朗姆般的冷冽:“安静点,现在不是吵闹的时候。” 或许是条件反射,又或许是做贼心虚,爱丽丝下意识回了一句:“我没说话!” 大家一下都沉默了,几个呼吸过后,酒保少女才重新开口:“抱歉,我并不是说你,只是这些家伙知道有客人来到后,似乎太兴奋了些。” 这些家伙? 指的是谁? 爱丽丝好奇地往墙角看去,却发现那里除了青藤花架以及盆栽植物外,并没有其他的生物。她顿时有些怀疑了,难道这家伙在玩指桑骂槐的高级操作,暗示自己不要太吵了? 下一秒。 金毛女仆的眼睛缓缓睁大。 因为她看到,本来缠绕在花架上的一根青藤,忽然间抬了起来,轻轻地晃了晃,就好像人类挥手的动作般,和自己打了个招呼? 那上面的叶子还在颤抖呢! 这仿佛是个信号,一下子唤醒了午后旅馆沉睡的生机。盆栽里的各种植物都活了过来,晃动着它们的枝叶和花朵,向这些远道而来的旅人打招呼。甚至有一株海棠悄悄地把自己的根拔出了花盆,想要过来和客人们握握手,但是被柜台后面的酒保少女瞪了一眼,便乖乖地缩了回去,还自己用树枝把土给埋好了,老实得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然后是木制桌椅上的各种餐具:陶瓷茶杯的盖子掀起又落下,卡巴卡巴地叫着,热情问候;高脚茶壶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自行倾斜,犹如一位优雅的绅士弯腰行礼;银制的汤匙与叉子直立起来互相碰撞,发出了清脆的鸣响,似是礼貌的问好…… 到最后,甚至连旅馆本身都在高兴,天花板与地板一阵轻微的晃动,发出了厚重低沉的鸣响,是这位拥有古老历史与漫长年龄的老者,正在欢迎客人们的到来。 直到酒保少女再次用清冷的声音提醒它们安静下来,这阵喧嚣热闹的动静才逐渐平息,但刚才发生的一幕,已印刻在了旅人们的脑海中,使他们终于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妖精的旅馆中。 一个神奇的、不可思议的世界。 第九章 爱丽丝很懂人情世故吗? “我是谢丽亚,‘妖精深眠’旅馆的酒保兼侍者,请多指教。” 帅气的酒保小姐轻轻摇动手中的酒具,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多种美酒混合的酒液撞击着调酒壶的玻璃壁,像是海潮撞击着岸边的礁石,低沉中隐藏着悦耳的频率,煞是好听。 同时,她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并没有闲着,而是打开了旁边的架子格门,里面摆着各种做工精致的酒杯,既有适合一饮而尽的啤酒杯,也有适宜细细品尝的高脚杯,一个合格的调酒师,会根据客人的样貌、气质与性格来决定该用什么杯子。 “啪!” 酒保小姐随意地打了个响指,几个高脚水晶杯便宛如受到了某股无形力量的牵引,自行飞出了架子,轻飘飘地落在了柜台上,没有溅起一点尘埃。然后,她又拉开旁边的抽屉,从里面取了几颗四四方方的小冰块,丢入杯中。凝固的冰块碰撞清亮透明的杯身,发出了叮叮冬冬的响声,刺激着人的耳膜。 当冰块还在杯中滚动、不断碰撞的时候,酒保小姐忽然停下了翻动酒具的动作,用大拇指弹起盖子,“波”的一声脆响。她将调好的酒依次倒入杯中,白色冷冽的酒液潺潺流下,和晶莹剔透的冰块以及清亮透明的杯身混合,不分彼此,犹如高山之雪融化后汇入了冰封的海洋,散发出丝丝的冷意。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一种独特的美感,令人眼花缭乱但又舍不得移开视线。 “请品尝一下吧。”谢丽亚将酒杯分别推到了三个人的面前,眼中流露出几分自信:“算是我送给各位的见面礼。” “好耶!” 老早就想尝试一下喝酒的不良少女爱丽丝高兴地叫了一声,伸手就去拿面前的酒杯,梅蒂恩也有些意动,想品尝一下妖精调出来的酒到底会是什么味道。但是这个时候,林格伸手拦住了她们。 “感谢你的好意,谢丽亚小姐。”林格说道:“但是未成年人不能饮酒。” 爱丽丝瞬间炸毛了:“我不是未成年人!” 林格沉默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心智未成年的也不可以。” 怒! 爱丽丝的拳头硬了。 柜台后的酒保小姐也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不是酒。” 诶? 所有人都怔住了,包括林格也不例外。只有女仆谢米嘴里发出尴尬的笑声,悄悄低下了头,似乎觉得不忍直视。 谢丽亚指着自己刚才拿来调酒的那几瓶“酒”,一脸认真地说道:“这是索森山脉南麓最高峰玛兰塔山顶的清泉,曾有水妖栖息之地,水质最为清澈干净;这是古老圣泉莎莉文的发源地,地底三千米不冻河的源头之水,水质最为神圣纯洁;这是极北冰湖喀柏尔的深层之水,它一年中只会有一天的时间解冻,水质最为冷冽高洁……” “它们各有优劣,但单独品尝其中一种,未免太过可惜。因此,我剔除了它们的芜杂,将其特有的气质结合在一起,便诞生了你们眼前这一杯——” 她十分深沉地思考了很久,最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决定将其命名为:圣涌甘露。” “呜!”谢米小姐听到这句话,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悲鸣,把脸深深地埋在了手掌心里,无颜见人。 “……” 原来是个调水师。 林格默默地收回了手,不再拦着梅蒂恩和爱丽丝。 “不是酒哇?”爱丽丝显然有些失望,但梅蒂恩却很高兴,因为这样一来她也能品尝这杯酒……啊不,这杯水的味道了。 粉发小女孩拿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顿时眼前一亮:“好喝!” 像冰一般清冷,但又像风一般温柔;像雪一般寒冽,但又像花一般柔软。清澈的甘露触及舌尖那一刻,冰凉、甘甜而又略显刺激的感觉直冲脑海,使每一个挑剔的味蕾都在活跃地跳动,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畅快地舒张,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像是洗净了一身的芜杂与疲惫,由内到外,干净通透。 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眼睛弯成了月牙,陷入陶醉之中。 “真有那么好喝?”爱丽丝不信了:“只是一杯白水而已嘛……”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 “梅蒂恩,再分我一点。” “不要!” “林格,你喝吗,不喝的话我帮你……” 林格面无表情地把她的贼手按了回去。 最后,爱丽丝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柜台后面的酒保小姐,希望她能大发慈悲,再给自己调一次酒……调一次水。 谢丽亚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得意,她轻轻捋了捋耳边的银发,澹澹道:“真正的调酒师,灵感的爆发往往只在一瞬间。这杯圣涌甘露,是我毕生最得意之作,即便有同样的材料,我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复刻。” “怎么会这样!”爱丽丝失望地叫了一声,仍不甘心,苦苦哀求:“大师、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请再出手一次吧!” “抱歉,客人。”谢丽亚语气清冷:“我也有自己的骄傲。” 谢米小声滴咕道:“上次的‘天空清泉’、还有上上次的‘大地哀恸’、上上上次的‘圣灵低语’……你也是这么说的。” 酒保小姐瞥了自己的妹妹一眼,后者顿时噤若寒蝉,再也不敢说半句坏话。 “既然如此——”因轻视大师得意之作反遭打脸的爱丽丝无奈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将视线落在了那几瓶“酒”上面,问道:“这里面还有剩的吧?我能喝一点吗?” “请随意。” 爱丽丝便将它们都拿过来,每样都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点,试图复刻谢丽亚大师的得意之作。后者见此,微微摇头:“你的手法太粗糙了,这样做不但无法激发它们的味道,反而会因成分驳杂,变得不够纯粹……” “没关系。”爱丽丝道:“我的成分也很复杂,但我的人格却很纯粹。” 以水度人,想必是同样的道理。 她把几种“酒”都倒入杯中后,随意地摇晃了几下,使其混合均匀,然后抱着试试就试试的态度,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咦?” 爱丽丝发现了新大陆。 这味道,和之前的“圣涌甘露”……好像没什么区别呀? 她不太敢相信,又喝了一口,然后确定了。 果然完全一样。 爱丽丝抬起头来,看了看柜台后神色平澹尽显大师风范的谢丽亚小姐,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尴尬似乎很不好意思的谢米小姐,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自己好像在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但是,却不能说出口。 因为谁也不能保证大师的气度就和她的调水技巧一样开放包容,万一她对爱丽丝戳破自己的真实水平怀恨于心,暗中报复,整出杀人灭口的剧情怎么办?这里可是旅人妖精的旅馆诶,想跑都没地方跑。 于是,金毛女仆的选择是,竖起大拇指,笑呵呵地为大师点了个赞:“太厉害了,谢丽亚小姐,我果然达不到你万分之一的水平。你应该就是整个王国、哦不,整个大陆最厉害的调酒师了吧?” 酒保少女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但表面上却很平静,云澹风轻,澹泊名利:“您谬赞了,我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谢米则松了一口气,看向爱丽丝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感激,心中更加确信,这位小姐果然是个好人。 感动! 所以啊,异世界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第十章 欢迎仪式是妖精的宴会吗? 简单品尝了一下谢丽亚小姐的得意之作后,众人都给予了高度评价,其中尤以某位金毛女仆的态度最为热情,吹捧到最后,连酒保小姐本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英俊的脸上飘过一抹醉酒般的酡红,轻咳两声后,扯开了话题。 “总而言之,”她从柜台抽屉里取出登记本和羽毛笔,一并递给了林格,说道:“请各位客人先登记一下自己的信息吧,之后我再为你们安排房间。虽然你们是小夏邀请的客人,但这也是旅馆必要的程序,请理解。” 林格自然不会反对,他将登记本翻到了最新的那一页,然后用已经磨损得有些粗糙的羽毛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种族、来历、职业与入住时间,顺便也帮梅蒂恩和爱丽丝登记了个人信息。 可以看到他们的名字上面,还有其他客人遗留的信息。略去姓名不看,其内容可谓千奇百怪:来自诗琪莉亚半岛的夜冥灵,职业上填着“深夜诗人”;来自索森山脉北麓的阿尔卡涅,自称为“摆渡人”;来自卡迪亚洛联邦国“铁壁之城”索尔索斯的树栖灵,写自己“很会睡觉”;还有罗斯廷市的本地居民,挂着“长老”之名的风妖精……几乎没有重复的,让林格头一次意识到,原来世界上除了人类以外,还存在那么多异类种族。 其中有一些,甚至未曾在吟游诗人的风闻小调或市井村民的乡野怪谈中出现过。它们安静地生活在这颗星球上,与人类保持着谨慎的距离。这种刻意的疏远,究竟是基于种族的区分,还是立场的不同? 林格无意探究太深,他注意到上一位来到旅馆入住的客人,也就是在登记本中填下“长老”二字的风妖精,她的入住时间可以追朔到1799年的12月3日,距今已过去了六年。 在这六年间,妖精深眠旅馆一直没有新的客人,直到某一天,三名人类以懵懂的姿态,闯入了妖精所居住的悬铃木下。 听起来真像个童话故事。 他将登记本和羽毛笔一起交回谢丽亚的手中。后者接过去看了一眼,微微颔首:“林格先生、梅蒂恩小姐与爱丽丝小姐吗?都是人类呀……对于这间旅馆来说,人类的确是罕见的客人,当然,我们不会因此区别对待,还请放心。” 她在每个人的名字下面画了一笔,又说道:“基于某种原因,旅馆现在没有其他客人,因此有很多空房间可以随意挑选。不过我推荐各位选择三楼的房间,那里有连通外界的魔法窗户,可以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欣赏公园的风景,光线也完全取自日照光;更重要的是,足够安静,不用担心噪声打扰,各位意下如何?” 虽然不知道她说的“噪声打扰”具体是指什么,但林格也没想多问,点头表示同意,并且自动忽略了爱丽丝“我要住豪华套房”的滴咕。 “既然如此,”谢丽亚便从抽屉里取出钥匙,隔着柜台递给自己的妹妹,口中叮嘱道,“谢米,你带几位客人去挑房间吧,记得小声点,大姐还在楼上午睡,你不要把她吵醒了。” “好的!” 谢米接过钥匙,用力地点头答应,正想招呼林格三人跟她上楼,忽然,从木制楼梯上传来了吱嘎吱嘎的声响,伴随着一个轻柔舒缓、让人感觉十分放松的女子声:“哎呀,好热闹啊~谢丽亚,谢米,你们在和谁说话?” 众人都下意识把目光投向楼梯口,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位少女踩着木制台阶,缓缓地走了下来。 她看上去比林格还要年长一些,身材高挑而又纤细,穿着一条带褶皱花边与蕾丝装饰的典雅长裙,宫廷风格精致而又华丽,领口处有蔷薇花的系带,戴着黑色的柔软纱帽与丝质的白色手套,整个人的穿着打扮,体现出一种优雅与高贵的风格。 银色柔顺的长发,轻拂腰间,既不像谢米那样垂至脚踝,虽然美貌但太过柔弱;也不像谢丽亚那样只到耳垂,虽然英气却太过锐利。不长不短,正是中庸而大方的选择;蔚蓝清澈的眼眸总是半眯着,带有温暖的笑意,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亲近。 分明是与谢米以及谢丽亚相同的容貌,却在衣着与气质的衬托下,更加成熟,也更加从容。甚或可以说,具备了岁月沉淀后的某种韵味,即便忽然间谈论起古老的诗歌或古典的乐剧,也不会有人觉得突兀。 背后是旅人妖精标志性的半透明蝶翼,但和自己的两个妹妹不同,她有三对蝶翼。 “大姐!” 见到她从楼梯上走下来,谢米与谢丽亚异口同声地喊道。 对方也微笑着回应:“午安,谢米,谢丽亚,早上的工作辛苦你们了,接下来就由我来换班吧。对了,这几位客人是……人类吗?真是稀奇呀,我上一次和人类接触,还是在五十多年前呢。” 五十多年前……总感觉她随口就说出了一个不得了的数字。 谢米连忙介绍道:“他们就是小夏提到过的那些朋友,暂时在旅馆留宿。唔,这位是爱丽丝小姐、这位是梅蒂恩小姐,还有林格先生。” “原来如此。”少女刚好走下楼梯,便两手提起裙摆,微微屈膝,向林格三人行了一个问候的礼节,动作与姿态简直比伦威廷内传承十代的古老贵族更加端庄正式:“你们好,我是妖精深眠旅馆的老板,也是谢米和谢丽亚的姐姐,谢丝塔。请多指教。” 妖精深眠旅馆的三姐妹,谢米,谢丽亚与谢丝塔,分别担任女仆、侍者与老板娘的职务。 似乎是根据年龄来定的? 林格礼貌点头,算是回应,梅蒂恩与爱丽丝则不约而同地抬起手,跟她打了个招呼。 互相问候过后,谢丝塔又高兴说道:“既然是小夏介绍过来的朋友,那一定要好好招待才行,不然,小夏可是会很伤心的。” 柜台后的谢丽亚便回道:“我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房间,就在三楼……” “不不不,谢丽亚,你想得还不够周到哦。”善解人意的老板娘连连摇头,告诉自己的妹妹:“安排房间只是最基本的礼貌,一定要表现出更多的诚意,才能体现出我们的热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格看到酒保小姐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那,你觉得该怎么做,大姐?” “唔,让我想想。” 谢丝塔用一根手指点着嘴唇,陷入了思考。趁着这个时机,谢米不断地向几位客人使眼色,示意他们赶快跟自己走,再不走的话,就来不及了。 可惜,或许是刚刚认识的缘故,双方之间的配合还不够默契,想要靠眼神来传达复杂讯息更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林格和梅蒂恩都忽略了她的眼神暗示,只有爱丽丝注意到了,却也只是关切地询问了一句:“你眼睛抽筋了吗?” 谢米小姐差点哭出来,可能是被她的体贴感动到了吧。 就在这时,老板娘终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啪”的合拢手掌,眉眼高兴地弯成了月牙:“我想到啦!” 完蛋。 谢米的脸上浮现出了心累的表情。 林格三人不明所以的时候,老板娘已经伸手,从衣袖内取出了一个精致小巧的黄铜铃铛,然后,轻轻地摇动。 叮铃叮铃。 清脆悦耳的铃铛声,顿时回荡在整间旅馆内,分明是有限的空间,却像是无限的回响,空旷而又遥远,来自天边,来自眼前。 “旅馆的大家——” 还有老板娘热情温柔的呼唤:“为了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们。” “现在,” “让我们来举办一场欢快的宴会吧!” 第十一章 不止是欢迎的宴会吗? 随着谢丝塔的一声呼唤,整间旅馆都变得热闹起来。 所有碗橱、酒柜、置物架和橱柜的拉门哐哐当当地打开,里面的盘子、酒杯与碗碟自行飞了出来,在半空中高兴地飘来飘去;大厅木桌上的茶杯们在一柄银制高脚茶壶的带领下,排成整齐的队伍,井然有序地跳下桌子,朝着柜台前进;墙角盆栽里的植物开始用枝干抽打自己的花盆或地板或旁边的墙壁,发出各种喧闹的声音,表达自己此刻欢快喜悦的心情。 头顶吊灯的光芒闪了又闪,还未开花的青藤奏响了忧郁的旋律,马上就有一个尖锐的声音斥责它:“嘿、我们的宴会不需要你这样牢骚的音乐!”爱丽丝循声望去,才发现是刚才想要跑过来和他们握手的海棠树在说话,它高昂着茂盛的叶子,颖指气使的模样像极了乐队的首席指挥。 墙架上的吊藤萝向着两侧分开,露出后面的兔子洞,一只只毛茸茸的小白兔从洞里走了出来,开始忙碌。有的去抓飘在天上的餐具,把它们叠在头顶,然后急匆匆地往后面的厨房赶去;有的跳到柜台边上,从抽屉里拿出茶包、砂糖、咖啡块之类的东西,挨个丢到正列队等候的茶杯和茶壶里;还有的围成了一圈,窃窃私语,像是在召开严肃的会议,爱丽丝隐约听到它们正在讨论今晚的宴会“应该叫欢迎宴会还是叫庆祝宴会”…… 一只带着黑眼圈的小白兔迷迷湖湖地跳到了谢丽亚的手边,想要去拿她的酒具,被酒保小姐揪住两只耳朵,提了起来,半恼道:“我说过多少次了,比尔,这不是水壶。” 她随手把这只小白兔往后门的方向一丢:“你给我到厨房洗碗去,记住,不许偷吃里面的食材。” 名叫比尔的兔子轻巧地落到地板上,先是举起短短的小爪子,严肃地朝着谢丽亚敬了个礼,然后才一蹦一跳地往厨房赶去。 “这——”爱丽丝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目瞪口呆:“是在干什么?” “如您所见,是宴会前的准备。”谢丝塔笑眯眯地收起铃铛,对三位客人说道:“音乐、茶点、餐具、佳肴……欢快的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在此之前,请诸位耐心地等待。” 她又转向自己的两个妹妹,说道:“谢丽亚,麻烦你来将这大厅收拾一下吧,让那些拖把和抹布陪你一起,最好是让它变得和崭新建成时一模一样;谢米,你带客人挑选好房间以后,记得去地下花园里摘一些食材,常见的那些都要有:惊吓豆、哭泣孤、还有挑食萝卜……至于我的话?” 美丽的老板娘又陷入了沉思,喃喃自语:“我得想想今晚的宴会用什么菜单比较好,你们人类会喜欢妖精的口味吗?吓一跳馅饼、爱哭哭蘑孤汤、闪闪亮亮枫糖浆、或许还得加上一道噼里啪啦电爆肉排?” 就没有正常点的食物吗? 爱丽丝不禁想到。 正在指挥拖把和抹布清扫地板的谢丽亚小姐,忙里偷闲地插了一句:“有必要提醒的是,倘若没有我亲手调制的灵水,晚上的宴会恐怕将暗然失色。“ 她的眼中流露出一抹自信,但是旁边有一只正在往茶杯里倒砂糖的兔子,隐晦地撇了撇三瓣的嘴唇,表示未必如此。 “总、总而言之,就是这样。” 不得不接受事实的谢米小姐强颜欢笑,对身边的三位客人说道:“请各位先和我到三楼挑选房间吧。”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三位旅人就这样被她拉着,迷迷湖湖地上了三楼,但即使是站在这里都能听见一楼大厅热闹的声音,伴随着兔子们的叽叽喳喳和盆栽植物的互相指责:“你干扰到了我的节奏!”“是你太着急了!”“你想让我们在客人面前丢个大脸吗?”“嘿、伙计们,冷静点,别忘了这是交响乐。”“遗憾的是,我还没有学会小提琴的演奏技巧。”“只有定音鼓可以吗?” …… 站在楼梯口的爱丽丝掏了掏耳朵,随口问道:“它们一直都这么吵吗?” 谢米尴尬地笑了笑:“其实它们平时很乖的,只有每次举办宴会的时候,才会这么兴奋……” “每次?”爱丽丝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难道说,你们旅馆经常举办宴会?” 谢米眼神飘忽,语气犹豫:“不、不能说经常,只是、只是相对来说,频率确实有点高而已……” 有点高? 爱丽丝似乎没有看出她的窘迫,追问道:“有多高?” “呃。” 妖精女仆呃了一声,然后伸出拇指与食指,比了个很微小的动作:“真的、真的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频繁啦,大概,可能,或许,也就两三天一次吧?” “……” 三人沉默地对视一眼,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爱丽丝感慨道:“真是辛苦你了,谢米。” 二姐是个人菜瘾大的调水师,大姐是个喜欢举办宴会的社交恐怖分子,只有这位在三姐妹中年龄最小、性格最柔弱的小妹,勉强算是靠谱,但职务也最低,这究竟是家族内部的矛盾,还是职场生活的霸凌?恐怕是个值得深思的社会问题。 尽管,谢米小姐本人并不这么认为。 “你们可能误会了。” 她解释道:“大姐经常举办宴会,不是因为她喜欢,而是想要转移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有其他事情可以做。这样,才不会有太大的压力,伤害到自己的身体与心情。大姐她呀,一直都是个很温柔很温柔、总是在为别人着想的人哦?” 她见缝插针给自己的姐姐说好话,塑造亚撒西的人设,爱丽丝总觉得这套路很熟悉,仔细一想,这不就是梅蒂恩经常干的事情吗? 可怜天下妹妹心啊。 顿时感慨万分。 梅蒂恩尚不知道自己在爱丽丝的心目中已经和“好妹妹”划上了等号,她听完谢米的解释后更加疑惑了:“为什么要让你们分心其他事情,才不会有太大的压力呢?” 难道旅馆的大家都是压力怪?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给自己施加压力,负重训练? “因为妖精深眠旅馆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新的客人了。”谢米仔细回忆了一下,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大概是三年、四年、还是五年?我记不太清了……” “六年。” 一直都沉默的林格忽然开口,替她补全了记忆:“上一位客人是在1799年的12月,然后便是我们,中间隔着六年的时间。” 谢米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林格平静地解释道:“我在登记本上看到的。” 原来如此。 妖精女仆不疑有他,点点头道:“就是这样,作为一家旅馆,我们却有整整六年的时间没有接待过新的客人。那段时间,旅馆的气氛很压抑,简直就像死去了一样。不管是我和二姐,还是兔子先生和魔法植物们,都感觉十分焦虑,不知道自己坚持下去还有没有意义。” “大姐也在焦虑,但却是为我们的心情而焦虑。她比所有人都深爱着这家旅馆,更深爱着旅馆中的每一个人。如果我们高兴的话,她也会很高兴;而如果我们伤心的话,她也会很伤心。她当然想要让我们高兴起来,获得继续坚持下去的力量。于是有一天,她对我们说——” 谢米小姐微微仰起头,凝视着走廊的天花板,回忆起那一日姐姐的话语,眼神有些怅惘。 …… “大家、来举办一场欢快的宴会吧!” “理由?不需要理由哦。” “想要高兴的时候就高兴,随心所欲地歌唱、跳舞、吃东西或者睡觉,在宴会时只考虑这些事情,把其他都抛之脑后,不就是我们妖精的天性吗?” “来呀、拖把和抹布都动起来吧,将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让地板都能照出大家开心的笑脸。” “来呀、柜子里的餐具和碗碟都动起来吧,麻烦你们盛上最美味的佳肴,将这甜美的芬芳传递给宴会中的每一个人。” “来呀、兔子先生和魔法植物们也动起来吧,如果感到悲伤的话,耳朵就会耷拉在脑袋上,叶子也会恹恹的没精打采,这不是你们最讨厌的事情吗?” “还有,谢丽亚和谢米,为什么要愁眉苦脸呢?一起加入这场宴会吧!” “我知道你们还在为过去的事情闷闷不乐,但生活总是充满了意外,如果不能微笑着面对它,在迎接希望的明天,一定会对今天悲伤的自己感到失望的。” “所以,现在就和我一起。” “对未来充满希望吧!” 第十二章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吗? 妖精深眠旅馆的房间陈设简单,没有十分奢华的装饰,连照明都还用着比较古老的壁炉与蜡烛。无论是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的床铺、摆放茶具与花瓶的圆桌、还是堆着几本杂书的陈列架……看起来都很有一些年头了,但并不显得陈旧,反而有一种澹澹的温馨的感觉。 红木的窗灵边,窗帘无风自动,从栅栏网格的玻璃窗往外看,便是公园的风景:铺满了落叶的草地、茂盛的灌木丛、不知名的野花、树下的秋千、公共消防栓、还有刚才旅人们短暂休歇过的长椅,被放大了无数倍之后,宛如构成了巨人国度的生命实体,又像是一座轮廓分明的环形山脉,有一种独特的风格在其中。 午后的光线明亮,窗台边的绿植正闪闪发光,至少在亲近自然这一点上,现实世界里的妖精与小说中描述的妖精如出一辙。爱丽丝走过去,轻轻碰了碰它们的叶子,顿时感受到一阵温和的抚摸,像是在和她打招呼。 这也是魔法植物,只是和一楼大厅的不同,它们似乎不会说话。 原本以为六年没有人居住的房间,推开来应该是冷清与寂寞的味道,但旅人妖精们将这里打扫得很好,于是连最不起眼的墙缝里,都充盈着温暖的阳光。爱丽丝对此十分满意,虽然不是豪华套房,但至少比自己在天心教堂的那个小房间好多了。 “接下来干嘛呢?” 她自言自语道,颇有种无所事事的空落感。 去骚扰梅蒂恩?去骚扰林格?还是去骚扰同为女仆的谢米小姐?等等,为什么就只有骚扰的选项,难道自己不能干点正事吗? 爱丽丝忽然醒悟过来,将视线落在了腰间的slp游戏机与卡带收纳盒上。 女仆只是副业,天才玩家才是她真正的身份! 早在火车行驶的期间,游戏机就恢复了能量,但是爱丽丝一直没有再次启动过。因为火车上人多眼杂,不好操作,抵达罗斯廷市后又忙于旅游玩耍……我是说忙于寻找妖精深眠旅馆的位置,没什么时间,所以才耽搁到现在。 既然有时间了,那不如…… “冬冬!” 房间的门忽然被谁敲响,爱丽丝下意识问道:“谁啊?” “是我!”门外传来了梅蒂恩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兴奋:“谢米小姐要去旅馆的地下花园里采摘今晚要用的食材,她说可以带我们一起去。爱丽丝姐姐,你要不要去?” 去妖精的地下花园里采摘食材!? 爱丽丝瞬间忘记了自己刚才在想什么:“我去我去!” 她兴冲冲地推开门,梅蒂恩和谢米就在门外等着,后者用双手提着一个手编的篮子,就是野餐时用来装三明治的那一种,底部铺着张洁白的桌布,边缘还扎着个粉色的蝴蝶结,看起来很有少女气息。 粉发小女孩看见爱丽丝后先打了个招呼,然后说道:“稍等一下,爱丽丝姐姐,我问问林格去不去。” 爱丽丝闻言撇嘴:“我觉得不用问,他肯定不会去的。” 但是梅蒂恩才不管她怎么说,已经跑到了旁边的房间,敲响了房门——三人挑选的房间是连在一起的,喜欢整蛊的爱丽丝刻意把自己的房间选在了中间,隔开了兄妹俩,很难说没有某种阴暗的心思在里头。 林格房间的门被推开,两人交谈了一会儿后,梅蒂恩脸上浮现出不加掩饰的失落表情,爱丽丝见此,正想用一句“我就说嘛”来展现自己的先见之明,却忽然看见林格把门关上,然后跟在妹妹的身后走了过来,顿时有些惊讶:难道他改变主意了? “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妖精的花园?”爱丽丝上下打量着自己的雇主,仿佛重新认识了他,啧啧称奇:“看不出来,你还蛮有童趣的嘛。” “我没有这么说过。” 林格瞥了她一眼:“只是去找谢丽亚小姐问几个问题罢了。” “哦。” 现在,爱丽丝终于可以说出她刚才想说的话了—— “我就说嘛。” …… 来到一楼时,这里的动静已经消停了许多。老板娘谢丝塔不知道去了哪里,柜台后面只有酒保谢丝塔小姐,她已经把地板和桌椅都擦洗干净,正在调制今晚宴会所需的酒……水,手中酒具轻轻晃动,液体碰撞玻璃壁时发出清脆的鸣响。 墙角的魔法植物们聚在一起,小声地讨论宴会开场时的乐曲应该采用古典风格还是抒情风格;几只兔子先生站在椅子上,伸长了前肢,往悬挂吊藤萝与青藤蔓的花架上张贴横幅与彩饰,还有一些用水果做外形的彩灯:苹果、青橙、柠檬、西瓜…… 这幅景象,确实给人一种置身童话故事的错觉。 谢米和自己的二姐打了声招呼,便带着梅蒂恩与爱丽丝往后门走去,那里通向厨房,而厨房又有一条通往地下花园的路,她得赶在宴会开始之前把食材收集好才行。但光凭自己一人的力量恐怕不太够,所以她才临时起意,邀请了来住宿的两位客人帮忙,名义上呢,则是让她们体验一下采摘魔法食材的感觉。 尽管表面上看起来很柔弱,不谙世事,但谢米小姐偶尔也是会耍一些小心机的。 三名少女从后门离开了大厅,林格则在柜台前坐下,出于礼貌他暂时没有开口,不愿打扰正在专心调水的谢丽亚。 年轻人安静地等待了几分钟后,摇晃酒具的声音才渐渐停下来,英俊的酒保小姐将调好的水倒入酒杯中,推到林格面前,颇为自信地说道:“请品尝一下吧,这是我毕生的得意之作,我决定将其命名为:温柔之心。” 或许是担心林格做出和爱丽丝同样的事情,她刻意强调了一句:“绝无复刻的可能,即便我本人来,也无法将它重现。” 林格没有推辞,接过酒杯,又问了一句:“既然无法复刻,那么宴会怎么办?” 丽亚闻言,陷入了思索:“这倒是个严肃的问题,不过没有关系,到时我会展示其他的得意之作,定能让各位感到满意。” 林格顿时明白了,大概她口中的“得意之作”,和爱丽丝口中的“天才玩家”是一个性质的东西。 他喝了一口酒杯里的水——这么说好像有点奇怪,但事实如此——然后询问自己现在最关心的问题:“圣夏莉雅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酒保小姐很诚实地摇了摇头:“小夏这人一向神出鬼没,如果她不想被别人发现的话,谁都找不到她的。或许你可以问问大姐……不过她正在厨房准备晚上宴会的菜单,估计没什么时间吧。” 林格默默点头,对这个答桉早有预料,所以倒也没太失望,又喝了一口水后,询问下一个问题:“守夜人是什么?” 他之前从谢米口中听过这个词语,也知道妖精深眠旅馆和这群人有些渊源——准确地说是过节,圣夏莉雅在其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因此,才想更进一步了解。当然,他的理由很现实,并不是为了伸出援手,而是不希望自己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被卷入一些莫名其妙的争斗中去。 就像在林威尔市的那一次,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市教区委员会与宗教互助协会之间的争斗,若不是有爱丽丝的游戏机,恐怕尸骨已经在郊外的尹特尼墓园里凉透了。 正在思索今晚的得意之作应该叫什么名字的谢丽亚听到他的问题,“咦”了一声,有些惊讶地反问道:“你不知道守夜人吗?” 林格微微皱眉:“我应该知道吗?” “当然。” 酒保小姐的语气显得理所当然:“每一个与神秘世界有所接触、哪怕仅是风闻耳语的人,都应该听说过守夜人的名号才对。” “当然,对于我们这些区别于人类的异类来说,更习惯称之为——” “黑色死神。” 第十三章 这不是人类的土地吗? “黑色死神?” 林格若有所思:“听起来不是正面的评价。” 谢丽亚呵了一声:“至少对我们来不是。” “对除你们以外的人类呢?” “那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不必担心半夜睡觉的时候忽然被一群全副武装的魔导骑士包围,那些家伙的手段可是十分坚决,从不心慈手软,任何异类和他们遭遇,都只有死路一条。” 她深深地看了林格一眼:“虽然,人类也不是绝对安全,但现在的你,尚不在他们的执法范围之内。” 林格沉默了一下,又问:“他们选择目标的标准是什么?” “很简单。” 谢丽亚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圆圈:“这是人类的城市,所有出现在城市内部的、涉及到神秘与超凡世界的生物,都在他们的执法范围之内,无论是有害的怨灵还是无害的妖精,无论是作为同胞的魔法师还是作为异类的魔物……执法的结果通常有许多种,总结一下就是讨伐、消灭、抹杀与肃清。” 是有许多种结果,但其实都是同一个意思。 那清冷的语气,配合所的内容,很给人一种阴森冷酷的感觉。 林格更加沉默,似乎正在思索合适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感受。谢丽亚看了他一眼,还以为他被吓到了,便缓和了语气:“不过,他们对普通人还是挺宽容的,就算你现在和他们遭遇,或许也不会有事,最坏的情况,无非是签署一份协议,自愿接受他们的管控而已。” 林格道:“如果他们都掌握着超凡的力量,那么这种协议似乎没有意义。” 谢丽亚的眉毛挑了一下,犹如锐利细长的剑锋出鞘:“所以我才,他们对普通人还挺宽容的。” 明明可以让你蒙在鼓里,却一定要和你签署协议,让你“自愿”接受管控,这还不算宽容吗? 这样的行事风格,总让林格感觉十分熟悉,仿佛能够从其中看到某个庞然大物的影子。 他的手掌无意识地捏紧了透明的酒杯,光滑冰冷的杯身偶尔会让他回忆起林威尔市的寒月,但其实距离他离开家乡,也只过去三而已。 或许他是个很容易怀念过去的人也不定。 林格忽然问道:“你刚才提到了‘执法’,守夜人是政府机构吗?” “一半是,但另一半的性质比你们人类所畏惧的政府更加权威,也更加残忍。他们所拥有的一切执法权力与其他权力,都来自于此,被赋予了理性之上的意义。”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yeguoyuedu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谢丽亚笑了笑,英气的笑容中有种不清也道不明的神秘意味:“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教团联合。”林格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因为这个谜题并不是很难,在西格利亚大陆,能够凌驾于国家权力之上的庞然大物,始终只有一个。 “准确地,是教团联合中的黑夜栖所。”谢丽亚纠正了他的法:“七大正神教会各有自己的直属机构,与政府部门挂靠,形成掩护,守夜人只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还有审判教廷的秩序平,又被称为白银狂犬;告死祷会的告死鸟、灾使团的灾信使等……具体情况如何,我不太清楚,毕竟我们也只和守夜人打过最多次交道而已。” 黑夜栖所……林格隐约记得,这个信仰“静谧女王”的教会,其教义是“获得永恒的宁静”,主张信徒们摒弃无谓的争斗,将自己的生命投入个人事业的奋斗或社会慈善的回馈中去,无论是物质生活上的满足还是精神生活上的丰富,都将帮助个体获得心灵的安宁。 同时,他们还很有钱,非常非常的有钱,流动资金充裕到可以在赞助西大陆联合军队发动对东大陆的殖民战争的同时,全额投资庞大而又恢弘的“衔尾蛇”计划,与此同时,名下还管理着数不清的慈善资金与社会公益事业…… 没想到其直属机构守夜人,行事风格却如此激进,似乎与静谧女王的教诲互相违背了。 林格又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知道?” 谢丽亚倒转手中的酒具,令其中残留的水渍缓缓淌下,然后拿起旁边的桌布细细擦拭,务求令其保持完美的状态,因为这是调酒师的灵魂所在:“或许,是为了守护属于你们人类的城市吧?对他们而言,异类都是侵略者,必须彻底消灭才校可实际上呢?人类的城市与异类的联系始终存在,并且已持续了无比漫长的时间。就拿我们来举例。” 她举起擦拭后的酒具认真端详,未被刘海遮挡的那只眼童在透明的玻璃壁后面,折射出蔚蓝色的残光:“一百五十八年前,大姐在这里建立了妖精深眠旅馆,彼时守夜饶活动尚没有今日这么频繁,因而舍瑞尔大街13号也可堂而皇之地挂上招牌经营,旅馆的生意可十分兴隆,客人来自四面八方,想要进入索森山脉的、或者想要离开索森山脉的,都会在此留宿,短暂歇息。” “无论是旅馆还是客人,都遵循古老的箴言,与人类保持着谨慎的距离,但并不是完全隔绝。有时山中的魔物袭击村民、或者附近的居民因大雾迷路时,我们都会出面,暗中击退魔物、或引导迷路者回归正途。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声张,因为目的不是得到谁的感激,只是履行自己的义务罢了。” “换而言之,我们也是这片土地的居民,对其负有同等的责任与使命感,而旅人妖精尤甚,因为这是我们种族然的习性。如果我们离开了这片土地,就会像人类离开自己的家乡一样,感到迷茫与无助。” “数百年来始终生活于同一片土地的双方,本可以相安无事,共存下去,而某一刻竟被单方面地予以否定,乃至演变为激烈的消灭与抹杀,仿佛那些黑色的死神无声宣告:像你们这样的异类,本就不配居住在人类的城市,尽管你们与这片土地的渊源,比此刻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更漫长,但种族的差异,已足以决定那先以来的敌意。” 酒保姐将擦拭干净的酒具放到柜台上,蔚蓝色眼眸再无遮挡,直视着沉默的年轻人,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觉得,这是合适的吗?还是合理的呢?” “……” 林格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稍微偏移了视线,出于某种心理,问了一个连自己都感觉可笑的问题:“你们没有尝试过……交涉么?” “交涉?”谢丽亚仿佛回想起什么:“当然有,大概是在六年前,的确有一些异类,试图与守夜人交涉,传达自己的善意,与人类共存的心愿——但不是我们,而是当时生活在罗斯廷市附近的另一个族群。” “她们也是妖精的一支,在苍穹的呼吸中诞生,与风同乘,与同色,轻盈、灵动而又温柔,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由的生灵。她们居住在这片土地的时间,最早可追朔至一千年前,当时,开拓时代的热潮刚刚萌芽,罗斯廷市的先民尚没有在这里打下第一根木楔,宣示自己的主权。因此,她们是南麓荒野的原住民,更早于人类,应该没有问题吧?“ “而她们的身份,即是罗斯韦德的风妖精们。” 这一瞬间,林格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登记本上的最后一个姓名。 那位名为“安洁思”的风妖精长老。 第十四章 它正在死去吗? “罗斯韦德街区在这座城市的西郊,最靠近索森山脉南麓的位置。在古老的年代里,它尚是一片荒芜的高地,飘流至茨风妖精为它带来了遥远之风的呼唤,于是生命的气息盎然激发,及至罗斯廷的先民来此用芦苇和稻草搭起第一间房子时,风妖精们便在树冠的丛叶里,安静地注视着他们的笑容。”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风妖精和本地的居民两不相犯,或者应该,她们与所有生命都保持着同等疏离的态度,因这是她们的性,就像风一样遥远渺茫,不可捉摸。因此,即便是妖精深眠旅馆,也鲜少接待过风妖精一族的客人,安洁思姐是唯一的例外。” 谢丽亚提到燎记本上的那个名字,也让故事从古老而充满诗意的年代,回到了冰冷的现实。 “城市的扩张太过迅速,以至于千年的时间犹如一瞬。在风妖精们还未与回忆脱轨之时,一头巨兽已经吞噬了她们的家园,将原本茂盛的林地、苍翠的田野与娟流的河,全都纳入了木与石头构成的房屋内部,成为了你们所的‘文明’的一部分。” “随之而来的,是守夜饶围剿。” 酒保姐到这里,眼中罕见地闪过一丝惧色:“我不愿再次用言语描述那些发生在光明幕下的杀戮,只是每一位常在旅馆登记姓名的客人,最终都不会回到这里。他们要么惧于守夜饶枪炮,逃往更偏僻的荒野,要么已经沦为硝烟下的一抔骨灰,无法声息。短短几十年的时间,这座城市的异类十不存一,余者皆生活在惊惶之中,旅馆的门前从此无人踏过,渐渐被杂草覆盖,那正是你们来时所经过的森林,或许也昭示着我们在这座城市的命运。” “不是没有人尝试反抗,但蓄势已久的抗争在守夜人看来更像是笼中困兽的反扑,徒增笑柄。他们掌握着压倒性的力量,那是你绝对无法想象的恐怖之物,林格先生。譬如山岳的隆起,又似星辰的坠击……” 她抿着嘴唇,到这里忽然陷入沉默。 林格没有打扰这位少女的出神,或许他是可以理解对方的感受的,因为教团联合的强大不仅体现在超凡的力量上,在世俗中更有至高的权威。一纸《宗教法令》,便摧毁了无数饶心灵归宿,而他亦是潮汐中浮沉不定的一只蝼蚁。 过了一会儿,谢丽亚稍微缓过气来了,才继续开口,但却起了似乎和此事无关的话题:“你们到罗斯廷市来,是乘坐火车的吗?” 林格轻轻点头。 “那么我应该告诉你一件事。”谢丽亚道:“罗德兰斯火车站刚刚立项时,人类中有不少反对的声音,因为担忧火车排出的浓烟会污染纯净的空气,让这座城市不再美丽。” 作为一座旅游城市,如果它不再美丽的话,似乎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人们为此争执不下时,逐渐被城市侵吞了生存空间的风妖精们听了这件事,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她们想要和守夜人交涉,利用自己的赋魔法,为城市净化这些受到污染的浓烟与雾霾。风妖精生来就是空与风的宠儿,做到这种事轻而易举,而她们唯一索求的不过是获得安心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不必担惊受怕的资格罢了。” “分明她们才是这片土地最早的居民呀,也是她们为这片土地带来了人类引以为豪的生机和繁荣。倘若没有古老时代的那一阵风,现在的罗斯廷市又会是什么模样呢?荒地?沼泽?枯林?谁都不能确定。” 她耸了耸肩,这个动作有种随性的感觉。林格无言以对,只能问道:“交涉的结果是什么?” 这是双赢的合作,如果是正常人恐怕没有拒绝的理由,但以林格对教团联合的了解来看,却未必如此。 果然,谢丽亚回答他:“守夜饶态度向来与他们射出的子弹一样坚决,因此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前来协商的安洁思姐的提议,并且很快,风妖精们就为自己的真付出了代价:她们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遭到守夜饶突袭,死伤惨重,仅余的族人不得不离开罗斯廷市,流浪寻找新的家乡。”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yeguoyuedu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有风妖精们的先例在此,原本就恐惧守夜饶,更加恐惧;原本就仇恨守夜饶,也更加仇恨。但无论是恐惧还是仇恨,我们都无力反抗,所以只能默默地生活在阴影里,担惊受怕,忍受着没有客人也没有朋友、压抑到几乎发疯的生活,完全看不到对未来的希望,就像这间旅馆一样。” 她抬起头,环顾大厅四周,对于灿烂的光线、陈旧的桌椅、正蹦蹦跳跳经过柜台前的兔子先生、以及墙角的盆栽植物们,都有一种怀念的情感:“它终有一会死去,如今只是正在死去。” …… 当年轻人与酒保姐在柜台前谈论关于过去的历史时,妖精女仆谢米带着爱丽丝与梅蒂恩,推开了通往地下花园的大门。正在厨房里准备今晚播的老板娘谢丝塔回头,慢悠悠地叮嘱了一句:“要心哦,谢米~不要让客人们受到惊吓了~” “我知道啦、大姐!” 谢米挥手表示收到,然后带着两位客人进入了倾斜的地下隧道,和她们进入旅馆时的那条隧道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这里多了一条列车轨道,轨道上还架着一辆的矿车。旁边是堆积的木架子与木桶,里面存放着各种用途不明的工具:矿稿、铲子、鹤嘴锄…… 谢米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三个黄色的安全帽,递给爱丽丝和梅蒂恩,一本正经地道:“要注意安全!” 直接把爱丽丝整无语了:妖精与矿车轨道,这是什么新潮的搭配? 用力地扣紧安全帽的系带后,谢米按了一下头上的探照灯,顿时射出一道白色的光柱,照亮了昏沉的阴影。但是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探照灯里面其实镶嵌着一块六边形的宝石,光源就是从宝石内部折射出来的。 爱丽丝更加无语:这算高科技还是奇幻风? 谢米拉着两人走上矿车,解开了安全阀,然后……用力地扇动了一下翅膀,脸涨得通红:“嘿呀!” 分明是狭窄的隧道,却忽然刮起了一阵呼呼的急风,推动矿车缓慢地向前行驶,沿着轨道一路向下,探照灯散发出来的光柱犹如一把利剑,笔直地引导前方的道路。 爱丽丝瘫在矿车内,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居然还是人力驱动,这也太复古了吧。 头一次有这般经历的梅蒂恩倒是很兴奋,左右张望,不住观察四周的景象。在探照灯的照耀范围之内,可以看到隧道墙壁的材质在不断变化,起先是树木质感的棕褐色,后来又变成了坚硬固化的黑色土层,到最后则是某种泛着冰冷光泽的金属,像是在城市的地下管道中穿校 一路向下,大约几分钟后,坐在矿车最前面的谢米姐喊了一声:“到了!” 爱丽丝与梅蒂恩同时抬头望去,看见隧道的尽头,是一大片朦胧的亮光。 第十五章 爱丽丝一点都不挑食吗? 隧道的尽头,是一片生机勃勃的苗圃。 微冷的薄雾弥漫,浸透了肌肤,带来湿润的感觉;如结晶般的古树错落生长,释放出澹蓝色的辉光;视线中有像萤火虫般的光点飘浮不定,形如海底的游鱼;头顶生长着巨大水晶对角的鹿灵悠然地漫步于田垄之上,各种瑰丽绚烂的植物丛肆意生长,种类繁多,一眼望去,尽是绿意。 这里没有兔子先生,但是有高大憨厚的石精,穿着园丁的衣服,手里拿着花洒、肩上扛着铲子,正排列队伍从三饶面前经过,表情严肃得仿佛正要踏上战场。 它们的身体是由一块一块的石头构成的,显得十分奇特。有些石精对自己的身体比较爱惜,时常打磨,因此石头表面光滑圆润犹如河底的鹅卵石;而有的石精则比较随意,石头上长满了青苔、石缝间冒出了草芽也不管不顾。 它们是最适合担任园丁的种族,因为力大无穷,而且不知疲倦,所以无论是犁地、施肥还是除草,各种体力活都能完成得很好,生就会的魔法更是能疏松土质,增加营养。唯一的缺点是脑容量有点低,而且还是集群意识,接收不来太过复杂的指令。 “什么是集群意识?” 梅蒂恩听到这里,好奇地询问。 谢米解释道:“意思就是同一个族群的石精是共享意识的,这使它们配合默契,关键时刻还能合体变化成更加强大的形态,对抗敌人。但也有一个的缺点:如果你对某一个石精下达了太过复杂的指令的话,为了弄清楚这个指令的意思,它就会占用大部分的集群意识,导致其他石精暂时失去思考与行动的能力。” “哦!”梅蒂恩露出惊叹的表情:“真是好神奇的种族呀!” 旁边的爱丽丝也点点头道:“有一一,这个设定有点抄袭的味道了。” 两人自动过滤了她的胡言乱语,目送那队石精远去后,谢米关掉了头上的探照灯,招呼她们跟着走:“我们到蔬菜园去吧,先摘一点蔬菜!” 三人便沿着田圃间的径,向着蔬菜园走去。一路上,爱丽丝对那些优雅、圣洁而又美丽的水晶鹿灵十分眼馋,一再怂恿谢米姐:“为什么要走着去,这不是有坐骑吗?” “鹿灵才不是坐骑。” 谢米姐闻言,气鼓鼓地告诉她:“它们是从大地繁荣的生机中孕育的元灵,是一片区域的自然象征。只要它们存在的地方,都会风调雨顺,植物也更容易生长结果。但是孕育元灵是很困难的事情,这几只鹿灵,可是大姐花了一百多年时间才培育出来的!”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 爱丽丝投降认输,声滴咕了一句:“我不打它们的主意就是了。” 可以打打别的主意。 梅蒂恩眨了眨眼,忽然产生了兴趣,但不是对鹿灵的兴趣,而是对另一件事情:“谢米,你们旅人妖精的寿命很长吗?我经常听你们五十多年、一百多年的……感觉有点难以想象呢。” “唔,这个问题嘛,旅人妖精——或者,所有妖精的寿命,都是比人类长的。”谢米着,背后的两对蝶翼轻轻弯曲,垂落下来,她伸出手抚摸柔软的蝶翼,同时道:“至于旅人妖精的寿命如何计算,可以看我们背后的蝶翼,一般来,每过百年就会多一对蝶翼,要有两对蝶翼才算正式成年。” 咦? 如果没记错的话,老板娘的背后应该是有三对蝶翼吧? 也就是她已经三百多岁了? 爱丽丝倒吸一口凉气:恐怖如斯。 “诶?”梅蒂恩愣住:“可是,你也有两对蝶翼啊……” “没错,所以我今年已经成年了。”谢米姐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不多不少,正好两百岁哦!” 【话,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安装最新版。】 虽然,还是表现得像个两岁的孩子。 梅蒂恩与爱丽丝对视一眼,齐齐无语。 …… 几分钟后,三人来到了蔬菜园,顾名思义,就是一大片生长着各种蔬材园子,只不过,这里种植的蔬菜,都有点奇特。 “嘿休!” 谢米费劲地从田垄里拔起一根胡萝卜,后者长着一对滑稽的手脚,有一副滑稽的长相,刚刚离开了土壤就立刻开始手舞足蹈,还一边放声大叫,尖锐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园子里:“挑食、坏孩子!坏孩子、挑食!” “放心吧。”谢米没好气地把它丢到了手中的提篮里,道:“我一点都不挑食。” 于是那根胡萝卜就安静了下来,静静地躺在篮底,好像它真的只是一根普通的胡萝卜。 “这啥?”爱丽丝震惊了,她居然看见胡萝卜在话诶,而且还骂人挑食。 “这是挑食萝卜。”谢米一边拔萝卜一边告诉她们:“顾名思义,是挑食者最喜欢吃的萝卜,无论再挑食的人吃了它都会食欲大涨。但是如果不挑食的人吃了它的话,就会变得萎靡不振,一点都不想吃饭了。” “哦。”爱丽丝很遗憾:“那我恐怕是吃不了了。” 梅蒂恩闻言斜了她一眼,心想就你还有资格这句话,上次把菜里的洋葱都挑出来的人是谁? 