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后世子爷疯魔了》 第一章 深秋寂寥,庭院中梧桐树叶黄透飘落,韶光院里一如往日般冷冷清清,与前院时不时传过来的热闹声响格格不入的就像两个世界。 两名洒扫婢女停了动作,侧耳听了一听,其中一个撇嘴道“前院这流水宴办了三天,听说昨日圣上都赐下厚礼,将一庶子捧的如此高,这是将咱们夫人置于何地。” “噤声!”另外一个闻言,急忙瞪了同伴一眼,小声道“休要议论外院之事,叫尔晴姐姐听见可是要挨板子的。” 心中却也叹道,世子夫人玉一般的人,当年也是名满京城的世家贵女,怎么就被这么个外室出身的鄙薄妾氏打压成这样。 谢晚凝立于窗前,一身素衣穿在身上空空荡荡,静静听着婢女们的对话,面色无波无澜。 直到尔晴领着大夫进来,见此情形,面色一变“少夫人身子不爽利,怎么好吹风,快快去榻上歇着。” 谢晚凝回头,微微笑道“忽然想起,好久没出门了。” 曾经心心念念要嫁进来的侯府,她好似终于待腻了。 尔晴鼻尖一酸,扶住她坐在软榻上,招呼从外头请来的大夫,客气道“韦大夫,您瞧瞧我家少夫人的风寒两月有余了,怎么还不好。” 入秋后,谢晚凝在大夫人院中吹了场风回来就病了,府医说是受了风寒,药也按时服了,可向来康健的身子,却如何也不见好转。 不想让贴身婢女担心,谢晚凝伸出手,乖乖叫大夫把了脉。 刘曼柔进来的时候,恰好听见年老医者的最后一句“郁结入腑,神伤不寿……” 她眸光微闪,抱着孩子跨门而入,口中笑道“郁结入腑?郎君不过多去了妹妹那几次,姐姐何至于此,今夜我便同郎君说说,叫他这些日子多来陪陪姐姐你如何?” “谁放人进来的!”乍闻主子伤了寿数,又见罪魁祸首登堂入室,尔晴手都在发抖,怒道“都拿捏少夫人心善,一个个蹬鼻子上脸,少夫人能忍,我忍不得!” “掌嘴!”刘曼柔笑意顿收,神情一戾“姐姐身子不好,连婢女都无暇管教,那妹妹便代劳了。” 她素来受宠,出行跟随奴仆众多,话音一落,便有两名健妇上来。 谢晚凝挺身挡在尔晴前面,神色冰冷“刘夫人不在前院受宾客贺喜,不请自来,旁人还说不得吗?” 刘曼柔瞥了她一眼,神情轻慢,再无方才假模假样的客套,手微微一扬,立即就有人扯开谢晚凝,扬手扇了尔晴几个嘴巴。 韶光院的几名婢女皆被制住,竟无一人能上前阻拦。 “你们住手。”谢晚凝苍白的面色因为怒意出现病态的红,冲过去将人推开,可她久病未愈,哪里有力气阻止这些健妇,反倒被推的跌倒在地。 “姑娘!”被压制的尔晴见主子被推倒,怒喊一声,竟挣开了几名仆妇的钳制,直挺挺朝抱着孩子的刘曼柔撞去。 你们推我主子,那我也推你们主子,完全抱着鱼死网破的悲愤在行事。 混乱中,谢晚凝见到刘曼柔站立不稳身子一晃就往地上栽,手里抱着的陆子宴才满周岁的长子,恰好一头磕在坚硬的青石砖上,头破血流。 一片惊呼声中,她看到陆子宴铁青着脸急匆匆赶来,抱起满身是血的长子,口中还在轻哄着哭的满脸是泪的刘曼柔,愠怒的眸子越自己,望向尔晴。 她看见他神情冰冷,口中一张一合,吩咐左右道“将此等刁奴拖下去杖毙。” “不!”谢晚凝焦急阻止“是刘夫人底下的人冒犯我,尔晴忠心护主,何错之有!” 她想讲道理,可没人听她讲道理。 陆子宴垂眸望着坐于冰冷地面的女人,蹙眉道“谢晚凝,你何时成了这样的恶妇,我说了,柔娘即便生下陆府长子,也不会影响你是我正妻的地位,你大可不必视她为眼中钉。” 一旁的刘曼柔哭道“姐姐是您八抬大轿迎进府的正室夫人,妾身自知不如多矣,平日里她身边的婢女对妾身没有个好脸色妾身便也忍了,可她今日对培哥儿动了手,郎君若不给个交代,这府里哪里还有我娘俩儿的容身之处。” 她生的柔媚入骨,哭起来更是梨花带雨,陆子宴不过看了一眼,便狠了心,再次冷声道“都愣着做什么,拖下去杖毙。” 谢晚凝尖叫着要上前,被仆妇扯到一边捂着嘴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尔晴被仆人拖到庭院长凳上,解开衣裙,剥了裤子施以杖刑。 她看着尔晴口中吐血朝她摇头,看着尔晴后臀皮开肉绽,看着尔晴慢慢断了气息。 等一切停止,仆妇松开捂住谢晚凝嘴的手时,众人才发现她不知何时也呕出鲜血。 陆子宴头也没回的吩咐奴仆“念她伺候夫人一场,备副薄棺,将人收殓了。” 谢晚凝耳膜訇然作响,听不见任何声音,扑到尔晴身上,不许人将她拖走,泪流满面地给她提好裤子,系好衣裙,手抚向她肿胀的脸,从未有过的痛悔之意涌上心头。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尔晴!尔晴你醒醒,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一直背对着这边的陆子宴闻言倏然转身,目光落在她满是鲜血的脸上,放下手中幼子,疾步走过来。 谢晚凝抱着没有生机的尔晴,想喊大夫来救救她,可嗓子像是被棉絮堵住,已经发不出声音。 都是她,都是她不听劝告,冥顽不灵,非要嫁给陆子宴,自己陷入泥泞搭上终身不算,还叫尔晴跟着她受苦! 她曾信誓旦旦说过永不后悔,如今不到两年便后悔了。 都是她的错,为什么让尔晴去死! 她害死了尔晴! 恍惚间,谢晚凝目光看到刘曼柔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痛悔交加间,五脏六腑都似被挤压成一团,喉间再度喷出一口血,失去意识前只看见一道身影快如闪电般到她面前。 第二章 春雨敲打了一夜的窗沿,屋外渐渐泛起鱼肚白,庭院深深的侯府某座院子,忽然响起一声短促的惊叫。 外间守夜的尔晴披了外衫,快步入内,关切道“姑娘可是又魇着了,这可怎么行,等天亮还是请府医来请个脉吧。” 他们家姑娘这一个月来,隔三差五便要惊叫着自梦中醒来,人都瘦了一圈儿。 等走到近前,见主子竟满脸是泪,恍然一惊“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好?” 望着面前鲜活的贴身婢女,谢晚凝不可置信的死死咬住唇,直到感受真切的痛意,才喃喃道“我做了个梦,太可怕了。” “还是这段时间的那个梦吗?”尔晴掏出帕子给主子拭泪,柔声劝道“姑娘莫怕,梦都是假的。” 谢晚凝怔怔握住她的手,忽然笑道“是啊,都是假的。” 她断断续续做了半个月的梦,梦里去剿匪的陆子宴平安回京,却带回一位外室。 听说那位外室婢女出身,却生的一副花容月貌。 听说他对那位外室爱若珍宝,不惜违逆亲娘。 听说他为了那位外室欲登门退亲,被路家老夫人以死相逼才愿意履行婚约。 兄长亲自上陆府要求他遣散那名外室遭拒后,爹娘劝她另觅良缘,可她却如同猪油蒙了心般坚持要嫁给他。 他们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自幼定下婚约,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嫁给别人。 先前的梦,总是如隔薄雾,她并不当真,直到今夜。 尔晴死在她的眼前,是被陆子宴亲口下令杖杀,梦中的画面太过真实,梦中人的痛悔情绪似乎延续到了她的身上,叫她再也难以忽略。 ……这真的是梦吗? 谢晚凝抿了抿唇,拭干了泪,问“陆老夫人昨日是不是说陆子宴来信了?他何时回京来着?” “就这两日。”她家小姐平日里唤陆世子都是子宴哥哥,忽然连名带姓的唤叫尔晴有些诧异,微微一顿,问道“姑娘面色不好,今日可还要去武原侯府?” 陆子宴奉旨前去汴州剿匪,临行前特意交代谢晚凝无事可去武原侯府多陪陪他年迈的祖母,和寡居多年的母亲,叔母。 陆家满门忠烈,陆子宴的爷爷、叔伯、还有他的父亲,都接连战死沙场,留下几位女眷守着偌大家业,陆子宴是陆家仅剩的男丁。 对这根独苗苗,不但陆家几位夫人不肯放他去边关,就连当今圣上也不忍百年侯府就此断了香火,除了一些不算危险的剿匪,和查案任务外,从未派他上前线杀敌。 前两年边关告急,急缺能力出众的将领,陆子宴几次请旨,他得陆老将军亲手教导,兵法武艺皆不凡,圣上都咬死了不准,只道成婚后为陆家留下血脉,再谈其他。 所以,谢晚凝才及笄不久,两人婚期就已经提上了日程。 他们的婚事,不但陆、谢两家关注,就连当今圣上也极为在意,梦中,成婚当日,宫里几位娘娘还给她添了妆。 明明是被所有人祝福的好姻缘。 结果她成婚不到半月,就得了刘曼柔有孕的消息。 谢晚凝闭了闭眼,不愿再回想,她咽下再度翻涌的情绪,哑声道“去。” 谢、陆两家乃通家之好,她同陆子宴青梅竹马,陆家几位夫人亲眼看着她长大,待她不比亲生女儿差,可是在梦中,随着刘曼柔有孕后,她们还是对这位外室出身的贵妾缓和了态度。 反过来劝她既为陆家主母,那便该为陆家子嗣计,懂得贤良大度。 甚至在庶长子出生后,同意陆子宴将刘曼柔抬为二房平妻的请求。 陆家子息过于单薄,她们盼孙子盼太久,谢晚凝能理解她们的做法,但不代表她不会难过。 梦里的她,真是难过极了。 婚前慈善爱护她的长辈,随着一场婚礼,随着妾氏有孕后,全变了。 可她今日还是得去陆府,谢晚凝记得在第一场梦里,陆子宴回家时,她正好在陆府陪着几位陆夫人。 或许就是今日,她当然要去。 她要去证实,梦中的情景 究竟是不是上天见她过于可怜,给她提前预知未来。 ………… 天空吐出鱼肚白,下了一夜的雨渐渐停了,谢晚凝将窗扇推开,春日的晨光照在面上,久违的温暖让她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尔霞笑吟吟自外头进来,正好瞧见自家姑娘半倚窗边,面上笑意生机勃勃,叫院中正含苞待放的春日海棠都黯然失色,她有些失神。 谢晚凝自曦光中回头,看见是她略微一顿。 尔霞回过神,轻声道“早膳备好了,有姑娘昨儿点名要的四喜圆子。” “撤了吧,”谢晚凝道“我去陪阿娘一同用早膳。” 说着,她抬步往门口走,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又回头,对紧跟在身后的人吩咐道“你今日不必跟着我,留在家里照看院子即可。” 尔霞神情一僵,有些不明白主子为何骤然冷着自己,她顿了一顿,缓缓下拜道“……诺。” 谢晚凝不再看她,带着尔晴出了院门。 哪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在不确定梦中情况是否为真的情况下,她对梦里面这位未来会爬陆子宴床榻的婢女,实在没办法跟之前那般有个好脸色相待。 下了一夜的雨,吹落无数花瓣、树叶,有几名奴仆正清扫着一地零碎。 谢晚凝走在青石砖上,侧眼瞧见尔晴欲言又止的神色,不由笑道“做什么这个表情,你家姑娘我今日就乐意带你一个人出门不行吗?” 闻言,尔晴笑眼弯弯,“姑娘乐意,怎么着都行。” 她们家姑娘啊,是谢家的明珠,受尽宠爱长大,谁会忍心违了她的心意,叫她不开心呢。 京城谢氏,祖籍襄州,往上数几个朝代便是贵族门阀,出了不知多少名人雅士,这一脉又为本朝高祖争霸天下添了一份力,便跟着高祖迁居京中,已经传承百年有余,乃世袭罔替的侯爵府。 第三章 谢晚凝祖父谢明德生前官拜刑部尚书,生有二嫡一庶三子。 长子谢文继承爵位,如今在朝为官,任正三品光禄寺卿,谢晚凝便是他的长女。 次子谢书任国子监祭酒,庶出第三子谢广仁外放宣州任知州。 兄弟三人在朝官职都不低,宫里的淑妃娘娘又是谢晚凝的嫡亲姑母,放眼整个京城,宣平侯府也能称得上煊赫高门。 到了锦绣堂,门口的李妈妈见了谢晚凝,微微福身笑着行礼后,挑起垂帘,迎了她入内。 郑氏坐于软椅上,见女儿进来,略微讶异道“今日怎么这般早。” 谢晚凝屈膝行了个礼,笑道“阿娘还没用早膳吧,我想来同您一块儿用膳呢。” “昨儿也不说一声,娘这儿可没准备你爱吃的甜食。”说是这么说,郑氏转头就吩咐身侧的婢女叫小厨房临时备上几样不费功夫的甜口吃食。 又拉过女儿的手,上下瞧了几眼道“今日可是又要去武原侯府?为娘也不是拘着你,只是我儿婚期将近,成日往未来婆家跑也不是个事儿啊。” 谁家待嫁女郎,不在房中绣嫁衣,还成日不着家的。 “这不是陆子宴去汴州前,我答应了他多去陆家陪陪他家长辈吗?”谢晚凝小声道“总不好食言吧。” 提及未来女婿,郑氏面上微微一动,问“算算日子,子宴去剿匪已经两月有余了吧,临近婚期,他可有给你来信,道何时回来?” ……来信? 谢晚凝心中苦笑,面上却道“来过了的,这两日就该回京了。” 其实,陆子宴哪里会给她来信。 他们一起长大,从小就定下婚约,早些年他还会极为耐心的哄她,自他十二岁父兄、叔伯接连战死起,那一年间他迅速成长起来,从一个鲜衣怒马的张扬少年,转变成如今这副冷傲沉默的性子。 他为陆家的女眷们,撑起一片天,就再也不会是那个写信来哄她的小竹马了。 从此,只有谢晚凝追逐他的份,无论陆子宴去哪里办差,离京再久,都没有给她来过信。 她怜惜他扛起陆家压力大,从来不曾跟他抱怨,更没有朝他耍过性子。 她总想着他们会是相伴一生的夫妻,她要懂他,爱他,不能一昧的娇气要他来哄。 现在想想,真的对吗? 母女俩一同用过早膳,郑氏一手轻摇手中团扇,一手点了点女儿的额头,笑道“快去吧,别叫你未来婆家久等了,记着早些回来,那嫁衣你不愿意动针线,好歹在盖头上绣上几针。” “知道啦。”谢晚凝并不害臊,随口应了声后,抬步就往门外走。 本朝风气开放,贵女们出门并没有太多规矩,谢家教养女儿也不一昧古板,谢晚凝自幼不但学习诗书礼仪,骑射马术也没有落下,她抬头望向万里晴空,放弃了乘坐马车的想法,连帷帽也不戴,直接骑马出门。 路过朱雀街一家老字号糕点铺,谢晚凝略微迟疑几息,还是翻身下马,亲自去里头买了几包陆家几位夫人喜爱的吃食。 无论如何,现如今的陆家人待她还是极好的。 主仆二人拎着食盒从糕点铺里出来,谢晚凝正欲解了缰绳上马,一抬头便瞧见兄长谢衍誉在对面茶楼门口同友人交谈,神情微微一怔。 她家长兄生的面如冠玉,风姿不俗,就算放眼整个京城世家子弟里都是少有的俊秀,陆子宴那张脸摆在面前,都不一定比得过,可这又从哪儿结交了个隐约能压他一筹的友人? 只远远瞧上一眼,都有惊艳之感扑面而来。 谢晚凝一贯认为自己不是肤浅之人,对陆子宴专一也只是因为青梅竹马的感情,跟他那张近些年愈发似冰山的俊脸毫无关系,可这会儿见到这人,却真是愣了好几息。 ……京城何时有这么个人。 她心中暗自嘟囔几句,快速收回视线,一点也不想过去打扰,正欲上马离开时,却见谢衍誉携友人已经朝着她这方向而来,显然是看见了她。 谢晚凝握着缰绳的动作一顿,神情有些僵硬。 谢衍誉是谢家 这代嫡长子,自幼敏而好学,出身世家却没有倚靠家里余荫举官入仕,而是走科举之路,在十七岁时金殿之上,被当今圣上钦点为探花郎,寄予厚望。 如今双十之龄尚未议亲,真是高门夫人眼里行走的香饽饽,做梦都恨不得将人拐回去做自家乘龙快婿。 可谢晚凝却对这位兄长有些头疼,实在是谢衍誉在外对谁都冷淡疏离,极有距离感,对她这个妹妹却是十足的老父亲心态,管她管的甚至比亲爹还严苛,她都要被念叨出阴影了。 看着已经走到近前来的人,谢晚凝微微福了福身,面上挤了个干巴巴的笑,道“好巧啊,兄长不用当值吗,竟得空来茶楼闲逛。” “今日是十五。” 本朝官员初一、十五都是休沐日。 谢衍誉瞥妹妹一眼,目光落在她身后婢女手上拎着的食盒上,面色微缓道“专程来给阿娘买的?你倒是有心了。” “……”谢晚凝一噎,有些怀疑他是故意的,又不敢说这是给陆家人的。 估计没有哪个做兄长的会喜欢自己未出嫁的妹妹,成日往未来夫家跑,还提着糕点给婆家献殷勤,更何况谢衍誉把她看的极重,从小就护着她。 他甚至对陆子宴这个妹婿都有所不满。 虽然两家门当户对,但陆子宴总冰着张脸,根本让人瞧不出他的情意,任谁看,都只看得出谢晚凝对这桩婚事更热切些。 ……事实似乎也是如此。 她呐呐不肯做声,谢衍誉还有什么不知道的,目光顿时就沉了下来,张口想说妹妹几句,又顾忌旁边有外人,最终只摇头道“以后骑马出门,记得戴上帷帽。” “为什么?”谢晚凝眉头蹙起,惊讶道“阿兄你真的读书读迂腐了不成,平日里念叨我这不许那不许就算了,现在连脸都要遮着吗?” 第四章 她的话音方落下,就听见侧旁响起一声轻笑。 是那位随同谢衍誉一起来的男子,见她视线望来,这人笑意微顿,微微颔首致意道“姑娘莫怪,在下失礼了。” 他身穿一袭青色长袍,身量极高,风姿秀逸,只站在那儿,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此刻却微微垂着头,眼含笑意向她致歉,周身气度不似凡人。 声音温和轻缓,让人听了只觉如沐春风。 谢晚凝只同他对视一瞬,便匆忙移开了视线。 她胆子素来大的很,此刻却有些难得的不自在,待别开眼才定下心神,就又听这人又道“不过我猜你兄长并不是读书读迂腐……” 他停了停,目光着看向车水马龙的朱雀街,笑道“而是姑娘容色太盛,过于人惹眼了。” 谢晚凝听的微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终于注意到来往的行人们,都会若有似无的瞧向这边。 “……”她默了默,收回视线,瞧他一眼,似笑非笑“公子往日里是不照镜子的吗?” 怎么就能说出她惹眼的话来。 “晚晚,”一旁的谢衍誉打断他们交流,无奈道“这位是沛国公府世子爷,不可无礼。” 谢晚凝一愣。 沛国公府的世子爷? 她想了想,终于在记忆里翻找到关于这位世子的信息。 端阳长公主之子,出生时早产,从胎里出来就带了弱症,被御医断言活不过三十岁。 公主乃当今圣上的胞姐,身份尊贵,这位世子爷不仅是她的长子,还是唯一的儿子,哪怕体带弱疾,早夭之相,在三周岁时依旧被请封为世子,地位不容撼动。 听说这位世子爷身子不好,不喜出门见客,也无心于宦海夺权,只寄情山水间,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打他十七岁起,选世子妇一事就被提上了日程,就算身子不好,可毕竟身份贵重,只要他愿意开口娶妻,京中闺秀们都任他挑选。 偏偏他对娶妻生子没有半点想法。 据坊间传闻,这位爷亲口说自己是活不了几年的人,还是不要娶妻祸害别人家姑娘了。 急煞了一心想让他留个后的爹娘…… 算是京城世家门阀中的另类。 谢晚凝心里恍然,难怪她从没见过,这位世子爷低调的很,鲜少露面,她能见过才怪了。 ……生的这么好看,但凡多出来走上一圈,也不至于籍籍无名吧。 谢晚凝没忍住,再次抬眼瞧了瞧,或许是先入为主,这回终于看出面前男子清俊的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白皙。 是久病体虚之色…… 裴钰清正好垂眸视线同她撞在一起,微微一怔,笑道“令妹天真可爱,童言无忌,不必多礼。” 谢晚凝听的眨了眨眼睫。 ……童言无忌? 她目光同他对视,开口问“不知世子您贵庚?” 看着年纪也不大,怎么就能这么自然的用长辈的语气说她呢。 小姑娘眸光忽闪,似有秋波流转,裴钰清目光微顿,率先移开了视线,温声道“我长你许多。” 谢晚凝面露好奇之色,追问道“许多是多少?” 谢衍誉听的脸色微沉,蹙眉道“晚晚!” “……”谢晚凝无言。 怎么就忘了旁边还有个爱说教的哥哥。 她当即收回视线,垂头做出乖巧听训之状,道“我错了,阿兄你不要凶我。” 谢衍誉对妹妹素来疼宠,哪里舍得真训她,心中叹了口气,伸手解下缰绳,递到妹妹手里,口中交代道“记得早些回家。” “知道了,知道了,”谢晚凝笑嘻嘻接过缰绳,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我会很快回家的。” 等那主仆两人扬鞭离开,谢衍誉收回视线,却见身旁好友神思不属,同往日里云淡风轻之态截然不同,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衍誉心里‘咯噔’一下,他略顿了顿,道“长卿不要见怪,我家小妹就是这么个性子,没有捉弄你的意思。” “无妨,”裴钰清侧身看他,笑道“姑娘家鲜活可爱,我只会觉得是真性情,怎会见怪。” “……”谢衍誉莫名觉得哪里不对,但见好友已经转身朝茶楼走去,也只能收回思绪跟上。 ………… 谢晚凝自幼同陆子宴定下婚事,来陆家就跟回自己家似得,可这次踏进武原侯府大门,心里却有些沉闷。 梦中的画面,在脑中一点一点细细展开,难以忽视。 她照旧往正院而去,行走间裙裾摆动,仪态万千,光彩绚丽,眉头却微微蹙起,似有忧虑。 陆老夫人歪倚在软榻上,正同两位儿媳聊着什么,见她进来,面上浮现一抹笑意,“晚晚来了?刚刚还念叨着你呢。” 谢晚凝见了礼,手里拎着带来的糕点,也微露笑意道“来时路过林记糕点铺子,记起您爱吃里头的板栗糕,就买了几包带来。” 老人家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只能用软烂好克化的吃食,侯府虽不缺这两块糕点,但林记糕点铺子生意极好,能亲自前去买来,也是一份心意。 “晚晚是个孝顺的孩子,”陆老夫人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欣然道“还有不到两月就是婚期了,老身等了这么些年,总算要等到你跟晏儿成婚。” “可不是吗,”一旁的陆大夫人满脸慈爱的看着谢晚凝,笑着附和道“我等晚晚的媳妇茶,也等了好些年呢。” 她是陆子宴生母,生有三子,夫君和长子次子皆战死沙场,重大打击之下,华发早生,跟京城里同龄贵妇比起来,十分显老,身体也不算好。 谢晚凝对这位丧夫又丧子的未来婆母素来敬重怜惜,可此刻,她却呆住了。 眼下这个场景,在她的梦里出现过,就在陆子宴汴州剿匪回来的那天。 包括陆老夫人和陆大夫人说的话,都一字不差复述了一遍。 她久没反应,另外一侧的陆二夫人注意到她面色不对,不由问道“晚晚怎么了?” 说着,似想到什么,关切道“婚前近在眼前,子宴却一走就是两月,晚晚心中可有不满?” 第五章 “弟妹说笑了,晚晚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当然懂得儿郎志在四方的道理。”谢晚凝尚未说话,便听见陆大夫人道 “子宴要挑起侯府门庭,便不能沉迷于儿女情长,咱们妇道人家既然帮不上什么忙,便为他打理好家中庶务,不要拖他后腿才好了。” 谢晚凝眼睫低垂,微笑不语。 这番话,梦里梦外她在陆家都听了许多遍,在家中被父母兄长娇惯的任性,到了武原侯府,便不自觉就收敛起来。 学会善解人意,学会处处为陆子宴着想,下意识为他的冷淡找理由。 他只是压力太大,父兄叔伯都战死,陆家靠他一个男丁撑起门户,她该体贴他,懂他,爱他。 哪里还敢朝他闹性子,给他增添烦恼。 梦里的她,就跟被猪油蒙了心般,任他再态度冷傲,豢养外室,也坚信他心里有自己,从没动摇过要嫁给他的决心。 可现在,她灵台清明无比,有些品出这些话的敲打之意。 谢晚凝回过神来,将手中糕点放下,定了定心绪,正要说话,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有仆人匆匆而来。 她心中一凛,又是梦中出现过的画面。 ——陆子宴回来了。 果然,那仆人行至面前,急急跪地禀告道“老夫人,世子爷回来了!” “晏儿回来了?”陆老夫人激动的站起“快,快,他人到了哪儿?” 奴仆才要答话,院门口已经出现了道身姿修长的人影。 一身墨色骑装,腰封紧贴勾勒出劲瘦有力的腰身,整个人气势凛然,似外放的剑光,妗贵冷傲,令人不敢直视。 明明才十八岁的年纪,却已为皇朝立下不少功劳,因着跟他的亲事,满京城不知多少贵女们道谢晚凝好命。 生在福窝窝里,又能觅得如此佳婿,还是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情真意切。 陆子宴将手里的马鞭丢给身后随从,几步走到陆老夫人面前,撩起衣摆正要下跪请安,就被陆老夫人快速扶住,老人家嗓音颤抖,语气关切“总算回来了,差事办的还顺利吗?可有进宫去给圣上复命?” “祖母放心,汴州匪寇已经平定,孙儿给圣上交过差才回府的,”陆子宴扶着祖母坐下,目光自谢晚凝身上扫过时毫无波动,道“您老人家身子可还好?” 谢晚凝被他这一眼瞧的心头发凉。 ——就连眼神都跟梦里相似。 她怔愣的站着,魂游天外。 直到陆大夫人连声唤了她几句,拉过她的手,嗔道“晚晚是怎么了,今儿个总魂不守舍,你等了晏儿这么久,现在他人回来了,你倒是不说话了。” “……”谢晚凝不想去深思这段话的另外一层含义,她吸了口气,抬眼看向正望着自己的男子。 从他的衣着打扮,周身都透出的冷淡态度,再到方才的对话,这跟梦里一模一样的场景,叫她袖内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谢晚凝死死的掐住手心,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失态。 可到底还是不死心,她顺着梦中记忆,面上挤出一个笑,问道“宴哥哥,剿匪危险,你可有受伤?” 大概是她笑的太难看,陆子宴同梦中波澜不惊的神情不一样,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一切顺利,没有受伤。” 闻言,谢晚凝一颗心直发沉,她顿了顿,又捧起手边的一包糕点“那你可用了早膳,这儿有你最爱的花生酥,还热乎着呢,你要不要尝尝?” 陆子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却还是伸手从盘中拿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谢晚凝大松口气,那个梦果然是假的吧。 ——梦里,他似乎没有用糕点。 他们你来我往交流了几轮,一旁的几位大人看完全程,均目露满意之色。 陆老夫人慈爱的拍拍谢晚凝的手,笑道“今儿晏儿回来,晚晚就留下来用顿家宴吧。” “就这么说好了,”谢晚凝尚未开口,一旁的陆大夫人便道“这么久没见,你们这对未婚夫妻想必不少私房话要说,不用在 这儿陪着了,去后花园里转转,开席了再回来。” 陆子宴率先走了出去,谢晚凝迟疑一瞬,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均没有带随从。 若是平常,她早就欢喜的围着他叽叽喳喳诉说着分开的几月里,自己身边发生的趣事了。 可现在,被梦中的惨烈影响,她毫无心情说话。 武原侯府的春日之景可谓一绝,蔷薇花开了满墙,谢晚凝看了会,忽然听见身边的人道“你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闻言,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她脸色很难看吗,能让一向对她不甚在意的人,也察觉到不对了。 谢晚凝吸了口气,勉强平息了心情,侧头看向身边的人,正要开口说什么,眼角余光却瞧见远处一道熟悉到刻骨的身影。 她微微一顿,眼眸缓缓瞪大。 刘曼柔? 梦中为陆子宴生下庶长子的平妻,竟然出现在了眼前! 最后一丝侥幸被无情戳破,梦境果然是真的。 少女神情变化明显,陆子宴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眸光微顿。 谢晚凝颤声道“那位姑娘是谁?” 她反应有些不对,陆子宴眉头微蹙道“你怎么了?” “陆子宴,我问你她是谁?”谢晚凝抬手指向远处一袭素裙的女人,认真道“你从来不喜欢丫鬟随身伺候,这个女人是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你打算如何安顿她,都告诉我。” 少年得志,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质问的语气对他说话,别提还是向来对自己柔顺体贴的未婚妻,陆子宴眉头蹙的更深,“你这是在审问我吗?” 审问? 谢晚凝深吸口气,收起发颤的手指,抬眼看向这个已经高了她许多的少年。 ……或许应该说是男人。 他身姿修长,脊背挺拔如松,面容生的极俊,任谁见了能不多看几眼,只是明明记忆中会笑着哄她的少年,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着自己时,眉眼间只剩下冷淡和不耐烦了呢? 第六章 谢晚凝心底冰凉,梦境属实,那按照梦中的时间线,这会儿他们恐怕已经珠胎暗结了。 “就当是审问吧,”她眼神倔强同他对视,道“你避而不答,是因为这位姑娘是你的心上人,还是说你已经将她收入房中?” 面前少女愈发咄咄逼人,陆子宴面色冷了下来,目光看了她几息,才淡淡道“晚晚何故如此作态,不说你我尚未成婚,就算成婚了,我身边多个人,也并无不对。” 就算成婚了,我身边多个人,也并无不对…… 在此之前,他们从没有聊过这个话题。 谢家家规有一条便是,家中男丁,年过三十方可纳妾。 而谢文三兄弟均已年过三十,却都只有一妻,并无妾氏。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谢晚凝从没想过,原来她的未婚夫会认为自己身边多个女人,也并无不对。 梦里她能猪油蒙了心般嫁过去,大概是她傻,她不甘心这些年的情意化作一场空,她总觉得他们不该走到劳燕分飞。 可现在,她清晰感觉到心里尚有余温的角落,渐渐冰冷。 指甲刺入掌心的痛意叫她清醒,谢晚凝定定的望着他的眼睛,咬字清晰“若我不同意呢?我不同意你身边有别人,从前你身边便没有丫鬟伺候,以后也不能有,这一辈子都只能跟我阿爹一样,不纳二色,只我一人呢?” 闻言,陆子宴愣了一瞬,旋即就像听见了什么笑话,嗤笑了声。 跟头一回认识她般,细细端详她的面容,见她眼神倔强,坚持等他的答案,不由一顿。 良久,他反问道“晚晚为何会认为,我之前身边没有婢女随侍,日后也就该守着你一人过日子?” 许是再大的痛在梦里都受过了,这会儿听见他的话,谢晚凝竟然不觉得难受,眼睫麻木的颤了颤,轻声道“可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当日他们定下婚事时,他明明说过,她是世上最好的姑娘,有她一人足以。 陆子宴也想起了年少无知的岁月,神情微微怔忪,似悲悯又似轻嘲的开口“陆家子嗣稀薄,我以为晚晚应当不会这么天真的。 “你可知我身上担负的压力?” 谢晚凝缓缓点头。 他要支起陆家门楣,为一家子寡妇挑大梁,年纪轻轻便在朝堂上同那些宦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博弈,不落下风。 能力之出众,得当今圣上屡次盛赞,后生可畏。 她就是太懂他的压力,所以在这几年才会面对他日渐冷淡的面容,依旧热情洋溢,温柔体贴,笑脸相迎。 可她竟然忘了,除了朝堂上的压力外,他还身负为陆家开枝散叶的压力。 陆家一共四房,却仅留他一个大房男丁,他三个叔叔香火都断了,按照时下规矩,陆子宴即便不兼祧四房,那也该给为几个叔叔过继子嗣,叫他们那一脉,得以存续。 只靠一个女人生怎么够。 梦里他不就是把生了孩子的刘曼柔抬为了二房平妻吗? 甚至他还纳了尔霞为妾。 陆子宴继续道“你既然知晓我的压力,那便该知道,我无法守着你一人过日子。” 谢晚凝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她在他面前,本就一向气短,有理尚且辩不过,不要说眼下他的话实在让人挑不出错来。 世人都以子嗣为重,更何况是满门忠烈几近绝嗣的陆府。 静立良久,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所以,她是你新收房的妾氏吗?” 陆子宴顿了一瞬,道“她不会影响到你。”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谢晚凝一眼不眨的看着他,问“你们现在的关系清白吗?” 两人对视几息,他率先移开视线,并没有正面答话“我向你保证,你会是我唯一的妻子,无论我身边有多少女人,都不会影响到你的地位。” “所以,”谢晚凝脸上表情毫无波动“你们现在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她从未如此咄咄相逼,陆子宴眼神沉了沉,不耐道“你要知道,我总是要纳妾的,不是 她也会有别人,你既然要做我夫人,便不该执念于我守着你一人这等不现实的事。” 他语气决绝,毫无宽柔。 谢晚凝沉默良久,缓缓点头,潋滟生波的眸光暗淡下来,似有什么碎裂开,一点一点消弭与无形。 这些时日里断断续续所梦到的画面一一浮现在脑海。 梦中两人成婚后,他的种种冷待,刘曼柔的挑衅、奚落、还有他们的庶长子。 那个孩子出生起便享尽宠爱,刘曼柔母凭子贵,他欲将爱妾抬为平妻,就连陆老夫人说庶长子可以记在她的名下,算作嫡子,他都不肯。 力排众议记在断了香火的二房名下,作为名正言顺的嫡子。 而刘曼娘,也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他不是为了子嗣纳妾,他是真的爱上了刘曼柔,所以才会大费周章也要给她妻子的名分。 梦中的她因苦闷抑郁而伤及寿数,承受着种种羞辱。 尔晴为护她被陆子宴亲口下令,受仗刑而死。 如果,梦境是真,那便是老天怜惜她做错了选择,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 想通这一点,闷疼到麻木的心似乎灌入了一丝活力,谢晚凝抿了抿唇,用尽仅剩的勇气,最后试图挽回“子宴哥哥,若是我说,我坚决不能接受未来夫君另觅二色,你还是不肯为我妥协一次吗?” 陆子宴嗓音微沉“你这是在为难我?” “不,不是的。”谢晚凝苦笑,怎么会是为难。 她只是不甘自己真心付出的姻缘断绝于此罢了。 他们之间永远都是她先妥协,她学着改变,学着体贴,他从来不肯退一步。 永远不肯为她低一次头。 问个清楚,好让她彻底死心,断了所有念想,所有侥幸。 总不能叫她这颗心一直受他影响,任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吧。 谢晚凝吸了吸鼻子,强忍泪意,抬头认真的看向面前男子,“陆子宴,谢谢你没有骗我,愿意对我说真心话。” 第七章 至少没有给她希望,而是选择戳破她的天真。 也对,他没有骗她的必要。 毕竟在他眼里,她爱极了他,无论他多狠心无情,都会坚定的追随他吧。 陆子宴看着她泛着红意的眼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远处的另外一位当事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近前。 应当是听见了这边的对话,一袭素裙的女子脖颈微倾,千娇百媚的行了一礼,婉声道“妾身见过姐姐。” 谢晚凝身子蓦然一僵,缓缓侧身,她表情平静“你唤我什么?” 女人似被吓着了,潋滟生波的眸子微睁,小心的看了眼陆子宴,嗫喏道“陆郎,妾身是不是逾矩了。” “的确逾矩,”谢晚凝望着这位在梦中屡次挑衅自己的外室女,淡淡道“我阿娘只得我一个女儿,并没再给我添个妹妹,我也没有随处认妹妹的爱好,你且记好,下次不要喊错了。” “晚晚!”陆子宴双眼微眯,目光如炬的看向她“柔娘她孤身一人从汴州随我来京,无依无靠,不过唤你一声姐姐,也值得你这般挤兑?你何时如此刻薄了?” “陆郎莫要为妾身同姐……同谢小姐置气,”刘曼柔满脸惶恐怯懦之色“妾身只是想着咱们都是伺候郎君的,您是正室夫人,妾身唤一声姐姐……啊!” 她的话还未说完,谢晚凝已经一掌掴上去,女人接的很好,柔弱娇美的脸上顿时出现一个完整的巴掌印。 谢晚凝笑着揉自己掌心,漫不经心道“本不想打人的,但是你欠打,我乃宣平侯府嫡长女,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同我称姐道妹?” 太可笑了,她阿娘尚没有为她添个妹妹,就因为要嫁人,她便无端成了一个贱婢的姐姐。 梦中的她是疯了吗? 柔娘的脸快速肿起,她一手捂着脸,一手扶着肚子差点就要摔倒在地,哭的梨花带雨。 陆子宴伸手握住她胳膊将人扯住,目光却始终放在谢晚凝身上,面色已经阴沉的没法看,所有耐心皆尽告罄“你究竟在闹什么,这世间有几个男人只有一妻,不纳二色的?更何况的我陆家的情况?” “陆郎莫恼,是妾身惹得谢小姐不高兴,她出手惩治妾身也是应该的。”他身侧的女人用帕子拭泪,满脸泪痕,却依旧委曲求全道“妾身再也不敢了。” 谢晚凝目光看向面前这对壁人,当真是郎情妾意,衬的她成了话本里棒打鸳鸯的恶人。 静静对峙良久,她忽然好奇道,“你去汴州不过两月时间,便遇到如此情投意合的姑娘,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才刚说完,见陆子宴骤然变冷的眼眸,又摆摆手,“不想说就算了。” “平日里经常看那些个话本子,不曾想天底下竟真有你们这等叫人闻之欲泣的有情人,”她感动的留下一滴泪来,伸手揩了后,赞道“既然有幸见到了,那我自当成全。” 她以为他就算对自己态度日渐冰冷,也只是因为长大扛起重担后,不得不变得沉稳。 这桩姻缘,他们两心相悦,心照不宣,是不会有第三人入场。 现在看来,是她想错了。 既然是错误,那就应该纠正。 “子宴哥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谢晚凝站直身子,深吸了口气,表情渐渐严肃下来,认真道“其实你应该早些将这些想法跟我说的,这样,我们的亲事都不会有。” “谢晚凝,你什么意思?”陆子宴脸色一变,上前伸手想握住她的肩膀,被谢晚凝连退两步躲开,扬声道“是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她语气平淡“你我婚事作罢吧,我想到自己下半辈子会因为你而多出无数个‘好妹妹’,就想笑。“ 说着,想到梦中受尽羞辱的自己,她还真的忍不住笑了出来,怔怔的看着面前人冷峻的脸。 如果没有做那些梦,如果梦里的她没有受尽羞辱,情意断绝。 她或许会真的坚持嫁给他。哪怕知道他养了个外室,也会不甘心轻易放弃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突如其来的‘婚事作罢’,一旁作委屈状的刘 曼柔都止住了泪水,满脸惊诧。 这是她第一次见世子爷的未婚妻,一身浅碧色骑装,英姿飒爽,脸蛋也生的漂亮,唇红齿白,眉眼如画,一看就是没受过委屈的姑娘。 这是京城有名的贵女,只有这样的身份才配以正室身份迎入武原侯府。 也只有这样从没受过委屈的贵女,才能将‘婚事作罢’轻易出口。 陆子宴已经彻底变了脸色,他抬脚向前,两步走到谢晚凝面前,伸手扣住她的肩膀,“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晚凝拨开他才握过刘曼娘胳膊的手,淡淡颔首“我知道。” “那你可知婚姻之事不是儿戏,我们还有五十一天就要成亲了?”陆子宴并不松手,手指甚至还紧了紧,借着身高优势,整个人压迫感十足“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你要为了她跟我退亲?” 背着光,谢晚凝看不太清他的面色,闻言只觉得好笑。 这个被他从汴州带回来的女人,现在肚子里恐怕都有他的长子了,怎么会是微不足道。 “我想的很清楚,陆子宴,我是喜欢你,但我做不到因为你而多了无数个‘好妹妹’,” 她忍着肩头的钳制,极力将语气控制的十分平静“你口中这种微不足道的女人日后会是你名正言顺的妾氏,她或者她们会为你生儿育女,你会抱着她们睡觉。” 光是说出来,她都觉得无法忍受,深深吸一口气看着他道“我做不来你心目中宽容大度的候夫人,为了你们陆家的子嗣大业,不但不能拈酸吃醋,还要给你安排好跟她们的配种时间。” 死一般的寂静。 陆子宴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怔住了。 “之前是我不懂事,竟然没有考虑到陆家的子嗣压力尽在你身,叫你为难,对不起,以后不会了。”谢晚凝一根一根掰开肩上的手指,“现在,请你放开我。” 第八章 “谢晚凝!”陆子宴还是死死握住她的肩,一字一句道 “这些话,我就当是你的胡言乱语,你我婚期已定,全京城无人不知,岂容你说断就断,你父母再纵着你,谢家也不止有你一个姑娘,临近婚期毁亲,只因为我身边多了一个女人,这就是你谢家教出来的女儿,传出去都叫人耻笑。” 话音落下时,谢晚凝静了一瞬。 他说的没错。 她是谢家这一代的嫡长女,家里还有两个隔房堂妹,在讲究一荣俱荣的世家里,临近婚期毁约确实叫人诟病。 还是因为未来夫婿身边多了个微不足道的女人这种原因而毁亲…… 爹娘疼她,必定会依她所愿,甚至不需要她明言,梦里陆子宴养外室的传言一出,便是她爹娘主动劝她慎重考虑这桩亲事。 梦中的她坚持要嫁,恐怕也有顾忌这点的原因。 她不能因为自己而误了两个堂妹的终身。 ……可这一次,她想自私一回。 谢晚凝深深的看向面前男子,似是无奈般叹了口气“我真的尽力过的,但我也是真的后悔了。” 梦里的痛悔,她不想再来重新经历一次。 她怕了。 陆子宴看着她眼底浓烈复杂的情绪,不知怎地,心间有些发闷,他张了张嘴,语气尽量和缓下来“晚晚,你用不着跟别人比,在我心里,你永远和她们是不同的。” 谢晚凝垂下眼,不再看他,低低嗯了声“我相信你现在说的是真的。” 毕竟青梅竹马,多年情分做不了假,他们现在还没有走到两看相厌。 所以,就此打住吧。 不远处的尔晴像是听见了只言片语,正满脸担忧的看着这边,谢晚凝冲她笑了笑,最后认认真真的看陆子宴一眼,在他微沉的目光下,试图一点一点将肩膀上的手扯下来。 出乎意料的纹丝不动。 他似乎跟平常也不同了,往日他们之间的相处,他从来没有这般举动。 最后,一直挣脱不了的谢晚凝也恼了“能不能把你碰过别人的手拿下去,我嫌脏!” 她话音一落,就连刘曼柔都惊的微张着嘴,更不要提陆子宴的脸色了。 趁着两人发愣的功夫,她成功摆脱他的钳制,转身就要走,身后传来陆子宴冰冷的声音“谢晚凝,任性也要有个度,我并不是非你不娶。” 谢晚凝脚步微滞,紧接着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周围的仆从无一人敢出声。 家宴自然是没留了,她甚至没有去主院同陆家几位夫人道别,径直带着尔晴出了武原侯府。 谢晚凝说走就走了,陆子宴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直到身后响起一道娇怯的声音“陆郎……” 陆子宴缓缓回身,淡淡道“以后不要这么叫我。” 刘曼柔捏着衣角,诺诺点头,很是乖顺模样。 有粉色花瓣随着春风落于他肩头,他也未曾拂去,只微垂着眼看向面前女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在刘曼柔瑟缩的眼神里,他道“陆府现在留不下你,等我妻子过门,再行安排你的事。” 说着,他偏头唤了一声鸣剑“送刘姑娘去帽儿胡同住着。” ………… 正值午时,日头当空照,驱散了谢晚凝心头的寒意。 出了武原侯府,她抬头看了看万里晴空,弯着唇角笑道“尔晴,我决定不嫁给陆子宴了。” “姑娘……”尔晴满眼心疼。 “不许哭,这对你家姑娘来说,是好事。”谢晚凝笑着点了下她的鼻子“女怕嫁错郎,陆子宴不是良人,我这也是及时止损。” 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犹豫。 谢晚凝收拾了一番心情,准备归府。 路过朱雀街林氏糕点铺时,心里不禁有些羞愧。 她真是女生外向,这几年追随着陆子宴跑也就算了,还连带着只知道孝敬陆子宴的长辈,却对自己家人从没有放在心上。 她勒紧缰绳,翻身下马, 再度进店准备买几包糕点带回府。 却不知又被对面茶楼临窗而坐的两人看的清楚。 裴钰清目光望向窗外,持握玉杯的手微微一顿。 谢衍誉正同他说话,见状,也顺着他目光望去,就看见自家小妹正值用午膳的点,却在还在外头闲逛,不由眉头微蹙。 ……这是在陆家待的不痛快了? 不然为何午膳的点离开? 他蹙眉吩咐身后随从“去请大小姐上来。” 谢晚凝拎着几包糕点出店时,就看见兄长身边的羊毫站在门口等候已久。 她下意识朝对面茶楼望去,看见正对着这边的二楼窗口里的两个人,脸色顿时有些无奈。 怎么这么久了,这两人还在。 不情不愿的上了二楼,推开门还未说话,谢衍誉便开口道“你这个点来买糕点,可用午膳了?” 谢晚凝如实道“尚未。” 时下风气开放,并无男女七岁不同桌的规矩,这儿又有谢衍誉在场,谢晚凝跟裴钰清这个外男也不算独处。 故而,羊毫手脚麻利添上一副碗筷。 她顺势入座,发现这个位置的视野的确将对面楼下状况一览无余,不由无奈道“阿兄你怎么不去酒楼用膳。” 京城这么大,同一个地方都逮着她两回了。 茶馆虽然也有膳食,但总没有酒楼味道好吧。 谢衍誉尚未说话,他对面的裴钰清却先答了。 他温然道“这儿清净,菜系也清淡。“ 闻言,谢晚凝目光顺势递了过去。 他临窗而坐,日光洒进来将他罩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指骨修长的手握着一只玉杯,里头装着不知是酒还是茶,指甲修剪整齐,在光线下更显莹润洁净。 她略微一顿,希冀道“你们是不是有要事商议,我在这儿会不会有所打扰。” 谢衍誉瞧出她的小九九“安生吃你的,你能碍着什么事。” “……”谢晚凝郁闷的瞅了他一眼,低头乖乖用膳。 本来早膳就没用多少,她也确实饿了。 吃了没几口,就听见旁边一道清凌的声音传来。 “这道蜜汁烧鹅味道不错,谢姑娘不妨一试。” 第九章 谢晚凝持箸的手微顿,给面子的夹了筷放进碗里。 心里却有些莫名。 ……他是知道她喜欢吃甜口,还是只是随意指了道菜。 正有些想不通,就听这人又吩咐侍立在侧的仆从“让厨房做道甜汤,再来几碟点心。” 谢晚凝吃了一惊“这茶楼是你的产业?” 这可是京城最大的茶楼。 裴钰清微微颔首,笑道“此番突然,也没准备个见面礼给你,不如谢姑娘日后常来,都给你免单。” “……”谢晚凝默了默,眼睛看看他,又看看一旁神色莫名的兄长,干巴巴道“这不太好吧。” 她怎么觉得他…… 正胡思乱想一通,就见这人笑的一脸……慈和? “谢姑娘不用不好意思,”他温声道“我同你兄长是多年好友,在我眼里你便同我妹妹无异。” “说起来,我家中幼妹同你年纪相仿,也算有缘。” 他妹妹? 沛国公府的平宁郡主? 谢晚凝倒是见过几面,印象中确实是个机灵活泼的小娘子,及笄礼时还给她下过帖子。 不过…… 她同他妹妹年纪相仿,所以他就顺势把她当妹妹了? 瞧这一脸长辈的语气。 谢晚凝正有些不忿,一旁的谢衍誉忽然轻咳了声,转移了话题“今日可是在陆家受了委屈?” 不然怎么会在这个点午膳未用就离开。 谢晚凝略微一顿,旋即若无其事道“没有委屈,我脾气大着呢,谁敢给我委屈受呀。” 谢衍誉瞥她一眼,半点都不信。 早知道他这妹妹被陆子宴拿捏的死死的,真是毫无出息。 在家里称王称霸的小模样,一进陆家的门,成了妥妥的乖顺小媳妇。 能叫她饭点都要走,恐怕不止是受委屈,还是受了大委屈。 毕竟有外人在场,他也没打算多问,正欲收了话茬,却见好友忽然道“听闻陆子宴今日回京,算算时间应该早从宫里出来了。” ……所以,是陆子宴给了她委屈。 兄妹俩都听出他话中之意。 谢晚凝当即偏头瞧他“世子消息还挺灵通。” 就连陆家人都是等陆子宴进门才知道的呢。 裴钰清面色微顿,垂眸道“恰好听说了。” ……所以非要在这儿说出来,生怕她阿兄不知道是陆子宴让她受了委屈。 谢晚凝腹诽不已,面上露出个笑“别总是盘问我行么,你们该聊什么聊什么。” 她没有打算大庭广众之下揭伤疤的爱好。 谢衍誉若有所思的看了好友一眼,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直到用完午膳,两人的焦点都没再放到谢晚凝身上,她也乐得自在,捧了茶盏安安静静听着他们谈天。 不是聊朝堂的事儿,只是聊各地见闻,还有京城最近春闱放榜,新鲜出炉的前三甲。 听见段珹这个名字时,她下意识抬起了头,问道“此人才学,人品,相貌如何?” 谢衍誉蹙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晚凝眨眨眼,极其自然道“都说探花郎生的俊,上一届是阿兄你,我已经见过了,现在好奇新科探花郎生的什么模样。” 她记得梦中她的堂妹谢茹瑜就是同这个段珹定下亲事,只是当时她已经嫁入武原侯府,不方便亲自去探听堂妹夫的事儿,梦境里的画面又断断续续,不甚清明,也不了解这亲事到底好不好。 现在梦醒了,既然能窥得先机,当然得尽她所能,帮亲人一把。 若是人不好,她就能叫着亲事从开始就议不成。 她心操的不少,可谢衍誉却不知晓,见小妹一副对外男兴致勃勃的模样,他无奈的揉了揉眉心“你打小瞧惯了陆子宴那张脸,旁人很难叫你侧目,就别好奇其他人的模样了。” 这话说的,谢晚凝不服的看向一旁正给他们兄妹斟茶的青年,撇嘴道“哪里难了,这儿不就有一 个吗?” 她才说完,桌上便传来‘哐当!’一声。 被她随口赞了一句的青年手里的茶壶险些都握不稳,微微洒了些茶水在桌上,一张清俊淡然的脸悄无声息染上红晕。 活像是个被恶霸调戏后红了脸的良家子。 谢衍誉眉心猛地一跳“晚晚!” “我错了,我没有戏弄人的意思。”谢晚凝也没想到他这位世子爷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当即做乖觉状“我是把裴世子当兄长的。” 说着,她抬眼看向裴钰清,眨眼道“对吧,您方才不是说我同您妹妹无异吗。” “……”裴钰清垂下眼睫,并不看她“不错。” 谢晚凝表示,这个新认识的兄长还挺有意思的。 比她自个儿那个老古板的亲兄长有意思多了。 若不是时机不对,她都想再多说几句,可看见对面黑了半张脸的谢衍誉,她还是乖觉的住了嘴。 至于段珹的消息当然是打探不到的。 只知道这人是凉州段氏嫡系出身,才情上佳,其余私帷和人品如何,眼下还未可知。 三人在茶楼雅间一直待到日头偏移,时辰不早了,谢衍誉带着妹妹才起身作别。 裴钰清自腰间取下一枚手掌大小的玉佩递过来,温声笑道“不能白得小姑娘唤一声兄长,收下吧。” 谢晚凝将玉佩拿到手里,垂眸看了眼。 这是一块羊脂白玉,莹白透亮,成色极佳,上头刻着一道类似月牙的图案。 裴钰清道“京中各大商铺,凡有此标记的,你持玉佩入内均可免单。” 谢晚凝一惊,莫名觉得这东西有些烫手,下意识看向兄长。 “看我做什么,”谢衍誉淡淡道“你认下的兄长愿意给你见面礼,你自己决定收不收。” “……”谢晚凝骑虎难下。 正正踌躇间,一旁的裴钰清又道“你若真将我视作兄长,就收下罢。” 话已至此,谢晚凝没法子,只能将玉佩收入袖中,认下了这个便宜兄长。 思忖几息,她实在找不到还礼之物,有些为难道“我身上都是女儿家的东西……” 裴钰清却似却早有所料,含笑道“无妨,若是有心,下回给我准备也行。” 第十章 同裴钰清辞别,谢晚凝被领着上了马车时,真是满心无语。 ……她一个姑娘家在今日这样风和日丽的天气都是骑马出门,而她的兄长,却是坐了马车出来。 一上车,谢衍誉便朝她伸手“玉佩给我。” “……”谢晚凝默了默,乖乖从袖口摸出还没揣热乎的玉佩递了过去。 谢衍誉翻来覆去看了许久,方又递了过来“裴世子身份尊贵,又年长你许多,你今日既然喊了他一声兄长,日后在他面前,便不许口无遮拦。” 又是年长许多,谢晚凝不由好奇道“他到底多大啊,瞧着也就二十左右。” “长你十岁有余,”谢衍誉倒是没瞒她,直言道“他若是一早便听从长公主之命娶妻,这会儿孩子恐怕比你小不了几岁。” 谢晚凝心里默算,她今年十六,那么裴世子少说二十六七岁了? 她张了张唇,暗道那人保养的还挺好。 不清楚她心中所想,谢衍誉再度提点道“若是再同他见面,你切不可如此无理,务必记得拿他当长辈尊敬。” “知道了,”谢晚凝乖乖点头,想到什么,又开口问道“那裴世子的身体确实如传言中那般吗?” 活不过三十,现在都二十六七了…… 想到那样温润如玉的人,竟然如此短寿,她有些不忍,眼含期待的看向兄长。 “裴世子乃端阳长公主独子,”谢衍誉无奈道“随着他年龄越长,长公主已经听不得旁人提起此事,你我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在外不许直言相问。” 见妹妹确实好奇,他顿了一瞬,还是开口“身子确实不大好,药丸不能离身,情绪也不能有过大波动,喜、怒、哀、乐皆不能过盛。” 言至此处,他瞥了妹妹一眼,语气意味不明“晚晚,你以后少惹他。” “哪有,”谢晚凝无辜极了“我哪里惹他了。” 心里却感慨,瞧着挺康健的人,竟然如此孱弱。 这样心善的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二十好几都不愿意娶妻怕耽误别人家姑娘。 ……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谢衍誉还要再说什么,马车却徐徐停下。 谢晚凝如蒙大赦,迅速掀开车帘,跳了下去,叫身后的兄长看的又好气又好笑,无奈的摇头,跟着下了车。 归府第一件事,当然是去同母亲郑氏请安。 谢老侯爷虽已过世,但三兄弟感情不错并没有分府而居,除了三叔外放在任上外,宣平侯府后院如今只住了两房人,还都没有妾氏通房,庶子庶女,清净的很。 夕阳西斜,落日余晖洒在琉璃瓦片上,院墙深深的侯门在晚霞映照下,显出几分柔和。 郑氏乌发朱钗,半倚在软枕上,正同婶娘说话,旁边还有几位谢氏旁系夫人陪坐。 见儿女回来,她唇弯出几分笑意“怎么你们兄妹这么巧,是在门口遇上了?” 谢晚凝盈盈一笑,屈膝见礼后,却是不答话。 谢衍誉一男子见到满屋子女眷,没有转身就走,都是记挂妹妹的事没问清,哪里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多说什么。 几位旁系夫人见状,十分有眼色的起身告辞。 叔母刘氏也笑道“那我也先回去了,茹儿的事,就劳嫂子多费心了。” “知道了,明儿我就着手派帖子,”郑氏手摇团扇,笑着摆手“你若是不放心,明儿早些过来盯着。” 闻言,谢晚凝心中明了,这是堂妹及笄礼要到了。 比起曲城侯府嫡女出身的郑氏来说,谢家二房主母却出身闽州巨商刘氏一族。 巨富之家,钱财肯定不缺,本朝商人地位比起前朝也提高不少,除了不能买官进爵,子嗣不能参加科举外,穿金戴银,锦衣绸缎只要肯花钱,都能享用。 可自古以来,都讲究士农工商,商人低贱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 在京城贵妇圈子里,刘氏并不算多有脸面。 而二叔谢胜书虽官拜国子监祭酒,但毕竟不是侯府承爵长子,人脉也不宽广。 女儿及笄这等大事,是以二房名义来邀请宾客,还是侯府出面相邀区别甚大,这也是刘氏如此叮嘱的原因所在。 谢晚凝想到自己堂妹,眼眸微微一动。 谁能想到呢,自幼跟她不对付,总爱攀比,敏感要强,阴阳怪气的谢茹瑜,在得知陆子宴宠妾灭妻,长子先从妾氏肚子里出来后,竟然也会为她出头。 特意搬进陆家住了段时间,见到前来明是请安,暗是炫耀的刘曼柔,直接两巴掌将人抽的栽倒在地,不顾自己未婚女郎的名声,指着陆子宴破口大骂,若不是两位堂哥将人拖走,以她伶俐的口舌,恐怕能骂上两个时辰不叠词。 梦中似乎所有人都待她好极了,除了陆子宴。 可她却为了一个陆子宴,抑郁短寿,甚至气急吐血。 也不知道是不是就这么死了,她还会做梦吗? ……后续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谢晚凝有些失神。 直到郑氏连着喊了两声,才将她唤回神。 “在想什么,喊你这么久都没应声。”郑氏嗔怪的点点她眉心,见女儿神情有些不对,道“怎么了这是?” 她看向长子“可是你又对你妹妹说教,惹她不高兴了?” “……”谢衍誉沉默了一息,无言道“她一颗心都系在陆子宴身上,哪里会怕我说教,恐怕是在陆家受委屈了。” 谢晚凝也不好意思叫兄长背锅,扯了扯母亲衣袖,小声道“阿娘,我不想嫁给陆子宴了。” 郑氏吓了一跳,“发生了何事?” 她这个女儿性子虽有些娇蛮,却从不意气用事,对陆家郎君更是看的极重,若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何以让她说出这种话。 谢衍誉也坐直了身子,眉头深蹙,如临大敌“陆子宴欺负你了?” “也不算欺负,只是我真的不想嫁给他了。”梦里确实欺负了,但现在陆子宴还没真正欺负她。 谢晚凝垂下眼,将陆子宴今日说的话,复述出来。 第十一章 又对着一脸恼怒的母亲、兄长道“他对从汴州带回来的那个姑娘,用情极深,我不想介入他们之间,更不想以后跟他的众多女人称姐道妹。” “从前是我没想到陆家子嗣压力过重,这回是他点醒了我,我该知难而退。” 想到梦中刘曼柔一口一个姐姐,一口一个郎君,时不时还要扶着腰暗示夜里操劳的画面,谢晚凝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我肚量特别小,只想嫁一个阿爹这样专一的男子,才不要当宽容大度的侯夫人。” 这话正好被跨门而入的谢文听见,他脚步微滞,抬眸看向妻女,问道“晚晚怎么了,可是陆家小子又犯浑?” 郑氏一面握住女儿的手轻拍,一面对着夫君转述起方才听到的话,恼道“可显着他了,还无论如何都不会影响咱们晚晚的正妻之位,说的仿佛咱们高攀了他们家似得。” 开玩笑,都是世袭罔替的侯爵,他们家嫡长女嫁给谁不是正妻之位,也就是他们家姑娘一根筋,不然以她的人品样貌,就是宗室王府,公爵家也是嫁得的。 甚至嫁给哪位皇子为正妃也未尝不可。 谢文性情温和,颇有容人之量,可这会儿也是变了脸色,手拍桌案站起身“好一个陆子宴,真当自己拿捏死了咱们家姑娘不成。” 别说他当日提亲时就曾说过有谢晚凝一个足以,即便他没说,真要纳妾也不该对未婚妻是这么个态度。 谁家纳妾不需要经过主母同意的? 用施舍的语气,说不会影响他们家姑娘正妻地位,这是当谢家没人了吗? 难怪满腔心思都搭在他身上的娇娇幼女都伤了心,说出不肯嫁人的话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谢衍誉见状,道“我早看陆子宴不是良人,既然晚晚也看清了他的面目,那明日我同父亲去陆家将他们亲事退了吧。” 话音才落,室内一片寂静。 “婚期已近,这会儿谈及退亲兹事体大,不好贸然决定。”郑氏看向女儿,迟疑道“晚晚,你可真想好了?非一时意气用事?” 最怕‘不想嫁’是姑娘家听闻未婚夫身边有了女人一时气恼,所说的气话。 真等上门退亲再后悔,那可真是自打脸面。 虽然他们家晚晚不是莽撞的性子,但未免万一,郑氏和谢文都不敢爽快应下。 毕竟,在这之前女儿对陆子宴的痴恋全家人都有目共睹。 思忖片刻,谢文道“此事还是先不急,晚晚你先考虑好,等为父先查探一二,看看他从汴州带回来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谢晚凝也没指望父母等毫不犹疑,满口答应。 闻言也不失望,只认真道“我已经考虑的很清楚了,阿兄说的对,陆子宴非良人,爹娘不信,可以等几天,无论多久我的答案还是这个。” 按梦中情景,等几天,陆子宴豢养外室的消息,就该流传出来了。 以陆子宴的品性,这消息必定不是他主动往外传的。 那么,是谁传的,一目了然。 刘曼柔一直不是多安分的人呀,一介婢女出身,最后成为武原侯府二夫人,除了陆子宴的宠爱外,更多的,还是她的野心。 一个二夫人都不足以满足,她想要的是陆子宴嫡妻,武原侯府侯夫人的位置。 晚膳后,兄妹俩从父母院中出来。 谢衍誉偏头看向幼妹,安抚道“晚晚勿要忧心,只要你打定主意不想嫁,陆家花轿就接不走你。” “我没忧心,”谢晚凝感动的鼻尖一酸,握住他的衣袖,极难得撒娇“阿兄,我以后都不想嫁人了,就留在家里当老姑娘,你不会嫌弃我吧?” 谢衍誉默了一默,想着她晚膳都用的极少,还是柔声道“别怕,就算退了亲,你还是能嫁出去的。” “……”谢晚凝已经湿润的眼睫泪意顿消,迅速松开他的衣袖“我回去了,阿兄慢走。” 回院的路上,心中不断腹诽难怪一把年纪都没媳妇,梦中作为妹妹的她成婚都两年,身为兄长的人婚事却还没有着落,真是白瞎那张俊脸! 也对 ,哪个姑娘会喜欢这等不解风情的呆子。 就算生的再俊也没用! ………… 天色蒙蒙黒,蒹霞院中早已掌灯。 谢晚凝卸了钗发,将头发拢到胸口,用玉梳轻轻梳理,目光落在正轻手轻脚忙碌的尔霞身上。 ……既然梦境是真,那尔霞爬陆子宴床也必定是真的。 这是从小伺候她的婢女,名为主仆,实则姐妹感情也不过如此了。 尔晴到死都护着她,而尔霞…… 在梦中,她嫁入武原侯府不到半年,刘曼柔才产下长子,在坐月子期间,尔霞寻得了空隙,自荐枕席,上了陆子宴的床。 偏偏用的还是她的院子。 在韶光院的暖房里,午憩时间,本该去给她端热牛乳的尔霞,同陆子宴进了房。 在她等不到人,出来寻时,便听见了里头传来的动静。 当时只觉是梦,如今想来真是剜心刺骨,她顶着凛冽寒风,站在门口硬是听许久,直到里头消停,才颤抖着手推门而入。 比起陆子宴,那会儿她更在意的是尔霞的背叛。 当时,她甚至问过衣衫不整满脸潮红的尔霞,是不是被陆子宴逼迫的。 哪怕,站在门口的时间里,她没有听见一句女子的呼救。 事实也是如此,面对她的问题,尔霞满脸羞红,似满足又似内疚看她一眼,默不作声。 这件事给谢晚凝的打击,仅次于尔晴的死。 她为何会郁结于心,神伤不寿,尔霞的背叛功不可没。 思绪回转,谢晚凝看着面前行事挑不出错处,样样以自己为先的尔霞,若有所思。 她从没想过,自己贴身婢女喜欢的竟然是她的未婚夫。 谢家可没有给女儿置办妾氏的习惯,尔晴尔霞两人的前程,她也早拟定,同她们说好。 只要遇到心上人,或是想成婚,她会将身契放还,还给她们各自准备了一笔嫁妆银。 等婚后,她们若是还想回来她身边伺候,随时可以回来。 可尔霞惦记的却是她的夫君,并且付诸了行动。 陆子宴也不挑食,当即就受用了。 现在想来真是恶心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第十二章 但凡有给她一个妻子的体面,便做不出在她院中同她的贴身婢女行苟且之事来。 陆子宴不是不知道,她跟尔霞尔晴的感情有多深。 离开家人,嫁入武原侯府,她身边最亲近的就是这两个贴身婢女。 可他却唯恐伤她不够深,将尔霞收入后院,尔晴杖责而死。 思及此,谢晚凝甚至后悔白日里对陆子宴软言好语。 什么子宴哥哥,他也配? 或许幼年时期那个温柔体贴的小竹马早就消失了,变成了一个烂人,只是她一直不肯相信罢了。 主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些久,尔霞早就察觉到,被冷落在家一天的她本就有些不明所以,又有些委屈,在铺好被褥后,朝着梳妆台这边深深福了一礼“可是婢子哪里出了差错,叫姑娘恼了我?” 谢晚凝性子宽柔,两个贴身婢女在她面前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从未谨小慎微如履薄冰过。 闻言,她略顿了顿,方才道“无事。” 这么会功夫,她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处置这位在梦中背刺过自己的婢女了。 即便她打定主意绝不会嫁给陆子宴重蹈覆辙,也不敢再将尔霞久留于身边。 依稀记得梦中尔霞被抬为妾氏后,可是膈应了刘曼柔许久。 偏偏两人都是婢女出身,细究起来,尔霞作为主母陪嫁丫鬟的身份甚至还要高过曾为外室的刘曼柔,在她面前半点不虚,战斗力十足。 想到这儿,谢晚凝面上多了一抹笑意,主仆一场,她倒是愿意成全她的心意。 寻个机会,把人送给陆子宴就是了,只要能让刘曼柔不痛快,她笑看狗咬狗多畅快? 见主子笑了,尔霞心头微松,还当是自己过于敏感。 直到第二日晨间,谢晚凝去给郑氏请安时,又将她独留于院中,尔霞才终于确定,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犯了忌讳,被一向待她亲近的主子厌弃了。 ………… 堂妹的及笄礼近在眼前,家里要准备宴客,谢晚凝这两日都不曾出门,而是帮着母亲叔母她们一起张罗宴席,发请帖广邀宾客。 直到陆子宴回来的第四日,京城终于传出了他豢养外室的谣言。 跟她梦中一样,谣言传的有鼻子有眼,就连刘曼柔被养在哪条街哪一门哪一户都清清楚楚,随便一探听就能知道真假。 消息是李妈妈亲自禀告的,彼时的谢晚凝正手持毛笔,亲手写请帖,邀请闺中好友来参加自己堂妹的及笄宴。 闻言她只是笔尖微顿,连墨水都未落下半滴,便继续手中动作。 四天时间,已经足够让爹娘确信她退亲的决心,这个消息来的正好,可以促使她阿爹阿娘尽快去陆家把婚事退了。 晚间,谢文父子俩散值回府,听闻此事面色倒没有多大变化。 几日时间,他们也都打听的差不多了,毕竟陆子宴并没有特意隐瞒刘曼柔的存在。 郑氏眉宇间一片愁意,看向娇花似的女儿,问“晚晚,你可确定了?” 青梅竹马自小定下的亲事,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是婚期,临门一脚的功夫,竟然真要黄了。 谢晚凝微微颔首,坚定道“女儿此生绝不嫁陆子宴。” “好!既然我儿真心不愿嫁,那这桩亲事作废就不可惜,”谢文将手中茶杯放下,道“明日爹爹就去陆府,把这门亲事退了,咱们家的姑娘没有受着委屈嫁人的道理。” 谢衍誉道“孩儿随您一同去。” “才传出这样的消息,咱们家便登门退亲,陆家怕是不会应下,”郑氏恹恹道“少不得还要跟他们纠缠些时日。” “依女儿看,也不好说,”谢晚凝倒不这么认为,她语气讥诮“陆子宴对那外室用情颇深,恐怕巴不得同我婚事作罢。” ……不过陆家几位夫人或许不会轻易松口倒是真的。 一家人商定好退亲事宜,晚膳过后,谢晚凝同兄长走出父母院子。 夜幕渐渐四合,夕阳下,兄妹俩并肩行了一段路,就要分离时,谢衍誉垂眸看向妹妹的神色,见她并 无难过之色,心头微松,嘱咐道“陆子宴有眼无珠,你同他退亲是再好不过的事,既已作出决定,那从此以后都不可再被他牵动心神。” “知道了,”谢晚凝微微一笑“阿兄放心,我再不做叫自己后悔的事。” 梦中悔怒到呕血的痛苦,她再也不想体验。 ………… 翌日一早,谢家父子二人亲自去了武原侯府。 锦绣堂内。 谢晚凝抬手为郑氏斟茶,看着她眼底的青色,心里内疚不已“女儿不孝,叫阿娘烦心了。” “哪儿的话,”郑氏爱怜的理了理她鬓发,道“不许胡思乱想。” 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她的晚晚从小就乖巧懂事,跟陆家郎君多年情分,若不是真被伤的狠了,但凡还有第二条路,她绝不会坚持要退了婚事。 母女俩正说着话,刘氏带着女儿走了进来。 宣平侯府如今共有三房人,谢晚凝身为谢氏女,退亲不仅仅是大房的事,谢文必定是同弟弟说过才去的陆府,所以刘氏和谢茹瑜此刻定然也已知道。 一进门,见谢晚凝在,刘氏神情自若,眉梢微微挑起,笑赞道“晚晚今儿这身烟罗裙不错,是哪家绣坊定制的?” 谢晚凝心头一暖,起身见了礼,开口答了,眼神却看向她身后的堂妹。 这几日,谢茹瑜都躲在自己院子里,她同这个堂妹其实不算亲近,也没有因为梦中的维护之情特意去套近乎。 所以,这是梦醒后,谢晚凝第一次见她。 谢茹瑜一袭绯色云锻裙,跟在母亲身后,自进门起,目光便寻到了软椅上坐着的堂姐,唇瓣微抿,欲言又止。 姐妹俩视线撞在一块儿,见堂妹这般模样,谢晚凝微微一笑“阿瑜可是有话想同我说?” “平日见你们姐妹玩不到一块儿,没想到她还挺护着你,到底是血脉相连的自家姐妹。”一旁的刘氏笑道。 提及退亲的事,她语气十分平常,未有半点异色。 郑氏自然领情,面上也浮现一抹笑意,对女儿道“我同你叔母有话聊,你们自个玩去。” 第十三章 时值春夏交替之际,奴仆们才扫完的青石砖上很快便又落下薄薄一层粉色花瓣。 谢晚凝领着堂妹回了自己的蒹霞院。 刘氏出身商贾,当年嫁入谢家,是当时身为侯府嫡出二公子的谢书自己看中了,央求母亲下聘求娶的。 两人家世不匹配,又是自己私下相识,京中一些碎嘴子,便传出了些不堪的话。 许是也入过谢茹瑜的耳,叫她自懂事起就有些敏感要强,不但跟家中姐妹如此,在外头更是不好欺负,一张利嘴从不肯饶人。 谢晚凝虽大她一岁,却也不是一昧忍让的性子,所以这些年来,姐妹俩遇见便是针尖对麦芒,极少心平气和说过话。 这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开口,气氛沉默的有些尴尬。 到了蒹霞院,谢晚凝主动伸手拉着她进了自己的闺房,谢茹瑜面色僵硬,却没有反抗,乖乖被牵着走。 梳妆台上摆着一只锦盒,上头刻有京城最有名的珠宝阁的标识,平日里瞧惯了的东西,这会儿谢晚凝却瞧的微微一愣。 不待多想,她拿起锦盒伸手打开,自里头取出一支牡丹雕花玉镯,递了过去“诺,给你的生辰礼。” “……”谢茹瑜沉默接过,低头去看。 玉镯材质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成色通透,毫无杂质,品相绝佳,就连片片花瓣都透着莹润之感,样式极为好看,很适合小姑娘戴。 姑娘家没有不爱俏的,东西一拿到手里,就喜欢的不得了。 再抬头时,面上有着欢喜“是何时定下的?” 珠宝阁作为京城最大的首饰店,里头几个师傅都是雕刻大师,心灵手巧,雕刻的花样也别出心裁,引得京中贵女贵妇们皆趋之若鹜,供不应求。 听说后台也很硬,一些不愿意久等的贵人想用权势插队都行不通,想要得到珠宝阁定制的首饰,光有银钱还不够,还得要有足够的时间等。 她阿娘也给她定了支簪子,都一年多了,依旧未制成。 见一向毒舌不好惹的堂妹欢喜成这样,谢晚凝有些好笑,忍不住调侃道“妹妹喜欢就行,也算是姐姐我感谢你的维护之情。” 这是刘氏方才说的话。 闻言,谢茹瑜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很快又愤愤道“我早就说陆子宴不是个好东西,日日冷着张脸,也就你喜欢巴巴围着他转,没有半点姑娘家该有的气性……” 言至此处,她微微一顿,抬眼小心看了过来,“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我知道,”谢晚凝拉着她坐下,道“你说的不错,先前的我在陆子宴面前确实没有半点脾气,软的跟个面人儿似得,实在容易叫人拿捏。” 若不是她的不争不抢成了习惯,梦中又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刘曼柔登堂入室欺辱。 话说回来,她这个堂妹的确跟陆子宴一直不对付,每每遇上了都是鼻孔朝天,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转头就走。 ……该不会是见不得她在陆子宴面前放低身段围着他转的样子吧? 谢茹瑜不知道堂姐在想什么。 她就不是个会说软和话的人,原本还在打腹稿,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劝慰自家堂姐,却见她竟跟转性了般,大松口气道“你能想通就再好不过了。” 谢晚凝忍俊不禁,提醒道“以后不许你呀你的,我长你一岁,叫晚晚姐。” “……”谢茹瑜张了张嘴,极其生硬的喊了声姐,给谢晚凝听的眉开眼笑,抬手摸了摸她头上的小揪揪。 在梦中,这个小堂妹来陆家小住时,就是这么唤她的,现在提前了差不多一年。 正要说些什么,谢茹瑜又道“晚晚姐,你不要因为跟他退亲而伤心。” 谢晚凝轻轻点头,应她“好,不伤心。” “我同你说,”谢茹瑜语气认真“一直以来你就是太捧着陆子宴了,将他捧的太高,让他觉得无论自己做了什么,你都非他不可,自然而然就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人怎么会把无论如何都会属于自己的东西放在眼里呢。 谢晚凝明白她的意思,静默良久, 方苦笑了声“我一开始只是心疼他。” 心疼他年少失父,被迫长大,独自撑门立户。 可不知何时,因为心疼而无条件的付出,成了习惯。 而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都过去了,咱们以后不理那人。”谢茹瑜有些生疏的挽住她手臂,微微一哼,道“现在你醒悟过来,就该轮到陆子宴难受了,我等着看他痛哭流涕,求你回头。” 这话一出,谢晚凝真是愣住了。 也不知道堂妹是哪里来的自信,她有些尴尬道“你不懂,他喜爱的人是那位从汴州带回来的外室,无论如何也不会为我难受的,至于痛哭流涕……” 她连连摇头,完全不能想象陆子宴痛哭流涕的样子。 “他欲如何,我已经不在意了,我只想顺顺利利的把亲事退了。” 说着,她胳膊肘拐了一下堂妹“只是你同三娘的亲事还未定下,我唯一担心就是怕会影响到你们。” “才不会!”谢茹瑜道“和离尚且都不算什么,别说退亲了,真要是这么迂腐的人家,我还不嫁呢。” 本朝风气开放的很,自开国以来,很多皇室公主们和离成风。 公主府上男宠无数,纵情声色。 这么多年下来,京中早就不谈和离色变了。 至于退亲? 影响当然是有的,但就像谢茹瑜说的,能在意这些的,都是一些极重规矩的‘迂腐’人家。 这样的人家,真嫁进去,也得循规蹈矩,不能有半点差错的渡过一生。 ……确实不是很有嫁过去的必要。 思及此,谢晚凝面上露出几分笑意。 不得不说,跟姐妹谈谈天,诉说一番后,这几日沉闷的情绪都有所好转。 虽然已经对陆子宴死心,也打定主意要退亲,但毕竟是她执着多年,用心相待的少年,以她目前的心境,确实还做不到毫无波动,不受半点影响。 退这桩婚事,对她来说,跟割肉没什么两样。 不同的仅仅在于,刀子锋利与否。 她不想被拖着,钝刀子慢慢割。 最好能一刀两断,从此各不相干。 心里这般想着,尔晴就自外头进来,福身道“夫人派人来请您过去,说是侯爷和世子他们回来了。” 第十四章 如郑氏所料一般,谢家父子登门退亲一事的确生了波澜。 他们去时,陆子宴不再府中。 陆老夫人亲自出面相迎,却在听闻来意后,便直言绝不同意。 只道会劝说孙儿将外头来历不明的外室遣散,两家亲事不能作废,婚期更不能更改。 谢书性情宽厚,又极为尊重这位为了保家卫国丧夫又丧子的侯府老夫人,对着这位长辈说不来太重的话。 一同前去的谢衍誉倒是直言不讳,将来意表明的十分坚定。 但陆老夫人却是油盐不进,无论如何都不肯将婚书退还。 “早想到陆家不会轻易答应的,”郑氏眉头蹙起,有些头疼,又有些恼怒“她们当咱们家是泥捏的不成,不退还婚书,晚晚就得认命嫁过去?” 就没听说过哪家贵女被夫家强逼着上花轿的。 谢文说了句公道话“咱们突然上门退亲,她们也是没有准备,若是肯一口答应才是奇怪了。” 说着,他看向女儿,道“为父估摸着陆子宴回府听闻咱们家欲退婚后,若他还想挽回这桩亲事,就该上门请罪了,他若来了,晚晚可要见他?” “不见,”虽然不觉得陆子宴会来上门请罪,但谢晚凝还是答的斩钉截铁“这婚事我退定了。” 梦中豢养外室的消息传出后,他可没有来请罪。 ……不过,她也没有叫父兄上门退亲就是了。 倒是她的阿兄主动去寻了陆子宴,想让他遣散外室,安心筹备婚事,迎她过门,却被他断然拒绝。 果然,上赶着的不是买卖,只会叫人看轻。 她没出息,连累她的兄长为了她遭受陆子宴的冷脸。 而梦中的她却还一根筋的选择嫁过去。 想到这儿,谢晚凝心里堵的发慌,脸色也沉了下来。 一直没有出声的谢衍誉见状,安抚道“不见就不见,我们谢家他陆子宴闯不进来,只要你不愿意,这婚事就成不了。” “……”谢晚凝感动的说不出话,两眼泪汪汪看着亲哥。 她再也不在心里腹诽兄长榆木疙瘩,活该娶不上媳妇了。 多好的哥哥啊。 ………… 当天傍晚,就在谢晚凝以为自己这回预料准了时,有仆人来报,陆子宴来了。 彼时的她正在同堂妹下棋,闻言执棋的手都顿住,毫不掩饰的惊诧。 谢茹瑜见状,自得道“我早说了,只要你清醒过来,一旦开始不搭理他,就有他后悔的。” 她冷哼一声“晚晚姐你这般好,陆子宴那厮却如此不知珍惜,现在知道上门求见了,咱们不见!” “……”谢晚凝眨眨眼,疑惑极了“我有很好吗?” 她竟不知,在堂妹眼里,自己已经优秀到如此程度。 陆子宴再不济,他也是京城声名鹊起的青年才俊,深受当今陛下器重,自幼起就跟几位皇子一同读书习武,皇子有的待遇,他愣是半点不差。 论真才实干,论天家恩宠,在勋贵世家的子弟中,他都是头一份。 这样的条件,平心而论,就连皇室公主他都配的上。 可谢茹瑜却认真反问“在京城贵女中,你比谁差吗?” 谢晚凝还真的认真想了想。 论出身,她是世袭罔替的侯府嫡长女,外祖家同样是侯爵,除了宗室郡主,确实不差谁。 论诗书礼仪,弓马骑射,她不说样样精通,却也都拿的出手。 论容貌仪态,极其低调点说,那也是贵女中的佼佼者,美名之所以不曾远扬,是因为她婚事早早定下,又极少愿意去出风头。 如此一细算,谢晚凝顿觉自己确实优秀啊,自信心都要膨胀了。 她落下棋子,看向对面的堂妹,笑道“瞧你之前见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没想到我在你心里竟然样样都好。” “我没有故意夸你的意思,”谢茹瑜有些不自在道“也不是看你送我生辰礼,才讨好你的。” 谢晚凝扶额“你想哪儿去了 ,我当然知道你的心意。” 梦中的她可没有送生辰礼。 她只是不曾想到,原来一直跟自己针锋相对的堂妹,其实将她想的样样都好。 谢晚凝脑补了一个表面浑身是刺,心里其实很想同她亲近,蹲在角落眼巴巴瞅着自己想靠近又拉不下面子的小堂妹。 望着她的眼神顿时就有些怜爱“你的心意,姐姐都知道。” “……”谢茹瑜静默几息,白润的双颊泛红“晚晚姐,你不要用阿娘的语气说话。” 姐妹俩聊的兴起,一旁来禀告消息的仆人早就被遗忘,他等了又等,不敢打搅主子,最后只能悄无声息退下。 ………… 宣平侯府门口。 陆子宴一袭靛青色锦袍,身姿颀长,微垂着眼,面容清冷不带一丝情绪,整个人似一柄凛冽的利器,静静站在晚霞的余晖下。 ‘吱呀’一声。 漆红色大门缓缓打开一条缝,谢府门房小厮轻手轻脚的走出来。 陆子宴抬眼,望向来人,平静的眼眸内起了丝丝涟漪。 小厮被他这般注视着,语气有些紧张,不自觉便恭敬起来“陆世子您请回吧,我们家大小姐不愿意见您。” 