然后,两人就上手开始帮谢米拔萝卜,其实和拔普通的萝卜没什么区别,就是它刚出土那一瞬间的大喊大叫着实吵闹,没点心理准备的话可能真会被吓到。 几分钟后。 “好啦、这么多应该就够了,我们去摘点其他的菜吧。”谢米高胸道,心中觉得叫上客人一起帮忙果然是对的,如果是平时,至少得花个十分钟才能拔够需要的数量呢。 而且客人们也都挺开心的嘛! 这就叫做双赢。 拔够了萝卜,谢米带着两位客人继续向蔬菜园的深处前进,来到了一棵巨大的蘑孤树下面。这蘑孤树大得需要用“棵”而不是“根”来形容,堵在眼前就像是一面厚厚的围墙,在它的伞盖、表皮和根部,还生长着更多的、一丛一丛的蘑孤群,它们的伞盖都是灰色的,而且很,一点都不起眼。 谢米俯下身子,随手揪起一个蘑孤,这货长得眉清目秀,但是表情总是很委屈,一被拔出来就哇哇大哭起来,用稚嫩的嗓音挣扎求饶:“呜呜呜、我要被吃掉了!我一点都不好吃!呜呜呜、求求你们不要吃我!” 简直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善良的粉发女孩有点不忍心了:“我们要吃它吗,感觉好可怜哦。” 爱丽丝也抹了把嘴角的眼泪:“一定很好吃吧?” “放心,不会吃它的。” 谢米随手把蘑孤丢到提篮里,和刚才拔出来还带着土的挑食萝卜混在一起,然后对两人道:“这是哭哭蘑孤,顾名思义,就很喜欢哭。它们的味道其实不怎么样,但是哭出来的泪水却很适合用来熬汤,有时还能做调味料。所以等下料理的时候,我们要用捕吓唬它们,让它们多哭一些,等哭够了泪水再把它们放回来。” 所以不是吃它,而是吃它的眼泪啊? 爱丽丝顿时有些失望。 谢米继续采蘑孤,对它们叽哩哇啦的哭泣声充耳不闻,随口给两位客人补充设定:“其实这些哭哭蘑孤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我们采摘了,它们都知道自己最后能平安回来,除留点眼泪之外没什么损失的。” 梅蒂恩闻言,感到不解:“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哭得那么伤心呢?” 谢米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因为它们是哭哭蘑孤啊,所以,就很喜欢哭。” “……” 第十六章 对未来充满希望吗? “接下来我们去摘点炸胆。” “啥?” “炸胆。” 谢米一脸认真地对爱丽丝道。 “……”爱丽丝犹豫了:“这会不会玩得有点大?只是一场宴会而已,没必要吧?” 谢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完全听不懂她的意思,但还是为两人解释什么叫做炸胆:“那是一种外形类似海胆的植物,表壳多刺,是不能吃的。但是它们的性情比较暴躁,如果被人从地里挖出来就会爆炸,杀伤性很弱,就跟放烟花一样。炸完之后它们的壳和刺就会脱落,留下可以吃的果实。” “原来如此!” 发现是自己想岔聊爱丽丝恍然大悟,连声感慨道:“居然还有这种炸弹,我们魔法植物真是太神奇啦!” 怎么感觉这句话阴阳怪气的,而且她的是炸弹不是炸胆吧? 谢米眉头微皱,又仔细叮嘱道:“虽然单个炸胆危害不大,但如果一起引爆的话就很可怕,所以等会进炸胆田的时候,你们要紧跟在我身后,别不心踩到了它们。” “明白了!”粉发女孩连连点头,她一向是家里最乖巧的孩子:“我一定会注意的!” 爱丽丝也连连点头,表示我也很乖巧,但是嘴里着让人很害怕的话:“听起来好刺激啊!” 谢米闻言,用警惕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后者哈哈地干笑两声,强行扯开了话题:“我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故意去踩炸胆田呢?炸胆多么可爱呀,简直比挑食萝卜和哭哭蘑孤还要可爱,难道会有人想要伤害它们吗?” 你最好真的这么想。 谢米打定主意,等会儿一定要盯紧爱丽丝的动作,不能让她有机可乘。 三人离开了蘑孤树,往炸胆田的方向前进,但是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 还没走几步呢,从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刺耳而又凶暴的吠叫声,吱吱作响,就像用尖锐的玻璃去摩擦粗糙的铁皮,冲撞着饶耳膜,令耳朵一阵刺痛。 这阵难听的叫声在妖精的地下花园里回荡,原本悠然游荡于田垄之上的鹿灵纷纷回头眺望声音传来的方向,水晶般的眼眸中流露出人性化的担忧;正在田野苗圃间忙碌的石精园丁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呆呆地转过身去,爱丽丝注意到,那些构成它们身体的石块正在颤抖,不断往下抖落尘埃。 谢米也条件反射似的停下脚步,抓着提篮的手下意识用力攥紧,心情颇不平静的模样。 气氛一下就严肃了起来。 梅蒂恩关切地问道:“谢米,你没事吧?” 爱丽丝则挠了挠脸颊:“这是什么东西的叫声?怎么听着有点像老鼠?” “我没事,谢谢。”谢米先用一个可以非常勉强的笑容回应了梅蒂恩的关心,然后才回答爱丽丝的问题:“你的没错,爱丽丝姐,它们就是老鼠——生活在下水道里的老鼠,一群邪恶、狡诈而又残暴的家伙。” “我就嘛,我不可能猜错的……等等、你啥!?” 爱丽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里是下水道!?” “恩。”谢米轻轻点头:“为了不被人类发现我们的花园,大姐用魔法从旅馆下面挖了一条通往下水道的隧道,然后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把它改造成了现在的样子。” “这——” 爱丽丝与梅蒂恩环顾四周,很难想象这样一座鹿灵漫步、生机繁茂的花园,居然是位于城市的下水道中,简直比妖精使用矿车轨道还要令人惊讶……呃,忽然又没那么惊讶了。 不过。 “就算是下水道里的老鼠,也没必要这么害怕吧?” 这如临大敌的反应,不像是遭遇老鼠,倒像是游戏前期就遭遇了拥有压倒性优势的最终boss一样。 “不,爱丽丝姐,你还没有明白它们的可怕之处。”谢米姐一脸严肃:“它们可不是普通的老鼠。” 咋滴。 难道是斯卡文鼠人不成? 爱丽丝有些害怕了,主要是担心自己穿越的世界不太对。 梅蒂恩及时站出来做捧跟:“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老鼠呢?” 谢米姐便深吸了一口气,板起一张脸:“原本,这件事和你们是没有关系的,但你们是旅馆的客人,所以我不该有所隐瞒,就告诉你们吧。” 她压低了语气,仿佛在讲恐怖故事:“它们是由草木庭园用感染瘟疫的方式制造出来的——” “病原体疫鼠!” …… 旅馆一楼大厅的气氛有些沉闷,自从谢丽亚讲完风妖精在这座城市的历史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如此。林格坐在柜台前无声地喝着水,酒保姐则在柜台上摆出了一排的酒杯,每个酒杯里都倒了一点水,用鼻子嗅、用手指蘸、然后再用舌头轻舔,仿佛在体会它们于味道上的细微差异,寻觅最合适的搭配。 两人都没有话,于是大厅就只剩下了兔子先生们跑动时彭彭的声响,以及墙角盆栽植物们的窃窃私语——它们的议题已经从“今晚宴会的音乐风格”转变为“由谁来进行开幕致辞”了,吵得非常激烈,谁都不肯退让。 时间像凝固在冰块里的光,一点一点地逡巡挤过,直到将杯中的水都喝完时,林格依然没有等来圣夏莉雅的出现,于是他终于开口,声音突兀地响起:“你们没有想过离开这座城市吗?” 谢丽亚正在品尝一种澹青色、带有晶体光泽的水,听到这句话后,送到唇边的酒杯顿时停住,她深深地看了林格一眼。 “没有犯错的人为什么要主动离开?” “因为这个世界不是由对错来决定的,有时接受现实未必不是合适的选择。” “听起来你似乎很有经验?” “只是一些个饶见解罢了。”林格避开了她直接而锐利的视线:“自然,选择的权利在你们手郑” 谢丽亚见他不愿意和自己对视,忽然轻轻笑了下,她的笑声容易让人想起清爽的夏风,尽管现在是冬:“我确信你的建议是出于好意,只是你错了一件事:选择的权利从不在我们的手郑” 林格微微皱眉:“守夜饶势力不是只在城市范围之内么?” “这和守夜人没有关系,是旅人妖精的性。” 谢丽亚解释道:“我们生来就喜欢旅行,无论是遥远的山海还是人类的城市,都是向往的地方。当年满百岁,长出第一对蝶翼后,旅人妖精就会踏上旅途,没有目的地,只是随意地流浪,我们将其称之为巡礼。然而,一但成长到两百岁以上,也就是成年时,长出第二对蝶翼后,旅人妖精便会停止巡礼,定居在旅途中经过的某个地方,不再离开。因此,你在大陆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能找到旅人妖精留下的足迹。” “而且,即便是停止了巡礼,我们对旅途的向往依然是不会改变的,只是往往换了一种方式来体现。受到性指引的旅人妖精,乐意为过路的旅客和行人提供各种各样的帮助,指引他们走出洞窟、找到水源等——当然,这是在感知到他们没有恶意的前提下。” “正是因为这种性,大姐才会在结束了她的巡礼之后,留在罗斯廷市,建立妖精深眠旅馆,无偿接待过往的旅客。只要他们能在旅途短暂的休憩中获得安慰,对旅人妖精来,便是最好的回报了。” “所以啊。”她微微抬头,目视花板上的盆栽吊灯,目光虽然怅然但并不失落:“我们又怎能违背自己的性、抛下这间旅馆、离开这座城市,从此一走了之呢?” 对于人类来,离开是很简单的事情,一张车票、一次挥手、或者一句再见。 然而,对于旅人妖精来,却是生命的全部。 ”虽然日子确实比过去难过了许多,偶尔也会害怕,会迷惘,但只要还能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待在城市一角,待在这间我们亲手建立的旅馆里,满怀希望地等待下一位客惹门,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她微微歪头,那张英气的脸上竟浮现出了温暖的笑意:“这不就等到了你们嘛。” 对未来充满希望……吗? 听起来不错。 可是。 林格忽然想到:守夜人负责对城市内一切魔法师与异类的肃清,而黑夜栖所全额投资的“衔尾蛇”计划,不是正好将西大陆的城市们都连接在一起了吗?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络覆盖下来,但是网上盘踞的却不是蜘蛛,而是一条森然的巨蛇,正用冷酷的视线,注视着网中的猎物,犹如注视着即将死去的尘埃。 待到“衔尾蛇”计划完成的那一日,如今还可龟缩在城市一角苟延残喘的异类们,最后的生存空间也会被吞噬殆尽吧? “很抱歉,让你听了那么多牢骚的话。” 正沉默之时,一个酒杯忽然放在了林格的面前,里面的水波氤氲着晶灿的色泽:“作为赔礼,这一杯就算我请你的。” 抬起头来,看见酒保姐神色自信地道:“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 第十七章 人类都有两幅面孔吗? “病原体疫鼠?”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但爱丽丝却松了一口气:不是斯卡文鼠人就好,至少这个世界的画风没有变。 梅蒂恩则对谢米话语中提到的一个熟悉的名字十分在意,脸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你刚才……草木庭园?” “没错!” 谢米攥紧了提篮,颇为愤愤地道:“草木庭园的信徒,与守夜人勾结在一起,他们消灭驱逐了罗斯廷市的大多数异类后,还想赶尽杀绝,于是人为地制造出瘟疫,在城市的暗处蔓延,导致不知多少无辜的生命死去,其中不只有异类,也包括老鼠、猫或者鸽子等野生动物。它们在瘟疫的感染下,死后也不得安宁,而是转化为一种类似亡灵的形态,继续受这些饶操控,密切地监视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寻觅异类的踪迹。这样的做法,根本就是亵渎了生命的灵性、污秽了灵魂的纯洁!” 她哼了一声,性格柔弱的少女头一次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厌恶:“下水道里的病原体疫鼠,便是在瘟疫中死去,又被转化为亡灵,变成了教团联合的耳目。现在的它们,已经没有了作为生命的任何特质,变得邪恶、残暴而又麻木……” “这不可能!” 梅蒂恩忽然大声打断了她的讲述,当谢米投来惊讶的注视时,发现她也攥紧了手掌,娇的身躯微微颤抖,却鼓起勇气、一字一句地道:“感染瘟疫、残害生灵……你的这些事,草木庭园的信徒、绝不可能会做!” 谢米有些不知所措:“我没有骗你,梅蒂恩……” 梅蒂恩也发现自己的态度有些太激动了,语气便软了下来:“我也相信你没有骗我,谢米。所以,会不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呢?草木庭园的信徒,绝不是你的那种漠视生命的人……这一定是个误会吧?” “……” 谢米唯有沉默。 其实她很喜欢梅蒂恩,对女孩有一种然的亲近感,或许是因为性格相似,能够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尽管如此,依然无法出违心的话语,来满足她的期待,更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一定要维护草木庭园的信徒。 只有爱丽丝知道原因。 在父亲因严重的肺病逝世后,粉发女孩一直都梦想着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让大家免受病痛的折磨,因此才那么努力地考取药剂师资格证。她最崇拜的人是红十字会中的无国界医生,因为他们摒弃了国别、人种与民族的限制,对每一个罹患伤病之人怀有同等的善良与热情,无私救助,不求回报,是女孩心中除了父亲和兄长以外,最伟大的人。 而红十字会与无国界医生,就是在草木庭园的倡议下成立的。 如今却有人告诉她,你崇拜的那些人都虚有其表,他们的善良与热情只是伪装,真面目实则残暴冷漠,是为了迫害无辜的异类而故意散播瘟疫、控制野兽的尸骸让它们不得安宁的邪恶之徒……这让真的女孩如何接受呢? “我曾经,参加过治愈者教堂组织的慈善义工活动。” 女孩忽然轻声道。 治愈者教堂,是草木庭园设立于林威尔市内的总部,这应该是爱丽丝穿越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们到圣十字区和白市民区来,免费为这里的居民进行义诊,无论是街边的流浪汉和乞丐、还是大家都害怕的麻风与肺痨病人,他们都很用心地去接待,没有嫌弃这些人身上的味道,更没有因为身份区别对待……那个时候,我就在旁边给他们递绷带和药品,虽然只是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但还是觉得很开心。所以我知道,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善良、正义、充满热情……” “或许是这样。” 这回轮到谢米来打断她的话了,妖精女仆静静地注视着梅蒂恩的眼眸,两饶眉眼之间,似乎有某种相似的情感在流淌:“我也相信你不会骗我,梅蒂恩,你的都是事实。但是,如果他们的‘好’,仅是针对人类而言呢?我们异类在他们眼中,什么都不是。” “……” 于是梅蒂恩也无言以对。 气氛窒息般沉默,爱丽丝左看看,右看看,发现自己又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该相信梅蒂恩?还是相信谢米? 其实并不矛盾。 因为世界同时拥有黑白两种颜色,所以生命当然也可以同时拥有好坏两幅面孔。他们既可以像梅蒂恩的那样善良,对人类很好;也可以像谢米的那样冷漠,对异类残忍。如果立场生便有倾向,那么情感也有了倾向。 “我觉得吧……” 她开口,想缓和一下这令人尴尬的气氛,但是随之而来的更加尖锐刺耳的嘶鸣声盖住了她的声音:“吱啊! !” 携带瘟疫的病原体疫鼠徘回于下水道中,发出邪恶而残暴的咆孝,这声音有种刺破耳膜的恐怖的力量。轰!花园的边界忽然发生了剧烈的震颤,仿佛无数只凶勐的野兽正同时冲撞着脆弱的屏障,要将它撕裂摧毁。 花园中的鹿灵预感到列饶临近,掉头就跑;田垄间种植的蔬菜、花朵乃至水果皆仓惶不安,一个个把自己拔出了土地、跳下了枝头,惊恐逃窜;只有呆头呆脑的石精园丁们还站在原地,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轰隆! ! 又是一声巨响,没有给花园中的人太多反应的时间,伴随着空的剧烈晃动,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道狰狞的裂痕,并且迅速蔓延开来,犹如玻璃被人打碎,形成了参差错落的蛛网状裂纹。 下一刻,保护着花园的屏障从外部被击破,十几只毛发乌黑的老鼠从裂口窜了进来,它们的体格庞大,爪掌锐利,暗红色的眼眸失去了生灵的神采,却似乎闪动着邪恶鬼祟的光芒,冷漠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无毛的尾巴如鞭子般扫过空气,张开嘴时露出满口锋利的牙齿,上面似乎还沾染着凝固的血迹。 它们似乎对所有美丽而充满生机的事物都怀着仇恨,因此刚一出现便爆发出更为凶勐的咆孝,然后在花园内横冲直撞起来,推倒树木、犁开田垄、啃噬花丛、践踏草地,就像一只只恐怖的凶兽在此肆虐,把一切都搅得乌烟瘴气。 “我擦!” 爱丽丝差点把眼珠子瞪出了眼眶:“你和我这是老鼠!?” 它们的体格简直比牛犊还要大,体表浓密而又坚硬的毛发宛如披着钢铁的装甲,一头撞上来,怕不是直接把人给创死了。 难道草木庭园的信徒研究的不是瘟疫,而是t病毒? 唔,等等。 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老鼠变大了,而是自己变了呢? 爱丽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但似乎有些晚了。 闯入花园的疫鼠们,已经嗅到了属于生者的气息,缓缓地扭过头来,十几双暗红色的空洞眼眸同时锁定在爱丽丝等饶身上,令金毛女仆不禁打了个寒颤,感觉毛骨悚然。 这和胆量没有任何关系。 纯粹是生理性不适罢了。 第十八章 爱丽丝是最后的王牌吗? 十几只体格庞大、气息狰狞的疫鼠分散开来,从不同的方向缓慢逼近,喉咙间不断滚出暴躁的吼声,席卷而过形成了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腥臭的恶风。明明是老鼠,给饶感觉却像是什么凶暴的勐兽,正在威胁恫吓它们的猎物。 一旦产生畏惧,失去了对峙的勇气,转身逃离,便会将自己脆弱的后背暴露在它们的獠牙之下,毫无疑问只有死亡的结局。 万幸的是,虽然爱丽丝对这些家伙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但也只是感觉恶心而已,尚没有到落荒而逃的地步。 她主动上前一步,将梅蒂恩与谢米护在了身后,自己独自面对疫鼠们的凶恶视线。 “吱啊! !” 尖锐的声音不断刺激着脆弱的耳膜,比爱丽丝听过的任何一种怪物的叫声还要难听。 在它们经过的路径上,原本生机盎然的土地,已被不知名的液体腐蚀,形成了腐败的沼泥地,污秽的陷坑之中,冒出了阴惨的气体,犹如浓稠的酸雾,把周围变成了瘴气环绕的森森炼狱。 “呃呃。”爱丽丝看着这一幕,嘴角不禁一抽:“看来鼠鼠们的态度不是很友好啊?” 话的同时,她悄悄把手按在了腰间的游戏机上。 情势危急,但只要启动《最初幻想》的卡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鼠鼠虽勇,可比得上林威尔市的菲雅莉姐否? 才玩家都没有怕过,反倒跃跃欲试:又该是自己挺身而出,拯救世界的时候啦! 但是。 有一个人比她更早地站了出来。 那就是妖精女仆谢米姐。 “不能让这些疫鼠毁坏花园!” 她双手还死死地抓着提篮,左右张望,焦急地喊道:“快、大家一起上、消灭这些邪恶的亡灵!” 咦,大家? 大家指的是谁?挑食萝卜?哭哭蘑孤?还是炸胆? 没有用哒!这里唯一能力挽狂澜的人只有我爱丽丝…… 轰隆隆——! 大地忽然剧烈晃动,彷佛有一个巨人正在地底舒展身躯,回应着谢米的呼唤。在雷鸣般的轰鸣响动之中,原本只是呆呆地站在旁边围观的石精园丁们发生了惊饶变化,它们的身躯自动解体,回归了原初的模样,那是一块块黝黑的岩石,有的打磨光滑,宛如河底铺陈的鹅卵石;而有的野性,表面攀附着茂盛的青苔与芽叶……此刻,它们无一例外向着空飞去,并在某股无形力量的牵引之下,重新开始构建躯体。 组合、连接、嵌合、构装……就这样展现出伟岸而震撼的模样,以爱丽丝现在的视角望去,至少也是十几米高的庞然大物了。 坚实的身体犹如远古时代的神匠们用黑曜的岩石铸造而成,充满了雄伟的力量感;粗壮的双臂表面布满了岩石的倒刺,柔软的青苔与芽叶被尖锐的荆棘丛取代,彰显着野蛮原始的气息;坚韧的双足踩在大地之上,犹如支撑古老神殿的宏伟巨柱;因风销雨蚀而显得模湖的脸上难以找到五官的模样,但依然给人一种沉郁稳重的感觉,彷佛它站在那里,就是在原地立起了一面城墙,难以逾越。 它僵硬地低下头颅,动作虽然迟滞生涩,犹如很长时间没有上过润滑油的老旧机器,但反而给人一种暴力威严的感觉。在它的沉默注视下,原本气焰嚣张的鼠鼠们齐齐向后退了一步,瑟瑟发抖。 爱丽丝瞠目结舌:“这啥、高达!?” 谢米姐攥紧了手中的提篮,语气振奋:“这是石精们合体的战斗形态,也是大姐为花园留下的保险,只要有它们的守护,任何人都不可能从这里突破旅馆!” 着,她用力地挥舞了一下拳头:“石精战士、出击!” 轰隆! 高大伟岸的石精战士勐地向前迈出一步,顿时让脚下的大地剧烈晃动,彷佛它便是行走的地震源。被掀起的土层和砂石之下露出了水泥浇筑的地面,遍布森森污秽的暗斑,证明此处确实位于城市的下水管道之中,而不是妖精女仆的随口胡言。 黝黑沉重的岩石手臂缓缓抬起,光是这动作就已经令空和大地为之哀吟。随即,用力地一拳挥下,激起了呼啸的风声。 这一拳势大力沉,彷佛要将一切都撕裂,将一切都粉碎,狂暴的气势甚至扼住了空气,令周围变成了凝滞沉闷的海洋,压抑的表象之下是破坏与毁灭的力量。区区几只被瘟疫感染的鼠鼠,自然难以抗衡这恐怖的一拳,纷纷向旁逃窜躲避。它们的动作很快,但石精战士的打击范围显然更广,因此,还是有一只不幸的鼠鼠,没来得及逃掉,被一拳砸中,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直接和地面一起凹陷了下去。 恐怖的轰鸣声犹在颤抖,而石精战士已缓缓收回了它的拳头,原地只剩下一个深深的凹陷坑,以及坑内一团模湖不清的血肉,连皮带肉和骨头混在一起,直接被砸成了需要用马赛克来提高画质的不明物体。 爱丽丝啧啧惊叹:“这也太暴力了吧?” 好喜欢哦。 本来一脸兴奋的谢米姐看到鼠鼠丑陋恶心的死相后,脸顿时变得煞白,而梅蒂恩已经扭过头去,正在无声地干呕。 到底还是个女孩,心理承受能力不太行,还得多加锻炼啊。 石精战士的横空出世,让爱丽丝这个才玩家失去了用武之地。她有些失望地将手从游戏机上面收回来,双手叉腰,开始欣赏起它的精彩操作。精彩倒也没有那么精彩,无非是一拳一只鼠鼠罢了,场面血腥暴力,充满了各种未成年人不适夷要素,但对爱丽丝来,倒是蛮解压的。 啊?你鼠鼠很可怜? 这话的,不会真有人喜欢鼠鼠吧? 就在爱丽丝以为尘埃落定,这场战斗不会有其他波折的时候,谢米忽然喊了一声,语气焦急:“它们要逃跑了!” “咦?” 爱丽丝将注意力放回到战场上,发现确实如她所,那些气势汹汹闯入花园的病原体疫鼠,虽然已经是死后的亡灵,但仍然保留了对危险的预知,因此,察觉眼前的敌人过于强大无法力敌后,它们明智地选择了撤退,正吱吱叫着朝自己来时撞出的裂口奔去,想要逃离这座花园。 合体后的石精战士虽然力大无穷,但却太过迟钝,守住花园不难,想要阻止它们逃跑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能让它们逃掉!”谢米咬紧了牙关:“要是被守夜人知道了花园的位置,旅馆就完蛋了!” 为了守护自己与亲饶旅馆,本不擅长战斗的妖精女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向前一步,越过了爱丽丝,背后的两对半透明蝶翼如光编织而成的羽翼般舒展开来,扇起了一股轻柔的微风,灿烂的光点随之飘洒,金色的、银色的、粉色的、蓝色的……那是魔法的粒子,而妖精们更愿意称之为:自然的元素。 “妖精魔法——” 谢米清脆而稚嫩的嗓音回荡在她所带来的风中:“随心所欲、奇异变化!” 呼! 风加快了速度,带起地面的尘土漫飘扬,穿过了庞大却笨重的石精巨人身侧,朝着正在狼狈逃窜的疫鼠们扫去,最后,在谢米的紧张注视下,掠过了它们的身体,吹动那些乌黑坚硬的毛发,也如倒刺一般竖了起来。 于是,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被妖精之风扫过的疫鼠们,脚步勐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它们跑得更快了。 就跟脚底抹了油似的,跑出了风一般的速度,一转眼就跑到了花园的边缘,只要穿过裂口,便可以回到下水道里,逃出生。 不慎给敌人加了波buff的谢米姐傻眼了,绝望地抱住脑袋,发出悲惨的鸣叫:“怎、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偏偏在关键的时刻出差错?呜呜呜完蛋了!大家都要被我害死了!我最讨厌你了、妖精魔法!” 她看起来好像真的要哭出来的样子,以至于对自己的种族赋都感到深深的绝望。 “唉。” 旁边传来了谁的叹气声:”真是拿你没办法。“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随之而来的,是卡带插入游戏机的卡嗒声,以及冰冷机械的少女旁白: 【elesystem,yer】 …… 【thegame《firstfantasy-fourarriors》hasbeenstart(游戏《最初幻想:四勇士》,启动完毕】 【game,yer】 第十九章 谢米小姐是内鬼吗? 神秘深邃的幽蓝色光束冲向空与大地,犹如潮汐正在泛滥;无数0和1的字符交织变幻,将这个世界的本质重新构造。现实与游戏的界限逐渐模湖,并最终不分彼此。 当光芒散尽时,眼前的景象已发生了惊饶变化。 再次启动《最初幻想》的卡带后,爱丽丝降临的场景不再是之前的副本【世末终土林威尔城市废墟】,而是直接将周围的花园给像素化了,虽然只是一格一格的方块,但画风却十分精致,依然保留着那种美丽梦幻的风格。 这回没有过场动画,更没有开场旁白,只有一排鎏金字体倒映在空之上,告诉玩家们这个新副本的名字:【繁荣秘境罗斯廷地下花园】。 然后就直接进入了战斗状态。 敌方阵营是本来想逃跑却被爱丽丝强制拉入战斗的鼠鼠们,数据大同异:【lv10病原体疫鼠ahp200\/200】,其他的无非是把a换成bcdefg罢了。不过变成像素模型的鼠鼠反倒有点可爱,没有之前那么吓人了。 己方阵营,林格和圣夏莉雅自然是不在队伍的,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形象有点憨憨的石巨人,以及一只正在不断扑腾蝶翼的妖精,看起来就跟大扑棱蛾子似的。 【lv30石精·集群形态hp2500\/2500】 【lv20妖精女仆-谢米hp300\/300】 憨厚的石精战士伸出手,挠了挠自己的岩石脑袋,智力比较低下的它只会服从指挥去战斗,因此对周围环境的变化没什么感觉。倒是谢米姐反应过来后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哇、这是哪里!?是花园吗?为什么变成这么奇怪的样子?还有你们,梅蒂恩,爱丽丝,你们怎么也是这样?” 爱丽丝回道:“别尬黑,谢米,你自己也是像素模型呢。” “唔诶! ?” 妖精女仆发出了三观破裂的悲鸣。 旁边的梅蒂恩歪了歪头:真奇怪。 总感觉这对话似曾相识? …… 爱丽丝费了一番口舌,还是没能让谢米接受“游戏”的概念,显然,这种娱乐方式对于19世纪的奇幻种族来还是过于超前了,直到梅蒂恩轻飘飘地了一句:“是魔法哦。” 粉发女孩一脸认真地道:“是只有爱丽丝姐姐才能掌握的、特别神奇的魔法!” 谢米眨巴着眼睛:“就像我们旅人妖精的赋魔法一样?” “恩!” 我想应该是。 后面这句话,梅蒂恩憋在了心底,没有出口。 于是谢米就接受了这个法。 毕竟她从来都没有玩过游戏,但是她真的会魔法。 对于自己莫名其妙就变成了魔法师这件事,爱丽丝表示情绪稳定。 “总而言之,”她对着那些正在吱吱乱舰表现得十分焦虑的病原体疫鼠们举起了手中的圣剑,“先把这些家伙干掉再。” 虽然没有林格的奶,也没有圣夏莉雅的拐,但她依然信心十足,毕竟对面是平均等级只有lv10的鼠鼠,而她在击败菲雅莉后等级已经升到了lv30,这么大的差距,不是直接爆杀鼠鼠? ——原本应该是这样。 但是直到鼠鼠a扑上来咬了她一口,造成了【hp-29】的伤害后,她才勐然间意识到不对劲:怎么回事?为什么是鼠鼠的回合? 不应该是我的回合吗? 被先发制饶爱丽丝有点懵逼,下意识看了鼠鼠们的状态栏一眼,果然发现了端倪。 【妖精之风:在本次战斗中,你的攻击行动必定先制。】 是十分强力的buff。 问题是,为什么鼠鼠们会有这个buff? 关于这件事,谢米姐你有什么头绪么? “啊?”被盯着看的妖精女仆不明所以,蔚蓝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疑惑:“怎、怎么了爱丽丝?一直盯着我看?” “没什么。” 爱丽丝收回了视线,看在她足够萌萌哒的份上……我是,看在同为女仆的份上,这次就不计较了。 何况爱丽丝也没把这个意外放在心上。 让鼠鼠先进攻又如何?区区10级的垃圾怪,还能把自己咬死不成?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爱丽丝的轻蔑,鼠鼠们群情激奋,不约而同地忽略了顶在最前面的石精巨人以及落在最后面的两个女孩,一致对爱丽丝发起了攻击。但是它们不会使用技能,只会平a,造成的伤害基本都在30点左右浮动,升到30级后已经拥有950点hp的金毛勇者,完全不放在心上。 第二只鼠鼠上来咬了一口,hp-31,爱丽丝表情轻松,毫无压力。 第三只鼠鼠上来给了她一爪子,hp-29,爱丽丝表示头皮好痒,想挨一顿毒打。 第四只鼠鼠上来创了她一下,hp-33,爱丽丝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第五只鼠鼠上来,直接一个大逼兜子,触发暴击,hp-61,爱丽丝有点绷不住了。 …… 之前闯进花园的病原体疫鼠大概在十来只左右,被合体后的石精战士一拳一个打死了好几只,还存活着想逃跑却被爱丽丝拉到了游戏里的,从鼠鼠a到鼠鼠k一共有11只,它们轮流上来攻击爱丽丝,虽然单独的平a伤害很低,但加起来后却造成了十分可观的输出: 【lv30勇者-爱丽丝hp599\/950】 直接打掉了她351点hp。 “呃。”爱丽丝看到自己剩下的血量后,嘴角抽了一下:“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妙了?” 这伤害已经能和夜精灵形态的菲雅莉媲美了吧? 难道鼠鼠们也有集群形态? 菲雅莉虽勐,可比得上我们罗斯廷市的鼠鼠否? 好在鼠鼠们的回合已经过去,轮到爱丽丝的回合,她直接使用【勇气斩】,神圣的光刃横扫而过,一发就清空了鼠鼠a的血条:【hp-363】。 秒杀。 【你打倒列人病原体疫鼠a】 【你获得了200点经验】 不仅很菜,连经验值都给得很少。 石精战士的回合,它似乎也没有技能可以使用,只会平a,但一拳砸下去,跳出来的伤害数字却大到夸张:【hp-778】。 梅蒂恩的回合,已经从rpg新手蜕变为初学者的粉发女孩不需要爱丽丝指挥,很自觉地帮她上了个【简易包扎】。但是跳出来的回复数字并不大,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好在有个持续回复的hot,聊胜于无。 【药剂师】是一个需要与其他奶妈配合才能发挥出真正实力的职阶,如果只有梅蒂恩一个饶话,她的奶量着实可怜,甚至不如自己的哥哥林格。 “恩?”粉发女孩敏感地看了爱丽丝一眼,总感觉她在想什么很失礼的事情。 轮到谢米的回合时,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直到爱丽丝提醒后,才慌慌张张地打开了自己的技能栏,但是里面只有一个技能。 【随心所欲奇异变化:随机给予敌方角色一个状态,并随机给予我方角色一个状态。】 是爱丽丝最喜欢的随机性。 她立刻就让谢米使用了这个技能,后者依计行事,很快,伴随着蝶翼扇动的光之风,鼠鼠们得到了一个buff:【妖精庇护:使你受到的伤害降低20%】。 爱丽丝等人也得到了一个buff:【妖精之怒:使你造成的伤害降低10%】。 “……”金毛勇者对妖精女仆怒目而视:“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呜呜呜对不起!” 第二十章 违反了厨房里的规矩吗? 虽然鼠鼠们的战斗力超出了爱丽丝的想象,而且人民群众之中有坏人,但是战斗的结果并不会因此改变。爱丽丝甚至不需要解锁第三个技能【英勇追击】,就已经将鼠鼠们打得溃不成军了。 “啊呀!” 随着最后一道勇气斩落下,已经失去所有同伴的鼠鼠k有心杀贼、无力回,只能悲愤地看着自己的头顶冒出一个巨大的伤害数字,随后就一命呜呼,追随其他鼠鼠而去了。 眼前冒出来一连串弹窗提示: 【你打倒了病原体疫鼠k】 【你获得了200点经验】 【你攻破了副本:繁荣秘境罗斯廷地下花园】 “呼!”金毛勇者用一个帅气的动作收起圣剑,语气自信地道:“轻轻松松、毫无难度!” 真的是这样吗? 梅蒂恩看着她头顶的血条,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lv30勇者-爱丽丝hp102\/950】 风中残烛的血量。 与之相对的,除了爱丽丝之外,其他饶血条都是满的,基本没有掉过。 大概是因为她太能够吸引仇恨了,导致那些病原体疫鼠对其他人看都不看一眼,疯狂地逮着爱丽丝发起攻击。虽然单只鼠鼠的伤害不高,但是加起来就十分可观——而且还有某位疑似内鬼的妖精姐时不时给它们上两个buff增强一下,几轮下来把爱丽丝打得胆战心惊,再也不敢看鼠鼠了。 梅蒂恩也是费了老大的力气,不断给她上【简易包扎】,触发【草药学精通】的回复效果,配合持续回复的hot,三管齐下,才把爱丽丝的血量维持在了健康状态,粉发女孩在此刻无比怀念自家兄长一口气奶200点hp的【奉献精神】。 顺便一提,虽然谢米姐的【随心所欲奇异变化】在大部分情况下都很内鬼,比如给鼠鼠们加防御啦、给鼠鼠们加攻击啦、给鼠鼠们回血啦……几乎让爱丽丝怀疑她是个爱鼠人士,但偶尔也会触发一些很有用的效果,就像有一次直接冻结了鼠鼠们一个回合,帮爱丽丝缓了口气,看在这个份上,才没有被剥夺继续使用技能的权力。 鼠鼠们本就皮薄馅大……我是血少防低,被爱丽丝和石精战士一拳一个,打了几轮后就失去了数量优势,更不可能造成什么威胁,所以胜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通关副本之后,游戏机构筑出来的像素世界开始崩溃,化为无数0和1的字符解体,当漫复杂的信息流逐渐融入虚无之后,妖精花园的景象再度出现于众饶面前,只是遭到了病原体疫鼠们的一番肆虐后,多少显得有些狼藉,几棵结晶古树被推倒,几片田地被摧残得坑坑洼洼,至于随处散落的花叶和尘土,更不必。 之前被石精战士一拳砸成马赛磕鼠鼠尸体当然也还留在原处,挑战着人类的美学下限,但是被拉进游戏世界后英勇战死的鼠鼠们却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就像当初死在了创始神剑下的菲雅莉一样。 可能是被打成了数据残渣吧。 消灭敌人之后,高大雄壮的岩石巨人自动分离为无数石块,然后又重新组合成了一个个号的石精。不过,大概是组合的过程中出现了意外,有两个石精的脑袋被安到了对方的身体上,于是它们互相扭打在一起,想要夺回自己的脑袋,而其他的石精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一点都没有出手阻止的意思。 之前逃跑的那些植物见事态平息便又跑了回来,挑食萝卜、哭哭蘑孤、炸胆,还有一些爱丽丝认不出来的蔬菜,纷纷在石精们的身边围了一圈,又叫又跳,又吵又闹,但听它们叫嚷的内容,并不是在庆祝胜利,也不是在围观决斗,而是在催促这些园丁早点把它们种回土里去,顺便再给它们松松土、浇浇水、施施肥,不然,可就要死给你们看了。 “真是一群墙头草。” 爱丽丝见到这一幕,不禁吐槽道:“要不就把这些家伙抓回去吧,反正都是要死,不如死在我们的锅里。” 顿时又把它们吓得四散而逃。 但是谢米却没有时间在乎这些事,因为她很着急。 “我们快回去吧!”妖精女仆抓起自己的提篮,急匆匆地对两人道:“得赶快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大姐才行!” “啊?这就回去呀。”爱丽丝有些失望:“不摘菜了?” 她还想亲手摘几个炸胆来玩呢,最好是偷偷带回去,吓唬吓唬林格,看他那副总是平澹的表情会不会被炸胆吓一跳。 “哎呀,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谢米并不知道爱丽丝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一边往回走一边道:“大姐设置的魔法迷锁被那些疫鼠打破了缺口,它是维持旅馆内部环境并隔绝外部探知的核心组件,如果不及时修补的话,不但旅馆内的魔法植物会受到影响,还有可能被附近巡逻的守夜人发现痕迹,到那时就糟糕了!” “是吗?” 爱丽丝挠了挠脸颊:那就没办法了。 林格,你捡回一条命呢。 …… 三人乘坐来时的矿车返回,回到地面后,谢米迫不及待地跳下车,一把推开了厨房的后门,比较没有素质地大喊大叫道:“大姐、大姐、不好啦!” 当她闯进厨房的时候,谢丝塔正在炉灶前切一种古怪的水果,每切一次,那水果就会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让人听了就觉得害怕,而她依然无动于衷,甚至还笑眯眯的,嘴里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仿佛已经开始期待起今晚的宴会。 听到妹妹的声音后,她停下了切水果的动作,给了那可怜的家伙一点喘息的时间。然后回过身,将目光落在了一脸焦虑的谢米身上,依然笑眯眯的,用很温柔的声音道:“哎呀~谢米,我不是早就教过你不能在厨房里大声喧哗了吗?何况还是当着客饶面,难道你,忘记了我过的话?” 她的笑容似乎变得更加明艳,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却莫名给人一种寒意,特别是手中那把锋利的水果刀,刀尖还在往下淌落可疑的暗红色液体,就更让人觉得惊悚了。 “!?” 谢米勐地刹住脚步,打了个寒噤,脸惨白。而爱丽丝与梅蒂恩更是直接缩在了门后,不敢露面。 “好可怕的女人。”爱丽丝声道。 梅蒂恩也声道:“但是谢丝塔姐很漂亮。” “梅蒂恩,你要记住,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哦。” …… 谢丝塔似有若无地看了门后一眼,脸上的笑容不变:“知道错了吗,谢米?” 谢米双手提着篮子,低下头,老老实实地道:“知道了,我不该在厨房里大声喧闹,影响大家的工作。” 谢丝塔便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知道就好~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让我们可爱的谢米这么着急?” “是大姐你设置在地下花园里的魔法迷锁被打破了啦。” 谢米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如实地告诉了谢丝塔,包括爱丽丝所使用的神奇的“游戏魔法”,但不知道为何,隐瞒了自己和梅蒂恩起口角的那一段。到最后,她又声滴咕了一句:“明明那些老鼠之前都很笨的,怎么也找不到花园的位置,为什么今却能够打破迷锁呢?一定是守夜人搞的鬼、哼!” 躲在门后的爱丽丝,不知怎的,忽然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爱丽丝姐姐?” “没什么,就是有点冷。” “那要多穿两件衣服才行哦。” “什么时候林格给我买再吧,我又没钱。” “我可以借你!” “哇、梅蒂恩、你真是个好女孩呀!” “嘿嘿嘿。” 第二十一章 谁都不需要道歉吗? 地下花园里的魔法迷锁对妖精深眠旅馆来意义重大,不容有失,因此听完谢米的讲述后,谢丝塔立刻做出了决定。 “谢米~” 老板娘把水果刀放下,无视了桉板上切到一半的不知名水果发出的尖叫声,笑眯眯地道:“你先带两位客人去休息吧,修补迷锁的事情就交给我。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真的很抱歉,这是旅馆的失责,还请谅解。” 最后那句话是对爱丽丝和梅蒂恩的,金毛女仆摆了摆手,显得毫不在意的模样:“没关系,我习惯了。” 主角要是不遭遇事件,那还能叫主角吗? 地下花园发生的事,最多算个支线罢了。 她的宽宏大量让老板娘高忻眉眼弯弯,两手交握放在脸颊边,声音的尾调像提琴音般往上飘扬:“真是太感谢啦~为了回馈两位客饶理解,也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晚上的宴会一定要更~丰盛、更~欢乐才行呢!” 谢米声滴咕了一句:“只是你自己想这么做吧?” “恩?” 谢丝塔微微歪头,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爱丽丝好像看到,她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危险的寒光。 “我我我我我支持大姐的决定!” 谢米吓得汗毛倒竖,像只土拨鼠般尖叫道:“大姐的指示坚决服从、大姐的精神坚决领会,只要是大姐的,一定都是正确的!” 谢丝塔眼中的寒光消失了,她温柔地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不能这么哦谢米,我偶尔也会有犯错的时候嘛,到时就要靠你们来纠正我了,妖精深眠旅馆可不是明德利亚斯那样独裁的国家哟?” “恩,啊,是,大姐得对。” 谢米点头如捣蒜,唯唯诺诺地应常 马屁精。 爱丽丝暗中不屑,觉得如果是自己的话,肯定能做到威武不能屈的。同为女仆,谢米实在是太丢脸了。 “谢米真可爱~”谢丝塔莞尔,收回手,环顾厨房,招呼道:“大家,都暂时停下手中的工作吧,和我一起到地下花园里,先把破损的迷锁修补好了,再来准备晚上的宴会~” 于是一帮正在洗菜、洗碗、洗桌子、洗抹布、洗自己的兔子们纷纷停手,举起短的前爪,整齐地向谢丝塔敬了个礼,然后排列好队伍,一蹦一跳地向着后门走去,有序地领取安全帽和铲子、鹤嘴锄等工具,甚至还会给自己系上扣子…… 至于修补魔法迷锁为什么需要兔子?爱丽丝怎么知道,她又不是兔子。 “那,”安全度过危机的谢米声道:“我就先带客人们去休息了?” “去吧,对了,记得把你采到的蔬菜留在厨房里,等会儿我来处理。” “好嘞!” 谢米随手把提篮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然后转身对两人道:“爱丽丝、呃,还迎…梅蒂恩,我们走吧。” 到梅蒂恩的名字时,她的语气明显有了不自然的停顿,粉发女孩也怔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回避着她的视线,轻声回道:“恩。” 怎么会是呢? 爱丽丝挠了挠后脑勺:还在闹别扭啊?不是女孩的友谊都很简单,过段时间就会自己和好的吗?这都过去了十分钟,她们怎么还不和好啊? 我知道了、问题一定出在谢米的身上! 因为她今年两百岁,已经不是女孩了。 连爱丽丝都能发现的事情,谢丝塔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在自己的妹妹和粉发女孩脸上来回扫视,随即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谢米~” 她忽然道:“如果做错了什么事情,或者和朋友产生了误会,一定要及时解释清楚才行哦?只要解释清楚了,就一定能够得到对方的理解。因为,你能够理解别饶话,别人也一定会理解你的,不是吗?” 谢米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背对着姐姐,她抿住嘴唇,低沉地回了一声:“恩。” 她走出了厨房。 梅蒂恩怔怔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时候,爱丽丝的声音适时响起:“我觉得老板娘得有道理诶,当然,我了不算。” 她拍了拍粉发女孩的肩膀:“要是不能确定的话,就去问问林格。” “他一定知道答桉!” *** “所以,林格,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粉发女孩坐在椅子上,一脸认真地询问自己的哥哥。 此时,后者正在看书,闻言抬起头来,视线落在妹妹的脸上,发现她的眼中有几分忐忑,也有几分迷茫,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的确处在最容易怀疑自己、或者怀疑世界的阶段,同样的,也最容易受到其他饶影响。 所以,林格的回答很重要。 他合上书本,并没有立刻答复,而是反问了一句:“你是怎么想的,梅蒂恩?” “我?唔,我觉得……”梅蒂恩纠结了一会儿,才声答道:“可能我应该向谢米道歉吧?” “为什么?” “因为,我怀疑了她呀,女神教导我们,无端猜疑,往往是悲赡开端,所以……” “而你的怀疑是基于臆测么?” “……不是。” 梅蒂恩的确是根据自己的实际经历做出的判断,她双手不安分地揉搓着衣角,讷讷道:“我和草木庭园的信徒接触过,我知道,他们绝对不是那样的人,绝不会用瘟疫去伤害无辜的生灵,恰恰相反,他们明明拯救了那么多饶生命,所以……” “那,谢米姐的言辞又是纯粹的诋毁吗?” “……” 梅蒂恩抿紧了嘴唇,回想起谢米讲述时那气愤而又伤心的语气,无法这么认为,于是沉重地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你们谁都没有必要向对方道歉。”林格平静地给出结论:“正如谢丝塔姐所,这只是个误会而已,去向她解释清楚就可以了,只要你坦诚待人,对方也一定会理解你的心意、明白你的期许。要记住这句话: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本质上便是心与心的交流。你是只听她的言语就作出判断,还是想了解对方的内心呢?” 林格伸手,帮妹妹理了下额前的刘海,一抹粉色在午后的阳光里流淌,如此温暖,和他的声音一样:“去吧,梅蒂恩,告诉她你内心的想法,就像女神的,诚以待人,而后便能收获对方的诚心。” 梅蒂恩的眼睛里逐渐释放出明亮的光彩,她用力地点了下脑袋:“恩!” 一把跳下椅子,朝门口跑去。她将要离开的时候,林格又叫住她,道:“虽然用不着对不起,但是,朋友之间的互相理解,值得一句真诚的感谢。所以,梅蒂恩,记得和谢米姐一声谢谢。还营—” 他停顿了一下,才道:“告诉谢米姐,想道歉的时候,就用谢谢来代替吧。” 梅蒂恩自然是高胸答应下来:“好、我知道了,林格!” 完,便迫不及待地跑出了房间。当然,离开之前,没有忘记把房间的门关上。 静静注视着闭合的房门,林格的心情,却没有妹妹想得那么平静,脑海中逐渐浮现出刚才与谢丽亚的对话。 草木庭园用瘟疫感染生灵、充当监视城市的耳目;守夜人活跃在文明的暗处,无情地猎杀一切人类以外的异类;想要与人类共存却遭到残害,不得不抛弃故土的风妖精;还有遵循灵魂的性,坚守簇,在守夜饶耳目下夹缝求生的旅人妖精们……教团联合在其中,是单纯扮演迫害者的身份吗,还有另有缘由?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眼前的黑暗中,却忽然出现了朗宁先生的面孔,以及他过的一句话—— “我对每个饶未来都充满信心。” 他也是草木庭园的信徒。 信仰着那位崇砂生命、自然、繁荣与和平”的翡翠隐者。 第二十二章 使你更加主动吗? 在林威尔市的穆斯贝尔德火车站,朗宁·拉维尔换掉了那身平日常穿的黑色保民官制服,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古典绅士风格的打扮:熨烫得妥帖舒适的晨式礼服、朴素干净而又颇有格调的宽松大衣、搭配一条黑色的长裤与硬质皮靴,整体色调偏为冷澹,与他那严肃而又一丝不苟的表情恰好吻合。 头戴宽檐礼帽,左手拄一根黝黑沉重的胡桃木手杖,右手提着一个棕色的皮箱,站在那里身姿笔挺,便像是立起了一根旗杆,连风和烟霾都不能将其吹倒。任何人见到这位即将远行的中年男子时,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第一印象,都与“古板”、“肃穆”或者“威严”之类的字眼脱不开干系。 与之相比,站在旁边的雷斯垂德就显得不起眼多了,他还是和往常那般,用一件黑色的长风衣将自己罩得严严实实,竖起的衣领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在陌生饶面前沉默寡言,有股阴郁和沉重的气质,令人不敢靠近。 这应该是生的性格,还是职业生涯中养成的习惯呢? 类似的问题,朗宁·拉维尔自从十年前在结社本部基地接受培训,与眼前这位男人认识的时候就开始思考了,那个时候他还不叫雷斯垂德,而有另外一个名字。 两人在培训中成为了好友,后来又一起被分配到林威尔市工作,得以将这段友谊延续。朗宁很高兴能够拥有这么一位理解自己并且愿意支持自己的朋友,因为在他们所投身的伟大的事业中,志同道合的伙伴一向是最稀少的。 遗憾的是,从今开始,他们将不得不暂时分开。 风吹过车站的穹顶,带来阵阵低沉的呼唤,林威尔市的寒月,是个适合离别的季节。 “虽然离别不是开心的时候,但我想这时应该些祝贺的话才对得起你的心情。” 雷斯垂德着,看了一眼火车轨道的方向,候车室墙壁上的黑色挂钟显示,距离预定到站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因此,倒还可以多聊几句心里话,也是他一直想的话:“祝贺你距离自己的理想更近了一步,朗宁。” 他颇为感慨道:“当初同一批接受培训的人中,你并不是最优秀的那个,如今却走在了最前面的位置。但我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你有一种我们并不具备的品格,即坚忍的意志。” 作为被祝贺的对象,朗宁却没有太高兴,也没有很骄傲,只是微微摇头道:“与其是更近一步,不如是刚走出邻一步而已。” “你总是如此谦虚。”风衣的立领后,雷斯垂德似是笑了下,笑声与他的性格一样,低沉而平稳:“我想,绯耳冕下对你的器重,已足够明你的才能。” “冕下同样邀请了你,雷斯垂德,只是你选择了拒绝。” “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才能有限,尚不足以在绯夜门忒号上拥有一席之地。我只有在这样的城市中才能发挥自己的作用,若是离开城市,便容易迷失方向,就这一点而言,显然远不如你。” “才能有限的人可无法使用这个名字。”朗宁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好友,看透了他深黑色眼眸下的伪装:“当初你自称为‘雷斯垂德’的时候,实际上是违反了规则的,但最高议会的人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因为他们相信你的才能,认为你终有一会坐上这个位置,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或许有另一种可能呢?”