从未吃过闭门羹的男子眉头微蹙,声音无端泛起冷意“她可有叫你传达什么话给我?” 小厮连连摇头“未曾。” 说完,犹如避瘟疫般,快步退了回去。 厚重的大门再次闭合,陆子宴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久久未动。 天色愈发暗沉,他身后的鸣剑终于忍不住,小声道“爷,咱们还等吗?” 陆子宴侧目看他“叫你安顿好刘曼柔,京中谣言又是怎么生出来的?” “这谣言出现的蹊跷,”鸣剑听出他的意思,微弓着身,道“刘姑娘这几日都安分的带在那院中,连门都未曾踏出一步,身边又无心腹使唤,便是有心,她也无力能将消息传扬出去。” 陆子宴不再言语,鸣剑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办事胆大心细,他相信下属的判断。 可不是刘曼柔又能是谁呢? 第十五章 谁会大费周章将他用院子安顿了位女人的消息传出去? 不过一桩风流韵事尔,成不了攻歼他的由头,政敌便是探查到了也没有大力宣扬的必要。 细数一圈,唯一的既得利者,只有刘曼柔。 陆子宴抬头看了宣平侯府牌匾一眼,明俊的面容隐隐透出些燥意。 平日里挺识大体,乖顺懂事的姑娘,这次气性怎么这般大。 两人几天前的不欢而散,其实陆子宴没有放在心上。 相反,这几日他一直等着那姑娘反思到自己的错误,主动寻他赔不是。 毕竟这些年来都是如此,两人闹了别扭,不出几日她必定上门诚恳认错。 而他也从来没有过多为难她,每次都轻言原谅。 他太忙,忙着在朝堂上立足,忙着建功立业,忙着争权夺利,哪里有闲暇顾及她这些小儿女的心思。 很多时候,两人闹了脾气,等到谢晚凝主动来认错,陆子宴才恍然,原来她消失的几天里,竟然是同他生了气。 这次,他本以为也该如此,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谢书登门索要婚书。 ……退亲? 陆子宴冷冷一笑,再次抬头看了眼面前紧闭的大门,转身离开。 除了她,他从没打算过自己会娶旁人。 ………… 第二日,陆家派人送来一封帖子,给谢晚凝的。 是陆子宴的妹妹,陆夕瑶亲笔所写,请贴上对昨日谢家提出的退亲之事绝口不提,只写到自己院中的粉蔷薇今年开的极好,邀请她去赴赏花宴。 谢晚凝目光落在烫金请帖上几个娟秀小字上,没有伸手去接,轻声问“是谁送来的?人可还在?” 手捧请帖的婢女道“来的是陆家管事,门房怕您有吩咐,不敢叫人走,眼下还在门口等着回话。” “正好,让他把东西带回去,”谢晚凝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请他转告夕瑶妹妹,我同陆家的缘分已断,从今往后陆家任何宴请,无需相邀,我都不会去。” 女福身告退。 坐在一旁的谢茹瑜望着婢女远去的背影,眉梢几不可见的微挑,酸溜溜道“晚晚姐就这么同陆家小姐断了来往,实在叫人惋惜。” 一同长大的闺中密友,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情意深厚无话不谈,却因为同两家姻亲不成,而绝了来往,任谁都会觉得可惜。 谢晚凝没有听出她语气不对,只淡淡一笑“本就并非真心相待,又哪里来的惋惜之说。” 想到那一口一个晚晚姐唤的亲热的姑娘,谢晚凝心头还是有些发苦。 陆夕瑶和她同岁,两人生辰相差不到半年,嘴甜的很,又很爱黏着她,比起谢茹瑜,在之前的谢晚凝心里,陆夕瑶更像是自己的妹妹。 可就是这个妹妹,在她嫁入陆家后,却不知因何缘故,对她骤然冷淡下来。 甚至在尔霞被陆子宴收做妾氏后,每每三人碰面,她对尔霞的态度都比对自己这个正经嫂嫂热切。 谢晚凝知道陆夕瑶不一定多看得上尔霞的行径,也并非真的想同尔霞交好。 不过是因为了解她,知道尔霞的背叛定会让她深受打击。 为了叫她不痛快,才故意同尔霞交好。 陆夕瑶做到了,她确实不痛快,郁结于心,伤及肺腑。 一个是当做妹妹真心相待的手帕交,一个是自小伺候自己的婢女,两人同时背弃,谢晚凝是肉体凡胎,没办法不受影响。 直到现在,谢晚凝都不知道梦中的陆夕瑶为何忽然之间就莫名讨厌她。 到了深恶痛绝,恨不得叫她去死的程度。 如今有梦境做为提醒,她不会重蹈覆辙,也没办法去寻她问个明白。 除非她还能继续入梦,不然,陆夕瑶的态度转变,或许注定只能成为一桩无解之谜。 她自顾自陷入沉思之中,旁边的谢茹瑜闻言却眉头微皱,还以为是因为陆子宴的缘故,陆夕瑶站在自个儿兄长那边,对堂姐说了些什么话,顿时收敛了酸溜溜的心思,撇嘴道“陆家 果然没有一个好人。” 就连她最是羡慕的陆夕瑶,竟然也是虚情假意之辈。 “不许胡说,”谢晚凝满脸不赞同,严肃道“陆老侯爷一生镇守北疆,立下无数战功,陆家男儿死在战场上的不计其数,如此忠烈之家,不可轻辱。” 就算是陆子宴,虽然现在还没去过真正战场,但这两年领兵四处剿匪平乱,长枪不知饮了多少乱臣贼子的血。 儿女情谊上,他或许做的不好,但家国天下,他绝对当得起少年英雄之称。 谢茹瑜也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过了,闻言讪讪道“我只是不喜欢陆夕瑶,你对她那么好,她……” “知道你是为我鸣不平,不过她也并未曾得罪我,”谢晚凝抬手为堂妹斟了杯茶,道“以后不理会也就是了,本来两家退了亲,就该老死不相往来,如此正好。” 谢茹瑜顿时喜笑颜开“如此便在好不过了。” 她不喜欢陆夕瑶最大的原因便是对方总黏着自己堂姐。 她可就这么一个姐姐,就算从小吵吵闹闹,也是自家姐妹的事儿,若没有陆夕瑶,谢茹瑜坚信她们的姐妹之情绝对不会到现在才缓和。 ………… 陆家一连下了三天的帖子,从一开始小辈陆夕瑶,到陆家二夫人,最后是陆子宴生母陆大夫人都分别以自己的名义,邀请谢晚凝过府一聚。 而郑氏从一开始的淡然旁观,到如今的厌烦恼怒,真是愤怒至极。 谁家求和,真心想挽回一桩儿女婚事会是这般高姿态? 他们谢家都亲自登门提了退亲,除了当天陆子宴来了一回外,陆家全当忘了这回事,竟然还想着下封帖子,便叫她们家姑娘又主动凑过去。 莫不是以为他们家说退亲,是在开玩笑? 谢晚凝轻轻拍抚母亲的背给她顺气,语气波澜不惊“女儿往日待陆子宴那般好,陆家几位夫人怕是笃定我放不下他,眼下恐怕还以为我已经后悔,只是退亲的话已出口,有些下不来台,送帖子不过是想给我一个台阶下呢。” 第十六章 这几年,她将自己姿态放的太低,被人如此看扁也在情理之中。 不要说陆家人,就算是她自己如果不是再三确定梦境属实,恐怕也无法下定决心放下陆子宴。 郑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她的眉心“你说你啊,早如此想的明白该多好。” “现在也不晚,”谢晚凝莞尔,捏着母亲的肩,道“阿娘放心,女儿以后再不叫自己被人如此拿捏了。” 死过一回方觉悔,那些梦犹如她亲身经历般,时刻提醒她从前究竟有多错。 “也不可矫枉过正,”郑氏爱怜的拍拍女儿的手,温声道“我们晚晚样样都好,陆子宴不知珍惜,是他有眼无珠,这世上还是有如你爹一般的好男儿的。” 她怕女儿钻了牛角尖,走上另一个极端就不好了。 谢晚凝轻轻嗯了声,乖巧点头。 郑氏又道“陆家一连被拒三天,想必也该明白咱们家退亲的决心了,且看她们打算如何应对。” “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不嫁陆子宴,”谢晚凝挽着母亲坐下,坚定道“就算他愿意将那外室遣散也不行。” 事情走向同梦中有些不同,陆家不肯退亲,陆子宴还亲自登门求见,谢晚凝都开始担心他会先遣散刘曼柔,哄得她爹娘松动了。 “这是你的婚事,只要你不愿意,我同你阿爹绝不勉强于你,”确定女儿的满心不情愿,郑氏道“如今只希望陆家体面些,不要再多纠缠,快快退还婚书吧。” ………… 武原侯府,正院。 方桌上摆着三封原封不动退回来的请帖,厅堂内气氛凝滞。 陆老夫人歪靠在软枕上,面色难看的望着下首坐着的大儿媳“晏儿还是不肯将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送走吗?” “这……”陆大夫人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您也知道,打小晏儿主意就正的很,他不愿意的事,没人劝得动。” 只是,她从未想过她那个对未婚妻都只淡淡的儿子,有朝一日会为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连母亲和祖母的话都不听。 还将人藏的严严实实,她亲自去那院子想看看是哪里来的天仙,将她儿子哄的鬼迷心窍,却连院门都进不去。 如何能不恼! 她恼的当然不是自个儿子,而是那个勾了她儿子的贱婢。 “去,”陆老夫人对着垂腿的婢女,吩咐道“去前院守着,世子回府叫他过来一趟。” 也是碰巧,原本回京后日日早出晚归忙的脚不沾地的陆子宴今儿回来的早,听见祖母有请,连官服都没换,直接就去了后院。 见他进来,陆老夫人缓缓坐直了身体,浑浊的双眼看了独孙几息,到底爱怜之心占了上风,实在不舍苛责。 她幽幽一叹,道“你若真舍不下那贱婢,那就把和晚晚的婚事退了吧,谢家强势,不肯女儿受委屈,祖母再为你另聘一位门楣低些性子绵软的贵女,好善待你那外室如何?” 直到现在,陆家几位夫人还是没想过退婚的事是谢晚凝决定的,一致认为是谢家人不肯女儿还未入门便受夫婿如此怠慢,勒令女儿不许接帖子再来陆府。 陆老夫人怜惜孙儿,见他确实撇不下那外室,无奈之下,也愿意成全他,本以为孙儿会欢喜的应下,却没想到才刚刚落座的人闻言猛地站起,赫然掀眸望过来“婚期已定,岂能说退就退。” 这反映,叫陆家几位夫人顿时一惊。 陆大夫人道“你尚未成婚,便豢养外室,还养的人尽皆知,谢家门风清正,岂容你如此慢待他们家女儿,几日前便上门提了退婚,此事你不是不知,这好几天了,你都不肯遣散那外室,为娘还当你做了取舍,怎么如此惊讶?” 她指着小方桌上三封烫金帖子“一连三天下帖邀晚晚过府,全被退回来了,半点松口的意思都没有,你还当谢家父子所说退婚之事是在同你开玩笑吗?” 窗外春雨霏霏,屋内的丫鬟婆子们皆噤若寒蝉。 沉默间,陆子宴漆黑的眸子落在请帖之上,眉心微蹙“我去谢府同她说。” “快歇歇吧, ”陆大夫人喊住儿子,气笑了“你脑子是榆木做的不成,谢家人恼的是你不顾他们家闺女的脸面,未婚便豢养外室,你不将那贱婢解决了,还指望能进得去谢府大门吗?” 明明是少年成名,被当今圣上多次盛赞,寄予厚望的肱股之臣,怎么在男女之事上,如此愚钝。 看着面色沉俊的儿子,陆大夫人奇道“我儿不会想着不遣散那贱婢,婚事还能不受影响吧?” 她倒是不反对儿子左拥右抱,只是再如何,妻子的脸面还是该给的。 婚期还有一个多月,换做别的人家,就算身边早有通房的都该打发了,好叫新妇欢喜过门,她家可倒好,原本身边干干净净的,反倒在这时候同一个贱婢纠缠不清。 还闹的人尽皆知,这不是打陆家的脸吗? 陆子宴阖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老夫人见状,只当自个的乖孙做不下决断,哪里舍得他如此为难,便缓声道“既然两个都舍不下,就先将外边那个换个地方,对外说遣散了,等晚晚过门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 当天下午,陆子宴将外室遣散的消息就传进了谢家。 谢晚凝真是有些惊了,随即便是苦笑。 ……原来她态度强硬,坚决不肯接受刘曼柔的话,陆子宴也是真的会退让的。 哪怕只是缓兵之计。 没错,谢晚凝完全不相信,陆子宴会愿意舍下刘曼柔。 不说他们是如何的柔情蜜意,就说按时间算,刘曼柔肚子里都揣了他的长子了。 可梦中的他却连做做样子都不肯,哪怕她兄长找他谈话,也不肯退让半步。 因为他拿捏死了她对他的心意。 仗着她爱他,有恃无恐。 如今,放下所有执念后,谢晚凝已经能看的明白。 可越是看的明白,她越为自己不值,越是心寒。 第十七章 她赋予的哪里是感情,分明就是给陆子宴伤她的利器。 她给的越多,陷得越深,他非但不会感动,珍而重之,反而愈发拿捏。 谢衍誉担心妹妹退婚的决心因为这个消息而松动,特意寻过来时,便是见到她冰冷的脸色。 听见问话,谢晚凝面上难得没了笑脸,微微启唇一字一句道“阿兄放心,我日后便是喜欢猪喜欢狗,也不会再多看陆子宴一眼。” “……倒也不必发如此毒誓,”谢衍誉语气一言难尽“我信你就是了。” 什么喜欢猪狗的,他乖巧可人的妹妹怎能如此粗俗。 ………… 陆子宴遣散外室的第二日,谢府的大门再次被敲响。 这次来的是跟陆、谢两家都交好的勇毅伯夫人,和吏部侍郎家的夫人。 二位夫人受陆家之托,算是作为中间人,来为两家说和的。 比起先前那一封请帖,就指望他们家女儿眼巴巴过去,这一回陆家办事,还算体面。 郑氏满腔郁气勉强顺畅了些,打开门客客气气的将人迎了进来。 又客客气气的招呼了一下午,喝茶谈天,还喊了府里养着的乐人好歌好舞,可谓盛情款待。 但对于两位夫人的来意,却绝不松口。 任她们磨破了嘴皮子,最后也只是客客气气将人送了出去。 如此过后,陆家这下终于坐不住了。 先前不急,是因为她们以为谢家退亲的缘由是婚期将近,自家孩子却养了外室之故,可如今已经将人遣散,对方却还是不肯松口。 如何能不急? 第二日一早,陆子宴再次上门求见。 上回还有门房出来说话,这回,谢家连门都没开。 静立于漆红色大门前,陆子宴清俊冷白的面上不见波澜,只有眼神里凛冽之气将心情显露了几分。 似执掌杀伐之气的神祗临凡,叫人不敢直视。 一直到正午时分,陆子宴终于上前一步,叩响门环。 “去转告你家姑娘,真想要退亲,也先跟我当面说清楚。” 他一身气势确实骇人,门房还是将消息递了进来。 谢晚凝听了,眉头都没皱一下,只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我没有什么需要跟他说清楚的,请他回去吧,告诉他,以后也无需再来,免得叫旁人看了笑话。” 明日就是谢茹瑜及笄宴了,她可不想让自己的这点子事儿,扰了堂妹一生只有一次的及笄礼。 门房那边再未来话,陆子宴接了消息后是什么反应,谢晚凝也并不在意。 那人冷傲的很,恐怕从来没有被人如此踩过脸面。 说实话,他在吃过一次闭门羹后,会再次上门求见,都是谢晚凝完全想不到的。 希望他这次能看明白她的坚定,明白两人缘分已尽,各自安好才是最好的结局。 梦中的她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磋磨,能不记恨他,已经是她善良大度好脾气。 再多的,是真没了。 她也并不觉得陆子宴两次登门便是有多舍不得同她退亲,恐怕只是被女方提出退亲,觉得丢了脸面? 更有可能的是,不能接受事事对他依从温顺的人,竟然不要他了。 大门外,陆子宴静静听着门房的回话。 听见最后一句‘不要叫人看了笑话’时,牙关一紧,眸底怒意一闪而过。 将门房小厮吓的一激灵,怕他生闯进去,好在陆子宴只是蹙着眉站了会儿,便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 翌日,谢家宾客盈门,贺府上二姑娘及笄礼。 陆子宴并没再来,谢晚凝微微松了口气。 暗道,如此便好。 来贺礼的宾客很多,谢茹瑜的笄礼进行的也很顺畅,在诸多宾客的见证下,梳头加笄,换上礼服,以示成年。 谢晚凝作为主人家,将自己亲自下帖邀请的闺中好友们迎进了雅厅。 里头已经摆好酒菜,几个姑娘家关系不错,一离了大人的面,便 不再端着仪态,都随意的各自落座。 正待开席,尔晴掀了帘子进来,凑近她耳边,低声禀道“姑娘,平宁郡主来了。” 平宁郡主? 谢晚凝一惊,赶紧起身前去相迎。 心里却在想着,这位端阳长公主的幼女,不是一贯跟皇室郡主们玩做堆,极少会来寻常贵女们宴会的吗。 她们虽说过几句话,但却算不上多相熟,这次下帖子,也只是前段时间,一场春日宴上,这位小郡主听闻她想去珠宝阁定个玉镯,热情主动的凑上来,说是要帮忙。 两人才算正式有了交道。 那玉镯如今正戴在谢茹瑜的腕上,而她这次也给沛国公府递了自己亲手写的帖子。 根本没想过,这位国公府的小郡主竟然真的来了。 不过,姑娘家们的情意便是你来我往积累起来的,人家既然主动帮了她的忙,想必也确实有同她交好的意思在。 思绪快速换转了一路,终于在二进的拱门前将人迎到了。 谢晚凝快步走上去,福身见礼,歉道“还以为您不会来,多有怠慢了。” “做什么您呀您的,”平宁郡主并无架子,性子也活泼,伸手过来挽住她,口中笑嘻嘻道“我虚长你一岁,闺名裴钰萱,你唤我一声萱姐姐就好了。” 谢晚凝当即从善如流的唤了声“萱姐姐。” 裴钰萱欢喜的挽着她朝前走,解释道“这两日跟我阿娘在京郊普贤寺礼佛,要不是恰逢我兄长今晨回京,我确实是赶不上的。” ……兄长。 谢晚凝微微一怔,眼前迅速闪过一道温润俊秀的身影。 鬼使神差的,她又想到那只装着玉镯的珠宝阁锦盒上的标识。 当时便觉得眼熟,后面她特意对了对,跟裴钰清给的那块玉佩上雕刻的图案一模一样。 那时,她才知道这块玉佩有多珍贵。 而那个人,仅仅一面之缘,说是认个妹妹,就将这块玉佩给了她。 谢晚凝心里自然是迷惑的,却也不好掏出玉佩来问人家的亲妹妹,你哥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闻言,她微微一笑,没有接话,领着人朝雅厅走去。 第十八章 进了雅厅,里头已经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见她领着平宁郡主进来,里头的贵女们急忙起身行礼。 谢晚凝身为东道主,帮着互相引荐后,便各自入座。 都是年纪相仿的姑娘家,平宁郡主又不是拿腔拿调的性子,没多会儿便融入大家,玩起了行酒令来。 席间姑娘们笑语不断,宾主尽欢。 没多久,今日的主角谢茹瑜也进来了。 见堂姐身边坐了个生面孔,还如此亲热,她微微一怔。 这几日,谢晚凝已经有些明白自己这位小堂妹有多爱酸,急忙引荐道“这是沛国公府的平宁郡主。” 又对裴钰萱道“这位是我家二姑娘,今儿就是她的及笄礼。” 有品级的郡主,谢茹瑜不敢怠慢,福身见礼。 裴钰萱扶住她的胳膊,正要说话,目光落在她手腕上,微微一笑道“原来晚晚定此玉镯,是为了贺自家妹妹及笄礼的。” 见谢茹瑜目露不解,她又解释了几句,颇有些艳羡道“我家中只有个兄长,没个年纪相仿的姐妹。” “萱姐姐若是不嫌,日后可跟我姐妹二人时常走动。”谢晚凝一手一个,拉她们坐下,心里却并不将此话放在心上。 端阳长公主的确只有一儿一女,但沛国公府上也是有旁系的,再不济,还有宗室郡主们也是她的表姐妹呢。 没想到裴钰萱却神情一喜“那我可就当真了,过几日给你们下帖子可不许借故推脱。” 谢晚凝自然笑着应了。 席间其他贵女们也笑着凑趣,“郡主可别忘了我们。” 酒热了一壶又一壶,直到众人都略有醉态,谢晚凝也有些微醺,便吩咐婢女们将酒宴撤了。 扶着一个个喝的面色酡红的好友们都送上软轿。 送完最后一位贵客,就听见身旁的裴钰清笑盈盈道“第一次来贵府,晚晚何不带我逛逛侯府后花园,也好散散酒气。” 谢晚凝端详了下她的面色,见她虽有微醺,却神态清明,便领着人往后花园走。 今日谢府虽然宴客,但此时正值开席,宾客们都在酒桌上推杯换盏,鲜少有人还在逛园子。 两个姑娘携手而游,谢晚凝身为主家,将园中之景介绍的很是认真。 直到见裴钰萱逛的有些累了,才引着她朝另外一条路走,口中道“前面有座观景凉亭,咱们去那儿歇会儿,正好煮上一壶茶,解解酒。” 观景台设在湖边,夏日赏莲,冬日赏雪,俱是一绝。 可她们到时,上头却有人提前占了。 是谢衍誉同他的几位友人。 谢晚凝定睛一瞧,似乎裴钰清也在上头。 还不待确定,就听见一旁的裴钰萱欢喜道“是你阿兄,还有我阿兄。” 主动提出要逛园子,却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人,这会儿语调微扬,明显欢快起来。 谢晚凝心间一动,有些莫名,顺着她视线落到凉亭中的……谢衍誉身上。 迟疑间,凉亭中几人也发现了她们,目光朝这边望来。 “走吧,”裴钰萱挽着她的胳膊,道“饮酒后口干的很,咱们去讨杯茶喝。” 谢晚凝来不及提出反对意见,就被拉着上了台阶,见她欢欣雀跃成这样,心里也终于能确定,这位郡主今日的种种行为所为何故了。 ……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阿兄,谢世子,”一上观景台,裴钰萱便笑道“我同晚晚逛园子逛的有些累了,上来讨杯茶喝。” 谢衍誉一袭青衫长袍,广袖被风吹的微微鼓动,闻言微微颔首,抬手慢条斯理的斟了两杯茶,“郡主请。” 声音清凌好听,一举一动间都带着他独有的韵味,配上那张不俗的脸,的确很能哄得小姑娘芳心。 也只有作为妹妹的谢晚凝知道,她这个兄长,就那张脸能骗骗人了。 为人古板无趣不说,还是个一板一眼的夫子脾性,最爱说教的那种。 郡主竟然喜欢她兄长! 有仆婢添了两 把椅子,谢晚凝坐下时,心里还在回想那些梦境里,她嫁入陆家两年,兄长都没有娶妻呢。 也不知那时,郡主可有嫁人? 见妹妹神思不属,谢衍誉眉头微蹙“醉酒了?” “……喝了,”谢晚凝回神,伸出两根手指,小声道“一共喝了两壶。” 说着,她端起茶杯浅浅抿了口,压了压酒气,才又道“我没喝醉。” “谢世子瞧着真是个严兄。”裴钰萱看向谢衍誉,笑道“晚晚别怕,咱们都没喝醉。” “……”谢晚凝瞧出她的心思,便抿唇低头不语。 突然,视线底下出现一只男人的手,指骨修长的手指持握茶壶,稳稳的为她的空杯续满。 谢晚凝歪着头看过去,撞入一双温润的眸子里,她微微一愣,这才发现旁边坐着的竟然是裴钰清。 许是这次坐的更近的缘故,谢晚凝发现这人好像更俊了些,眉眼温柔,鼻骨精致,分明还有着干净的少年感。 一点也不像是二十好几的年纪。 直到面前的人眼睫轻颤别开脸,谢晚凝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看人太久了。 她有些尴尬的轻咳了声,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好在她的兄长,还有其他人都被平宁郡主吸引了注意力,没人发现她的孟浪。 ……孟浪。 多稀奇的一个词,竟然会出现在她身上。 谢晚凝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了,她身姿端正的坐着,看似很自若的在听着他们谈天,实则浑身不自在。 旁边的人又在为她续杯。 紧张的人,总不自觉想做点什么,谢晚凝也是一样。 她端起来就喝,一饮而尽。 裴钰清继续斟满,谢晚凝也不含糊,继续喝。 如此三杯下肚,谢衍誉目光瞥了过来,提醒道“茶水也不可过量。” “是,”谢晚凝条件反射般将手中茶杯放下,乖乖点头道“我知道了。” 这乖顺的模样叫一旁的青年唇角微勾。 裴钰萱更是‘噗嗤’笑出声,眼神亮晶晶的看着他,赞道“谢哥哥真是个好兄长。” 第十九章 这会儿的功夫,她的称呼已经从谢世子,变成谢哥哥了。 可谢晚凝的关注点不在这上面,她转头看向自己才认的姐妹,用一言难尽的语气道“我倒是觉得你兄长也不错。” 她真的很怕谢衍誉一本正经说教的样子。 两个姑娘互相夸赞对方的哥哥,叫在坐的公子们都有些忍俊不禁。 曲城侯世子郑烨笑道“这好办,你们俩换着喊就是了。” 他看向小表妹“晚晚怎么说?” 谢晚凝为他斟了杯茶,皮笑肉不笑“表兄说了这么多,定然渴了,还是安生喝茶吧。” 郑烨一噎,叹道“还当几月不见,晚晚性子好些了,没成想还是一点都不肯吃亏。” “亏是什么好东西吗?”裴钰萱一连好奇状,反问“为什么要肯吃亏?” “说的不错,”一直没说话的裴钰清忽然开口道“姑娘家性子确实该强硬些,不要让自己吃亏。” 被两位姑娘连番声讨,又有好友半途叛变,郑烨彻底败北,苦笑着摇头,不敢再打趣了。 一行人开始了别的话题。 本朝并不讲究男女大防,但两个姑娘家同一班男子坐一块儿谈天说笑总归不是太好。 谢晚凝正琢磨着该寻个什么理由抽身,就听见身旁的男子低声道“不知晚晚此番可准备好了回礼?” ……回礼? 谢晚凝想起上回分别时自己随口应下的话。 她眨眨眼看向周围,一行人各种谈天,赏景,就连最爱管教她的谢衍誉都被裴钰萱吸引了注意力。 可,到底有这么多人在呢。 这人这么好问她要回礼的? 谢晚凝不肯吱声,旁边的人等了会儿,忽然轻笑一声,也不再说话了。 那笑声叫人听的心尖微痒,她又是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是再也坐不住了。 好在天色渐晚,没多会儿席间众人就相继告辞。 谢晚凝陪同兄长一起,将裴家兄妹二人送至大门口。 裴钰萱上车时颇有些恋恋不舍,目光自谢衍誉身上扫过,握住谢晚凝的手,语气殷切道“我平日里最爱去雨轩茶楼听书,过两日给你下帖子,你可一定要来,不许寻理由推脱。” 明白她心思的谢晚凝默了默,旋即回了个热切的笑“好。” 郡主看着确实很喜欢她兄长呢,性子也大方,若能成,确实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总比梦中他阿兄二十好几都没成婚,急煞她爹娘来的好。 见她应了,裴钰萱目光看向一旁的谢衍誉,客套道“谢哥哥若有空也可一起来。” 谢衍誉微微颔首,没有应声。 裴钰萱也不气馁,笑着朝他们挥挥手,上了马车。 一旁的裴钰清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妹妹的心意,面上神情丝毫不显,抬眸道了声告辞。 目送着裴府的走远,谢晚凝偏头看向兄长,挑眉笑道“依兄长看,平宁郡主若真的相邀,我是去还是不去?” 谢衍誉微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闻言侧目瞥妹妹一眼,淡淡道“你去也可,戴好帷帽,早去早回,不要在外久待。” 说完,他转身进府,谢晚凝冲着他的背影直撇嘴。 明明裴钰萱表现的已经很明显了,她这个榆木兄长竟半点看不出吗? 还是说,是她作为梦中成过婚的‘过来人’,所以敏锐了些? 谢晚凝有些替迟钝的兄长捉急,打定主意要好好了解平宁郡主的为人品性,再决定要不要撮合二人。 心里这般想着,抬步欲进府,身后却传来马蹄声。 她下意识偏头,脚步顿时一滞,停在原地。 ——陆子宴。 一袭玄色骑装,玉带勾勒出劲瘦的腰,面容冷峻,胯下是比寻常女子还要高的战马雪月,明明是温暖的春日,这一人一骑出现时,却似裹挟了风雪,寒气外放。 就算两人已经闹到这般地步,谢晚凝也不得不承认,她这位竹马,确实有味道。 梦中的她舍不得放弃 ,执意要嫁,其实多少也有看在这脸的份上吧。 还有他这身冷傲冷傲的劲儿。 毕竟征服欲这种东西,不止男人有,她好像也不缺。 ……她栽的不算冤。 谢晚凝得出结论,抬眸望着已经下马的男人,释然一笑“你找我?” 两次被拒之门外,闹到退婚地步,再次相见,竟然是一句平静的‘你找我’。 陆子宴面色极淡,漆黑的瞳孔不含一丝情绪的看着她“你跟裴钰清什么时候认识的?” “???”谢晚凝有些错愕,没想到他第一句话问的是这个。 也不知道他来多久,都看到了什么。 不过她自问行得端,送裴家兄妹时还有她家兄长也在呢…… 才想到这儿,谢晚凝又反应过来,她如今就算是品行不端,也跟他没干系了吧? 当即就蹙眉道“与你何干?” 此言一出,陆子宴眸色黑沉的厉害,唇动了动“你是我未婚妻,你说与我何干?” “哦,”谢晚凝漫不经心的应了声,朝后退了半步,不再受他气势所扰,方道“那退亲吧,我阿爹不是去了你家提了退婚的事吗?” 陆子宴对她的嘲讽之意仿若未闻,目光停留在她的面上,问“退婚的理由是因为什么?” 谢晚凝故作讶异“你竟不知道吗?” “如果是因为柔娘,你大可不必同她……” “不不不,你别跟我提你的柔娘。”谢晚凝快速打断,一点也不想听他那些陈词滥调,她梦里已经听的够够的了。 从一开始刘曼柔进门,他说的是‘你放心,柔娘绝对不会对你有半点影响’。 这半点影响一直到刘曼柔生下长子,换成了‘即便柔娘生下长子,也不会威胁到你正妻的地位’。 最后,不知什么时候终于变成了,‘谢晚凝,你何时成了这样的恶妇’。 恶妇? 谢晚凝惊出一个激灵,往后连退三步,目光难掩厌色的看向面前男人“陆子宴,我理解你需为陆家繁衍子嗣,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行么?” 她深吸口气,直言到“说真的,我听见你一口一个柔娘,都直犯恶心。” 第二十章 谢晚凝本以为,自己说的话已经够狠了。 陆子宴多傲的一个人,被她指着鼻子骂恶心,还能不翻脸才是奇了怪了。 可万万没想到,他还真没有翻脸。 除了眸光愈暗,犹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外,语调都十分平静。 “晚晚,”他一字一句道“你若真的这般接受不了,那就不让她进门。” 不知是很少做出这样的让步,还是确实舍不下刘曼柔,说这话时,他面色不算好看。 乍闻此言,谢晚凝第一想法是,他还算能听得见人话,总算没有再一口一个柔娘,然后就笑了。 她笑弯了眼,昂着头去看他,语气轻嘲“你舍得把你心上人继续养在外面,做个连贱妾都不如的外室?” 陆子宴眸子低垂,眯着眼盯着面前浑身带刺的姑娘,神情幽深莫测。 静默了片刻,他似低低叹了声,方道“我不知道自己身边多了个人,会让你反应如此激烈。” 毕竟他的未婚妻爱极了他,在他面前也是真的很乖顺,乖顺到他默认她会无条件听从自己的决定,而他也无需对她解释半句。 反正无论如何,她都会坚定不移的爱他。 可这次,他带回刘曼柔,她知道后却像变了个人。 尖酸刻薄、浑身带刺,妒忌成性。 按世俗眼光来看,她实在难为侯门主母。 他心里冷静的想着,自己的确应该退了亲事,另聘一位宽容大度的贵女为妻,但眼神却一寸也没有办法身前女孩的面上移开。 回京这么久,他们只见过一面,还是不欢而散。 往常几日不见,都会主动寻上来的姑娘,这次确实狠心。 ……不过,想到她一切都是因为嫉妒,陆子宴心里倒也没那么生气。 “晚晚,你其实不用这么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女人。”毕竟,我一直都没想过自己会娶别人。 他抿了抿唇,将后面这句咽下,不愿叫她得意忘形,语气淡淡道“我答应你,按谢家规矩来,三十岁之前不再提纳妾之事。” 谢晚凝微微扬眉,有些惊诧。 原来他也不是真正的说一不二,他也是会退让的。 只是先前的她性子绵软,乖顺,叫他从不需要在她面前退让。 而现在,他愿意大发慈悲般做出退步,她却看不上了。 陆子宴说完,目光就紧盯着她的表情,谢晚凝才弯唇扬起一抹笑,他便冷声打断“你想好了再说,不要做出叫自己后悔的决定。” “放心,我不会后悔的。” 谢晚凝垂下眼,视线落在他腰间的锦囊上,道“先前是我一叶障目,没想明白陆家子嗣稀薄,确实不适合我,而我也不想耽误你为陆家绵延子嗣的大业。” “我小气善妒,不能容人,我的夫君不但三十岁前不能纳妾,三十岁后也坚决不行,一辈子都只能有我一人。” “所以,你我亲事就此作罢吧,你另娶一位能容得下你广纳妾氏的妻子,多多为陆家绵延子嗣……” 她停了停,终于再次抬头,看着面前男人发青的面色微微一怔,还是继续道“我真心盼望陆家子息繁茂,而你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她从没想过回头,也一点都不想再入陆府,守着一方小院子,日复一日受着磋磨。 在他眼里,她肯定是不识抬举极了,所以他的脸色才这般难看,眉眼凌厉,漆黑的瞳孔似在燃烧滔天怒意,下颌骨紧绷,咬牙切齿的盯着她。 是啊,他多难得退让一回,她却半点不犹豫的给拒了。 谢晚凝又有些想笑,顾忌到他的心情,好歹忍住了。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她微微福身行了个礼告辞,转身欲进门时,听见身后他微哑的嗓音响起“晚晚,你不是喜欢我吗?” 既然喜欢,怎么能这么干净利落的斩断情意,祝他妻妾成群呢。 谢晚凝脚步微滞,心里苦笑一声。 果然,他一直知道她有多喜欢他,也很懂得怎么用她的喜欢来伤害她。 天色渐黑 了下来,融于夜色笼罩下的姑娘始终没有回头,陆子宴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极轻极轻的声音响起的刹那,颀长身形蓦然僵硬。 谢晚凝说的是“我现在不喜欢了。” ……不想喜欢了。 说完,她似卸下了什么心防,脚步轻快的迈进家门。 沉重的大门缓缓合拢,陆子宴站在原地,没有阻拦。 暗沉天色下,他的喜怒被掩藏的很好,无人能窥探得到,即便这样,那周身散发的凉意,也无端叫人不敢靠近, 就连他身后不远的鸣剑,也不敢妄自上前打扰。 ………… 谢晚凝一进门,就看见兄长提着一只绣有荷花的灯笼静立于檐下,广袖长袍在夜色下随风散开,一身气度似落于凡间的九天仙君。 她眨眨眼,还没有说话,谢衍誉便拎着灯笼走了过来,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往前看,别难过。” “……”谢晚凝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嗷呜’一声,就往兄长怀里扑。 她力气挺大,谢衍誉被她撞的身子微微一歪,好歹君子六艺学的不错,终究还是稳住了。 他轻叹口气,开始拍妹妹的肩“哭吧,只许哭这一回。” “我没想哭的。”哭了没一会儿,谢晚凝懊恼的从哥哥怀里离开。 她本来真的没想哭的,愣是被他哄的哭了。 掏了帕子拭泪,有些不好意思控诉“都怪阿兄,好端端的这么煽情。” “还不是怕你被欺负的狠了。”谢衍誉垂眸瞥她一眼,难得夸赞道“刚刚做的不错,就是要让姓陆的知道咱们谢家的姑娘,不是他召之即来的。” “……”谢晚凝默了默,抬眸看他。 这么好的兄长,忽然间就舍不得撮合他同平宁郡主了。 兄妹俩并肩走在青石砖上,长长的影子拖拽在地,谢晚凝看了会儿,忽然歪着脖子问“我要是坚持嫁给陆子宴,你是不是该被气死了。” 谢衍誉淡淡道“你自嫁你的,我有什么好气的。” 第二十一章 谢晚凝哦了声,又问“那我要是嫁过去,过的不好,郁结于心,被他还有他的妾氏气的吐血早亡呢?” 话音刚落,谢衍誉脚步蓦然停住,他拉过妹妹的肩,垂眸看着她,问“此言何意?” “前些日子不是时常做梦吗?”谢晚凝轻叹口气,若无其事道“那梦境挺吓人的,给我吓的再也不敢执着陆子宴了。” 妹妹前段时间受梦魇之苦的事,谢衍誉当然是知道的。 闻言,他只微微一怔,便安抚道“梦是假的,不要过于沉溺其中,同现实混淆。” 谢晚凝笑着应下“好。” 只要远离陆子宴,她当然不会再受梦魇之苦,也不会分不清梦境现实。 ………… 跟陆子宴把该说的都说的清清楚楚,当夜,谢晚凝睡的极好。 一心以为这回他们的亲事总该退了吧? 毕竟陆子宴一身傲骨,被她这么拒绝,应当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死犟着不肯退回婚书。 可翌日一早,谢晚凝才梳妆完毕,正要如往常般去给锦绣堂郑氏请安,蒹霞院的院门却先一步被叩响。 谢晚凝惊诧道“妈妈怎么来了?” 张妈妈是郑氏的陪嫁妈妈,看着谢家兄妹长大,在谢家颇有几分体面,能叫张妈妈亲自跑一趟…… “陆家大夫人不请自来,这会儿被迎进了锦绣堂,”见礼过后,张妈妈禀道“担心您过去直接撞上,夫人叫我赶紧过来告诉您一声。” 陆子宴还未及冠,没有受封侯爵,虽陆家只有他一个男丁,但还只是世子,陆家大夫人是现如今的武原侯夫人。 毕竟是连圣上都以礼相待的忠烈世家,又是一品诰命夫人,辈分也不低,郑氏不敢同对陆子宴般将人拒之门外,到底还是开了大门将人迎了进来。 这个点又是女儿来请安的时辰,便急忙打发心腹妈妈前来通知一声。 女儿家面子薄,她怕女儿见了素来慈爱自己的长辈,不好说出拒绝的话,被三言两语给哄了去。 母亲的用心谢晚凝瞬间就体悟了个清楚,她眉头皱的死紧,不明白为什么昨日才将话说明白,今天陆家竟然还会上门。 并且,来人还是陆家大夫人。 她当即利落的拔下簪子,又卸了唇上的口脂,换了身素色寝衣,躺回了床榻上,才道“去回阿娘,就说我昨日偶感风寒,未免过了病气给她,今日就不去请安了。” 张妈妈福身称诺。 谢晚凝又道“我精神不济,今日蒹霞院闭门谢客,请阿娘勿要忧心,不必前来探望。” 这说的会来探望的是谁,室内几位仆婢皆心知肚明。 张妈妈微露笑意,道“老奴知道了,姑娘放心,今日无人会来打搅您歇息。” 谢晚凝强撑着也回了个笑,待室内无人,才再也维持不住沉下脸来。 左右看了看,寻不到趁手的东西,只能抓起软枕狠狠一砸,气的浑身发颤。 陆子宴究竟想做什么! 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呢! 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他又不喜欢她,要的也是一位能接受他广纳妾氏的妻子,为什么偏偏死缠着她不放? 难道是她昨日拒绝的太干脆,有损他的凛凛傲骨,所以不甘心吗? 不然,谢晚凝真的想不出,他如此执着于她的理由。 只能是他那可笑的自尊心作祟,不容许她先弃他而去。 想的越明白,谢晚凝越的恼恨,气的都有些头疼欲裂。 好好的装病,竟然真要被他气出病来。 凭什么只许他负她! 凭什么! 尔晴端着早膳进来时,见主子病恹恹的样子,心中还腹诽,姑娘装病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直到走进一瞧,发现榻上姑娘正瞪着被怒意染红的双眼,似乎要浸出泪来。 作为心腹,她猜到主子是气恼陆家人不肯体面退亲,赶紧安慰道“姑娘宽心,夫人明白您的心意,就算是陆大夫人亲自登门致歉,夫人也定然不会松口 的。” “我当然相信阿娘会将人打发了,”谢晚凝握住尔晴的手,咬着牙流泪“我只是恨陆子宴如此纠缠不休!” 尔晴吓了一跳,掏出帕子给她拭泪“您别急,侯爷、夫人都如此疼姑娘您,只要您不想嫁,这亲事必然成不了的。” 谢晚凝也知道这个理,但她就是恼恨,就是急。 她恼恨于陆子宴的蛮不讲理。 凭什么只有他能敷衍她,辜负她,待她若即若离,待她忽冷忽热,待她犹如玩偶般耍弄,总是在极度的冷淡中时不时喂上一颗糖。 哄的她沉溺其中,愈陷愈深。 而她一旦醒悟,想脱身离开,想救自己一命,他却不肯放手。 若说之前,谢晚凝认为两人亲事不难退,她不觉得陆子宴会多执着这桩姻缘,可在陆大夫人亲自登门后,这个想法已经不得不改变。 连他陆子宴亲生母亲都出动,这婚事陆家看的有多重,已经不言而喻。 如果陆子宴坚持不肯退亲,那谢晚凝得承认,她想尽快退了亲事,恢复自由身,恐怕没这么简单。 陆子宴深受当今圣上信重,其待遇比起几个皇子都半点不差。 年纪轻轻已经手握城卫军兵权,官拜三品。 圣上如此寄予厚望,皇子们却半点不眼红,反而纷纷想同他交好。 毕竟陆老侯爷一生镇守北疆,其身虽死,余威犹存,就是念着陆家一门九口性命,陆子宴受再大的恩宠,也只会叫人赞一声皇恩浩荡。 只要陆子宴不起兵造反,哪怕金銮殿上换个人,他依旧能荣宠不绝。 所以,他若坚持不肯两家婚事作罢,闹到金殿之上,任圣上裁决,还不定是什么结果。 谢家虽也是世袭罔替的侯爵,但比起为保家卫国而搭上祖孙三代九条命的陆家,终究还是弱了一层。 到时候圣命难违,就算谢家不肯嫁女,恐怕也不得不嫁。 谢晚凝担心的就是这个。 她深吸了口气,心里又有些发苦。 多可笑,日日盼着嫁进陆家的她,竟然有朝一日会担心陆子宴的纠缠,担心到这般地步。 第二十二章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正午的阳光有些晒人,枝丫被风吹的轻轻摇晃,投射在窗沿上的树影婆娑,淡淡的花香随之入内,沁人心脾。 “大夫人,二夫人。” 外头传来婢女的请安声。 屋内等候了有些时间的人下意识抬眼望过去。 就连伺候在旁的丫鬟婆子们,也都知道家里两位夫人今儿个一同去了宣平侯府,为的便是世子爷同谢家女郎的婚事。 陆大夫人和二夫人被婢女扶着进来,向婆母行礼后微微抬头正待说话,目光滑过坐于侧位的儿子身上,不由惊诧道“今儿也不是休沐日,这不早不晚的,我儿怎么得空在这儿?” 陆子宴起身等母亲落座后,方才重新坐下,答道“今日不忙,便回来的早了些。” 他语气虽平淡,但在场的都是过来人,又都看着他长大,如何能不知他在这儿所为何事。 所以就更是惊诧。 ——从来只看见谢家姑娘对这桩婚事上心,却不知原来她们家的郎君竟也并不是毫无所动吗? 陆大夫人的脸色顿时有些变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那是个极其冷情克制的性子。 十分的在意,能显露出来的或许也就只有半分。 先前她冷眼看着,总觉得自己儿子对谢家姑娘很是冷淡,并无多少情意,对婚事也只是可有可无。 可现在看来,却并不见得。 思及谢府如今的态度,陆大夫人一颗心直直往下坠,她已经到嘴边的话锋一转,看向自己儿子,问“晏儿,若叫你在外头养着的那个,和晚晚之间选其一,你选谁?” “怎么?”见儿媳这般问话,上首坐于软座的陆老夫人眉头微蹙道“可是谢家又提了什么要求?晏儿已经答应三十岁之前不提纳妾之事,他们还想如何?” 陆大夫人道“是儿媳想知道晏儿自己的心意。” 陆子宴一身窄袖常服,腰间挂着只绣有松鹤的香囊,他手轻轻搭在上面,拇指缓缓摩挲鹤身纹路,抬眸看向母亲,轻声道“孩儿早已做了决定,此生非谢晚凝不娶。” 语气轻缓,却不容置喙。 屋内几位陆家夫人们皆呼吸微滞。 陆大夫人更是沉默良久,道“既如此,你先前为何要……” “罢了,现在说这些也迟了,”她止住话头,缓缓摇头道“谢家这次确实是打定主意要退了亲事,晏儿,大丈夫何患无妻,为娘给你聘个更好的贵女进门。” 轻握腰间香囊的手猛地收紧,陆子宴垂下眼没透出半点情绪。 上首的陆老夫人惊的坐直身体,沉着脸道“你们可有说,咱们家晏儿愿意按他们谢家规矩来,年过三十再行纳妾之事?” “说了,”陆二夫人接过话茬,嗤声道“也不知道谢家怎么想的,婚期都近在眼前了,就算恼于晏儿先前的事,那咱们陆家这也不是没给交代,里子面子都齐全了,还非一根筋的要退亲。” 这一点,陆大夫人也委实不解,“莫非是担心咱们两家闹成这样,晚晚嫁进来会受磋磨?” 除了这个,她确实想不到谢家坚持退亲的原因了。 两家门楣相当,她家晏儿生的俊俏,又前途无量,甚至答应了年过三十再纳妾这等荒唐事儿,谢家却还是不满意,这是真觉得退了亲,还能找到个比他们家还满意的人家? 还是…… 她恍然一惊“难道谢家给晚晚已经找到下家了不成?” 不然以谢晚凝对她家儿子的情意,如何也说不通谢家为何坚持要退亲啊。 “母亲!”陆子宴赫然起身,面色冷肃道“京城谢家一脉传承百年,门风清正,我同谢晚凝自幼定下婚事,你这般诋毁的不止是谢家,还有孩儿我。” 陆大夫人被他突然这么严肃惊了一跳,旋即没好气道“先前对人家姑娘不冷不热的,现在别人要退亲了,你倒是知道护着了。” 就连一句随口的猜疑都听不得。 陆子宴清隽的面容喜怒难辨,轻轻扯动唇角,道“这婚事不是她说断就能断的。” 他陆子宴是任由她想要就要,不想要了便弃如敝履的吗? 想到那句轻不可闻的‘不喜欢了’,身姿欣长的男子眸光骤冷。 孙儿如此执着,叫陆老夫人有些吃惊,又有些头疼“那你待如何?婚期眼看就要到了,难道你要绑着晚晚上花轿吗?” “我会劝她回心转意,”陆子宴道“她心里有气,我总要让她消了气,再心甘情愿嫁给我。” “可你连谢家大门都进不去,又如何劝晚晚回心转意?”陆大夫人冷嗤了声“我今儿个亲自去谢家,她都称病不见。” 陆子宴抿唇不语。 陆老夫人忽然道“说起来,过几日就是曲城侯府老夫人寿宴,请帖半月前就送来了,晚晚作为外孙女,必然会出席。” 老人家眯着浑浊的双眼,语气有着教导之意“你若真想哄姑娘欢心,便再不要冷着张脸,晚晚本就对你一片深情,你好好哄她两句,不怕她不心软,届时,做大人的又如何能拗得过孩子。” 陆子宴拱手行礼“孙儿知道了。” “知道便好,”陆老夫人摆摆手“忙你的去吧,祖母身子有些乏了,难为你耐着性子在这儿陪坐这么久。” 陆子宴并不辩驳,只道“祖母您注意休息,孙儿告退了。” 又朝着母亲和婶娘行礼后,方才离开。 几位陆夫人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许久没有人开口说话。 室内一片静谧,不知是谁幽幽一叹,“……真是冤孽。” 本以为是谢家姑娘剃头担子一头热,没想到…… 可怎么就闹到了这般地步。 如今只希望婚事能得以继续,不然…… ………… 谢晚凝是真的被气病了,被气的头疼欲裂,一连在自己院中休息了三天,除了自家人外,无论是谁下的帖子她都推了。 院门都没出,就连平宁郡主下的请帖,也一样推了,只道身体不适。 第二十三章 第三日。 裴钰萱亲自登门,本以为所谓的身体不适,只是作为托词拒绝自己的理由,直到瞧见榻上的姑娘面色确实有些恹恹的,才知道自己是误会了。 于是好一通关心。 若不是谢晚凝拦着,她都要拿出自己玉牌,请太医来看看了。 经过这番乌龙,又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爽利性子,两人之间倒是更为亲近了些,不再是浮于表面的客套。 聊了没几句,裴钰萱便凑近些,低声问道“京城这些日子的谣言可都是真的?” 谢晚凝自然知道关于自己的谣言是什么,闻言坦然的颔首“不错。” “晚晚不知,早两年前,我曾在围猎场上远远见过你一次,不过你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陆家郎君身上,当时你们站在一块儿,真是一对壁人,” 她语气有些感慨“而今竟然真到了要两不相干的地步吗?” “是啊,当时总觉得他是世间最好的儿郎,现在想来我许是被猪油蒙了心。”被忽然提及自己那段犯傻的岁月,谢晚凝却并没有不适。 她不会因为现在的清醒,而否定真心喜欢过陆子宴的自己,只淡淡道“将自己姿态放的再低,在不喜欢你的人眼里,也只会叫人轻贱罢了。” “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开心的,”裴钰萱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他叫晚晚这么难过,那咱们就不要喜欢他了。” 谢晚凝眸光微闪,注视着自己新交的好友,试探道“萱姐姐可有心上人?” 不意话题忽然会转到自个儿身上,裴钰萱眼神有些不自在躲闪,但还是坦率道“有的。” “……能不能告诉我,是谁?” 她问的直接,裴钰萱却不肯答了,难得扭捏的推了她一把,羞恼道“现在尚不知他的心意,我不能说。” “……”谢晚凝默了一默,小声问道“若他不喜欢你该怎么办?” 裴钰萱眸光忽闪,坚定道“就算他不喜欢我,我也要喜欢他。” 谢晚凝追问“像我之前一样?” 带着自以为是的爱意,傻傻的贴上去,以为会叫对方感动,珍惜,换来的却是愈发不被放在心上,觉得理所当然。 裴钰萱唇角轻抿,不说话了。 谢晚凝也点到即止,没有继续问下去,她知道自己兄长就是个榆木疙瘩,打小就爱一本正经的说教。 少年人的肆意嚣张,风流不羁,谢衍誉全都没有过。 她没办法想象他喜欢上一个姑娘该是什么样的情景。 就算是自己的兄长,谢晚凝也得承认,无论是哪个姑娘单恋这么个性子的人,都会很辛苦的。 她支持好友去试试,但要懂得及时止损,不要像她一样,越陷越深才好。 那些梦境里,谢衍誉两年后都没有成婚,而大她一岁的裴钰萱能等到那时候吗? 强扭的瓜不甜,不是两情相悦的感情,没有坚持的必要,这是谢晚凝放下执念后的体会。 两个姑娘就这么倚在窗口煮茶畅聊,一直到夕阳西斜,裴钰萱才起身告辞。 通红的晚霞下,谢晚凝送她到院门口,发现身边人身子忽然一僵,纳闷抬眼间,便看见身姿修长的男子正朝着这边走来。 是回府后,来看望妹妹的谢衍誉。 裴钰萱只僵硬了一息,很快便扬起了明媚的笑脸,对着已走到近前来的男子笑道“谢哥哥来了。” 谢衍誉拱手道“郡主。” “真是赶巧了,晚晚拖着病体,我也不好叫她相送。”裴钰萱亮晶晶的眼眸盯着他,莞尔一笑“不如谢哥哥送我出府吧。” 本就打算送到这儿的谢晚凝“……” 谢衍誉瞥了妹妹一眼,见她面色确实没什么气色,便微微颔首道“郡主稍待。” 他拿过尔晴手上的披风,披在妹妹肩上,嘱咐道“晚间风大,不可贪凉,回去歇着吧。” “知道了,”谢晚凝乖乖点头,目光看向正冲自己挑眉的裴钰萱。 见这个刚刚还不肯表露心上人是谁的姑娘,不过一会 儿的功夫就将自己的心意彻底表露无疑,她有些无奈“那就有劳哥哥替我送一下郡主了。” 谢衍誉应下,又拍拍她的小脑袋“回去吧。” 等两人走远,谢晚凝才偏头问身侧的尔晴,“你看出来了吗?……我是说郡主的心意。” 尔晴用词严谨“略能猜出一二。” “那你说,阿兄他有没有看出来呢?” “世子爷的心思,奴婢可瞧不准。”主仆二人缓缓转身回院,尔晴的声音消散在风里。 ………… 心中有事,谢晚凝这晚睡的不算好,总犹豫自己该不该掺合进郡主对兄长的感情事中。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不肯再窝自己院子里,梳妆打扮一番,去锦绣堂给郑氏请安去了。 到时,一家三口正在用早膳,见女儿来了,郑氏招呼婢女添副碗筷,又细细瞧了她的神色,问“今日愿意出门,可是身子可轻松了些?” “本就没什么不舒服,”谢晚凝坐下,笑道“就是犯了几日懒,不愿意出门罢了。” 府医来瞧过脉,确实没什么病痛。 今儿恰逢朝会,用过早膳,谢书、谢衍誉父子二人便出了门。 谢晚凝坐到母亲身边,挽着她的手臂撒娇道“阿娘真能干。” 郑氏轻摇团扇,笑着点点她的额“好端端的给我戴高帽做什么?” “哪里是好端端的,”谢晚凝夺过扇子殷勤的为母亲打起来,“您将陆家人打发走后,他们总算消停了好几日,可不是能干吗?” 既不能将人得罪的狠了,又要坚定的表示退亲的决定,绵里藏针的手段得用的不错,才有这效果。 陆家一连多日都没有消息,而婚期还有一个月不到,若按寻常情况,这会儿两家都早该布置起来。 量新房,备嫁妆,忙的脚不沾地。 两家也得有商有量着来定下婚仪细节。 可现在,无论是陆家,还是他们谢家连张喜字都没贴。 想必陆家也是看明白了,他们两家这婚事确实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第二十四章 谢晚凝只这么想着,心里都松快起来,殷切道“还是我阿娘厉害。” “行了,谁家姑娘要退亲这么高兴的。”郑氏睨她一眼,见她确实满心欢喜后,尤有些好笑道“且安心吧,现在就等着陆家把婚书退回来了,我同你爹商量好了,三日内陆家不送回婚书,他便再去一次陆府。” “都听爹娘的。”谢晚凝乖乖点头,又抬手为母亲斟茶。 郑氏饮了口茶,道“这几日在家憋坏了吧?明儿个是你外祖母寿辰,出去玩玩吧。” 谢晚凝眼神一亮,“好!” 她可不是憋坏了吗? 一连几天都没有出门,闷在院子里,都快生霉了。 怕陆子宴纠缠不清,她都不敢出府,万一在路上遇见,闹的不太好看。 现在没有这些顾虑,谢晚凝连声道“有些时日没见着外祖母了,我当然要去。” “你倒是有孝心,也不枉你外祖母这般疼你,”郑氏缓缓一笑,理了理女儿的鬓发,柔声道“去了就好好玩,不要再受那些烦心事所影响,我儿就是一辈子不成婚,阿娘也养得起你。” “……”谢晚凝飞快眨了眨眼,抱住母亲的肩,嘤嘤道“叫阿娘为我操心了。”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你遇人不淑,如何能怪你,倒是你哥……”郑氏微微摇头,无奈道“真是要愁坏了我。” 长子双十之龄,每每提及终身大事都一副不上心的模样。 京中适龄的贵女们这些年有各家酒宴做桥梁,基本上也都见过,可就没有一位能叫他松口答应议亲的。 若只是如此,郑氏还能只当儿子未有意中人,不愿将就随便娶个回来,倒还不至于着急上火。 可就连她这个做母亲的给他安排的通晓人事的丫鬟,他都不用。 旁的人家十五六岁就该安排了,她家这个都已到及冠之龄,竟…… 郑氏心中有时候也不得不犯嘀咕…… 只是这些话,是不能对着女儿说的。 母亲因着哥哥的事儿愁容满面,谢晚凝身为小棉袄,自然劝道“阿娘莫急,我阿兄生的芝兰玉树,不愁娶不上媳妇,只是眼下他中意的那个没有出现罢了。” “……就怕他一直没有中意的。”谢家孩子都生的不差,真有喜欢的,确实不愁娶不回来。 可郑氏担忧的却不是这个,她幽幽一叹,如何好跟女儿说兄长的房中事儿。 ………… 郑氏出身曲城侯府,在京中也是顶尖世家之流,她是这代曲城侯的嫡亲胞妹,嫁的又是同为侯爵的宣平侯府,亲娘六十大寿,一大早便携了夫婿子女回来贺寿。 今儿的天气也很给面子,晴空万里,微风不燥,温度适应。 谢家正门打开,两辆刻有族徽的马车缓缓驶了出来。 郑氏、谢书夫妻俩的马车在前头,谢晚凝同兄长的马车紧跟其后。 下车时,日头已经有些灼人,郑家舅舅正在迎客,见了谢家马车到了赶忙迎了过来。 几番寒暄后,又有新客到,便吩咐世子郑烨引路,将人迎进去。 谢家人来的算早的,但雅厅里头已有几拨人到了,都是本家亲戚,要么就是同郑氏般外嫁女携夫婿回归。 曲城侯老夫人六十岁的年纪,双鬓已花白,气度雍容,看着是个慈祥的老太太。 她坐于首位,正同人说着什么,见长女一家来了,便顾不得其他,冲着谢晚凝招手道“晚晚快来,叫外祖母好好看看。” 谢晚凝、谢衍誉兄妹二人一起端端正正磕了个头,道了几句祝寿词,这才欢喜的走上去,亲昵的唤了声“外祖母。” “哎,”曲城侯老夫人握住外孙女的手,满脸慈爱瞧了瞧,偏头对长媳笑道“咱们家家晚晚瞧着瘦了些。” “是瘦了,”侯夫人李氏看了外甥女几眼,嗔道“你两个表妹日日念叨着要去寻你玩,前儿个下了道帖子,还叫你给拒了。” 郑氏帮着解释道“嫂子有所不知,晚晚前两日受了些风,这才将将养好。” 老侯夫人闻 言,又关切的问了几句。 有心想留外孙女在身边,好好说说话,可今日宾客太多,没一会儿又来了好几拨贺寿的客人。 又不想拘着她,便拍着外孙女的肩,温声道“去花厅寻你几个表姐妹玩去吧。” 谢晚凝正给老人家剥杏仁,闻言将剥好的杏仁放入碟中,福了福身,退出了雅厅。 走之前特意瞧了下,自家四口,除了母亲还在厅内陪着外祖母宴客外,父亲和兄长不知何时也已经退了出去。 曲城侯府谢晚凝熟的很,连个引路的丫鬟都不需要,吩咐尔晴先去花厅后,自个儿开始四处转转。 一出雅厅没多久,迎头就遇上了几波客人,本朝风气开放,宾客间男女并不需要避讳,遇见认识的,聊上一时半会也不怕有闲话传出来。 谢晚凝倒也遇上几个相熟的贵女,见到她这个近日流传开来的谣言主角,也并无异色,自若交谈几句后,又各走各的。 一路走走停停,直到越走越偏,有些累了,才准备去花厅寻表姐妹们玩儿,一抬眼却见前方转角处出现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 面上不由一喜,没想到平宁郡主竟也来了,正要扬声喊她,又看见她对面的人。 谢晚凝愕然,几乎要怀疑自己认错了。 她阿兄怎么也在这儿? 远处,谢衍誉立于花树下,正垂眸望着面前的平宁郡主。 从谢晚凝的视角看过去,那边两人,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反应过来后,她眉梢微挑,轻手轻脚准备靠近,脚下的草地上却自身后出现一道影子,手腕也被人隔着衣袖拉住。 她惊讶回头,撞入一双温润的眼眸中。 “嘘…”裴钰清对着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弯腰凑近了点,才低声道“你这么过去,他们会尴尬的。” 谢晚凝“……” 她哪里是想直接过去,她其实是想偷听的。 被他这么一说,谢晚凝有些羞愧的别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第二十五章 “你怎么在这儿?” 怕被那边两人发现,谢晚凝拉着身边人往一旁的树后面躲着,声音放的非常小。 裴钰清僵手僵脚跟着她走,凑近了些才听清她的话,轻声道“我喜静,不爱去人多热闹的地方,这儿正好。” ……所以他也是凑巧碰见。 谢晚凝点着头以作回应,手却扒拉着树身探出半个小脑袋,视线不自觉往兄长方向看。 先前还没看出些什么,可这会儿,她怎么觉得她的阿兄是被郡主给堵住了呢? 瞧瞧,就那么一条羊肠小道,裴钰萱站在前头挡着,小嘴一张一合,正仰着头喋喋不休说些什么,而她的兄长虽瞧不见神情,却也能看到他并未开口说话。 “喂,”她用手肘拐了拐身边的人,悄悄道“妹妹这么堵着一个外男,你这个做兄长就这么远远的瞧着?” 裴钰清被她拉着躲到大树后面,鬼鬼祟祟的偷看那边本就有些僵硬,闻言反问“不然我该如何做?” ——如何做? 谢晚凝想到自己的兄长。 这要换了她的阿兄,不得把她喊回家,念叨个十天半个月? 裴钰清道“萱儿大了,能分辨自己的喜恶,我不愿用礼教规矩去束缚她。” 谢晚凝听的微微一怔,下意识抬头去看他,恰好对方也垂眸望过来,她眨眨眼,小声道“那你不怕她受到伤害吗?” 裴钰清笑了“她身边有暗卫。” “……”谢晚凝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 她朝他勾了勾手指。 裴钰清微愣,缓缓弯腰凑近。 谢晚凝一字一句,小声道“我的意思是,你不怕她被欺负吗,就连暗卫也帮不了的欺负。” 裴钰清目光落在她面上,温声道“你兄长是真正的君子,不会行逾矩之事。” 谢晚凝一时哑口无言。 她张了张嘴,试图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哪里会担心她的兄长不守礼,反过来还差不多…… 可这话当着人家兄长的面说出来多冒昧啊,谢晚凝尴尬的别开脸,再次探头去看那边。 却发现那边两人竟然不在了。 她伸长脖子看了许久,疑惑道“人呢?” 裴钰清声音带着笑意“……走了有一会儿了。” “你怎么不早说。” 谢晚凝当即从鬼鬼祟祟的偷窥状态中恢复成端庄的贵女仪态,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正要光明正大的走出去,脚下却踩了个空。 “小心点,”裴钰清自身后握住她的胳膊将人扶稳了,提醒道“这儿没有铺青砖,道路不平,你看着点脚下。” 谢晚凝自他臂弯中扬起头,张口正欲道谢,却被面前的人晃了眼。 春光明媚,他背光而立,语调轻柔,微垂着眼睫看过来,眸光温润,似遗世而立的仙人,光华灼灼。 已经到嘴边的谢字都停住,良久,谢晚凝动了动唇,“这些年,您应该极少出门赴宴吧?” 裴钰清眼睫微闪,轻轻道“嗯,鲜少。” 谢晚凝暗道了一声果然,要不然她不至于前段时间在茶楼才见他第一面。 想着,又纳闷道“那您这段时间可是喜爱起热闹了?” 先是去了他们家的及笄宴,又来了曲城侯府的寿宴,这频率可不低。 裴钰清被问的顿了顿,正欲说话,却听见‘吱呀’一声,他偏头看了过去,瞳孔骤然一缩。 谢晚凝察觉到不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抬眼就见一根被折断的树枝破空而来,自两人中间穿过,直直刺入旁边的树干。 裴钰清眉头微皱,手掌收拢将身边的姑娘护的更紧了些。 下一瞬,有两名暗中随侍的护卫现身。 谢晚凝终于看清了动手的人,面色一变:“陆子宴!你做什么?” 陆子宴一袭青色窄袖长袍,修长身姿静立于一棵桃树下,随着春风吹拂,粉色花瓣缓缓飘落,偶有几片恰好自他冰冷的眉宇间落下,将他 凉薄冷厉的眉眼映衬的更加阴寒。 “这就是你‘不喜欢了’的理由吗?”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臂。 谢晚凝终于发现自己跟裴钰清现在的距离有多么亲密,她下意识甩开胳膊上的手,又一连退了两步。 一连串的反应做完后,她又有些懊恼。 她现在愿意跟谁亲近,又干他何事! 为什么要一副心虚被抓包的样子。 可她这个反应,叫陆子宴神情更冷,愠怒的气息渲染于眉间,一步一步朝着这边走近。 他气势骇人,引得两名暗卫欲拔刀相拦,被裴钰清微微抬手制止“你们退下。” 眼见人越走越近,谢晚凝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唇,就听见旁边温和的声音响起。 裴钰清道“别怕,想说什么只管说,我护着你。” 谢晚凝心尖微动。 已经到近前的陆子宴听的冷笑一声“裴世子是要同我抢人?” “我不是你的人!”谢晚凝蹙着眉反驳“我们的婚事不作数了,我不会嫁给你。” 此地偏僻,是曲城侯府较为荒凉的角落,周遭除了他们三人外,就连刚刚出现的两名暗卫都消失不见。 少女声音轻灵而坚定。 陆子宴僵了一瞬,目光缓缓落到她身上,仔细端详着她的眉眼,终于确定她说的是真心话。 她说过很多次退亲,直到这一次,他才彻底信了。 他想到了自己母亲说的那句话。 心底骤然升起的怒意将那丝浅浅的惶恐狠狠压了下去,眼神赫然锋利起来,咬牙盯着她“还真找到下家了?” 他抬手指向旁边静立着的裴钰清,似笑非笑“就他?一个年长你十一岁的老男人,还能再活几年都不知道,你就是想气我,能不能换个对象?” 谢晚凝头一次见识到,他寡言少语的外表下,还有一张这么毒的嘴。 “说话!”陆子宴上前一步,额间青筋爆出,齿关咬的隐隐作响“告诉我,你和他在这儿做什么?” 他凶狠的像一头濒临失控的野兽,哪里是话语间表示出的对‘老男人’浑不在意的模样。 第二十六章 见他这样,原本还有些莫名慌张的谢晚凝情绪突然就稳定了下来。 “陆子宴,”她仰头看他,道“你忘了吗?我们要退婚了,无论我跟他在这儿做什么,都没有跟你解释的必要。” 少女仰起小脸对着自己,唇上的口脂在阳光下愈发红润,随着张合一闪一闪,可吐出的话却叫人恼怒。 陆子宴不怒反笑,语调缓缓,嗓音低哑“为了这么一个都够当你爹的男人,你要跟我退婚?”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亲眼见到他们亲密相拥,紧紧对视,已经认定了他们之间不清白。 这么一副被背叛的质问表现,叫谢晚凝有些好笑。 她倒是可以随他误会,但却没办法容忍他对裴钰清的一再轻视。 笑了会儿,忽然一把握住旁边始终沉默不语的男人,索性干净利落的认下“没错,你说的都对!” 她笑着问道“不是都说年纪大的男人懂得疼人吗?” “住嘴!” 陆子宴眸光通红,落到他们交握的手上,杀气四溢。 这几年他奉命东征西讨,手底下不知收割过多少人命,眸中杀气犹如实质,谢晚凝被他这个眼神吓到了,指尖轻颤,下意识就想抽出来,却被身旁男人扣紧。 “别怕他,”裴钰清偏头望了过来,温声道“你想说什么就说,我说过的,我会护着你。” 他的声音在这个局面下,依旧平静且稳定,似乎情绪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谢晚凝听的心头一热。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眉眼弯弯,她缓缓收紧回握,抬眼看向陆子宴,继续针锋相对“怎么?听不下去了?不是你要问的吗?” “他就算年纪比我大了些又如何,再怎么样不也比你好的多?” “他样貌长的比你好看,性情比你温和,他没有通房,没有外室,没有一口一个柔娘。” 谢晚凝深吸口气,纤长的睫毛轻颤,一字一句“陆子宴,他比你干净。” 他比你干净…… “他干净!我就脏?“陆子宴似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唇一张刚想说点什么,又急忙止住话头。 他坚决不允许自己跟个后宅妇人般,拿自己的清白说事。 最后咬着牙恨恨瞪她“这些就是你坚持退婚,琵琶别抱的理由?” 谢晚凝哪里懂他那些心思,点头点的果断,还准备说点什么,腰间却忽然一紧。 跟裴钰清相握的手也被迫松开,整个人已经被陆子宴抱进怀里。 “你放开我!”她吓了一跳,手抵在他肩头,欲将人推开。 “晚晚是不是忘了,”陆子宴扣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凑近,吐字狠戾“我们还没退婚呢,他都能抱,我为何抱不得?” 谢晚凝不明白他为何这么说,她什么时候就跟裴钰清抱了,他刚刚究竟看到了什么。 努力别开头躲他想开口说话,可他的唇还是几乎贴上她的侧颈,压迫感十足的气息萦绕她耳畔。 灼热、怪异。 或许是被梦境影响的太深,她难受的缩了缩脖子,满脑子都是梦中唐曼柔的挑衅。 嫁入陆府的那两年,每每和唐曼柔碰面,那女人总爱假作不经意的将夜间床榻之间的痕迹晃到她眼前来。 恐怕她是除了两位当事人外,最了解他们是如何柔情蜜意的。 其实,梦里的她在被唐曼柔挑衅过几次后,也觉得恶心至极,对陆子宴的那些炙热爱意早就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最后只剩下厌烦疲惫,和一靠近陆子宴就反胃的恶心之感。 此刻胃里剧烈翻涌,才发现梦中那些情绪似乎也影响到了现在的她。 忍了又忍,在感觉自己快要呕出来的下一瞬,腰间的手终于松开,逼近的气息也渐退,才蹲下来大口的喘气。 陆子宴被两名暗卫逼退,神情一戾就要交起手来,可目光落到自己一离开就恶心欲吐的女郎身上,便瞬间白了脸。 边上陪同她一起蹲下的男人眉头微蹙,语带关切“还好吗? ” “我没事。” 谢晚凝艰难缓过那一通恶心之感,深吸了口新鲜空气。 裴钰清扶着她起来“究竟哪里不舒服?” “只是嗅到恶心的味道,有些反胃而已,”谢晚凝握住他的胳膊站稳,才抬眸看向那边僵立着的人。 她顿了顿,缓缓道“看见了吗?你让我恶心到你一靠近,我就难以抑制的想吐。” 陆子宴嘴唇因为用力紧抿而发白,他看见,那双每每看着他时总是潋滟生波的眼眸,此刻淡漠的没有半分情意。 就好似她之前的炙热爱意,只是年少时期的玩闹,随着成长,顷刻间便能收回,不给他下留一丝痕迹。 她说,他靠近会让她感到想吐。 在此之前,他克制守礼从没对她有过一丝半点逾矩。 第一次抱她,她说想吐。 袖中的手指缓缓收拢,这双手刚刚才抱过她,余温犹在,可寒意却顺着掌心缓缓往上,蔓延至四肢百骸,血液都被冻住,齿关冷的发颤。 看着那对并肩而立的男女,不知为何就红了眼,“我不恶心的。” 谢晚凝眉头蹙的死紧,她见过他怒意勃发的训斥,见过他冷淡无情的拒绝,也见过他贪欢纵情的肆意,却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打从五岁起,她就没见这人哭过。 可这会儿,……他怎么好像要哭了。 只是因为她的一句想吐? 可他不是不喜欢她吗? 她想吐就想吐啊,他的柔娘不想吐不就行了。 还是说,他自尊心就这么强,不允许喜欢过自己的人移情别恋? 谢晚凝不理解,更无法尊重,一想到梦中他对自己的肆意欺辱,更是动不了半点怜悯之心。 “陆子宴,我知道你为人骄傲,一时半会接受不了我不再喜欢你这件事,可这就是事实,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嫁给你了。” 她语气有些怅然,过了片刻,才轻松一笑“这么多年的情分,咱们都体面些,你继续为你们陆家繁衍子嗣,传宗接代,把婚书退还给我,咱们各自安好,行么?” 第二十七章 行么? 她问他行么! 记忆中那个明丽娇俏,满心满眼只有自己,也只围着自己打转的少女,如今竟然问他‘各自安好’行么? 陆子宴闭了闭眼,良久,他开口道“你做梦。” “谢晚凝,你做梦!”他嗓音嘶哑“你缠着我的时候,我任你缠着,凭什么你说退亲就退亲。” “想各自安好?”他睁开通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对面的少女,咬牙切齿“你做梦!” “我们之间结不结束,该怎么结束不是你说了算的。” “???”谢晚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没想过他这么不讲道理,也是气笑了“我不愿意嫁,你还想强抢民女不成?” “你愿不愿意嫁,那也是我们之间的事,”陆子宴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许久,目光缓缓略过一旁的裴钰清,声线恢复了平静“我们婚约还在,你就是再不高兴,也不要把其他男人扯进来。” 谢晚凝反唇相讥“你莫不是忘了,是你先扯其他女人进来的,婚约随时可以作废,我凭什么要眼巴巴守着你一个人,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她的本意是嘲讽回去,可听在陆子宴的耳里却理解成,他的晚晚果然是因为他身边多了个女人的事生气。 闹腾了这么久,都是在拈酸吃醋,她只想让他哄两句。 若放在平常,陆子宴根本没有功夫理会姑娘家的这些小心思。 可现在,他看向对面同她并肩而立的男人,实在是感同身受。 满腔酸涩在侵袭他的理智,让他恨不得当场手刃了这个抱过她的男人。 这个想法让陆子宴心头不再那么难受,紧握的拳也缓缓松开,他轻声开口“你若是不喜欢,我不会让柔……刘曼柔再出现在你眼前,我……”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她旁边的男人,生硬道“晚晚……我们单独聊聊,你有什么不高兴的,我都可以跟你解释。” 这些年来,他运筹帷幄,说一不二惯了,很多事都只管去做,从来没有对谁说过,更遑论向人解释。 现如今,当着第三人的面,他更是说不出口。 可谢晚凝听见刘曼柔的名字她都膈应死了,哪里会愿意同他单独聊聊,当即就拒绝道“你走吧,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也没有跟我解释的必要,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可能再嫁给你。” “那你要嫁给谁?”陆子宴伸手一指,声音冰凉“他吗?” 谢晚凝被问的一噎,抿唇没说话。 他那语气,似乎她但凡敢点个头,他当场就要动手。 这儿虽然偏僻,可毕竟是侯府后院,况且今日还在宴客,一旦动静闹大了,引得众人来看,总归是不好的。 她不答话,陆子宴脸色反而好看了些。 “晚晚,你有什么不高兴的直接冲我来,我都能给你解释,但你不要让其他男人来气我。”他喉结滚动了下,嘴唇微抿“我不想吓到你。” 说完,他竟直接转身就走了。 谢晚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蹙的死紧。 她怎么觉得,陆子宴是真的很介意裴钰清的存在。 还不是那种单纯介意自己未婚妻同别的男人走太近。 一个隐隐的猜测才浅浅闪出,就被她立刻否决。 陆子宴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他但凡对她有一点情意,梦中的她都不会是那个下场。 现在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他那极端的骄傲作祟罢了。 至于解释? 她梦境为真的话,那他跟刘曼柔孩子都有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梦中那两年的后宅生活,刘曼柔的挑衅、羞辱,他的冷待薄情,两个贴身婢女,尔霞被他收为妾氏,尔晴被他下令杖毙,她郁结于心,吐血而亡。 她还能对他有什么期待? 这些还不够叫她死心的话,那她也太自轻自贱了。 手腕被轻轻握住,温润的声音自身侧响起,“你面色不太好,去前面凉亭歇歇吧。” 谢晚凝被他拉着走,垂眸看着腕间男 子指骨修长的手,冷白,莹润。 看着看着,一时半会竟然也忘了要抽回手,任由他牵着到了凉亭内。 才在石凳上坐下,手腕又被他牵过去,这回他三指直接搭在她的腕间。 谢晚凝惊诧“您还懂医术?” 裴钰清掀眸瞧她一眼,没有做声,而是认真把脉。 良久,才将她松开,淡淡道“年纪不大,心思倒多,多思伤神你可知?” “我知道啊,但没办法,”谢晚凝单手托着腮,做无奈状“您也知道的,我最近不是遇上事儿了吗,婚期将至提出退亲,对于姑娘家来说跟天塌地陷没区别,我能不多思才怪了。” 说着天塌地陷,但偏偏面上却笑吟吟的,眸光忽闪忽闪望过来“您医术这般高超,我也就这两日想的多了些,就被您看出来了。” 梦中她是忧思成疾,可这会儿还没有呢。 “久病成医,略懂一些岐黄之术。”裴钰清垂眼避开她的目光,道“这儿没有纸笔,你若信得过我,改日有空,可去雨轩茶楼寻我,我给你开个养神方子。” 谢晚凝一手托腮,一手轻轻敲石桌桌面,忽然道“问您一个问题可以吗?” “无需对我用敬词,”裴钰清瞥她一眼“你问。” “这样啊,那我就问了,”为表郑重,谢晚凝坐直了身子,方才笑道“裴世子,你是对谁都这么好吗?” 裴钰清神情微顿,眼底缓缓起了波澜,似被这个问题问倒了,他嘴唇微微抿起,一言不发。 谢晚凝眨眨眼,笑意愈浓。 又是送玉佩,又是说会护着她,方才陆子宴那凶神临世的模样,谁见了不心慌气短,可他就是气定神闲的表示会护住她。 这会儿还要给她开个养神方子。 想也知道,他的方子必定是长公主,乃至当今陛下亲自搜罗来给他调理身体的秘方,绝对的珍稀之物。 他们非亲非故,认识也不久…… 谢晚凝轻扣桌面的手顿住,一瞬不瞬的看着对面的人,直接开门见山“裴钰清,你是不是对我有意?” 第二十八章 女郎清脆的声音如玉珠落地,在耳边作响。 裴钰清听的彻底怔住,许久没有出声。 谢晚凝弯唇一笑“这么难回答吗?” “不难,”裴钰清垂下眼睫,轻声道“是你误会了,我年长你许多,在我眼里,你同萱儿一般无二,并无其他心思。” 谢晚凝略微一顿,旋即哦了声,徐徐道“言下之意是,你把我当妹妹看?” 裴钰清颔首“我同你兄长关系不错,今日既然叫我遇见,护你周全也是应该的。” “我不信。”谢晚凝眸光有些淡了,却始终不肯收回视线,一字一句道“裴钰清,你该不是被陆子宴说你年纪大,身体不好所以自卑不敢承认自己心意了吧?” 她这般咄咄逼人,对面的人眼睫颤了下。 他坐姿端雅,一袭月色宽袖长袍,玉冠束发,微颤的眼睫缓缓抬起,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又垂了下去。 周身清冷矜贵之气渐消,声音带了几分窘迫“这很重要吗?” 谢晚凝亲眼看着他白皙的耳垂慢慢染上红晕,心里不知为何忽然就定了下来,唇角再度上扬。 “很重要,你的心意如何,关乎我会不会去雨轩茶楼找你要那张养神方子。”她盈盈一笑“不过现在你不用回答了。” 他一把年纪羞赧成这样,她哪里还忍心逼他给个确切答案。 可她不再逼问,裴钰清却有些失神般怔住,良久,他涩声道“那你会来吗?” 谢晚凝道“来啊,我随时去你都在吗?” 她答的爽快极了,裴钰清骤然紧缩的心尖因她的话而缓缓放松,面色和缓,含笑道“在的。” 他眉目疏朗,面上的笑温柔又干净,在日光更显气质出尘。 谢晚凝看的一眼不眨,想到了什么,她伸手碰了碰他的手指“你不要把陆子宴的话放在心上,你不老,身体瞧着也还好,一定要长长久久的活着,气死他。” 裴钰清先是怔然,旋即笑着摇头,表示不会放在心上。 他的手始终没有移开,任由他们指尖相触,面上却还是那副不急不缓的温然模样。 谢晚凝瞧得心头微热,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 可她明明是把他划分为兄长或友人般的身份,为什么这一瞬间却很想握住他的手,把他逗的面红耳赤才好。 到底矜持心占了上风,她没有继续,反而缓缓收回了手,自腰间取下一个香囊递过去。 “喏,你心心念念的回礼,这可是我自己绣的香囊,里头塞了些驱蚊草的药草,我戴过几日,你不嫌弃吧?” 她针线活其实不是特别行,大件的东西绣不好,也就只能绣个荷包香囊的小件了。 这些年,陆子宴每一年的生辰,她都送上一个自己亲手缝制的香囊。 一开始是绣各种花,他不肯戴,嫌不够爷们。 后来她便学着绣更为复杂的兽类,有狼,有豹,还有鹤。 这个香囊是她自己戴的,上头是一朵清荷,粉绿色的线条绣的栩栩如生,还挺好看。 裴钰清握紧手里的香囊,只觉得她身上的香气都一并传了过来,半点也不觉得清荷花样女气,扯下腰间的玉佩,将香囊配了上去。 谢晚凝静静的看着他的动作,心头微微一动。 才冒出个尖的念头,彻底压不住了。 “喂,”她捧着下巴笑着看他,懒洋洋般开口问“你要不要娶我?” “什么?”裴钰清停住动作,抬眼看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谢晚凝把脖子凑过去了些,盯着他好看的侧脸,一字一句道“裴钰清,你要不要娶我?” 僻静的凉亭里久久无声。 太阳已经升到半空,有些灼热,就连吹来的风都透着燥意,一身清冷的男子鼻尖缓缓冒出一丝汗意。 她好以整暇的等着,却听他缓缓开口,语气艰涩“晚晚,你就算担心陆子宴不肯放手纠缠于你,也不要拿自己终身大事当玩笑。” 谢晚凝面上笑意顿时一僵,有被看破心 思的恼怒,又有些莫名的羞窘。 她确实是这个想法,方才陆子宴那样,明显是不肯轻易罢手。 他们家功劳大,闹到金殿之上当今圣上恐怕也是站他那边。 真等圣上金口玉言一出,她便不得不坐上花轿嫁入陆家。 想要干净利落的断了这桩亲事,让陆子宴绝了继续纠缠她的心思,以她目前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另外找个人嫁了。 这个人需要身份尊贵,至少得压得住陆子宴的气焰,让圣上不会一面倒的偏向。 还得为人不错,品行端方让她信任。 等时过境迁,陆子宴死了心,另娶了贵女,她跟对方提出和离,对方也会爽快放妻。 反正受梦境影响,她本来也没想过再嫁人,原先就打算在家做一辈子姑娘的,既然陆子宴非要和她纠缠,那她拿婚姻摆脱他,也并不觉得为难。 至于和离不和离的在如今京城和离盛行的风气下,对她对谢家来说都不会影响什么。 而裴钰清就是最好的人选。 他是圣上嫡亲外甥,自幼体弱,又年二十七还未成婚,端阳长公主为他的亲事愁白了头,以长公主跟陛下的姐弟情分,只要裴钰清开口想娶,就算陛下的皇子看上了,恐怕也得让给他。 陆子宴又算什么? 她计划的样样都好,就连裴钰清心仪她,也被她算准了。 可被他捅破这一层纸时,还是不自在极了。 说到底,她确实是心存利用。 利用人家对她的心意。 