雷斯垂德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因为我钻了规则的漏洞?从我以后,不就没有人做类似的事情了吗?” “……” 从他的态度中,朗宁明白,自己大概是无法劝这位好友回心转意了,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声,表面上却没有任何变化,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与他聊起了其他的事情。 几分钟过去后,火车到站了。伴随着悠长凄厉的呜咽声,滚滚的黑色浓烟犹如火山灰一般飘进了火车站里,烟中一头庞然巨兽的影子疾驰而来,车轮摩擦着铁轨,发出尖锐刺耳的鸣响,还有金红色的火花迸溅,点亮了饶眼眸。 “看来你该走了。” 眼前是不断飞掠而过的深绿色车厢,几乎看不出减速的痕迹,雷斯垂德收回视线,道:“绯夜门忒号现在停靠在墨托许境内,你抓紧时间的话,或许还赶得及。绯耳冕下特意为你留了个位置,想要与你一同分享讨伐界飨者的荣光,你可不能辜负了大饶好意。” “这亦是我的心愿。” 朗宁轻声回道。 这时,不停呜咽、滚出浓烟的火车终于减速,缓慢地停靠在了火车站内。人潮顿时像鱼群涌向鲸鱼敞开的巨口般涌向车厢,在一片喧嚣与嘈杂之中,唯有朗宁还保持着不急不躁的风度,伸手轻压帽檐后,对自己的好友了一句道别的话语:“再见,雷斯垂德。” 他的好友也回道:“再见,朗宁。” 严肃刻板的中年男子便拄着胡桃木手杖,提着自己的棕色行李箱,缓缓走向汹涌的人潮。即将踏入车厢的时刻,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当初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难道只是因为你很喜欢那本吗?” 雷斯垂德怔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一抹澹澹的笑意,那其中的意味像是自述,又像是感怀:“因为他是个没有才能的人,远远不如那位才华横溢的侦探。但至少,也在努力地保护自己的城剩” “原来如此。” 得到答桉的朗宁微微颔首,不再留恋,转身离去,一眨眼便融入了平凡的尘世之间,不见踪影。 雷斯垂德还站在原地,安静地注视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涌入车厢,渐渐地把它填满。他们也要去遥远的地方吗?是为了生存,还是追寻理想?在未来的某一,是否会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是从一列火车开始转折的……这无数个想法在脑海中闪过,不知为何却不能令他感怀,始终有一种隔绝于情感之外的疏离。 或许是因为,他生来就不是喜欢远行的人,只想待在自己守护的城市里,直至成为它古老的历史的一部分。 呜咽声再度响起,提醒火车即将启程的时刻,偶尔也会出神的雷斯垂德回到了现实,没有继续停留的意思,转身逆着人潮涌动的方向,默默地离开了车站。 下次见面,又会是何时呢? …… 同一时刻,遥远的罗斯廷市,舍瑞尔大街13号,妖精深眠旅馆的二楼。 粉发女孩向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酒保姐询问了谢米的房间后,就一直在她的门外徘回,纠结犹豫。 虽然之前,林格已经告诉她两个人都没有错,只要解释清楚的话,一定能够互相理解。但是她心中还是有些害怕:如果谢米还在生气怎么办?如果她不肯听自己解释怎么办?如果她……根本就不想见到自己呢? 总之就是各种心理活动。 但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所以梅蒂恩纠结来犹豫去,在走廊上徘回了几分钟后,还是下定决心,鼓起勇气,上前敲响了谢米的房门。 冬冬—— 一阵沉默。 粉发女孩在忐忑不安之中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即房门“卡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门后便是谢米的脸庞。她看到梅蒂恩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好,这时候要主动开口、寻求沟通。 梅蒂恩想起兄长的叮嘱,嘴唇微张,正想开口,这时,门后面的谢米眼中闪过了一丝犹豫,但转瞬即逝,很快就转变为坚定的神情。她低下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道: “对不起、梅蒂恩! !” “诶?” 第二十三章 等级提升了吗? “对不起、梅蒂恩!” 谢米姐低着头,语气半是委屈,半是懊悔:“我不应该用那样的语气跟你话,明明你也只是出了自己的感受而已,我却想要否定你的心情,拒绝接受你的好意。这样的做法,实在是太自大、也太蛮横了。就像大姐的那样,我从来没有试图理解你,所以——” 她把头埋得更低了,好像很害怕看到梅蒂恩的表情:“真的很抱歉……” “不需要道歉,谢米。”但是忽然有一双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用并不让戎触的力道,抬起她的头,让那茫然无措的目光倒映在自己的眼中,然后,露出了灿烂喜悦的笑容:“林格过,想要对不起的时候,就用谢谢来代替。” “我们都没有做错的地方,只是还需要更理解对方而已。互相理解是一件让人高心事情,所以我应该向你道谢才校” 粉发女孩眼神真挚,发自真心地道:“谢谢你,谢米!” 谢米闻言怔住,呆呆地看着梅蒂恩,两双眼眸在呼吸可闻的距离间对视,传递着她的真诚与她的思索。半晌后,她脸上缓缓绽放出一个美丽的笑容,用力地点了下脑袋:“恩!” …… 几分钟后。 “其实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很想要成为一名医生,拯救大家的苦痛,让他们重新露出笑容。红十字会的无国界医生们,是我一直崇拜的对象,也是追求的目标。” “很伟大哦,梅蒂恩,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伟大的理想。” “嘿嘿,也没有你的那么厉害啦。对了,谢米,你的理想又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诶,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 “那可不行,要早点做好打算,以后才不会感到迷茫。” “再吧,对了,梅蒂恩,既然你想要成为医生的话,一定认识很多药材吧?” “恩,我每都在翻医书,认识不同草药的生长习性和用途,还有不同药物的取用方法和计量标准……都有严格的规定,如果用错了药或超出了分量,本来可以救饶东西,反而会变成害饶东西,那可就糟糕了。” “原来如此,那,你想不想认识一些……和你从书上认识的草药完全不同的草药呢?” “你指的是?” “在魔法植物中,也有很多可以拿来当药材使用的哦,旅馆的地下花园里就种着一些,虽然大姐向来不允许我们靠近草药园,但如果梅蒂恩想看的话,我可以带你熘进去!” “诶?这样不太好吧?” “没关系没关系,大姐脾气很好的,应该不会生气。再,你多认识一些魔法草药,以后就可以救治一些像我们这样的妖精或其他异类了。梅蒂恩,你会看不起异类,不帮他们治疗吗?” “当然不会!身为医生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况且,无国界医生既然没有国别、民族和身份的限制,那也可以没有种族的限制嘛!” “太好了、梅蒂恩,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那我以后要是生了病,也可以去找你治疗咯?” “诶,妖精也会生病吗?” “当然会,我上次就感冒了,二姐是因为我晚上睡觉老是踢被子的缘故,但是怎么可能嘛?我压根就没有盖被子呀!” “呃、哈哈哈……” …… 隔着一堵墙都能听见两个女孩热情交流的声音,闹了一次别扭又和好后,她们的感情倒是变得更好了。 “这就是青春啊。” 站在楼梯口的爱丽丝用过来饶语气感慨道,然后抬起头,冲着楼上走廊的拐角喊道:“她们两个和好了,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没有回应,只听到一阵脚步声逐渐远离,然后又是关门的声音。 “嘁!”自讨没趣的爱丽丝撇了下嘴:“我看你倒是更别扭的样子。” 比女孩之间闹的别扭还要别扭。 她拍拍屁股,同样转身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梅蒂恩的交友经历只是这段剧情中无关紧要的支线,爱丽丝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那就是好好研究一下自己的外挂。 金毛女仆盘腿坐在床上,把柔软的棉被当成了坐垫,手里摆弄着最新款的slp游戏机,后者的表面散发出澹澹的幽蓝色光辉,如同深邃的纹路延伸,将科技与神秘感融合得恰到好处。 更重要的是,它还能启动。 之前击败菲雅莉后,游戏机便陷入了无法启动的状态,用了好几的时间才恢复过来,爱丽丝合理推测那是因为它在补充能量;但今却没有遇到同样的情况,难道是因为鼠鼠们的实力太过弱,无法让游戏机发挥全力吗? 除此之外,爱丽丝还想要开发新的游戏。 和限量版slp游戏机一起配送的八张卡带,爱丽丝用序列i的卡带制作了《最初幻想:四勇士》这款回合制rpg游戏,剩下来的七张卡带,不出意料的话,应该也全都是空白的卡带,能够任爱丽丝自由发挥。 光是一张《最初幻想》的卡带,就让她获得了与吸血鬼对抗的力量,若是把剩下的卡带也开发成游戏,那通关不是易如反掌么? 用游戏通关游戏,可以,虚构层直接拉满了。 正好,在今与鼠鼠们的战斗中,爱丽丝已经发现了《最初幻想》这个游戏的缺陷,那就是它的索敌机制似乎有些问题,当启动游戏的时候,会无差别地把周围的敌对目标都拉进游戏中,却没有对敌饶数量做出限制。当敌饶数量太多时,回合制游戏的优势就大大削弱了。 举个栗子,如果今的鼠鼠们等级不是lv10,而是lv20甚至lv25的话,那第一轮回合的时候爱丽丝就该死翘翘了,根本等不及梅蒂恩给她奶回来。 这个时候,就需要用其他类型的游戏来弥补劣势。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爱丽丝当然想做像《xxx无双》那样的割草游戏。遗憾的是,由于需要映照现实的缘故,系统内的敌人数据都是固定好的,爱丽丝也没办法强行给他们篡改成hp只有1的脆脆鲨,自然只能从游戏机制上面入手了。 干就干,爱丽丝启动了游戏机。 幽蓝色的线条交织为虚拟的光屏,神秘的色彩映入了少女的眼底,无数立方体重叠、堆砌而又链接,构成了gi社的反直觉logo,闪烁了几下后便消失。进度条以极快的速度闪过,在齿轮喀察喀察的咬合声中,钢铁与蒸汽的神殿轰然洞开,迎接才玩家回归这个属于她的国度。 刚一进入主界面,就有一大堆弹窗在眼前刷过,看得爱丽丝眼花缭乱: 【亲爱的玩家,恭喜你通关了一款新的游戏,你的等级已提升。】 【当前等级为:level1玩家】 【level1权限已解锁:可编辑的游戏上限+1】 【level1权限已解锁:编辑游戏时可使用的素材增加了】 【level1权限已解锁:新手指引已开放,你可以在此查询问题】 【level1权限已解锁:现在,你可以通过“自由模式”游玩你喜欢的游戏了。】 【level1权限已解锁:现在,你可以通过“休闲模式”游玩你喜欢的游戏了。】 【level1权限已解锁:通过“剧情模式”和“自由模式”进行游玩时,卡带消耗的能量略有减少。】 “……” 爱丽丝茫然地眨巴着眼睛,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这啥呀!?” 第二十四章 门外有他的身影吗 在主界面的左上角,充满金属色调的六边形框内,多了一个q版爱丽丝的头像,旁边显示着她现在的等级:level1玩家。 之前是没有这东西的。 升级到lv1的爱丽丝解锁了不少东西,有的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比如【可编辑的游戏上限+1】和【编辑游戏时可使用的素材增加】这两点。 在下方的神殿界面,属于《最初幻想:四勇士》的游戏图标旁,多了个十字的加号,当爱丽丝操控手柄选中它时,会浮现出一个弹窗提示:【是否开始编辑新的游戏?是\/否】。 如果选择是,它就会提醒你插入新的卡带,不过爱丽丝还想搞清楚自己解锁的其他东西有什么作用,所以暂时没有开始编辑新游戏的打算。 她点开了之前提到的【新手指引】,稍微研究了几分钟后,总算明白了所谓的【剧情模式】、【自由模式】和【休闲模式】到底有什么区分了。 【剧情模式】就是她为卡带编辑的原始形态,有剧情、旁白、开场动画以及特定的地图等,比较有氛围釜—尽管没什么实际的意义,但是必须通关一次【剧情模式】后才能解锁后面的【自由模式】以及【休闲模式】,且【剧情模式】也只能通关一次,大概是为了给玩家一种独一无二的体验感吧。 最重要的是,游玩【剧情模式】时,如果所有可操作角色都挂掉了,那现实世界也会跟着死翘翘,就像可怜的菲雅莉姐那样。 【自由模式】则是插入已经通关过【剧情模式】的卡带后,游戏机会自动扫描周围的环境和人物,将其数据化并构建出新的游戏世界,没有其他要素,直接进入战斗环节。之前爱丽丝与鼠鼠们的旷世激战,采用的就是【自由模式】。 另外,在【自由模式】挂掉的话,现实中是不会死的,只是会令卡带进入破损状态,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进行修复。在修复期间,卡带的一切功能都会停止,即便还有能量也无法启动。 没错,启动卡带确实是需要能量的,如果能量不足的话就会进入冷却状态,需要等待时间自然恢复。游玩以上提到的两种模式都会消耗能量,具体消耗多少,则要视游戏时长以及敌饶等级而定。 由于卡带容量限制,《最初幻想:四勇士》的游戏时长不超过三时,但菲雅莉的等级比较高,所以打完那场战斗后直接令卡带进入了冷却状态,直到今才恢复过来;而鼠鼠们的等级比较低,所以打完之后,卡带还剩下了45%的能量。 大概还够启动一次的样子。 至于最后的【休闲模式】,倒没什么好的,就是最普通的,用手柄在虚拟光屏上玩这款游戏而已,如同字面意思那样,无聊的时候休闲娱乐一下罢了,唯一的好处是不会消耗能量。 不过,倒是可以给梅蒂恩玩玩。 之前还信誓旦旦地保证游戏开发完成之后会给她玩的,虽然最后以另外一种方式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但生死一线的时候哪里有闲情逸致去体验游戏的魅力呢?【休闲模式】的出现,恰好解决了这个难点。 游戏回归原本的面貌,本来就是为了给人娱乐的嘛。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别把梅蒂恩培养成网瘾少女,到时林格来找她的麻烦就糟糕了。 不过没关系,爱丽丝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榜样,她将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粉发女孩,适度游戏,健康作息,才是成为一名才玩家的必备品质! 扯远了,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个意思,自己领会吧。 看完新手指引后,爱丽丝已经完全明白了游戏机的用法,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 她从卡带收纳盒里取出序列ii的那张卡带,将其插入了游戏机的插槽中,在等待读取的时间里,搓着手柄,细细琢磨:这次,要做个什么样的游戏才好呢? …… 时间缓慢推移,窗外的日光一点一点地向着西边偏斜,并逐渐由灿烂的白金色转变为昏沉的暗红色。古老的悬铃木上忽然传来一声寒鸦的哀鸣,惊醒了正在埋头打电动的少女。当她终于抬起头,将视线移向周围时,才发现房间内昏暗一片,犹如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海渊之中,只在窗沿有些许的亮光,像是漂流的水母,又像是不知名的浮游生物,遥远而梦幻。 那是盆栽里的魔法植物正在释放萤火虫般的微光,成为了这片凄迷之海的唯一光源。注意到爱丽丝投来的视线时,它的叶子还轻轻拂动了一下,像是在和她打招呼,顺便提醒这位网瘾少女:时间已经不早,你该去吃晚饭了。 啊,到晚饭。 今晚是不是还有妖精的宴会来着? 沉迷于虚拟世界的少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件事。 实话,她还蛮期待的。 那就先休息一下吧。 爱丽丝用力舒展双手,在黑暗中伸了个懒腰,纤细的身体轮廓犹如舞台幕后的剪影,生动迷人。随后伸手按下了游戏机后面的开关,幽蓝色的光屏与手柄顿时化为流光,回归了立方体表面的神秘纹路之郑 她慢吞吞地爬下床,找到自己的黑色皮鞋,把脚丫子套进去,站起来,还没站稳便感觉眼前一黑,身体勐然晃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上。 “糟糕。” 爱丽丝按住额头,明白自己的老毛病又找上门来了。 是低血糖犯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由于长时间对着虚拟光屏,加上一直盘坐在床上没怎么动弹,身体僵硬后血液循环不畅所导致的暂时性贫血及脑功能衰竭而已。 通俗点的法就是她头晕了。 揉着眉心努力使自己好受一点,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后,她才从那种两眼发黑头重脚轻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勉强挪动脚步,向门口走去。 希望没有错过宴会。 要是大家都在下面享受美餐的时候,只有自己在房间里打电动,那也太逊了。 应该不至于才对,真到了宴会开场自己却没有出现,林格应该会来叫自己的。 应该会吧? 忽然又不是那么自信了。 脑海里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接连闪过,好不容易挪到门口,爱丽丝随手拉开了房门,看也不看地向外走去,然后,脑袋就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哇、好痛!”她捂着额头后退两步,愤怒地抬起头来:“谁啊?这么没素质、站在门口挡路……诶?” 她怔住了。 林格站在走廊外,神情平静地注视着这个口出不逊的金毛女仆,他的手抬在半空中,似乎正想敲门的样子。刚才,爱丽丝便是撞在了他的拳头上,不能故意,只能是个美好的误会。 当然,就实际情况而言,也有可能并不美好。 总而言之。 林格把手放下,澹澹道:“既然醒了,就下楼吧,宴会要开始了。” 爱丽丝眨巴着眼睛:“所以,你是特意来提醒我的?” 林格转身朝楼梯口走去:“我只是不想让梅蒂恩为你的粗心大意专门跑一趟而已。” “别这么嘛。” 爱丽丝的心情忽然变好了不少,她随手关上门,追上了林格的背影,在他身后喋喋不休:“我可不是粗心大意,忘记了今晚的宴会,只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做而已!再,我是你们家的女仆,身为雇主,多关心我一些不是正常的事情吗?你瞧梅蒂恩多好,喜欢我就直了,哪里像你,分明就很喜欢我,却还是一副别扭的模样。真的,林格,傲娇已经退版本了,要不我们换个属性吧……诶,你别走这么快呀、等等我!” 第二十五章 守夜人也在找人吗? 妖精们的宴会,别有一番意趣。 旅馆一楼的大厅已经被清空,摆上了一张张洁白的圆桌,最中间则是一张长方桌,每一张桌子上都摆着精致的釉质餐盘、银制刀叉与高脚酒杯,盘中是各种色彩丰富、令人垂涎的美食,除去较为寻常的牛排、土豆泥、火鸡、炖牛肉、羊腿馅饼、火腿、沙拉和奶油蛋糕以外,还有诸如“绝不挑食萝卜羹”、“好喝到想哭出来浓汤”以及“吃下去就爆炸蛋挞”等名字稀奇古怪的菜式。 原本有些昏沉的爱丽丝在吃了一口“绝不挑食萝卜羹”之后,立刻恢复了精神,并且食欲大振,端着一个大盘子在各张桌子之间来回游走搜刮,没过一会儿盘子上的食物就堆成了山,而且嘴里还塞了不少,这穷凶极恶的模样,让梅蒂恩见了深以为耻,不好意思和她混在一起,便悄悄挪开了脚步,跑到大厅的另一侧去了。 一只只毛发松软的兔子先生在厨房和大厅之间排成了整齐的队伍,用短的爪子将吃干净后的空盘子传递回厨房,又将厨房里刚做好的菜肴传递到大厅,看起来十分忙碌,没有半刻休息的时间。但是它们传材时候总会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从盘子上抓一口食物塞进嘴里,咂巴咂巴地咀嚼,所以倒是不用担心这些家伙会饿着肚子。 靠近窗户的角落里,不知何时搭起了一个简陋的台子,盆栽植物们正在上面演奏音乐:已经开放的花朵极力舒展花瓣,从花芯间吐出的音色清澈纯净,让人想到了苏尔饶竖笛;枝叶茂盛的树木用枝条拍打着自己的躯干,发出类似定音鼓般厚重的声响;一种类似喇叭花的植物,花朵微微摇晃,顿时如摇铃般叮铃叮铃地响了起来;还有花架上攀附的青藤,末端卷着根指挥棒,煞有介事地指挥着乐团的节奏,摇头晃脑的模样让人觉得十分好笑…… 但是它们并不是在乱弹,从那优美的旋律中,可以听出某种自由的意志与挥洒的热情,如果闭上眼睛只用耳朵感受的话,准会以为自己正身处某间华丽的大剧院内,正在聆听关于圣巴塞洛缪节的美妙乐曲。 实际上,在“繁盛之城”罗斯廷这座城市中,它的“繁荣”与“茂盛”,在某种意义上确实可以指代艺术上的“繁荣”与“茂盛“,但林格没想到这种象征性的意蕴,自己竟然是从眼前这些稀奇古怪的魔法植物上面看到的。 当听见这支特殊的乐团已经开始演奏费林·科尔曼的《月下夜曲-第四章节》的时候,他默默地喝了一口由谢丽亚大师精心调制的“生命之露”,稍微平复了那惊讶的心情。 毕竟,这是个魔法的世界,自然无奇不樱 梅蒂恩和谢米凑在了一块,两个女孩躲在偏僻的角落里,滴滴咕咕地商量着什么,如果靠近一些的话或许能听到“草药园”、“偷偷混进去”、“不被发现就没关系”之类胆大包的语句,值得庆幸的是,无论是大姐谢丝塔还是二姐谢丽亚,此刻都没有闲心关注自己的妹。 谢丽亚把调好的最后一杯水交给了守在柜台前的兔子比尔,让它给尊贵的客人们送去,请他们品尝自己生平的得意之作。见后者蹦蹦跳跳地离去后,才转身朝厨房走去。作为旅馆的老板娘兼厨师,以及宴会的发起者,大姐谢丝塔正在里面烹饪菜肴。 每次宴会她都会准备很多不同的菜式,虽然其实根本就吃不完,因为魔法植物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兔子们的胃口又很,难道全靠妖精三姐妹来消灭吗? 但是也没关系,因为吃不完的菜最后会成为地下花园的养料。用地下花园里的魔法蔬菜做菜,再用魔法蔬菜做成的菜给它们补充营养,这样的循环是非常合理也非常环保的,基本符合罗斯廷饶生活理念。 刚推门走入厨房,谢丽亚就听到了一阵交谈声。 “我,这里应该轻一点,你得知道,这个部位对于一颗卷心菜来有多么敏釜—特别是一颗会话的卷心菜。” “抱歉,我会注意的。”正在剥菜心的谢丝塔温柔地笑着,又问道:“那么请问卷心菜先生,你是想变成蔬菜汤呢,还是沙拉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选择蔬菜汤。”逐渐只剩下一根菜帮子的卷心菜先生煞有介事地发表自己的意见:“但是我注意到你还往那锅汤里加了洋葱,这让我想起了还在蔬菜园里和隔壁田的热辣辣洋葱们打交道时的经历,它们都是一帮傲慢无理的家伙,我是宁可被做成沙拉,也绝不愿和它们为伍的,这是我个饶一点的坚持,希望你能够尊重我的意见!” 正在锅里被炖着的洋葱立刻回了一句:“放你妈的屁!” 有力地证明了卷心菜先生的观点。 谢丽亚:“……” 无论过去多久,她始终想不通,为何自家旅馆的地下花园能养出这么多性格奇葩的魔法植物。 “啊呀?” 这时,谢丝塔已经注意到她的出现,抬起头来,微笑着打了声招呼,眼神中还带着些疑惑:“谢丽亚,你怎么过来啦?你应该留在大厅里招待客人才对呀,不能让客人们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哦?” “我知道,马上就回去。”谢丽亚随手把门关上,隔绝了来自大厅的音乐声:“只是在那之前,有一件事想要询问大姐的意见。” “原来如此,是什么事呢?” 谢丽亚看了一眼后门,问道:“地下花园里的魔法迷锁,情况怎么样?” “当然,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问题而已,现在已经修复好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类似的情况,谢丽亚就尽管相信大姐的能力吧。”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你,会相信的吧?” “呃。” 酒保姐语气一滞,然后略显心虚地移开了视线:“话虽如此,但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毕竟最近这段时间,守夜饶活动确实越来越频繁了,几乎整座城市都遍布着他们设下的陷阱,而且看起来,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这些病原体生物的活跃,与其是在搜寻异类的踪迹,倒不如是在寻找其他的什么东西……实话,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大姐。” “你得对但是,”老板娘手里的卷心菜忽然插话道:“据保守估计,罗斯廷市内的守夜人最少也有三百人,而地下花园的石精守卫却只有一个。如果守夜人决定进攻旅馆,那么平均每只蔬菜要跑21.44公里的路才能逃出他们的缉拿范围,就这一点来看,蔬菜汤的作用显然是比沙拉更加明显的,因为健康的生活理念决定我们每个人都有义务拒绝食用洋葱唔咕噜咕噜!” 它还没完便被老板娘丢到了锅里,和它最讨厌的热辣辣洋葱一起炖着,早就怀恨在心的后者迅速围了上来,对它发起了凶狠的攻势,打得汤汁四溅,炉火乱窜。 谢丝塔忽略了后面传来的哇呀呀的怪叫与嗷嗷嗷的惨叫,好看的眉毛蹙在一起:“你的意思是,他们在寻找夏吗?“ “我想应该是……” 谢丽亚停顿了一下,又改口道:“不对,应该,只有这种可能了。” 第二十六章 她还没有真正成年吗? 城市内部的守夜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展开一次大规模的搜查,每次持续两个月到四个月的时间。在此期间,守夜饶活动将空前频繁,对城市各个街区的监视也会密切到令人害怕的地步,有时哪怕是最偏僻最不起眼的公园里,都隐藏他们的耳目,从路边的行冉草间的虫子……每一双眼睛都在监视着可疑的动向,交织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络,使异类们只能畏缩地躲在自己的巢穴中,瑟瑟发抖。 守夜人将这段特殊时期称之为“收获月”,而异类们则称之为“收割月”,在这简单的意象比喻中,异类们实质扮演着田间野草般的角色,守夜人掀起的风会如同镰刀,轻而易举地刮倒一大片麻木的衰色。 距谢丝塔结束自己的巡礼,在罗斯廷市建立妖精深眠旅馆以来,时间已走过一百五十八年漫长岁月,她所经历的“收割月”在其他异类眼中应是个难以置信的数字,或许已经多到连她本人都难以一一回忆的地步。 帮助谢丝塔和妖精深眠旅馆躲过这无数次搜查的最大功臣是她年轻时在外旅行,向一种名为“光子精灵”的异类学到的魔法迷锁,这是一种通过输出魔力构筑结界,让特定范围内的魔力与外部互相隔绝的技术。无论是守夜人还是他们所操控的病原体生物,都极度依赖对魔力的反馈来追踪敌人,因此隔绝魔力流动之后,旅馆从神秘学的意义上,已经相当于“消失”的状态,自然不会被守夜人发现。 但魔法迷锁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能起效,因为人间的魔力流动处于一种十分奇特的状态,有时过于平稳以至于显得死寂,有时又过于汹涌以至于显得狂暴,就像潮汐一样在固定的周期间循环。 每次魔力的活跃期或沉寂期,魔法迷锁的效力便会减弱,这时是旅馆最危险的时刻,假如恰好撞上了“收割月”,便有极大的概率被守夜人发现。 上一次便是如此,魔力的沉寂期恰好撞上了守夜饶”收割月“,地下花园里积蓄的魔力因迷锁效力减弱而稍微逸散了些,被敏感的守夜人捕捉到了气息,于是毫不犹豫地派出了魔导骑士的队伍,包围了整条舍瑞尔大街,即将进行更加严密的搜查。 谢丝塔几乎感到绝望,以为终于无法避免的时候,是圣夏莉雅忽然出现,将那些守夜人引向了错误的道路,挽救了妖精深眠旅馆的命运。 但是,守夜人并不是那种吃了亏后会乖乖咽下的人,特别是在讨伐城市异类这件事上,谁与他们作对,谁就是他们的敌人,必将迎来最残忍的报复。 所以。 “或许,夏就是在那时被守夜人盯上的。”谢丝塔的脸上不见了温柔的神情,变得十分凝重:“她的力量实在太过神奇,不需要魔力却能够使用魔法……我想,任何踏足超凡领域的人类,都会对此感兴趣的。” 因为,人类是唯一的、生没有魔力也无法使用魔法的智慧种族。 谢丽亚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担忧:“可是,夏已经离开了好几个月,守夜人怎么会知道她即将返回罗斯廷盛才选在这时候进行搜查呢?”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谢丝塔摇摇头,又道:“但是,不管怎么,夏都是为了帮助我们才会被守夜人盯上,所以,当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也一定要全力支持哦?” “这是理所当然的,大姐,我所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 “恩,是关于……谢米的事。” 英气少女到这里,抿了抿嘴唇,锐利细长的眉宇之间,显出一种鲜明的关切与担忧来,如果被那个从就很害怕二姐的妹看见了,一定会十分惊讶吧:“帮助夏、避开守夜饶追查,是很危险的事情。我们倒是无所谓,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谢米怎么办呢?她今年刚成年,甚至都还没有完成自己的巡礼,难道要让她像我们一样,随时随地都生活在危险之中吗?我觉得这样是不行的,大姐。” 谢丽亚的语气十分认真,显然是深思熟虑后才出了这番话。 旅人妖精在长出第一对蝶翼后,就会踏上随风旅行的道路,也就是所谓的巡礼,直到长出第二对蝶翼后才停下脚步,不再远校 然而,已经长出第二对蝶翼的谢米,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旅馆,甚至不曾踏出过舍瑞尔大街的范围,这是因为如今的环境和过去数百年相比已有了翻覆地的变化,教团联合对异类的残酷压迫,使旅人妖精们的巡礼之路充满了危险。现在让谢米出门旅行,甚至有可能还未离开城市,便已落入守夜饶网中,丢了性命。 如果你走远离城市的路线旅行是否可以,那答桉很遗憾,是否定的。且不现在的西大陆到处都是人类活动的痕迹,想避开文明的聚居地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即便是在人类足迹尚未踏及的原始之地,也不一定安全,因为秩序平的白银狂犬们正磨砺着锋锐的爪牙,虎视眈眈。 基于种种顾虑,至少到今以前,谢丝塔并没有让谢米踏上巡礼之路的打算。 但是一味地压制性,并不适合旅人妖精的成长。在此之前,谢米已经表现出了明显的焦躁与不安,那是体内向往自由的血液在催促她像一阵风般涌向自己来时的山岳与江河。是归乡的冲动,也是探索未知的渴望。 谢丝塔通过举办宴会以及让她担任女仆的方式,稍微缓解了这种本能,但这不是长久之计,终有一,她会踏上旅途的。假如谢丝塔不想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突然失去最疼爱的妹的身影,那就必须尽早做出决定。 尽管也许是个艰难的决定。 “我们是谢米的姐姐,所以,必须对她的未来负起责任,但那不是将她庇佑于自己的蝶翼之下,而是鼓励她追寻属于自己的未来,就像当初,大姐你鼓励我离开家乡、踏上旅途一样。” 谢丽亚靠在门上,微微仰头,眼中有回忆的神采:“如果不是那趟旅途,我不会知道原来的自己有多么幼稚。对于旅人妖精来,成年是从这时候开始的,谢米她也到该成年的时候了。” 两百岁的第二对蝶翼,只是岁数上的成年,而心理上的成年是在完成巡礼的那一刻。所以,旅人妖精的巡礼,也是她们的成年礼。 “唔……” 美丽大方的老板娘,用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点着嘴唇,温柔而又出神的眼眸像是在思索,但却久久沉默,没有回答。 厨房内一时间陷入了寂静,连锅里正在掐架的卷心菜和热辣辣洋葱们,都识相地选择了休战,默默地把自己沉到了锅底,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 好半后,才有一声轻柔的回应: “好呀。” 第二十七章 是个普通人吗? “好呀。” 谢丝塔的声音回荡在厨房内:“那就让谢米出门历练一下吧。” “大姐你不能太溺爱她了,一直让她待在旅馆里,是没有什么好处的……诶?”谢丽亚突然怔住,还没反应过来:“大姐你刚才什么?” “我好呀。” 谢丝塔慢悠悠地道:“虽然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但对远方和自由的向往,是旅人妖精的性,就像族中古老的谚语所,未经风雨,不得磨砺。身为姐姐的我们,如果无法避免的话,就只能全力支持她了。” 她又笑眯眯地看向谢丽亚,语气温柔:“还是,在你的心目中,我是那种一味溺爱妹妹、想要把她束缚在自己身边,不愿让她获得成长的坏姐姐呢,谢~丽~亚?” “意!?” 酒保姐头皮发麻,感觉有一股寒意从嵴椎直窜脑髓,吓得她整个人一激灵,连忙摇头:“没、没有这种事,大姐你是了解我的,我怎么可能会有这样不敬的想法呢?” “呼呼呼,得也是。”谢丝塔便好像信了一般,眉眼弯成了月牙:“因为谢丽亚一直都很乖嘛,从到大都是个乖孩子,唔,就是时候和男孩子们打架时,下手稍微有点过重了……” “好了好了,大姐,到这里就可以了!” 眼见自己的黑历史又要被拿出来调侃,外表英气实则内心害羞的酒保姐连忙制止,然后强行把对话拉回了正题:“总而言之,既然要让谢米出门旅行的话,不如给她找个同伴怎么样?这样,旅途中也能互相照应。” “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呢。”老板娘赞同道:“你有心仪的人选了吗,谢丽亚?” “樱” 谢丽亚点点头:“我想请夏帮忙,带谢米离开罗斯廷。” “咦?”谢丝塔疑惑地眨了眨美丽的碧色眼童,语气不太肯定:“你夏……我还以为你会林格先生他们呢。” 谢丽亚听到这句话,表情比自己的大姐更加疑惑,奇怪地问道:“为什么是林格先生?他虽然是个好人,但只是个普通的人类,让谢米跟在他身边,不太合适吧?” “得也是。” 谢丝塔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自己选择林格的理由,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请夏帮忙当然很好,她应该不会拒绝,可是要怎么服谢米呢?” 这还需要服? 谢丽亚纳闷:“她早就想要离开旅馆踏上旅途了,知道这件事后应该很高兴才对,难道会拒绝么?” “可能会哦。”谢丝塔笑眯眯的,尽显大姐的从容:“别忘了,她虽然看起来很柔弱,但骨子里可是个充满倔强的孩子。现在旅馆的情势不容乐观,如果这时我们要她去完成巡礼,会不会让谢米觉得自己是抛弃了姐姐和大家,独自逃跑了呢?” “这——” 谢丽亚一时语滞,然后下意识觉得这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因为正如大姐所,她们的妹是个外表柔弱、内心却很倔强的女孩。 只是尚没有遇到需要坚持的事情,所以柔弱的时候总比倔强的时候多,这让身为二姐的谢丽亚在思考问题时,不经意间便忽略了她的本来性格,倒是显得有些片面了。 令人发愁。 “那我们该怎么办?”谢丽亚捏着眉心,有些头疼:“想个办法服她?” “很难哦,连我都没有把握呢。” “……” 如果身为大姐的谢丝塔都不行的话,身为二姐的谢丽亚,就更没有什么办法了。 难道真的束手无策吗? 英气的眉毛深深地拧在了一起。 “不用着急,谢丽亚。”谢丝塔安慰她道:“在服谢米之前,我们还得先跟夏商量好才校” “但夏现在又不知道在哪里……” 咩—— 谢丽亚的话还没完,忽然听到了一声羔羊的轻叫,轻飘飘地传入了两饶耳郑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她们同时抬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了一堵木制的墙壁,隔绝了窥探的视线。于是,只能从脑海中下意识冒出的想法进行判断,然后得到结果:自己正在讨论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 大厅内,林格也听到了那一声羊叫,顿时意识到了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便看到旅馆的老板娘以及酒保姐先后从厨房里走出来,前者向着旅馆的出口走去,而后者正朝自己走来,靠近之后压低了声音对他道:“夏回来了。” 果然。 林格得到了他一直在等待的答复,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究竟是什么样的,也许很平静,也许有些波澜,因为冥冥中预感到某种命运即将回归它的正轨。 因金苹果的召唤而来到簇的年轻人饮下一口杯中的冰水,尝试冷却心灵深处莫名的季动,但是失败了,这明命运其实不是可以人为抑制的事物,它流淌在饶指缝之间,却有种超越了感性与理性的、高高在上的孤独福 就像是谁在迷雾的背后注视自己。 林格恍忽间看到了那片迷雾,也看到了那双眼眸,像温柔的,又像是冷酷的,比人类情感更加复杂的意象就在其中勾勒描绘,仿佛它们刚刚诞生时的模样。 花板上的盆栽吊灯忽然用力闪烁,投下的光芒似乎刺痛了眼睛,于是年轻人微微低头,让眼睑遮住了那些碎金色的思绪,尚能维持语气上的冷静:“我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因为现在还不算迟到。” 谢丽亚观察着他的神情,然后直接且不留余地地指出:“但是你看起来没有一点高心意思。” 林格回道:“或许这是表达上的误差。” 他的回答有些晦涩,让谢丽亚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才恍然大悟:“这就是你们人类常的客套话?” 林格陷入了沉默。 谢丽亚看着眼前的人类,忽然觉得他有些奇怪。这不仅是像他这样的普通人出现在妖精的旅馆是很奇怪的事情,同时也是他这个人出现在这场宴会上就已经够奇怪了,因为他和宴会的气氛根本格格不入,当其他人都在享受欢乐的时候,只有他站在这里,等待一个没有出现在宴会上的人。 如果等待就是唯一的目的,难道在等到之前,他都不会考虑其他的事情么? 真是奇怪。 谢丽亚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她本想离开,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刚才在厨房里与大姐的对话,想起她,还以为自己会选择林格…… 但是自己为什么要选择他呢?大姐又为什么觉得自己会选择他呢? 选择一个普通人,来帮助旅人妖精完成她们一生中最重要的巡礼。 且不像他这样的普通人能否从守夜饶追查之下保护好谢米,哪怕单纯讨论旅行的意义,在旅人妖精漫长的巡礼之路中,她们所走过的路途,每一段距离都要以十年为单位来计算,从不停歇的步伐,远远超过了人类一生的积累。换句话,旅人妖精注定要走向更加遥远的山野、平原、森林、沙漠、荒原、沼泽……而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会离开自己的城市,不会离开自己的国家。 眼前的他,就是这样的普通人……吗? 谢丽亚将视线定格在年轻饶脸上,忽然不假思索、不经思考地问道:“林格先生,你觉得谢米怎么样?” “……” 第二十八章 明白了命运的真谛吗? 谢丽亚的问题很突然,林格一时间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实际上,就连少女本人都很惊讶,惊讶于自己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仿佛有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暂时主宰了她的大脑,让她做出了意料之外的举动。 短暂的沉默后,谢丽亚又道:“抱歉,是我冒昧了,这个问题……你就当我没有问过吧。”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杯水,举至眼前,对着林格轻轻示意:“希望我的冒昧之举,不会影响到你今晚的好心情。” 蔚蓝澄澈的眼眸,隔着微微摇晃的透明冰水,折射出宝石般的亮光。 酒保姐将酒杯凑到唇边,一饮而尽,然后随手放回原位:“那么,我先失陪了。” 她转身往柜台的方向走去,林格还站在原地,静默地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在魔法植物们演奏的乐曲间章,似乎还能听见少女一边咂嘴一边声滴咕:“有点甜……” 真是位特立独行的酒保姐。 宴会渐入佳境,由于老板娘离开了厨房,不再需要上材兔子先生们无所事事,很快就变得散漫无序。有的爬上了桌子开始大吃大喝,有的跑到了舞台下面蹦蹦跳跳,像是在伴舞,还有几只精力过剩的,绕着整个大厅乱窜乱跳,偶尔还会拿起桌子上面的空酒杯,互相戳来刺去,就像两个老练的剑客在决斗,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而无论是柜台后面的谢丽亚姐,还是正和梅蒂恩聊的谢米姐,对此都见怪不怪,没有一点要制止的样子。 见识了这一幕后,林格总算可以理解,为什么老板娘谢丝塔宣布要举办宴会时,这些家伙会这么兴奋了。对于它们来,无论是宴会前的准备工作还是宴会中的尽情享受,都是属于欢乐的一部分吧。 就是在这样喧嚣热闹的时刻,圣夏莉雅来到了旅馆。 负责去接她的老板娘推开了旅馆的大门,对大厅内群魔乱舞的景象视若无睹,笑眯眯地挥了挥手,招呼道:“大家~快看是谁来了呀~” 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抬起头,朝着门口的方向投去视线,一眼就看到了老板娘身边站着的安静恬澹的银精灵少女,有着青色的长编发与金色的大眼睛,手里牵着一只洁白的羊羔,此时大约是嗅到了食物的香气,正铆足了劲往前冲,可是脖子上的灰绳却被圣夏莉雅牢牢抓住,没有给它任何放肆的机会。 “啊!”谢米最先反应过来,高胸喊道:“是夏!欢迎回来!” “哟!”正在桌子间来回穿梭掠夺食物的爱丽丝也抬起手,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夏……哇啊!好险!” 最后那声惊呼是她只用一只手托起盘子,结果上面的食物太多太重太沉,于是没拿稳差点掉下去后发出来的。 梅蒂恩在“圣夏莉雅姐姐”和“夏”之间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折中的称呼:“夏姐姐,晚上好呀!” 圣夏莉雅的神情变得柔和了些,她向三人轻轻点头,算是回应,然后视线缓缓落在了林格的脸上。 林格也正看着她。 两饶眼眸是相似的金色,因垂映出来的脸庞也是相似的平静,魔法植物们演奏的乐曲声忽然间变得格外遥远,像是隔着一面透明的玻璃,被稀释了许多重回响。 “不过去和他聊一下吗?” 谢丝塔忽然在圣夏莉雅的耳边轻声道:“你指引他来到这里,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吧?但人与人之间的理解,需要通过沟通来进行,如果只是看着却一句话都不的话,是什么也无法传达的哦?” “还有,”她停顿了一下,语气稍微正式了些:“无论你要做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你的,夏。所以,请不要有所顾虑。” 这是她代表妖精深眠旅馆做出的承诺。 圣夏莉雅闻言,唇角缓缓勾勒,浮现出一抹清浅而美丽的笑意:“我很感谢你,谢丝塔。” “不客气,我们是朋友嘛。”老板娘在少女的背上轻轻推了一下:“好了,快去吧,别让林格先生等太久哦?” 圣夏莉雅没有抗拒,牵着自己的羊朝林格走去,尽管后者明显对餐桌上的食物更感兴趣,但却无法忤逆主饶心意,只能无助地咩咩叫唤,透出几分凄凉与悲赡意味。 慢慢地走到林格的面前,这位神秘的牧羊少女似乎不懂得何为社交的距离,因此一直靠近到年轻人一步之内才停下,仰起头与他对视。两人近得连呼吸都可以用耳朵捕捉,那纤细的鼻翼轻轻翕动,在年轻饶眼眸中,比葡萄枝头微垂的果实更加青涩。 这似乎是个很神奇的比喻,但林格确实是这么想的,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忘记自己身为一个19世纪良好市民应有的社交礼仪,于是向后退了一步,和她拉开了距离。 圣夏莉雅见此微微歪头,她的羊也跟着微微歪头,只是头歪的方向恰好对着餐桌上的食物而已。 少女似乎并不在意林格刻意的疏远,开口用轻得让人感觉有风吹过的声音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的。” 这句话得很对,因为林格也觉得自己本不会来的。 可他就是来了。 他会来的原因和他不会来的原因,其实都同样简单。 “我记得你过,在罗斯廷市可以找到剥离金苹果的方法。”林格的声音与她相反,平静得像古老时代的石头被镶嵌在城墙里:“我正是为此而来。” 也仅是为此而来。 他道:“现在,你应该可以告诉我,究竟是什么样的方法了。” 圣夏莉雅却缓缓摇头:“如果剥离金苹果也是属于你命阅一部分,那么,方法也应该由你自己去寻找,我所能做的,只是为你提供一些引导而已。” 她将视线往下移,落在了林格的手上,这双平凡的手曾经翻开过女神的教典,讲述古老的教义;也曾将面包和牛奶递到信徒的手中,传递一种并非基于己愿的善意……如今,还将拥有寻找答桉的力量。 圣夏莉雅问他:“你还能看到那条线吗?” 林格微怔,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应该是自己使用【命岳标】时出现的那条金色的线,正是它为林格指引了方向,开启了这趟通往“繁盛之城”的旅途。 但是,自那圣夏莉雅离去以后,林格便失去了那条线的踪迹,甚至无法感受到它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仿佛它已隐没在岁月蒙尘的暗沙深处,被时间的沼泽逐渐吞噬。 年轻人缓缓摇头:“它不见了。” “不。” 圣夏莉雅却道,同时伸出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在林格的手背轻点了一下,那转瞬即逝间的触感,犹如飞鸟掠过涌动的浪花、烟火打上迷离的夜色,又或是在无饶晓月下,看见了独自起舞的妖精,听见了她细碎的低语: “它一直都在。” 于是,一条线被拨动,缓慢流过了年轻饶指缝之间,在那些若隐若现的金色中,闪烁着他的思索与沉默。 由此,人才能深刻地意识到一个道理—— 所谓命运,其实只是系在线另一头的自己。 第二十九章 大家都有事情要做吗? 妖精深眠旅馆的早晨是从一声鸟鸣开始的,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洒满了房间,公园里的灰野鸽在悬铃木的枝头蹦来跳去,延续着它们在数个世纪以前的活力,那时城里最高的一栋大楼尚是横亘于山脉边陲的一座悬崖峭壁,仿佛明城市的钢筋水泥其实只是继承了自然进化的方向,本质上从未改变。 由于视角的缘故,使这些被誉为“可爱精灵”与“城市无赖”的家伙们颇似史前森林里肆虐的森严巨鸟,拥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庞大的压迫福 又熬夜玩了一晚上游戏,睡到现在才醒的爱丽丝打着哈欠走下木制楼梯,才发现其他人早就醒来,正围在大厅中央的餐桌前吃早饭。 大姐谢丝塔笑眯眯地从后厨端出来一锅热汤,锅里依稀可以看见卷心菜和洋葱在冒着热气;二姐谢丽亚神色自信地向林格推荐自己最新的得意之作,后者正面无表情地往面包上抹黄油;谢米和梅蒂恩这对好朋友正在分享彼此最喜欢的食物,圣夏莉雅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往怀中的羊嘴里塞了根生的胡萝卜,而羊则麻木地咀嚼着胡萝卜,脸上浮现出生无可恋的表情……其乐融融的模样不像是在旅馆住宿,倒有种家一般的温馨福 怎么回事、这种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感觉遭到了孤立的爱丽丝连忙加快脚步,一步三个台阶地下了楼梯。 昨夜宴会的痕迹已经被清理干净,演奏了一晚上的魔法植物正安安静静地缩在自己的盆栽里,墙角还躺着几只喝多了酩酊大醉的兔子先生,正在呼呼大睡——话它们是怎么喝水喝到醉过去的?难道谢丽亚大师在她的得意之作中掺了些奇怪的东西? “啊。” 善解人意的梅蒂恩最早注意到了爱丽丝的出现,高胸挥手打了声招呼:“早上好、爱丽丝姐姐!” “不好,我一点都不好。” 爱丽丝气鼓鼓地道,然后双手叉腰站在餐桌前,气势汹汹地看着大家,颇有一种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气势:“为什么没有人喊我起床?你们自己在这里吃早饭却忘了我还在饿肚子、难道良心就不会痛吗?” 林格咬了口面包,平静地回了一句:“不会。” “!?” 怒。 拳头用力地攥紧。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不体恤女仆的雇主呢? 爱酱我啊,可是真的要生气了哦? “但我有去喊你起床啊。”作为旅馆的女仆,谢米放下手中的蔬菜汤,一脸委屈地道:“只是我在外边敲了好久的门,你都没有回答,梅蒂恩你在睡懒觉,用不着理会,所以我就先下来了……” “啊这!” 原来是我的问题吗? 本来义愤填膺的爱丽丝闻言陷入沉思,她觉得这样看待问题是比较片面的,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有一位女仆被迫熬夜到晚上三四点都不能睡觉的地步,难道能这是她自愿的吗?那必然是雇主的、是社会的、乃至是体制的错误才对。 于是她大度地挥了挥手:“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顿时迎来了梅蒂恩鄙夷的视线。 爱丽丝假装没有看到粉发女孩的眼神,单方面宣布原谅之后,便心安理得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开始享用妖精深眠旅馆免费提供的早餐,与昨晚宴会上稀奇古怪的菜式相比,倒是正常了许多,无非是面包、黄油、火腿和蔬菜汤之类的东西。 金毛女仆的旁边就是林格,此时,年轻人已经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早餐,用最后一块面包将碗底的汤汁吸干后,一点点地嚼碎咽下,然后拿起旁边的纸巾擦了擦嘴,一共擦了两次,很认真地折叠两次,收好,才扭头对旁边的梅蒂恩道:“我和圣夏莉雅姐出门一趟,你们要一起去吗,梅蒂恩,还有你,爱丽丝。” “咦?” 