她并不喜欢他,也没想过跟他长久的在一起,却想让他冒着得罪陆子宴的风险娶了她。 等过个两年,陆子宴罢了手,她包袱一卷过回自己的日子,继续丢下他一人…… 谢晚凝自己都觉得自己挺可恶的。 脸上再也挂不住,忙不迭站起来,勉强一笑“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你就当没听见吧。” 说着,她急急就要走。 路过他时,却被他轻轻喊住。 “晚晚。”裴钰清并没抬眼,而是微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他道“你用不着这样做,你是我妹妹,只要你不愿意,陆子宴娶不走你。” 第二十九章 “哦?”谢晚凝低头去看他,笑问“那他若是上禀圣上,求圣上下旨成全这桩婚事,你说我谢家能抗旨不尊吗?” 日光正盛,他们二人一坐一站,影子拉的很长,很是唯美。 裴钰清目光落在两人纠缠的倒影上,声音放的很轻“你放心,当今圣上开明,绝不会不顾女郎意愿强行下旨婚配。” 话说到这一步,任谁也能看出,他确实是没有一点想娶她的心思。 谢晚凝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他的心意。 难道是她自视甚高,误会了? 其实人家真的确实只当她是妹妹,对她好也是看在谢衍誉的份上,而她…… 还试图拿捏人家的心意,问他愿不愿意娶自己。 光想想都觉得自己很尴尬。 谢晚凝再也待不下去,僵笑着点头“好,我知道了,若无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晚晚。”裴钰清再次叫住她,声音不再平静无波,而是带着丝丝小心“你还会来雨轩茶楼吗?” “……”谢晚凝被这一连串反转给怔住了。 她蹙着眉缓缓蹲下,同他目光对视,回问“我去不去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哪里有这样的,娶不愿意娶,应当是不喜欢她的,可他却又不想同她断了联系。 没人能知道裴钰清心底的彷徨踌躇,他唇微微抿起,眼底是显而易见的挣扎。 谢晚凝安静的看着,看着他的窘迫,看着他的挣扎。 渐渐有些明白他的心意,明白他的顾忌。 主动求娶却被拒绝的羞恼忽然就这么消失了。 她探出手握住他搭在膝头的手,眼眸神采动人,盈盈一笑“你等我,我会去的。” 她没有用什么力气,只是虚握住,也察觉到他的手指在掌心微微发颤。 可他始终没有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明明是喜欢的。 谢晚凝面上的笑意愈发明显,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背,仰着头问“裴钰清,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有意思。” 有意思到,他明明惹她生气了,她却没有一点想过不再理他。 毕竟,喜欢她喜欢的这么明显,却还能死扛着不承认。 确实挺有意思的。 谢晚凝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人。 裴钰清被她问的羞赧极了,眼睫颤了颤,又垂了下来,轻声道“我不曾跟其他姑娘打过交道。” ——所以,自然也没有人会对他说,他有没有意思。 谢晚凝简直要被他这别扭的反应逗笑,可这人面皮薄成这样,她到底没忍心继续逼问他。 指尖再度戳了一下他的手背,她站起身看了看日头,道“行了,我真的该走了。” 差不多到开席的点了,她若不过去,几个表姐妹怕是要遣人出来寻她的。 最后朝他看了一眼,心底升起一丝莫名的欢喜,弯唇笑了下,这回也不待他回话,直接脚步轻快的离去。 谢晚凝离开很久,裴钰清依旧坐在凉亭石凳上,目光落在被她碰过的手背,那块皮肤像是还在发烫,又隐隐有她身上残留的香味。 他轻轻碰了碰,指尖不自觉捻起,垂下的眼眸都是怅然苦涩。 ………… 谢晚凝到花厅时,席面恰好开始,见她进来,郑家几个姑娘连声埋怨“你家婢女早早就到了,你怎么现在才过来?” “四处转了转,耽误了些时间,”谢晚凝被拉着入席,自觉斟满酒杯,笑道“我自罚一杯,就饶了我来迟的错吧。” 郑家二姑娘伸出三根手指,嘻嘻一笑“一杯哪里够,少说三杯。” 她是曲城侯嫡次女,长姐已经出嫁,她便是郑家目前最大的姑娘,同谢晚凝关系素来不错,知道她苦于婚事波折,已多日未曾出府。 今儿既然出门来家中做客,那她少不得要好好招待一番,尽一尽地主之谊。 谢晚凝也没讨价还价,三杯酒饮尽,求饶道“我阿兄待会来寻,你把我灌醉了,他少不得又要念叨我。 ” 听闻姑母家表哥要来,郑家几个姑娘眸光大亮,指挥奴仆斟酒都嫌不够,最后竟是自己亲自动起手来。 一旁还有许多其他人家的贵女们,更是约好一般纷纷劝酒。 总归念叨的又不是她们。 谢衍誉之名太盛,俨然一朵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多瞧上一眼也是好的。 谢晚凝一人哪里是一桌人的对手,酒未过三巡,她已喝的醉意上头。 等谢衍誉来接时,她已经双颊酡红,眼神艰难的维持清明。 一把握住兄长的衣袖,还在艰难为自己辩解“我没喝醉!” “……”谢衍誉沉默的瞥她一眼,欲扶着她上马车。 谢晚凝扒拉着他的衣袖不肯走,嘴里叨叨着“阿爹阿娘呢?” 谢衍誉不愿理会这个小醉鬼,还是他身旁跟着来的裴钰清道“你阿爹已经回府,阿娘要留下来帮着你几位舅母送客。” 谢晚凝这才发现他也在,歪着头看向他,目光停在他脸上一眨不眨。 给裴钰清看的心砰砰直跳。 有些担心这姑娘要在众人面前说些什么生猛的话,酒醒后后悔可如何是好。 好在最后,谢晚凝只是歪着脖子冲他一笑,就扶着兄长的手臂上了马车。 可就是这一眼,叫谢衍誉有些觉得不对,等她上了马车后,侧眸看向好友。 “长卿同我家小妹有私交?” 裴钰清短暂的顿了顿,笑道“方才在郑家院子里见过一面,你家小妹活泼可爱,我视她如萱儿一般,也当做妹妹。” 听到裴钰萱,谢衍誉不自觉的敛眸,道“上车吧。” 裴钰萱已经先乘马车走了,等沛国公府派马车过来还要些时间,裴钰清没多犹豫就上了车,谢衍誉随后跟上。 车轮缓缓转动间,靠在车壁上闭目休憩的谢晚凝睁开眼,看见车内的两个男人,微微一怔,疑心自己这是真醉出幻觉了,就听见谢衍誉的声音。 谢衍誉先是解释了两句裴钰萱先行回府的事,又道“沛国公府离咱们家不远,正好顺路。” 第三十章 谢晚凝脑子有些迟钝,她轻轻点着头。 心想,她好像还没又同除了陆子宴之外的外男共乘一辆马车呢。 不过,有谢衍誉在,这也不算同处一室。 这般想着,她也没去看裴钰清,而是握住身旁兄长的胳膊,小声道“阿兄,我想喝水。” 宣平侯府的马车自然是常备茶水的,谢衍誉给妹妹斟了杯茶递过去,语气带了几分责怪“下回可还敢喝这么醉?” 酒壮怂人胆,谢晚凝这会儿没那么怕他,捧着茶杯小口的喝着,闻言弯唇笑,一边笑着一遍凑近兄长“她们就想灌醉我,好叫你来接,正好见你一眼。” 她寻常哪里敢这么打趣人,谢衍誉瞥妹妹一眼,见她眼眸都不甚清明,伸手拿过她手里空杯,也懒得搭理她。 谢晚凝用胳膊肘拐了兄长两下,见他还是不理会自己,这才满脸不高兴的看向对面“喂,裴钰清。” 这么不客气的称呼叫谢衍誉眉心一跳,刚想喝斥妹妹没大没小,话还未出口,就看见自己那个被小辈冒犯的好友,面不改色的应了句“嗯,我在。” 语调轻柔,就连声音都缱绻极了。 谢晚凝听的眨眨眼,看着他认真道“你以后不可以口是心非,知道吗?” 谢衍誉面露惊诧之色,目光也投向了对面。 “……”裴钰清略顿了顿,垂眸避开他们的视线,面上有些窘迫,无奈开口“晚晚,你喝醉了。” 若是平常,谢晚凝肯定是不会这么轻易罢手的,但这会儿她喝的有些上头,又见他这么别别扭扭青涩的模样,不知怎么就有些欢喜起来。 于是就摆摆手,十分好脾气道“算了,我不逼你了。” 说着,她感觉脑子愈发昏沉,忍不住抱着身边兄长的手臂,哼哼唧唧的将小脑袋靠了过去,合上眼休憩起来。 肩上一沉,刚刚还闹腾的小姑娘睡了过去,马车抗震功能不错,京城道路也平稳,但谢衍誉还是用手托着妹妹的脖子怕她栽倒下去,目光却始终注视着对面的好友。 他神色有些复杂“不知长卿兄有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车内陷入短暂的死寂。 一片沉默中,裴钰清轻叹了声,视线落在他肩上的小姑娘面上,眼底缓缓荡起的情绪直白浅显。 “润之不是早看出来了吗?” 只要在她面前,他的心意从来就无心、也无法去掩藏。 谢衍誉当然早有所感,只是好友这么直接承认还是让他震惊极了。 他怔愣了许久,才张了张唇“晚晚对你……” “她一颗心都在陆子宴身上,对我并无情意,都是我一厢情愿,”裴钰清淡淡道“她只是看穿了我的心思。” 都生得一副玲珑心窍,谢衍誉不过转瞬就猜了个七七八八,眉头却始终未舒展。 裴钰清看出他的忧虑,不由微微一笑“润之且安心,我从始至终都只想以兄长身份护她一程。” 若他真有为自己求一个结果的执念,哪里还会隐忍至今,眼睁睁看着陆子宴这些年欺她,负她。 但凡陆子宴一心待她,叫她能安安稳稳嫁人,这段日子他也不会几次三番出现在她面前,叫她看破了心思。 谢衍誉吃惊极了“你是何时……” 裴钰清微微摇头,不肯再多说了。 ………… 马车稳稳驶入谢府,停下来时,醉酒的姑娘依旧合着眼睛,睡得喷香。 谢衍誉皱着眉看了会,认命般拿过一旁的披风将妹妹裹住,抱着她下了马车。 春夏交际,今日天气又好,傍晚的风温和舒适,晚霞照在眼皮上,谢晚凝蹙着眉睁开了眼。 “醒了?醒了就自己走,”谢衍誉二话不说将人放下,扶着她站稳,嘴里几乎下意识开始念叨起来“都多大姑娘了,出门赴宴还醉的这么不省人事。” “……”脚一触地,谢晚凝勉强清醒了些,她抬眼看了看周围,已经能看到她的蒹霞院。 除了尔晴和兄长身边的羊毫跟在身后,此时正低头憋笑外, 并没有旁人在。 她抬手叫尔晴过来扶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道“阿兄做什么不喊醒我。” 她都多大了,还被兄长抱着走,像什么话。 谢衍誉瞥她一眼,没有说话。 进了蒹霞院,他吩咐尔晴“去煮碗醒酒茶给你家姑娘喝了,省得晚上酒醒头疼。” 尔晴福身退下。 厅堂只剩他们兄妹二人。 谢晚凝已经歪歪斜斜的坐在软椅上,手里捧着一盏热茶小心的抿了口,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大半,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阿兄坐呀。” 她那兴致勃勃的样子,一看就酒意醒了大半。 谢衍誉默不作声的坐下,抬眼道“今儿个在郑家,可是见到陆子宴了?” 他也是听郑烨说,郑家半个多月前就开始给相熟的人家派请帖,毕竟是整寿,办的很是郑重,提前知会亲近些的人家早早腾出时间赴宴,是人之常情。 而那会儿,他们家跟陆家的亲事还顺顺当当,陆子宴作为外孙女婿,武原侯府自然也算是曲城侯府还算挺亲近的亲戚。 请帖自然而然也给他们派了,等后面谢、陆两家闹崩,郑家也不好将帖子讨回来。 本以为陆家应当识趣,不会前来,谁知陆家几位夫人确实没到,可陆子宴却孤身来了。 还备了份厚礼,叫人半点都挑不出错处。 知道陆子宴来时,已经是在酒宴上,谢衍誉就是想去提醒妹妹都来不及。 这会儿见她喝的醉意醺然,还以为是两人是在郑家后院撞见了,又起了什么争执,影响了心情,而借酒消愁。 而这厢正捧着茶杯喝的欢畅的谢晚凝,突然听见陆子宴三个字,顿时就有些蔫吧。 “见着了,”她懒洋洋的点头,无力道“阿兄你都不知道他如今就像变了个人……” 谢衍誉似是很感兴趣“变得如何了?” “我也说不上来,”想到那人今日一副醋意大发,凶狠得恨不得择人而噬的模样,谢晚凝轻啧了声,放下手中的茶杯,蹙眉道“反正我都有点看不懂他了。” 第三十一章 谢衍誉轻笑“你何时看懂过他?” “好歹从小一起长大呢……”谢晚凝有些不高兴的反驳,可话说到一半,又觉得兄长说的有道理。 她确实没看懂过陆子宴,以前觉得他虽然冷淡,但对自己应该是有几分心意的。 后来做了那些梦,她才知道,一切都是她的自以为是。 那样薄情狠心的人,不但对她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就连自小长大的情分都没有。 梦里,她最后落个吐血而亡的结局也算是她自以为是的惩罚。 想到这儿,谢晚凝恹恹道“算了,不说他了,管他如何,反正我不要了。” 她对这桩姻缘早有决断,对怎么甩开莫名奇妙开始执着婚事的陆子宴也有了明确的办法,根本不想再为他伤脑筋。 有那功夫,还不如…… 谢晚凝偏着头去看一旁的兄长,托着腮冲他笑“我不但撞到陆子宴,我还撞见平宁郡主堵着阿兄不让走呢。” 她说的直接,叫谢衍誉怔了一下,睇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既撞见,为何不出来给我解围,还躲起来偷看?” “解什么围?”谢晚凝笑吟吟的给兄长斟茶,乖觉道“我怕贸然出去,叫郡主和你都尴尬。” 她这个理由倒是没什么不对,毕竟姑娘家面皮薄,平宁郡主再胆大,叫人撞破自己堵着男子的一幕,终究拉不下脸。 谢衍誉不再说话,端起茶盏饮了口,就听旁边的促狭鬼神秘兮兮道“阿兄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吗?” 谢衍誉略顿了顿,掀眸看来“姑娘家名声要紧,此事你不许外传,任谁也不能说。” “知道了,知道了,”许是尚存的酒意作祟,谢晚凝继续锲而不舍追问“所以,你到底对郡主有没有意?” 谢衍誉端着茶盏慢慢品茗,完全没有给小醉鬼解惑的打算。 谢晚凝等的心焦之际,正好尔晴端着醒酒茶进来,谢衍誉放下茶盏,略抬了抬下巴,道“喝了。” “你先回答我,我才喝。” 她捂着嘴摇头的小模样,就好像谁会灌她茶似得。 谢衍誉有些忍俊不禁,接过尔晴手里的醒酒茶,轻轻吹了吹,待温度合适,递了过去,道“你喝了我告诉你。” 她的兄长虽沉稳严肃爱说教,却从来不曾骗她。 这般想这,谢晚凝就捧着茶盏一口一口饮尽,一副乖巧可人的劲儿。 瞧的谢衍誉心头发软,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道“不喜欢。” 怕了她继续追问,说完他便站起身,对着尔晴吩咐“伺候好你家姑娘,让她早些歇着,夜里倒春寒,不要受了凉。” 尔晴福身应诺。 等人都走远了,谢晚凝才反应过来,大感无趣撂下茶盏。 她起身进了内室,一边让尔晴帮着卸下妆发,一边纳闷“阿兄也太冷情了些,萱姐姐生的花容月貌,性子也大气,对他又是一片真心,他这都不喜欢,是准备寻个仙女儿吗?” 听她这样问,尔晴忍不住笑了“世子爷哪里会冷情,婢子瞧着世上在没有比他更好的兄长了。” 世子爷对这个妹妹,真是说不出来的好,即便偶尔多念叨了几句,也都是爱之深责之切。 ………… 第二日醒来,即便用了醒酒茶,但宿醉的身体依旧有些酸软。 谢晚凝仰面躺在床上缓了缓,回想昨日醉后的记忆。 马车上,她并没有睡死过去,现在酒醒竟也都能清晰记起来。 显然茶楼那次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自己之前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人。 为何半点印象都没有。 良久,她幽幽一叹,唤外间婢女入内伺候梳洗。 曲城侯府寿宴后,一场夏雨接连下了三天,池塘里的莲花悄悄结了花苞,气温越来越高。 第四日,天色放晴,陆子宴再次登门求见,这次谢家开了正门,迎了他进来。 郑氏和谢书都未出面,谢晚凝更是趁着天气放晴,接了好友的帖子去赴了场诗会,没在府中。 陆子宴由谢衍誉亲自招待,一下午的时间,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等谢晚凝回府时,却正好同他碰了个正着。 一人在门外,一人在门内,脚步同时一滞。 谢晚凝暗道一声孽缘,立在檐下不言不语想等人过去。 又是几日未见,人就这么俏生生立在他面前,陆子宴心里有些悸动。 在她闹这场脾气前,他从来不知自己想见这姑娘一面,竟然会如此难。 他缓了缓心绪,一步一步朝她走近,看着还是一脸冷淡倔强的少女,尽量将声音放柔“去哪儿玩了?” 谢晚凝蹙着眉,不答反问“你是来退婚书的吗?” 陆子宴神色暗了几分,伸手欲握她的肩,被避开后也没有勉强,只低声道“晚晚,我们说会儿话行么?” 他声音带着软意,是罕见的请求之态,哪里还有众人盛赞的运筹帷幄,用兵如神的冷面世子模样。 可谢晚凝眉头蹙的更紧,“我想要的答案,那日在你府上,你已经全部告诉我了,现在,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说着,她撇开头就要绕过他朝里走,手腕却被他牢牢扣紧“那日说的话我后悔了,你重新问一遍,我跟你好好说,不会再不顾你的感受,随意敷衍你。” 那日说的话我后悔了…… 谢晚凝眨眨眼,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他嘴里听到‘后悔’一词。 他后悔什么了呢? 后悔这些年里,对她越来越不耐,越来越冷淡,欺负她上瘾吗? 她沉默半晌,低头看向他握住自己的手,一字一句道“可我不想再问了,陆子宴,我不想再为难你了。” 陆子宴想起那日的蔷薇花树下,他满脸不耐的那句‘你这是在为难我’,心下一沉,手猛地收紧。 谢晚凝蹙眉“松手,你弄疼我了。” 陆子宴怔怔的回想,他还说了什么来着? 他好像还说了很多混账话,叫她伤了心,再不肯嫁给他了。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呢? 第三十二章 “松手!”谢晚凝挣了挣,见他巍然不动,也没了耐心“陆世子便是寻常放肆惯了,也该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 这是宣平侯府,世家府邸可都是有自己豢养府兵的。 她身后跟随的尔晴,还有一旁的几个门房、护卫,见自家姑娘被纠缠,可都脸色难看的很。 只等她一声令下,就要动手了。 他陆子宴就算以一敌百,还能占得上风又如何。 跑到别人府上,纠缠人家姑娘,就算是炙手可热的朝廷重臣,说到哪儿去,也是他没脸。 可陆子宴还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看着她眉眼间的不耐,沉声道“晚晚,你要如何才愿意好好同我说话,你性子再烈,也不该因为我几句混账话便如此决绝,半点挽回的余地也不肯给我。” 初夏的晚风轻柔,将谢晚凝头上的玉珠吹的轻轻晃动,她微微愣了一瞬。 有些恍然他为何如此执拗不肯退亲。 是啊,在他眼里,她本该一心痴恋他,结果却只因为几句混账话,坚持要退亲不说,他已经纡尊降贵来求和,她却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落差感太大,他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 那些梦境里发生的事,只有她一人知道。 她不能指着鼻子告诉他,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他们的以后。 谢晚凝嗤然一笑“你想让我重新问那天的问题,想要我好好跟你说话?” 陆子宴紧了紧握住她的手,见她好看的唇瓣微张,一字一句道“待你我婚事作罢,念及从小长大的情分,我再见着你或许能有个好脸色。” ……婚事作罢。 陆子宴深吸一口气,极力按捺心绪,道“除了这个,除了退亲外,你想要我做什么都行。”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谢晚凝脸色冷了下来,懒得再同他多说“松手!” 一旁的几个护卫闻声腰间佩刀‘唰’地一声,抽出一半。 陆子宴浑然不觉,依旧死死看着她,试图在她脸上找出往昔的恋慕之色。 哪怕只有一点也行。 良久,他失神般松开钳制。 谢晚凝抽出自己的手腕,没再多看他一眼,带着婢女径直离开。 ………… 一直到走出老远,尔晴才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奴婢还以为陆世子真要同咱们家的侍卫动手呢。” “怕什么,”比起贴身婢女的心惊肉跳,谢晚凝倒是神情自若,淡淡道“这里是宣平侯府。” 梦里,她愿意嫁进陆家受磋磨是她傻,可没有在自己家还叫陆子宴欺负了的道理。 尔晴看着她面上云淡风轻之态,心中暗叹,这段日子,她家姑娘真的变了很多。 之前满腔真心全系在陆世子身上,谁见了不道一声痴情。 可现在对着昔日心上人,却全然一副绝情模样,丝毫看不出曾那般欢喜过。 不说陆世子,就连她这个做贴身婢女的,对这番变化,都有些惊诧。 惊诧之余,又不免心疼。 她家姑娘得积攒了多少失望、委屈,才能死心成这样啊。 谢晚凝对身旁婢女心里想的什么浑然不知,在夕阳下悠然漫步。 到锦绣堂给郑氏请安时,谢衍誉正巧也在,见她进来,眉梢微动“你这会儿回来,没有在门口遇见谁吧?” 谢晚凝脚步一滞,抬眼道“遇见了,是阿兄让陆子宴进来的吗?” 女儿抱怨的语气叫郑氏微露笑意,“你这孩子,喜欢的时候恨不得把他搁在云端捧着,现在不喜欢了,就连见都见不得了?” 她嗔道“你们毕竟还有婚约在,总得掰扯个清楚,聘礼该退的也得退回,庚帖也得换回来,哪里能就这么老死不往来了。” 是这么个理,谢晚凝依着母亲坐下,又去看兄长“那他是如何说?” “他绝口不提退亲的事,只说要见你一面,这次的姿态倒是放的很低,总算有了几分求娶的模样。” 谢衍誉睇她一眼,语气寡淡“瞧,你要是早有 如今的心性,如何能叫他拿捏了这么些年。” 世家缔结两姓之好,讲究的都是抬头嫁女,低头娶妇。 既然想求娶别人家的姑娘,就该拿出求娶的姿态来,而陆子宴先前连谢家的门都极少登,反倒是谢晚凝去武原侯府去的勤。 谁都能看见是她对这桩婚事更上心。 谢晚凝低垂着头,愧疚不已。 是她不好,她上赶着将热脸贴过去,一门心思的喜欢陆子宴,连累她的兄长、父母顾忌她的心意,都要忍着陆子宴那张冷脸。 梦中兄长更是因为她,主动找上陆子宴,让他遣散外室,却遭拒绝。 想也知道,陆子宴一贯冷心冷肺,没有世家子弟间的礼数客套,拒绝的话绝对不委婉,怕是难听的很。 光想想,她都觉得对不起自己家人。 郑氏哪里见得如珠如宝的女儿这般蔫蔫儿的模样,她横了儿子一眼,忙揽了女儿的肩,哄道“如今想明白就好了,我儿性情至纯,以真心待人,只是陆子宴不懂珍重,怎么能怪得了你。” 谢衍誉抿着唇给妹妹斟了杯茶,递过去,也放缓了声音“等爹回来,我跟他商量一下,这两日得了空,就把陆家送的聘礼如数退回去。” “他会同意吗?”谢晚凝眼睑有些发红,“方才见他不像肯退亲的样子。” 谢衍誉淡淡道“他若要体面,就该知道怎么做。” 他们家已经把想退亲的意愿表示的很清楚,摆明了不是有意拿乔。 结亲不是结仇,强买强卖的姻缘,在世家大族之间可不多见。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谢晚凝想到陆子宴如今的变化,还是有些不放心。 这点不放心,在第二日武原侯府世子爷豢养的外室已身怀有孕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京城后,变成了惊诧。 她记得在梦中,刘曼柔有孕的事,是在她嫁入陆家后才知道的。 算算日子,这会儿婚期还未至,竟然就莫名其妙传扬出来。 若说前面陆子宴养了个外室的消息在京中流传,谢晚凝认定是唐曼柔自己传扬出来的,那现在她不这么认为了。 第三十三章 陆子宴不是草包,他再宠刘曼柔,也不会让她一而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事。 有一不可有二,更何况,这事儿细思起来其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陆子宴虽是炙手可热的殿前红人,但他那点风流韵事,实在不值得满京城流传。 一个外室怀孕的消息,能一夜之间传遍京城,没有人在背后操控,谢晚凝都不信。 可他的政敌犯不着拿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上纲上线,可除了政敌,还能是谁呢? 才略一思量,谢晚凝脑海冷不丁就闪过一张俊脸,她眉梢微挑,越想越觉得十分有可能。 外祖母寿宴那日,她曾应下会去茶楼寻他,但这些天,不是下雨,就是应闺阁好友们的邀请去游玩,根本没有想到要去找他。 想到这儿,本来今日不打算出门的谢晚凝莫名有些坐不住了。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吩咐道“备车,我要出门。” ………… 正值饭点儿,酒楼饭馆里里人员满布,雨轩茶肆也不遑多让。 作为京城有名的茶楼,它门面装修的十分素雅,黄梨花木作为牌匾,上头龙飞凤舞着四个大字,一瞧就出自名家之手。 一楼有个四四方方的戏台,一般是说书先生的地盘,偶尔也有卖唱女登台献艺。 谢晚凝一进门,就有位老掌柜迎了上来,恭敬道“姑娘可是来寻人?” 谢晚凝有些吃惊“你认得我?” 毕竟是来会见外男,她今日出府都特意选了辆未刻有谢氏族徽的马车,下车时还戴上了帷帽。 老掌柜微微一笑“主子特意遣人来提醒了。” 言毕,他躬身引路,“您这边请。” 还是上次那个雅间,门外立着两名侍卫,见她上来,躬身行礼后,将门打开。 谢晚凝跨门而入,就看见那人一袭月白色广袖长袍,立于窗边,手中持握玉杯,情致风雅之态,叫她有些恍惚。 关门声自身后响起,谢晚凝回过神来,一手揭开帷帽,问“我一下车,你就瞧见了?” 他站的那视角,能将这条朱雀街之景尽收眼底。 裴钰清轻轻嗯了声,回身看她一眼,道“可用膳了?” “没有,特意来你这儿用呢,”谢晚凝毫不客气的入座,指尖轻敲桌面,开始点菜“上回的蜜汁烧鹅不错,还有甜汤也来一份……” 一连串点了许多,她才偏头道“你用膳了没?” 裴钰清唇角微弯,目光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今日身着鹅黄色轻纱襦裙,发上别了一支样式简单的玉簪,周身素的很,就连腕间没有半点首饰。 ——很是低调。 他看的微微愣神,谢晚凝敲击桌面的指尖微微用力了些,眉梢轻挑“问你用膳了没,你在想什么呢?” 她笑意促狭,裴钰清猛地别开眼,道了一声“尚未。” 说着,他扬声唤人进来,吩咐上菜。 不到盏茶功夫,雅间门再度被叩响,掌柜亲自带人将菜式上齐,一行人又退了下去。 室内又只剩他们。 谢晚凝托着下巴朝他笑“你打算一直站在哪儿用膳吗?” 真是奇怪,明明是他约她来的,看这情况还是每日都在这儿等着,好不容易她来了,他又是一副手脚不知哪里放的窘迫模样。 比起她的落落大方,他倒更像个同外男单独相处的姑娘家。 这么想着,谢晚凝笑意更深,看着他坐下后,目光更是肆无忌惮的落在他面上,笑问“刚刚不是还看我看的眼都不眨吗,这会儿怎么不好意思了?” 裴钰清微微一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抬眼看向她,淡淡道“晚晚,你别总捉弄我。” 谢晚凝从善如流,端正坐好,认真问他“你日日都在这儿?” 裴钰清颔首,为她斟了杯茶,又解释道“这儿清净。” 谢晚凝长长的‘哦’了一声,看着下面来往的行人、商贩们,有些忍俊不禁的附和“的确清净。” 裴钰清垂 下眼,没有言语。 见他羞赧成这样,谢晚凝也问不出那句,‘在这儿是不是为了等我’的话了。 她拿起筷箸开始用膳。 这儿的菜式确实不错,很合她喜甜食的胃。 这是她第一次跟除了陆子宴之外的男子单独用膳,没想到一顿饭竟然也用的挺自在。 残羹冷炙撤下去,一套碧玉茶具被送了进来。 裴钰清盘膝坐于窗边茶案旁,净手焚香煮茶。 水沸的热气蒸腾而上,谢晚凝坐在他对面,隔着薄薄水雾看过去,只觉得他一举一动都有安宁恬静之感。 那边的目光停留太久,裴钰清有些僵硬的抬眸“晚晚。” 谢晚凝嗯了声,提了点精神道“怎么?” “不要这么看我。” 谢晚凝一愣,笑着跟他对视,又忍不住口花花起来“我等着你的茶喝呢。” “……”裴钰清默了默,抬手为她斟上一杯,道“仔细烫。” 谢晚凝握着玉杯,看他这温润干净的模样是真的顺眼极了。 明明是跟陆子宴完全不同的品性,一个冷峻如寒剑,一个温和如春风。 她却在不同时间段,分别看顺眼了。 这般想着,她歪着头含笑问道“前段时间陆子宴养了个外室的消息闹的沸沸扬扬,这背后有没有你的手笔?” 拨弄茶具的手顿住,裴钰清一时没有言语。 谢晚凝耐心不错,也就这么等着。 良久,他轻轻颔首“是我。” 谢晚凝心道果然,面上笑意不变“今日他那外室有孕的消息传遍京城,也是你在推波助澜?” 已经认下了一桩,不差第二桩,这回裴钰清应的更快了。 他应的爽快,谢晚凝反而有些不对劲了。 她轻轻放下茶杯,视线落在一旁的香炉上,许久没有言语。 她因为心底的猜测来了这儿。 他正面回答了。 这一刻,他的心意几乎已经明示。 那么现在呢? 她现在该做什么? 那层他努力保护的窗户纸,被她坚持捅破了。 谢晚凝这会儿就像个贪玩的孩子,因为不小心犯了个错,而有些心慌。 第三十四章 裴钰清见她踌躇难言之态,淡淡一笑。 这姑娘虽然口头花花爱戏弄人,但实际上还是个孩子呢。 他抬手为她续杯,道“不要多想,也不要有什么负担,我只是不想叫你被蒙蔽,别无他意。” 他们临窗而坐,窗扉半开,正值午后,外面日头高照,初夏的风本不算太燥热,可谢晚凝心中却莫名滚烫。 她想起了那些梦。 所以,梦里陆子宴养了个外室的消息,也是他有意告诉她的。 他不想她被陆子宴蒙在鼓里嫁过去。 可她却在知道实情后,还是坚持要嫁。 何尝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谢晚凝心中难受,抬眼看向他“你我之前是有见过面吗?” 裴钰清道“见过的。” 谢晚凝好奇道“是什么时候?” 他生的堪称过目难忘,她何时见过的,竟没有半点印象。 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裴钰清微微弯起唇角,轻轻道“你自己慢慢想。” 任她追问,也不肯说了。 谢晚凝想了许久,实在没有头绪,索性将此事放到一边,将话题又绕了回来。 她哼声道“我倒要看看陆子宴这次还有什么脸面不退亲。” 尚未成婚,外室腹中都有了子嗣,是真没把岳家放在眼里。 裴钰清听的笑了,道“我原本以为你听到这个消息,会难过。” “我才不会再为他难过,”谢晚凝道“我现在只想退亲,离他远远的,再也不要有什么纠葛才好。” 听她这么说,裴钰清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也不知道这姑娘是受了多少委屈,才能死心成这样。 他笑意渐收,淡淡道“会的,只要你不想嫁,这门婚事就成不了。” 从初见起,谢晚凝对他的印象就是温和内敛的浊世贵公子,这会儿见他收了笑意,隐约能瞧出几分威仪,不由有些惊讶。 她喂了声,等他看过来,才道“陆子宴的事,你是怎么能这么清楚的。” 裴钰清垂下眼睫“自然有我的法子。” 谢晚凝眉头微挑,哦了声。 想到第一次见面时,就连陆家几位夫人都是等人进了门才知道陆子宴回来了,而他人在茶楼,却清楚陆子宴那日回京。 她忍不住调侃“就这么关注我的事啊。” 裴钰清抬眼看她,眸底起了浅浅波澜,缓缓道“晚晚,我只想你好好的。” 他眸色很淡,温润明亮,丝毫没有攻击性,瞧着就是个好脾气。 可谢晚凝却被他这一眼看的心间猛跳,不算薄的脸皮须臾间,就染上了红霞。 愣是被他瞧红了脸。 她抿唇看着他,两人对视几息,在他移开目光的下一瞬,她道“你身体真的如传闻中那般……” 裴钰清轻轻嗯了声,抬手将她面前凉了的茶倒掉,再次续上一杯,缓声道“我有心疾,自幼便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自幼戒急戒躁,修身养性,才养出了他这样端方雅正的人。 谢晚凝眨了眨眼,有心想问那个活不过三十的传言是否为真,却张不开口来。 她端起茶杯抿了口,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要说喜欢他吗,好像也没有。 上回问他愿不愿意娶她,那是想用嫁人来摆脱陆子宴,而他是最好的人选。 这次,唐曼柔有孕的消息传出来,陆子宴若能因此真的干净利落的退亲,她是不会想要嫁人的。 无论是他,还是别人,她都不想嫁。 可就算如此,她不想这么好的人,活不过三十。 那些梦境离,她都在那一方小小的宅院,这人甚至从头至尾没有出现过,她不知道两年后他是不是还活着。 这么一想,谢晚凝心里莫名难过起来,她放下茶杯,表情认真极了“我也想你好好的,你能做到吗?” “别信那些传言,”裴钰清失笑,颔首道“我如今二十有七,你看 我像是只有三年寿命的模样吗?” 谢晚凝长松口气,也跟着笑了起来,目光一直看着他道“那就好。” 她笑的这么坦荡,是纯粹的在为他高兴,不含半分杂念。 裴钰清怔怔的看着,心都跟着酸软起来。 就这样吧,这是你们之间最好的状态,他跟自己说。 谢晚凝完全不知道他的迷惘和苦涩,她单手托着腮,笑盈盈道“你既然不愿意告诉我是什么时候见过我,以后我要是自己想起来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怎么样?” “好,只要我能办到的,都答应你,”裴钰清应的爽快,又问“你要我做什么?” 谢晚凝摆摆手“现在还想不出,等到时候再说。” 说着,她站起身走到窗台,目光懒洋洋的看向楼下,茶楼对面是她经常去的林氏糕点铺,在这个视角看过去简直一览无余。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人或许站在这个位置,看了她很多遍。 这么想着,谢晚凝心中就有些五味杂陈。 一个年长她十一岁的男人,喜欢她,在暗处默默关注她。 这本是一件让人极为反感、抗拒的事,但她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她应该也是有点喜欢他的吧。 毕竟,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室内徒然安静下来。 那扰人心绪的小姑娘临窗而立,侧对着这边,扶着窗沿的手指纤细,指间未戴饰品,也未染蔻丹,十指纤纤素净如玉,在日光下白的晃眼。 裴钰清的目光几乎唐突的看着她。 谢晚凝努力忽略那道炙热视线,浑身不自在的开始打量这间厢房来。 这儿应该是独属于他一人的雅间,屋内的陈设不像是招待宾客的茶楼,反而有点像一间起居室。 她漫不经心的看着,视线停在角落的古筝上,问“你会弹琴?” “为我弹奏一曲如何?” 裴钰清看着她,轻轻颔首。 他净手起身,在琴案前坐下,没有问她要听什么,径直拨动琴弦。 清凌的琴音如春风般,随着他指间的拨弄,倾泻而出。 同他这个人一样,温然雅正,让人极易心生亲近。 谢晚凝颇通音律,听的渐渐入了神。 第三十五章 一曲终了,裴钰清抬眼看来“还听吗?” 谢晚凝摇头婉拒“不了。” 好东西岂能贪多。 她饮尽杯中茶水,站起身来道“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裴钰清神情微怔,轻抚琴弦的手指缓缓收拢。 见他这样,谢晚凝忍不住笑道“今日来此,喝了裴世子亲手煮的茶,又有幸得见识了裴世子的琴技,已然十分尽兴。” 她眸中透着调侃之意,裴钰清不自在地垂下眼,道“你若有事,尽可来此寻我。” 谢晚凝欣然点头,又笑问“我们这算不算私下相会?” “不算,”裴钰清正了脸色,抬眸道“你我发乎情止乎礼,我不会对你行半点逾矩之事。” 这是在自欺欺人吧? 谢晚凝心里好笑,却也不反驳,反正她没打算出嫁,对所谓的闺誉不甚在乎。 就算叫人知道他们二人私下见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正要戴帷帽,准备打道回府,裴钰清却站起身,走到面前,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将人牵着往茶案处走。 谢晚凝没想到他一下午克制守礼,等临走了才开始动手动脚,惊的瞳孔都微微震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牵着坐下。 裴钰清坐到了她的对面,一手握住她,另外一手的三根手指搭在她腕间。 开始扶脉。 “……”谢晚凝顿时无语。 正扶脉的人,似乎摸出脉象不对,抬眸瞥她一眼“在紧张什么?” 谢晚凝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开口道“我还以为你舍不得我走,想留下我。” 腕间的指腹微顿,裴钰清默不作声的看她几息,垂下眸子,安心把脉。 那眼神…… 谢晚凝抿唇,也不说话了。 良久,对面的人收回手,蹙眉道“肝火过盛,心焦忧虑,你年纪轻轻,哪里来的这么多烦心事。” 明明看她就不像是因为要跟陆子宴退亲而辗转反侧,夙夜难寐的模样。 他哪里能知道,正好跟他猜测的相反,谢晚凝是担忧亲事退不掉而辗转反侧,心焦忧虑。 谢晚凝故作深沉的叹口气“我这老毛病,就交给裴大大夫你了。” 她笑眯眯将脖子往前伸了点,指着自己眼睛道“看见没,这些日子没睡好,眼底都发青了。” 前段日子受梦境所扰,她确实睡眠不佳,后面证实梦境是真,更是夙夜难安。 一会儿是梦里自己的惨状,陆子宴的冷酷薄情, 一会儿是现实中陆子宴的胡搅蛮缠,死活不肯放她婚嫁自由。 这么一长串时间下来,她能有好脉象才怪。 裴钰清瞥她一眼,起身走到书案前,拉开一个抽屉,自里头取了个方方正正的锦盒递给她。 “煎药火候不好掌控,我给你制成了药丸,你记得每日晚膳后服上一粒。” 谢晚凝没跟他客气,直接伸手接过。 心里只觉得这人确实体贴。 “那我……走了?” 裴钰清嗯了声,拿过她的帷帽给她。 等她戴好了,他扬声道“裴珥。” 门被人自外推开,裴珥微垂着头走了进来,半点不敢乱看。 裴钰清垂眸看着面前的姑娘,温声道“我就不亲自送你了。” 茶楼人多眼杂,谢晚凝无所谓的点头。 带着尔晴下楼,步履匆匆上了马车。 ………… 回府的马车上,尔晴一脸欲言又止。 “做什么这副模样,”谢晚凝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心,道“你我之间没有禁忌,有什么想说的只管开口便是。” “姑娘…”尔晴一脸感动,她现在总算明白为何他们家姑娘铁了心不要陆世子了,可…… 她踌躇几息,凑近了点才悄声道“裴世子虽生的好,但年纪是不是大了些?” 至于身子骨如何,她倒是没看出不对来。 只这年纪,都要大他们家姑娘一轮了 。 谢晚凝失笑,道“若你不知他年龄,会觉着他很大吗?” 尔晴摇头。 “这不就是了,“谢晚凝又道“还有啊,我要跟陆子宴退亲也不是因为他,你家姑娘哪里就是这么朝三暮四的人。” 尔晴蹙眉“姑娘既不喜欢裴世子,怎么跟他单独处了一下午。” “……”谢晚凝一噎,想了想,道“或许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吧。” 美好且没有危险性的事物,没有人会舍得回避吧。 裴钰清就是这样的存在。 即便是单独相处,她也没有半点不舒服,不自觉便卸下心防,甚至想逗逗他。 要说喜欢,应该也不是的。 她喜欢陆子宴时,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他,只要他在京城,她有空都想去找他。 愿意为了他,收敛自己的小性子,学着温柔体贴,学着善解人意,哪怕她根本不是温温柔柔的脾气。 在裴钰清面前,她完全没有收敛过自己的性情,就是顽劣大胆,就是爱戏弄人,没有半点端庄贵女的仪态。 这么想着,谢晚凝都忍不住要感慨了。 都怪那人总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叫她愈发过分放肆。 ………… 回到府里,才下马车,正欲去锦绣堂给母亲请安,就见郑氏身边的李妈妈迎了过来。 福身见礼后,李妈妈低声道“您出门没多久,陆世子就来了,说是同意退亲,不过他有一个请求。” 听到陆子宴又来了,谢晚凝眉头反射性的一皱,再听见后面他同意退亲,颇感意外道“果真?他有什么想要的?” 李妈妈道“陆世子说有话要单独同您讲,只有说清楚了,才愿意同意退亲一事。” 又是要单独同她说话。 谢晚凝瞬间有些抵触,他的外室有孕的消息都传的沸沸扬扬,竟然还觉得他们之间有话没说清楚吗? 她深吸口气“他人在哪儿?” “在前院待客厅,侯爷跟世子都未在府里,是管家在招待着,已经等一下午了,”李妈妈道“夫人叫奴婢在这儿候着您,就是想问过您的心意,若您不想见,便叫管家送客。” 谢书、谢衍誉父子俩都上值去了,郑氏虽是女眷,但作为长辈,她本也可以亲自出面,却只安排管家招待,自己没有露面。 可见对陆子宴的厌烦之心。 谢晚凝比谁都想早点了断这些事,便抬步往前院走“我去看看他究竟有什么想同我说清楚的。” 第三十六章 待客厅内。 老管家立于门口,见谢晚凝来了,忙躬身行礼,迎了她进去。 里头的人听见动静,闻声望来。 谢晚凝一进门,便跟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相由心生,陆子宴的五官生跟他的脾性一样,锋锐、凌厉。 眼神深邃,鼻梁挺直,好端端的坐在那儿不说话,都透着股凉薄的味道。 这会儿等了半下午,眉眼间竟然没有半点不耐,见到她来,冷峻的面容似乎都和缓了些。 他动了动唇“晚晚…” 谢晚凝没有理他,而是一面掏出帕子拭汗,一面吩咐婢女送碗冰牛乳来。 她向来怕热,虽才初夏,但一路疾行过来这边,额间还是出了一层薄汗。 等仆婢们都退下,她也没有客套寒暄的心思,端着冰牛乳,隔着宽敞的大厅,坐到了他对面,直接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那副浑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的样子,叫陆子宴双眼微眯。 他到现在都没办法适应这个姑娘对他变得如此冷淡。 可确实是他伤了她的心,是他咎由自取。 妥善压制住心底泛起的几分不适,他起身走过来。 “你站住!”想到他前两次的逾礼之举,谢晚凝警惕道“有什么话就在那里说。” 陆子宴脚步微微一滞,轻声道“我只想跟你好好说会儿话,你不用担心我对你做什么。” 他继续迈步过来,目光落在她的面上,“门外就有你府上的护卫,我若有失礼的地方,你大可以喊他们进来。” 谢晚凝端着玉碗的手顿了顿,语气不耐“你若从未失礼,我又怎么会担心。” 她总不能告诉他,只要他一靠近,她满脑子都是梦境里两人之间相处的画面。 他们是做过夫妻的。 梦里,他们婚后没多久,刘曼柔便传出有孕,尔霞又还未被他收用,那段时间他来她的韶光院倒是来的勤。 每次来,说不上两句话,就拉着她往被窝里钻。 那会儿他们才新婚,她对他尚未死心,还一心以为他爱对她做那些事,代表也是喜欢她的,从没舍得拒绝过他。 他再肆意纵情,为了叫他尽兴,她也强撑着依他,任由他摆弄。 再后来,在他日复一日的冷待、偏心下,才看清他真正心意放在谁身上。 多可笑,她好好一个正妻,竟不过是他妾氏有孕不能服侍后的备选品。 想到这儿,谢晚凝神情一冷,撂下玉盏“究竟有什么话,快些说。” 上回在武原侯府,她证实梦境为真时,还有仆婢远远跟着,现在却是陆子宴回京后,他们俩人之间真正意义上的单独相处。 她浑身都在抗拒,陆子宴何其敏锐,自然发现了,他在她旁边坐下,想了想,歉声道“曲城侯府那日,是我唐突,并非有意对你无礼。” 他只不过是见她同裴钰清抱在一起,被妒意侵袭了神智,若得长枪在手,那日大概当场就要见血。 现在回想起都恼恨难消。 陆子宴眸光一暗,“晚晚,你跟裴钰清……” 谢晚凝蹙眉“你来就是想问这个?” 她语气实在是不耐烦,陆子宴一时没有说话。 他今日来不是想惹她生气的,可心中又太介意。 僵持几息,他道“他大了你那么多,你不要……” “行了,”谢晚凝打断他“那日只是我脚崴了,他扶了我一把。” 她冷嘲道“你也不用太过以己度人。” 自己是什么人,就把别人也想成那样。 他们婚事作罢,那是他陆子宴的错,谢晚凝没有让自己背锅的打算。 她语气嘲讽,陆子宴却听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连日来酸胀难言的心口总算缓了过来,他道“我信你。” 他信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只是同他一样,醋意上头,被他那日的话伤了心。 这般想着,他声音放的更轻“晚晚,你将那日的话重新问我一遍好不 好?” 谢晚凝眉头蹙的更紧。 他是吃错了药不成? 想着他答应的说完话就退亲,她勉强耐着性子道“我记不得那日都问过你什么。” “我记得,”陆子宴道“你问我刘曼柔是谁,问我打算如何安顿她,问我跟她之间是不是清白,还问……” 谢晚凝面不改色听完自己犯的蠢,淡淡道“我重新问一遍,你就同意退亲?” 陆子宴嗯了声。 “好,”谢晚凝声线平静的复述“我问你,你的柔娘是谁,你打算如何安顿她,你们之间是否还清白。” “她不是我的。”陆子宴的目光落在她放于桌案的手上。 女郎十指纤纤,正轻扣桌面,在只有他们二人的厅堂内,在他的眼前,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无言的诱惑。 他很想握在手里好生把玩,最好能再抱抱她,但他忍住了。 他抬眸,目光移到她的侧颜,缓缓道“刘曼柔是汴州一员外郎府上的丫鬟,我带她回京,打算安排她进陆家二房为妾,但我和她之间清清白白,没动过她一根手指。” “你不要信那些谣言,她的确身怀有孕,却不是我的孩子。” 谢晚凝转头看他,愕然不已“你这话什么意思?” 怎么她都听不懂了。 他要把刘曼柔纳进二房做妾,可她肚子里怀的又不是他的孩子。 这不矛盾吗? 谢晚凝抬眸朝他头顶看了眼,除了墨玉发冠外,也没瞧出绿光啊。 她眼神直白,陆子宴眸光一顿,抿了抿唇,没有跟她计较。 只道“晚晚可还记得我二叔?” 谢晚凝颔首,他二叔战死时她都十岁了,怎么会不记得。 她清楚的记得陆家二爷虽不是承爵长子,但战功卓著,名气不比他哥哥小。 这么一个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对妻子还十分深情,后院干干净净,只正妻一人。 他们夫妻鹣鲽情深,当年京城的贵夫人,谁不暗自羡慕陆家二夫人。 夫君待她别无二心,眼里只容得下她这一个女人,两个儿子也个顶个的优秀,婆母还十分宽宥,从不往儿子后院塞人。 第三十七章 那年,陆家二爷同其两个儿子一同战死沙场消息传回京城,他的妻子当日就悬梁欲随夫君而去,若不是被贴身婢女察觉不对,此时的陆家哪里还有二夫人。 当时才十岁的谢晚凝听闻后备受感动。 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陆二夫人是当世女子表率。 忠贞,节烈,痴情。 她和陆家二爷的夫妻感情,更是值得千古传唱。 可这会儿,她听见陆子宴低沉的声音。 他道“昔年我二叔新婚没多久,奉命赴汴州担任节度使,二婶身怀有孕没有随行,见他孤身一人,汴州下属给他送了两个女人,任职期满回京之前,二叔给了一笔银子遣散她们,却不知其中一个身怀有孕,。” “那女人恢复了良籍,也无心再嫁人,想生下孩子相依为命,又担心消息走漏,被去母留子,便隐于乡野将孩子带大,临死之前将孩子的身世告知。” “他叫陆子朔,按年龄该是我的堂哥,长于乡野,考取了举人功名,留宿同窗家时,刘曼柔被安排伺候他,自此成为他的妾氏。” “后来汴州匪寇横行,陆子朔当街被砍,恰好遇见奉旨前往汴州剿匪的我。” “他长的同我二叔很像,我将人救下后,弥留之际他将自己的身世告知,我又派心腹仔细查探证实,才终于确定陆家还有血脉遗留在外,只可惜兄弟相逢的当天他就毙命于匪寇刀下。” 谢晚凝犹如在听天书,轻扣桌案的指尖早已不自觉停下,呆愣的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 陆子宴始终看着她,认认真真的讲述“匪寇被顺利剿灭,回京前夕,刘曼柔找上我,说自己身怀有孕,她跟在陆子朔身边两年,是有名有份的妾氏,既有身孕,我自然不能让陆家血脉再度遗留在外。” ——所以他将人带回了京城。 谢晚凝给他补上后面那句。 甚至,她脑子都开始自发去想,他为何不直接将刘曼柔的身份公之于众了。 陆子宴并非陆家长房长子,他上头还有两个兄长,只是都随父战死沙场。 作为嫡幼子,他懂事起就难得见常年镇守北疆的父亲一面,而陆家二爷留于京中的时日更多。 叔侄俩感情深厚,他既然得知二叔有血脉留存于世,当然该安排人认祖归宗。 可陆家还有一位为夫守节多年的陆二夫人。 当年,陆二夫人自尽被侍女救下,之后又几次三番寻死,直到她缠绵病榻的亲娘拖着病体亲临武原侯府好一番痛骂,才将人劝了回来。 虽还愿意活着,但陆二夫人自此不沾荤腥,不着艳色,常年礼佛,仅有的关爱都放在陆子宴身上,视他为亲子。 同亡夫的感情,是她寡居多年的精神支柱,若是得知他在外头还留有子嗣。 多年情意一场空,她还能不能留有生念都未曾可知。 陆家子嗣太少,陆子宴既要将二叔的血脉认回来,又顾忌他的二婶,便决定隐瞒唐曼柔的身份,自己认下这个孩子。 这倒是能说通,他这样一个从小不喜婢女近身的冷漠性子,会出门一趟,自己找了个女人回来。 只是…… 谢晚凝想起了那些梦境。 刘曼柔生下长子后,他可是实打实的给了刘曼柔二房正妻的身份,而不是他现在所说的安排她做妾。 还有那些每每碰面,刘曼柔欲隐欲现给她看的红痕。 梦中的陆子宴对刘曼柔母子毫不掩饰的偏爱,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心爱的女人是她。 他力排众议给了她正妻名分,给了她的孩子嫡出身份,给了足以让她嚣张跋扈的宠爱。 所有女人最想要的,他都毫不吝啬给了刘曼柔。 现在他来告诉她,那是他堂哥的妾氏? 手被握住的下一瞬,谢晚凝猛地回过神来,只觉得一切荒唐可笑。 她努力抽回自己的手,掏出帕子仔细擦了擦,平静道“你说完了吗?” “晚晚!”没有料到她听完一切是这种反应,陆子宴声音微沉“我方才所说的一切,绝无半句虚言。” 谢晚凝嗯了声,道“若是说完了,那明日记得送婚书过来。” 陆子宴下颚绷紧,脸色难看起来“你没有什么想问我吗?” ……他是要她重复一遍那日的问话? 谢晚凝蹙眉想了想,问“那日我后面还问了些什么蠢话,你都一并说了吧,我实在记不起了。” 陆子宴神情僵硬,沉默良久,涩声道“是我不对,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 “哪些?”到底还是有怨气的,谢晚凝故作疑惑道“是你那句就算我们成婚了,你身边多个女人也并无不对,还是那句不会守着我一个人过日子?” 她笑了笑,又道“总不会是那句,无论你有多少女人,都不会影响到我正妻的地位吧?” “晚晚,”陆子宴抿了抿唇“你若是心里有气,我任你处置。” “大可不必,”谢晚凝站起身来“你陆世子身份尊贵,我怎敢处置你。” 说着,她抬步就要离开,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放手!”谢晚凝怒目而视。 陆子宴依言放手,看着她道“我们还没有说完,你就这么走了,我没办法兑现自己的话。” 谢晚凝气笑了“我竟不知你还是个无赖。” 赖着不肯退亲,还用这个来威胁她。 被她如此奚落,陆子宴眼神微黯,语气执拗“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跟刘曼柔之间清清白白。” 话至此处,他停了一停,艰难吐字“我还未曾与谁享过枕席之欢。” 谢晚凝“……” 她愣了会,才勉强叫自己理解了他的言中之意。 良久,她轻声道“我不信。” 她不信。 就算他此刻满脸不自在的在她面前坦露自己是清白的,她还是不信。 梦境既然是真的,那他就算现在对刘曼柔无意,可在后面的日子里,他也会渐渐爱上她,把所有的偏爱都给她。 不在意她曾是自己堂哥的妾氏,不在意她生育过其他男人的骨肉。 这么想着,谢晚凝都要忍不住歌颂他们的爱情了。 跨越了身份地位,无视伦理纲常。 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第三十八章 出身尊贵,又少年得志,这些年来陆子宴从不需要向人解释什么。 可他今日这样的剖心之言,又如后宅妇人般忍着羞燥拿着自己清白说事,却被对方轻飘飘的三个字否决,让他神色瞬间僵硬起来。 他声音冷肃“大丈夫敢作敢当,我若是碰了其他女人,必不会欺瞒于你。” 一个大男人,真就跟自己是清白的这个话题较上了真。 本该让人觉得好笑的,可谢晚凝面上却没有半分笑意,她垂眸看他,语气淡淡道“你非要我说个清楚才肯答应体面退婚对吗?” 两人对视一眼,陆子宴心头微沉“你说,把你坚决要退亲的理由都说出来。” 至少让他知道,他还有哪里错了,叫她这般决绝,半点余地都不留。 “好,既然你一定要把事情掰开了说才肯放手,那我就跟你好好说说。”谢晚凝缓缓点头,重新坐下来。 厅内静默许久。 她开口道“我姑且将你方才所言都视为真话,那么,你回京那日,刘曼柔冲着我一口一个姐姐时,你为何不告诉我实情?” 陆子宴呼吸微滞,竟被她问的一时哑然。 是啊,又不是什么家族秘辛,究根结底不过是他二叔遗留在外的血脉,便是传扬出去也只会叫人唏嘘几声,唯一能受影响的也只有他二婶一人。 她不是藏不住话的人,这种事,有隐瞒她的必要吗? 若是早点把事情真相告之,她知道刘曼柔是他堂兄的妾,会小气到不愿意让他给人一个二房妾氏的名分? 陆子宴胸口发闷,那日的画面不停在眼前闪过。 蔷薇花树下,她指着刘曼柔,焦躁问询,“这是谁?” 他不耐以对。 她表情倔强,求一个答案,“能不能一辈子都只能跟我爹一样,不纳二色,只我一人?” 他嗤笑她天真。 她哽咽着,声音颤抖,还是想知道他跟刘曼柔是不是已有肌肤之亲。 他却从始至终都没有理会,完全不把她的心情当一回事。 当时的他在想什么来着? 他只觉得她的质问咄咄逼人,没有平日里的柔顺体贴。 他…… “回答不上来了吗?”谢晚凝轻轻暼他一眼,“那就我来说说吧。” 她不紧不慢道“因为你打从心底里笃定我离不开你,所以无论你蓄婢也好、纳妾也罢,都可以不必顾忌我的感受,刘曼柔真实身份是什么也不用跟我解释,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会着了魔般喜欢你。” “不是的!”陆子宴素来冷淡嗓音轻颤“晚晚……不是这样的。” “对,不止是这样,” 谢晚凝倏然侧眸,望着他轻声一笑,道“我猜你或许还是觉得我不够乖顺听话,竟然敢那般质问于你,你便又开始用你那些调教下属的手段,有意打压我的性子,让我一点一点学会对你妥协,服从、忠心。” 这些年,他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她一个父母呵护,兄长宠爱的世家贵女,实打实的骄矜性情,但只要一进武原侯府的大门,就自发的就学会了收敛,成了他温顺懂事的未婚妻。 还十分体贴,总觉得他在朝堂上已经费尽了心神,一点也舍不得叫他为了自己烦心,但凡有什么不高兴的,她都是自己开导自己。 把自己哄好了,又再去围着他转。 经年累月下来,她付出的心力太多,多到她赔不起,输不起,多到他再对她冷漠,她都没想过要离开他。 梦里的她不就是铁了心要嫁过去吗? 若不是梦境太过惨烈,她输的一败涂地,如今又哪里能这么大彻大悟。 陆子宴的面色煞白,是那种血色尽失的白,整个人如坠冰窖,一把握住她的手,勉强扯了个笑“原来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吗?” 他笑的难看死了,谢晚凝只瞧了一眼便别开头,目光放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在她围着他打转的这几年,他从没有主动握过她的手,也没有抱过她。 其实那会儿她犯傻犯 的厉害,满心满眼都是他,他真要想在婚前同她亲密些,她许是不会拒绝的。 可大多数时候,是她主动挽着他的胳膊凑近,他最多也只是淡淡看她一眼,留她一同用顿膳,再无其他逾礼举动。 而现在,两人都闹到要退亲的地步,这几次见面,他却总少不了肢体接触。 他常年习武握枪,虎口处有层薄薄的茧,但并不影响这双手的好看。 指骨修长,手掌宽大,一看就很有力量。 跟京中贵公子们不同,他的肤色不算白,跟她纤细白嫩的手一对比,色差让人有些晃眼。 她定定的看了许久,喃喃道“我想的哪里有错呢?你本来就没有在意过我的心情,你要的是自己拥有绝对的权威,你要我的服从,懂事。” 带兵久了,是不是都会养出这种说一不二的性情。 还是说…… “陆子宴,其实你没打算把刘曼柔的真实身份告诉我,还有一个原因吧…” 她深吸了口气,抬眼看他“就像你说的,你早晚是要纳妾的,一个刘曼柔只不过是先锋罢了,她是不是你的女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以后会有其他女人,所以,你当然犯不着为了一个妾氏跟我专门解释。” 说着,她又有些好笑道“你大概还担心自己要是跟我认真解释她的身份,反倒会让以后真正想纳妾时受阻。” 梦里,有刘曼柔开了个好头,后面的尔霞被他纳为妾室简直顺理成章,没有人提出异议。 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纳妾了,有一当然有二,还有什么好意外的呢? 她也只梦到了两年,若她没死,日子继续过下去,他或许还会有第三个妾,第四个妾…… 想到梦中犯傻的自己,谢晚凝轻声呢喃“我再也不会这么傻了。” 她的话,一字一句都像锋利的利剑,能将陆子宴刺穿,刺透。 他坚硬笔直的脊背微微晃动,却哑口无言。 连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 此时此刻,他无论说什么,都只叫人觉得苍白。 他也在心中问自己,你是这么想的吗? ……你真的没这么想吗? 第三十九章 良久,陆子宴的唇张了张,颤声道“是我的错,我日后一定好好待你,再不叫你伤心,余生仅你一人……” “算了吧,”谢晚凝打断他的话,低声一笑“你身负陆家子嗣传承,我怎么好叫你为难,守着我一个人,你陆家子息如何繁茂的起来。” 当日他语带不耐的话语,此刻化作利刃,被她随手甩回。 陆子宴眸底不知何时已经通红,他闭了闭眼,手死死的握住她,嗓音沙哑“我要如何做,你才愿意回到从前。” 谢晚凝幽幽一叹,“回不去了,我哪里还敢让自己再犯傻。” 她语气带了点自嘲“这些天,我也想明白了,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你,是我自己自轻自贱,上赶着贴上去的又有谁会放在眼里,妥善珍惜。” 就算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男人,对上赶着贴上来的女人,都不会有多放在心上,更何况是陆子宴。 他什么都有,什么都唾手可得,拥有的好东西太多了,她的一腔真心又算得了什么? 陆子宴牙关一紧“你就是生气,也不要这样说自己,你没有错,是我的问题。” “我不想跟你在这儿讨论谁对谁错,”谢晚凝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道“放开我吧,该说的我们都说清楚了。” “……我们,”陆子宴抿唇,道“我们能不能不退婚?” 听闻此言,谢晚凝顿时大怒“你又要耍无赖!” “不是的,”怕了她再生气,他握紧掌心的手,安抚道“我只是在同你商量,先前我说错了话,叫你伤了心,你可以想法子惩罚我,婚期也可以延后,等你什么时候原谅了我,我们在成婚也不迟,如何?” “不如何,”谢晚凝惊疑不定的看着他,蹙眉道“我记得你当日不是说,并非非我不娶吗,做什么要这么死咬着不放?” 陆子宴呼吸微滞,目光放在她面上,仔细端详她的神情。 最后发现,她这话真的没有半点嘲讽的意思,她也真的只是单纯疑惑。 可见,在她心里始终认为他不肯退亲,只是因为不甘心被未婚妻甩了,跟其他的没有半点关系。 ——她一点也没有看出自己的心意。 拳头渐渐收紧,陆子宴眸光越来越沉。 半晌,他嗓音艰涩地开口“从我十二岁跟你定亲开始,就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娶别人,之前的话是我年轻气盛,口不择言,……你能不能都忘了?” 这堪称表露心意的话,叫谢晚凝有些讶异,又有些恍然。 也对,这段时间,他屡次三番纠缠,就是不肯答应退亲,其实很不符合他为人处事风格。 用自尊心强都不能解释他的种种行为。 她有时也会想,他这么死缠烂打,或许对自己并非无情。 他应该也是喜欢她的。 虽然这点喜欢可能很微薄,但它的确存在。 但那些梦境惨烈的让她根本不敢往这处去想。 ——谁会对自己的心上人那么狠心? 现在听到他的话,她惊诧的同事,甚至想笑。 原来他竟然真的也是喜欢她的。 可梦里,她义无反顾嫁给他后,他是怎么对她的呢? 他宁愿捧着他堂兄的妾氏,也不愿对她多一点耐心。 或许在他眼里,他就是再冷淡,对她再坏,她也不会真的生气,何必对她费心呢? 是打从心底里就觉得她不配吧。 想想就挺可笑的,她可笑,他同样也是。 再没了跟这人说话的心思,谢晚凝动了动手腕,淡淡道“放开我。” 陆子宴依言放手,眸光却死死锁住她。 沉默几息,他道“好,你心中有怨气,我答应你把婚事退了。” 谢晚凝正揉着手腕,闻言抬眸看他“不耍赖?” 陆子宴扯唇一笑“不耍赖。” 说着,他突然站起身,阔步走到她面前,双手撑在她的椅侧,把人圈在椅子里。 谢晚凝瞳孔瞪大,看着他俯身弯腰,凑近。 两人目光对视一眼,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他道“但我们的关系不会因为退亲就此了断,你听好了,我陆子宴此生非你不娶。” 声音铿锵有力,谢晚凝怔愣间,他已经退开。 因为他靠近而带来的压迫感顿消,她急急起身,连退几步,满脸抗拒之色,“那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绝对不会再嫁入你武原侯府大门。” 这个‘再’字,陆子宴没听出不对,只当是退亲的缘故。 见她神情嫌恶,他想到她那日在曲城侯府说的话,眉宇间瞬间染上几分戾气“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脏。” “谁知道呢,”谢晚凝唇角轻扯,嗤笑了声“不过你脏不脏的同我也无太大关系,请回吧。” 陆子宴定定的盯着她,“你还是不信我?” 谢晚凝彻底不耐烦了“我信不信有什么要紧的,你先前不就是想让我这么想吗。” “我先前不知道你在意这个,”陆子宴神情变幻,脑海里一会儿是她夸赞那个老男人干净,一会儿又是她满脸嫌恶看着自己的画面。 半晌,他咬牙道“你既然在意这个,我当然不能让你再误解我。” 他下颚线紧绷,两人对峙几息,他伸臂一把握住她的肩,将人扣近,一字一句道“我是说过一些混账话,你要给我定罪可以,但我没碰过别人,这个罪我不认。” “还有……”掌下的姑娘挣扎的厉害,他微微松了些力道,任由她逃开,目光紧跟着她而去,继续道“我虽有动过为陆家子嗣而纳妾的心,但还从未让哪个女子近身。” 那些话说的再混账,他也没有真正行动过。 他自幼不是在宫中跟皇子们一起读书,就是被祖父、二叔带着在军营里打滚,不喜脂粉味。 十八年来,眼里只容下了她一个姑娘。 自十六岁起,这两年,他多次奉命平叛剿匪,当地下官没少给他送女人。 明艳妩媚的有之,清丽动人的也有之,生涩的,风骚的,就没有那些媚上官员寻不来的女人。 一个个都是最娇嫩的年纪,如含苞待放的花芯,等着他采摘。 他并没有为谁守身的想法,也不是顾忌收用了哪个,就会受人挟制。 但他确实一个也没动过。 甚至连动欲的念头都没有。 第四十章 “好好好,”谢晚凝不愿再同他纠缠这个问题,闻言无所谓的点头“你干净,你最干净,你记得把婚书退回来。” 这是多不想和他再有一丝牵扯! 陆子宴牙关一紧,唇角扯了个笑“没事,我们来日方长,总有你相信的那天。” 那语气渗人的很。 谢晚凝才懒得跟他打嘴炮,瞥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抬步往门口走。 擦肩而过时,被陆子宴伸臂挡住,他抿了抿唇,盯着她的眼睛“……你跟裴钰清确实没有瓜葛对吗?”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为了气我,做出什么错事。” 他忘不了那日,她同那个老男人含情脉脉的对视的画面。 她还夸那个老男人生的好看。 每每想起,都如鲠在喉,焦郁至极。 谢晚凝心中只觉得他此番行为可笑,一句话都懒得跟他多说。 他们都要退亲了。 他到底明不明白退亲代表什么意思! 若不是不想跟他起争执,让退亲的事再生出什么波澜,她真想讥讽几句。 面前的姑娘没有答话,神色十分平淡,像是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陆子宴眼神倏然锐利起来,俯身逼近同她对视“你不要为了气我,跟其他男人走的太近。” “你我之间的事,我们自己解决,不要扯其他男人进来。。” “知道吗?” “你要退婚,我依你,绝对不会再对你死缠烂打,”他的声音逐渐低缓,眼神也柔和了些,“但是晚晚,一次就够了,以后你不准再用其他男人来气我。” 他靠的有些近,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谢晚凝偏头避开,袖中手握成拳,在他逼人的目光中,深吸口气,道“说完了吗?” “说完就让开。” 她就算强压着不耐,但陆子宴十六岁起便领兵东征西讨,洞察力何其敏锐,他眸光顿时黯了下来。 沉默几息,他侧身让路。 谢晚凝朝门口走,陆子宴跟在她身后。 出了待客厅的大门,外头已经是红霞漫天,日落时分了。 陆子宴站在原地,目光静静的望着那道纤细身影。 她越走越远,一直没有回头。 原本还算笃定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他忽然大喊“晚晚!” 谢晚凝脚步一滞。 陆子宴大步追上来,低头看着她清浅淡漠的神情,道“你抬头看我一眼。” 谢晚凝微愣,抬眸瞪他一眼,满脸莫名其妙。 陆子宴被她瞪的笑了,紧绷的心弦缓缓松开,“好了,你走吧,婚书我明日送来。” 谢晚凝“……” 她怎么感觉都快不认识这人了。 他真是吃错药了吧? ………… 谢晚凝懒得走路,干脆坐上轿辇,回了自己的蒹霞院。 一进门,就看见兄长正弯着腰帮她打理院中的几株娇贵花枝。 她微微一怔,悄声走到他身侧,轻声道,“阿兄怎么来了?” 谢衍誉侧眸瞧她一眼,手里动作没停,道“听你这语气,是不愿意我来?” “当然不是,”谢晚凝歪着头冲他笑,“前几日,听三表姐说西域那边有一种带刺的花十分好看,阿兄能不能给我弄来几株养着?” 她的阿兄在督查院任职,品阶不算高,但却是实权职位,西域商人带来京城之物,必然是知晓的。 果然,谢衍誉一面净手,一面问“那花唤作何名?” 谢晚凝道“曼陀罗蓝,又称西域玫瑰。” “你确定你能养的活?”谢衍誉指了指一旁自己才修剪好的几株兰花,语气淡淡“我若是不来,它们就要死了。” “可不是吗,”谢晚凝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理直气壮“我有阿兄你啊,你会给我培育好的对吗?” 谢衍誉“……” 他看了妹妹一眼,转移了话题“跟陆子宴见过了?” 谢晚凝嗯了声,点着头道“见了,他答应明日退回婚书。” “行,他们家的聘礼明日就让他带回去。”谢衍誉拍拍她的小脑袋,也没细问,只温声道“这事就这么过了,你以后不用再烦心了。” 谢晚凝这些天的焦虑不安,家里人都看在眼里。 闻言,她心中感动,一面拍开兄长的手,一面乖巧点头。 ………… 想到明日就要跟陆家,跟陆子宴撇清关系,梦中的一切都不会再发生,谢晚凝这一夜心情复杂。 激动、怅然、释怀、各种滋味轮番袭来,叫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直到三更还是辗转难眠,她忽然想起白天裴钰清给的药丸。 那个锦盒就放在梳妆台上,她没有唤尔晴进来,而是自己下床,连外衣都没披,几步走过去,取了一粒服下。 药丸顺喉而下,淡淡的清香和药材的苦涩融为一体,味道竟然也不坏。 她想到了那人身上的气息,似乎就有着淡淡的药草味,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梦乡。 心里记挂着事,她睡的也不安稳。 好在第二日一睡醒,就听闻了陆家将婚书退回的消息。 聘礼也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 至于这些年,两家逢年过节的年礼、节礼,已经都算不清。 还有她送给陆子宴的,和陆子宴送给她的东西,都有不少,索性两人都没有提起,也就作罢。 许是担忧这么久的事,尘埃落定,心里的大石头彻底放下。 当天下午,谢晚凝就发起了热。 这回不是装病,她是真病了。 病的整个人昏昏沉沉。 眼前一会儿是陆子宴冷若冰霜的脸,一会儿是尔晴被剥了衣裙杖毙的惨状。 看着昏迷中还在流泪的幼女,郑氏拿着帕子轻轻给她拭泪,哽咽道“这孩子,什么事都埋在心里,瞧着没事人似得,没想到心里竟这般难过。” 自家姑娘有多喜欢陆家小子,这些年他们都看在眼里。 这次狠了心断情,但心里到底还是不舍的吧? 母女连心,郑氏也跟着落泪。 谢衍誉劝道“阿娘去歇会儿吧,晚晚这边我看着。” 一旁的张妈妈也跟着劝“夫人也要顾好自己的身子,不然大姑娘醒了还不知该如何自责。” 第四十一章 谢晚凝病了两日,郑氏这两日都寝食难安,脸色也肉眼可见的苍白下来。 心腹妈妈跟长子连番劝了许久,郑氏才终于起身离开。 尔晴端着药碗进来,被谢衍誉接过。 他在床边坐下,正搅动药勺,同为一等丫鬟的尔霞匆匆入内,禀道“世子爷,门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平宁郡主听闻姑娘生病,特意前来探望,已经进府,应该快到了。” 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顿,谢衍誉还未说话,门外就传来几道脚步声。 他淡淡道“让她进来。” ………… 裴钰萱将侍女留在门外,自己一个人掀开帘子走入内室。 一进门,就看见那对自己疏离冷淡,恨不得退避三舍的郎君,正在给妹妹喂药。 动作轻柔,眼神专注。 她微微一愣,眼神瞬间露出欢喜之色。 没想到来探病,竟然能碰见心上人。 谢晚凝是被苦醒的,嘴里,鼻腔都是苦味,顺着喉管往下,整个人都苦滋滋的。 她皱着眉头睁开眼,入目就是一勺乌漆墨黑的汤药递过来,吓的赶紧撇开头“苦!” 身后扶着她的尔晴大喜,“姑娘终于醒了。” 谢衍誉收回汤勺,探手抚向妹妹的额头,半晌收回手,道“醒了就自己把药喝了。” “……”谢晚凝默了默,根本不敢反驳,苦哈哈的接过药碗,实在狠不下心咽下去。 一旁看了许久的裴钰萱终于没忍住笑出声。 “萱姐姐!”谢晚凝抬头才看见她来了,眼眸睁大了些“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病了,我这不得来看看吗?”裴钰萱掏出帕子给她拭汗,笑道“不止是我来了,我阿兄正好没事也来了,不过他不好进来,这会儿在外头看你那些花花草草呢。” 谢晚凝“……” 她张了张唇“裴钰清来了?” 对一个年长许多的外男,她这么连名带姓的喊,其实有些失礼。 裴钰萱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她正要说话,一旁的谢衍誉敲了敲妹妹的头,淡淡道“趁热把药喝了。” 谢晚凝苦大仇深的看他一眼,屏气将药一饮而尽。 尔晴端了碟蜜饯过来,谢晚凝捻起一粒放进嘴里,总算缓了缓那苦味。 谢衍誉吩咐一旁的尔霞“去叫府医再来请个脉。” “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裴钰萱喊住尔霞,笑道“我阿兄医术不差,平日里我有个风寒体热,可都是他瞧好的,这会儿人就在外头,我去喊他来。” 说着,她也不问问好不好,转身小跑着出去了。 谢晚凝“……” 府医是外男,裴钰清也是外男。 都是诊脉,论起来没什么区别。 可…… 她看向兄长,谢衍誉同她对视一眼,道“你若不想他来,为兄去请他离开。” “别!”谢晚凝急急出声。 话音才落,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攥着被子的手微微用力,病中泛白的面颊,染了点薄红。 谢衍誉看着她低垂的头,不再说话。 一片寂静中,裴家兄妹走了进来。 裴钰清在几步开外停下,目光落在帷帐内的姑娘身上。 小姑娘抱着寝被坐在榻上,长发简单挽起,一身轻薄的寝衣,外头罩了件外衫,几根发丝贴在额间,看着有些脆弱,憔悴。 再无那日逗他时的灵动肆意。 他只觉着心中蓦然一疼,眉间微蹙着。 谢衍誉已经起身让出位置,淡淡道“有劳长卿兄了。” 裴钰清微微颔首,走了过来。 攥着寝被的手更为用力,谢晚凝突然有些后悔没让兄长将人拦在外头了。 她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身上被汗湿,黏黏糊糊的,脸色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梦中她吐血前的两个月,就是病容憔悴。瘦的连素衣都撑不起,难看的要命。 正胡思乱想着, 一道身影已经在面前坐下。 裴钰清道“手给我。” 谢晚凝指尖一紧,然后轻轻抬头,同他目光对上的瞬间,忽然就不紧张了。 她抿了抿唇,坦然地伸出手腕。 温热的指腹搭了上来。 裴钰清微垂着眸子,认真扶脉。 一旁的裴钰萱见状,歪着头看向谢衍誉,不知道低声说了句什么,谢衍誉顿了顿,目光看向妹妹,没有理她。 这么多人的室内,竟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良久,裴钰清抬眸,认认真真端详她面色许久,才道“怕苦?” 显然是方才在外头听见了她不肯喝药的话。 谢晚凝抿着唇点头。 裴钰清微微一笑“你底子养的好,没什么大碍,怕苦就不给你开方子了,用药膳吧,我让人每日给你送过来,你记得吃。” 他声音温柔和缓,隐隐带着宠溺,谢晚凝听的心砰砰跳。 难得有些别扭道“会不会太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不过吩咐一句的事儿,”一旁的裴钰萱插话道“我阿兄手底下能人不少,就连厨子做的药膳都比别人家的好吃些,不仔细尝都吃不出药味儿,包你满意。” 听说吃不出药味,谢晚凝眼神骤然一亮,“真的吗?” 那亮闪闪的眼睛看过来,裴钰清呼吸微滞,顿了顿,才道“多少还是会有些药味的,你不要挑食,得把身子调理好了。” 谢晚凝乖乖的点头。 两人一问一答间,室内的气氛莫名古怪起来。 裴钰清这堪称关怀备至的态度,就算瞎子都能看出不对。 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握着,谢晚凝赶紧抽回来,尴尬道:“我有些渴。” 尔霞很有眼色的奉了茶盏过来。 裴钰清率先接过,看了眼里头是温水,这才递给她。 谢晚凝无语的瞧了他一眼,大口饮尽温水,这才压下那丝丝不自在,看着还坐在床边的男人,小声道“我没事了,你出去吧。” 裴钰清恍若未闻,伸手接过她手中空了的玉盏。 还是一旁站着的谢衍誉实在看不下去了,喊了他的名字,道“我们出去,让两个姑娘说说话。” “……”裴钰清起身,垂眸将目光落在榻上的姑娘面上,道“不要贪凉,冰糖水这几日不能用,知道吗?” 见谢晚凝点头,他才转身随谢衍誉离开。 两个男人一走,谢晚凝深吸口气,就连脊背都挺直了些。 才舒缓了情绪,转头就看见,正冲着她笑的意味不明的裴钰萱。 第四十二章 谢晚凝不自在的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萱姐姐坐会儿吧。” 裴钰萱依言坐下,面上的笑意丝毫没有收敛,谢晚凝没好气的推了推她“做什么笑我。” “我可没笑你,我笑我阿兄呢,打记事起,我就没见过他这副模样,若叫我阿娘知道了……” 她嘿嘿一笑,似想到什么,道“下月初,我阿娘会办场赏花宴,邀请各家府上的郎君姑娘们来做客,晚晚可一定要来。” 谢晚凝闻言微愣,却是没有应声。 端阳长公主好端端的办赏花宴,邀请的还是小辈们,为的是什么还用说吗。 这些年,这样的赏花宴,几乎每年都有好几次,无一例外,都是想给裴钰清挑选世子妃呢。 就是可惜,一直没成功过。 谢晚凝十岁起就跟陆子宴定下婚约,自然也从来没有参加过。 见她不说话,裴钰萱凑近些,小声道“晚晚,你同我阿兄什么时候认识的?” 室内只有她二人,婢女们都退下了,她问的十分直接。 “别跟我说那日你堂妹及笄宴上是第一回见面啊,那次我就看出你们有些不对劲了,”裴钰萱笑得微妙“你别看我阿兄性子温温柔柔的,我可从来没见过他给哪个姑娘斟茶。” 更别说进人家姑娘的闺房帮着诊脉,还担心人家怕苦,专门送药膳来了。 这关心备至的模样,说是才认识,谁信? 谢晚凝被问的无言以对。 她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挺无辜,便道“你应该去问你哥哥,他是什么时候见过我的。” “在我堂妹及笄宴之前,我就只在雨轩茶楼同他见过一面,当时我阿兄也在,那是我记忆里第一次见到他。” 