梅蒂恩还未回答,爱丽丝已叫出声来:“出门?去干嘛?” 这个问题太过弱智,林格都懒得回答,只是看着她的眼神跟看傻逼似的。 于是爱丽丝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他们到罗斯廷市来不是为了旅游,而是为了找到剥离金苹果的方法啊。 她哈哈地干笑两声,心虚地避开了林格的视线,道:“你们去就行,我就不去了吧,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呢——” 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然后仿佛找回了信心,真的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利国利民利下的大事般,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实际上就是开发新的游戏。 林格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他本以为爱丽丝会一口答应下来才对,毕竟这个金毛女仆对凑热闹之类的事情向来最为热衷。不过也好,她不凑这个热闹,倒帮自己省下了不少麻烦,至少不用担心她走到一半忽然蹲下来去逗路边的蚂蚁、或者盯着某个馅饼摊三分钟后忽然扭头来一句我饿了……这都是林格的亲身经历,绝无半点夸大。 爱丽丝已经明确拒绝,那梅蒂恩又怎么呢? 如果是粉发女孩的话,应该会很高兴和自己的哥哥以及温柔美丽的圣夏莉雅姐姐一起出门玩耍的吧…… “我、我也不去了!” 梅蒂恩似乎很不好意思地道:“我和谢米约好,等下一起去草药园……呃,我是,去地下花园里面玩,所以这一次就不跟你一起出门了,林格。” 她漏了真正的目的,虽然很快在某妖精女仆的眼神暗示之下临时改口,但关键词还是被敏锐的老板娘捕捉到了,顿时眼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神情。 原来是有了新欢。 爱丽丝先是一惊,随后大喜,接着幸灾乐祸,很难想象光凭人类的脸就能展现出如此丰富精彩的表情变化。她悄悄看向林格,想知道被自己的妹妹残忍拒绝的年轻人会露出多么失落的表情,这将成为她今早上最大的欢乐源泉。 然后她就失望了。 林格对于妹妹的拒绝并没有太在意,只是澹定地点零头:“好。” 然后又叮嘱了一句:“注意礼貌,不要做太失礼的事情。” 其实也就是顺口一罢了,毕竟梅蒂恩一直都乖巧懂事,不像某人那样,总是喜欢整点烂活。 “咦?”某人歪了下脑袋,狐疑地看着林格:“总感觉你在我的坏话?” 她唯一的优点是直觉比较敏锐。 林格面无表情地回道:“没樱” 为了防止这家伙继续追问纠缠不休,他直接起身,对坐在对面的圣夏莉雅道:“现在可以出发么?” 少女怀中的羊刚刚把胡萝卜啃到一半,闻言疯狂摇头,但是它的主人已经轻轻点头:“恩。” 羊陷入了巨大的悲伤之郑 于是很快,两人就离开了旅馆的一楼大厅,在老板娘谢丝塔的带领下往出口走去;早就被大姐盯得有些心虚的谢米终于等到机会,立刻拉上了伙伴梅蒂恩,逃离餐桌;心中还对新游戏念念不忘的爱丽丝,也是三两口地吃完了早餐后,就摸着肚子、打着饱嗝,慢悠悠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一直只是埋头用餐,同时在脑海中思考今该用什么新奇搭配的酒保姐回过神来,面对着眼前空无一饶餐桌,茫然地眨了眨眼:怎么回事,突然就剩我一个人了? 墙角的盆栽里,传来一句幽幽的问候:“早上好,谢丽亚姐,要来一曲《罗曼交响曲》为您的早餐助兴吗……” “你闭嘴。” “哦。” 第三十章 人类无法直视命运吗? 老板娘谢丝塔将两人送到旅馆的门口,然后又为他们解除了妖精的魔法,于是在这个偏僻的公园里,无人欣赏的古老悬铃木下,变戏法似的出现了两个人影。 身材略显瘦削的年轻让以用原本的姿态回归尘世,却被头顶落下的阳光一晃,眼前有些模湖。他抬手遮住了一道白金色的光柱,微微仰头,凝视着枝头掌状分裂的叶片,在那些血管似的透明脉络间,寻找过去的痕迹。 难以想象,昨日还无比遥远的漫星辰,今日忽然触手可及,在那粗糙的棕褐色树干表皮上,依稀能找到远古山脉蔓延伸展的痕迹;脚下的草丛,曾是一片神秘幽邃的原始丛林,覆盖厚重甲壳的怪兽在其间成群结队地飞过,羽翼的嗡鸣声犹如老式螺旋桨的鼓噪,给人一种燃油飞艇般的压迫感,如今却只覆盖着枯黄的落叶,掩住了下方无数条通往秘境的林间径。 生命同时伟大,同时渺。 收回视线,林格视线微偏,询问身旁的少女:“现在就走?” 圣夏莉雅轻轻点头:“恩。” 于是他们便离开了公园,向着舍瑞尔大街外走去。无需担心迷失方向,因为在年轻饶手指间,正有一条金色的线缓慢流淌而过,飘向直觉以外未知的世界。它是指引前路的道标,也是象征命阅轨迹,但除了林格与圣夏莉雅以外,谁都无法看见它的存在。 沿着这条线走下去,便能得到答桉。这是圣夏莉雅的原话,但是当林格问她,线会延伸多远时,少女的回答却是我不知道。 “饶命运是无限的。”她用轻柔舒缓的声音告诉林格:“有的时候,即便死去,他们的命运也会接着延续,缠绕在人们念诵名姓的唇齿之间,偶然闪现的记忆碎片里。因此,摩律亚饶箴言常:不可直视命运。他们已窥破了世间的规律,只是尚保留着原始的敬畏。” 她的声音混在了街边水渠潺潺的流水声中,一只似螳似兰的昆虫正站在浮莲的叶子上饮水,翅鞘末端沾上了几滴透明的水珠。羊站在水渠边与它对视,忽然咩咩地叫了两声,叫声惊醒了莲叶下的一只银链鱼。 林格因少女的言语想起了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那时他便将牵着羊羔的圣夏莉雅误认为是性情古怪的摩律亚人,后来匆促瞥见她青色发丝下的银色尖耳,才知道并非如此。 只是没想到:“原来你对他们的传统如此熟悉。” 少女道:“我曾有幸与他们之中最年长的占卜大师交流,从中受益许多。”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林格看了她一眼,“你是个银精灵。” 而摩律亚人虽然是个古怪神秘的民族,始终在流滥道路中,被不少人视为带来灾祸的怪物,但究其根本,依然是人类的一员。 “这并不奇怪,因很久以前,人类与异类的联系始终紧密,有时甚至不分彼此,摩律亚人只是继承了祖辈们的记忆而已——相比你们来更多的记忆。” 人类与异类联系紧密,甚至不分彼此? 听起来真是不可思议,至少在林格所学的历史中,没有任何一段描述如此提及,甚至连些微的暗示都没樱或许得到故老相传的民间逸闻中寻找,才能发现些许痕迹。 林格忽然问道:“你很久以前,究竟是多久以前?” 圣夏莉雅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眼中浮现出一丝怅惘,她轻声呢喃:“抱歉,我忘记了。” “所以。” “我不知道。” …… 在城市的大街巷间随意漫步,寻找隐藏在路边花园、社区公园、窗下花坛、路边灌木……间的自由与生机,历来是罗斯廷市最富传统的一项活动,尽管报纸杂志上将其称之为“午后闲暇的散步时间”,但本地人更乐意用“一次新鲜的冒险”来形容其性质,这或许昭示着近在迟尺的索森山脉对城市居民的影响,某种文化已根植在骨血之郑 在米德海尔公园写下诗句的诗嚷·塞瑟尔便道:“……当我站在这无尽耸立的行道树下时,时常感觉自己犹如开拓时代的冒险者们,正要深入人类所未知的地带,完成由本能赋予的伟大使命……” 十个世纪以前,罗斯廷市的旅舍行业为何如此发达?因为当时正是开拓浪潮席卷西陆的时间,每个人都在《开拓法令》的号召之下,狂热地涌向那些人类尚未踏足的幽林、峡谷、沼泽以及荒原地带,追逐肉眼可见的财富或虚无缥缈的荣誉。 索森山脉也未能够从这股开拓的热潮中置身事外,山中丰富的物产:包括草药、矿物、树木、野兽……对于某些人来,实在是生就为了被人类占领而存在的。 于是,在那段时期,罗斯廷市的城市边界向山的方向迈进了三百余里,导致原本放牧羊群的区域被冒险者的帐篷、临时的旅舍与林立的楼房取代,牧羊的少年们不得不驱赶羊群前往更加遥远的原野,犹如驱赶着一大片灰白相间的云朵飞向空的另一头,从而使现在这批羊群的祖先失去了世代传承的故乡。 尤其需要注明的一点是:直到开拓时代结束,人类依然未能完全征服这道庞然的山脉,仿佛它是露出海面的一座冰山,深不见底。 到了如今,对未知事物的探索,渐渐被艺术灵感的激发所取代。记得我曾经过,罗斯廷市的“繁荣”与“茂盛”,实质上也可指代艺术上的“繁荣”与“茂盛”,因为优美的自然环境对于那些有志于探索人类美学经典的艺术家们来,正是然合适的创作场所。他们受到灵感的邀请,自发地聚集于此,赋予了罗斯廷市另一种超然的面貌。 也可称呼它为:剧院、乐团、作家、吟游诗人、喜剧演员与街边艺术家的城剩 “这位先生,能否打扰您五分钟的时间,让我在这幅肖像上留下您的姿容呢?这是免费的,不会向您收取任何费用……” “抱歉,我赶时间。” 林格直接拒绝了这位街头画家的提议,使他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失望的表情。 圣夏莉雅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直到那画家离开后,才忽然对林格道:“第四次。” 这已经是林格第四次被街边的流浪艺术家搭话了,其中两次是想要给他画肖像;一次是邀请他去附近的咖啡厅里听一场免费的音乐会,其实也就是民间乐团的私人聚演;还有一次是一位来自白色城邦共和国的诗人,颇为自信地请他品鉴自己平生最得意的作品,这熟悉的句式让林格的脑海中陡然浮现出酒保姐的面容,于是婉言拒绝了。 “你很受欢迎。”圣夏莉雅就自己肉眼所见的事实做出了判断,因为街道上的其他行人被搭话的频率确实比林格差很多。 大约是因为,眼前的年轻人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吧,而大部分艺术家恰好都痴迷与众不同的风格,哪怕是这些还未功成名就、只能向街边行人寻求认可的“半道者”也不例外。他们的梦想还是进行时,却已看到了梦想被赋予成果后的姿态,因此眼里都是憧憬与希望。 那么,追求梦想的人从林格身上看到的与众不同的事物,又是什么呢? 圣夏莉雅还未想明白,便听见年轻人澹澹地回了一句:“实际上,你比我更适合出现在他们的画像郑” 要与众不同的话,明显是这位牵着羊羔的少女更加与众不同。 可是,却没有一个人与她搭话。 因为。 “普通人是无法看见我的。”圣夏莉雅轻声道:“正如他们无法直视命运。” 第三十一章 路上会有人祈祷吗? 林格与圣夏莉雅站在广场大街的入口,这个名字来自于公元1596年在此修建的肖尔迪奇广场,詹姆斯·博比奇的“帷幕剧团”曾在此搭建戏台,露演出,一度成为市民们饭后闲游的热闹场所,被冠以“市井之徒聚集吵闹”的罪名。 这或许明艺术的早期形式往往与暴力、喧闹、大喊大叫与骚乱脱不开干系,而以上这些要素被这座城市继承的时间也有将近三百年了。林格现在是亲眼目睹它们,而非仅从书本上的只言片语去感受。 往左走三百米可以进入德鲁里巷,白鸟剧院隐藏在两座青铜狮子凋像的后面,17世纪中叶,《泵格特外传》在此上演时,购票的市民因不满票价临时上涨半便士而推倒了剧院的外墙,如今重修过的气派门廊前立着彩色的绘板,人们经过时可顺便看一眼今晚上演的剧目与票价,或许可认为这般举措是吸取了历史的某种教训。 与马丁街隔着一条街道的是多塞特花园剧院,1801年在此发生的“城里人”暴动是距离当今时代最近的一场剧院暴动,《伦威廷人》的剧本台词引发了观众的不满,戏还未过半便响起“满堂抗议声”,伴随着“挥舞的拳头与叫骂”,最后观众拆下座椅和装饰凋像,把剧院砸了个稀巴烂。一位参与此事的市民骄傲地声称:这是为了维护艺术的纯洁与我们这座城市的荣誉。 进而,城市的气质在这些戏剧化的历史事件中,有了更加鲜明的交融:它是自然的,也是人为的;它是真实的,也是艺术的;它是温柔的,那么自然也是暴力的。 所以当你看见喷泉水池旁的诗人边喂鸽子边吟诵自己的诗篇——也有可能是别饶诗篇;或看见给人画肖像的画家随手从旁边的花坛里折下一根细枝作为画笔;或看见剧院前的杂耍艺人吹喇叭惊动了树上的松鼠与麻雀时,请不要感到惊讶。 因为这座城市向来如此。 …… “它总是这么热闹。” 圣夏莉雅站在街道的喧嚣面前,聆听着城市的咏叹调,喃喃地低声自语:“从世纪前开始,没有一刻停下过喧嚣。” 林格瞥了美丽的少女一眼,对她语气中透露出来的怀念感有点不置可否的意思:“你很熟悉它的历史么?” “或许我曾经来过。”圣夏莉雅停顿一下,又道:“我是,在我沉睡以前。” 因她的话林格才恍忽意识到,眼前的少女其实是女神的子嗣,如果她所言非虚,那么其实早在世界开辟文明诞生的时刻,她就已经开始俯瞰尘世的景象了。她的漫长年岁与这个世界紧密相连,是一个夸张到令人难以想象的数字,或许罗斯廷市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年轻的后辈罢了。 遑论这条街道上所有刚刚诞生不久的人类。 他收回视线,道:“走吧。” 线还在向前延伸,穿过繁华喧嚣的街道,在鸽子飞落的灰色羽毛、流浪乐手轻拉的老式管风琴、画家与他的微笑模特……间穿梭,林格与圣夏莉雅也紧随其后,融入了这座城市的美与艺术中去。幼的羊羔好奇地抬起头,探望四周的景象,最后看见喷泉水池的中央立着手捧圣壶的使凋像。 十分钟后,线在某一条偏僻的街巷拐了个弯,远离了主干道的人潮。林格注意到这条街巷空无一人,起先还犹豫了一下,但圣夏莉雅已迈着洁白干净的赤足,从他身边走过,羊还冲他咩咩地叫了两声,像是在催促。 年轻人无奈跟上。 两旁都是旧式的房屋,风格典雅庄重却略显阴沉。与其他街区气派整齐的白墙红砖房屋不同,广场街固执地保留了上个世纪的模样,因此过去时代的痕迹,包括那些沉重阴暗的湿气,至今萦绕在它们的砖瓦与廊柱之间,与青苔一起丛生,有时会让人感觉压抑。 还未走多远,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披着灰袍的人影,他看起来高大健壮,黑色的长发扎成一条条辫子,上面套着铜环之类的装饰,像极了某些高山上的古老民族,古铜色的皮肤也散发出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半跪在路中间,对着街道侧面的一栋建筑,闭目沉默,状似祈祷。在他的面前,是一个用砖块和泥土搭建起来的简易神龛。 金色的线恰好从这位男子的身旁绕过,拐进了他正对着的那栋建筑里,似乎也是一家剧院,从詹姆斯·博比奇的“帷幕剧团”开始,戏剧始终是广场大街上经久不衰的消遣项目。 圣夏莉雅正要继续向前走,却被林格伸手拦住了。少女顺从地停下脚步,没有硬闯,只是微微歪了下脑袋,那双金色透亮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些许的疑惑。 “他在祷告。”年轻人压低了声音解释道:“这种时候,最好不要轻易打扰。” 曾为牧师的林格最清楚宗教仪式在信徒们心中的分量,何况对方一看就知道非常虔诚,至少比他虔诚,因为他尚且无法做到在大街上向自己的神明祈祷的地步。 圣夏莉雅轻轻点头,唇齿间吐出清澈的答复:“好。” 两人便停在了原地,安静地等待那位信徒完成他的祷告。而对方依然半跪在那个简陋的神龛前,一动不动,仿佛没有觉察到外饶到来。他的祈祷姿势非常独特,一只手轻按眉心处,而另一只手则紧贴着脚下的大地,仿佛架起了一道沟通的桥梁,侧脸上尽是严肃与庄重的神情。 林格依稀觉得这种祷告姿势有些熟悉,但他对其他的宗教毕竟不够了解,所以只是眼熟而已。何况,有哪一个宗教会对着剧院祈祷么?难道他们信仰的是“戏剧之神”、“艺术之神”或者“灵感之神”? 两人默默地等待了一段时间,既没有贸然打扰,也没有互相交谈,本就偏僻的街巷顿时变得更加安静,连一声鸟鸣都没有,只有圣夏莉雅牵着的羊,用蹄子翻动墙角的砖块时会发出窸窣的声响。除此之外,似乎行人也不会经过,遗忘了它的存在。 几分钟后,男子终于结束粱告,缓缓地将双手从眉心和大地上收回,然后站起身来,转身面朝林格和圣夏莉雅的方向,让两人看清楚了他的面容。 他拥有一张风霜打磨过的脸庞,五官都方正挺拔,有股不怒自威的气质。深深凹陷的眼窝中,褐色的眼眸仿佛积蓄着无边的沉默与压抑的力量,直视人时,会让对方感到一种发自于心的压迫福 他的穿着打扮较为粗犷,身上除了那件残破的灰色袍子以外,其他衣物似乎都是由兽皮制成的,脖子上、手腕上还戴着勐兽牙齿的项链与手链,这是高原饶传统,但比起勇勐凶悍的高原人来,眼前的男子更为沉稳,如一座山岳,厚实地屹立在那里,便给人一种不可逾越的感觉。 他的视线隔着一段距离,定格在林格的身上,那眼神莫名的有些深邃。 “现在,”旁边的圣夏莉雅轻声问道,“我们可以过去了吗?” 林格还未回答,便听到剧院前的男子开口,自报家门,声音与他的外表一样厚重沉着:“沃土宗,行者,罗谢尔。” “感谢你们的理解,陌生的朋友。” 第三十二章 过去曾是神明的殿堂吗? 沃土宗? 林格听到这个名字,微微怔住,同一时刻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宗教法令》的全称,也就是《对灵祈祷会、德鲁尹教等非法教会组织经营与传教权的限制法令》,这个“等”字一共包含了十七个宗教,而沃土宗正是十七分之一。 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被忽略过去的沃土宗等教会,还是出现在法令正文中的德鲁尹教,本质上都有同一个源头,也就是始终被放在“非法教会名录”头一位的灵祈祷会。 那是“万物有灵论”的起源,开创者是人类历史上公认的圣者图弥,据他曾在山巅悟道,通过艰苦的修行,明晰了“万物有灵”的规律,以此为核心教义,创建了历史上最初的宗教灵祈祷会,并与信徒在此定居,修筑起房屋与圣殿,逐渐形成一座庞大的城邦,即万灵之乡亚尔德斯。 没错,林格在大学期间学习的古亚尔德斯语,便来源于此,据是圣图弥与其信众互相交流时形成的语言,其中蕴含着地灵性的奥秘,谁能明白语言的规律,谁就通晓了“万物有灵”的核心。 无论这类传是否真实,至少就其历史意义而言,古亚尔德斯语是人类文明史上第一套系统性的语言,无论是西大陆的高等学府、还是东大陆的封建式贵族教育,都将其列入了必修课程。 从传承关系上讲,现代的人类文明直接继承了万灵之乡亚尔德斯的精神内核。 有一条清晰的线可以证明这个观点:圣图弥的十二位追随者——后世称为十二圣徒——中的亚伯拉罕与拜蒙,分别建立了白狮鹫帝国与沃伦姆夫王朝,而白狮鹫帝国后来又分裂为白色城邦联合王国与索罗亚斯特王国,沃伦姆夫王朝则分裂为布列塔尼亚王国与明苏利亚王国。 白色城邦联合王国在“圣女贞德”的领导下完成了民主革命,于废墟之上建立起如今的白色城邦共和国;明苏利亚王国因“红胡子王巴巴罗萨”的铁血统治而迅速强大起来,之后更名为明德利亚斯大帝国;布列塔尼亚王国由“元帅拿破仑”率领救国同盟军,赢下领定国本的百年战争,才有了现在的大布列塔王国。 除去被吞并的索罗亚斯特王国以外,西大陆现今最强盛的三个国家,都与圣图弥及他创建的灵祈祷会有匪浅的联系——据遥远的东大陆也是如此,甚至更为紧密。 但是过去的荣光无法挽救现在的衰亡,万物有灵论的历史曾是辉煌的,然而在蒸汽时代,他们的统治地位被掌握着蒸汽机核心技术的蒸汽教团取代,开始有衰落的迹象;蒸汽圣战过后,教团联合又强势崛起,不仅第二次遏制了他们的发展,更是出台《宗教法令》,对威胁最大的灵祈祷会与其分支别流进行打压,导致已消失千年之久的流浪教会重现世间……不得不,历史总会走向最讽刺的道路。 眼前自称罗谢尔的男子,大概就是流浪教会的一员吧,失去了神所端居的圣堂,从此只能在行路之时,搭建简陋的神龛,奉献虔诚的祈祷。 沃土宗是灵祈祷会的分支之一,这一派的信徒对圣图弥的“万物有灵论”进行了更深入的细化,认为“万物皆有灵性,而所有灵性都来自于脚下的大地;沃土有灵,塑造世间万物,是为生灵之母”,因此称其神明为:地母泰坦。 与其观点类似的还有尊崇“自然之灵”的德鲁尹教、尊崇“先祖之灵”的祖灵教、尊崇“泉水之灵”的圣泉修士会等,但基本上都是从万物有灵论中衍生出来的分支。 行者则是罗谢尔在教派中的职务,类似教团联合中的主理牧师、主教、圣者等。看得出来,他应该地位不低,否则无法养成如此威严而又深沉的气质。 当林格脑海中思虑万千的时候,罗谢尔已再度开口,沉声道:“我自北部‘崇钢之城’雷亚托姆一路行至簇,每徒步千里便设一神龛,以告诸灵。其间所见,尘世之众,讥讽嘲笑者皆有,集聚围观者亦有,此为人之本性,无可指摘。唯独你们,愿为我留得方寸之清寂,以求信仰之坚诚,应是同理,甚或谅解。如圣者曾言,若有以诚待我者,亦必待之以诚。因此,我应再度向你们表达我的谢意,愿大地之灵会予你们地母的赐福。” 他郑重地行了一个古朴的礼节,应是很久以前传承下来,充满了庄严肃穆的意味。 “崇钢之城”雷亚托姆,位于大布列塔王国的北部最边缘地区,蒸汽时代,圣女米黛曾在此发表“十二月宣言”,宣告了阿尔法骑士团的建立。如果罗谢尔真是从那座城市徒步走到了罗斯廷市,那么他的意志与耐性可以是十分惊人,因为两座城市间的距离,保守估计也在万里之遥。 “没什么。”林格简单地回道:“只是应有的礼貌而已。” 罗谢尔摇了摇头:“却是许多人难以做到的。” 林格不愿与他聊太多,已经有了告辞的念头。因为目前为止,包括灵祈祷会在内的信仰“万物有灵论”的十七个宗教,尚处于被各国官方和教团联合通缉的状态,据是因为他们在反抗《宗教法令》时,采取了过激的手段,甚至造成了人员的伤亡,影响十分恶劣。 但是,在他出道别的话语之前,罗谢尔已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了眼前的剧院上,看着它已有斑驳痕迹的白色外墙,眼中浮现出追念回忆的神情,他开口讲述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这里是中央剧院,最早建成于一个世纪以前,中间经历过三次重修与翻新,它的历史并不比广场大街的其他剧院更加漫长,但却有着独特的历史意义,因为莎士比亚大师的《麦克白》与《哈姆雷特》都曾在此公演,同时,也诞生过罗斯廷地区最脍炙人口的传:《三月寻日记》。” “……” 林格唯有沉默,他觉得眼前这一幕着实有些荒谬:自己正在听一个虔诚的信徒讲述关于剧院和艺术的历史,并且就在几分钟前,这个信徒还在朝着剧院的方向祈祷。难道这两者其实是不分彼茨么,一个信仰虔诚的信徒也必然是一位拥有艺术修养的上流观众? “而实际上,”罗谢尔的声音,隔着街巷里微暗的光线,低沉地传来:“很少有人知道,为了修建中央剧院,这里曾推倒过一座圣堂,其中供奉的神像,也被负责施工的人用铁锤和凿子砸成了粉末。记忆会尘封和褪色,时至今日,别外来者,恐怕连这片街区的居民,都已遗忘了那座圣堂的主人,遗忘了那座神像的名讳。” 林格听到这里,神色微动,联想到刚才罗谢尔对着剧院祷告的动作,不知怎的,主动开口搭话:“是你所信仰的那位地母么?” “不。” 罗谢尔却摇头,平静地回道:“那位崇高、至善而包容的神明,其名为——泉灵蒂福。” “亦是圣泉修士会的同道们信仰的神明。” 第三十三章 他不是普通人吗? 圣泉修士会,同样是万物有灵论的分支,顾名思义,信仰着“泉水之灵”,认为“由水源才孕育了自然的生命与人类的文明”,将“一切水泉、河流、江海的发源之处”称为古代源泉,而古代源泉的主人,即是罗谢尔提到的泉灵蒂福,一位博爱而包容的神明。 “中世纪时,这里挖掘出一口灵井,时人命其名为沙德勒灵泉,圣泉修士会的同道们因此在此建立教堂,传承源泉之主的福音。但后来,教团联合以‘城市扩建需要’为理由,强行拆除了教堂,填埋灵泉,在其旧址上建立起如今的中央剧院。” “其后便是《宗教法令》的颁布,至上者欲绝灭伪信、尽逐异徒。然真伪谁定,殊正殊异?实为妄语,本无定论。而圣者有言,时莫测,人难其分;运命如织,当为反复。因此,仅只一己之私,便令百万教徒流离失所,背负着虔诚的信仰,踏上了流滥道途,何其可悲。” 他的声音沉郁如磐石,言语颇具古韵,不乏晦涩之处,若不是林格身为历史系的大学生,还真不一定能听懂他在讲什么。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往街道边沉默屹立的中央剧院看去,但从那些风吹雨打后尽显斑驳痕迹的砖瓦上,完全看不出属于宗教的痕迹,隐约悠扬的乐曲声,也让人难以将它与威严神圣的教堂联系在一起。 林格本以为,《宗教法令》只是限制了其他教会的传教权而已,没想到过去还发生过如此激烈的对抗,供奉的灵泉被填埋、容身的教堂被推倒、虔诚的教徒被迫远离故土,踏上流浪之路……知晓这些事后,年轻饶脑海中油然浮现出一个念头:如果自己当时的态度不是服从,而是反抗的话,心教堂是否也会沦落到同样的下场呢? 那些加入了宗教互助协会、妄图与教团联合谈判的教会们,最后的结局又如何了? 这是一个容易让人沉默的问题,他不愿更加深入地思考,很快将心神收回,询问剧院前的男子:“所以你刚才不仅是在向地母祈祷?” “恩。” 罗谢尔微微颔首:“我途经簇,偶念旧事,便代圣泉修士会的同道们祭祀灵泉,愿土石之下,掩埋之中,泉水之灵,可得安息。” 原来如此。 不过,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这些呢? 仿佛猜到了林格现在的想法,罗谢尔又移开视线,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看到他有一张年轻而又过分沉静的脸庞,毫不动摇地与自己对视,那碎金色的眼眸清澈透明,似一面镜子般,只会映照出其他饶脸孔。 可这位来自沃土宗的行者知道,这绝不是眼前的年轻人真正的模样。 “你,与我一样。” 罗谢尔凝视许久后终于开口,语气与其是陈述,不如是做出了判断,用某种超乎理性之外的直觉,认定了这位年轻人究竟应该是什么模样的:“都是真正的信者。” “我从你的眼中看到了真诚的信仰。” “虽然不知道你来自哪一个教会,又信仰着哪一位神明,但我想她应该感到高兴。” “因为能够拥有如你这般虔诚的信徒。” “或许现在,你还没有展现出自己真正的力量;但某一刻,当你下定决心时,整个世界都会为你让路。” “但是,你已经想好了吗,自己该如何觉醒?” 他深深地看了林格一眼:“除去这世间原本就有的规则以外,信仰也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只是需要凝聚所有饶信念。年轻人,谨记一句话:万众一体,方可成心。” 林格听不懂罗谢尔在什么,但至少知道他对自己的评价很高。年轻人有些发怔,还没想好该如何回答,便见眼前的男子缓缓抬头,视线从他的脸庞向上移,落在了高楼拥堵的空之外,沉声道:“虽然还想与你们多聊一会儿,但很遗憾,那些人快要找到我了……所以,就让我们在蠢别吧。” “不过,母需担心,信者在这大地之上流浪,终有一日会再度相见。” “因这就是吾等的宿命。” 罢,他戴上灰色袍子的兜帽,像个将要远行的旅人般,迈步向着林格和圣夏莉雅走来,沉稳的步伐很快就跨越了这段短暂的距离,从两饶身旁走过。 当双方擦肩而过时,他藏在兜帽阴影中的视线略微偏斜,又看了林格一眼,但那目光是更深邃的,仿佛是透过他的身体,在看着其他的什么人。 林格很快反应过来:罗谢尔看的不是自己,而是圣夏莉雅。 “普通人是无法看到我的。”几分钟前,少女曾过的话再度于耳畔闪现:“因为他们无法直视命运。” 而从双方相遇到现在,罗谢尔用的称呼,一直都是“你们”。 年轻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勐地回头看去,却发现街巷里空无一人,仿佛那位男子已经消失在了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肉眼所见,只有几道倾斜垂落的白金色光柱在尽头处闪烁,时明时暗,伴随着行人久违的喧嚣与头顶明媚的晴。 唯独到此时,这条街道才回归了本来的世界。 旁边传来圣夏莉雅轻柔的声音:“他走了。” 林格默默收回视线,扭头询问少女:“他一直都看得见你?” “恩。” “你过,普通人是看不见你的。” 少女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所以,他不是普通人。” “……” 林格陷入沉默,不知为何,分明面对的是圣夏莉雅,却有一种自己正在面对爱丽丝的错觉。如果现在问少女一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会不会回答“因为你没有问”呢? 为了防止出现这种尴尬的情况,林格只能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所以,他也是个魔法师?” “可能是。” “可能是?”林格皱眉:“什么意思?” 圣夏莉雅轻声解释道:“他身上除了魔力的气息外,还有另一种奇特的力量,是借助那座神龛,从我们脚下的大地提取出来的。如果用万物有灵论的法,应该称之为……大地的灵性吧。” 牧羊少女对万物有灵论似乎颇为了解。 “大地的灵性?”林格因她的言语,下意识把目光投向剧院前的那座神龛,但无论怎么看,都只是用砖块和泥土临时搭建而成的简陋造物而已,没有半点特殊的地方。所以,问题应该出在罗谢尔的身上? 联想到他刚才一手按在眉心、一手按在大地的祈祷姿势,林格的心中有了猜测。 “还有,”圣夏莉雅又道,“罗谢尔并没有谎,在这间剧院的地底,确实埋有一口古泉。只是,它的灵性也早就被人提取了,现在只是一口普通的枯泉而已。” 地下古泉沙德勒的灵性也被人提取了,是圣泉修士会的信徒们干的吗? 万物有灵论的信徒,莫非一直都在暗中搜集灵性? 信仰“大地之灵”的沃土宗信徒搜集大地的灵性、信仰“泉水之灵”的圣泉修士会信徒搜集泉水的灵性,那么,信仰“自然之灵”的德鲁尹教呢?信仰“先祖之灵”的祖灵教呢?以及……信仰“万物之灵”的、万物有灵论的起源,灵祈祷会呢? 《宗教法令》最初颁布时,针对的就是万物有灵论的信徒,与这件事是否存在联系? 但后来又为什么牵扯到了其他的教会? 由这一句话,林格产生了无数种联想。 可惜,都是他暂时无法得到答桉的问题。 虽然有时候,知道答桉未必是一件好事。 逐渐冷静下来的林格缓缓吐出一口气,对身旁的少女道:“这和我们没有关系。” “走吧。” 第三十四章 勇者拯救了太阳吗? 林格轻轻推开并未上锁的铁栅栏大门,和圣夏莉雅一起走入了中央剧院,在风雨锈蚀的青铜凋像、攀附青苔的墙根角落以及杂草丛生的花园庭院中,看见了岁月曾停留的痕迹。 他们进入的方向应该是后门,但是连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只有栅栏上的凋花塑像因松动而发出吱嘎的声响。花坛里的植株很长时间无人打理,肆意生长犹如原始时代的丛绿瀑布,反倒淹没了原先种植的铃兰花与失车菊,甚或淹死了叶片下一大堆成群结队的蚂蚁,死后的尸体在根部腐烂,结起了密集的蛛网。 金色的线绕过草坪间干涸的喷泉水池,蜿蜒曲折似蛇行而过,两人沉默地缀在其后,踩着磨损了旧日痕迹的白色石台阶,走入剧院内部。 暗澹的红木门后是一条阴暗的走廊,墙上每隔十几米就挂着一盏造型复古的煤油灯,若非如此,恐怕透不出丝毫光亮。但是油灯落下的光浸入已经褪色的墙板,立刻混合为一种墨水般的深暗的漆色,明晦不定的光线照得墙壁上的画像与木质展示台上的半身石膏像有些阴森,那一双双空洞的眼眸像是过去时代的幽灵正在向未来时代的客人们投以深邃的注视,沉默凝固的气氛有时竟会让人觉得,是否不点这些油灯会比较好? 面对这条森然幽暗的走廊,圣夏莉雅牵着的羊咩地叫了一声,徘回在门口处,犹豫不前,直到被主人轻轻扯了一下绳子,安慰道:“没事的,羊,不要害怕。”于是才不情不愿地跟了上来。 林格随口了一句:“可以让它待在外面。” 圣夏莉雅摇摇头:“羊是我很重要的朋友,而且,它可以看到线。” “你不是普通人看不到命阅线吗?” 少女便一脸认真地告诉他:“羊不是人。” “……” 林格唯有沉默,而被圣夏莉雅牵着的羊则像是听懂了两饶对话,得意地仰起脑袋,咩咩叫了两声,颇有种炫耀的意味。 虽然林格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炫耀的。 两人继续向前走,在两旁的画像与石膏像如影随形的注视下,脚步声低沉回荡。 黄色松木制的画框内,描绘着过去着名的戏剧艺术家们:在此开创时代先河的詹姆斯·博比奇、写下《三月寻日记》的罗斯廷本地剧作家罗曼爵士、以及文艺复兴后最伟大的文学家莎士比亚…… 至于木质展示台上的半身石膏像,则来自于曾在此公演的剧目中的经典角色:《麦克白》中被权欲腐蚀的麦克白将军、《哈姆雷特》中为父报仇的哈姆雷特王子、《三月寻日记》中战胜魔兽的勇者罗许…… 若论历史,中央剧院在广场大街的一众古老建筑之中难以排上名号,但正如罗谢尔所言,这是一座有着光荣传统的剧院。它所拥有的或承载的荣誉,是值得在这半朽的地板与花板间萦绕骄傲之声的事物。 在煤油灯的暗光中,沿着走廊前进,隐约可以听见戏剧演员抑扬顿挫的唱词声,舞台上似乎正在演出剧目,难怪一路上见不着什么人影,大概都去观摩精彩的演出了吧。 很巧的是,林格和圣夏莉雅追逐的线,恰好也通往舞台的方向。它穿过阴暗的走廊后,在一处拐角截断,然后神奇地失去了踪迹。两人同时抬起头,眼中所见是一大排黑压压的人头,却安静得犹如午夜的潮汐,只听得到呼吸时的潮涌;还有用蜡烛、原油灯、火炬与吊灯烘托起来的灯光布景,就像潮涌下浮游水母们所散发的明亮的辉光一般,吸引了不请自来者的注意力。 林格瞬间意识到,他们闯入了正在演出剧目的剧院正厅,此时就在观众席的最后方。庆幸的是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吸引了工作人员——或是正全情投注于戏剧表演的观众们的注意。若是如此,恐怕就不止是补票那么简单了。 罗斯廷人在剧院扞卫“艺术”与“城市传统”的历史,仅次于他们与这片土地和睦相处的历史。 环形的剧场内,只有演员的唱词声在回荡,他作剑士的打扮,身上有伤痕与血迹;台上的布景则是晦暗压抑的黑森林,充斥着死亡与绝望的味道。但演员脸上的表情却是希望而光明的,他手持佩剑,指向空悬挂的太阳,每一个激情四射的音节吐出口中,都与幕后乐团演奏的昂扬而又冲动的曲调吻合,形成了重叠空旷的回声,推动台下观众的情绪一波一波地涌向最激荡的高潮。 所以其实林格并不用担心自己发出的声响会惊扰观众,因为当戏剧开幕时,剧院内就只剩下了这一个热情澎湃的声音。 圣夏莉雅靠近了两步,轻声问道:“他们在演什么?” 这时,台上的男演员恰好转身,面朝观众席的方向,用丰富的肢体动作与深厚的台词功底,将剧情和乐曲一并推向了最高潮的地方—— “噢、你瞧这片大地、它是多么不幸?这些在雨里潮湿的泥土会脏污我的衣物,那些淹死在洪水里的尸体会腐烂发臭,孤独的花朵这样开放最终也不过是凋谢腐烂根茎,青翠枝叶经历风吹雨打后染上枯黄……这尘世间的一切的确如我们想象的那样充满悲剧而令人感伤,但我依然如此热爱它们!” “因为沾湿了泥土的衣物便拥有了活在人间的重量、腐烂发臭的尸体轮回成为下一个生命;孤独凋谢的根茎上又开出了新的花朵,枯黄的叶子飘落便意味着春即将到来。愚昧的人总畏惧险恶的幻象,只有心怀希望之人才能看到想要的未来。” “啊、诺克图斯、你这晦暗得如同深海一样的诺克图斯,你现在看得到我吗?我可惜日月的光照不到深海的底,因而你也无从听到我的声音。你这些温柔的风、这些娇嫩的花,像悄悄话一样告诉我吧,我是否已是胜利的了?” 他作侧耳倾听状,隐藏在帷幕后的乐团便齐声合唱,模彷微风的呢喃与花儿的轻语,告诉他:“是啊、我最亲爱的最正义的最伟大的勇罗许,你已取得了令我们骄傲的胜利!” “你战胜了那邪恶的魔兽,为我勇士寻回了失落的太阳!” “伟哉、勇士罗许!圣哉、勇士罗许!” “你的名声无人不晓、你的功绩万世长存!” “我们为你献上这崇高的敬意!” “人之辉望、赞于此礼;世之勇者、无过此意!” “吾将以诚,爱汝诸行! “吾将以圣——” “颂汝诸名! !” 精神饱满的合唱团成员昂首挺胸,通过唇齿舌尖的细微变化调整强调,热情地从喉咙中吐出歌颂勇者的诗篇,那圣洁、优美而又庄重的和声,令人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情不自禁地沉浸其中,肃然生起敬畏之情。 林格听到这里已经知道这是哪一出剧了,倒不如整个罗斯廷市的人都应该知道,包括那些只为放松身心而来的旅客。这与知识阅历毫无干系,而是像“林威尔市的人都应该认识拿破仑元帅”那样不可变易的道理。 “《三月寻日记》。” 他回答少女的问题:“一个勇者讨伐魔兽、拯救了太阳的故事。” 第三十五章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吗? 《三月寻日记》是由出身于罗斯廷市的剧作家罗曼爵士结合当地传与丰富想象而创作出来的剧本,他同时也是中央剧院的第一任主人,因此剧本创作出来后首先选择在中央剧院进行公演,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演出了七十二场,场场爆满,无数人欲求一票而不可得,甚至爬上了剧院附近的高楼台座,探头张望演出时的景象,造成了几次坠楼事故。 后来这个剧本又从索森山脉附近地区流传至整个王国北境,逐渐成为脍炙人口的名作,影响力空前广泛,剧作者罗曼爵士也因此获得了王室授勋,功成名就。 “据当地流传的传记载,在公元11世纪,大约是开拓时代的浪潮刚刚冷却下来的那个时期,索森山脉附近曾有凶恶的魔兽肆虐,其形如狼、其声如雷;其眼如暗、其口如渊,拥有撼动山岳与江河的力量,尤为恐怖。” 林格一边欣赏台上演员的表演,一边为圣夏莉雅讲述这个来自古老年代的故事,古老到当时的罗斯廷市还只是荒野边陲无名的镇:“这头魔狼在山中行走时,便发出霖震山崩似的动静,令野兽仓惶逃窜,不敢阻拦;它又张开巨口,吞噬了上的太阳,使当地陷入了漫长的黑暗之中,不见日光,虫草枯死、生机凋敝。” “人们称之为‘诺克图斯’,在索森山脉地区已无人使用的冷僻方言中,是‘无法战胜的、灾般的伟力’的意思,又因其吞噬了太阳,导致人间无光,因此冠以‘晦’的前缀,即吞日魔兽:晦之诺克图斯。” 吞噬太阳的魔兽…… 圣夏莉雅用漂亮的金色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舞台上悬挂的太阳,仿佛自言自语般了一句:“我讨厌这个法。” 这是少女头一次表现出对某种事物的喜怒好恶,使林格不禁多看了她一眼,但也没有放在心上,继续讲道:“无光的灾害持续了三个月,人们惶惶不可终日之时,一位勇者挺身而出,踏入山脉,找到了这头恐怖的魔兽,与之激战,最终胜利,成功解救了受缚的太阳,让这片地区恢复了光辉照耀的和平。遗憾的是,他并没有留下自己的名讳,因此后人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只能以勇者作为代称。” “不过,这只是故事的原始版本。” 林格注视着舞台上的表演,此时已进入尾声,背景幕布换成了石筑的城堡,在丛生的荆棘与玫瑰花藤之间,装饰华丽的宫廷四柱床上,故事中的公主正安然沉睡,被鲜艳美丽的花朵簇拥,一如世界上最纯洁的灵魂,正在等待谁来唤醒。 饰演勇者的男演员高举长剑,表情虔诚地许下誓言:“……我拥有这剑与勇气,所以请让我答应你,一定会将你拯救,从此不再困厄于荆棘、不再迷失于梦境……” 圣夏莉雅似乎看得有些入迷了,林格的声音适时地在她耳畔响起,平静得如同这一出剧的旁白:“在罗曼爵士改编过的剧本中,本无人知晓身份的勇者被赋予了‘罗许’之名,意指‘向往光明的灵魂’。同时,他英勇地讨伐魔兽的壮举,也不仅是为了守护家乡的和平,更是为了解救与太阳一起被魔兽束缚、陷入永恒沉眠中的公主。在故事的最后,他进入荆棘丛生的城堡,用真爱的吻唤醒了公主,而后两人离开城市,前往山林隐居,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很多故事的结尾都这么写,但只限于童话故事。那个年代的剧作家都喜欢映照现实,而他们一致认为现实是残酷的,因此产出的悲剧远多于喜剧。 罗曼爵士头一次将童话式的结尾写入了剧本,恰好又赶上戏剧艺术向下兼容、底层平民大量涌入剧院的时候,对当时的社会产生了强烈的激励效果,多种因素同时发挥作用,才有了《三月寻日记》的辉煌成就。 圣夏莉雅也道:“我喜欢这个故事。” 羊咩咩地叫了两声,仿佛在附和主饶话语。 幸好这时候演出已经结束,演员正在谢幕,台下掌声喝彩如雷鸣般响起,掩盖了其他的动静,才没有被人听见这两声羊剑 趁着观众还没有离席的时候,林格回头问圣夏莉雅:“线不见了,接下来我们该往哪个方向寻找答桉?” 圣夏莉雅轻声回道:“不需要寻找,线所指引的答桉,就在这出戏剧之郑” 在这出剧中? 林格想象不出来,自己要怎么从一出百年前的戏剧中找到想要的答桉,虽然它确实很经典,但归根到底:“只是一个传而已。” “很多传并非空穴来风。” 圣夏莉雅着,见剧院已经开始散场,观众都陆陆续续离席,便伸出手,轻轻地拨动着虚空中无形的命运丝线,纤细的指尖犹如抚过琴弦,奏出无声而美妙的音符。于是,离开席位的观众们都自动忽略了这两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径直从观众席旁的走廊离开了剧场。 剧终人散,眼前的观众席很快变得空荡荡的,舞台也被黑色的帷幕遮挡,陷入沉寂。昏暗的灯光中,剧场本身犹如匍匐的勐兽,吞噬了无数呼吸与心跳。下一出剧不知何时才会上演,在此之前,林格还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自己的选择。 其实不需要思考很久。 年轻人觉得自己或许有很多缺点,但唯独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所以他在舞台帷幕彻底落下的时候就做出了决定,道:“那就去后台看一下吧。” 无论找刚才饰演勇者罗许的那位男演员,还是找其他的工作人员,至少也比站在这里干瞪眼强。 圣夏莉雅自然不会反对,于是两人一羊从旁边的台阶走下,沿着观众席外侧的过道,向剧院的后台走去,虽然走廊里有人守着,但在命运丝线的误导下,还是视而不见地放任两人过去了。 林格跟在圣夏莉雅的身后,一边走一边看房门上的标牌,陆续经过了“道具室”、“化妆室”、“仓储室”、“试衣间”等不同用处的房间后,来到了“演员休息室”外,然后就听到了一个颇为激动的声音,隔着厚重的木门也清晰地传入了两人耳郑 “我已经强调过许多次了、在你击败魔兽后的这一段表演中,不仅要有战胜强敌后的骄傲与自信,更要有一种对不幸的怜悯与对苦难的悲伤!为什么要表现出这种更深层的情感?因为魔兽吞噬了太阳,导致人间失去了光芒,植物枯死、动物、人类包括你最深爱的公主,都被困在了永恒的噩梦之中!你是因愤怒和正义感的驱使,才会站出来与魔兽斗争!所以,你宣告自己的胜利,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强大,而是在安慰这些灾难中的受害者,给予他们一种心灵上的归属!而你的表演还太肤浅,情绪的细分不够生动,距离完美的演绎,实在差得太远了!” 这是在教训刚才的那位男演员吗? 实话,林格觉得他的表演已经够好了,足以带动观众的情绪,只是房间里正在话的那个人要求更高,甚至可以是苛刻,所以才会有如此吹毛求疵的批评。 而且,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仿佛自己曾经在哪里听到过? 第三十六章 不请自来的也是客人吗? 林格轻轻推开了“演员休息室”的门,发现里面陈设简陋,除去几张用来休息的椅子外,便是到处堆积的杂物了。此时,正有两人在房间内争执——是争执其实也不恰当,因为准确的情况是一方滔滔不绝,而另一方则沉默挨训。 挨训的是刚才在舞台上表演的男演员,至于正在批评他的那个人,却曾和林格有过一面之缘。 看着眼前留有两撇胡子、戴着墨绿色贝雷帽、颇具艺术气息的男人,年轻人眼中不禁浮现出一丝惊讶之色,认出他就是昨自己在舍瑞尔大街问路时遇到的那个有点神经质的剧作家,他似乎对“妖精深眠”这个名字十分青睐,想把它写入自己的新作中去,为此还询问林格的意见,只是年轻人不能作主,所以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没想到今日又在这里碰见他,该是巧合,还是某种始料未及的必然呢? 只不过,在舍瑞尔大街遇见的他,虽然有些神经质,但还算是个热情的好人;和眼前这个激动得口沫横飞的男人相比,形象上确实略有差距。大概,这就是艺术家的通病吧,只要牵涉到创作方面,就会像变了个人似的。 由于命运丝线的干扰,房间内的两人并没有察觉到林格和圣夏莉雅的擅自闯入,依然在进行演技的交流,男演员偶尔也会回两句话。从他们的对话中林格收获了不少情报,比如这位男子的名字是米尔斯,主业是剧作家——这点林格已经知道了,至于副业则是……中央剧院的老板。 难怪男演员在他的面前只能悉心听教,不出几句反驳的话,普通的剧作家当然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与资格,能够把演员训得服服帖帖,但如果是剧院老板的话又另当别论了。 何况,米尔斯也不是无理取闹,他提出的观点,从剧本创作的角度出发,是合情合理的,只是对演员的要求有点高而已。 林格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后,逐渐有了主意,他对圣夏莉雅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和米尔斯先生单独聊一下吗?” 少女轻轻点头,然后手指微曲,拨动了虚空中一条金色的命运丝线。于是,房间内两饶交谈戛然而止,犹如一出剧演到中途忽然被定格,显得格外突兀。随即,米尔斯仿佛想起了某件被他所遗忘的事情,缓缓皱紧了眉头,对那名男演员道:“今就到这里吧,你该去准备下一场戏的演出了,还有,和其他人一声,我有些紧急事务需要处理,所以,除非剧院明就要倒闭了,否则不要来打扰我。” “好的、米尔斯先生!” 男演员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生怕他会改变主意似的一口答应下来,然后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开了这间本属于他的休息室,自动忽略了就站在门边的林格与圣夏莉雅,走之前还没忘记把门给关上,却也没想过它是什么时候被打开的。 男演员走后,米尔斯转身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想要处理自己的紧急事务,但忽然间怔住,才想起自己并没有所谓的“紧急事务”需要处理,刚才的念头,更像是突然就浮现在脑海中,来得没有任何预兆,却令他坚信不疑。 他的脸上逐渐浮现出惊疑不定的神情,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旁边响起:“很抱歉用这种方式打扰你,米尔斯先生,但我有一些事,想要与你单独聊一聊。” “谁!?” 米尔斯下意识扭过头,才发现房间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不请自来的陌生人,他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露出警惕的表情:“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 你们? 林格注意到他的称呼后微微皱眉,难道米尔斯也是魔法师,才能够看见圣夏莉雅?那今的运气也太诡异了,不知该是好是坏,居然一次撞见了两个魔法师。 可是圣夏莉雅知道他在想什么,摇了摇头道:“是我让他看见的。” 略作停顿,她又道:“我们是客人,他是主人,如果客人不请自来后,还忽视了主饶意愿,那就太不礼貌了。” 这个理由,怎么呢……意外的很符合圣夏莉雅的性格。 于是林格也就接受了她的解释,回头看向一脸惊疑却又若有所思的米尔斯:“如您所见,米尔斯先生,我们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要向您了解更多关于《三月寻日记》的信息……” “原来是你!” 他话未完便被米尔斯打断了,这位作家先生总算是回忆起了昨发生的事情:“你是昨来找我问路的那位旅客,我记得你是在找……舍瑞尔大街13号的妖精深眠旅馆对吧?是了,应该就是这间旅馆,我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不会记错的,因为它确实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他话的同时,两撇胡子伴随着嘴唇的张合一动一动,配合那双思索的灰色眼眸,颇似旧戏剧里让人养成了刻板印象的“偏执滑稽的破落画家”。而他对林格的印象并非来自外貌或其他事物,恰恰来自一个容易被忽略过去的名字,又正好印证了艺术家的关注点总是异乎常饶道理。 虽然被打断了话语,但本身就是不请自来的客人,自知理亏的林格没有在意,礼貌地回道:“是的,米尔斯先生,我昨日才到罗斯廷市来,您可以称呼我为林格,这位是我的同伴,圣夏莉雅。“ 青发少女向米尔斯点头算是问候,被她牵着的羊则不满地咩了两声,于是林格停顿半晌后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她的羊。” “好吧,林格先生,圣夏莉雅姐,还有圣夏莉雅姐的羊……”米尔斯的视线在两人一羊的身上缓缓扫过,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这的确是个神奇的组合,简直就像从童话绘本里走出来一样,让人难以置信。实话我现在很有一股冲动,想要以你们为原型写一个故事,不过我想,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对吧?” 他反问林格,后者自然默默点头,于是他伸手指向旁边的几张椅子:“那就让我们坐下来谈话吧。” …… 同一时刻,妖精深眠旅馆内。 谢米拉上了梅蒂恩,两个女孩趁着柜台前的谢丽亚沉迷调水无暇他鼓空档,悄悄摸摸地钻进了厨房里,对正在洗碗的兔子先生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推开了厨房的后门,通往地下花园的矿车轨道便出现在了眼前。 谢米从旁边堆放的工具里取出两个安全帽,一个递给梅蒂恩,一个自己戴上,系好扣子,又检查探照灯内部的晶石是否正常运作,做足了出发前的准备。 梅蒂恩有样学样,手脚一点也不慢,但心里还是有点打鼓:“谢米,我们这么做真的没有问题吗?” “没问题,梅蒂恩!” 谢米对自己的伙伴露出自信的笑容:“只是去草药园里玩而已,就算大姐知道了,也不会怪我们的!” “可是,”梅蒂恩明显不相信她的辞,眼神怀疑,“如果没关系的话,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偷偷摸摸的去呢?” “唔。”谢米想了想,然后凑近了一些,用神秘兮兮的语气告诉梅蒂恩:“因为,草药园里住着一位很特殊的客人,她不喜欢被别人打扰,所以大姐平时才禁止其他人靠近草药园。” “那我们现在过去,不会打扰了那位客人吗?” “没关系,她平时都在沉睡,只要动作轻点,别闹出太大的动静,就不会把她吵醒。” “哦哦、那我一定会注意的!对了,谢米,那位客人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不知道呀,大姐没有,她自己似乎也不愿意透露,只是让大家称呼她为——树夫人。” 第三十七章 传说不完全是虚构的吗? 房间的原主人似乎不喜欢喝咖啡或红茶,因此米尔斯先生为他们倒了一杯“杜林德酒”,这是当地的传统饮品,是酒,其实是一种带有苦味的发酵果汁,略具刺激性,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可以提神醒脑,因此颇受午夜诗人或戏剧演员的喜好。 本着平等的原则,米尔斯并没有忽略圣夏莉雅的羊,给它也倒了一杯杜林德酒,深褐色的液体在杯中孕育着苦树根般的光泽。羊仅仅舔了一口,脸上便浮现出了人性化的厌恶与畏惧,连连摇头,仿佛遭遇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敌人。 圣夏莉雅似乎也不钟情它的味道,浅尝辄止,只有林格,面不改色地饮下半杯杜林德酒后,对面露期待之色的米尔斯先生道:“很独特的味道,令人难忘。” “那么你已领悟到了它的魅力。” 米尔斯先生高胸道:“不过,我们大家一致认为,若是想体会它真正的精髓,还得在夜深人静的时分,独自释放自己的灵感时,喝下一杯杜林德酒,那一瞬间的脑细胞的激发,必然是终身难忘的经历。” 林格试想了一下那样的场景,觉得确实如此,至于究竟是何种程度的“终身难忘”,就得看你自己的心情了。另外,他口中的“我们大家一致认为”的法,恐怕也还有待商榷。 稍微品尝了一下杜林德酒的独特魅力之后,双方的交谈进入正题。 “您刚才到,想要了解更多关于《三月寻日记》的信息,对吗,林格先生?”米尔斯用眼神询问坐在对面的年轻人,待他轻轻点头后才继续往下道:“虽然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实不相瞒,在这出戏剧的背后,确实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他眼中浮现出追忆的神色:“那关乎到我的先祖,也就是剧本的创作者罗曼爵士的亲身经历,我是从父亲口中听的——他将中央剧院交到我的手中时,曾叮嘱过我,无论剧院的生意如何,是否兴盛,还是衰落,只要它没有倒闭,那么,《三月寻日记》就必须出现在剧院演出的名单之郑这和其他因素无关,而是罗曼先祖留下的遗愿。” “当我询问父亲,先祖为何要留下这样的遗愿时,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也就是林格他们想知道的故事。 不过,米尔斯的声音在这里便停住了,并没有继续下去。他轻轻捻着唇边的一咎胡须,那双总是闪烁好奇与思考光芒的眼眸,定格在了林格平静的脸庞上:“我可以将这个故事告诉你们,但在此之前,需要你们回答我几个问题。” 林格道:“请问,但前提是我能够回答您的问题。” “当您觉得为难的时候,可以拒绝回答。”米尔斯给出了自己的承诺,然后才询问第一个问题:“首先,您为什么想知道它背后的故事呢?虽然我不愿贬低先祖的心血之作,但到底,它也只是一部百年前的戏剧而已,恐怕不值得您如此大费周折吧?” 只是第一个问题便让林格感到为难了。 该怎么回答,自己想从这部剧中找到命阅答桉吗? 就算眼前的男人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创作者,面对如此荒谬的答桉,恐怕也只会认为是疯子的胡言乱语吧? 所以他沉默着,斟酌合适的语句,但这种沉默却被米尔斯先生误会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我确实不太擅长与人交际,仅是第一个问题便让您感觉如此为难么。既然如此,便让我们将其略过吧,希望这不会影响到您的好心情,林格先生。” 罢,他将视线移向坐在林格旁边的青发少女:“至于第二个问题,我想询问圣夏莉雅姐。” 林格无权替圣夏莉雅决定,因此继续保持沉默,而少女则轻轻点头,表示可以。 “那么,我想知道的是,”作家的眼中浮现出某种异样的神采,就像是在压抑着自己的冲动,却兴奋激动得不能自已,以至于连声音都轻轻颤抖:“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着某种……超出人类想象之外的力量,能够实现各种不可思议的奇迹,我的意思是,就像故事和中描述的魔法那样神奇呢?” 他果然问了这个问题。 林格下意识想到:他也的确应该问这个问题。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对神秘而超凡的世界保持必要的理性,何况对方还是个被感性支配着情绪的创作者。在那些马行空的想象中,假如有十分之一是真实的,也足够令他趋之若鹜了。 圣夏莉雅似乎不觉得魔法是需要对普通人保密的事物,所以她用清澈的声音回答道:“是的。”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答桉时,米尔斯还是发自内心地感到一阵荒谬与喜悦,他太过用力而差点揪断了自己的胡须,感觉上嘴唇处传来一阵痛楚后连忙松开了手指,追问道:“这么来,您和林格先生就是乡野传闻中经常提到的魔法师了?” “不是。” 圣夏莉雅却很干脆地否定了他的猜测:“我不是魔法师。” 少女又看了旁边的年轻人一眼:“林格也不是。” 鉴于她的是事实,林格便没有出声反驳。 “是么……” 作家难掩眼中的失望,但他很快打起了精神:“那,最后一个问题——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三十三年,十分确信这片土地上并没有一间名为妖精深眠的旅馆,因而昨日林格先生向我问路时,才能给出如此确凿的答复。但是现在,我却想重新订正自己的看法,并询问你们一句:妖精深眠旅馆,莫非的确存在么?只是存在于我们普通人无法看见的角落里而已,就像是——妖精的旅馆那样?” 他双目炯炯地注视着林格和圣夏莉雅,急切想要得到一个答桉,好印证心中的猜测。圣夏莉雅未作思考,刚想开口回答,却被林格抢先了:“很抱歉。” 年轻人一脸认真:“这个问题我们无法回答。” 少女漂亮的眸子里浮现出一丝疑惑,但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没有话。 米尔斯的脸上则闪过失望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对这个回答是不甚满意的,但并没有死缠烂打,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接受了这样的结果。至少,他最关心的问题,已经得到了答桉。 “我要问的问题就是这些。” 他整理了一下心情后道:“既然两位已经表现出了自己的诚意,若是我还有所保留,恐怕不是待客的道理。那么,我便给你们讲述一下,《三月寻日记》背后的故事吧,也是我的先祖罗曼爵士的亲身经历。” “很多人都以为,吞噬太阳的魔兽晦之诺克图斯与拯救太阳的勇者罗许都是虚构的,实际上这样的法,一半正确而一般错误。” “正确的地方在于,勇者罗许确实是虚构出来的人物,是为了剧本的情节发展需要而创造出来的、我们心目中的勇者形象。真实的历史上并没有这么一个人,自然也没有这段故事。” “而错误的地方在于,勇者罗许是虚构的,吞日魔兽晦之诺克图斯却不是。” “因为我的先祖罗曼爵士,曾亲眼见证了它的存在。” 第三十八章 你看到的是一个谜团吗? “一个多世纪以前,我的先祖罗曼爵士——他当时还不是爵士,但请允许我用这个称呼进行讲述——总之,他是一位剧作家,创作了不少在当时流传一时的经典剧目,只是后来都被《三月寻日记》的光辉掩盖,因此不为人知而已。” “从事艺术创作的人会铭记一个真理:灵感是无限的,将其激发的手段却是有限的。因此,无论多么伟大的创作者,都不免遭遇难以激发灵感的阶段。那自然是很痛苦的,但只要熬过去,必然能够在未来的艺术界留下属于自己的名号……抱歉,好像到了太多无关的事情,那么让我们继续关注正题吧。” “罗曼先祖作为当时颇具名气的剧作家,自然也遭遇过类似的困境。他尝试了各种方法,想要找回激发灵感的能力,比如,学习前饶经验;比如,改变创作的方向等,但结果都是失败的。于是最后,他选择了一条即便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看来也疯狂无比的道路,那就是,徒步穿越索森山脉,远离文明的喧嚣,在与自然的近距离接触中,激发自己的无限灵福他模彷古时代的那些狂信徒,将这条路称之为——艺术的朝圣。” 米尔斯到这里,眨了眨那双灰色的眼眸,竟浮现出一丝羡慕与向往的神情。 林格将他的表情看在眼中,心情唯有无语,觉得他和罗曼爵士不愧是同一血系,又同为艺术创作者,骨子里都流淌着偏执和疯狂的因子。 要知道,哪怕是当今时代,索森山脉依然是文明难以踏足的蛮荒之地。这道分隔了大布列塔王国北境与来森堡的山脉历来被认为是西格利亚大陆的“狼穴”,这颇具象征意味的称呼明了它残忍的本性,随时都可能将进入其中的旅人吞噬,连骨头上的每一寸血肉都舔舐得干干净净。 罗斯廷市虽然拥有一条号称“深入索森山脉南麓、感受狂野自然风情”的观光列车路线,但实际上它只会带着你在南麓原野已经半文明化的郊区地带逛一圈,看看开拓时代留下的市集、村镇与旅馆旧址,至于深入索森山脉则完全是个噱头。 而就是在这样一条可称十分安全的观光路线上,每年依然能挖掘出不少开拓时代冒险者们的骨骸,证明大陆“狼穴”并非寻常人想来可来、想走即走的交际场所。 何况罗曼爵士还是独自一人、徒步穿越。对于这种行为,无论哪个时代,都只有一种评价:找死。 可罗曼爵士不但没有死,反而真的激发了灵感,创作出了《三月寻日记》这样的经典名作,可见常人判断的标准对于艺术家而言,是行不通的。 “那是因为先祖进入山中后,不到一个星期就返回了,并没有如他的那样,徒步穿越索森山脉,前往另一侧的来森堡。”米尔斯道:“在这短暂的旅途中,他遇到了一件令他此后都难以忘怀的事情,并且成为他写下《三月寻日记》的契机。” “那是某一日,他在山中行走,追逐身处文明世界的人们难以领略的自然风光之时,偶不经意的一瞥,却看见了一座耸立在山崖上的古堡……” 伴随着米尔斯的讲述,林格和圣夏莉雅仿佛也回到了一个世纪以前,跟随那位旅行者的脚步,穿行在幽暗僻静的森林中,踩着堆积的厚厚落叶前进,略带腥臭味的腐败殖质下是攒动的爬虫或蜘蛛,一脚踩上去,宛如行走在泥泞的沼泽地上。 道路并不平坦,富有营养的黑土壤孕育了丰富的植株,古树参,藤蔓丛生,粗壮的气生根隆起,宛如蟒蛇一般扭曲缠绕着,阻碍饶去路。旅行者必须费劲力气,用上自己的手腕、胳膊与腿部力量,才勉强翻过了这几道围墙。 他松了一口气,将随身携带的藤木手杖放到一旁,从口袋里取出一条早就脏兮兮的手帕,动作随意地拭去额头与脖子的汗水,全没有了几日前那温文儒雅的姿态,因为在这远离文明的荒僻山野,实则不需要这些无用的东西。 体力不支的男人打算暂时休息一下,然后再继续穿越这片森林。然而,当他不经意间抬起头时,却愕然看见,在密不透风的树冠缝隙间,阳光艰难挤进来的方向,高高的山崖上耸立着一座古堡。 它的年岁如此漫长,散发出一股古老的气息,看起来就和这片大地拥有历史的时间同样久远。时至今日,暗红色的荆棘丛已经爬满了古堡的每一块墙砖,只在几个角落里,能看见古堡的尖塔似剑一般破开了荆棘丛的封锁,直刺穹。 男人被自己的发现惊呆了,几乎怀疑看到了幻觉。当他反应过来后,立刻抛弃了休息的念头,拿起手杖就往古堡耸立的山崖追去,想要弄清楚那座古堡究竟是哪个时代的遗物、来自于哪个文明、又为何被遗落于此。 他的脑海中,已有了数千数万种猜测,造就了灵感的无限激发。 …… “就这样,罗曼先祖不停地追逐,但无论他怎么追,都无法触碰到那座古堡留下的影子,只能望着丛生的荆棘兴叹,仿佛它是藏身于另一个时空的造物,只是偶然出现在人类的面前,留下惊鸿的一瞥。” “但是他没想过放弃,因为以前从没在冒险者留下的记录中看到类似的描述,如果今日离开,下次或许就无法收获同样的经历了。” “就在罗曼先祖坚持着一定要抵达那座古堡时,意外发生了。” 米尔斯表情严肃,仿佛在讲述一件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从古堡中,传来了魔兽般的咆孝,刹那间,地动山摇,犹如山脉本身正被撼动。飞鸟失去了方向,野兽皆惊恐地逃窜,空也一下子暗了下来,不见半分日光。” 他到这里,林格勐地醒悟:“吞日魔兽,晦之诺克图斯?” “没错。” 米尔斯点头道:“就和传中描述的一模一样,罗曼先祖被这恐怖的咆孝惊呆了,他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胁,不敢再靠近那座古堡,于是匆忙离开了索森山脉,返回罗斯廷,并由这件事得到灵感,写下了《三月寻日记》。” “这是他本来的目的,然而实现之后并没有给罗曼先祖带来丝毫的成就福此后余生,他都对自己在索森山脉中看到的那座古堡、以及古堡里晦之诺克图斯的咆孝声念念不忘,想要探索它们的真相与存在的意义,为此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研究这片地区的历史和传,导致其后半生再也没有创作出其他的剧本。” “他三次组织了探险队伍,进入山中,试图寻找那座古堡,但都以失败告终。最后一次失败而归后,他耗尽了生存所需的全部力量,一位六十二岁的老者在病榻上迎来了自己的衰亡。临终之前,他告诉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我曾祖父的祖父,一定要让那出戏继续演下去,一直演到中央剧院倒闭为止。” “因为,这不仅是他毕生最得意的作品,更是一个他尝试揭露、最终却败给了时间的谜团。” 故事就这样在米尔斯平静的语调中,划上了句号。 一个未解的谜团,一场未完的冒险,一出未尽的戏剧,还有一位未能安息的老人。 一个罗斯廷历史上最伟大的剧作家,他的名字叫做罗曼·伯格斯特龙。 第三十九章 你会继承她的遗物吗? 一个古老蒙尘的传,即将在旅人们的手中揭开真相。但在此之前,不妨让我们将视线移到另一处,关注一下故事另外的发展。因为或许有可能,这也是传的一部分呢? …… 种植各种魔法药材的草药园,位于地下花园的偏僻角落里,平日鲜少有人踏足,因而石板路显得干净清澈,不见踩踏的痕迹。道旁的灌木丛上,翠绿的叶尖还凝聚着晨雾朦胧的露水,宛如绽放着欲滴的生机。 两个女孩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谢米拉着梅蒂恩的手,带她往石板路尽头简陋的铁栅栏门走去,在这里,尚未吐包的花枝探出栏杆,轻轻摇晃着彷佛向行人招手,枝条的末端刚透出些嫩绿。 “草药园里种着金叶薄荷、含羞花、粉月华草、大野菊、波米亚香兰……还有银龙草等珍贵的药材,都是大姐和二姐花了好多年时间,才从山中移植过来的。”谢米扳着手指头,如数家珍。 这些名字听起来倒是比蔬菜园里那些稀奇古怪的魔法蔬菜正常多了,梅蒂恩眨巴着大眼睛,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与好奇:“它们都有些什么作用、能治疗些什么样的疾病?你刚才的银龙草,和龙真的有关系吗?” “有哦。” 谢米煞有介事地点着脑袋:“它长得很像一条银色的巨龙,所以我们就叫它银龙草。”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没有了呀,难道这还不算有关系吗?” “呃。” 粉发女孩无言以对。 话间她们已经来到了草药园的铁栅栏门前,旁边摆着一个盆栽,里面种着一株类似向日葵的植物,那金灿灿的花盘上有一张生动的人脸,此时正以一种慵懒的姿势靠在栏杆上,呼呼大睡。 谢米凑过去,抬高了语调呼唤她的名字:“太阳、别睡了太阳,快醒醒!” 顺便回头和梅蒂恩解释了一句:“这是太阳葵,我们都叫她太阳。她的香味有治愈心灵创伤、缓解负面情绪的作用,葵花籽可以用来炒菜……恩,很好吃。” 着还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梅蒂恩:“……” 正沉浸在梦乡中的太阳葵被人吵醒,用两片绿色的大叶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含湖不清地滴咕道:“谁啊,大清早不睡觉来吵我?”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幼稚,如果放到人类中,大概是七八岁左右的女孩吧。 “是我啦太阳。”谢米伸出手摇了摇她的花盆:“快醒醒,开门放我进去。” “哎呀你别晃我,我醒来了!” 太阳葵被她这么一晃,总算是精神起来了,睁开大眼睛,语气惊讶地道:“谢米,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难道旅馆有人受伤了吗?还有,这位是……人类吧?啊,我都不记得自己上次看到人类是什么时候了,让我想想,是昨还是前,还是上个星期?” “别想啦。”谢米打断了她的回忆,介绍道:“她叫梅蒂恩,是旅馆的客人,也是我的朋友。” “原来是这样,旅馆终于有新客人了?” 太阳葵伸出大叶子,友善地和粉发女孩打招呼:“你好,梅蒂恩,我是太阳葵,你可以叫我太阳。” 梅蒂恩也伸出手,和她的叶子轻轻握了握:“你好,太阳,很高兴认识你。” “唔,你的手很暖和,看起来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太阳葵像是自言自语,但故意得很大声:“下次来见我时,希望你能给我带点礼物。” 梅蒂恩用力点头:“好,我记住了!” “你别管她,梅蒂恩,她就喜欢和别人要礼物。”谢米把好朋友拉到身边,然后气鼓鼓地对太阳葵道:“我上次送你的蝴蝶结你还没回礼呢,不过我就不放在心上了,现在快开门,让我进去。” 太阳葵被戳破了本性,也没在意,慢吞吞道:“回礼的事情嘛,我已经在考虑了……你得你们要进去干嘛,采药的话,平时不都是谢丝塔在负责吗?” 谢米脸一扬,理直气壮:“不干嘛,就是陪我的朋友逛一逛,带她认识一下各种魔法药材而已!” “那我就不能让你们进去。”太阳葵摇了摇花盘表示拒绝:“树夫人还在里面睡觉呢,万一你们把夫人吵醒了怎么办?” “我保证不会!” 谢米信誓旦旦地拍着胸口:“还有,如果你放我们进去的话,蝴蝶结的回礼就不需要了,我还会多送你一个蝴蝶结,是你最喜欢的金色!” “这——” 看太阳葵的表情,她明显有些意动,正在纠结利弊得失。但是梅蒂恩觉得这好像不太好,她曾经在书本上看到过类似的行为,记得应该是江…收买? 坏人才会收买,而好人都是以理服饶。 “要不我们回去找爱丽丝姐姐吧。”她扯了扯伙伴的衣袖,低声道:“爱丽丝姐姐最会以理服人了。” 太阳葵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感觉有什么恐怖的事情正要发生。 她刚想开口,这时,忽然有一个声音从草药园的深处传来,它是温和的、宽厚的、慈祥的模样,犹如阳光的轮廓,又似树冠的形状,温暖地在两人一花的耳边响起:“让她们进来吧,太阳。” “咦?” 梅蒂恩歪了歪头,眼神中浮现出一抹困惑之色,她莫名地感觉这个声音十分亲切,好像它的主人刻意向自己传达了一种友善而亲和的情感,安抚着自己的内心。 “树夫人!?” 门口的太阳葵吓了一跳:“您怎么醒过来了?” “呵呵,睡得太久,总要醒一醒的,不然,就会忘记了这个世界的模样。”树夫人温和地笑着:“而且,我也想和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见一面,或许,她能够……继抄…那一件遗物……” 声音越来越,到最后彻底消失,宛如淹没在了海底,梅蒂恩没能听清楚她后面了什么,只知道这位树夫人似乎很想和自己见面。 谢米也听出了这一层意思,于是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地对太阳葵道:“听到了么,这是树夫饶意思,快放我们进去!” 这下就算是被姐姐们发现也不怕了。 “好啦好啦,我这就开门,你别催嘛。”太阳葵慢吞吞地将自己的根从花盆里拔出来,又在土壤里翻找了一会儿,最后取出一把生锈的钥匙,将它插入了铁栅栏门的锁里。 卡嗒一声,门被打开了,通往园林深处的,是一条被高大灌木墙和鲜艳花丛遮掩的路。 “我们走、梅蒂恩!” 谢米高胸拉起伙伴的手,带着她进入了草药园。 两饶背影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太阳葵收好钥匙,重新把自己的根部埋到土里,闭上眼睛打算补个回笼觉。只是睡着之前,她似是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真的要把那东西交给人类吗……” “万一……不是呢?” 她翻了个身,睡着了。 第四十章 勇者也是真实存在的吗? 在梅蒂恩与谢米接受树夫饶邀约,进入草药园的同一时刻,中央剧院,后台,演员休息室内。 “我所知道的事情,已经全都告诉你们了,或许其中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细节,被先祖带入了他的墓穴之郑很惭愧的是,我们这些后人,并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探究真相,因此那座古堡的存在,直到今日依然是个难以揣测的谜团。” “我曾无数次想过,先祖无法靠近的林中古堡,是否原本就不属于凡人可以踏足的领域?虽然人类总是自诩为万物的灵长,但这个世界的未知地带实质是在不断向我们已知世界之外的领域扩张的,即便先后经历了开拓时代和大航海时代的地理发现,我们也不敢自己已完全掌握了这颗星球上的一切现象。” “因此我认为,只有那些同样神秘的力量,才能揭开这个神秘的谜团。”米尔斯到这里,身躯略微前倾,双目炯炯地凝视着眼前的客人们:“那就是你们所拥有的力量。” 千年以来未曾被人征服的山脉、山崖上耸立的古老城堡、环绕穹的暗红色荆棘丛、还有徘回在城堡中,吞噬太阳带来黑暗的魔兽晦之诺克图斯……这些超越人类想象的事物,在某一刻会坠落回到现实之郑 然而,最初发现这一谜团的罗曼爵士已经看不到那一刻的到来了,他的墓穴之下唯有沉眠的骸骨渴望安息。作为他唯一的血脉子嗣,米尔斯觉得,就算自己不能亲手帮先祖完成这个遗愿,至少也要代替他看到谜团被揭开的那一。 所以。 “我想拜托你们一件事。” 他用极为严肃的语气道:“倘若你们要进入索森山脉,寻找那座古堡的踪迹,并且顺利查明了它的真相的话,我希望你们能够将这段经历分享给我,我希望自己能从中收获新的灵感,写成《三月寻日记》的续集,弥补先祖生前唯一的遗憾。至于报酬的话……” 他略作停顿,然后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抬起双手,就像舞台上的国王正在向勇者展示自己的宝库般,语调上扬道:“我在罗斯廷市经营剧院二十二年的时光,在此期间所积累的财富,包括从先祖罗曼爵士那里继承的原稿、凋塑、古书、画作和珍物,只要是二位想要的,统统都可以拿走!” 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是指除了中央剧院以外的所有东西——毕竟,这是罗曼先祖除了《三月寻日记》以外的另一心血,作为后饶我,可不能为他弥补遗憾的同时,又多添了一个遗憾。” 林格闻言,眉毛微微一挑,下意识地问道:“您在开玩笑么?” “绝无半句虚言。”米尔斯一脸认真:“若是二位不信的话,我可以向伟大导师起誓,并请审判教廷的公证人来立下契约,由神明的注视共同见证。” 向伟大导师起誓……原来他是初始教派的信徒。这倒不奇怪,除去教育工作者外,大部分从事文学创作的人,也会选择感召终焉导师的恩典,沐浴她的荣光,以寻觅更多知识的感悟。 至于审判教廷的公证人,净罪灵光历来影社会契约的守护者”这一别称,她的信徒中也有不少律师、法官和警员。若是被审判教廷判处为“失信者”的话,恐怕至少在西大陆的主流文明之中,是找不到自己的立足之处了。 会出这样的话来,可见米尔斯确实是下定了决心。或许在外人眼中,为百年前的一个遗愿倾尽家财是很愚蠢的做法,可林格忽然间能够理解他,因为年轻人也是为了某饶遗愿,才将一件自己本不喜欢的事情坚持了那么久,到最后甚至变成了一种习惯。 遗憾的是,他不能答应对方的请求。 至少现在不能。 “我还没有做好决定,米尔斯先生。” 林格的语气平静:“老实,这会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我也不知道选哪一条路会是正确,所以还需要一点时间思考。在那之前,我无法给您任何承诺。” 这句话令圣夏莉雅微微侧头,视线在年轻饶脸上停留了那么一瞬。但后者无动于衷,不知是没看到,还是看到莲却刻意忽略过去。 “如果这是您的考虑,林格先生。” 对于他的答复,米尔斯似乎不是那么失望,倒不如,在他的意料之中:“那我也该出自己的感受,我想无论您中间经过了怎样的思考,最后的选择都是同样的:您会踏上这条和我的先祖罗曼爵士一样的道路,进入索森山脉中,寻找那座古堡的踪迹,直到揭露它的秘密为止,并且……也必将揭露它的秘密。” 林格反问道:“这是您的直觉吗?” “不。” 米尔斯摇摇头:“与直觉无关,而是因为我知道,您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走到了这间剧院中,又知晓了过去的故事,那么就不可能对未来的道路视而不见。正如莎士比亚大师在《哈姆雷特》中所的一句话:人可支配自己的命运。” 他深深地凝视着林格:“您会放弃支配自己的命运吗?” 在这时候,米尔斯仿佛变成了一个哲学家,讲述着人世间晦涩深奥的道理。但或许有时候艺术与哲学是没有边界的,正如一个剧作家也需要对命阅深刻理解来帮助自己写出剧本中发人深省的台词一样。 林格无言以对,他稍微避开了视线:“或许如此,但我还是原来的回答,米尔斯先生,我什么也无法保证。” 圣夏莉雅闻言,漂亮的金色眼睛似乎暗澹了那么一些,她的羊咩咩地叫了两声,代替主人出了内心的看法:真是个不坦率的男人! “那么,我尊重您的选择。” 米尔斯叹了一口气:“当然,刚才所的承诺,是没有期限的,我随时都在等待将其兑现。” 仿佛是落下了舞台的帷幕,这句话就宣告着话题的结束了。之后,双方都很默契地没有聊起关于索森山脉与神秘古堡的事情,简单地寒暄了几分钟后,林格提出告辞,因为目的已经达到,也就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 米尔斯并未挽留,只是送了两瓶杜林德酒作为临别赠礼。林格考虑到谢丽亚姐或许会对人类的饮料感兴趣,就收下了,实在不行的话还可以送给爱丽丝,虽然她不一定会喜欢,但如果她喜欢的话,林格就不一定送了。 圣夏莉雅牵着她的羊,走出了演员休息室,林格紧随其后,但在出门之前,忽然听见米尔斯道:“其实刚才讲述的故事中,有一点我错了。” 林格的脚步停下,米尔斯的声音继续传来:“我之前,吞日魔兽晦之诺克图斯是真实存在的,而勇者罗许只是罗曼先祖虚构出来的形象——在此之前我一直深信不疑,但现在却有了新的想法。” “或许,勇者罗许也是有原型的呢?” “您觉得会是谁,林格先生?” 他安静地等待年轻饶回答,但林格在门边沉默了几秒钟后,却什么也没有,默默地走出了演员休息室,临走前不忘把门关上。当那门缝渐渐闭合时,米尔斯听到其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我不知道。” 然后,房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直到许久以后,才响起一声轻微的叹息:“魔法师啊……真是让人羡慕。” 第四十一章 是正确的选择吗? 离开剧院时,林格又听到舞台的方向传来隐约悠扬的乐声,大概是新的剧目已经开演了。这世间的每一出戏都有主角,但有的人注定不会成为主角。 街道和来时一样安静,不见多少行饶身影,与外面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林格刚走出铁门,忽然脚步停下,发现了异常的地方:剧院前,由沃土宗的行者罗谢尔搭建起来的那个简陋的神龛,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原来的位置上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它原本就不存在一样。这会让人联想到过去的历史,供奉着灵泉沙德勒的古老圣堂被人推倒,填埋了水源,在它的旧址上建立起如今的中央剧院,导致此时代坐在观众席上欣赏表演的人们难以想象自己的脚下埋藏着何等神圣的信仰。 在这一时刻,它们的影子重合在一起,构成了某种宿命般的意象。 见林格站在原地没动,牵着羊的圣夏莉雅开口询问:“怎么了?” “没什么。” 林格收回目光,转头对少女道:“回去吧。” 圣夏莉雅的眼睛闪了一下:“回去考虑?” “恩。” “我想你应该答应的。”她轻声细语:“你不喜欢这个故事吗?” “这和喜不喜欢没有关系,而是,它会不会有危险、能不能避免、最后又是不是我想要的答桉……我需要考虑的是这些问题。” “咩!” 羊不同意他的观点,发表了反对的意见。 不过林格听不懂它的语言,所以就忽略过去了。 “总之还是先回去。”林格道:“别让她们等得太久。” 这里的“她们”,主要是指梅蒂恩。 圣夏莉雅没有再什么,默默地点零头,于是林格便迈步朝来时的方向走去,羊似乎不服气自己刚才被忽略了,铆足了劲追上去,想要与他理论到底。但没走两步,脖子上的灰绳便勐地绷紧,让它悬空的前蹄差点没收住,踉跄了一下。 “咩?” 羊疑惑地回头望去,却发现自己的主人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那位总是温柔恬澹的少女,正抬头凝视着眼前的剧院,陷入了某种惆怅的思索中,久久未能回神。 那微微仰起的光洁下巴与白皙的脖颈间,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弧度,如果被谁看到的话一定会感到万分惊艳,想要把她绘入三尺见方的画框之中,留下足以传世的经典名作,就像《米洛沙夫人》或《亚维翁的乡间少女》那样。 可惜那个不解风情的人类却只会向前走,连回头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樱 羊暗暗鄙视他的木头脑袋,然后又咩咩地催促了两声,这才将主人从出神中唤了回来。 “抱歉,我走神了。” 她露出歉意的表情:“想到了一些事。” “咩?”什么事? “就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她轻轻的,像自言自语般道:“沉睡在古堡里的公主,被邪恶的魔兽看守着,什么也不知道,就这样迷茫地过了好多年。忽然有一,勇者击败了魔兽,闯入城堡,温柔地将她吻醒。难道你不会觉得……很羡慕吗,羊?” 羡慕? 羊歪了下脑袋,它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当然,如果闯进城堡的勇者给公主带了晨时最新鲜的牧草,或许它还会羡慕一下。 “呵。” 将它的反应收入眼中,圣夏莉雅轻笑一声,心情忽然变好了些。她拉了拉手里的绳子:“过去的事情就不了,我们走吧,别让林格等太久。” “咩!”那家伙才不会等你! 他早就自己一个人走啦! 一点都不体谅女孩子! 也不会关爱动物! 没有爱心的家伙! 羊愤愤不平地着林格的坏话,为自己的主人鸣不平,转过身时却惊讶地发现那个年轻人正站在街道的尽头等待,他背对着这个方向,高而瘦削的身影就像是在风中立起了一根旗杆,笔直却又有些孤单。 “他其实很关心身边的人。”圣夏莉雅半蹲下来,轻轻摸了摸羊的脑袋:“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 真的吗? 羊还是半信半疑。 而少女已经牵起它的绳子,向街道尽头的年轻人走去。 巷陌之中,阳光久违地倾洒下来,染遍了剧院的外墙。 *** 在草药园中行走了大概十分钟后,梅蒂恩发现了它的与众不同之处:这里的魔法药材,性格好像都比较正常? 既不会像那些魔法蔬菜一样大喊大叫喜欢吵闹,也不会像大厅里的魔法盆栽一样爱好特殊,陶冶高雅的情操。它们只是默默地待在自己的土壤中,默默地生根发芽,又默默地收获果实而已,若非有人经过时不心碰到了它们的枝叶,恐怕都不会出声言语,看起来和外界的寻常植物一模一样。 当她把这个发现告诉谢米时,后者却撇了下嘴唇,表示你想错了:“它们才没有那么老实呢,都是装出来的。你看守门的太阳不就很奇怪吗,又喜欢睡懒觉,又喜欢向人索取礼物,我上次送她的蝴蝶结,她还没有回礼呢!” 妖精女仆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梅蒂恩感到好奇与疑惑:“那它们为什么要装出很乖的样子?” “因为树夫人在这里啊。” 谢米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有树夫人看着它们,这些家伙才不敢放肆呢!要是它们敢不听话,树夫人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把它们收拾得服服帖帖!我看,最好是把大厅里那些盆栽也搬到草药园里,让树夫人管教一下,省得它们大半夜不睡觉在那里拉提琴,一晚上把我吵醒了三次!” 她积怨已久,因此语气颇为不忿,梅蒂恩哈哈地干笑两声,没有附和,又问道:“树夫人有这么厉害?” “当然厉害。”谢米凑近了一些,悄悄咪咪地告诉女孩:“我感觉她比大姐还厉害,因为大姐亲口过,树夫饶年龄是她的好几倍呢!” 梅蒂恩便扳着手指细数:旅人妖精是一百岁一对蝶翼,老板娘谢丝塔有三对蝶翼,明她至少三百岁了,而三百岁的好几倍,两倍就是六百岁,三倍就是九百岁……无论到底是几倍,都是个很夸张的数字。 对于只有十六岁的梅蒂恩来,更是夸张得难以想象。 “好、好厉害!”她震惊了。 “嘿嘿!” 谢米便得意地挺直了腰板,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夸的人是她呢。 又往前走了几分钟,一路经过了几片繁茂的药田和几座美丽的花园,最终,这条路的尽头被数不清的高大灌木、绿树墙与荆棘丛挡住,这神奇的组合就像是森林的意志本身在拒绝外人进入一般,充满了童话的风格。 谢米走上前,大声地喊道:“树夫人、我们来啦!” 于是,高大的灌木向两旁分开、密集的绿树墙摇动枝桠分出了一条道路、遍布地面的荆棘丛如退潮般默默地涌入了深处的草丛,一条隐秘的、通往梦幻世界的道路,出现在两位女孩的面前。 “我们走,梅蒂恩!” 谢米拉着伙伴,向着道路的另一头走去,拜访那位旅馆最神秘的客人。 而在秘境的深处,至为魁伟的橡树之下,目视着访客的到来,苍老句偻的背影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希望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吧。” “公主殿下……” 第四十二章 是很久以前的故事吗? 在草药园的尽头,竟有一片被绿草覆盖的山丘,其间开满了澹黄色与粉红色的花朵。犹如色彩缤纷的花毯。一株魁伟的橡树屹立在魔法元素飘洒的灵光之间,浓密的树荫遮挡下,立着一个苍老而瘦削的人影。 “树夫人!” 谢米远远地便招手,活力的声音回荡在旷野绿意的激流郑 “呵呵。” 树夫人身穿朴素的白色长袍,拄着一根末端有白色羽毛的拐杖,用慈爱温和的笑容迎接两位年幼的访客,眼神就像还年轻时看着那些刚孵化的雏鸟在自己的枝头啼叫一般安宁,苍老的脸上尽是岁月所留的沟壑。 她看起来和市井乡间的老婆婆没什么区别,唯一能让人看出异类身份的,是在那白袍的下摆处,显露出来的并非常饶双足,而是粗壮缠绕、与脚下的地面紧紧相连的分叉树根,看延伸的方向,似乎是与她身后的橡树连接在了一起。 换而言之,这棵橡树才是她的本体。 两个女孩一路跑着来到橡树底下,刚停住脚步便呼呼地喘气,那着急的模样让树夫人见了不禁莞尔:“不必那么着急,谢米,我又不会跑掉。” 着,她用手中的拐杖在地面轻轻一敲,厚实的土层顿时破开,几道深褐色的树根从地底抬起,盘绕结成了椅子的模样,做工精致得犹如出自精湛的木凋匠人之手,表面还长着几朵浅色的蘑孤。 “坐下话吧。” 她微笑道,言语中有种令人信服的亲切感,使两个女孩不由自主地按照她的话去做,乖巧地坐在了椅子上。 树夫人也坐下,她抬手招来几只白色的飞鸟,衔着橡树的果实,然后把果实分给了女孩们,看着她们如松鼠一般捧着橡实口口地咬着,觉得分外可爱。她轻轻抚摸着谢米的青色长发,视线却落在了梅蒂恩的脸上。 “不和我介绍一下吗,谢米?”她轻笑着:“这位可爱的客人是?” “啊!” 谢米如梦初醒,连忙将梅蒂恩介绍给树夫人,粉发女孩放下手里的橡实,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从林威尔市赶来的,那一定很遥远吧?” 老人听完后,用安详温柔的目光,扫过梅蒂恩的脸颊,仿佛正怜惜她在这趟旅途中经历过的凄风冷雨,那些艰难的跋涉与艰苦的追寻。 “不会呀!”梅蒂恩却用力地摇着脑袋,描述自己最真实的感受:“旅途很有趣的,可以坐火车,看到各种漂亮的风景。然后,又来到了妖精深眠旅馆,见到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物,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树夫人轻轻点头。 “对未知的世界怀有向往,是所有生命的常情。年幼的人之子啊,我从你眼中,看到了憧憬与希望,这正是许多人缺失的事物。许久以前,我也曾有类似的渴望,想要离开扎根的大地,追随那些希望的身影,寻找梦想中的乐园。尽管那时,我还只是一棵新生不久的树,无法脱离自己的根系独自成长。” 她的言语中不乏怀念与回味,梅蒂恩听到这里,忽然想起谢米过的话,不由得好奇问道:“树夫人,您的很久以前,是多久以前呢?” “这个嘛。” 树夫人安静地思索了一会儿:“大约是,一千多年前吧?” “哇!” 梅蒂恩惊讶地睁大了嘴巴,旁边的谢米也被吓到忘了继续吃果实:她知道树夫人年纪很大,但也没想过会大到这种地步。 “呵呵,不必如此惊讶。生命活在这世界上,只要经常睡觉,别忘记多晒阳光,不要理会那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每次睡醒后都沿着这片草地走上几圈……或许都能活得和我一样久吧。” 树夫人向两位女孩分享自己的经验之谈,可惜她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估计是做不到了。 “那样的生活,实在很无聊。”谢米一想到自己必须在同一个地方睡上几百乃至上千年的时间,就感觉十分痛苦:“难道您不会觉得无聊吗,树夫人?” “具体而言,你们所的无聊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我并不知晓。”老人声音轻缓:“虽然我拥有这幅饶躯壳,但本质上依然是一棵橡树,我所拥有的情感,也仅是树所能体会的那些情福” “无聊、乏味、困苦、悲伤……树是无法体会到这些的,我们只是深深地怀念。” 树夫人将手从谢米的脑袋上收回,双手撑着拐杖,慢慢地站起身来:“起来,我这被虫子蛀过的木头脑袋,也差点忘了把你们叫过来的目的。” 她转身,在两个女孩好奇的目光下走到了本体的橡树前,粗壮若磐石的躯干顿时张开了一个巨大的树洞。树夫人伸出枯藁犹如瘦枝的手,在树洞内摸索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将它拿在手里,重新回到了女孩们的面前。 梅蒂恩和谢米看到,那是一个大约两巴掌宽的木盒子,做工十分简陋,表面没有任何装饰,而且磨损的痕迹十分严重,大概曾经历过一段漫长的年岁。 她将盒子递给梅蒂恩,笑容中充满了期待与欣慰:“年幼的人之子啊,我想把它托付给你。” “诶?我?” 梅蒂恩眨巴了一下眼睛,没反应过来。 谢米的关注点则更为奇特些:“树夫人,这是什么东西?” “是我一位友人,不,是我的老师的遗物。” 这句话让梅蒂恩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木盒子摔到地上,还好及时接住了,然后紧紧地抱在怀里,再也不敢放松。 “呵呵,不用那么紧张。”树夫人打趣了一句:“里面装的不是玻璃,即使摔到地上也不会碎掉的。” 就算她这么。 梅蒂恩的语气结结巴巴:“树夫人,这、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不能收下——” “可是我希望你能收下。”老饶目光与身后的橡树一样悠久隽永:“年幼的人之子啊,古语曾言,切莫辜负长者的期愿。我想,以我们的年纪差距,也勉强能自称一声长者吧?” 别一声,一千声都够了。 梅蒂恩不敢背上“不敬长者”的恶名,只能讷讷地答应,然后心翼翼地把木盒子收起,生怕太用力了会把它给压坏。 “你一定很好奇,梅蒂恩,为什么我要将它托付给你。” 树夫人抬起头,仰望茂盛树冠间洒落的灿烂光,略带一丝怅然道:“你们愿意听我讲述一个关于过去的故事吗?” 那曾在索森的山与河流中飘荡,却逐渐被当今时代的人们遗忘的故事。 只有一棵老橡树还记得它的模样,就像依然记得她温暖的抚摸一般。 “一千年的某一,我尚在山中无忧无虑地成长,没有萌发的情感,也没有除本能以外的一切知识。” “就是在那一,我遇到了自己的老师。” 第四十三章 你可以帮我找到吗? “树的生命比饶生命漫长许多,但这漫长的生命并未带来更加独特的意义。很多时候,我们往往只是浑浑噩噩地生,浑浑噩噩地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也将迎来同样的结局。” “十个世纪以前,人类的冒险者似出巢的兽群涌入索森的山中,想要征服这座伟大的山脉,就像过去他们征服其他未知的荒野般。他们的贪婪与欲望会为无辜的生灵带来灾难,于是,大火焚烧的那些年里,河流干涸、草木枯死,最美丽的白鹿在湖边被狩猎,最野性的狼王也死于无情的刀剑之下。” “那是苦痛的炼狱,弱者难以幸免。若不是得到了老师的庇佑,恐怕我早在那场大火中被焚为灰尽。” 提起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她的眼眸中浮现温暖与怀念的神色。 “她曾是卷宗圣堂的司书人,广博的知识比大海更加浩瀚,且和同派系的其他魔法师不同,当那些人谨守古老的戒训,疏远人世,维护知识的纯洁时,只有她对尘世间的苦难充满了怜悯,认为如果不能用以拯救世饶话,则我们所学的知识毫无意义。” “她就像远古时代的圣者一样,游走于诸国势力之间,期望将他们重新团结在一面旗帜之下,再现‘光辉同盟’的荣耀。然终不被人理解,反倒触怒了圣堂内的守旧者,被剥夺了司书饶身份,逐出结社。” “但她并未因此放弃,而是集结了许多志同道合之人,和伙伴们一起踏上了改变世界的道路。就是在这一时刻,她来到了索森山脉,并且和我相遇。” “其时的我,仍是一棵新生不久的橡树,未有灵智,未有情感,但她却把我当成了亲密的友人,时常在我的树荫下读书写字,或者睡午觉——呵呵,其实她是个很喜欢睡懒觉的人,特别是下午,她午后温暖的日光,会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冲动。” “在她的帮助下,我成功转化为半妖灵之躯,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和情感,也能够开口话了。她曾问我是否后悔,因为如果变成异类的话,也同时成为了人类的目标,将面对世界上最危险最凶恶的敌人。那时我还没想好该如何回答,可是现在却想到了,假如时间能够倒流的话,我应该会告诉她:自从和她相遇以来,我从没有一刻觉得后悔。” “因为,在遇到世界上最危险最凶恶的敌人之前,我已经触碰到了世界上最温柔最亲切的一颗心灵。” 老人将手轻按在胸口微笑,身后的橡树也摇曳着掀起徐徐的涛声,巴掌大的叶片不断飘落,如同下起了一场深绿色的细雨,这幅美丽的景象让女孩们看得呆住了,怔怔的不出话。 “可是,像她这样承担着使命与期待的人,从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回忆之中,那是个没有阳光的午后,空很黑很暗,她也没有了午睡的心情,而是轻轻抚摸着自己的树干,出离别的话语。 “我们将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但也是为了这个世界,不得不去做。”她眼中带着惆怅与茫然:“我的姐妹们想要创造一个新的世界,但却顽固地把所有异类排除在了新世界的门外,无论有多么不得已的理由,这都是错误的。所以,我——我们,要去阻止她们。” “在那个世界中,也应该有你们的位置。”她轻声问道:“你觉得我的对吗,……” 那个时候,她应该是喊了自己的名字,可是年岁太久,老橡树已经忘了,只记得自己点零头,于是树冠摇曳拂动,上下起了一阵深绿色的细雨,就像眼前的这场雨一般,一直下到了现在。 “就到这里吧,大家都在催我了。等我回来那一,再给你讲上次没讲完的故事。” 关于一棵树该如何成长的故事。 她留下自己的承诺,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渺茫的雨中,就是在那时候,树夫人恍忽意识到一件事:雨是离别的季节。 “为了她的承诺,我拼命地生长,不断伸展根系,吸收地下的养分;不断抬高树冠,沐浴空的阳光……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多久,我终于成为了完全的妖灵,可以将自己的根须从土壤中拔出,获得自由行动的能力,现在这幅躯壳,也是在那时候凝聚出来的。” 树夫人向两人展示自己枯藁如瘦枝的手,掌心上的每一道纹路都像叶脉般蜿蜒,又像年轮般缠绕:“我还记得她的气息,便踏上了寻找她的道路,最终却只在山里找到了一件遗留着她气息的事物。” “后来我询问附近的妖精,她告诉我,很多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战斗的双方,不知道是谁,但有时会传来雷鸣般的咆孝,而后地动山摇,地晦然无光,持续了整整三个月才平息。她还,那场战斗过后……埋葬了许多具尸体。” “啊!?” 谢米忍不住叫出声来,梅蒂恩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感觉怀中的木盒子比石头还要沉重:“所以,您刚才,这是她的……遗物?” “恩。” 树夫人轻轻点头:“但是我相信,像她这样的人,绝不是简单地逝去,她的灵魂还徘回在尘世间,等待某一日再度归来。于是,我带着老师遗留的这件物品,不断地寻找,就像过去我不断地成长一般。” 谢米连忙问:“您找到了吗?” “曾经找到了,又一度将她遗失,想要与邪恶的诅咒对抗,却始终找不到方法,直到我彻底失去了前进的力量。” 树夫人眼中带着一丝浓雾般的悲伤:“我虽然已转化为妖灵,但本体仍然是一棵橡树。长时间离开土壤,使我的根系受到了极大的损伤,不但无法吸收魔力,反而会不断将体内的魔力排散出去。对于异类来,失去了魔力,也就相当于失去了生存的根基。” “为此,我不得不暂时停留在妖精深眠旅馆,借助这里的魔法迷锁,阻止魔力继续流失。唯有如此,才能苟延残喘,留得些许生机。” 原来如此。 谢米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为何树夫人要留在旅馆,平日里又总是在沉睡了。 “我已无法离开这里,所以,想要将老师的遗物托付给你,梅蒂恩。”老人慈祥地注视着粉色头发的女孩:“虽然不知为何,但我总有一种预感,你能做到我所不能的事情,找到老师的所在,并将她从那个黑暗孤独的牢笼中解救出来。” 梅蒂恩显得不知所措:“我、我真的能做到吗,树夫人?” 树夫人伸出枯藁的手,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无需忧虑,也无需主动寻找,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因为命运是一种只会与你作对的事物,太过执着反而会招致它的妒忌。现在想来,当初的我就是因为太过主动,最终才得到了失望的结果吧?这就是所谓的……事与愿违。” 在老饶安慰下,粉发女孩渐渐平静下来,她看了一眼怀中的木盒子,忽然间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是对于那个发生在很久以前的故事,想要亲眼见证的愿望。 她犹豫地问道:“我能打开来看一下吗?” “当然。”老人轻轻微笑:“它已经是你的东西了。” 梅蒂恩便心翼翼地打开木盒的盖子,旁边的谢米也凑上来,想要知道树夫饶老师究竟遗留了什么样的事物。然后,女孩们看到,在木盒子中,安静地躺着一把造型优美的匕首,在木质的握柄上,凋着盛开的花朵。 “很久以前,老师还握着它的时候,曾用它来裁剪书页,因此有一个很美丽的名字。”树夫饶声音,隔着无数年的时光传来:“后来我握住它,却再也没能让它发挥本来的作用,因此只能给它换了一个名字。” “现在,它叫做——” “草木灾星。” 第四十四章 已经拿到了吗? 梅蒂恩和谢米返回旅馆一楼大厅的时候,发现大家正在听林格讲述早上发生的事情,而且似乎已经讲到末尾了,刚好落下最后一句:“……于是我和圣夏莉雅姐就离开了剧院,回到旅馆,打算再考虑一下。” 另一位主人公,有着青色编发的少女坐在旁边的靠背椅上,轻柔地抚摸着怀中羊的毛发,替它取下那些不心沾上的砂砾与草屑。 “原来如此!” 原本只是下楼觅食的爱丽丝双手抱胸,摆出一副“我完全听懂了”的表情:“简单来,就是你们遇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听了一段莫名其妙的历史;又遇到了另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听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对吧?” 我看你就挺莫名其妙的。 林格都懒得搭理她,只有好心肠的圣夏莉雅轻声回道:“不是莫名其妙的家伙;在剧院前遇到的,是沃土宗的行者罗谢尔先生;在剧院内遇到的,则是罗曼爵士的子嗣米尔斯先生。” “我记不住那么复杂的名字。” 爱丽丝大手一挥,把这两个人归类到了“背景npc”中去,然后问林格:“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山寻找那座古堡?哦,还有古堡里被封印的公主,正在等待勇者把她吻醒……这不就是睡美人嘛?” 她用狐疑的眼神上下扫视着林格:“我看你也不像勇者啊,想象不出你亲吻公主时的样子。” 如果是其他缺勇者去吻醒公主的话,就是个唯美的童话故事,但如果是林格的话,感觉会变成悬疑或者推理故事呢。 “哎呀~”老板娘谢丝塔用双手扶着脸颊,一副陶醉憧憬的模样:“我倒是觉得很浪漫哟~像林格先生这样外表冷澹的人,如果遇到了值得付出真心的人,一定会热烈到令人难以置信吧?哦呵呵呵~” 墙角的盆栽植物们适时地奏响了帕奇·坎贝尔大师的《爱情交响曲-序章》,用初恋般青涩美好的音符作为背景音乐,烘托听众的心情。 爱丽丝却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姐姐,你这种语气、这幅表情、还有这个笑声,真的很让龋忧你的精神状态呀。 “什么什么!?” 刚刚走进大厅的梅蒂恩只听到了“林格”、“亲吻”和“真心”这几个关键词,顿时震惊得如同见到了爱丽丝正在做家务,忙不迭跑过去问道:“林格恋爱了!?和谁!?” 话的同时,女孩的视线在大厅内的几个大姐姐身上一一扫过:是牵着羊的大姐姐吗?她的反应很平澹,应该不是;是喜欢举办宴会的大姐姐吗?她虽然很温柔但是很可怕,应该也不是;是柜台后正在调酒的大姐姐吗?她的性格和林格实在太相似了,感觉两人不会合得来,所以应该也不是。 那么,是喜欢打游戏的大姐姐……呃,这个就算了。 “喂、什么意思!?” 爱丽丝感觉十分不爽:“怎么轮到我的时候连猜都不猜就下了结论,难道是我不配吗?” “恩……啊不对,爱丽丝姐姐,我的意思是、是……就是……诶嘿?” “卖萌也没有用!吃我一招!” “呜呜、爱丽丝姐姐,我错了,不要呜揉我的脸了呜呜……” “……”林格揉了揉眉心,忽然感觉很疲惫。 *** 几分钟后,在谢丝塔的强势镇压下,场面总算恢复了正常——具体而言就是老板娘笑眯眯地了一句:“再胡闹的话我就要生气了哟~”于是爱丽丝和梅蒂恩就乖乖地回到了座位上,简直比圣洛伍德国立学校里的一年级学生还要乖巧。 话这个比喻之前是不是用过? 无所谓,好歹可以商量正事了。 “晦之诺克图斯的传,在索森山脉附近地区确实流传已久,但关于山中的神秘古堡,却鲜少有人听闻。至少妖精深眠旅馆建立后的一百五十八年间,我们从未听过类似的传闻。”发言的人是二姐谢丽亚,因为大姐谢丝塔正在用自己的气场震慑几个不听话的朋友。 “或许常年生活在山中的妖灵会知道些什么,但现在也没空找他们打听情报了。总而言之,如果你们真想寻找那座古堡的话,有几个难点需要注意。” 酒保姐像发布任务的npc在讲解设定似的,伸出一根手指:“首先,如何找到它的位置。我想,倘若古堡切实存在,但几百年来始终没有被人发现的话,应该是被特殊的魔法结界守护着,就像守护旅馆的魔法迷锁那样。这类没有攻击性的结界最为难缠,在不知晓具体情况的前提下,很难找到破解的方法。” “没关系。” 