虽然现在回想起来,那人当时就有些不对劲了。 毕竟,哪里有第一次见面,就送好友妹妹这么贵重礼物的。 裴钰萱恍然般哦了声,坏笑了声“所以,是我阿兄单方面惦记上你。” 谢晚凝无语的瞪着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裴钰萱用胳膊肘拐她一下,凑的更近了些,悄声问“那你对我阿兄有意吗?” “……”谢晚凝一噎,伸手将她推远点,道“你别管这些。” 裴钰萱还想为自己兄长美言几句,就听见她又道“我不管你跟我阿兄的事,你也不许管我跟你阿兄的事儿。” 很好,这回轮到裴钰萱哑口无言。 脸色也渐渐涨红起来。 谢晚凝见状,笑道“你不会以为我看不出来吧?” 担心好友尴尬,她没说曲城侯府那日撞见的事,只道“你见到我阿兄,两眼都要放光了,任谁都能瞧出不对。” 裴钰萱别扭了会,有些懊恼道“可你兄长像是对我无意。” “……”这话叫谢晚凝如何接。 想到谢衍誉那疏离的态度,她叹了口气。 她阿兄哪里都好,就是不开窍。 随着年纪见长,简直要愁怀了他们爹娘。 可又一想,年纪比谢衍誉大上更多的裴钰清都还未成婚,长公主跟沛国公还不定多着急呢。 这可是他们的独苗苗。 ………… 就如谢晚凝想的一样,端阳长公主的确为长子的婚事愁的不行。 这次办赏花宴,主要目的也确实是为了给他挑选一位世子妃,另外平宁郡主也到了适婚的年纪。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一张张帖子,由沛国公府发出,送到京中各世家高门手中。 但凡家里有适龄姑娘、郎君的,几乎都收到了请帖。 包括谢家。 谢家姑娘里除了谢晚凝外,还有谢茹瑜才及笄未曾议亲。 至于郎君,长房世子谢衍誉,二房的谢衍玶,谢衍松也都未婚配。 谢晚凝本来是没打算去凑这热闹的,她好不容易把亲事退了,做什么又要去参加这种几乎是明示着‘相看’的宴会。 但郑氏却不这么想。 她并不清楚裴沛国公府的世子对 自己女儿的心思,但她知道这次沛国公府的赏花宴,京中数得着的青年才俊都会出席,这样的好机会,总是不多见的,自然想着让女儿去露个面。 若是能重新觅得如意郎君当然最好,没有也不要紧,可以慢慢来。 总之,作为母亲,她得为儿女的终身大事操心。 谢晚凝时不时念叨的一辈子不嫁,郑氏跟谢书也只当她是对陆子宴的这段情失望,而有些心灰意冷,缓上一段日子就好了。 日子总是往前看的,哪有人一直停在过去。 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哪里有一辈子不嫁人的。 所以,这次赏花宴,在郑氏和叔母刘氏的一力促成下,谢晚凝、谢茹瑜姐妹俩都决定前去赴宴。 郑氏对女儿退亲后第一次出门赴宴很是看重,专程给她置办了行装。 这日一大早,谢晚凝便早早起身,换上母亲准备好的行装,往锦绣堂请安而去。 到了锦绣堂时,日头升起来还没多久,连夜里的露珠都尚未干透,而叔母刘氏,和堂妹谢茹瑜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见她进来,里头几人眼神均是一亮。 谢茹瑜迎了上来,挽住她的手,笑道“阿姐今儿真好看。” 谢晚凝一身妃色襦裙,臂弯搭了件同色披帛,腰间挂着条玉石禁步,梳的是飞仙髻,发上配了支金铃步摇,随着她行走间,隐约有着轻灵的声响。 她本就生的清丽娇妩,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更是明媚极了,盈盈一笑间,几乎能叫人失魂。 刘氏也看了好几眼,夸赞道“咱们家晚晚确实生的人比花娇。” 被连番称赞,谢晚凝颇有些不自在,恰好谢衍誉也到了。 郑氏笑着叮嘱了几句,见都准备妥当,便催着他们早些出门,“我儿这些天在家里也憋坏了,去了就玩的尽兴些。” 自退亲后,谢晚凝病了一场,就没好好出过门,每日吃的还是药膳,虽然味道不错,但太清淡了,偶尔几顿还行,一连吃了这些天,她早就有些受不了了。 偏偏裴钰清那边雷打不动的一日三餐送过来,谢晚凝也不好浪费人家的好意,每次用膳时,真是痛苦不已。 第四十三章 真是无比后悔当日没有问清楚这药膳要食用多久。 她早已打算好,这次去沛国公府,若是见着人,她定是要好好问问,这药膳要吃到什么时候去。 郑氏看着儿女们走远,心里又是满意,又是烦忧。 他们家的孩子都是人中龙凤,偏偏却难觅良缘。 或许真是好事多磨吧。 ………… 两个姑娘乘坐马车,谢衍誉三兄弟则是骑马赴宴。 到沛国公府时,日头已经升的老高,宾客们来了不少。 后花园里,来的早的贵女们都寻了自己交好的友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闲聊起来。 时值盛夏,天气有些炎热,沛国公府财大气粗,就连园子里都供上了冰瓮。 谢衍誉叮嘱了两个妹妹几句,便跟着堂弟们去相隔不远的男客那边。 谢晚凝顺势朝这男宾那边望了眼,正待收回视线,却瞧见了道熟悉的身影。 她愣在当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陆子宴竟然会来这种场合? 谢茹瑜当然也瞧见了,她本还弯着的唇角瞬间抿直,不高兴道“他该不会冲着晚晚姐你来的吧?” 若是在退亲之前的谢晚凝,根本不会这么自作多情。 可是现在,她却不敢确定了。 那日的话还历历在耳。 陆子宴说,他们的关系不会随着退亲就此了断。 她眉头蹙的死紧。 ……难道退了亲,他还不肯消停? 趁那边没发现她们,姐妹俩转身就走。 裴钰萱作为沛国公府的大小姐,一大早便开始招呼来赴宴的娇客们,一双眼睛时不时还要四处看看,随着日头渐高,有些失望起来。 她身旁有个交好的贵女见状,奇道“郡主可是在等人?” 裴钰萱正要答话,眸光忽然一亮。 “晚晚,茹娘。” 她快步走上去,嗔道“我还当你们不来了呢。” 跟在她身后的贵女这才知道,原来她等了一上午,竟然是在等谢家两位姑娘,她笑着凑话“郡主真是翘首以盼,等好久了。” 谢晚凝认识她,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曹莹儿。 两方各自见了礼。 裴钰萱又拉着谢晚凝姐妹二人的手,带着她们去了几位宗室郡主那边互相引荐一番。 等一圈招呼打下来,谢晚凝面上的笑都有些僵硬,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退出来,又被时刻关注她的裴钰萱瞧见。 裴钰萱笑道“我阿娘就在花厅,她说想见见我新结识的姐妹呢,晚晚可要同我去见见?” 谢晚凝瞳孔猛地放大。 裴钰萱见状,笑意愈浓,小声道“别担心,我阿娘应该还并不知兄长的心思。” “不过……”谢晚凝才松口气,就听到她话音一转“我阿兄这些时日去你谢府去的有些勤,又遣人一日三餐送药膳送了好些天,阿娘那边听到了些许风声也说不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以长公主对儿子的在意程度。 裴钰清这段日子确实来谢府次数有些多,药膳又都是从沛国公府送出去的。 这么一想,谢晚凝面色就有些发僵。 连连婉拒了她要带着自己去见端阳长公主的打算。 她紧张成这样,让裴钰萱笑得不行“我阿娘很慈和的,又不是洪水猛兽。” 谢晚凝一言难尽“你不要笑我。” 她也不是胆小怯懦的人,但今日赴赏花宴的贵女们这么多,却只让她一个人单独去参见长公主殿下,她肯定是有些不自在的。 谁都知道这赏花宴的目的是什么。 裴钰萱笑意渐渐收敛,正了神色,悄声问她“那晚晚要见我阿兄吗?” 谢晚凝“……不要。” “花厅这边女郎们太多,每次我阿娘办这种宴会,我阿兄都不会露面,你若是相见,我带你去……” 说着,裴钰萱看了她一眼,又有些微妙道“不过这次也不太 好说。” “……”谢晚凝默了默,瞪她一眼“你招呼其他客人吧,我自个儿在院中转转。” 裴钰萱也没勉强,而是笑着指路道“东南方向有一处花田,晚晚若是有兴致可以去瞧瞧,京中数得出的品种,都在里头,一年四季总有花可赏。” 闻言,谢晚凝确实来了点兴致,见堂妹正同人玩投壶玩的兴起,便没有去喊她,抬步开始逛起了园子。 这是她第一次来沛国公府,比起宣平侯府,国公府显然要更煊赫些。 假山流水,亭台楼阁抬眼可见。 逛园子的人有很多,谢晚凝一路遇见好几拨人,有男宾,有女眷。 可见今日沛国公府确实热闹极了。 她带着尔晴走走看看,终于到了裴钰萱所说的花田。 主仆二人都有些惊叹。 沛国公府手笔阔绰,一大片的花田竟然都由琉璃搭建而成,从外往里看,透明琉璃罩内的景色一览无余。 里头没有旁的宾客,看着安静的很。 五月正是牡丹盛开的季节,裴家花田里头,所栽种的自然都是名品。 有谢晚凝认得的,也有她不认得的。 这会儿看着这些大如盘,灼灼明目,花瓣层层叠叠盛开的牡丹花,只能感叹其不愧为花中真国色。 其中一株她认不出名字的看着尤为漂亮。 见猎心喜,她喊来正在花田里侍弄的仆人,问道“这花唤作何名?” 仆人躬身道“此花名为贵妃娇,本生长于南方,移到京城地界极难培育成活,十分珍稀少有。” 谢晚凝颔首,提起裙摆蹲下,正细细观赏,身后忽然响起一道脚步声。 她回头望去,就见一袭月色长袍的裴钰清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正垂眸看着自己。 他道“这么喜欢,给你带回去养着如何?” 谢晚凝眨了眨眼,也不觉得在这儿见到他奇怪。 想了会,她婉拒道“算了,我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是我阿兄帮忙照看,这花如此精贵,我怕养不活。” 她不喜欢园丁来自己院中,偏偏又喜爱养上一些稀奇古怪的花枝赏玩。 若不是谢衍誉时不时过来帮着修修花剪剪草,恐怕花苗都要换好几茬了。 这种难养的牡丹,还是远观即可。 第四十四章 她拒绝的干脆,裴钰清倒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吩咐仆人搬了椅子过来,道“不要久蹲,仔细腿麻了。” 谢晚凝从善如流的入座,偏头望了他一眼,好奇道“你是打哪儿来的?” “一直在这儿,”他指了指花房深处“只是你不曾瞧见罢了。” 谢晚凝“……” 来时虽然有猜测裴钰萱好端端给她指这个方向或许有问题,没想到还真有问题。 她心中莞尔,好笑道“是你叫萱姐姐特意引我过来的吗?” 一旁的牡丹花枝开的正盛,绮丽娇艳,风姿秀美,可这样的美景在裴钰清眼里,都不如她歪着头冲自己微微一笑来的冲击大。 落在她面上的目光隐约起了波澜,谢晚凝有些察觉到不对劲,微微一顿,正要说话,就听面前男子道“不是。” 他垂下眼,避开同她对视,低声道“只是最近几天,我来这边比较勤。” 谢晚凝了然。 她就说上回这人都明确拒绝了她的求婚,摆明了对娶她这件事无意,又怎么会让妹妹引她来这里相会。 这么想着,谢晚凝又道“今日赏花宴,你真不出去露个面?” 露什么面两人都心知肚明。 就连一旁伺候的仆人都知道。 裴钰清却听的一顿,侧目望她,没有言语。 静默许久,他道“听闻你喜欢西域玫瑰,这里便有,可要看看?” 谢晚凝眉梢微动,想了想起身道“那便看看吧。” 这片花田占地甚广,西域玫瑰种在里边一些,裴钰清在前,谢晚凝便跟在后面,道路狭窄,仆从们都没有随行。 很快便行至一片花丛旁。 深蓝色的带刺鲜花开的娇艳,如梦似幻,连绵不绝,美不胜收。 谢晚凝满眼惊艳,“好美。” “我送你一支。”裴钰清伸手欲折,谢晚凝赶忙拦住。 “它开的好好的,做什么要折下来。”说着,她瞪他一眼,“看不出你还是辣手摧花之人。” “……”裴钰清无语的看着她,半晌收回手,道“既如此,那就移几株到你院子里种着。” 这人真的总想着给她送东西,谢晚凝心中好笑,还是拒绝道“算了。” 裴钰清垂眸“你不喜欢?” “当然喜欢,”谢晚凝摇头“只是这花看着就娇贵,被我养死就可惜了。” “哪有这么容易死,可以在你院中造个花房养着,”裴钰清道“不用嫌麻烦,我一应给你安排好,你等着看花就行。” 谢晚凝再度沉默了。 热情成这样,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心意吗? 还是被她识破心思后,也不打算掩藏了。 可…… 她想了会儿,轻声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这会儿,他们身边没有奴仆随侍,谢晚凝声音却还是放的很低。 “当日在曲城侯府,世子你拒绝了我,可这几次见面,却对我愈发好,……你是后悔了吗?” ……你是后悔了吗。 裴钰清神情一怔,半晌没有开口。 谢晚凝抬头看他“还是说,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裴钰清抿唇,同她对视,淡淡道“你此话何意?” “……”谢晚凝被问的有些恼火,索性直言“我的意思是,你又没有娶妻的打算,却对一个姑娘家这么好,是不是有些不妥呢?” 话才出口,她又有些懊恼。 怎么搞得她在逼婚似得。 好不容易把亲事退了,她可没打算再嫁人。 都怪这人别别扭扭的,谢晚凝恼怒的想瞪人,一抬眸却对上他清冷深邃的眼睛。 “晚晚…”他动了动唇,正欲说些什么,耳侧琉璃窗外突然隐约传来喧杂地说话声。 ——大概是又有宾客来了。 “花已赏过,我就先告辞了。”谢晚凝不想被别人撞见她和这人单独相处,抬步便准备出去寻尔晴。 却 没想到这波人步子倒是快,她才绕出花丛,迎面就撞上了。 一眼就看见个熟人,正是才见过面的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曹莹儿,她身边还有好几人,有男有女,都是今日来赴宴的宾客。 谢晚凝还没来得及细瞧,就听见她的声音。 见她出来,曹莹儿眼神一亮,娇声道“我就说方才见晚妹妹朝这边走了,瞧,果然在这儿吧?” 谢晚凝“……” 她几步走过去,问“你是特意来寻我吗?” “这倒不是,”曹莹儿摇头道“我们听闻国公府的琉璃花田甚美,便结伴来此看看。” 谢晚凝嗯了声,也无意多说什么,正欲领着尔晴告辞,就听见斜侧方一名手握折扇的男子笑问“谢姑娘一个人在这里头看什么呢?” 或许是担心惹人非议,裴钰清一直没出来。 问话的男子谢晚凝是认识的,这是陆大夫人娘家侄子,陆子宴的表兄陈然。 看到是他,谢晚凝下意识将目光望向四周。 才抬眼,就见到站在人群中,正眸光灼灼望着自己的陆子宴。 尚有笑意的唇瞬间绷紧,她语调平静“来花房除了看花还能看什么?” “我倒是好奇什么花值得谢姑娘连婢女都不带,孤身一人来赏。”陈然轻摇折扇,哼笑了声,自顾自朝她出来的方向走。 看模样就好像在捉奸似得,本来掐住手心有些紧张的谢晚凝倏然笑了。 “谁说我孤身一人?”她笑道“既是赏花,当然得有人作陪才赏的尽兴。” 她的话才出口,就有一道身长如玉的男子自里头出来,貌若芝兰,风姿雅正。 本还喧闹的交谈声彻底止住,四周一片寂静。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曹莹儿,她福身道“见过裴世子。” 经她点破裴钰清身份,众人这才恍然,跟着纷纷见礼。 谢晚凝眉梢微抬,有些惊讶。 裴钰清极少出门赴宴,就连自小在京城长大,且交友甚广的她都是前段时间才得以见过他一面。 没想到随父外放柳州,回京不到一年的曹莹儿竟然认识他。 转念一想,曹莹儿同裴钰萱交好,时常来沛国公府玩,见过他好像也很正常。 这么想着,她便将目光移开。 第四十五章 两人避开仆婢单独在里头赏花,说关系清白都没人会信。 不过大家都是有眼力见的人,就算品出些味儿来,也没有人会当众发问。 就连陈然,也只是冷冷一笑,不说话了。 见他这般模样,众人才惊觉,前段时间才跟谢家姑娘退亲的陆世子也在此。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古怪起来。 有胆大的出于好奇,小心侧目看向这位京中炙手可热的冷面世子,不过一眼,立即被吓的收回视线。 实在是陆子宴此刻的神色过于吓人。 他的眼神死死盯着笑容明艳的少女,目光犹如利刃,锋利可见骨,似在等她一个解释。 谢晚凝却视若无物,只对着众人微微颔首道“此地甚美,诸位慢观,我便先行一步,不奉陪了。” 古怪的气氛下,除了曹莹儿笑着留了两句外,无人说话。 陆子宴牙关紧咬,最后看了裴钰清一眼,转身跟了上去。 裴钰清眉头微蹙,不欲同这些宾客周旋应酬,面前却拦了道身影。 “早听萱儿说过,贵府的琉璃花田内能见着京城所有的花中名品,”曹莹儿仰着头,笑意盈盈问道“不知可有西域那边传来的曼陀罗蓝?” 裴钰清没有答话,他招来一旁侍弄花枝的工匠,吩咐道“招待好贵客。” 说着,他绕过笑意徒然僵硬的曹莹儿,走了出去。 ………… 谢晚凝走出琉璃花田没多久,就被陆子宴拦了下来。 他满脸冰寒,眸色幽深,语气却还算平静,“跟我说说,你们方才在里头做什么?” 尔晴上前,张口斥道“还请陆世子让开……” 她话未说完,就被陆子宴身后的鸣剑快速点了哑穴。 谢晚凝没想到这主仆二人这么大胆,手腕才扬起准备扇人,就被陆子宴扣住。 他似含着冰,嗓音都透着凉气“是在这里跟我说,还是换个地方?” 说着,他也没等她答话,四处看了眼,拽着她就往旁边的假山走去。 谢晚凝只觉得手腕被扣的生疼,还未反应过来,后背就被推着抵在假山石上,刺眼的阳光被面前男人带来的阴影挡住。 陆子宴俯身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你们在里面私会?” “你放开我!”谢晚凝抬脚踹他,声音愤怒“我们已经没有婚约,我同谁见面,是不是私会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 陆子宴膝盖一弯,身体又贴近几分,把她的腿锁得动弹不得,伸手握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凉凉一笑“这就是你说的,你跟那老男人没有瓜葛?” “哄着我把亲事退了,转身就跟这老男人私会?” 说到后面,他面色彻底绷不住,凉薄的嘴唇贴近“嗯?你们在里面做了什么?” “你松开我!”谢晚凝拼命转头试图避开他的靠近,可下巴卡在他的虎口处,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凑近,吓的声音都发颤“陆子宴,我们有话好好说!” “怕什么?”陆子宴目光落在女孩红润的唇上,指腹缓缓摩挲了会,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冷嗤道“晚晚忘了,你之前是很愿意的。” 那些她欢喜他欢喜的不得了的日子里,这个姑娘一点也不扭捏,将爱意直白展露。 他们单独相处时,只要他想,他早可以亲吻她。 但他始终守礼,没有越雷池一步。 那现在呢? 这些年来,他放在心尖上珍之重之的姑娘,却跟别的男人在花房私会。 那个病秧子都对她做了什么? 思及此,陆子宴眸光骤冷。 覆唇而下。 炙热的气息逼近。 还在挣扎的谢晚凝瞳孔蓦然放大。 这个携带怒意,本来只想一触即离的吻,在碰上她柔软如花瓣的嘴唇时,脱离了它原本的目的。 变得轻柔起来。 陆子宴呼吸短暂一滞,很快,扣住她下巴的手微微用力。 一发不可收拾。 齿关被撬开的瞬间,谢晚凝回过神来,瞳孔微缩,猛地用力。 陆子宴闷哼了声,两人同时品尝到了铁锈味,隐隐带着些腥甜。 他喉结一滑,终于停止攻城略地。 面前的人才退开些,谢晚凝便扬手一个耳光甩了上去。 可这巴掌没有如愿,在半路就被轻易截住。 陆子宴伸手抹了下唇角的血渍,冷笑了声“气成这样?还真变了心?” “对!变了心!” 谢晚凝狠狠推开他,声音因为怒意而有些放大“你还当我是那个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的蠢货吗?” “陆子宴,要我跟你说几次你才听得懂,我不喜欢你了,我们退婚了!” “我就是变了心,我现在就是喜欢裴钰清,我就要同他私会,我以后还会跟他私会!” “老男人?”她学着他的语气,无事他寒意刺骨的眼神,也跟着冷笑,咬字清晰道“我就喜欢老男人,怎么了?不可以吗?” ‘砰’的一声。 谢晚凝打了个激灵,陆子宴的拳头顺着她的右耳直接捶向身后假山。 一些稀碎的石块散落下来。 他牙关咬的咔哧作响,额间青筋都爆了出来,手却除了微微发红外,并没有受伤。 只是面目有些扭曲,看着确实骇人至极。 他眼眸没有丝毫温度,幽幽道“你说的是气话?” 谢晚凝抬眸盯着他,只觉得他整个人都变得十分危险。 她心头一紧,目光下意识看向四周。 这个假山洞穴里,只能容纳两三人的面积,她被逼在角落里,尔晴也被鸣剑点了哑穴,这会儿不知道带去哪里了。 还有谁会来寻她…… 若是之前,谢晚凝根本不会去想陆子宴会在这里对自己做什么,可现在…… 她迅速定了定心神,暗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正打算服个软,就见面前的人似察觉到什么脸色微变,紧接着她也听见一道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 直到裴钰清的身影出现在洞穴口,紧张到想服软的谢晚凝眼神骤然一亮,看的陆子宴眉心突突猛跳。 头也不回,伸手扣上她的后颈,咬牙道“你究竟是不是为了气我?” 第四十六章 陆子宴的声音带了几分自己都感受不到的轻颤。 似惶恐,又似崩溃。 深邃如墨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她,想在她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 至少证明她方才所说,都是故意气他的。 可谢晚凝的视线却越过他看向洞穴口立着的男人身上,眼含期盼。 ……她在期盼别的男人来救她。 这个认知让陆子宴眸色徒然带着戾气,似有一团幽寂的怒意在燃烧。 谢晚凝感觉到握住她后颈的手猛地收紧,她疼的皱眉,“你放开我!” “她让你放开,没听见吗?”门口男人向来清润的声音染上几丝低沉。 “滚!”陆子宴赫然回头,黑眸中像是在氤氲风暴,“我们的事还轮不到旁人插手。” 裴钰清抿唇,目光落在那被抵在角落的姑娘身上,道“她的事,我管得着。” 话音一落,有两个暗卫忽然现身,拔剑而来。 洞穴狭小,想过招都没有空余的位置,谢晚凝还在拼命挣扎,可下一刻,手腕被陆子宴拽住,整个人被他扯进怀里。 他力道很大,猝不及防间,谢晚凝鼻子撞到他的胸口,疼的她痛呼了声。 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又被抱着逼近墙角。 下巴被抬起,陆子宴的目光落在她的挺翘的鼻头上,认真看了眼,又低头亲了亲,声音略带几分歉意“弄疼你了?” 顾不上弄花妆容,谢晚凝抬手狠狠的擦了下鼻子,又对着他肩头用力一推。 意料之外的,这回竟然将人推远了些,她朝着洞穴口连退两步,语气满是厌恶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见自己一松手,这姑娘就往别的男人身边跑,陆子宴神情阴郁。 他下颌紧绷着,努力压抑着怒气,低笑了声“怎么对你了?” “陆子宴,自十岁我与你定下婚约,六年来我自问没有半点对不起你的地方,就连退亲也想着好聚好散,互相留有体面。” 谢晚凝揉着自己被握疼的手腕,掀眸望向他,眼里俱是冰冷怒意“可你今日仗着自己力气大,将我掳来这里,欲行逼迫之事,不觉得自己可耻吗?” ‘逼迫之事’四字,叫在场的两个男人皆变了脸色。 裴钰清眉心猛地一跳,豁然侧目看向她,唇下意识张了张,最后还是忍住了舌尖打转的问话,没有打断这二人的对峙。 陆子宴却是斜靠在石壁上笑了,不负素日里那冷峻模样,他笑意带着几分轻佻,“这怎么会可耻?我只会后悔没早点同你亲密。” 他的目光略过沉着脸的裴钰清,落到谢晚凝面上,轻扯唇角,一字一句道“早知道我的晚晚滋味这么好,我又哪里会忍这么久。” 他多能忍啊,一根手指都舍不得动她的,忍到她现在不要他了,跑去跟一个老男人私会! 陆子宴只觉得自己后槽牙都在痒。 ……那个爱极了他的姑娘,他就要握不住了。 他猛地闭了闭眼,努力平复心情。 他痛怒交织的情绪,谢晚凝半点也体会不到,反倒是被他不要脸的话,气的直发抖。 她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人什么时候还染上了一股子地痞流氓的混账劲儿! 身子都被气的直打晃,胳膊便被身旁一直沉默的裴钰清握住,他轻轻道“怒伤肝,你本就肝火盛,莫要再恼了。” “乖,不要为了别人的错影响自己身体。” 他声音沉静,似能安抚人心。 谢晚凝微微抿唇,只感觉心里的气怒渐消,她反手握住他,靠着他传递过来的那点热度汲取能量。 看着他们携手而立之态,陆子宴眼眸微眯,手握成拳,正要发难,就听那个狠心的姑娘张口道“你越这么张狂无度,只会越让我庆幸自己的决定。” 她说,她庆幸自己的决定。 本来觉得已经没有什么能打击到自己的陆子宴,脸色刹那间发白。 “之前的陆子宴虽然冷漠无情,但在我眼里,至少是一个保家卫国的英雄,”谢晚凝顿了顿 ,道“而不是现在这个仗着一身武力,欺负一个弱女子的流氓。” “你若还顾惜半点昔年的情分,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这句话吧?”陆子宴赫然睁开眼,对着她勾了个笑,那笑意讥讽味十足“晚晚,你把我当成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愚夫不成?” 说着,他阔步上前,气势凌人,把谢晚凝吓的往后退了一步,被身边男人握住胳膊安抚,“别怕,我护着你。” 他看向被暗卫拦住的陆子宴,淡淡道“对姑娘家死缠烂打实非君子所为,陆世子言行有失,还请回吧,我沛国公府不欢迎你。” “你算什么东西?她也是你能肖想的!”陆子宴的面容瞬间扭曲,再也控制不住,裹挟着凛冽杀意的一拳朝他袭来,被两名暗卫携手拦住。 于是,在这条不算偏僻的园林小道,陆子宴竟直接跟两名暗卫动起手来。 今日宾客本就不少,没一会儿就有人发现这边的动静,正远远观望。 谢晚凝面色难看至极。 好不容易退了亲,这几日京城里关于她的流言渐渐淡了,现在好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生这种二男争一女的‘桃色事件’。 流言蜚语只会比先前来的更为猛烈。 她倒是不怕名节受损不好嫁人,只是恼火自己又要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出去玩了。 裴钰清侧目看向她,眼神关切“你还好吗?他……” 谢晚凝缓缓摇头,目光一直放在手无寸铁的陆子宴身上,神情凝重。 她只见过他弯弓狩猎,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同人交手。 既然能被裴钰清选作贴身护卫,两名暗卫武功当然不低,却一样不是他的对手。 陆子宴一对二都没吃半点亏,反倒眼看着就要赢了。 好在,这儿是沛国公府,最不缺的就是护卫。 不过比护卫出现更快的却是鸣剑。 他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快步走到陆子宴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陆子宴一脚踹飞近身而来的侍卫,终于停下了攻势。 第四十七章 他几步走到谢晚凝面前,目光略过一旁的裴钰清,直视着她的眼睛,道“圣上传召,我需进宫面圣,今日之事,容后再叙。” 容后再叙? 谢晚凝紧抿的唇动了动“陆子宴,你仗着有几分战功,便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真是叫人不齿。” 她道“今日你带给我的羞辱,我会禀明父兄,在金殿之上参你一本。” 他敢在长公主府上直接动手,就算当今圣上待他亲厚,信重有加,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闻言,陆子宴倒是神色平静,深深的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他走后没多久,不远处围观许久的宾客们,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两名老嬷嬷劝着散去。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两名老嬷嬷行至面前,深深一福,客气道“谢姑娘,殿下有请。” 谢晚凝怔了一瞬,尚未答话,旁边的裴钰清便替她解围。 “你们先退下,去回禀母亲,我晚些时候会过去请安。” 两名老嬷嬷对视一眼,低声应诺,福身告退。 方才还热闹的假山周围,一时之间,只剩谢晚凝和裴钰清二人。 “他……”裴钰清语气难得有些踌躇,他顿了顿,道“我的院子离这儿不远,去歇歇吗?” “不了,”谢晚凝低垂着头没去看他“我要回府。” 只要一想到这人亲眼看见陆子宴是怎么摁着她欺负,陆子宴刚刚还说了些乌七八糟的话,谢晚凝脑子就一片混沌,在他面前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她抬腿就要去寻尔晴,却在转身时被握住手腕。 裴钰清道“我不能就这么放你走。” 她在他的地盘,受了这么大的欺辱,就这么让她一个人委屈巴巴的回去,他做不到。 谢晚凝停下脚步,回身问他“我的婢女被陆子宴手下的鸣剑点了穴道,你知道他把人放在何处吗?” “在迎风亭,”裴钰清道“她的穴道已解,你随我走,我遣人去唤她过来。” 他手没有松开,牵着她下了假山,谢晚凝目光落在他指骨修长的手上,一言不发的跟着。 两人行至一处院落。 门匾上写着三个游龙走蛇般的大字。 轩华院。 裴钰清没有进屋,而是牵着她到后院的花圃下入座。 有奴仆摆上茶具,香炉。 隔着热气腾腾的水雾,谢晚凝看着他,神情有些茫然“你说我要如何才能摆脱他的纠缠?” 陆子宴走时的话,显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还会没完没了的纠缠她。 裴钰清抬臂给她斟了杯茶,道“我保证最少三月内,陆子宴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什么意思?” “云州出了点乱子,圣上方才召他入宫,必是为了此事。”裴钰清低头看她,淡淡道“云州平乱,没有三五月他回不来。” 谢晚凝眉头微蹙“……你是如何得知?” 倒不是她故意质疑,而是她分明记得在梦中,自汴州剿匪回京后,直到成婚,陆子宴都从未离开过京城。 一直等到刘曼柔生下长子,陆子宴才奉命去了川南查案。 为什么她记得这么清楚,因为陆子宴临走时,唯恐自己离开,爱妾没人护着会受委屈,愣是力排众议将刘曼柔抬为了二房平妻。 可面前这人没有骗她的必要,消息似乎也挺灵通的。 这回裴钰清也没有用‘我自有我的法子’打发她,而是认真道“这一代的擎天卫是由我统管,你信我,陆子宴最迟明日一早就会离京。” 谢晚凝瞳孔猛地瞪大,瞠目结舌。 擎天卫的大名如雷贯耳,就算养在深闺的姑娘们也都听过。 这是由太祖时期就创立的组织,是大汗帝国的顶尖情报网,据说在擎天卫面前,没有朝臣能拥有秘密。 身为长公主唯一嫡子,当今圣上唯一的嫡亲外甥,裴钰清得圣上信任,将擎天卫交到他手上,似乎很说的通。 只不过,不是说这人身体不 好,最爱游山玩水,没有入朝为官吗? 在世人面前,他还是个与世无争,眼看活不了几年的悲催世子。 这都是在扮猪吃虎? 谁都不会想到,因为体弱而常年不露面的沛国公府的世子爷,会是大汗帝国手眼通天的人物。 她张了张嘴,问道“是你暗中做了什么,才让圣上决定选他去云州平乱的吗?” 反正她的那些梦里,陆子宴这段时间是没有离京的。 她的震惊之色很是明显,裴钰清瞧的笑了,低声道“因为他的纠缠,你忧虑到夜不能眠,我总得想个法子,让他消失。” ‘让他消失’四个字,他说的很随意,可谢晚凝却能听出里头的举重若轻之态。 果然是他! 他传出刘曼柔怀孕消息,让陆子宴痛快答应了退亲。 现在又设计让圣上派遣陆子宴离京,只是不忍她饱受陆子宴纠缠。 谢晚凝眨了眨眼,因为陆子宴而彷徨到有些惶恐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后院花圃下,两人相对而坐,一时之间皆静默无言。 裴钰清定定的看着她许久,笑意渐渐收敛,涩声道“今日让你受此大辱,都是我的错。” “怎么能怪你,”谢晚凝没有迁怒旁人的习惯,闻言摆摆手,道“谁能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若是早知道,她就窝在府里,任阿娘怎么催促也不来了。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窝囊。 凭什么她要怕陆子宴怕到不出门! 她恨恨咬牙“我就不信他这么乖戾无理,叫御史们知道了,参他一本,圣上还会惯着他。” 再功勋卓著又如何,朝堂上最不缺的就是政敌。 总有看他不顺眼的人,抓住由头捅他一刀。 裴钰清闻言失笑,垂下眼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良久才道“以圣上对他的信重,只会轻拿轻放。” 谢晚凝又何尝不知,当今圣上对陆子宴的好,已到了皇子们都艳羡的程度。 这么想着,她又有些烦忧。 就算陆子宴明日会离京又如何,他总有回来的那天。 三五月后回来,要是他还没缓过那口气,还要来缠着她可怎么办? 难道她为了躲着人,天天都不出门吗? 第四十八章 两人没有聊多久,听闻了风声的谢衍誉便寻了过来。 他素来清淡的神情有些冷,垂眸看了妹妹许久,没有多问什么,而是道“回去吗?” 谢晚凝本就对这个兄长有些敬畏,这会儿见他神色冷凝,更是发怵,当然是选择跟着回去。 裴钰清也没有留人,亲自兄妹俩送到正门口,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尽头都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他身后,端阳长公主的心腹嬷嬷等了会儿,上前小声催促“世子爷,殿下等了您近两个时辰了。” 裴钰清垂眸望她一眼,转身进府。 赏花宴还在继续,端阳长公主在正厅待客,裴家其他几房的夫人们陪坐一旁。 一婢女自外疾步入内,对着她耳语了几句,端阳长公主神情一动,搁下手中茶盏,噙着笑意起身离席,边走边低声吩咐道“去前院将驸马请过来。” 盼了二十七年,她家儿子总算有了开窍的苗头,不得打探清楚吗? 三堂会审都不算郑重。 裴钰清一进门,就看见他那满面笑意的母亲,和故作淡定的父亲。 他脚步微滞,顶着双亲的灼热的目光,躬身行礼。 端阳长公主指了指身旁的座椅,等儿子坐下后,面色欢喜道“快给为娘说说,那位谢家姑娘为人如何?真如你妹妹所说,端庄贤淑,性情柔顺?” “……非也,”裴钰清默了默,目光落在缩在角落坐着的妹妹身上,道“她俏皮灵动,脾气也大的很,不是端庄柔顺的姑娘。” 长公主微微一愣,旋即满不在意的摆手“这也无妨,姑娘家还是要有些脾气才好。” 盼儿媳妇盼的眼都要绿了,眼看着有了希望,就算那谢家姑娘是只母夜叉,那定然也是最好的夜叉。 刚刚才同人退了亲又如何,这是她儿子好不容易瞧上的人,她绝对不允许有什么差错。 思及此,她更是殷切“只要我儿喜欢就好。” 喜欢就好…… 裴钰清不自在的撇开脸,没有说话。 一旁的沛国公见状,抚须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既然有了中意的姑娘,就早日将人娶进来,也算了结你娘一桩心事。” 第四十九章 “砰”的一声。 “这是欺我谢家无人不成!”谢书拍桌而起,怒气森然。 谢衍誉将妹妹送回院中后,便寻了父亲将事情禀之,倒是没说轻薄细节,只道是陆子宴见了妹妹后,将人拦着不许走。 见父亲气怒成这样,他缓声道“陆子宴如此猖狂,这两年来得罪之人不在少数,明日早朝定有人因着此事参他一本,父亲不如拟道奏章,也请圣上主持公道。” 谢书正有此意,闻言略加思忖,招来心腹,吩咐道“去请刘、江两位大人过府一叙。” 这两位大人同谢家交好,在朝堂上也说得上话,三人共参一本,便是圣上真一心偏向陆家,也总要多顾念几分。 毕竟,论情论理,此番都是陆子宴过错在先。 谢家父子正商议怎么讨回公道,听闻消息的郑氏已经到了女儿的蒹霞院。 谢晚凝沐浴过后,出了盥洗室,就见母亲在屋内等着自己。 郑氏拿起帕子亲自为女儿绞干头发,望着铜镜里自家姑娘莹白如玉的脸蛋,爱怜道“今日我儿受委屈了。” 谢晚凝鼻尖一酸,怕母亲担忧,勉强宽慰道“他也没占着什么便宜,同裴家护卫动了手,被那么多人看着,看他笑话的人肯定比看我的多。” 毕竟被退亲后,拦着姑娘家不让走的是他。 无论落在谁的眼里,陆子宴今日行为也真是毫无风度,体面全无。 而谢晚凝充其量是个被前未婚夫纠缠不休的弱女子罢了。 另外一个角度看,陆子宴越是舍不得放手,越是证明谢晚凝的好。 只是…… 郑氏拉着女儿坐下,仔细去瞧她的面色,试探道“晚晚,你同为娘说句实话,裴世子跟你……他是否对你有意?” 谢晚凝一愣,犹豫许久,还是道出了实情。 除了裴钰清是擎天卫统领一事过于隐秘没有说外,她从两人初见起开始讲,一直到今日那人护着她的事,都合盘道出。 郑氏听的有些咋舌,“你是说他心悦你已久,而你却不曾记得何时见过他?” 她眉梢微蹙,略有不赞同道“算一算年纪,他可大了你足足十一岁。” “我也没说要嫁给他呀,”谢晚凝哪里好说自己求婚,都被人家拒绝的事,闻言只小声道“再说,大十一岁也没什么,我瞧着他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 裴钰清几日前才来过谢府,郑氏当然见过他,这会儿想起来,倒是忍不住点了点头“确实生的芝兰玉树,那性子瞧着就比陆子宴好的多。” 陆子宴那狗脾气,两家婚约在时没见着他多上心,如今退了亲,反倒死缠烂打起来了。 仗着一股子武力,竟能做出拦着女孩不许人家走的事来。 两厢一对比,郑氏还真不觉得大十一岁有什么要紧了。 “晚晚若是有意,为娘也不反对……” 说着,她又犹疑道“不过,裴世子这身子可真如传言中那样不康健?” ……瞧着也不像啊。 “谣言误人,以我几次见他的观察来看,他康健的很,”见母亲面露满意,谢晚凝又赶紧道“阿娘不要多想,我还没打算嫁人呢。” 按照她的本心,就没有嫁人的想法,梦里婚后的惨烈历历在目,她算是彻底怕了。 在父母身边做女儿,可比给别人做妻子、儿媳来的快活多了。 只不过,陆子宴今日只是见她同人单独赏花,便如此癫狂,她若一直待字闺中,他真能任由她过安生日子吗? 一想到未来的日子,她可能都要被陆子宴这么永无止境的纠缠下去,谢晚凝就觉得眼前一黑。 那个随便找人把终身定下的念头再度席卷重来。 今日她尚未出嫁,凭借着两人先前有过婚约的关系,他半路拦人的行事虽蛮横霸道,但真要认真说起来,也能自辩是痴情人,放不下前未婚妻,想试图挽回。 