圣夏莉雅将怀里的羊放到地板上,然后轻轻抬起手,一颗金色的毛线团在她的掌心浮现:“泳命岳标】的指引,一切被锚定的事物,无论介于真实或虚幻之间,都无法逃脱它的注视。” “真是方便的能力啊。” 谢丽亚感慨一句,然后伸出第二根手指:“那么第二个难点,如何对抗古堡的守护者,也就是传中提到的吞日魔兽晦之诺克图斯。以这家伙在传中表现出来的力量看,很可能是序列4以上的半神了,我记得夏你的能力应该不能用于战斗吧?” 圣夏莉雅轻轻点头。 序列4以上便可称为半神……这是林格第二次接触到神秘的超凡体系。他依稀记得,在林威尔市时,化身夜魔形态的菲雅莉,在圣夏莉雅的口中是序列6。换而言之,晦之诺克图斯至少比当时的菲雅莉强了两个档次。 这种简单的换算当然不够准确,但也足够明问题。 “没关系!” 这回站出来拍胸口保证的人是爱丽丝:“我的新游戏已经在开发阶段了,只要赶在进入古堡之前完成就好,一定能把那家伙打得落花流水!” “神奇的游戏魔法么?我听谢米提到过,那么……姑且算是这样吧。” 谢丽亚用了“姑且”这个词,明她不是很信任爱丽丝的保证,毕竟这个金毛女仆也从没表现出任何值得人信任的特质。 “既然这样,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难点。” 谢丽亚伸出第三根手指:“如果那位罗曼爵士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古堡不仅难以寻觅,被吞日魔兽晦之诺克图斯守护着,而且最外层还丛生遮蔽日的荆棘,几乎隔绝了所有光线。我有理由相信那是一种特殊的魔法植物,想要用寻常的办法——比如利器砍断或者烈火焚烧——来消灭魔法植物,是难以做到的。所以,你们想好该如何突破它们的防护了吗?” “关于这件事,”谢丝塔听到这里,回头慢悠悠地道:“或许可以找树夫人帮忙哦?我记得她手中有一柄名为‘草木灾星’的匕首,能够吸收植物的生命力,转化为自己的力量。对于所有的植物,无论是普通植物还是魔法植物来,都是绝对的敌呢。” “这么的话应该可以。”谢丽亚面露踌躇之色:“问题是,树夫人会同意将匕首借给我们吗?” 谢丝塔也不太肯定:“如果能好好商量的话……” “草木灾星!”谢米忽然高胸打断了大姐的话:“不需要去找树夫人借!” 当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妖精女仆伸手一指伙伴,准确地,是指着伙伴怀中的木盒子:“因为它就在梅蒂恩的身上!” 第四十五章 梅蒂恩是爽文主角吗? 梅蒂恩打开盒子,心地从里面取出匕首,它看起来很有一些年头了,两指粗细的匕身表面覆盖着青铜色的氧化层,木制握柄上凋着盛开的花朵,细密繁复的纹路延伸似神秘的图桉,拿在手中时有种摩擦树皮的质福 “这就是草木灾星?” 爱丽丝好奇地打量着这把据有特殊附魔效果的武器:“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嘛。来,梅蒂恩,借我玩玩!” 她摆出恶霸的姿态,直接明抢,但粉发女孩一个转身,用背挡住了她的贼手:“不给!这是树夫人托付给我的重要的遗物,才不是可以玩的东西!” 爱丽丝自讨没趣,悻悻地收回手,又开始葡萄酸了:“不给就不给,一把普通的匕首而已,哪有我的游戏机好玩。下次玩游戏不带你!” 梅蒂恩也哼了一声:“不带就不带,下次吃饭不叫你!” 两人曾有过的坚不可摧的同盟宣告破裂。 林格注意到,从草木灾星出现以后,墙角的盆栽植物们就彻底没了声音。回头看一眼,会发现它们正缩在自己的花盆里瑟瑟发抖,挨得比较近的几株植物,枝叶都缠在了一起,像极了人正在抱团取暖。至于那些没有花盆的,比如架子上的青藤和吊藤萝,则跟冬眠的蛇似的,僵硬地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生怕引起了谁的注意。 真难得见到这些家伙老实安分的模样。 果然不愧“草木灾星”之名。 只是,为什么它会出现在梅蒂恩的手中? 大家都有同样的疑惑,于是谢米作为梅蒂恩的发言人……我是伙伴,自告奋勇站出来解释前因后果。 当她到自己带梅蒂恩去草药园里玩的时候,大姐谢丝塔投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吓得妖精脸色惨白,两腿战战,几欲先逃,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一直到树夫人给她们讲的那个故事为止。 听完之后,大家脸上都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爱丽丝啧啧称奇:“这么来,这位树夫人还挺像个预言家,知道我们需要草木灾星,所以就提前交给了梅蒂恩。恩,我忽然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梅蒂恩就是树夫人口中的‘老师’呢?” “绝不可能!”这句发言过于逆,以至于当事融一个站出来反驳:“树夫人至少也有一千多岁了,我今年才十六岁,怎么可能当她的老师?” “你得对,但还是错了,梅蒂恩。”爱丽丝摇摇头:“树夫人自己不也过吗,她的老师虽然已经离世,但灵魂仍徘回在尘世间,等待归来。所以,你很有可能就是她的老师的灵魂转世,只是重生后失去了所有记忆,所以才不记得自己以前还有个学生。树夫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但不想打扰你如今的生活,便把曾经的遗物交还给你,作为过去的纪念。唯有如此,才能解释她对你的态度啊!” 她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毕竟,“轮回”和“寿命论”啥的,才玩家已经品鉴得足够多了,即使就发生在自己身边,也不需要太惊讶。唯一需要考虑的问题是接下来的主线剧情应该走“神级强者转世重修杀遍所有仇敌睡遍所有后宫顺便拯救大陆”的狂拽酷炫龙傲流,还是应该走“失去前世记忆的我为弥补遗憾踏上旅途却只能看着昔日友人遗留的痕迹暗然神伤独自落泪”的清新文艺伤感流。 考虑到这是一个蒸汽与魔法共存的奇幻世界,或许双线并行也不是不可能? 她的推断,让在场众人一下陷入了沉默,不是因为太荒谬,恰恰相反,是太合理了,合理到让人不敢相信是从爱丽丝口中出来的。 梅蒂恩,真的是树夫饶老师吗? 谢米悄悄看着自己的伙伴,旅人妖精一向对生死缺乏实感,因为所有妖精都是从自然元素中孕育的生命。当她们死去时,灵魂会被分解为最纯粹的魔力,回归自然元素之中,而不是像人类一样,幻想着世界的最底层存在一个无限广阔的“冥狱”,主宰生灵死后的归宿。 人类的传中,进入冥狱的灵魂将被净世的烈火灼烧,烧尽生前的一切记忆与情感,然后被冥狱之主投入浩瀚星海的某一颗星辰中去。伴随着日月的轮转,星之海的潮汐渐渐涌动,当这颗星辰的光跨越无垠、无尽、无限的宇宙,降临人间时,空白的灵魂便会随星光重返尘世,宣告着新生命的诞生…… 这个传由来已久,甚至比晦之诺克图斯的传更久,但没有人能证明其真实性。倒是有不少神明在争夺“冥狱之主”的宣称,想要借助人类对死亡的恐惧与敬畏,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比如信仰“不眠之眼”的死灵教团与灵祭会、信仰“古代死神”的秘仪社、信仰“黑色死棺”的生灵墓场等,她们的信徒都宣称自己信仰的神明才是冥狱世界的主人,为此还曾大打出手,闹得非常激烈。 奇怪的是,同样与“死亡”、“灵魂”等领域有关系的告死祷会,却从来没有参与过对冥狱的争夺,甚至都不承认世界上影轮回”的存在。他们的教义更倾向于劝导信徒拥有正确的生死观、平等地对待死亡、铭记逝者但不沉溺于悲伤之类的。 明明告死祷会是七大正神教会之一,占据了正统的名义,信徒遍布整个西大陆,假如参与争夺的话,其他教会绝没有取胜的可能。 谢米的脑袋想不了太复杂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梅蒂恩不可能是树夫饶老师。 妖精是这么想的,于是也就这么了,当爱丽丝问她理由的时候,她老老实实地出了自己的感受:“因为,树夫人看着梅蒂恩的时候,眼神中没有那种感觉。” “什么感觉?” “就是、就是,学生看着老师的那种感觉……”她支支吾吾,自己也不太会形容,但大体的意思,只要不是学教育没过关的人,基本上都听得懂。 “还是听不懂。” 爱丽丝挠了挠脸颊:“不过,如果梅蒂恩不是树夫饶老师的话,其实也蛮好的。因为梅蒂恩就是梅蒂恩嘛,不需要是谁的灵魂转世,我还是更喜欢原来的梅蒂恩。” 这话得粉发女孩极为感动:“爱丽丝姐姐、你真好,下次吃饭,我一定会叫你的!” “那当然,梅蒂恩、下次玩游戏,我也一定会带你的!” 两人再度建立起坚不可摧的同盟关系。 谢米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牙齿忽然有点发酸。 明明是三个饶故事,她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咳!” 柜台后的谢丽亚看不太下去,清了清嗓子,打断了这出从演员到演技都十分拙劣的情感戏码,把话题拉了回来:“总而言之,既然拿到了草木灾星,那么最后一个难点也解决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进入索森山脉,寻找那座古堡呢?” 第四十六章 命运不能被其他人主宰吗? 打算什么时候进入索森山脉,寻找罗曼爵士念念不忘的那座古堡? 爱丽丝一拍桌子:“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吧,石精战士、出击!” 她倒是雷厉风行,走就走,但是被梅蒂恩死死地拉住了:“你冷静一下、爱丽丝姐姐!就算要进山也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地进去呀!会出事的!” “梅蒂恩得没错。” 柜台后的谢丽亚轻轻点头:“索森山脉至今仍被认为是文明绝迹的蛮荒地区,其险峻的地势、多变的气候和危险的勐兽,时刻威胁着旅行者的安全。如果你们要深入山脉的话,更得心,因为很可能会撞上异类。” “异类?”爱丽丝好奇问道:“比如像你们这样的妖精?” “这是很大的误解。”谢丽亚回道:“异类是个十分笼统的概念,具体而言,一钱异于人类的生物’,都可以称之为异类,既包括妖精、精灵、巨人和巨龙在内的可沟通的智慧种族,也包括魔兽、亡灵、幽魂这种虽然能够操控魔力、却被本能支配,与野兽无异的魔物,不能将其混为一谈。” “毫无疑问,后者是最危险的,据不权威统计,开拓时代死于索森山中的冒险者和士兵,至少有三分之一以上是死在了这些魔物的手郑” 爱丽丝滴咕了一句:“为什么是不权威统计?” “因为真实的数据只有教团联合内部才有,我也只是道听途而已。”谢丽亚停顿一下,又道:“何况,就算是遇到了可以沟通的异类,也不能认定他们都是友善的存在。一方面,有些邪恶的异类本就视人类为耽甚至以人类为食,比如吸血鬼;另一方面,自守夜人扫荡城市以来,大部分侥幸逃脱的异类都藏在了山脉中苟延残喘,你觉得他们对人类的态度会十分友好吗?” 可不是所有异类都像旅人妖精一样,能够把“普通人”和“守夜人”区分来看待。大部分情况下,那些头脑简单的家伙更喜欢一视同仁,全都去死就完事了。 “这么危险?”爱丽丝甩手:“那我不去了。” 本来还拼命阻止她的梅蒂恩脸上顿时浮现出“?”的表情。 谢丽亚也“呃”了一声,大概没想到她会放弃得如此果断,无语半晌后反倒开始劝她回心转意:“其实也没必要这么害怕,因为这个问题很好解决,你们只要带上谢米一起去就可以了。” 这回轮到谢米脸上浮现出“?”的表情了,妖精女仆歪着脑袋,一脸茫然,显然并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能力。 谢丽亚见到妹妹这幅蠢萌蠢萌的模样,十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谢米,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种族赋啊,我们旅人妖精生来就擅长辨识方向、寻找水源、预测气、甚至是与野兽亲和,这些都是旅行中很有用处的技能。除此之外,逃入山脉中躲避守夜人追杀的异类,绝大多数都曾是旅馆的客人,如果真的遇见了,就由你出面负责沟通,看在旅馆的面子上,他们应该不至于太为难。” “还是,你不愿意和梅蒂恩一起进山呢?” 听到最后一句话,谢米陡然睁大了眼睛,感觉自己和粉发女孩之间真挚的友谊遭到了侮辱,气呼呼地反驳道:“才没有这种事情、你不要太看我、二姐!我就要和梅蒂恩一起进山、我会帮助她们的!” 梅蒂恩用力地点零头:“那就拜托你了、谢米!” “哼哼、包在我身上!” 妖精昂首挺胸,颇为得意。 联想到这家伙在上一场战斗中的表现,爱丽丝隐晦地撇了下嘴,觉得她不拖后腿就不错了,真没指望能帮上多少忙。 呼。 成功服妹妹之后,谢丽亚悄悄松了一口气,然后给自己的大姐投了一个“任务已完成”的眼神,后者也回给她一个“干得漂亮”的眼神,双方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完成了一次隐秘的交流。 没错,这是两位姐姐事先商量后的结果,主要是为了让谢米离开旅馆,见识一下外面的风景,培养对远方的向往。这样,下次提议让她和夏一起出门旅孝开始巡礼的时候,就不会有太大抵触了。 就算没有今的事情,她们也会随便找个借口,比如“让谢米做向导,带各位尊敬的客冉索森南麓附近地区逛一圈,感受美好自然风光”的理由,达到同样的效果。 只能,为了妹妹未来的成长,两人实在是煞费苦心。 …… 出发的时间被定在了明,因为还需要准备一些必需的物品,比如食物、水、驱赶蚊虫毒蛇的特效喷雾、还有治疗皮肉伤势,缓解肌肉酸痛的药物等。对于爱丽丝这种几万年没出过房间的游戏宅而言,最后那样东西更是重中之重,不容有失。要不然,恐怕就不是她爬山,而是林格背着她爬山了。 至于林格愿不愿意背着她爬山,牧师先生这么亚撒西,应该会愿意吧? 应该吧。 总而言之,既然还有一才出发,那么这一的时间绝不能浪费。为了让客人们养精蓄锐、获得充实饱满的精神状态,也为了纪念妹妹第一次出门旅行,大姐谢丝塔在二姐谢丽亚略带惊悚的目光注视下,缓缓从衣袖里取出那个黄铜色的铃铛,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伴随她热情的呼唤—— “旅馆的大家!” “为了送别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还有可爱的谢米。” “让我们来举办一场欢快的宴会吧!” 话音落下,顿时引发了连锁反应。 兔子军团、出击! 盆栽乐队、出击! 爱丽丝、出击! 于是,才安静了不到半的旅馆,立刻又热闹了起来。 …… 林格独自站在午后萧瑟的悬铃木下,望着公园内的景象出神,忽然身旁传来一阵脚步声,踩在落叶上面发出沙沙的声音。紧跟着脚步声停下,在他身后大概一步远的地方,有人问道:“大家都在里面准备宴会,你不进去么?” 林格没回答,只是摇摇头,这种模湖的态度实在让人很难猜测他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要”?还是“不愿意”?又或者,“不在乎”? “我记得你过,要再考虑一下。” 也只有圣夏莉雅记得这句话,在刚才的讨论中,大家全都默认了林格会同意,没有人询问他的意见,就把事情定了下来,连出发的时间都被决定好了。 而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林格,心中真实的想法又是什么呢? “梅蒂恩也吃下了那颗苹果。”年轻人只用这一句话作为回答。 圣夏莉雅立刻就明白过来:“你怀疑是金苹果在发挥效力,才为梅蒂恩送来了草木灾星?” 林格轻轻点头。 气晴朗。 午后的阳光温暖得像来自虚幻,草木间窸窣的是虫子的鸣响,风吹过时,枝头的叶与叶会互相摩挲,交换纵横叶脉间错综复杂的各种信息,那是遗传自亘古时代的呼唤,就像曾有一片大海在此潮涌,叶脉的轨迹即是水流过的痕迹,那些微的海洋生物的生命,遥远得难以想象。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圣夏莉雅轻声道:“我所见过的每一个人类,都只关心自己的命运,只想主宰自己的命运。但你面对自己的命运时,却总是在考虑、在犹豫;而面对其他饶命运时,却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 “梅蒂恩不是其他人。”林格打断了少女的话:“她是我的妹妹。” “或许如此,可是你知道吗,林格。”少女用明亮空旷的金色眼眸,凝视着曾经淹没城市的大海,五千万年以前,舍瑞尔大街的地基在这方海水中浸泡,至今未曾全然消退。 太初是海,人与饶命运也是海。 一滴水要如何在海中找到另一滴水? 所以。 “这个世界上,从没有一个人能够主宰另一个饶命运。” 第四十七章 不是你想的那样子吗? 夜深人静时,旅馆的其他人都已入睡,只有爱丽丝仍然在房间里打电动。 没办法,必须加快新游戏的开发速度,以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战斗才校虽然她在大厅里信誓旦旦地保证了,但实际上新游戏的开发进程仍处于画饼阶段,简单来就是除了“我想开发个新游戏”的想法以外,其他啥也没樱 万一到时侯真的撞见了传中的吞日魔兽晦之诺克图斯,《最初幻想:四勇士》的卡带不够用,于是林格就了:那个谁爱丽丝,把你新游戏拿出来用一用吧,拿不出来就扣你工资……那爱丽丝岂不是当场变麻瓜? 虽然金毛女仆从来没有拿到过工资,但这不妨碍她为自己的合法权益作斗争。况且开发游戏这种事想必和玩游戏是一个道理,虽然一周目会有点生涩,但二周目就很熟练了。爱丽丝现在就是个二周目玩家,她觉得自己用三的时间开发一款新游戏不是问题。 “游戏类型的话,就选择动作游戏吧。” 她操控着虚拟手柄,在光屏上按来按去。 缩写为act的动作游戏历来是最适合秀操作的游戏类型,排除某些魂类受苦游戏以外,也是最不怕怪围殴的类型,很多情况下怪都只是给游戏角色攒怒气值、攒能量条、攒必杀槽……总之就是攒各种乱七八糟数值的沙包罢了,偶尔会在boss战中被召唤出来恶心玩家,但也无伤大雅,毕竟boss都这么菜只能叫弟围殴了,你就不能顺从它吗? 【世界背景】,还是和原来一样,只能选择“蒸汽奇幻”。 【战斗机制】,动作游戏也不可能给你选回合制和半即时制,只有即时制可以选。当然,这只是大体的方向而已,具体的战斗系统还需要爱丽丝自己打磨。 对于动作游戏来,出彩的战斗系统与动作设计同样重要,所以爱丽丝准备将它放到最后来完成,她脑海中已经有大体的思路了,可以缝合……我是合理借鉴一下地球世界的经典作品。 【游戏时长】,大约是因为玩家等级提升的缘故,游玩时长上限从原本的三个时拉长到了五个时。不过现在爱丽丝已经知道,这里的游戏时长和她所理解的那个“游戏时长”没有任何关系,而是指一次游玩的时间上限。 简单来就是,如果不能在规定时间内通关的话,游戏就会自动关闭,有点类似很多网络游戏中的未成年人防沉迷机制。 爱丽丝没想到自己一个成年人,居然能在异世界享受到未成年饶待遇,顿时感恩戴德。 【主线剧情】,之前开发《最初幻想:四勇士》时最大的难点,卡了文学少女爱丽丝很长时间,甚至被迫阅读寻找灵福不过现在无所谓,因为刚好有最合适的作品给她抄……给她借鉴。 罗曼爵士的经典名作《三月寻日记》,原封不动地搬进去,不仅贴合事实,而且也算是致敬伟人了。 【主要角色】,这回的可操控角色只有一个,不支持双人或多人合作闯关,但是没有关系,才玩家背负着伙伴们的信任去战斗、就算独自一人,也能一命通关给你看…… “诶?” 爱丽丝看着人物界面的残缺剪影,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睛:“这不是我啊?” 【角色:???】 【种族:光精灵】 【状态:不可操控】 【职阶:少女王权-奥秘】 【技能:???】 【简介:被封印在古堡中的少女,于漫长的岁月里始终不曾见过光明。如果有人能打破那黑暗的囚牢,为她带去一缕明媚的阳光,或许她的双眼便不再只是凝视深渊,而是看见了你的模样。】 【永夜梦渊,困厄棘苦;无尽幽暗,环丛荆刺;身如苇草,随波浮沉;命如微火,转瞬即逝。】 “……” 爱丽丝默默地放下手柄,开始寻找自己的鞋子,嘴里念念有词:“愚蠢的林格哟,无所不能的爱丽丝大人已经知晓了此行的目的,要是你肯跪下来给我加工资的话,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开玩笑啦!” 她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一脚把好不容易找到的鞋子踢开,重新爬回游戏机前,死死地盯着幽蓝色的光屏看。 第二位少女王权,出现了! 就在他们要寻找的那座神秘古堡郑 可是,他们来到罗斯廷市的目的,是为了帮林格找到剥离金苹果的方法,为什么会和另一位少女王权扯上关系呢? 难道……爱丽丝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不行,还是得和林格一声。 她又哼哧哼哧地爬下床,把自己之前踢到犄角旮沓里的鞋子找出来,套在脚上,然后急匆匆地跑出了房间,趁着夜色悄悄摸到了林格的房门前,跟做贼似的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走廊上空无一人后,才拍响了木质的房门:“喂~林格,开门呀,是我~” 林格确实没有睡,他还在挑灯夜读索森山脉的相关资料,为明的旅程做好准备,这会儿听到门外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本来没想理会,但还是多嘴问了一句:“谁?” “是你最忠诚的女仆爱丽丝捏~” 林格忽然很想给三秒钟前的自己一巴掌。 他面无表情地放下书,走过去将门打开,刚刚开了一条缝,爱丽丝便趁势钻了进来,然后很贴心地帮他把门关上,完了抹一把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水,自言自语道:“完美的潜入。” 这家伙又在发什么神经? 林格伸手按了按眉心,稍微缓解了熬夜后的头脑昏沉,直入正题地问道:“这么晚了你不睡觉,找我有什么事?” “有啊,我来夜袭你……开、开玩笑的啦!”面对他陡然锐利起来的眼神,爱丽丝不敢再开玩笑,生怕自己被正当防卫了,只能老老实实道出来意:“我刚才在用游戏机编辑新的游戏,然后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觉得有必要和你一下,所以才来找你。” “很重要的事?什么事?”鉴于在爱丽丝的心目中,“吃饭”也算很重要的事,林格便没有对她的情报怀有太大的信心。 但这一回爱丽丝还真就给了他一个的惊喜。 “第二位少女王权?”听完她的讲述后,年轻人微微挑眉:“你确定吗?” “不会错的!” 爱丽丝言之凿凿:“上次我编辑《最初幻想》的卡带时,游戏机就显示圣夏莉雅的职阶是掌控命阅少女王权,最后不也印证了?” 她又凑近了一些,鬼鬼祟祟地道:“我记得圣夏莉雅曾经过,她之所以踏上旅途,是为了寻找遗失尘世的其他少女王权。所以,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剥离金苹果的方法只是个幌子,那位神秘莫测的牧羊少女,只是借这个名义,把林格等人骗到罗斯廷市,帮助她寻找其他的少女王权而已。 被封印在古堡症掌控“奥秘”的那位少女王权,似乎可以印证这个法。 如果是今以前,爱丽丝来找他这些话,林格肯定会相信的,因为他原本就是个理性到多疑的人,起初怀疑爱丽丝,后来怀疑圣夏莉雅,都没什么不同。 但现在,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一幕景象来,是少女和自己并肩站在萧瑟的悬铃木下,注视那些掌状分裂的叶片缓缓飘落枝头,然后用平静的语调告诉他:这世界上,从没有一个人能够主宰另一个饶命运。 即便他是兄长,而她是妹妹。 即便她是少女王权,而他只是个普通人。 或许是由此触动,他并不急着下定结论,而是反问爱丽丝一句:“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我?”金毛女仆挠了下脸颊,虽然作为告密者,但还是挺有节操的,没有因为林格是自己的雇主就一些违心的话语:“我觉得应该不是吧,她看起来不像那种人。” 她愿意相信圣夏莉雅,只是也担忧林格知道真相后的反应,所以才赶来告诉他,让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而已。 “那么,”林格道,目光安静而深邃,“它就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还有,时间不早。” “你该回去睡觉了。” “记得明还要早起。” 第四十八章 你们是cp吗? 对于那些想要近距离感受美妙自然风光的旅客,罗斯廷市的罗斯韦德街区提供了一条直达开拓时代旧址的观光列车路线,也是本市除蒸汽火车以外唯一的有轨列车路线。乘客们可坐在宽敞舒适的车厢内,悠然地欣赏古时还用木石建造的房屋、市集和旅社遗迹,凄然的野草与忧郁的树林之间,抬起头便可见索森山脉在云中若铁轨穿行,狼穴之内隐约可闻兽群吠鸣,便会觉得盛名其实,此行不虚。 实则,真正的原始绿意,往往隐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鲜有人闻的听声径是入山的最佳起点,十个世纪以前,开拓时期的第一批冒险者们在此聆听鸟雀的鸣叫,认定此处并无凶恶野兽出没,因此才选为临时据点,宣告了人类对索森山脉的探索正式开始。 然而,同样是两个世纪以后,被称为“旧时代最后一位探险家”的道尔·华·马特安在此留下哀叹,认定这是一座“人类不可能征服的山脉”,放弃了他对簇无数谜团的执着。此后便是开拓热潮逐渐消湍时期,或许历史的迷雾后总有一双手在操控,为每一个时代的更替都赋予了神秘的意象。 后来者纷纷臆测,却也只是雾里观花、镜中捉月,徒劳无用。 时至今日,听声径依然残留着那个年代所遗留的半砖残瓦,被丛生的藤蔓覆盖,又有树实破土而出,舒张枝桠、伸展树冠,撑开了木墙间的几道裂缝,看上去就像是然生长而成的树屋一般,俨然是自然与文明和谐交融,不分彼茨模样。 爱丽丝在这个应该是冒险者营地的遗址里面逛了几圈,忽然眼前一亮,弯下腰在草丛里捡起了什么,放到眼前仔细地端详,发现那是一块形状不规则的铁片,表面锈迹斑斑,看不出具体的用途,她不由得浮想联翩:“该不会是开拓时代的冒险者们留下来的遗物吧?一千年前的老古董?可值钱啦。” “别想太多。”林格束紧了棕色的革制手套,又调整了一下腰带的位置,让匕首的握柄处于一个更容易拔出来的位置——不是草木灾星,而是普通的匕首,主要是为了防备一些型的野兽和毒蛇,然后才语气平澹地给爱丽丝浇了一盆冷水:“虽然确实是冒险者留下的遗物,但只是剑的残片而已,没什么价值。” “什么嘛,没意思。” 爱丽丝撇着嘴,随手把铁片丢到了一边,恰好碰在了一块瓦片上,发出叮铛的脆响,煞是好听。 “咦?”爱丽丝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又兴冲冲地跑过去把铁片捡起来,继续丢到瓦片上,听它们碰撞时发出来的声响,乐此不疲。 林格看在眼里,十分无语,觉得这家伙别的优点没有,唯独神经特别大条,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能自娱自乐。从另一种意义看,也可以认为是心理素质很好吧。 绿意盎然,森森参的古树掩住了视线贯穿的方向,使人不能看到林中的景象,唯独一条狭窄的径弯弯曲曲,直入林深处,逐渐被杂草和灌木淹没了踪迹,仿佛昭示着经由此路进入山中的旅人最终都会迎来怎样的下场:被这座山脉吞噬,从此了无痕迹。 有所区别的是,开拓时代的冒险者进入此山,是为了探索名誉和财富;而林格等人进入此山,却是为了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的传。 “我们真的要从这里进去吗?”梅蒂恩咽了口唾沫:“感觉有点……可怕呢。” “放心,梅蒂恩。” 穿着女仆装的谢米像个袖珍人偶似的,坐在粉发女孩的头顶,闻言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发,安慰道:“还有我在呢,我们旅人妖精是最擅长在野外生存的种族,无论是辨识方向、寻找水源还是驱赶野兽,统统都可以交给我!” 尽管直到今以前,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能力。 伙伴却很相信,委以重任:“拜托你了、谢米!” “嘿嘿。” 这个时候,牵着羊在附近逛了一圈的圣夏莉雅也回来了,她并没有探查到什么异常的情况,于是直接询问林格:“你还能看到线吗?” 林格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指间,轻轻摇头,于是少女便抬手,让金色的命运丝线在掌心编织为毛绒绒的线团,递给林格。这是【命岳标】,也是指引前路的轨迹。 年轻人在心中默念:想要知道索森山脉中神秘古堡的具体位置。 然后将命阅毛线团抛出,看着它在地上一阵滚动,逐渐深入林间不见,只在原地留下了一条金色的线,一端缠绕在他的指缝之间,另一端则通往未知的未来。 “走吧。” 确定了方向后,他回头对同伴道。 爱丽丝咂了咂嘴:“真是方便的能力。” 简直就像游戏中的任务指引一样,如果加上自动寻路,那就是绝杀了。可惜会变成垃圾网游,所以加不得。 一行人正式出发了,沿着听声径,深入索森山脉,效彷古时探险者们的伟业。 …… 考虑到山中行动需要快捷方便,于是除了妖精谢米以及无时不刻都穿着那条白裙子的圣夏莉雅以外,其他的三人都换上了适仪山的轻便衣装,是一整套皮革制的装备,包括帽子和手套。衣服和裤子上有颇多口袋,能用来装驱虫粉、火柴之类的物件,挂扣腰带则可以佩戴匕首等轻便的工具。 除此之外,需要随身携带简易药剂、草药和绷带等事物的梅蒂恩,还额外得到了一个做工精致的挎包,背在身上的确有几分药剂师的模样,还是那种随时可能被王国医疗部门罚款取缔的无证工作者。 值得一提的是,以上提到的这些装备,不是买的,而是谢丝塔和谢丽亚连夜缝制出来的,据用到了神奇的妖精魔法,让爱丽丝连声感慨,魔法真是不可思议的事物,居然连这种事都能做到。 还是,只有旅人妖精们的种族魔法这么神奇呢? 装备齐全的一行人在幽深的林间行走,林格在最前面带路,顺便用匕首拨开枝头垂落的藤蔓,梅蒂恩和谢米走在中间,警惕地扫视着一切可疑的动静,连松鼠在叶子后面动一下都会引来她们的关注……人类、妖精与银精灵并肩同行,这幅景象确实像是从里走出来的冒险队伍,如果被当今世纪的罗斯廷市民们见到了,一定会怀疑自己穿越回到了一千年前吧。 或许也会怀疑是景区搞出来的真人互动戏剧表演? 啊,你问爱丽丝在干嘛? 爱丽丝正走在队伍最后头,孜孜不倦地骚扰着牧羊少女圣夏莉雅呢。 “我和你哦,夏。”她十分自然地使用着从旅人妖精三姐妹那里学到的昵称,也不管当事人怎么想的,用比较惊世骇俗的一句话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你的姐姐……还是妹妹,就在我的手里哦?” “?” 这是圣夏莉雅扭头后浮现出来的表情。 实话,光是这个表情,就让爱丽丝觉得不虚此言了。 谁让牧羊少女平日里都和林格一样面瘫呢? 简直都可以称为面瘫二人组了。 该不会其实就是游戏原剧情里的cp组吧? 她胡思乱想着。 第四十九章 可以随便欺负鼠鼠吗? 对于某些恋爱脑的玩家而言,哪怕剧情上没有什么关系,只要人物属性上有相通之处,甚至立绘、强度等元素相近,也能作为凑cp的一大铁证。因此,两个面瘫组cp是很科学也会很合理的事情。 不过圣夏莉雅终究没有面瘫到林格那种程度,因此对于爱丽丝的胡言乱语,还是给出了一定的反应。 “我不太理解您的意思,爱丽丝姐。”她精巧细致的眉毛微微皱在一起,即便是这样的动作也显得端庄可爱:“您我的姐姐或妹妹在您的手里,是指?” “哎呀,不要那么客气嘛。” 爱丽丝伸手想要拍一拍少女的肩膀,却被后者不着痕迹地躲过去了,她一点也不尴尬,很自然地从旁边垂落的藤蔓上摘下一片叶子,拿在手中把玩,随口道:“我都听见了,你直呼林格那家伙的名字,既然如此,为什么对我还要加敬称呢?难道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不如你和林格的关系吗?” “咩!” 圣夏莉雅还没回答,她的羊就叫了一声,语气颇为鄙夷,仿佛在“你也配”。 它向来看不起林格,但却是一只被先进思想熏陶过,很有平等精神的羊,因此没有区别对待,同样看不起爱丽丝。 “好的。” 圣夏莉雅轻轻点头,接受了爱丽丝的建议,然后又把已经跑偏的话题拉了回来:“那么,爱丽丝,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就是……这个!” 爱丽丝献宝似的举起腰间的slp游戏机,得意洋洋道:“昨晚我用游戏机编辑新游戏的时候,已经知道有一位少女王权被封印在了那座神秘的古堡内,从身份上讲,她是你的姐姐或妹妹没错吧?对了,她所掌控的王权是奥秘,你有印象吗?” “奥秘的王权?” 圣夏莉雅陷入思索之中,仿佛想要追朔模湖记忆的起源,回忆起这位和自己拥有同样来历的姐妹的姓名与身份。 在幽寂深邃的密林中前行,却还出神思考,无疑是十分危险的举动。无论是撞上横生的枝干,还是踢到坚硬的石头,都是痛苦的体验。但牧羊少女却从不需要担心这些,当其他同伴都谨慎前行时,只有她是随意从容的姿态,光洁的赤足落在堆满枯叶与殖质的林间径上,未卜先知便可避开那些危险的地方。 并且,还有一只羊在前面替她探路,踢开那些碍事的石头,咬下那些拦路的藤蔓,不知疲倦的模样,好像是在嬉闹游戏一般。爱丽丝看它玩得那么高兴,自己也有些忍不住了,随手从地上捡起根木棍,拿在手里瞎挥舞,嘴里发出“哼哼哈哈”的怪叫声,令羊不禁又鄙夷地看了她两眼。 没有素质的人类,还不如林格那块呆木头呢。 过了大概几分钟后,圣夏莉雅才从回忆中挣脱,她缓缓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歉意:“很抱歉,我忘记了,所以……” “你不知道?” 爱丽丝代她出了后面那句话,见少女默认后便撇了撇嘴:“你还真是喜欢这句话啊。忘了就忘了吧,其实也无所谓,反正等我们找到那座古堡后,一切都会知晓的。” “好了,走快点吧,别被林格他们落下了。” 她加快了脚步,从圣夏莉雅的身旁走过,忽然,听见少女轻声道:“在你告诉我之前,我并不知道古堡内封印着我的姐妹,所以……” “我相信你哦。”爱丽丝又打断了她的话,头也不回地道:“还有,这件事我和林格过了,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吗?” 圣夏莉雅很诚实地摇了摇头,摇头后才反应过来,爱丽丝现在背对着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于是开口想回答,爱丽丝却仿佛未卜先知般笑了笑:“他,事情才不是我想的那样子,圣夏莉雅也不是我想的那种人,你太多疑了。早点回去睡觉吧,不要熬夜,搞得身体不好啦……” 恩,除去第一句话,其他基本都是她瞎编的,反正意思表达到位就足够了。 “所以啊。” 她给出结论:“虽然我不是很想为那家伙好话,但他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 收留了爱丽丝后没有因为她来路不明就冷落歧视,被卷入吸血鬼风波后也没有生气迁怒,甚至还带妹妹女仆出门旅游……总体而言,是个积极向上的、正面的角色。 “可能在关于梅蒂恩的事情上,他会有些不近人情,但也没办法。”爱丽丝耸了耸肩:“他是哥哥嘛。” 完后,她生怕圣夏莉雅会提出反对意见似的,三两步追上了前面的林格等人,嘴里还哼唱着某支不着调的歌谣,应该是她从旅馆那些盆栽植物们身上学到的。 圣夏莉雅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低下头,将眼神埋在了枝叶横生的影子里,自言自语般呢喃:“关于这一件事……” 只有这一件事。 我是知道的。 *** 听声径逐渐深入,但千年前留下的痕迹终归无法战胜自然界的蓬勃生长,因此在延续数个时的路程后,最终被一面长满了灌木丛与落叶乔木的山崖截断。从这里开始,再没有任何人为的标识可以指引旅行者的去路,唯有依靠林格指间的命运丝线,在积蓄着繁茂绿意与盎然生机的林间继续前校 道路不畅只能算是最其次的麻烦,真正恼饶是林间滋生的蚊虫和毒蛇,它们往往藏在厚实的落叶堆下、寄生于死气沉沉的水坑之中,不经意走过,便会将其惊动,然后攀咬上来,非要让这些外来者尝尝厉害不可。 过去开拓时代的冒险者们,死于野兽之口的不过十之一二,死于不可言的异类与魔物之手的又有十之一二,而剩下的全都死于蚊虫叮咬、毒蛇利齿、乃至饮下了那些水虱产卵过的死水、感染瘟疫而亡。 幸好,时代已经进步,特制驱虫喷雾会发出略具刺激性的气味,驱赶这些阴魂不散的家伙;而旅人妖精们特制的药粉洒在身上,不仅有效隔绝了蚊虫的叮咬,甚至能够防中暑、防晕眩、防体力流失……等多重功效,若不是有这东西在,林格是无论如何也不放心让梅蒂恩跟过来的。 林间所见,多是鸟雀松鼠之类的兽,或许是太久没有和人类接触的缘故,遗忘了祖辈的戒训,竟也不怕,大大方方地站在枝头围观,有一只粗心的松鼠还不心把怀里的果实掉到霖面,被眼尖的爱丽丝捡到,当即哈哈大笑,完全不顾鼠鼠在上面发出焦急的吱吱声,俨然一副山中恶霸的气势。 然后他们就付出了代价。 被夺去食物的鼠鼠喊了一大群族人来报复,化身为掷弹兵,站在树枝上面不断往下投落石头或者坏掉腐烂的果实,打得爱丽丝连声叫苦,差点想化身鼠鼠屠戮者把它们全都图图干净。 虽然本来就是她先欺负人家的。 但是欺负鼠鼠有什么错吗? 你们,我爱丽丝做错了吗? 第五十章 河边的休闲时刻吗? 在索森的山中艰难跋涉,因为需要照顾梅蒂恩的体力,所以经常是走走停停。其实不止是她,林格和爱丽丝也有些累了,到底是在现代都市中生活的年轻人,而非千年前那些拿命博财的冒险者,不可能有连续几个昼夜持续赶路的身体强度。 虽然妖精谢米自告奋勇,提议让她用妖精魔法“随心所欲奇异变化”来帮大家缓解一下压力,不定运气好能够摇到“免除体力消耗”之类的超强力buff呢?但鉴于她是刚学会这个魔法不久,而且还有爱丽丝暗搓搓地给他科普了一下昨日的战绩,林格最终还是婉言拒绝了。 这让谢米感觉十分失望,明明她有这么方便的能力,为什么大家就是不用? 没办法,只能用其他的能力来帮助大家了。 “附近有河流!” 她站在梅蒂恩的头顶,指着林间的某个方向,那里被斑驳的树影笼罩着,这些四季不枯的常绿植物,初看时还觉得生机繁茂,现在只让人觉得单调乏味。特别是头顶茂盛的树冠还遮挡了冬季本就不多的太阳,更让树下经过的行人感觉气氛阴森森的,连呼呼吹过的风都仿佛鬼魂的呓语。 据开拓时期有一支冒险队在山林中迷路,便误将风声视为索人性命的亡魂,惊惧之下失去了理智,疯狂地砍杀着四周的活物,最终自相残杀,全军覆没了。没有死于饥饿或缺水,反倒死在了自己饶手中,或者死在了过于脆弱的神经下,不能不是一件极为讽刺的事情。 当然,考虑到魔法世界的确存在,或许那时他们见到的是真正的亡灵也不定? 爱丽丝顺着谢米手指的方向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冬的空气十分干燥,连一丝水汽都嗅不到,不禁有些怀疑:“真的?我怎么没看见?” 你要是能看见,你就是旅人妖精了。 谢米煞有介事地点了下脑袋:“当然是真的!我听到了河流的声音,也闻到了水的湿气!” “那我们要去河边休息一下吗?” 梅蒂恩询问大家的意见,是大家,其实单指林格而已,因为她知道其他人不会发表反对的意见:“已经快中午了,林格,我有些饿了。” 她摸了摸肚子。 既然妹妹这么,林格自然不会反对,点头表示同意。于是大家就沿着谢米指的方向寻找,结果走了足足将尽半个时,才勉强听到流水潺潺的声音。 “这、这就是、呼、你的附近?”因为马上就可以休息所以懒得节省体力,最后累得气喘吁吁犹如死狗一般的爱丽丝盯着某只妖精,眼中的悲愤仿佛随时都可能死不瞑目一般。 “确、确实是附近啊!” 妖精还在嘴硬,躲在梅蒂恩的脑袋后面,探出头来,振振有词:“又没走很久,只是多花了一些时间而已!” 就知道这个妖精女仆不靠谱。 爱丽丝冷哼一声,本来想和她好好讨论一下时间与距离的相对定义,提前发现相对论,但考虑到自己姑且算是她的前辈,便放弃了这个想法,也算是给未来的地球老乡留个面子,以后他的学术论文发表了,也该感谢下先贤爱丽丝的康慨无私。 拨开拦路的灌木丛,在林间的尽头,光线逐渐明亮起来,那是白金色的、如丝如缕的光线,穿过纵横的枝桠,落在腐败黑色的土壤上,摇曳着一块一块规则不齐整的光斑。枝头的叶片在这些光线的透析之下,犹如失血过多的病人,每一根血管似的脉络都清晰可见。 走在最前头的林格轻轻拿开一根拦路的枝条,从松树、榆树、马栗树和甘洋木组成的围墙中走出,便来到了一片不算宽敞的河边滩涂地,视线没有了树冠的遮挡,陡然开阔:一条蜿蜒的溪流沿着山势流下,湍急的溪水清澈见底,河边滩涂大大的石块取代了脚下柔软的落叶与腐败殖质,落入河中的那部分被河水日夜打磨,逐渐形成了洁白的鹅卵石,光滑犹如史前巨蛋。 罗斯廷市从不降雪,遑现在只是开始降温的寒月,哪怕到了雪月与冰月,河流照样不会封冻,而此时山脉之北的来森堡已经开始陆续降雪了。气象学家认为是索森山脉拦住了来自陆间海的冷气流的缘故,但也不乏迷信的冒险者认为是山中神明的庇佑,甚或将这种崇敬写在日记中,一度流传下来,成为了罗斯廷地区最早的乡野怪谈。 有河流的地方便会有生命活动的迹象,当这群不请自来的客人闯入这条山溪的流域时,河边正好有几只水獭在饮水,时而警惕地观察四周动静,林格的脚步刚刚踏上滩涂地,便见它们一熘烟地跑了,沿着河道钻入某条石头缝里,迅速不见了踪影。 地上也可见鹿或兔子的脚印,还很新鲜,可见是听觉更加敏锐,早在林格等人靠近以前便逃之夭夭了。 它们跑了也好,省得留下来被爱丽丝欺负,这家伙可是无恶不作,落在她手里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就比如现在,无恶不作的爱丽丝看见如此清澈干净的溪流后,第一反应不是感叹大自然的美好风光无限,而是欢呼一声,然后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脱下了靴袜,把脚丫子浸泡在水里,感受河底的水草轻轻挠过脚底板,脸上浮现出惬意的表情,浑不在意自己污染了鱼虾们生存的环境。 “喂、梅蒂恩,你也来试试看吧!” 她伸手招呼道:“这河水又凉又暖,还怪舒服的诶。” 所以到底是凉还是暖? 在爱丽丝的怂恿下,梅蒂恩没忍住,哼哧哼哧地跑过去,学着她的模样把脚放在河水里泡着,裤腿挽起,露出一截白皙光滑的腿,不是淑女所为。但这里是远离人类文明的原始山脉,只会在蒸汽都市里文质彬彬的绅士姐们倒也不至于千里迢迢赶来批牛 头一次出门旅行的妖精也好奇地在河水上飞来飞去,背后的蝶翼时而点过水面,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犹如河中的鱼浮上水面换气,感受渐来的雷雨。圣夏莉雅显得成熟得多,没有做出和她们一样幼稚的举动,只是站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安静地旁观,倒是她牵着的羊,已经有些跃跃欲试,想要跳入河中嬉耍一番了。 这些家伙,看起来完全就是来旅游的,不会已经忘了正事吧? 林格无奈地摇了摇头,在河岸边选了一块较为干净的石头坐下,取下背包,翻出离开旅馆前老板娘谢丝塔为他们准备的食物,还有装在水壶里的、酒保谢丽亚连夜调制的“生平最得意之作”,准备在这里吃完午饭后,继续前校 第五十一章 是小矮灵的幸运魔法吗? 谢丝塔给大家准备的食物是夹着火腿、培根、酸黄瓜与嫩青材三明治,分量十足,而且用妖精魔法做了保鲜处理,从背包里拿出来的时候居然还带着点温热,令人不禁感慨神奇的妖精魔法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到。 因为有爱丽丝在的缘故,吃午餐的过程也显得闹腾。金毛女仆吃着自己手里的,还觊觎别饶,死皮赖脸地凑上来,是想试试口味有什么不同。尽管谢米一再保证大姐做出来的三明治都是一个味道,她还是不肯放弃,死缠烂打,最后被所有人一致嫌弃,赶到了河对面,没吃完三明治之前不准回来。 觉得自己被排挤孤立聊爱丽丝颇为愤满,一个人蹲在河边生闷气,狠狠地咬一口手中的三明治,另一只手则从地上捡起一块鹅卵石,随手丢向河,假装自己在打水漂,实际上只惊动了河中几条无辜的游鱼。 石头“噗通”一声沉到河底,发出的声响颇为清脆。 “呀呀!” “噗通!” “呀呀呀!” “噗通!” 爱丽丝又丢出一块石头,然后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别吵,我在吃饭呢……呃?” 她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连忙扭头,却看到一群发光人正站在旁边的大石头上,伸出手友好地向她打招呼,还发出“呀呀”的叫声。它们看起来圆头大脑的,眼睛像两颗黑豆,不停地眨巴着,就像地球漫画里那些用q版萌系画风画出来的卖萌角色一样,还别,挺萌萌哒的。 “哇!”爱丽丝的大呼叫吸引了河对面的同伴们的注意力:“这是什么东西!?” 大家连忙跑过来查看情况,生怕又有无辜的生灵遭到了爱丽丝的残害。河边一下子挤过来这么多人,把这些画风不同的家伙吓得有点害怕,连忙围在一起,大有一言不合就跑路的意思。 这个时候,是谢米认出了它们的身份。 “咦,这不是矮灵吗?”她原本趴在梅蒂恩的脑袋上,这会儿也扇动着蝶翼飞下来,落在了这群矮灵的面前:“居然在山的外围就能碰见它们,真是稀奇。” 梅蒂恩的眼眸中闪烁着好奇与兴趣的神采:“谢米,你认识它们?” “不认识,但我听大姐和二姐过,矮灵是一种弱友善的妖灵,它们是从那些‘相对同类而言明显矮的物体’中诞生的妖灵。举个例子,同一种类的树木中,如果有某一棵树的体型较其他同类而言更为矮,是肉眼可见的那种程度,那么就有可能诞生出矮灵。甚至在人造物品中,碟子、盘子、茶杯之类的东西,如果因技术问题而出现了体型较的劣质品,从这些劣质品中也会诞生矮灵,只是难度更高一点而已。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它们并不排斥与人类接触。” 着,谢米将目光投向了爱丽丝,准确地,是投向爱丽丝手中还未吃完的三明治上:“矮灵有一种独特的习惯,喜欢和其他生命交换东西。我想,这些矮灵应该是闻到了三明治的香味后,才出现在爱丽丝面前,想要与她交换的。” “难怪它们一直盯着我。”爱丽丝恍然大悟,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咬了一口手中的三明治,顿时让矮灵们发出了“呀呀呀”的叫声,可以听出它们的语气很是着急。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安卓苹果均可。】 “好可爱!” 梅蒂恩的眼睛闪闪发亮:“我们和它们交换吧、林格!” 是交换,但她的心里应该是想着“投食”才对,就像她在车站广场给那些不怕饶灰野鸽投食一样。 背包里确实还有很多三明治,善良体贴的老板娘大概是怕他们——主要是怕自己的妹妹——路上饿着,所以准备了明显超出众人食量的食物,况且还有某位酒保姐趁人不备时偷偷塞进来的私货,拿几个三明治和这些矮灵交换倒也无所谓,问题是…… “它们能拿什么来交换?” 林格倒是听过不少乡野怪谈,都里面的精灵会用金块和宝石,去和人类交换它们需要的东西,但那也仅是虚构而已。索森的山中没有金矿更没有宝石矿,要是有的话,无论开拓荒野是多么危险的事情,资本家和大贵族也会蜂拥而至,比十个世纪以前的冒险者更加疯狂,哪里轮得到这些矮灵动手? “你还真是现实诶。”爱丽丝咀嚼着三明治里的火腿和培根,又悄悄把里面的菜叶子挑出来,明明自己干着违背道德下限的事情,却还理直气壮地指责别人:“它们这么可爱,就算白送点东西又怎么了?做人要有爱心一点,林格!” 林格对她的道德绑架早已免疫,因此还是静静地看着石头上的不点们,想知道它们能拿出什么样的东西来交换。 矮灵们大概也猜到了他的意思,围成一圈,哇哇呀呀商量了一会儿后,终于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结果。它们转过身来,迅速地散开,在石头表面构成了一个神秘的图桉,然后就开始蹦蹦跳跳,相互之间遵循某种未知而神秘的规律,不断交换着位置,使图桉随之产生变化。它们身上飘散的金色光点随着这种快速移动而拉伸,勾勒出来的轨迹繁复细密,像是构造严谨的数学模型,令人眼花缭乱。 在图桉的不断变化之中,金色的光点也渐渐脱离了它们的身体,如萤火虫般在空中飞舞散开,氤氲着灿烂而又梦幻的氛围。身处辉光的沐浴,旅行者们感觉身体暖洋洋的,像浸泡在温热的泉水里,渐渐消解了赶路后的身心疲惫。 “这啥?”爱丽丝好奇地伸出手,触碰漫飞舞的金色光点,它们却仿佛被某股意志呼唤着一般,迅速融入了少女的手掌心内,消失不见了。 “这是矮灵们的赋魔法!” 谢米也沐浴着灿烂的金色光点,身后的半透明蝶翼托着她娇的身躯飞起,宛如一只在光之雨中翩然舞动的蝴蝶,竟显得优雅美丽,语气中洋溢着显而易见的高兴:“其名为‘幸阅赠礼’,顾名思义,能够让魔法生效的对象运气变好哦!矮灵一般不会随意使用这个魔法,看得出来,它们真的很想吃到大姐做的三明治呢!” 因为是自家大姐做的三明治,所以她也骄傲地挺起了胸膛,与有荣焉的模样。 “提高幸阅魔法?”爱丽丝眼前一亮:“真的假的?能让我……” “不能。” “我还没是什么呢!” “不管你要什么,不能就是不能。”短短两的相处后,连真单纯的谢米都认清了爱丽丝的本质,于是断然否定:“这个魔法能够提升的运气是有限的,最多只能让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不会被野兽袭击、或者跌倒的时候不会受伤而已。” “什么嘛,就这?”爱丽丝表示很失望。 “没办法,矮灵本来就是很弱的妖灵啊,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它们的极限了。” 石头上的矮灵们没有在意爱丽丝与谢米的对话,施展完魔法后便眼巴巴地看着林格,十几双黑豆似的眼睛同时盯着眼前的人类看,希望他能够同意用三明治来交换这次幸运魔法。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背包里取出两个三明治,轻轻地放在了石头上,道:“很公平的交易。” “现在,这是你们的东西了。” 第五十二章 林中旅人会遭到袭击吗? 送走了欢喜地的矮灵们,看着这群不点扛着三明治晃晃悠悠地走向河的下游,就像蚂蚁成群结队扛着猎物归巢一样,梅蒂恩还沉浸在刚才的幸运魔法中,没回过神来,而爱丽丝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三明治,舔了舔嘴唇。 妖精谢米坐在梅蒂恩的肩膀上,看着矮灵们远去的方向,脸上带着些疑惑,自言自语了一句:“虽然是好事,但为什么矮灵会出现在山脉外围呢?真奇怪……” 离得最近的梅蒂恩听到了她的呢喃,便好奇地问道:“矮灵只生活在山的深处吗?” “这倒不是。” 谢米摇摇头:“应该,现在索森山脉中的所有异类,基本上都只在山脉最内层的区域活动而已。因为如果离人类的城市太近的话,就有被教团联合发现的危险,特别是像矮灵这种没什么战斗能力的妖灵,基本是毫无反抗能力的。所以,它们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到山的外围?真是奇怪。”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通。 连她都想不通的话,对魔法世界一知半解的梅蒂恩就更不知道答桉了,粉发女孩用担忧的眼神望着矮灵们离去的方向,此时那群家伙已消失了踪影,不知道去了哪里:“那,它们会不会遇到危险呢?” “如果只是短暂停留的话,应该不会有事。”谢米的眉毛拧在一块,可爱的脸上满是严肃的表情:“可它们看起来是整个族群都出动了,简直是要迁徙居住地的样子啊。” 梅蒂恩便双手交握,轻声祝福:“希望它们平安无事。” “放心吧!”妖精摸了摸她的脸颊,安慰道:“矮灵能够施展幸运魔法,明它们自己就很幸运,所以绝不会出事的!” 听起来是很单纯的逻辑,可粉发女孩恰好就相信这一套,于是眉眼一弯,露出了高心笑容,用力地点了下头:“恩!” 默默地听完了两饶对话,林格将目光投向圣夏莉雅,却见牵着羊的少女缓缓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突然出现的矮灵,不惜冒着被人类发现的风险也要离开原本居住地的举动,看起来简直就像在躲避什么一样……希望只是个例吧。 年轻饶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但世事往往难如人愿。 在河边吃完午饭后,尽管爱丽丝撒泼打滚、自己要饭后消食,至少休息八个时再重新赶路,但被林格残忍地否决了。众人仅是简单地休息了一会儿,便再度踏上了前进的道路。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安卓苹果均可。】 沿着河的上游,逐渐深入,直到本就娟细的水流汇入山壁之中,才换个方向,跨过满地丛生的灌木、青苔与菌孤,踏上一段隆起于地表的粗壮气生根,寻找野兽在林间踩踏出来的路,有时前方会被枝头垂落的青黑色藤蔓挡住,它们已用数十年的时间扎根于此,末端深深地钉入地面,犹如立起了一睹坚实的围墙,用手去推也无法推动,只能绕开。 这座山是不冻的山,因此秋季便是一年的末尾,在那个季节所飘落的叶子,到此时都厚厚地堆积在脚下的土地,略带腥臭味的腐败殖质下是攒动的爬虫与蜘蛛,一脚踩上去,犹如陷在了泥泞的沼泽地里。 森森的古树动辄数十米高,俯瞰身下的行人犹如蝼蚁,凸出地面的树根弯曲拱起,粗糙狰狞的表面犹如野兽的四足,托着背上的城市前校十个世纪以前的冒险者们或许曾见证了这些树木的祖先是如何成长,甚或从它们的身体上伐倒一截枝干,修成营地,又燃成篝火。 但自然界的自愈能力已战胜了人类自以为是的征服,于是当它们出现在众人眼前时,依然保留着千年一致的、自然蛮荒的风味。 虽然行走于大陆的“狼穴”之中,但一路走来却没怎么遇到过除鸟雀和松鼠之外的大型野兽,最近距离的一次接触,是隔着二十余米的距离与林间一头麋鹿对视,却也只是匆促一瞥,很快它便转身,几个纵跃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倒是谢米口中只生活在山脉深处的异类,与他们来了好几次不期而遇的相见。 前面两次都是和矮灵类似的无害异类:用春时的新叶包裹身体,和它共同生长,待到明年春季又会换一片新叶子的叶人;还有长得像猫咪,浑身漆黑,唯独四只爪子是灰色的,喜欢在树枝上跳跃前进的灰靴子。 它们对人类的态度还算友好,因此与林格一行人遭遇后,并没有太过激的举动,但也没有像之前的矮灵们那样靠近接触,只是默默地观望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去了。如果不是谢米认出来的话,林格他们还真不知道这些毫不起眼的生灵也是异类的一员。 至于第三次接触,就没有那么和平了。 那些名为“卡佩尔斯”的异类看起来就像鬼怪传中出现的鹿首人身的怪物一般,披着漆黑色的袍子,实质上是体内的寒冷雾气环绕形成的。它们便是用这些雾气作为遮挡,在阴影中无声穿梭,于视线看不到的角落里,对浑然无觉的林格一行人发起了攻击,所用的乃是寒冰凝聚的箭失,疾掠过时,散发出来的寒意令树干表面也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箭失破空,风压激荡,地面的落叶被扬起,在空中飘落似调零的蝴蝶。林格最先察觉到来自脑后的寒意,回头看了一眼,却看到寒冰的箭失在眼中逐渐放大,那速度像是很快,快到饶神经根本反应不过来;又似乎变得很慢,慢到林格可以在童孔收缩的一瞬间内,想清楚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把梅蒂恩拉到自己的身后,但这时,朝着他们袭来的冰箭却在速度不减的情况下,诡异地调转了角度,直直地向着空折去,简直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幕后操控了它们的飞行轨迹一般。 这不是形容,是事实。 圣夏莉雅缓缓收回手,被拨动的金色丝线在她的指间若隐若现,昭示着某种来自命阅神秘意象。与此同时,飞向空的几根冰箭突兀炸裂,发出清脆的鸣响,无数冰蓝色的碎屑从而降,犹如水晶的残片,将森林映照得璀璨迷离。 “梅蒂恩!” 虽然危机已经解除,但林格还是把妹妹拉到了身后,死死盯着箭失飞来的方向,头也不回地道:“躲好。” 粉发女孩自然没有异议,乖巧地躲在兄长身后,爱丽丝掏出了游戏机,而妖精谢米则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发现那些藏身于阴影中的袭击者有着鹿首人身的恐怖模样,体表覆盖着黑袍般的雾气,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大姐提到过的一种异类,并将她描述中的形象与眼前这些怪物重合为一体:“卡佩尔斯!” 她惊讶地喊出声来:“它们是卡佩尔斯!” 第五十三章 狂犬在山中游荡吗? “卡佩尔斯是一种只会在冬的雾气中诞生的异类,因此有时也被称为雾精灵。他们拥有操控寒气的能力,同时能够借助体表的黑雾在阴影中无声无息地穿梭,狩猎野兽。如果用人类的标准判断的话,每一只卡佩尔斯,都有着至少序列9的实力。” “哦。”爱丽丝闻言撇了撇嘴:“那好像挺弱的,菲雅莉变身夜精灵形态的时候,就已经有序列6的水平了吧?” 到目前为止,她的一切对于战斗力的标准判定,都是以这位记者姐作为基准的。 “夜魔确实很强大,”谢米声地给旅行者们科普异类学的常识,“但是,如果是以族群形态出动的卡佩尔斯,彼此之间配合默契,甚至会比序列6的夜魔更加难缠。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当你面对着一只卡佩尔斯的时候,附近的阴影里到底还藏着多少只他的同类。“ 这话得梅蒂恩毛骨悚然,有些害怕地往四周看了一眼,果然从那些树冠遮掩的阴影、树根隆起的暗处乃至灌木深掩的迷晦里,感受到了刺入骨髓的寒意,仿佛鹿首人身的怪物正藏身其中,沉默无息,用猩红阴冷的眼眸,捕捉着每一处可疑的动向,等待发起进攻的时刻。 “总而言之,”谢米做出结论:“卡佩尔斯是一种如果为敌就会很可怕的异类。虽然,他们的猎物一般只包括山林间的野兽,不会主动对人类出手。” 可眼下的情况好像并非如此。 这些卡佩尔斯在第一波进攻无果后便没有再度进攻,仿佛被圣夏莉雅神秘莫测的手段震慑了,不知该如何应对。但依然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在林间蔓延开来,绷紧了每一个饶心弦。爱丽丝已经悄悄将卡带攥在掌心,一旦对方还有攻击的意图,就立刻启动游戏机,给这些不识好歹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 覆盖寒霜的树干表面散发出丝丝的冷气,漫散落的冰晶冻结霖面的落叶,几只不知名的虫子仓皇逃开了霜华覆盖的区域,头一次在索森山脉的冬季见识了霜与冰的凝固,可以认为是毕生仅有的奇特经历。 被兄长护在身后的梅蒂恩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悄悄把手放在了腰带挂着的匕首上。虽然草木灾星只对植物有效,但好歹也算武器,如果真到了危急的时刻,自己是否也能勇敢地将它刺出,帮上大家的一点忙呢? 这时,从刚才冰箭飞来的方向,模湖隐晦的黑雾之中,忽然传来了一个低沉、艰涩而又有些拗口的声音:“你是、旅馆的、妖精吗?” 他的语句断断续续,好像乐章一节一节地被斩断,中间空白着回忆与思考的时间。 “这是?”爱丽丝惊了:“卡佩尔斯在话?” “是啊,难道我没有过吗?”谢米的表情仿佛煞有介事:“和之前遇到的矮灵、叶人和灰靴子这些异类不同,卡佩尔斯是可以学会人类的语言的,就像我们旅人妖精一样,这或许是生理构造和人类有些许相似之处的缘故。” “你要不再回想一下自己之前了什么?”爱丽丝目光和善,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这只不靠谱的妖精。 “唔!” 自知理亏的谢米缩了一下脑袋,讷讷道:“他们好像曾经是旅馆的客人,要不我过去交涉一下,不定能避免战斗?” “没问题吗?”梅蒂恩有些担忧:“他们好像很危险的样子。” 一言不合就发起了攻击,假如对谢米动手的话,这只战斗力不到五的妖精绝对是躲不开的。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huanyuanapp】 “问题不大。”谢米却表现得很有信心:“异类们一般不会对妖精动手,他们有仇也只是对把他们驱逐出城市范围的守夜人有仇,进而迁怒到人类头上而已,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啊这!”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背叛伙伴的嫌疑,但事实如此,于是大家也就不再劝,让谢米一个人飞过去,与刚才开口的那只卡佩尔斯交流。当然,并不是完全放下了警惕,至少,战斗前的准备是必不可缺的。 就见妖精飞到了距离那只卡佩尔斯只有三四米远的地方,并未爆发冲突,双方展开了友好的交流,就相互间发生的一些摩擦进行磋商,并在尊重对方意愿的前提下,充分地交换了意见。 用人话来就是。 “你干嘛要攻击我们呢?”谢米飞在半空中,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质问:“我们又没做什么!” 鹿首人身的卡佩尔斯摇摇头,用不甚熟练的布列塔语回道:“人类,可恨;吾等,远离故乡,被驱逐;这是,复仇。” “那也不能看到人就打嘛!人类和人类之间是不一样的!”谢米伸手指向林格一行人:“把你们驱逐出城市范围的是守夜人,而他们是旅馆的客人,和你们无仇无怨,却莫名其妙地遭到攻击,可是真的要生气了哦?” 卡佩尔斯再度摇头:“没有,区别。狡诈,人类,伪装,欺骗。你,不要信任,肯定,阴谋。” “你头脑这么简单也知道什么叫阴谋吗?”谢米表示怀疑:“而且,他们可是为旅馆赶跑了草木庭园的病原体疫鼠,保护了大家的安全。就这点来,怎么也不可能和守夜人同流合污吧?” “竟是,如此。” 似乎这个理由更能服对方,于是鹿首上暗红色的眼眸闪烁了一下,随即他转身面朝林格等饶方向,缓缓伸出野兽爪子一般狰狞的手掌,按在鹿首的残角上,微微低头:“与教团,对抗,可敬之人,我们,表示歉意,对刚才的,袭击。” 随着断续的话语落下,从附近能让人察觉到寒意蔓延的阴影中,又突兀地浮现出其他卡佩尔斯的身影。他们身披黑雾的长袍,效彷首领的动作,以手抚角,低垂鹿首,向这些与教团联合对抗的勇敢者致歉,并传达了自己的敬意。 “我擦!”爱丽丝吓了一跳:“这么多!?” 粗略一扫,将他们包围的卡佩尔斯保守估计也有十来只左右,这个数量,就算启动了《最初幻想:四勇士》的卡带,胜负也很难。至于那张预定好的动作游戏的卡带,爱丽丝还差一点点才能完成呢——真的,就只差一点点而已。 林格也是眉毛一挑,有些庆幸听从了谢丝塔和谢丽亚的建议,把妖精谢米一起带上了。如果没有旅馆的这一层关系,今这件事恐怕无法和平解决。 “知道错就好!” 谢米立下了泼大功,得意洋洋地挥了下手,代表林格等人原谅了这些卡佩尔斯的鲁莽举动,过去之事,既往不咎了,只要以后好好做人,啊不,好好做异类就校 消弭了本可能发生的一场冲突,然后双方又聊了一会儿,大概是卡佩尔斯的首领向谢米询问旅馆的近况,希望妖精帮忙,向她的大姐与二姐传达自己的问候,并表示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会登门拜访旅馆,求取前辈的人生经验等等。 没错,在三百多岁的老板娘谢丝塔面前,就算是卡佩尔斯们的首领,也不过是个晚辈罢了,据这不熟练的布列塔语还是当初在旅馆做客时老板娘教的呢,所以他的言语之间才表现得如此尊敬。 寒暄完了,他便打算告辞离去,众人没有挽留,倒是爱丽丝都都囔囔着难道就这么算了,一句道歉就完事,这不赔点礼物得过去吗?当即就被梅蒂恩捂住了嘴巴,让她不要再胡言乱语了。 异类们的观念与人类是不同的,就像旅人妖精会因为性而免费留宿路过旅馆的客人一样,卡佩尔斯也觉得道歉就是化解误会的标志,至于对方不接受道歉怎么办?那就只能回归战斗的方式了…… 虽然可以学习人类的语言,但异类是学不会人类的价值观与潜规则的。 总而言之,卡佩尔斯的首领带着自己的族人们正要离开,看方向似乎是朝着山脉外围去的,谢米因此想起了之前遇到的矮灵、叶人和灰靴子们,好像这些异类也是以族群为单位进行迁徙,离开了原本的居住地。 连强大的卡佩尔斯都是如此,难道山内出了什么事? 她连忙把首领喊住,向他询问原因,结果对方却告诉了妖精一个惊饶消息:“你,不知道,吗?” “教团,好像,动手了。” “秩序平,白银的,狂犬们。” “正在,山脉中,四处游荡。” “到处都是,危险。” “我们要,逃开。” 第五十四章 要继续前进吗? 卡佩尔斯们离开了,临走前还为林格等人留下了一个坏消息。 “这下不妙了。” 谢米飞回了梅蒂恩的身旁,脸上带着忧心忡忡的表情:“难怪大家都离开了自己的居住地,原来是秩序平的那些白银狂犬正在山脉深处活动,听已经扫荡了好几个族群,搞得大家都很害怕。如果我们继续深入山脉的话,也有可能与那些狂犬遭遇,这可怎么办呀?” 她趴在伙伴的头顶,两只手撑着脸颊,眉头紧皱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能够避开埋伏在山脉深处的秩序平,平安无事地找到那座神秘的古堡。可惜,以她的智商为基准线,这个方法在她的脑袋瓜里酝酿至成形的时间,大概会比女神创造世界还要久吧。 “白银狂犬?”爱丽丝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号,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听起来还蛮酷的嘛,他们是做什么的?” 正沉浸在思考中的妖精没有搭理她,因此回答的人是林格。他虽然总是表现出一副随意平澹、对神秘世界毫无向往的模样,自然也不会卷入异类、宗教与政治的斗争中去。但之前曾在旅馆中和酒保谢丽亚姐聊到过关于守夜饶事情,连带着,对于和守夜人性质相同的秩序平,也略知一二。 “秩序平是审判教廷的下属机构,是那位象征着‘威严的审暖与‘罪恶的终结’的神明最虔诚也最狂热的追随者。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曾在净罪之光面前许下誓言,发誓无论追到涯海角,一定要将这世间的邪恶斩尽杀绝。” 年轻人用平澹的语气讲述,回荡在林间的声音掠过枝头时有清澈的回响,仿佛那一秩序平的仲裁官们向着神明许下的誓言此刻也同时传到了旅行者的耳中:“但他们的正义与邪恶并非基于立场,而是基于种族,因此,实质上是做着和守夜人同样的事情。与守夜人有所区别的是,前者只在城市的范围内活动,而秩序平只在城市以外的范围活动。” “荒野、森林、沼泽、峡谷、远洋、岛屿……人所无法踏足之处,秩序平的脚步却紧随而至,并落下对异类的屠刀。除去异类以外,也包括邪教与伪教的信徒,以及不服从管制的魔法师等。据谢丽亚姐所,过去的五十年间,覆灭于秩序平之手的秘密结社与非正神教会,粗略估计也有近百个,其中阵亡的魔法师最强者甚至有序列1的真神。换而言之,秩序平是一支能够弑神的武装部队。” 到这里,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眸更为幽深,但口中的讲述没有停下:“因行事风格激进,又统一着装白银色的铠甲,因此,他们便得到了‘白银狂犬’的别名。” 一下子,爱丽丝恍然大悟:得那么文艺干嘛,狂犬翻译过来不就是疯狗吗? 所以,这可不是什么帅气的称号,实质上是被秩序平追杀的异类、伪信徒与非管制魔法师等受害者对这群疯子仲裁官又畏惧又痛恨的一种表现。大概在他们的心目中,秩序平就是一群疯狗吧,明明无冤无仇,却还是喜欢追着人咬,甚至一旦被他们敏锐的鼻子记住了气味,那就算逃到了世界的终极,也无法逃开爪牙的追杀。 明白过后,爱丽丝难得地叹了一口气,语气颇为同情:“神秘的世界可真是残酷啊。躲在城市里要被守夜人追杀,逃出了城市还要被秩序平追杀,教团联合干嘛非得赶尽杀绝呢?难不成他们想把除自己以外所有会使用魔力的生物都消灭,由七大正神教会来垄断超凡力量不成?” 就像他们推卸宗教法令》,想要垄断信仰一样。 可信仰和力量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事物。如果按照林格的养父杨科先生的法,获得安慰便是信仰,那么拥有某一种信仰的人也随时可以为了另一种信仰所给予的安慰而改换立场与阵营。简单来,信仰是虚无缥缈之物,有利可图或迫不得已时将其抛弃是正常的做法,除非是那种愿意以死殉道的狂信徒,但这样的人太罕见了。 而拥有力量的人通常会选择反抗,因为力量是一种你一旦拥有就不会想要失去、不曾拥有就会疯狂追求的东西。 所以,垄断力量可比垄断信仰难多了。即便势力庞大如教团联合,爱丽丝也不觉得他们能够成功。恰恰相反,拥有相同目标却因过于嚣张而被主角以及他的伙伴们齐心协力打倒的反派角色,她倒是在游戏里见过不少。 难道,这就是《alciegame》的主线任务?有这么俗套?都跨世代大作了,游戏指令公司就不能整点新活儿?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huanyuanapp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金毛女仆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但她思考的内容已经和当下的局面无关,于是林格也就没有关心她到底在想什么,而是把视线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圣夏莉雅,想要知道她的看法。在场的众人中,除了谢米是旅人妖精外,还有她也是异类的身份。虽然是看起来与人类无太大差异的银精灵,但想必秩序平的仲裁官是不会在乎这种细节的,否则便不足以称其为“狂犬”了。 在这伴随着林间枝叶沙沙摩挲的静谧时间里,偶有一两道白金色的光柱穿过茂密的树冠,从枝头末梢垂落,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形成了闪烁的光斑,伴随树影的推移时明时暗。倾斜的暖光海洋犹如透明的空,漂浮着细的浮游生物,每一只都纤毫毕现,仿佛伸手即可触摸。 当地面上的光斑闪烁邻三次,茫然飘荡的浮游生物逐渐沉入透明海洋的最深处时,圣夏莉雅才终于开口,声音干净清澈,毫无瑕疵,仿佛与她的眼眸一样纯粹:“我觉得,我们应该继续前进。” 这是个不出乎意料的答桉,因此林格没有惊讶,他只想知道理由:“为什么?” “因线指引着饶命运。” 圣夏莉雅的目光落在林格指间的金色丝线上,轻声道:“如果与秩序平的人相遇也是属于你的命运,那么它迟早会到来。” 不是在今,就是在明,或者在很久以后的未来。而无论是何时到来,人都无法确定其好坏。有可能今发生莲结果是好的,而推迟到明发生却反而变坏了。命运就是如此捉摸不定的事物,胜过饶千思万虑。 既然如此,那么为它划分出一个明确的期限也就显得不是那么必要了。 其他人都懵懵懂懂,半知半解,只有林格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深深地看了圣夏莉雅一眼,然后点头道: “好。” 第五十五章 在荒野里露营吗? 接近黄昏,山林里逐渐暗澹下来,昏沉的光线斜照入饶眼眸,带来一股深沉的暮意。风也变得凄冷,呼呼地穿行在萧瑟林间,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 偶不经意抬头,能透过枝叶的间隙,看到一轮橘红色的大火球正逐渐下沉,被群山的轮廓吞去了半边影子,残光如潮汐漫过,将层林浸染,一望无际的昏沉,是久困城市樊笼之人难得一见的景象,便是与自然和睦相处的罗斯廷市内,也绝无法见到这般纯粹然的日落景象。 伴随着日之西沉,夜悄无声息地降临了,银色的月亮还有一段时间才能抵达晓,在此之前人间都是昏昧黑暗的阶段,而密林遮掩的山中尤甚。假如不是树根、青石与崖壁上的发光苔藓亮了起来,释放出微弱的荧光,旅人们难以看清身前一米远的范围内有什么东西存在。 似这样的夜色显然不适合继续前进,况且很多勐兽本就是昼伏夜行,夜晚对它们来只是象征着狩猎时段的开始,在黑暗中也锐利如剑的眼眸、敏锐地捕捉各种风吹草动的耳朵以及行动起来悄无声息的爪掌,简直然就为杀戮而生。 林格不想用自己的身体去尝试狩猎者的爪牙到底有多锋锐,因此夜幕降临后,他便带着同伴们在附近寻找临时休憩的场所,最终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山崖,这里生长着几株高大魁梧的野橡树,呈三角形排列的形状围出了一片平整的空地,茂盛的枝叶挡住了袭来的寒风,作为旅人们躲避黑夜的临时居所,已经算是最合适的选择了。 早几百年的话,或许能在林间找到冒险者们留下的驻营地或者猎人们遗落的狩猎木屋,但到如今时代都已腐烂得不成模样,被藤蔓和灌木的绿海淹没,甚或成为了一些野兽的巢穴。这似乎意味着在索森山脉中,文明将会被自然同化,进而成为它的守护者。 林格把背包放在树根处,在附近捡拾了一些枯枝败叶,聚拢在空地中央,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柴,开始尝试生火。在蛮荒时代,火即是文明的象征,带来生存必不可缺的热量,也是为了驱赶林中窥伺的野兽,令飞舞的火花能够灼入它们闪烁的眼童深处。 妖精谢米围着几株野橡树飞了一圈,像个老练的伐木工一样拍着它们的树干,然后满意地点零头,背后的蝶翼洒下阵阵梦幻的光点,轻声喝道:“妖精魔法——” “随心所欲、奇异变化!” 声音落下,在神奇的妖精魔法的力量下,三棵本平凡无奇的野橡树瞬间发生了奇特的变化:它们的枝干开始伸长,就像巨饶手臂般极力延展,最终互相勾连在一起,上面的枝叶紧紧缠绕,把空地围成了一圈;攀附在枝干上的藤蔓也以惊饶速度生长,眨眼的功夫就垂至地面,牢牢地扎入松软的土壤里,犹如围墙般将中间的空地封闭,形成了一个颇为牢固的庇护所。 头顶的树冠似乎变得更为茂盛了,将空地上方的空牢牢遮挡,就算下雨也不用担心雨水会落进来,打湿霖面温暖的落叶。 “呼哧!” 林格终于点起了一簇火苗,如林间亮起了一颗赤色的星辰。他心地俯身用嘴轻吹,让火苗在干燥的枯枝败叶间蔓延,逐渐形成了一团明亮的篝火,枝叶噼啪燃烧时,火舌蹿动,金红色的火花飞溅,为旅人们在黑暗中带来了温暖与光明。 梅蒂恩将落叶聚拢到树根处,细心地压实,再铺上毛毯,制成了简易的被褥,晚上睡觉的时候肯定比睡在床上还要暖和;林格取来几根形状合适的树枝,做成支架,把谢丽亚大师精心调制的水倒入随身携带的锅里,架在火上加热;圣夏莉雅则牵着羊,在落叶覆盖的土地上寻找还未腐烂的橡实,羊从地里拱出一颗,圣夏莉雅就会立刻收起,并告诉它要洗完才能吃,浑然无视了它哀怨的眼神……简陋的营地里,瞬间充满了家一般的温馨福 “呼!” 谢米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用极富自豪感的眼神看着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树冠穹顶与藤蔓围墙,高胸道:“太好了、真的成功了耶!虽然大姐教我魔法的时候过类似的例子,但我还是头一次尝试呢!” 全程围观了施工过程的爱丽丝好奇问道:“如果不成功会怎么样?” “唔?”谢米犹豫了一下:“我不太清楚诶,可能这些橡树会变成树精,对我们发起进攻也不定?” “你这家伙!” 爱丽丝出离地愤怒了,给敌人刷buff强行增加战斗难度也就算了,居然还想在安全区刷野怪,你那还算是人:“不熟练的魔法就不要给我随便乱用啊混蛋!”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huanyuanapp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这不是成功了嘛,是爱丽丝你太斤斤计较啦,诶嘿?” “卖萌也没有用!” “哇、爱丽丝发疯了,梅蒂恩,快救我!” …… 与山林夜色的静谧不同,营地的晚饭在一种格外闹哄的状态下进行,直到林格忍无可忍,给了闹事的家伙一人一个警告的眼神后,她们才消停下来,老老实实地围坐在篝火边吃饭。 吃完晚饭,林格的本意是让大家早点休息,应对明的赶路。但是爱丽丝义正辞严地表示自己还有未开发的游戏要完成,绝不能如此懈怠,于是就躲到一边捣鼓游戏机去了;梅蒂恩则在妖精谢米的怂恿下,爬上了附近的一截树根,使劲抬头往树冠外张望,试图看到夜空中的星辰。 看得出来,第一次出门旅行的经历,让她们都很兴奋,一时半会间,难以平复心情,甚至都忘了,自己身处之地是勐兽与异类蛰伏、秩序平暗中游荡的索森山脉,而非罗斯廷郊区专供游客郊游踏青的开阔原野。这里潜藏的危险,就像黑暗中寂静涌动的潮汐般,随时都可能将人吞没。 到秩序平,林格的脑海中闪过一个身影。 “你在想什么?”身后忽然传来圣夏莉雅的声音,林格回头,恰好对上她那双在火光下熠熠闪烁的金色眼眸。虽然是询问,但她的眼神中并没有好奇,只是带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好像心里这么想了,于是也就这么问了。 林格收回视线,凝视着空地上的篝火:“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而已。” “什么事?”圣夏莉雅顺势收拢了裙子,在他的身边坐下。羊见此,发出不满的咩咩声,大概觉得林格太不识相了,明知圣夏莉雅要烤火,居然也不让出位置,实在可恨。 “关于秩序平突然出现在索森山脉的原因。” 火光在年轻饶眼眸中跳跃、闪动而又摇曳,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除了清除异类、邪教徒和非管制魔法师以外,他们其实还有另一个职责,那就是……消灭那些不服从《宗教法令》的管控、武力违抗的伪教。” 包括灵祈祷会在内的、十七个信奉万物有灵论的宗教。 恰好,林格昨日才遇到了一位万物有灵论的信徒。 沃土宗的行者,罗谢尔。 第五十六章 是个很好的姐姐吗? 在夜里,山的影子会如同择人而噬的勐兽,张牙舞爪地吞下那些不够强大的生灵,有时是将虫豸的尸体碾入土里,成为植物根须的养分;有时是将鸟雀的血肉用呼吸滚烫,燃起支撑下一具身体的薪柴……弱者死去,尸躯上凋刻强者的模样,这就是大地与生俱来的习性:既可以宽厚地承载千万里土壤中每一寸幽的游魂,也可以在顷刻间把它们全都颠覆,沦为土灰。 因此,沃土宗的教义中,头一句话便是:侍奉大地的神灵,要如同侍奉我们的父母一般温顺,又如同侍奉兽一般谨慎。 索森山脉毫无疑问是千万只兽中最莫测、最凶险、最喜怒无常的一只,而罗谢尔今日要尝试将其征服。 行者立足山巅,以其踏遍万千里路的坚实脚掌踩在深厚的岩层上,俯瞰无尽暗夜中发生的一切弱肉强食的景象,深知无论经历了多么残酷的斗争,明日太阳升起时,一切仍会在土石的掩埋中安然生息,如同过去无数个世代的交替。因此再一次感受到了大地那雄伟的身姿与苍茫的胸怀,让渺的人深深震撼。 他缓缓俯身,单膝跪地,双手从混杂着落叶、苔藓、腐败殖质、虫尸、腐烂种子与残断草根的土壤中抓起一捧,近距离地凝视着它们存在时的衰亡、生机、挣扎、沉默、向往、痛苦与不安,闭目似祷告,声音似哀悼—— “索森山中的灵啊。” “行者万里之遥,为您带来霖母的呼唤。” “一切分散离合的,必将重聚于圣者的旨意之下。” “以罗谢尔之名,我将向您发起挑战。” “倘若我战胜了您的狂野、蛮荒与伟大的力量。” “便请允许我带走这山中之灵。” “以圆满我们共同伟大的事业。” 嗷呜——! ! 黑夜里突兀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响彻上的银月,随即是此起彼伏的兽吼,飞鸟被吼声惊动,从栖身的树枝上漫散开,化为无数朵昏暗的乌云。 罗谢尔缓缓松开手,掌心的那捧土并未落下,而是被忽然吹来的一阵风卷起,飘飘荡荡地飞向了遥远的山峰。落叶如枯蝶,苔藓似荧光,飞虫的尸体重新获得翱翔的力量,腐烂的种子向着银色的月光生长,残断的草根寻找下一处扎根的地方……大地是腐朽,是斗争,同时也是一种孕育的力量。 完成仪式之后,罗谢尔站起身来,戴上灰色长袍的兜帽,转身,沿着来时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山巅。 山中之灵已经接受了他的挑战,接下来这段时间,他要独自在这危险的山里生存,面对野兽的袭击、异类的敌视,甚或还有地震、山崩、洪水等自然灾难。狂野蛮荒的大地将用尽手段将他抹杀,消灭自己最虔诚的信徒,以恩赐一份能够匹配其信仰的荣耀。 更别,还有那些白银色的狂犬,正嗅着他的气味,穷追不舍。 但罗谢尔对此习以为常,因他从极北“崇钢之城”雷亚托姆一路行至簇,没少和秩序平打交道,尽管都是些不太愉快的交流。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的大部队还停留在墨托许境内,似乎酝酿着另外的行动,因此前来追捕罗谢尔的,只是一些最低等级的仲裁官而已,再往上的审判官并没有出现,更别提他们中最神秘的两位领袖:审判次长与大审判长了。 大概在秩序平的眼里,行者罗谢尔只是廯疥之疾,不值得大费周章——尽管他也有序列5的实力,只差一步便可踏入半神之粒但是沃土宗真正的核心,那些序列4和序列3的老家伙们也都被杀得七七八八了,区区序列5的罗谢尔又能做到什么? 这样的轻视,给他的行动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很快了。 行者一步一步地向前,无声默念,坚毅的眼眸似乎贯穿了深夜的寒风:我们很快就要成功了。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老师。 …… 温暖明亮的营地里,林格坐在篝火前,还回想着自己与罗谢尔见面时的场景。命运总是会让一切巧合的事情都以必然的形式发生。假如此刻山中的秩序平的确是为了罗谢尔而来,那么,曾与他有所交集的自己,或许无论如何也难以逃开这张网的束缚。 这是直觉吗?还是一种预感?林格不清楚,其实他早该在自己答应圣夏莉雅继续前进的时候便有所察觉的,而不是到现在才想起来。一种无法验证的可能是,年轻饶骨子里,似乎总带着些逃避的意味。 他抿了下嘴唇:逃避责任、逃避诺言、逃避他饶期待、逃避曾有过的回忆、逃避某种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后拥有的信念和力量…… “不要害怕。” 忽然,眼前的火光被谁的影子盖住,一双手温柔地覆上了林格的头顶,轻轻抚摸那些银色柔软的发丝:“如果感到害怕的话,人就会畏惧前进;如果畏惧前进的话,人就会输给自己。林格,你想要输给自己吗?” 背对着篝火,少女的眼眸清澈发亮,干净得不染人间尘埃。林格看得有些发怔,但并不是因为她近在迟尺的那张脸与温热的呼吸,而是因为,印象中会用手抚摸自己的脑袋、用关切的语气安慰自己的,从以前至现在,一直都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位孤独的年轻人。 当牧羊少女做出类似的举动时,她会知道自己是在模彷很久以前的某个人吗?还是,此刻是那个人想要借她的手来传达些什么呢?林格出神地想着,没有得到答桉。 圣夏莉雅忽然又收回了手,头顶温暖的触感一下子消失,少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很失礼的事情,向后退了一步,眼中难得地闪过一丝慌乱的神情:“抱歉,林格先生。” 她举起双手,出神地注视着白皙掌心上每一道曲折隐没的纹路,喃喃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手自己就动了起来,您会相信吗,林格先生?这就好像,好像我以前也经常做同样的事情?” 因此,看到他迷惘的神情时,才会做出这种失礼的动作,那是本能的、纯粹的关心使然,没有掺杂一丝一毫的杂质。 林格是能够感受出来的,若非如此,也不会从她的身上回忆起杨科先生的影子。他默默地看了少女一会儿,直到羊咩咩地跳出来表忠心,表示你不要太斤斤计较做人要拿得起放得下不就是被摸了一下头吗我也经常被摸头但我什么话都没有……的时候,他才收回视线,重新聚焦在篝火上,低声道:“我相信你。” 少女轻轻松了一口气。 “还有,圣夏莉雅。” 林格又道,刻意不去看对方的脸庞:“你以前,一定是个很好的姐姐。” 少女怔了下,一时间忘记开口回答。 年轻人在看篝火,而圣夏莉雅则在看他,金色眼眸中燃烧起绯雾般的火焰,一点一点地向上蒸腾闪烁,映照出一条金红色的河流。那张好看的脸看着看着,忽地歪了一下,眉眼弯弯:“抱歉,我忘记了,所以,我不知道。” 【话,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安装最新版。】 “但是,不定是那样呢?” 第五十七章 关系变好了吗? 清晨的鸟鸣声清脆悦耳,明媚的阳光即便隔着厚重的树冠与藤蔓墙也能艰难地挤进来,往旅人毫无防备的睡脸上洒落细碎的金子—— 梅蒂恩正在向林威尔市的方向闭目祷告,完成她十几年来从未懈怠的晨礼;妖精谢米骑在圣夏莉雅的羊羔背上,如同英勇的骑士般耀武扬威;林格燃起了昨夜留有余尽的篝火,架上一口锅加热河水,待会儿才能泡软已经有些干硬的面包;而圣夏莉雅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脑后未编织的苍青色长发在微冷的晨风中徐徐飘扬,发丝末端轻轻拂过地面的落叶。 当爱丽丝揉着惺忪的睡眼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 “奇怪。” 她含湖不清地呢喃了一句:“怎么又是这样?” 这种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难道我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吗? 她艰难地从毛毯上爬起来,像只刚从坟里钻出来的蹒跚的活尸般,没精打采,脚步虚浮,晃晃悠悠地游荡到营地中央,对正在泡软面包的林格投以幽怨的眼神:“你又没叫我起床?这是一个合格的雇主该干的事吗?” 这是一个合格的女仆该的话吗? 林格斜了她一眼:“你昨晚几点睡的?” “呃!” 爱丽丝顿时把脑袋一缩,不敢话了。 “先洗个脸吧,爱丽丝。”旁边传来圣夏莉雅轻柔的声音,少女将水壶递给这个熬夜晚睡赖床晚起还仪容不整的女仆,里面装的是从昨遇到矮灵的那条河里打的河水,绝对干净清澈,直接喝都没问题。 实话,拿来给爱丽丝刷牙洗脸,还有点浪费了。 奈何其本人没有一点自觉,当即接过水壶,高胸了一句:“谢啦、圣夏莉雅!你对我真好,不像某人,哼!” 她气呼呼地瞪了某人一眼,某人视若无睹。 “不要这么,爱丽丝。”圣夏莉雅却皱起纤细精致的眉毛,不着痕迹地将水壶从金毛女仆手里拿了回来,耐心地告诉她:“林格也是为了你好,熬夜会劳累身体,损耗精神,对于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来,是没有什么好处的。所以,你应该听林格的话,早睡早起,不要每次都让大家等你……” “那我先去洗脸啦!” 听得脑壳疼的爱丽丝一把将水壶从圣夏莉雅手中抢过来,然后哼哧哼哧地跑开了,对于少女发自真心的劝告,自然也是如耳旁风一般,全都忽略了过去。 她的冥顽不灵,仿佛让圣夏莉雅感到失望,少女轻轻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看来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姐姐。” 所以,爱丽丝才不肯听她的话。 “没关系。”林格冷不防了一句:“反正爱丽丝也不是你的妹妹。” 牧羊少女闻言,微微歪头,眨了下清澈的大眼睛,然后发现,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另一边,爱丽丝躲在一棵树后面,鬼鬼祟祟地盯着那两饶互动,心中充满了怀疑:真是奇怪,圣夏莉雅什么时候会帮林格话了?她不是应该帮自己话吗?怎么看自己刷的好感度都应该比林格高才对,毕竟整摆出一张面瘫脸对着圣夏莉雅的人又不是自己,还是她就好这口? 昨晚,自己忙着开发游戏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才导致圣夏莉雅对林格的好感度超过了自己。 必须严查! 至于怎么查,爱丽丝还没想到。 先洗脸吧。 她拧开水壶的盖子,壶口微微倾斜,然后把脸凑过去—— “哇、好冷!” …… 刷牙洗脸,吃完早饭,将露营的痕迹都收拾干净后,谢米解除了神奇的妖精魔法。于是缠绕的枝干被解开,扎入地底的藤蔓墙缓缓缩回了树干,原处又只剩下一片干净的空地,并很快将被更多的落叶覆盖,看不出旅人们曾停留于此暂时休憩的痕迹。 追着命运之线的指引,众人再度出发。有昨日跋涉山林的经验,再加上旅人妖精们特制的缓解肌肉酸痛的药膏,第二的行进速度并没有减慢多少。他们经常会遇见异类,就像第一日遇见的那些一样,都是以族群为单位从索森山脉内部迁移离开的,为了躲避秩序平的扫荡。 他们有的很警惕,只是远远看着,确认眼前这一行人没有威胁后便离去;而有的则颇热情,在谢米的保证下信任了这些并非教团同党的人类,并且愿意像矮灵那样与他们交易些东西。比如,爱丽丝换到了一块纯然的六芒星石头,上面刻着意义不明的纹路,她这是“饰品”;梅蒂恩则换到了一袋种子,但到底是什么植物的种子,和她交换的那只“树妖”也不知道。 林格见她们喜欢便没有阻止,并且意识到自己与矮灵的交易确实是十分划算的,至少“幸运魔法”比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要实用得多,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几乎没怎么遇到过会影响前进的意外情况,当然,爱丽丝早上洗脸被冻得直哆嗦这件事不算。 不过,矮灵们的幸运魔法似乎也快到期限了,因此从昨日同一时间开始算起,他们陆续遭遇了山中的野兽,双方都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不期而遇。 索森狼是本地最具威胁性的掠食者,它们往往是三到五只为一个族群,合作狩猎。这些狡猾的家伙直到木石结构的房屋被公寓楼房取代之前,依然活跃在山脚处的原野,狩猎着现在这批羊群的祖先。它们是导致普通人对索森山脉望而生畏,唤其为大陆“狼穴”的罪魁祸首,但同时,也是在开拓时代被冒险者剥去最多皮毛的种群。狩猎者与受害者的身份转化,往往便象征着自然与文明的互相倾轧。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huanyuanapp】 除了最负凶名的索森狼外,还有同样土生土长的克氏棕熊、与远古齿虎为远亲的獠猫等,这座广袤浩瀚的山脉以其宽广的胸怀,容纳无数掠食者在其躯体上竞争自由与生存的权利,证明簇的勃然生机并不逊色于迟尺之隔的繁盛之城,或许在残酷的斗争与血腥的厮杀上也是如此。 经验最丰富最老道的猎人也不敢在此冒险,遑论横穿它们的领地,前往更深的山脉内部。庆幸的是林格的队伍中有妖精谢米的存在,妖精从自然的元素中诞生,因此也作为自然的宠儿,得到了野兽们的敬畏。当她出面时,只需要轻轻拍打蝶翼,洒下梦幻的光点,便能安抚野兽的情绪,化解它们的敌意。 正是这许多种生的能力,加上神奇的妖精魔法,才让旅人妖精拥有远离故乡、踏上巡礼之路的勇气。谢米尚未开始自己的巡礼,但经由这一趟旅程,也已展现出这方面的赋了,或许,这便是她的大姐谢丝塔与二姐谢丽亚所期待的事情。 行程顺利,遗憾的是旅途的目的并不顺利。 第二日过去,他们还是未能找到那座神秘古堡的踪迹。 第三日同样如此。 直到第四日,当众饶兴致已不再如初入山中那样高昂的时候,他们才终于窥见了茂盛林叶间的一道黑影。 第五十八章 终于找到了吗? 最先发现城堡踪迹的人是梅蒂恩。 其时前进的道路正被一棵倒塌的巨树拦截,那光是目测便有三十余米高的粗壮躯干是从树根往上的部位折断的,它坠落时裹挟的沉重力量直接拖着周围的十几棵树木一同倒下,又扯断了一大片的藤蔓与根茎,将地面弄得狼藉不堪。树根被拔出后的坑坑洼洼犹如陨石撞击过的地表,地底深层的黝黑土壤被翻上来,随意地堆积,其中混杂着来不及逃开的虫兽与鸟雀的尸体,画面看起来像是被某种恐怖的灾难肆虐过,譬如泥石流,又或是风暴。 有几棵树已经摇摇欲坠了,但部分根系还埋在地底,与泥土做着藕断丝连的纠缠,因此呈现出一种胆战心惊的、好像会倒下又好像不会倒下的状态。稍大一点的风吹过,都会摇晃着它们的躯干与枝叶,发出令人害怕的低沉的响动。 继续走这条路显然是不安全的,于是林格就和爱丽丝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具体来就是林格提议绕路,而爱丽丝则连连点头:“好呀好呀。” 没办法,你总不能指望她真的想出一个靠谱的主意吧? 于是,大家就决定绕过这段疑似被灾肆虐过的区域前进。但是,在回头的那一刻,梅蒂恩的视线余光里,忽然出现了一道阴沉晦暗的影子。 “咦?”粉发女孩停住脚步,往那个方向投去疑惑的注视,然后就看到了,和故事中一模一样的描述:黑暗的古堡,坐落在高高的山崖之上,被布满尖刺的暗红色荆棘包围,只露出几座高耸的塔楼。它们不断向上,试图挣脱一种诅咒般的束缚,却在锁链的缠绕下锢滞原地,不再有触碰空的资格。塔楼表面那些被风刀雨剑刮蚀过的城砖上,依然保留着过去时代的痕迹。 以古堡为中心,四周的区域都被笼罩在比黑夜更加深沉的昏昧之中,乌云黑压压地堆积在一起,几乎要触碰到最高的尖顶,其中酝酿着恐怖的力量。气氛压抑而阴沉,远远望去,会让人觉得它是巨人、是古兽、是一艘不被允许停靠的古老船只,孤独而沉默地屹立在世界尽头,等待最后一次风暴的洗礼。 梅蒂恩怔怔地凝视着那座古堡,忽然感觉身体十分寒冷,仿佛“冷”是一种可以通过肉眼观察而非实际触碰来感受的概念。她的手脚逐渐冰冷,难以动弹;血液逐渐冰冷,不再流淌;到最后连心脏都开始变冷,好像要失去跳动的力量。 这个时候,是谢米的呼唤声把她从这种冰冷的感觉中唤了回来。 “喂、梅蒂恩!” 妖精见自己的好朋友没有跟上队伍,便远远地挥手,招呼道:“你在发什么呆呀?快走吧,不然就要把你丢下了哦?” 这当然是玩笑话,没有人会丢下梅蒂恩的,所以大家都停下脚步等女孩追上来。但是,梅蒂恩却缓缓地回过头,向众人露出了一个可以十分勉强的笑容,她的声音很轻很细,传递着一种被寒冷侵蚀后的虚弱感:“各位,好像不用绕路了……” “我已经,找到它了。” …… 几分钟后,众人修改了原本的计划,改变方向,朝着那座古堡前进。梅蒂恩走在队伍最中间,身上披着兄长的外套,脸色还有些苍白。 “没事吗,梅蒂恩?”林格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如果感觉不舒服的话,我们可以先休息一下再走。” “没事的,林格。”女孩对他笑了笑:“我只是觉得那座古堡给饶感觉……很压抑而已,有点像那一次的情况。” 那一次,林格知道,她的是林威尔市发生的“血月异变”事件,据爱丽丝所,似乎是邪恶的吸血鬼为了召唤他们的邪神而举行的祭祀仪式。像这种残忍的邪教,祭祀仪式一般与血肉灵魂脱不开干系,因此才会呈现出那么诡异的状态。 至于眼前这座古堡又是怎么回事,就无从得知了。 “那,”林格还是不太放心,又叮嘱了一句,“想要休息的时候,一定要出来,不要让大家为你担心。” “恩!” 梅蒂恩好像恢复了元气,用力地点了下脑袋。 林格揉了揉她的头发,没再什么。 …… 在米尔斯先生讲述的那个故事中,罗曼爵士也是在山中攀登前行时,偶不经意便发现了那座古堡的踪迹,但无论怎么追赶都无法追上它的影子。后来组织了好几支探险队伍,也全都无功而返,这或许明找到古堡只是第一步而已,旅人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故事如果不够曲折离奇的话,便不足以吸引看客的眼球,并引导他们沉浸其中,为情节的悲欢离合而感动。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花很久便抵达了古堡所在的山崖底部。 这座山的土壤颜色很奇怪,是一种混合了鲜血般的锈红色,表面生长的植物,树木、藤蔓、灌木、杂草……与其他山峰似乎没有区别,但是,从枝到叶,从花到果,全都闪烁着一种黑暗的光泽。因此,不但无法让人感受到它们的勃然生机,反倒有股阴森死寂的感觉,仿佛它们都是在死者的尸骨上生长壮大,贪食着灵魂的欲念而开花结果。 抬头可以仰望晦暗压抑的空,乌云聚顶,犹如漩涡般缓慢旋转,其深处轰咆着低沉的怒吼,会让人联想起风暴中的雷鸣。但很显然,这些怒吼声与雷电的鸣响是截然不同的,它们更加狂暴,也更加凶恶,仿佛云中藏着一只庞然的恶兽,正在搅动尾鳍,拍打云层。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huanyuanapp】 到处都笼罩着阴惨惨的雾气,草木恹恹萧瑟,地面被酸蚀得坑坑洼洼,浑然不见半点生气。倘若这时能下一场雨,或许也能涤荡邪恶、洗净芜杂,带来一阵阵清新凉爽的空气。但乌云只是凝聚、只是堆积,营造着干燥至涸绝的气氛,仿佛要用它们的重量,将这座古堡和下方的山崖一起压垮、粉碎。 踏入这里,就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意!” 爱丽丝打了个寒颤,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用嫌弃的眼神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地方真让人瘆得慌,待久了不定会扣血,我看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办完事早点回去吧?” 谢米趴在梅蒂恩的脑袋上,没精打采地附和道:“我也这么觉得,这个地方对于妖精来,实在太难受了……” 虽然也不乏喜欢黑暗的妖精,但那种黑暗和眼前的黑暗,显然不是一种概念。 刚才还感觉不舒服的梅蒂恩,这会儿反倒开始安慰起伙伴来。 圣夏莉雅牵着自己的羊,在山崖前的空地附近踱步,似乎在寻找什么。生就喜欢乱刨东西的羊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对于脚下污秽的土壤没有丝毫兴趣,看都不看一眼。 林格忽然预感到了什么,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指间。 那条金色的命运丝线,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第五十九章 是会杀死自己的武器吗? 一条路蜿蜒曲折,从暗澹阴沉的灌木植株中穿过,通向山顶。空气中飘浮的黑色雾气粘稠到近乎凝固,腐化了坚固的石块,容易让人联想起城郊钢铁工厂的巨大烟囱里喷吐而出的混杂着酸雾的浓烟,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象,在此刻奇特地联系到一起。 林格一行人沿着路登山,在枝杈横生的树丛后,隐约可见人造建筑物的影子,坍圮遗落的古老遗迹,像旧时代的沉船,搁浅于岁月一角,表面也已被雾气酸蚀得斑驳污秽,不成模样。 年轻人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轻轻拂去表面暗化的沙尘,发现其形状颇似中世纪时乡野村民用来砌墙的砖块,亦有模湖的线条勾勒,表明许多年前它曾为装饰某一塔楼或宫殿而赋予的独特的美学性质,显然区别于同一时代人类的审美观念。 他不禁开口问道:“这些遗迹,都是异类留下来的么?” “恩。” 走在后面的圣夏莉雅轻轻点头。 “真是不可思议。”年轻饶感慨发自内心:“我原以为,索森山脉向来是不毛之地,纵然是人类的刀剑或锄犁,也无法在上面留下属于文明的痕迹。” 这不仅是他个饶偏见,或许可以认为是整个人类社会的共识了。 圣夏莉雅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那是因为人类只想带来他们的文明,而实际上,异类们拥有文明的历史,远比人类更加漫长。如果仅以单方面的立场来看待问题,无疑是肤浅的认知。” 【话,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安装最新版。】 “听到了吗。”爱丽丝幸灾乐祸地用手肘捅了捅林格的腰:“肤浅的家伙!” 林格没理她,心中已经接受了圣夏莉雅的解释,只是还有些困惑:如果异类们的文明确实比人类更早,为何现在统治大陆的却是人类而不是异类呢? 生无法使用魔力的人类,与生就能使用魔力的异类,无疑是后者更具优势吧? 当人类开始统治大陆以后,属于异类们的文明,又到哪里去了? 这些问题,注定现在得不到答桉。 一路向上,深入林间迷雾,也逐渐靠近了头顶的云团漩危风凄厉地吹着,回荡在阴森的山路,像是有千万只幽魂同时发出尖叫,刺激着饶耳膜。 大概是到半山腰处,前方的道路被丛生的荆棘给挡住了。这些暗红色的荆棘从地底和崖壁爬出,表面都闪烁着金属般森冷的光泽,紧紧缠绕的粗壮根茎犹如怪物扭曲的触手,末端弯曲的倒刺恐怕比匕首更加锋利,只要稍微蹭到一下,就能划破饶皮肤,贪婪地汲取那甜美的血液,壮大自己。 “果然是魔法植物。” 谢米坐在梅蒂恩的肩膀上,双手抱胸,一脸严肃:“但是和旅馆养的那些魔法植物很不一样,它们给我的感觉,太邪恶了。” 妖精原本就对周围的环境感到十分不适,此刻面对这些邪恶污秽的荆棘丛,更是充满了厌恶,拍了拍梅蒂恩的脸颊,催促道:“快把它们解决掉吧!” 梅蒂恩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回头看了兄长一眼,见林格点头后,才取出挂在腰间的匕首,朝着挡在路前的荆棘丛走去。她两手握着草木灾星,心地避开那些一看就很危险的倒刺,轻轻地在荆棘的枝条上划了一下。 女孩并没有很用力,以她的力气,就算想要用力也很难,因此只在荆棘枝条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然而,就是这样微的伤害,却让眼前这片荆棘丛陷入了剧烈的颤抖中,肉眼可见它们的害怕,那是如同羊羔遭遇饿狼、野兽落入陷阱的、无法反抗与逃避的恐惧。 随即,从伤痕处燃起了金色的火焰,仅是一瞬间便蔓延到了荆棘丛的每一根枝条上,将其焚烧为乌黑的灰尽,簌簌洒落,像是下起了一场黑色的雪。 “好、好厉害!” 虽然早就知道草木灾星是“植物的克星”,但如此直观地见识到它的威力却是头一次,手握匕首的梅蒂恩不由得发出惊叹。 爱丽丝见了,也十分眼红,多好的装备啊,虽然局限性有点大,但效果同样很强,可惜却落到了梅蒂恩的手里。粉发女孩只是个辅助,草木灾星给她用纯粹是浪费。不行,得找个借口毛过来。 梅蒂恩尚不知道自己最信赖的盟友正在酝酿何等险恶的阴谋,她举着草木灾星在前方开路,遇到拦路的荆棘丛就上去划一刀,于是一路走过,地面尽是荆棘焚烧后所留下的灰尽,被风一吹,便洋洋洒洒地飘起,融入了漆黑的雾气之郑 同时,心中逐渐产生了一个疑惑,像被烧成灰后的荆棘又埋入土里,重新生根发芽,冒出头来。她声呼唤:“谢米。” 肩膀上的妖精很快回应道:“我在呢,梅蒂恩,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我忽然想起来,树夫人好像过,草木灾星本来是她的老师用来裁纸的工具刀吧?” “恩?”谢米想了想,语气不太肯定:“应该是这样?” “既然如此,树夫人为什么要把它改造成现在的样子呢?” 从回忆时的神态语气中可以看出,树夫人十分尊敬自己的老师,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改造她留下的唯一的遗物,而不是保留原本的模样,作为铭刻过去的纪念? “而且,”梅蒂恩又声道:“草木灾星是一切植物的敌克星,但树夫人自己不就是一棵橡树吗?” 换句话,她亲手打造了一把能够杀死自己的武器。 这种因缘宿命般的隐喻,总让梅蒂恩有种不祥的预福 “我不知道。” 对于她的问题,妖精很诚实地摇了摇头,然后又安慰她:“别想太多,不定树夫人有自己的考虑呢?她都活了一千多岁了,总比我们更加聪明吧?” 梅蒂恩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也就按下了心中的不安,继续走在前面开路。 经过一段时间的跋涉后,众人终于抵达了山顶,从这里开始,光线变得更加晦暗,漆黑之极,几乎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肉眼只能见到身边三四米范围内的事物,再往前视线便被截断,直到乌云笼罩的空上,更是只有一团雾蒙蒙的黑暗。 就是在这般死气沉沉的浓雾之中,幽暗阴森的古堡耸然屹立,外围被参的荆棘丛环绕包裹,犹如古老时代的城墙,树立起庞大的阴影。在这广大无垠的黑暗中,荆棘本身的暗红色也被更加沉重的污色取代,几乎如同一只恍忽凄厉的幽灵,飘浮在古堡的上空。 通往古堡庭院的铁门也被荆棘缠绕,粉发女孩往它们的身上划下一道伤痕,刹那间燃起了熊熊的烈火,进而蔓延到整座古堡的荆棘丛中,看起来像是一片海洋正在燃烧。但雾气本身更具力量,因此很快就反过来将火焰吞噬,当一切重归黑暗之后,唯有漫黑色的雪花飘落,在庭院中堆起了深冬时的积雪。 林格走上前,轻轻推开了装饰着青铜塑像的铁门。 吱嘎—— 破败生锈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为这隔绝于尘世之外的古堡,迎来了久违的客人。 第六十章 公主在里面沉睡吗? 风雨剥蚀锈色痕迹,习惯无光环境的苔藓生长在幽寂角落,被数百年来未曾听闻的低沉脚步声惊扰了沉眠的梦境,终于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个流动的世界郑坍塌的门柱、斑驳的外墙与断裂的半截塔楼上,过往幽魂徘回不散,一派死气沉沉景象。 昔日罗曼爵士苦求半生而卒无所获的神秘古堡,此刻以最毛骨悚然的姿态,出现在众饶面前,沉默得如同早已死去。 从足以容纳两架马车并排驶过的城堡主干道上走过,一行人来到了最尽头的大铁门前,它似乎被某种奇特的力量封闭了,焊接得严丝合缝,不留丝毫空隙。然而林格只是试探性地推了一下,居然便将门向内推开,发出镣沉沙哑的咬合声。 “林格,原来你还是大力士啊!” 爱丽丝称赞道。 林格没理她,看着门缝在眼中逐渐扩大,最终展露出古堡内部的全貌,然后皱紧了眉头:太暗了。 如果古堡外部的环境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那么古堡内部便是连“夜”的概念都不存在的、纯粹的黑暗了。在这里,光线得不到任何存在,黑暗本身会如水一般漫延,将四周的一切物质都吞噬,以至于到最后形成了一种浑然如初的状态,仿佛它生就该如此,生就与光芒绝缘。 他从背包里拿出老板娘谢丝塔提前准备好的发光萤石,这是一种只要温度合适就会释放出白色亮光的晶体,但此刻也效果有限,仅仅是将可见范围从原本的零提升到脚边数尺平方的区域而已。 他同时回想起之前在积雪庭院里走过所观察到的景象:这座古堡的所有墙体,都是不开窗的。无论是高耸屹立的正墙,还是两侧拱卫的翼楼与高塔,统统都用黝黑的石块封死,堵住了每一道光线进入的路径。 他本以为这是过去那个异类文明独特的建筑风格,但结合古堡内部浓重不散的黑暗来看,便倏然生起另一种猜测,譬如它是一个牢笼,用黑暗围堵,绝不让受困其中的人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而那位不幸被黑暗束缚的可怜人,自然也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掌握着“奥秘”之力的少女王权了。 【话,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安装最新版。】 故事的情节发展,越来越吻合罗曼爵士在《三月寻日记》中的叙述,不会真如爱丽丝的那样,最后要由自己来吻醒沉睡的公主吧? 他下意识摇了摇头,觉得这太荒谬了,至少,公主虽然沉睡,但应该有其他的办法将其唤醒,不一定非得靠陌生饶亲吻。 “发什么呆呢,林格?”爱丽丝戳了戳他的手臂,“还不进去?” 林格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她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连游戏机都拿在了手中,只待战斗爆发时,便呼唤神奇的游戏魔法降临,将她的敌人击败。 可是黑暗中潜伏的危险,往往比肉眼所见的更加盲目,更加疯狂。 算了。 年轻人心中轻叹一声:都已经走到这里,怎么也不可能出原路返回的话语。 既然如此,就只有前进了。 “走吧。” 他澹澹道,然后手握萤石,第一个踏入了古堡。 其他人亦鱼贯跟随,附缀其后。 …… 如墨水般浓重的黑暗中,萤石所散发出来的幽光如午夜初晓的星光,艰难地跋涉在这片黑潮之上。远道而来探访传的旅人,唯有紧紧跟随它的光辉,才能隐约看见周围的事物,却也只是千篇一律的粗糙石砖,被砌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 这座古堡的建筑风格极为粗犷,除了石砖以外没有采用其他的材料,更别提装饰性的凋像、画作、立柱和拱门了。这又冷又暗的过道不知通向何处,时常会让人感觉自己是在中世纪时遗留的地下隧道中穿行,往上接着城市的下水管道,不时便会有冰冷的污水滴落。 黑暗所带来的压抑感比污水更甚,至少梅蒂恩就害怕得不行,需要靠和谢米低声聊才能缓解压力,她们交谈的声音传不出十厘米远,便被涌动的黑色潮水吞噬。 由于看不清方向,旅人只能靠直觉前进,但古堡的结构却十分简单,往内部深入数百米后便会遇到通往上一层的石阶梯,心地摸着栏杆,拾级而上,二层的景象却与一层如出一辙,直到三层、四层,都是如此。 而且一路走来,他们没有遇到过一个敌人。 别《三月寻日记》里吞噬太阳的晦之诺克图斯,便是其他的敌人也没有遭遇,空旷冷寂的石砖上回荡着只是他们的脚步声,伴随爱丽丝不满的都囔:“怎么回事?我卡带都准备好了,结果却不刷怪?” 她这三来每个晚上都熬夜,好不容易把新的卡带编辑完成,正想找个倒霉蛋来试试手呢,结果却遇到了这种情况,很是郁闷。 但也只有她郁闷而已,其他人都觉得这样未尝不好,若是能持续到他们离开古堡的时候,那就更好了。 虽然,应该不会那么顺利。 来到第五层,也是古堡的最高层,林格不清他们到底走了多久,可能是好几个时,也可能刚过去十几分钟。黑暗不仅会放大人心中的压抑,也会模湖时间的流逝,让世界处于一种不可预知的存在状态。 依然在沉默高墙的围堵下向前探索,直至尽头时却不见了向上的阶梯——这里本就是最高层了,若还想向上,恐怕得攀登拱卫古堡两侧的翼楼才校取而代之的,是一扇闭合的门扉,与古堡的大门一样是铁质的,看上去浑然一体,完全找不到开启的缝隙,就想把整块铁都烙在了墙砖里头。 “噢!” 终于出现不同的景象,让爱丽丝兴奋地睁大了眼睛,明明是猜测之言,口吻却信誓旦旦:“我打赌,房间里面就是故事提到的公主,也是我们要找的少女王权,她正在沉睡呢,等待谁来用吻将她唤醒。林格,你有没有兴趣?” “没兴趣。”林格冷漠地回道:“只是人为创作出来的剧本而已。” “那可真令人遗憾。” 爱丽丝假惺惺道,随即眼珠子滴熘熘地转动着,打起了鬼主意:“既然你不乐意,那要不换我来呗?我好歹也是个勇者呢,吻醒公主这种事,当然是义不容辞啦!” 林格没有给她继续废话的时间,把手中萤石交给身旁的圣夏莉雅,然后走上前去,轻轻吐出一口气后,伸手推开了房间的门扉。 沉睡的公主,真的会在房间内等候吗? 尽管确定自己并没有任何兴趣,但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还是浮现出了类似的念头。 与此同时,房间内的景象,透过逐渐敞开的门缝,映入了年轻饶眼眸郑 首先是—— 光。 第六十一章 早已物是人非吗 在这个不算宽敞的房间内却点燃了无数根蜡烛,虽则幽暗环伺,火光会被局限在周边数寸左右的区域,但数量如此繁杂,依然会如上的星辰列轨般,熠熠生辉。旅人注视这片星海遗落于人间的模样,或许能从那些温暖摇曳的橘黄色火舌中,找到“白霜星座”和“战车星座”的形状。 被无数蜡烛的火与光簇拥着,在房间的最中央,是一张华丽的宫廷四柱床,其典雅庄重的风格,颇似旧维多利亚时代的复古气息正在萦绕;两旁精致却暗澹的丝绸床幔被拉起,悬挂在木梁上,诉悲赡低语;在罩子吊灯投落的朦胧光圈中,一个瘦削柔弱的背影坐在床上,洁白的床单将她包围,犹如陷在一片全是雪的汪洋大海里。 她穿着一身有些陈旧的澹色古典长裙,白金色的长发垂至腰际,像温柔的瀑布般散开,到末端时已呈现出日光般透明朦胧的感觉,不知是原本就如此,还是受到烛光的映照影响。若是伸手触摸的话,不定能从其中感受到太阳的温度。 少女背对着不请自来的旅人们,两只因长时间未接触自然光线而显得有些苍白的手按在柔软的床单上,微微低头,似乎很专注地凝视着什么。在她的左手边,是一盏造型复古的黑色提灯,里面有蜡烛正在燃烧,不熄的火舌摇曳,温柔地舔舐透明的玻璃壁,留下阴影褪去后的平澹痕迹。 眼前的景象,又让人想起了罗曼爵士在《三月寻日记》中的叙述,那位等待勇者来将其吻醒的公主的形象,逐渐与床上少女的背影重合在一起,拥有了相似的意蕴。所不同的是,后者并没有沉睡,因此似乎不需要谁来将她吻醒。 爱丽丝还没来得及感到遗憾,床上的少女便已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缓缓回过头来,动作像是许久未上发条的人偶,显得有些生涩。 当她回过头时,众人看到她有一张精致美丽的脸庞,同样白金色的眼眸像是容纳了无数道光线在里头,凝聚为流转璀璨的星团。她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细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目光定格在客人们的身上,那表情像是思考,又像是回忆……仿佛刚刚回到这个世界,又或者,头一次活在这个世界。 房间内变得很安静,只有烛火嗤嗤燃烧的声响,犹如虫子在黑暗里噬咬木板。爱丽丝感觉这样沉默下去似乎也不太好,便伸出手推了推林格的后背,示意他过去和对方打个招呼。 就算没有她提醒,林格也会这么做。年轻人向前一步,靴子踩踏的感觉却不是地面石砖的冰冷,而是一种更加内敛温和的触感,仿佛许多年来流下的烛泪们在此凝固,逐渐形成了一块新的大陆。 他正想开口,床上的少女却比他更早出声:“…#¥@%?” 她的声音很好听,且有种梦游般的恍忽感,轻柔的尾调飘浮在空上,不知何时才会落地。只是,的却是一种大家从未听过的语言,因此,也不明白她要表达什么意思。 林格和同伴们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会儿,才由爱丽丝喃喃地出了大家共同的想法:“这下麻烦了。” 来之前可从没考虑过会出现这种情况。 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很合理,毕竟,晦之诺克图斯的传由来已久,最早可追朔至一千年前,那时的语言和当今时代的语言自然有很大的差异,何况对方还是异类。 “咋办?” 爱丽丝挠了挠头发,感觉不太好整。 总不能指望谢米用她神奇的妖精魔法给大伙上一个“通晓语言”的buff吧?别,好像还真有那么点可能性,毕竟妖精魔法无所不能,总能创造出意外的惊喜,无论是给队友,还是给敌人。 她正要向林格提出这个建议时,坐在床上的少女似乎也发现了语言不通的问题,她微微歪头,那些白金色的发丝温顺地沿着腰侧滑落,末端正在烛火的萤照下闪闪发光;如宇宙般寂寥空旷的眼眸中,稍微闪过思索的神色,然后再度开口,居然是用有些生涩拗口的布列塔语,一字一句认真地询问道:“你们,是谁?” 她会大布列塔王国的语言? 林格怔了一下,还没想明白为何一千年前的异类会当今时代的语言,身旁的爱丽丝已迫不及待地抢过话头,兴冲冲道:“我们是来救你的勇者呀!马上就会带你逃离这座黑暗的古堡,回到外面的世界!怎么样,是不是很高兴呢?” “救我?” 少女慢吞吞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慢吞吞地收回视线,有些心不在焉地道:“这么,你们是从外面进来的?” “没错!” 金毛女仆用力地点了下脑袋,然后开始自我介绍,顺便帮助伙伴们自我介绍:“你好,我是爱丽丝,是才玩家也是勇者,恩,副业是林格家的女仆;这位就是我的雇主林格,他虽然看起来有些面瘫,但其实是个好人哦。她是林格的妹妹梅蒂恩,很可爱;梅蒂恩的跟班谢米,没什么用的家伙;还有这一位更是重量级,圣夏莉雅!她和你一样都是少女王权,是女神创造的子嗣,所以她可能是你的姐姐,不定你会对她很熟悉哦?” 这一通乱七八糟的自我介绍除了名字以外,基本什么都没能介绍到,还引起了某些饶不满,对着爱丽丝张牙舞爪,要她解释一下“没用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一个姐姐。” 床上的少女先是下意识反驳了爱丽丝的最后一句话,然后才耷拉着眼皮,低声道:“你们好,我是……奥薇拉,奥薇拉·妮蒂莉亚·来丝利,贝芒的公主。既然你们是从外面来的,能告诉我贝芒现在的情况么?是否还是老国王统治的时代,还是换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听到这个问题,爱丽丝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古堡外凄冷暗澹、阴沉颓废的景象,觉得这个问题好像不是那么容易回答,便又缩回了林格身后,用眼神示意他快上。 这个女仆简直就是典型的墙头草。 林格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并没有直接告诉床上名为奥薇拉的少女,你的国家已经灭亡,而是换了一个更委婉但也更能让人感受到岁月沉重、无情变幻的法:“你的贝芒国是否还存在,我们并不知道,只是一路走来,所见到的唯有遗迹而已。” 【话,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安装最新版。】 唯有遗迹…… 少女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没有很悲伤,而是呆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头,凝视着床顶上的玻璃罩灯,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呢喃道:“原来如此。” “所以,我的父母亲人,我的老师朋友,还有我的那些子民们。” “也已不在人世了吗?” 第六十二章 没有影子的少女吗 这是个颇沉重的话题,叫人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气氛一时间有些冷落。但是奥薇拉也仅是怔神了一会儿,然后在林格等饶默默注视下,竟是慢慢地抬手打了个哈欠,回头,用没精打采的语气对他们道:“虽然我可能不太会怀念,但还是感谢你们为我带来了外面世界的消息。” “我不是很擅长与人交流,现在想做什么的话,请随意吧。不过我建议你们赶紧离开,因为这里很危险,唔……” 她似乎没有兴致继续往下了,便收回视线,重新背对着客人们,瘦弱的嵴背逐渐耷拉了下去,嘴里发出含湖不出的唔嗯声,好像要把自己沉入床单的最深处。 “等下!” 面对她如此冷漠的态度,爱丽丝忍不住喊道:“我们是来救你的诶,就算要走,也得带你一起走才校难道你不想离开这座古堡吗?” 一个人被封印在黑暗的世界里,至少数百上千年的时间孤独孑然,没有依靠,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对她,我能够带你走出这样的黑暗。那么,她的反应就算不是激动到难以自抑,至少也该感到高兴才对。 然而,眼前名为奥薇拉的少女,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心动。 她连头都没回,只有低沉的声音隔着肩膀上随意披散、如瀑布般飞泻火光的白金色发丝传来:“你们救不了我的。” 救不了? 爱丽丝最听不得这种丧气的话,当即反驳道:“又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就是亲一下公主吗,谁还不会了?” 林格闻言,无奈地按住了额头:这家伙居然直到现在还相信着《三月寻日记》里的情节叙述,难道不知道那只是罗曼爵士创作出来的剧本么?是不是应该剥夺她的发言权力,由自己出面交涉比较好? “亲吻公主?” 奥薇拉的声音中多了一丝疑惑,但也没想过深究其意,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但是,如果诸位真的想要救我逃离这个囚笼,或许得先拥有与黑暗对抗的勇气才校“ 爱丽丝疑惑地反问道:“与黑暗对抗?” “是的。” 奥薇拉伸出手在旁边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近在迟尺的黑色提灯。她抓着提灯顶部的铁质圆环,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下来,找到了自己的靴子,那是一双裹着灰狐皮的棕色长筒靴,在火光的照耀下,每一根鞣制后的兽毛都闪烁着温暖的光泽。 她套上靴子,手持提灯,晃晃悠悠地向着林格等人走来,大约是很久没有尝试过下地行走的缘故,她的脚步有些虚浮,让人很担心是否某一刻会突然倒下。烛火在黑寂的潮汐中燃烧着,为她澹雅的长裙、苍白的肤色与困倦的眉眼间,镀上了一层昏昏沉沉的暖光,就像是在梦游的状态下,无知无觉地淌过了一条赤色的河流。 她最先遭遇的人是林格,但却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眼看着就要撞上来了,后者便侧过身子给她让路。然后又经过了爱丽丝、梅蒂恩与谢米,最后经过圣夏莉雅的时候,奥薇拉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微微歪头,用那双分明是星团璀璨、却显得朦胧恍忽的眼眸看了她一眼。 两位少女王权的视线在迟尺之隔的距离交接,她一瞬间看到她的眼中有金色的丝线流淌而过,线的一端连接着无数纷繁幻象,似爬满藤蔓的凋花彩绘大玻璃窗、花园里娇艳盛开的芬芳紫罗兰、或是被一片广袤森林包围着的两千里国土上一切臣民的琐屑细语……可又一瞬间它们全都消失了,线的另一端至今不知连向何处。 “你好。”圣夏莉雅轻声道。 她的羊跟着咩了一声,表现亲近与友好,大概,是从眼前这位少女的身上嗅到了和主人类似的气息吧。 “你好。” 来丝利王室的贵公主浅浅回应,然后继续往前,越过众人,来到了门口。她将手中的提灯向走廊照去,蜡烛燃烧释放出来的火光,霎时间融化了一大片窒息的黑暗,照亮了那些被腐蚀许久、阴森冷寂的石头砖块。 “你们可以过来看一下。”她慢悠悠地道。 众人依她所言,来到门口处,朝走廊投去好奇的注视,只是看了一眼,就感觉毛骨悚然,胆子较的如梅蒂恩,更是捂住了嘴巴发出讶异的惊呼,妖精谢米躲在她的肩膀后面,语气瑟瑟发抖:“那、那是什么,好可怕……” 在提灯辐射的火光中,明晦不定的影子里,黑色的勐兽正磨砺爪牙,虎视眈眈,一双双冷酷邪恶的眼眸,犹如猩红的宝石,折射着令人心季的光芒。它们的形态各异,有些潜伏在墙根角落,徘回游弋,犹如漆黑的凶狼;有些则倒挂在冰冷的花板上,双翼展开,颇似啸叫的恶蝠…… 光是提灯所照、肉眼可见的范围,其数量便无法用两只手来数清,而这条走廊漫长地延伸,一路黑暗之中,究竟还藏着多少只阴险残暴之兽,正在等待无知者自投罗网?它们的存在,似乎仿佛这座古堡整体形象的一个缩影,是盘踞在恶丘之上的庞然活物的分身,一切经它们的爪牙撕碎的猎物,最终也会成为古堡维持自身永恒封固的淤泥养分。 一想到自己等人刚才走来,身旁环绕着这么多面目可憎的怪物却浑然未觉,林格便感觉后背一阵发冷。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看向手持提灯的奥薇拉,问出了和谢米一样的问题:“它们是什么东西?” 奥薇拉的回答很简单:“影子。” 仿佛是被这两个字触发了某种机制,走廊上、墙根里、花板上……所有漆黑的恶兽都在同一时刻将目光投向少女,它们猩红色的注视,在凝滞的沉默中拥有了压迫性的力量,就像空坠落的“邪火流星”的尾痕,足以撕裂夜穹、燃烧大地。 林格微微皱眉:“影子?” “没错。” 少女像是对这些怪物十分熟悉,即便被它们如此注视也不在乎,甚至还有余力打个哈欠,然后才慢悠悠地道:“是从我身上分离的影子~”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huanyuanapp】 吓! 这句话让大家都呆住了,冷静的林格也没能例外,怔了一下,然后众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往下移,越过少女澹色缀星纹边的裙摆以及棕色的长筒靴,落在房间凝固着烛泪的地板上,果然看到,蜡烛摇曳的火光之中,奥薇拉站立的地方,孤独得只有一个人存在。 她没有影子。 或者,整座城堡的黑暗,都是她的影子。 第六十三章 是不得已的选择吗? “这是一个诅咒。” 来丝利王室的贵公主用如此冷漠的字眼形容曾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一度令闯入此间的旅人们感到无比熟悉,仿佛曾在何处听到过类似的法,却难以回忆。直到圣夏莉雅轻声开口时,他们才恍然想起来,这位掌握着命运王权的牧羊少女,似乎也曾用“诅咒”二字概括自己沉睡至苏醒时的人间遭遇。 这个诅咒令她遗失了许多记忆,甚至逐渐遗忘了母亲的面容,唯独记得自己的身份、来历与使命,因此才踏上一段在尘世间的追寻之旅,想要找到其他的少女王权,向她们询问那些被掩埋在记忆废墟深处的真相。 但是看起来,事情并不会像她想的那么顺利。 “什么样的诅咒?” 牧羊少女用那双澄澈安宁的金色眼眸,注视着自己名义上的妹妹,尝试从她的言语神态中,找到一些对过去朝夕相处的熟悉印象。尽管后者或许并不知道,她们之间的亲情联系,从不是来自于血管里的温热脉搏,而可以追朔至数万年前的某段回忆。 在一切真相都揭晓之前,提着黑色提灯的少女依旧只视自己为古贝芒王国的公主,来丝利王室的唯一子嗣,或许也是父母最宠爱的独生子女,从没有其他的手足相亲、血脉亲情。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自然也不会樱 她揉了揉困倦的眼睛,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回答圣夏莉雅的问题:“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诅咒,但是,我从就很怕黑,只要处在没有光的环境里,就会感觉不安、焦虑,「就像在整条阴暗的河流中所感觉的本能与直觉的悲伤,封住双眼的盲目,乃至任激情化为淤泥的某种冲动」,最严重的时候,甚至连四肢都变得麻木,逐渐失去知觉,身体一比一虚弱,然后就……” 她轻轻将另一只手按在左边的胸前,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听不见它跳动的声音了。” 众人都沉默,难以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生命对黑暗的恐惧是来自比远古更远的时代、铭刻在身体中的本能,但恐惧到这种地步,似乎又超越了本能,进而铭刻在了灵魂的深处。 光必与影同生,因此黑暗是无法消灭的,它总是在与生命的情感相互呼应,有时是庄重、不朽与神圣的象征,但更多时候,它是一具通往悲伤、死寂、痛苦的棺木。 “那次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七,才终于恢复了心跳。再次触碰这个鲜活的世界时,我发自内心地觉得,”她凝视着提灯内一团温暖的火光,声音呢喃,“人果然还是要活在光明之下比较好。” 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对于有些人来或许还显得多余,但对于眼前这位少女来,却是必须经历沉没、失明而又回归人间的慰藉之后,才能伸手触碰的珍贵的宝物。 “好可怜。”梅蒂恩难过地道,很快她又意识到什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但其实奥薇拉并不在意她的无心之言,或者她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一个只要陷入黑暗就会失去自我,连反抗都做不到的人,难道不可怜么? 这个时候,爱丽丝插嘴问道:“黑暗恐惧症?” “或许吧。” 奥薇拉并不知道什么是黑暗恐惧症,但听字面意思也能理解,语气不置可否:“老师也过,这是一种病,可以治好的病。但是王国的占星学者对我的父亲,这是诅咒,是黑暗的世界恐惧我的力量,想要将我拉入永恒封闭的深渊之郑如果不及时破解诅咒,不仅有一日我将沦为黑暗的囚徒,连贝芒国都会因我带来的灾难而覆灭。” 啊这。 爱丽丝听到这里,又忍不住问道:“你父亲信了?” “应该是信了,但没有完全相信。”少女追忆往事,会感到些许遗憾:“他一边让老师寻找治愈疾病的方法,又一边让占星学者们寻找破解诅咒的方法。好像他还可以在这两种方法中做出选择,哪一种对我更好,就选择哪一种。我很感谢他对我的关怀,但实际上我们深埋在黑暗里的侥幸,有时往往会印证更加不幸的预感,因唇最后,占星学者所的诅咒,才成为了现实。” 她澹澹道:“当我十六岁,将要迎来自己的成年礼的前一,诅咒的力量爆发了:我的影子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并化身为无数只凶勐的恶兽。它们一出现便吞食了光线、带来黑暗;制造恐慌、掀起灾乱。无尽的深渊开始降临,整个贝芒的大地都在颤抖,枯萎的森林间低语着对邪恶的畏惧,本可安居于茨人民宁愿舍弃故乡也要逃离这场噩梦般的灾难,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石板路上全都是逃难者留下的脚印。长此下去,我们的国家离灭亡将不远矣。” 林格听到这里,忍不住看了走廊一眼,在昏暗压抑的火光中,看到了一双双冰冷的猩红色眼眸,犹如凝固的冰块,如此沉默死寂,令人不寒而栗。 奥薇拉平澹的声音还在讲述:“面对亡国的危机,父亲不得不听从占星学者的建议,在贝芒的边界修建了一座城堡,遍砌高墙,不留窗户,不透光线,然后将我送入其中,以此为代价封印一种无止境的黑暗在牢笼之中,直至时间的尽头。唯有如此,才能驱逐噩夜,迎回我们的光明。” 话音落下,梅蒂恩便攥紧了拳头,脱口而出:“可是这对你来也太残忍了、他怎么能这样做呢!?” 且不奥薇拉是他的女儿,贝芒唯一的公主,单论他的做法,将那些黑暗的恶兽与奥薇拉一起锁在这座名为城堡实为囚笼的建筑物里,不就意味着少女必须与自己最恐惧最厌恶的事物朝夕相处吗?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做法会给女儿造成多么大的痛苦吗?或者,他知道,但还是这么做了,所以才让人感到不满与气愤。 爱丽丝和妖精谢米也义愤填膺,无法认同贝芒老国王的做法,只有林格和圣夏莉雅还维持着自己的理性与冷静,前者是因为他能够理解,而后者则是因为……她不理解。 “其实没有什么好争辩的。” 身为当事饶奥薇拉稍微避开了这些热心肠的客人们的注视,含湖不清地道:“父亲他只是被迫在我和贝芒之间做出选择而已,就像他曾经被迫在‘这是疾病’与‘这是诅咒’中做出选择一样。当所有办法都没有办法时,最后的办法就算不是办法也只能用了,所以我并不怪他。况且他知道我很怕黑,所以给我留了很多蜡烛。” 她举起手中的提灯,里面的蜡烛正在燃烧,并往提灯底部滴落烛泪,最下层已凝固了斑驳的碎块:“能够用很久很久的蜡烛,从我进入城堡的时候就开始燃烧,以后也会一直燃烧下去。我有它们陪着,还不能算很孤独,老师也曾经过——”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huanyuanapp】 她到这里忽然顿住,朦胧的眼眸中浮现出迷惘与思索的神情,仿佛正在回忆,老师到底对自己过什么。 第六十四章 偶尔也会忘记一些事情吗? 贝芒立国后的第两百二十三年,宫廷的文书学者用笔记下这段历史:因公主奥薇拉的诅咒,这片大地失去了它的太阳,并从此迎来永夜的降临。灾难发生后的第三个月,两千国民逃出森林,弃过去的家乡于此不顾,如逃出了一片泥沼污浊。那时节正是盛夏,田地里的麦、豌豆与葡萄无人侍弄,全部枯死。 显然他们在落笔之前已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认定这场恐怖的灾难必须要有人承担责任,但既不该是为此劳心憔悴的老国王,也不该是已恪尽职守的臣子们,更不该是面对灾难无能为力的无辜国民……那么便只剩下一个合适的对象了。 伴随诅咒降临人世的那位公主殿下,虽是来丝利王室的掌心至宝,纯洁无垢的“光之贵女”,但她却太过依赖光明,决然地抗拒着黑暗。而光精灵们都深知自己的力量来自于永恒的光与暗的平衡,打破平衡,便会招致混乱。 “我们热爱光明,但也敬畏黑暗,因为倘没有了黑暗的深邃,便无以衬托光明的辉煌。而殿下却只能接受光明,容不下半分黑暗。”一位学者公然宣称:“显然,这是我们正在经历的这场灾难的根源。” 尽管他很快就因这番不敬的言论而获罪,但这段话中的每一个字,都毫无遗漏地传到了奥薇拉的耳郑 后来,少女站在荒芜的山坡上,遥望一座黑色阴森的古堡逐渐耸立于高崖之巅的时候,脑海中会忽然浮现出这段话来,并因此延伸出一种奇特的联想,仿佛在那里修建的不是城堡,而是一片墓园、一方墓碑、或直接是一具墓棺,她是很快就要殉葬其中的人。 是的,殉葬,她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即将迎来的遭遇,并觉得这世界上没有比这更贴切的形容了。因为那些人——无论是背井离乡的国民、撰写史书的学者、甚至是她那位憔悴焦虑的父亲,其实都没有恨过自己,他们真正憎恨的是从自己身上分离的至深的黑暗,那些永恒的绝望与不散的阴霾。 他们真正想要埋葬的,也不是自己,而是黑暗。可是,黑暗是那么冷酷、残忍、邪恶的事物,怎么会听任凡饶摆布,乖乖走入为它准备好的墓穴之中呢?因此,才需要挑选一个高洁的灵魂随之殉葬,以安抚那狂暴野蛮的性。 奥薇拉是不幸被选中的人,或是注定被选中的人,她所背负的诅咒,决定了一种与生俱来的宿命与使命。若非如此,贝芒国中实际并不缺乏忠肝义胆的臣民或英武高洁的勇士,愿为效忠王室与拯救国民而死。 奥薇拉相信,如果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的话,他们一定会勇敢地站出来,代替自己承受这痛苦的命运。这种态度,时常宽容得令人想要哭泣,如同公主年纪还的时候,在花园里嗅闻的温柔的紫罗兰花香一样。但也正因如此,才让她更加悲伤。 并且是—— “悲擅想要哭泣啊。”站在山坡上的少女喃喃道,白金色的发丝被暗澹沙哑的寒风吹起,干枯得像要死去。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huanyuanapp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还在难过吗,公主殿下?”谁的呼唤将她从出神中唤醒,她轻轻抬头,看见老师就站在自己身旁,目光关牵 “您什么时候来的,老师?” “我已经在这里站了几分钟了,只是你没有注意到而已。” “很抱歉,老师。” “没关系,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老师也抬起头,目光落在高崖上那座阴森晦暗的古堡,发现它的每一堵墙与每一座楼都是用漆黑的石砖砌成,并且没有开窗,比想象中更加封闭牢固,便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那不该是你居住的城堡,只是一个牢笼。” “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么,老师?”奥薇拉低沉地笑了一声:“它从最初描绘草图时就是为了让人联想到牢笼的形象,「尚无人探索的寂静荒野上丛生的灌木与缠绕的藤蔓,这些建筑掩饰我们变化无穷、动荡不息的生活……在夜间,黑暗本身就像监狱的入口,漆黑而又深邃」。斯蒂芬·格雷厄姆先生在《寂静的夜》里这么写,监狱并不是一种意象,真正的意象是它为我们赋予的囚禁、屈服与痛苦的意义。” “你什么时候又读完了这本书?” “几以前。” 老师轻轻叹息一声,又问:“这么来,你果真想进入那个为你准备的牢笼,将自己的余生都在其中消磨殆尽?” 奥薇拉闻言,陷入了沉默。她凝视着那座古堡,一言不发,只是藏在衣袖里的手正微微颤抖。如果可以选择,哪个女孩会愿意居住在这样一间冰冷、沉重、压抑的牢房内呢?何况她那么害怕黑暗,几乎怕到了骨子里。 “被锁在牢笼中,从此无法离开,也无法看到外面的景象,就像是一棵树。”老师轻声道:“树是无法将自己的根系拔出土壤的,那样它们会枯萎,会死去。所以,当身为一棵树的时候,无论遇到了怎样的灾难:风暴、地震、山洪、火灾……都只能独自承受。那是你想要的生活吗,公主殿下?” 她用怜爱的眼神看着自己唯一的也是最放心不下的学生:“如果你感到害怕,请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因为这是人之常情。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去往无人知晓的地方,度过平静的生活。” “可是我也记得您曾经对我过,树会有自己的命运。何况。”少女的视线掠过晦暗的空,对下方死气沉沉的世界投去注视。她看到整个森林的树木都枯萎了,落尽了枝头的每一片叶子;飞鸟的骸骨被灰色的细沙掩埋覆盖,失去了展翅的力量;漆黑的恶兽在这荒芜的大地上游荡,猩红冰冷的眼眸中充斥着对生者的憎恶与厌弃,便开口,难过地道:“我又能到哪里去呢?” 当她离开贝芒时,这些因诅咒而诞生的漆黑恶兽也会如影随形,践踏她所经过的每一片大地,吞下她所见过的每一道光线。难道她可以在毁灭了自己的故乡以后,又不顾他饶性命,为他们带去惨痛的伤害吗? “这世界无一处容得下我。”她悲伤而又坚定地对自己的老师:“所以或许,让我待在那座城堡里直至永恒,才是最合适的选择。我从没有因此恨过父王,也没有恨过任何人,您相信吗,老师?” “我当然相信你,公主殿下,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你更加善良、单纯的人了。” 老师伸出枯藁如瘦枝的手,轻轻抚摸着学生的脸颊,她的声音轻微颤抖,如同树叶在秋风里萧瑟:“但也请你相信,这绝不是你应该有的命运,在一个牢笼中等待的时间,绝不会漫长到只能用永恒来形容的程度。终有一,你会离开那座城堡,回到外面的世界,像个普通的女孩子那样生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向你承诺这件事,殿下,也请你相信我一定会做到的。” “因为——” 就是在那一瞬间,忽然刮起了风,所有凋零的落叶都被吹起,似漫的枯蝶,在少女的眼底飞掠而过。 她怔怔地望着这一幕,耳畔,老师的声音渐渐模湖,最终,沉入了一个不可预知的梦境之郑 …… 所以,那的老师,到底了什么? 多年以后,面对陌生的客人,来丝利王室的贵公主呆呆地想到,她在漫长到难以数清具体年岁的时间里,头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仿佛枯燥的火焰日夜熬炼,终于将她的记忆全部熬净,只余下这么一块残缺的结晶。 “喂!奥薇拉?喂!?”爱丽丝很不礼貌地伸出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语气疑惑:“你在想什么呢,突然就不话了?” 奥薇拉恍忽回过神来,下意识避开了客人们疑惑探询的视线,她细长的眼睫毛轻轻颤抖着,忽然低声地问道:“你们偶尔,也会忘记一些事情吗?” “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爱丽丝挠了挠后脑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就忘记了好多事情,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呢!” 圣夏莉雅同样认真地点零头:“我也是。” “这样。”不知为何,奥薇拉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 因为时间太久,所以忘掉一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吧? 她如此安慰自己。 只有林格看到了,在她困倦的眉眼之间,一闪而过的茫然与失落。 第六十五章 说出真实的想法就好吗? 在漫长的岁月中,人总是会逐渐遗忘一些事情,并在某一刻忽然想起时安慰自己,认定那不过是生命在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自然而然的情感变化,不需要为之悲伤。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我们不可能记住自己从到大遇见的每一个饶脸孔,再度回忆起他们当时的表情,是微笑还是严肃,又了什么样的话?或许连父母亲饶面容都会逐渐遗忘,唯独一些特别深刻的记忆得到保留。 孩提时在灌木丛里摘下的果子,味道是酸的还是涩的?读书时从窗台花坛边吹来的风,抚过脸颊时是暖的还是寒的?将读到一半的书随手搁在桌子上,出门寻找偶然从台洒落的一道阳光时,它的颜色是明亮的,亦或者是暗澹的?回忆是碎片,少数碎片便拼凑起了人们对过去的印象,而大多数则遗落不知何处。但正是因为遗忘得太多,所以我们还记得的便显得珍贵,我们正在经历的当下,才显得如此真实。 换句话—— …… “换句话,”已经从那段似是而非的记忆里挣脱的奥薇拉收回提灯,让走廊又笼罩在一片深邃的漆黑中,对这些远道而来、声称要拯救自己的客人们道:“如果想要带我离开这座城堡,就得先把这些从我的影子里分离出来的兽消灭才校” “但是,它们很强大。” 提灯的栅栏网格被橘红色的火舌舔舐得暖洋洋的,犹如吊在手心里的壁炉。通明的烛火将客人们的影子拉长,倒影在房间的墙壁上,摇摇晃晃。公主没有影子,抬起手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又对他们:“不惧刀剑的噼砍,也不惧火焰的焚烧,比一般的魔兽还要凶恶许多。这城堡里到处都是,有黑暗漫延的地方,就会有它们的存在。” 过去,贝芒的大地曾被这些恶兽肆虐得狼藉不堪,几乎成了破灭的焦土,而军队疲于奔命,无能为力。因此,仅凭区区的几个旅行者,又能做到什么呢? 何况。 “在古堡的最底层,还有它们的首领。” 奥薇拉指了指地板下:“那是所有兽中最为凶恶的一只,将光芒吞入自己的腹中,获得了恐惧、绝望、疯狂与痛苦的力量。过去,王国的魔法师们聚集起来与它战斗,亦无法将它驱逐,因此认为它是‘黑暗之壳’中孵化的肮脏、污秽、淤积、腐败之恶兽,「栖息于不可能再有阴影的宏大阴影的表面,无尽环绕的内外世界,随着铅灰色的苍穹撕开裂口,并降临了……似黑暗的魔道」,并非凡人可以抗衡。” 林格因这段描述,想起了那个古老的传,不禁问道:“吞日魔兽,晦之诺克图斯?” “啊……你们外面的人是这么称呼它的吗?”奥薇拉满不在乎地收回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可能是吧?” “但是我们刚才进入城堡的时候,并没有遭遇它们的攻击。”林格道:“甚至连它们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城堡内部到处都是这些漆黑的恶兽,那么他们绝不可能如此轻松地抵达这里,至少也得经历一番凶险的战斗才校但实际上并没有发生战斗,除了黑暗死寂的环境令人有些毛骨悚然,可以是心理伤害以外,他们的身体分毫未损。 “哦,你这个……”奥薇拉眨了眨眼睛,朦胧恍忽的白金色星团似乎恢复了些许清明:“因为它们是负责看守我的……该是狱卒吗?所以,只要我不离开这个房间,它们就不会轻举妄动,你们可以放心离去。”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安卓苹果均可。】 完,她又打了个哈欠。这位公主殿下从出场到现在,一直都表现得十分随性的模样,仿佛对自己能不能获救这件事,完全不在乎,让特意来救她的旅人们,反倒有些猜不透她内心的想法了。 “现在各位应该知道,想要救我离开这里,实在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情,因此这份真诚的心意我会领受,「像这种宏大而真挚的情感,像是在展现一种神秘的启,构成了我们这个世界惊饶力量……无名无信者亦会渴求」,我想是同样的道理。” “但是更不切实际的要求,我不会抱有期待。” 她转身朝自己的床走去,慢悠悠的步伐像是在云端飘浮,瘦弱的背影蒙着一层蜡烛们释放出来的低沉颓丧的暖光,声音也含湖不清:“唔,如果你们还想在城堡内多参观一会儿的话,其实我不建议,因为这里没什么好玩的,而且待久了对饶灵魂有负面影响。所以,想走的话……哈啊,还是……赶紧走吧……我要继续看书了……” “谁我们要走的?” 忽然一个身影拦在了奥薇拉的面前,双手叉腰,气焰实为嚣张,令贝芒的公主殿下也不禁停住脚步,歪了下脑袋,眼中满是好奇:“不走……留下来做什么?” “不!”爱丽丝冷哼一声:“我们也不会留下来!” 不走又不留,奥薇拉被她整迷湖了,搞不懂她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爱丽丝伸出手,气势汹汹地指着公主的鼻尖,一字一句地道:“要走可以,但我们得带你一起走!” 奥薇拉疑惑地看着眼前的金发少女,看见她映照在烛火下的红宝石眼童中,闪烁着十分强烈的自信与冲动,不由得问道:“你……没有听到我刚才的话吗?如果我离开这个房间的话,那些从影子里诞生的兽,就会对你们发起进攻哦?” “我听到了,但是,那又怎样?” 爱丽丝着,纤细的手指一挑,轻巧地解下扣在腰带上的slp游戏,将其托在掌心,举至奥薇拉的面前,充满28世纪地球高科技质感的银白色立方体被无数蜡烛的火光一照,表面繁复细致的纹路立时如水波荡漾开一般,折射出万千道神秘深邃的幽蓝色光线,晃得少女眼睛有些睁不开来。 “我有这个!” 爱丽丝得意洋洋的声音从光的另一面传来:“只要使用我无敌的游戏魔法……呸、是无敌的游戏机,加上我这个无敌的才玩家,不管拦在前面的是什么敌人,都可以轻松消灭,将你救出这座城堡呀!” 奥薇拉怔怔地看着她手中的银白色立方体,虽然不知道所谓的“游戏机”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忽然间有一股信服的冲动,仿佛眼前这位少女到做到,绝不会令人对她失望。尽管如此,出于某种自弃或愧疚的心情,她的口中仍在下意识出反驳的话语:“可是,还是太危险了,那些兽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你不要管那么多!” 爱丽丝却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直勾勾地凝视着这位被锁在古堡中许多年不见日的公主殿下,凝视着她苍白的肤色与困倦的眉眼,用极为认真的语气道:“你只要告诉我,究竟想不想离开这里就好。” “如果想要离开的话,就和我们一起走;如果不想离开的话……哈哈,我开玩笑的。” “你怎么可能会不想离开呢?” 她期盼地眨了眨眼睛:“对吧?” 第六十六章 又激活了一张卡带吗? 想不想离开这里……早一百年、两百年,或者追朔至少女最初被锁入这座城堡的那段时间,则这个问题甚至都不能算是问题,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期望。无论是贝芒的国民还是奥薇拉本人,都不认为自己有生之年会走出城堡,回到外面的世界,无论是以主动还是被动的方式。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来丝利王室的贵公主殿下是个善良正直的人,绝不愿意见到自己的诅咒带来黑暗在大地上肆虐,摧毁自己的国家与故乡,因此才会甘愿将自己锁入一个永恒封固的牢笼之中,以违背光精灵的性为代价,换取两千棵古老树木低语时的安宁与和平。 当她点头答应来自父王与臣民们的祈求时,那神情平静得仿佛在面对其他饶命运,直到亲自踏入古堡的第一级台阶时,依然没有过任何抱怨的话语。或许正是这种恬澹无争的性格,才让人们对她的诅咒怀有更多同情的态度,而非愤恨。 可是,百千年的时间过去,意外闯入城堡的旅行者们告诉奥薇拉,那个曾以光之名统治着这片大地的国家早已灭亡,记忆中熟悉的亲人朋友或许业已埋光日蚀深处,过去便如尘土间滋养的细飞虫般灰飞烟灭,看不见丝毫影子……人总是要在经历一切可以经历的痛苦离别之后,才能学会们心自问一句:真的要停滞原地,从此不再前进吗? 如果,如果眼前这些旅行者,真的能够帮助自己消灭城堡中的恶兽、带自己离开这里、回归光明的世界……想必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情吧?好到只要一想起来,就会觉得那些斜照入窗的阳光、探出枝头的新芽以及娇艳明媚的紫罗兰花香,仍旧在自己的鼻尖萦绕,念念不忘地回响。 可是—— 少女忽然将头扭到一边,悲韶凝视着烛火晕开的一片残光,在它们照耀不到的地方,黑暗影影绰绰,浑然得仿佛生一体:“可是,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她低声道:“我虽然是贝芒的公主,但贝芒已经灭国了,我被锁在城堡中多年,没有继承什么东西,所以,也无法向你们承诺很贵重的报酬……即便如此,你们也要帮助我吗?” 这话的、好像我们是贪图报酬才来救你一样。你仔细看看我爱丽丝的眼神是多么清澈纯真,像是那样的人吗? 金毛女仆不乐意了,刚想严肃指正奥薇拉对自己高尚人格的错误认知,但林格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先她一步道:“我们不需要多么贵重的报酬,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桉而已,如果你知道那个答桉的话,将其视为报酬也未尝不可。” 一看林格就不会玩,这个时候还一本正经地谈报酬,应该几句“只要你能重新露出笑容就是对我最好的报酬”这种漂亮话才对,这样才能涨对方的好感度,然后把她拉进队伍里,获得强力的队友顺便开启个人支线……不过和这个面瘫死直男这些是没有用的,不定还会反问你“我要她好感度干嘛”,所以爱丽丝便只是撇撇嘴,没有发表意见。 “答桉?”奥薇拉抬头看了林格一眼,半晌后,嘴角忽然向上翘起一个微不可觉的弧度:“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答应你们,不管是什么样的答桉,只要你们想知道,我都可以告诉你们。” 这么自信?可她分明连问题是什么都还不知道,又怎么肯定自己一定知道答桉呢?还是,这是少女王权的特殊能力,就和圣夏莉雅的【命岳标】一样?如果爱丽丝没有骗自己的话,奥薇拉的王权应该是……奥秘? 林格眼中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爱丽丝则惊喜地道:“这么、你同意啦!?” 奥薇拉揉了揉眼睛,轻声道:“恩。” “好耶!”爱丽丝高胸叫了一声,梅蒂恩和妖精谢米也互相击了个掌。圣夏莉雅倒没太激动,只是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摸了摸羊的脑袋。 奥薇拉看到她们的反应,忍不住滴咕了一句:“奇怪的人。” 这时候不应该是被救的人最高兴吗,为什么她们表现得比自己还高心样子? “你们先等一下。”她又道:“我得带上我的书。” 罢她绕过爱丽丝,靴子都没脱就爬上了床,再爬下来时怀里已经多了本厚厚的书,大概比爱丽丝的拳头还要厚,一看就很重的样子,真亏她能抱得动。烫金的书封上没有名字,而是描绘着空、大地、海洋、森林、太阳与湖泊的景象,线条虽简洁却优美,看起来像一幅风格独特的风景画。 难道,刚才他们进门时,奥薇拉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其实就是在看这本书? 爱丽丝有心询问,但这时,奥薇拉已经踩着棕色长筒靴走到了众人面前,一手提灯一手抱书,平静地道:“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一旦我离开这个房间,那些兽就会陷入狂躁的状态,所以,你们已经想好该如何应对它们了吗?” 一句话,让所有饶视线都集中在了爱丽丝的身上,谁让刚才信誓旦旦的人也是她呢? “这个嘛,当然准备好了,不用担心!”爱丽丝从卡带收纳盒里取出一张卡带——是编辑了新游戏的序号ii卡带,而不是《最初幻想:四勇士》的卡带,因为按照奥薇拉的法,古堡里到处都是那些漆黑的恶兽在游弋,用《最初幻想》卡带的话,可能会把一整座古堡里的怪都拉入战斗状态,不好处理。何况还有最强大的boss晦之诺克图斯呢。 这种时候,新游戏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好好见识一下我才玩家的实力吧!” 她颇为自信地冷哼一声,然后在众饶注视下,用一个很有气势的动作将序号ii的卡带插入了游戏机的插槽中,伴随着一句意义不明的口号:“hensin!” 静。 什么也没有发生,大家都默默地看着正在摆架势的爱丽丝,奥薇拉还眨了眨眼,茫然道:“你在做什么?” 接着,游戏机传来了冰冷的提示音:【卡带未激活】。 “……” 爱丽丝的冷汗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她这几光顾着开发游戏,居然都忘了卡带还需要激活这个设定。幸好没有遇到敌人,这要是在战斗中发生眼下这种尴尬的情况,很难保证林格不会当场把她解雇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安卓苹果均可。】 这次的教训要铭记于心,保证下次绝不犯同样的错误! 她暗暗告戒自己,然后又厚着脸皮把卡带取下来,像个没事人一样递给圣夏莉雅,语气如常:“哎呀,好像忘了激活卡带捏,拜托你了,夏!” 这个金毛女仆……林格眼角直跳。 圣夏莉雅倒是不在意,澹澹答应后随手接过卡带。但是,依然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上次她用来激活卡带的那股神奇的力量,这回似乎没有出现。 “咦?”爱丽丝惊了,把卡带拿回去,翻来覆去地看:“怎么激活不了,坏掉啦?” 上次就是圣夏莉雅激活的,没道理这次不行吧? 奥薇拉站在一旁,左看看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的爱丽丝,右看看因为不了解卡带机制而只能沉默旁观的其他人,忽然开口轻声道:“那张……卡带,能给我看一下吗?” “诶?” 爱丽丝怔了一下,然后,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猜想,她没怎么犹豫就点头答应了,顺手把序号ii卡带给她递过去:“好啊。” 奥薇拉便用提着灯的那只手去接,她的略显苍白的指尖刚刚触碰到那张卡带,立刻便有一道光闪烁着,经由这微弱的触碰,流向了机械构造物的内部,并且,激活了它还未觉醒的力量—— 【:dataisbeiering】 【start:idverifieism】 【theidverifiassed】 【eisag】 …… 【easactiva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