而一旦她出嫁为他人妇,陆子宴再敢半路拦人,那就属于欺男霸女了。 用嫁人来摆脱陆子宴纠缠的念头再 度出现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郑氏留下陪女儿用了晚膳方才离开。 当天夜里,谢晚凝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想了许多。 细数她所认识的外男,若真要嫁人,那裴钰清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毕竟,今日陆子宴那股子疯劲,她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发慌,要是嫁个门楣低些的人家,只怕他还不会轻易罢休。 而裴钰清身份贵重,长公主是圣上嫡亲胞姐,她在圣上心中的分量可不轻。 他乃当今圣上的嫡亲外甥,血脉亲近,长公主又盼他娶妻盼了这么多年…… 自己真要嫁进沛国公府为世子妃,陆子宴就是再嚣张,功劳再大,也要掂量掂量。 最重要的是,裴钰清品行绝佳,等事过境迁,她想恢复自由身,他必然也不会不允。 这么想着,谢晚凝便觉得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了。 真要嫁给这样端方如玉的人,她心里竟也没有排斥之感。 就在入睡前,谢晚凝都在想着,还好陆子宴要离京几月,可以容她喘口气。 至少让她有时间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直到想的脑子昏昏沉沉,她终于睡了过去。 或许是这段日子睡眠质量本身就不好,也或许是白日里受惊的缘故,不知道睡了多久,谢晚凝感觉有些口渴,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发现床前立着一道黑影。 她还当是自己眼花,眨了眨眼后,人影还未消失,吓的猛地窜起,张嘴喊了半嗓子,就被捂住嘴。 “是我,”来人声音低沉,似安抚般拍了拍她的肩,道“院子里守夜的丫鬟婆子都被点了睡穴,不过你还是得小声些,不要惊动了外院巡夜的护卫。” 毕竟,若是喊得一群护卫冲进来,看见自家大姑娘床榻前站着一个男人…… 黑夜中传来一声低笑,捂在唇上的手松开。 “陆子宴!”谢晚凝抱着被子往床角缩,声音又急又怒,难以置信“你是不是疯了!” 第五十章 疯了? 陆子宴自怀中掏出一颗夜明珠,随手丢在床榻上, 莹润的光泽自黑暗中绽放,他低头望向抱着膝蜷在角落警惕看着自己的姑娘,唇角扯了个笑。 “深夜唐突来访,并非我本意,我本来有的是耐心同你慢慢周旋,但是晚晚,我接到圣旨,等天亮城门一开,就要离京远赴云州,归期不定。” 他语调淡淡解释着“不来见你一面,我不会放心。” 至于不放心什么,他没有明言。 谢晚凝抿着唇也没有说话。 她此刻发髻尽散,身穿轻薄的寝衣,用薄被裹着自己,攥着被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紧张用力而发白。 陆子宴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声音放柔了些“别害怕,我不会乱来了,我只是想见见你,可我连你家大门都进不来。” 说着,他轻叹口气,没想到两人之间会闹到这一步。 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唐突到夜访一个姑娘家的闺房。 可他下午才冒犯了她,若是就这么离京,岂不是要被她一直记恨? 她有多记仇他已经深刻领教过,不敢让她再记恨自己。 注意到他的视线,谢晚凝慌乱的蜷起手指,“你出去!” 她声音轻颤,可见真的被吓的不轻。 “我们说会儿话,说完我就走。”陆子宴立在原地没动,垂眸看着她“你别怕,我绝对不会对你做什么。” 谢晚凝一言不发,死死的咬着牙瞪他。 “……”陆子宴被她瞪的别开脸,他也想到了白日里自己摁着人家轻薄的事。 他静静的站了会,等床上的姑娘没那么紧张后,才沿着床边坐了下来。 “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陆子宴唇动了动“如果你我没有退亲,那今晚本该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 谢晚凝心间骤然下沉“你想做什么?” 她这般反应叫陆子宴微微一愣,旋即眉梢微蹙“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 他在她眼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她以为他深夜来访就是为了…… 陆子宴猛的握紧拳,“白日的事,是我不对,我只是气疯了……” 言至此处,他顿了一顿,眸光幽寂难明,涩声道“晚晚,你明明跟我说,你同裴钰清没有关系的。” 怎么能骗他呢。 才同他退了亲,转身就去赴赏花宴,谁能不知道这个‘赏花宴’是什么深意? 甚至她还同那个男人在花房单独私会! 他的声音放的很低,可在落针可闻的室内依旧一字不落传进谢晚凝耳中。 安静的室内,响起她突兀的冷笑声。 多可笑,这种人真是油盐不进,跟耳聋眼瞎似得。 她对他的厌恶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还是她之前真的爱他爱到,让他自大到如此地步? 以至于两个人都退了亲,他还心存幻想,她只是在耍小性子,心里还是爱他的,她会跟之前一样,不多看其他男人一眼? 这样一个狂妄自大的男人,她怎么就能喜欢他喜欢了这么久? 怒意袭上头,谢晚凝也顾不上害怕了,赫然抬眼直直的同他对视。 “你是不是贱的发慌?” 她从未说过如此刻薄的话,陆子宴再度有些怔愣。 “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不理不睬,日日摆着一张冷脸给我看,现在我不要你了,你却拼命纠缠?”谢晚凝瞪着他,就连声音都没有压制,怒急而笑道“陆子宴,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贱的人。” “我同谁私会,同谁赏花跟你都没有关系了,明白么?” 被如此辱骂,陆子宴嘴唇绷得死紧,许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室内气氛凝滞,一片死寂。 他的眼底渐渐染上暗色,瞧着让人只觉得可怕极了。 谢晚凝心觉不妙,正有些后悔自己沉不住气,现在这个情况,真激怒了他可怎么是好时,就见坐在床沿的男人忽然倾身过来,下巴被他温热 的指腹捏住,抬起。 看着她这双小鹿般惊慌的眼睛,陆子宴指腹下意识松了些力道。 “之前种种都是我不好,我没有在意你的感受,现在回想起来,你会觉得委屈、失望也是应该的。” “我性子冷淡,不善言辞,不会说好听的话哄我的姑娘开心,还总惹你生气,说了很多言不由衷的混账话,叫你伤了心,但我没有做错事,我没要过别的女人,你不能就这么给我判死刑。” 面前的姑娘眼睛雾蒙蒙的,陆子宴看着有些口干舌燥,他喉结微咽,垂下眼将视线落在她的唇上,才继续道“我就喜欢过你这么一个姑娘,之前只是不懂怎么对你好,但我会试着改的,那些混账话我都不会再说了。” ——你别不要我。 这句在舌尖盘旋许久的话,终究还是难以启齿。 他堂堂八尺男儿,怎么能向着一个姑娘乞怜。 说出口的这些剖心之言,已经叫他满心不自在了。 他们离的很近,在微微散发莹润光泽的夜明珠照亮下,谢晚凝可以清楚的看见他眼底的希冀之色。 他说之前说的那些混账话都是言不由衷的。 他说他会改,他都会改。 他说他就喜欢过她这么一个姑娘,他没有做错事,没有碰过其他女人。 他在希望这些话能唤回她的心意。 这个认知让谢晚凝心头泛起凉意。 如果是梦里的那个自己听到这样一番话该多好。 原来,在现在这个时间段他竟然只喜欢她一个吗? 谢晚凝没有怀疑他说的是假话,这人性情高傲,从不服软,没有必要说假话来骗她。 只是,这样的话那就更可笑了。 她该怎么告诉他,他以后还会喜欢上别的姑娘,他会全身心为另外一个女人打算,把那个女人捧到天上呢。 扯开下巴上的手,谢晚凝深吸了口气,努力稳住情绪。 陆子宴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她的答话,眸底希冀的光渐渐暗淡。 明明是这样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怎么就能一夕之间变得这么狠心绝情呢? 他做错了什么? 他不过是隐瞒了那个微不足道的女人是他堂兄妾氏的身份而已,他已经知道错了,也已经认真解释过了。 为什么她还是铁石心肠不肯回头看看他? 第五十一章 “这段日子,我有时候总在想,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真正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陆子宴眼眸微阖,不再看她,声音却透着凉意“还是说真被别的男人勾了魂,移情了旁人,所以对我便这般绝情。” “你犯不着给我扣琵琶别抱的帽子。”谢晚凝不想激怒他,但也容不得他把所有罪责都甩到自己身上。 听听这是什么话,没有继续死心塌地的任他作践,就是移情了旁人。 她唇角轻扯,讥讽道“我只是迷途知返,不再犯蠢而已。” “是吗?”陆子宴声音一沉,再度探手扣住她的下巴,用力的抬起,眸底幽暗无比,一字一句道“那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现在是不是喜欢裴钰清?” “你放开我!”谢晚凝用力想挣开他,可下巴上的手犹如铁钳,她气的眼眶发红,“你放心,无论我喜欢谁都不会再喜欢你,只怪我这些年有眼无珠,竟看上你这么个玩意!” 她挣扎幅度过大,不但身上的薄被滑落,就连里头轻薄的绯色寝衣,领口都有些松散…… 夜明珠提供的光源,在偌大的室内其实不算明亮,但陆子宴视力极佳,身量也高,就着居高临下的角度,甚至能瞧见面前姑娘的贴身小衣…… 他猛地松开手,头也下意识别开。 恢复自由的下一瞬,谢晚凝赶紧把被子重新卷回来,又急又怒间,不经意的看见他的目光,整个人吓了一跳,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赶紧往角落又缩了缩。 在她的那些梦里,他们做过两年夫妻,有过无数次枕席之欢,他这个眼神…… 陆子宴看得出自己的反应好像吓到了她,他也想学着说几句软和话哄哄人,让她别怕,他不会对她无理。 可他这会儿有些口干舌燥,喉间像起了把火,满脑子都是一些不该出现的画面。 今日本该是他们的洞房花烛。 如果没有退婚,他现在…… 陆子宴呼吸一滞,僵硬的沉默了会,目光又落到了谢晚凝面上。 看这姑娘被吓的不轻,他轻轻扯了扯唇“怕什么?我几时动手伤害过你?” 她是他唯一认定的妻子,这些年,他或许不够温柔体贴,不会想着法的讨她欢心,但他真的一点也舍不得轻率对她。 可她却说无论喜欢谁都不会再喜欢他。 她说之前喜欢他也是有眼无珠。 这么想着,陆子宴竟然有些委屈起来。 凭什么喜欢的好好的,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怎么可以只有他一个人舍不得。 谢晚凝听他的话正冷笑呢,肩上忽然搭了只手,整个人被扣着向前,栽进一个泛着冷香的胸口。 “晚晚…”一手握住她的肩,一手锁住她的腰,陆子宴紧紧抱住怀里不断挣扎的姑娘,声音低沉暗哑“等我回来,你等我回来……” “陆子宴你疯了!松开我!” 谢晚凝又惊又怒,四肢扑腾挣扎,像一只快要溺水的旱鸭子,直到脖颈处传来男人沉重的喘息,她整个人骤然一僵,哑了音。 许是她的反应实在可爱,陆子宴忍不住闷笑了声,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女孩脖颈耳畔,很快就泛起了丝丝粉意。 谢晚凝却不敢挣扎了,她掐着手心,嗓音颤抖“你别这么对我。” 陆子宴轻轻嗯了声,“别怕,我只想抱抱你。” 温香软玉在怀,他确实有些控制不住,很想做点什么。 他自己都没想到,原来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其实也不过如此。 怕将他惹恼,对自己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出来,谢晚凝掐着手心,浑身僵硬的不敢挣扎,心里恨的咬牙。 陆子宴对怀里姑娘的心思浑然不觉,还觉得她乖的不像话。 温热的唇忍不住贴上她细嫩的脖颈,缓缓摩挲了会儿,低声哄她“我真的知道错了,等我从云州回来,晚晚想打想罚都行,我任你处置,行么?” 他如今最怕的是,在他离开京城的日子,这个姑娘为了赌一时之气 ,同其他男人走近…… 从前的他不会有这个顾虑,可现在…… 想到白日里发生的事,陆子宴眼神阴郁。 他深吸口气,嗅到怀里姑娘身上的甜香才勉强稳定住心绪,伸手捏捏她细嫩的后颈,声音轻柔“让你受委屈的人是我,你记得找我报复回来,别让我好过,也别牵连其他人,知道吗?” 谢晚凝僵硬的抿唇,说了声好。 “你答应了?”陆子宴大喜,松开禁锢,手捧着她的脸,同她对视“晚晚,你真的会等我回来?” 谢晚凝目光不偏不倚,直直的看着他,微笑道“是的,我等你回来。” 她笑的很漂亮,尤其他们离的还那么近。 陆子宴根本忍不住,他想到白日里假山洞穴里的亲吻,受到蛊惑般缓缓低头,想再来一次。 就在唇要覆上之际,被谢晚凝用手挡住,她轻声道“我还没有原谅你。” 陆子宴恍然回神,喉结咽了咽,嗓音干哑“是我不好,晚晚……” 他握着她的手,置于唇边,一下一下亲吻她的指尖,叹道“我之前是对的。” 之前他连她的手都极少碰过,所以从来没受过这种欲求不得的煎熬。 自从在曲城侯府将人抱了一次后,他只觉得她就是上天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伴侣,她天生就该待在他的怀里。 其他男人不可窥视,不可染指,就连惦记都不行。 想到那个同她走的极近的男人,陆子宴掀起欲色未消的眼眸“我把鸣剑留下来保护你好不好?” 他还是不放心。 谢晚凝心底嗤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保护我什么?我能有什么危险,你觉得除了你以外,还会有谁夜闯我闺房吗?” “……”不算是质问的话,却让陆子宴有些哑然,他顿了顿,解释道“我不敢不来。” 他下午才将人欺负了一顿,若是不来哄哄她,任由她记恨,等几月后回京,这姑娘是不是就真的同他生分了? 第五十二章 他在她这里已经没有了偏爱,所以再也不敢有恃无恐。 最明显的表现在于,陆子宴学会了患得患失。 从前的回忆告诉他,她必定还是爱自己的,那样深刻的爱意,不可能一夕之间顿消。 可近段时间,在这个姑娘身上,他已经再难寻到那些浓情爱意。 沉默几息,他退让道“你不喜欢鸣剑跟随,那我挑选几个有武力的婢女送来好不好?” “用不着,”指尖被缓缓啄吻,谢晚凝忍了又忍,直到实在无法忍受,微微蜷起手指“京城安全的很,除了你以外,没有人会夜闯宣平侯府,也没有人会让我有危险。” 听出她话语里的怒意,陆子宴安静的看她一会,问“真不要?你那两个婢女弱不禁风,真遇到点什么事,护不住你。” 听他提起婢女,谢晚凝顿时想到了尔霞。 那个在梦里被他收为妾氏的尔霞,她早就做了决定。 既然他们纷纷选择背弃她也要在一起,那她当然得成全他们的感情。 谢晚凝垂下眼,道“我也送个礼物给你,你要吗?” 陆子宴眸光骤亮,握住她的手下意识用力“要!” “那好,”谢晚凝借机抽回手,淡淡道“尔霞这些天都在东边耳房住,你将人喊醒了就带走吧,跟她说,无需来同我辞别。” 室内寂静几息。 陆子宴似乎很是不解“……什么意思?” 谢晚凝道“尔霞你是见过的,模样生的不错,今年已经十八……”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陆子宴急声打断,难以置信道“你要送女人给我?” “……那是我的贴身婢女,她对你有意,我便想成全她的心思,”谢晚凝承认的坦然,道“你也不吃亏,她虽是婢女,但比起寻常小官之家的女儿也不差。” “她对我有意,你便想成全她的心思?”陆子宴恶狠狠的瞪着她,喘息声粗重,努力克制住翻江倒海的怒意,咬牙道“晚晚真是个心善的姑娘,不如也成全一下我的心思?” 说着,他气急而笑“正好我心里慌的很,你这么善解人意,就把自己送给我,安安我的心如何?” “陆子宴,你别胡来!” 夜明珠提供的光源并不亮,昏暗的室内,谢晚凝却能瞧见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眼眸里翻涌而起的浓郁暗色,她急忙道“你不想收就不收,我只是将她的心思告诉你,并没有逼你一定要带走她。” 陆子宴抿着唇,深吸口气,勉强稳住情绪,俯身逼近她,一字一句道“除了你以外,我没想过要其他人,你若是有给我送人的心思,不如就把自己送给我。” “……”谢晚凝哑然,她往后躲了躲,后颈又被他握住,动弹不得。 陆子宴定定的看着她许久,念头疯起的瞬间,真的很想动手做点什么,可他最终什么也没做,缓缓将人松开。 “存心想气我?”他神情冷凝,声线却平静“你是存心想气我也没关系,只要你离裴钰清远点,无论你想出什么法子都行,我任打任罚。” 话头一转,又落到了裴钰清身上。 谢晚凝怔了怔,就听他又道“别再跟那老男人单独相处。” 想到她夸赞那老男人的话,陆子宴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唇角扯了个冰冷的笑“他能有我好看?” “……”谢晚凝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这种酸味十足的话,竟然是出自他的口。 无言沉默了会,她抽了抽自己的手,僵硬道“你该离开了。” 陆子宴低低嗯了声,他停顿了很久,始终握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开,最后抬眼看她“你每三日给我写封信好不好?我派人来取。” 谢晚凝单手抱着膝,同他对视,一口回绝“我不想写。” 为什么不想写,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几年里,她给他所有信件都没有收到过回信。 再炙热的感情,始终得不到回应时,总会冷的。 “对不起…”陆子宴轻轻揉捏她的手心,想了想,还是解释道 “你的那些信,我都有看。” 至于为什么没有回件。 理由很简单,她说的没错。 因为他笃定她无论如何都会在原地等他,所以,根本不愿意为了她多费一份心思。 人或许就是这样,忽视的永远都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只有等到快要失去了,才能知道什么最珍贵。 细想这两年,他都不知道让这个姑娘受了多少委屈…… 陆子宴无奈的笑了声,终于愿意将她的手松开,人却凑近了些,看着她道“你的确不该这么轻易原谅我。” 谢晚凝赶紧把手收回来,攥着寝被往后缩了缩,一言不发。 “这回,换我给你写信,你不理会我好不好?”他想了想,又道“你父母兄长,对我有些误会,不好光明正大给你传信,我让云锦给你送信,等我从云州回来,再上门负荆请罪,求得他们原谅。” 云锦是他豢养的一只大雕,谢晚凝见过很多次,她轻轻颔首,算是同意了,又催促道“你快点走。” 这是有多不情愿他在这儿。 陆子宴心里泛起苦意,静静的看她许久,道“那我走了,记得你答应我的话,不许食言。” 他深夜来访,为的就是求一个承诺。 他不奢求她现在能毫无芥蒂原谅他,只要她愿意等他回来,不再理会旁的男人就行。 这副你不答应,我就不走的架势让谢晚凝心底冷笑。 她垂下眼,唇角扯了个笑,嗯了声,应道“好。” 陆子宴闻言,心神大定,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肩,道“等我从云州回来,我会取得你父母的应允,再次将你许婚给我。” 谢晚凝不置可否。 她没有应答,陆子宴也不生气,深深的看着她许久,似乎已经将她的模样刻在脑子里,方才转身离开。 压迫感十足的男人一离开,谢晚凝呼吸声都大了些,等了许久,确定人真的已经走了,她才捂着胸口急急喘气。 “陆子宴!” 昏暗的室内,她的声音痛恨至极。 第五十三章 宣平侯府院墙外,陆子宴心神不定的站了会,忍不住偏头问向身后心腹“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他能看出那姑娘答应的有多不情愿,她是忌惮他夜闯闺房的孟浪,而不得不应下会等他回来。 可今夜不去,等天亮他就要离京,归期不定。 少说也要几月的时间,如今的他们已经没有婚约,而另外一个男人在对她虎视眈眈,他怎么敢赌? 鸣剑自小便跟随他身侧,从未见过他这般踌躇仿徨之态,略有心酸道“主子不会有错,您不要多想,谢姑娘待您情真意切,怎么会舍得真生您的气。” ……情真意切。 陆子宴呼吸微滞,抬头看向满天繁星,只觉得一颗心空落落,毫无底气。 那姑娘对他真的还情真意切吗? 今晚本该是他们的洞房花烛…… 原本过了今夜,他能名正言顺将人拥入怀中,可现在,一切都被他搞砸了。 陆子宴闭了闭眼,哑声道“此次你留在京中,替我守好她。” 鸣剑一愣“可是要暗中跟随?” “不用,时刻留意她的动向就行,不要叫她察觉。” 宣平侯府的府卫也不是吃干饭的,若真有人日日暗中跟着他们家姑娘,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被发现。 她已经明确拒绝了他送人的打算,他不敢违背她的意愿。 陆子宴道“最迟三月我会回来,这三个月内,你警醒些,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知我。” 说着,他缓缓转身,垂眸望着自己心腹,声音低沉“那是你的主母,你给我好好守着,别让她一时犯糊涂做错了事。” “是!”鸣剑单膝下跪,郑重应诺。 至于能做错什么事,主仆二人都没有讨论。 陆子宴最后看了眼夜色下的深深墙院,转身离开。 ………… 第二日的朝会上,弹劾陆子宴的奏章不下十本,可在得知他已经在远赴云州的路上时,都有些哑火。 真论起来,人家也就是拦着自己前未婚妻不许走,想试图挽回姻缘,跟沛国公府的两个护卫打了一架而已。 行事自然是嚣张的,但要说多罪大恶极却也没有,现在人家都领兵离京平乱去了,谁还敢叫圣上追加一道圣旨罚他不成? 一边叫人家干活,一边又上一顿板子,没有这样的事。 皇帝也不可能会这么做。 这件事,最终还是在裴钰清的意料之内,被轻拿轻放了。 谢晚凝自兄长口中得了消息,毫不意外。 她无精打采的点头,根本没有指望这点小事,能让陆子宴受到什么惩罚。 谢衍誉瞧妹妹这恹恹模样,蹙眉道“又病了?” “……”谢晚凝默了默,小心的摸了把自己额头,松了口气,道“没病,就是昨夜没有睡好。” 以为她只是昨日受了惊,所以不得安眠,谢衍誉没有再说什么。 倒是一旁的郑氏关切道“为娘瞧你这两月就没有一天是开怀的,要不要出门散散心?” 谢晚凝连连摇头“我才不出去叫人笑话。” 昨日的事,京城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传的最广的就是,裴、陆两家世子爷一起争夺她这个侯门嫡女。 还有说她坚持退婚都是因为跟裴家世子互生情愫,所以狠心抛弃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完全将陆子宴前段时间养了个外室的风流韵事忘了个干净。 满城都是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她才不要出门被人当稀罕物瞧。 “在意那些流言做什么,若换做前朝自是难办,可现在是咱们大汗王朝,民风开放的很,皇室那些公主郡主们,豢养男宠成风,议论她们的还少了?” 郑氏爱怜的理了理女儿的鬓发,柔声道“我儿就是不嫁人,养几个男宠度日,旁人又有何好说的。” 谢晚凝眼眸放光,一把握住母亲的手“阿娘此言当真?” 郑氏“……” 她也就随口哄 一哄。 “咳咳~”许久没有说话的谢衍誉轻咳了声,等妹妹看过来,才一脸无奈道“不许胡言乱语。” 谢晚凝哦了声,大感无趣,将下巴搁在母亲肩上,哼哼唧唧。 郑氏拿她没办法,想了想,又道“你若是不耐烦京城这些流言,不如去京郊庄子住段时间,正好天气炎热,去避避暑也好。” 谢家在京郊有座农庄,每年的瓜果蔬菜,河鲜水产,基本上都是农庄供给。 几年前,谢晚凝在那儿住过一段时间,比起京城的热闹,那确实是个僻静的好去处。 这么想着,她就有些意动,正好在京城待的烦闷极了。 “那阿娘陪我去吗?” “家里一堆事呢,我可去不成,”郑氏笑着摇头“不如去问问茹娘可愿意随你同去。” 谢茹瑜自然是愿意的,听了堂姐的话,当即就去问过自己母亲。 都是已经及笄的女郎,在家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少,叔母刘氏也不愿意拘着她,大手一挥,准了。 既然决定去农庄小住,当然得好生收拾一番。 等到了真正出发这日,已经是三日后了。 虽然庄子就在京郊,但离京城实际上也有段距离,两个姑娘家孤身离京,家里人都不放心,最后是谢衍誉亲自相送。 马车速度不快,路上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马车才晃晃悠悠的停下。 谢晚凝跳下马车时,看见她哥脸色不对,便歪着头问道“阿兄这是怎么了?” “……只是忽然间想起了一桩旧事,”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谢衍誉别有深意的瞧她一眼,“你决定来农庄小住,是不是因为知道沛国公府的别院就在这儿附近?” “!!!”谢晚凝瞳孔蓦然瞪大,恼道“你不要胡乱冤枉人,不是阿娘说这儿安静,我才来的吗?你当时又不是不在。” 说着,她四处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附近几栋庄园都过了一遍,还是不确定道“哪栋别院是裴家的?” 京郊这边的所有农庄,别院,基本上都是京城各大世家贵族们手里的私财,每一栋都气派的很,但又没有冠上门匾姓氏…… 第五十四章 长这么大,谢晚凝统共也就几年前来过这儿一回,又怎么会知道隔壁邻居是…… 她恍然一惊,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却没有被抓住。 谢衍誉也没有提醒的打算。 后面下车的谢茹瑜没有听见他们兄妹的对话,一下车就四处看了一眼,面露欢喜“终于来这儿了。” 她挽住谢晚凝的手,有些抱怨道“阿姐几年前来这儿养病,当时我就想跟过来,但阿娘不许。” 当时她们姐妹感情还很别扭,每次见面都针尖对麦芒的,谢晚凝那会儿又生着病,叔母刘氏可不敢让女儿跟着过来惹她生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谢晚凝浑身一僵,终于抓到先前一闪而过的念头。 她缓缓转头,看向身边的兄长“我知道了。” 谢衍誉瞥她一眼“知道什么了?” 都是自家兄妹,谢晚凝没有什么不好说的,直言道“我知道裴钰清是在什么时候认识我的了。” 她怎么早没想到呢。 她既没有失忆过,又确定如果见过那人,不可能会没有印象。 那么就只剩十四岁那年,京城遇上百年一见的大雪,她患上雪盲症,蒙着眼睛无法视物,特意来农庄这边养病的日子了。 福至心灵般,谢晚凝的目光落到了隔壁的那栋温泉山庄。 十四岁那年的冬日,是谢晚凝长这么大,顺风顺水的人生里,唯一有些波折的日子。 患上眼疾,她看不见东西,大夫叫她静养,京城人事嘈杂不利于她养病,而农庄这边附近正好有一方泉眼,不说四季如春,但比起被皑皑白雪覆盖的京城,确实好上许多。 ……所以,记忆里的琴声是裴钰清所奏? 那个一直温柔耐心哄着她的人,不是农庄的佃户之子,也不是乡村秀才,而是他? 谢晚凝心口突突跳,几乎想立刻调转马车回京城,找到那人问一问。 可胳膊被谢茹瑜挽住,小姑娘正热切的提问“裴钰清?是沛国公世子吗?原来阿姐你同他竟然有这样的渊源。” 京城传的沸沸扬扬,身为堂妹,她当然听说了前几日陆子宴在沛国公府里同人家世子护卫动手的事。 谢晚凝简单同妹妹解释了一二,又道“其实也就是两年前的事。” 两年前,她十四岁,而裴钰清二十五…… 如果那人两年前就喜欢她,又是怎么能忍的住不表明身份的? 明明,她问了他好多遍,他的…… 谢晚凝霍然抬头“阿兄,裴钰清表字是叫什么来着?” 谢衍誉淡淡的看她一眼,没有理她的意思,领着两个妹妹朝早有管事等候的庄子门口走去。 那眼神看着就不像高兴的样子,谢晚凝顿时止住了话头,不敢顶风再问。 也是,她兄长古板又无趣,明知裴钰清的心思,又怎么可能会回答她的这种问题。 她总有机会能问到本人的。 这么想着,谢晚凝又忍不住看向隔壁。 也是巧了,那扇紧闭的大门在她的视线里缓缓朝里打开。 谢家兄妹三人都望了过去。 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眼前。 ………… 除了搬运箱笼的奴仆外,两边人马都齐齐一静。 不止谢家兄妹惊讶如此凑巧,就连裴钰清都没想到,那姑娘竟然会来京郊农庄。 他的目光在几辆装着行囊的马车上一扫而过。 ……看样子还是要在这儿小住。 他身后,裴珥小声道“世子,咱们还回京吗?” “……”裴钰清静默几息,侧目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谢晚凝呆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人一步步走过来,一颗心莫名有些紧张,砰砰直跳。 旁边的谢茹瑜见这阵势,紧了紧挽着堂姐的手臂,问“这位就是裴世子吗?” 裴钰清来谢家的几次,她都没有见着人,上回的赏花宴,也同样没有碰面。 所以,这是谢茹瑜第一次 见到这位为了自家堂姐,而跟陆子宴起争执的国公府世子。 谢晚凝胡乱的点着头,姐妹俩说话间,裴钰清已经走到面前。 几日不见,他还是一如初见模样,气质温润又疏离,面容明俊清冷,广袖长袍随风而动,平白增添几分难以接近之感。 他先是对着谢衍誉颔首打招呼,目光落在谢晚凝面上时,微微一笑,道“来农庄小住?” “……对,”谢晚凝想了想,还是问道“昨日我不是跟送药膳的人说了,这段时日都不在府上,让他们不要送膳来吗?” 裴钰清垂下眼睫,道了声原来如此,又笑道“这几日我都在山庄别院,还未收到仆人回禀。” 谢晚凝挑眉,看向他身后的庄园“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名山汤浴?” 早听说京郊这边有一眼天然温泉,之前是在一皇商手里,配以名贵药材,开了一家温泉养生馆,专门招待权贵。 后来皇商犯了事,需资金填补空缺,这栋温泉山庄被倒卖出去,没想到真是被沛国公府入手了。 “对,”裴钰清眼底微微一荡,道“我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在这边住着。” ……也是,京城一到年关就冷的很,这温泉山庄倒是很适合驱寒,裴钰清从胎里带来的弱疾,能养成现在这副没事人的模样,指不定费了端阳长公主,和沛国公多少心呢。 这么想着,谢晚凝倒是没怀疑人家是专门为了自己过来的。 一旁默默打量这位裴世子许久的谢茹瑜忽然开口道“我还从未见过温泉呢。” 裴钰清一怔,看向谢晚凝,道“我会吩咐管事,若不嫌弃,你们随时可过来。” “那你呢,”谢晚凝指了指他身后等候许久的马车“你是要回京吗?” “……不是,我打算去附近果园转转。”裴钰清垂下眼,道“近段时日,我都会在这儿住着。” 他身后的裴珥唇角微抽,生怕被人瞧见自己面色,赶忙将头放的更低了些。 “果园?”谢晚凝眼神一亮“都有……” “好了,”一直静静听着他们说话的谢衍誉,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这儿不是谈话的地,长卿兄有事就先去忙。” 第五十五章 谢衍誉安顿好两个妹妹,趁着天色尚早,连夜回了京城。 走之前欲言又止的看了幼妹许久,最后摇着头,无奈道“为兄相信你行事自有分寸,就不多说你了。” 谢晚凝明白他的意思,十分淡定的点头“阿兄放心吧,我一定不对他胡来。” 心里却腹诽,她正愁寻不到人呢,都送上门来了…… “……”谢衍誉无语的看着她。 就没见过哪个姑娘家说这种话的。 一腔老父亲心态的哥哥十分不放心的走了,这个农庄再也没有人能管得到她头上。 当天夜里,谢晚凝欢喜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干脆跑到院子外头看月亮。 盛夏的月光明亮,连波光粼粼的湖面都看的很清楚。 她看向一墙之隔的对面庄园,心里忽然想着,那人这会儿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他们离的这么近,没道理她都激动到难以安眠了,那人却毫不受影响吧。 这么想着,她小跑着回屋,从妆奁里翻出一支玉箫。 舒缓的箫声在明亮的月色下奏响,一墙之隔正夜观月色的某人微微一怔。 谢晚凝闭着眼吹奏,忽然间耳尖动了动,一道悠扬熟悉的琴音融入进来。 这琴声温和舒缓,熟悉极了,在她不能视物的日子里,全靠它来安抚她的不安情绪。 若他早些在她面前弹奏一曲,她又怎么会到现在才认出他。 谢晚凝颇通音律,自然能听出他琴技不凡,可他却甘愿被她的箫声引着走。 箫声缓,琴声便也缓,箫声清越激昂,琴声便也江涛汹涌。 她竟然能在其中,品出被纵容的滋味。 眼前似乎又出现那张温润的俊脸, 一曲终了,谢晚凝手握玉箫,有些心满意足准备回屋睡觉,就听见一墙之隔的那头传来男子清凌的声音。 裴钰清道“是初来这边,睡不着吗?” 他声音不大,谢晚凝又离墙有些距离,好在夜间四处寂静,所以也能听个模糊,她几步走到墙边,正欲回话,那头又道“我给你调的药丸,你可带了?” 在雨轩茶楼给的一瓶子药丸,早就吃完,后面借着送药膳,他又给了一瓶。 只说有助安眠养神。 被陆子宴夜闯香闺后,谢晚凝受惊之下,更是失眠多梦,一夜要惊醒好几次,便有些体会到此药丸的妙用,这回来农庄自然是带了的。 可这会儿闻言,她却停了停,才毫不心虚道“来的急,没带。” 那头安静几息,谢晚凝耐心的等着,听见了些动静,一抬头,就看见墙顶冒出个人影。 正是白日跟在裴钰清身后的裴珥,他递来一个玉瓶。 谢晚凝挑眉,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她敲一敲墙壁,忍不住口花花“裴钰清,你不亲自过来吗?我有话想问你。” 若两人面对面,她或许能看见裴钰清面上此刻近乎于羞赧的神色。 他顿了许久,在下属面前,强自镇定道“夜已深,你我不方便见面。” “哦……”谢晚凝语气有些淡了“那我回去睡了。” 裴钰清喊住她,“把药拿上。” 谢晚凝笑道“你我之间不方便见面,难道就方便私相授受?” 裴钰清垂下眼睫没有说话,他是说不过她的。 立于墙头的裴珥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寂静几息后,终于听见自家主子发话,“下来。” 谢晚凝以为他作罢了,面色彻底冷下来,转身就走。 未行几步,面前忽然出现一道身影,在寂静的夜里实在吓人,她吓的连连后退,被来人握住手臂扯住。 “不是喊我过来,我过来了你怕什么?” 谢晚凝捂着胸口,瞪大眼睛看着这人“你怎么过来的?” 要是陆子宴那出神入化的武功,忽然出现在面前她还能接受,可……这人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吗? 她那点想法完全就展露于面上,裴钰清简直一目了然,他唇微微动了动,无奈 道“我倒也没那么无用。” 自己小瞧人被人家发现,谢晚凝有些不好意思的眨眨眼,又奇道“可你不是身患心疾?可以习武吗?” “我习武只用于强身,没有苦练,”裴钰清低头望着她,眸色在月光下看不出情绪,他解释道“也就轻功还行。” 谢晚凝哦了声,原来如此。 她就说,刚刚还在隔壁的人,忽然就跑到了她面前。 裴钰清道“有话想问我?” 谢晚凝笑了笑“是啊,有很多话想问你。” 不过现在却不急了,她四处望了眼,指着不远处的湖泊,道“去那边坐会儿吧。” 农庄不比侯府,没有亭台楼阁,没有假山流水,也没有观景台,随处可见的石凳。 湖边杂草丛生,几块顽石堆积。 谢晚凝迈步就往那边走,却被他握着胳膊阻止。 “这个季节,农庄这种杂草丛生之地不要轻易踏足。”看着小姑娘一脸疑惑的表情,裴钰清笑道“怕不怕蛇?” “……”谢晚凝默了默,下意识反握住他的胳膊,“你是说这里会有蛇?它们会不会在夜里进屋?” 这个湖离她所住的院子可不远。 上次来是冬季,当时她还是个不能视物的瞎子,从来没想过农庄夏季原来是会有蛇的。 “莫要担心,”没想到随口一句话将人吓着了,裴钰清赶紧安抚道“你身边奴仆都会打点好的,……不然,你带我去院子看看。” 主子不知道的东西,底下奴仆还能不知道吗? 还有农庄管事们,怎么可能不妥帖准备好,若真叫蛇虫鼠蚁惊扰了主子…… 谢晚凝这般想着,倒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只是目光还停在湖面杂草上。 裴珥已经听命前去那边探查了一遍,确定没有蛇虫,她才彻底松了口气。 哪个姑娘家会不怕蛇啊,她在集市上也是见过蛇贩子的,胳膊上缠着或大或小的斑斓蛇身,远远瞧上一眼,都叫她起鸡皮疙瘩。 裴钰清拉着她坐到石块上,自己弯腰同她对视“方才是我说错话了,这儿没有蛇,你别被吓的晚上又睡不着。” “……”谢晚凝无语的看着他“我在你眼里,胆子就这般小吗?” 可不是胆子小吗? 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被惊扰到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还有些爱哭。 想到初见时,那个裹厚厚的皮裘,身患眼疾,还总想掉金豆豆的小姑娘,裴钰清心软的不像话。 他轻轻叹了口气,笑道“姑娘家胆子小点也不碍事。” “……”谢晚凝是真有些不高兴了,她握住他衣袖,扯了扯,哼道“我看你胆子才小,瞻前顾后,畏畏缩缩,也不知道怕什么。” 意有所指的话,叫裴钰清神情微怔,良久没有答话。 若是平常,他退缩谢晚凝便由着他去了,毕竟她也没打算再跟哪个男子有感情上的牵扯,可现在不行。 自打陆子宴夜闯侯府大院,摸进她闺房死缠烂打,威逼她等他回来后,谢晚凝那个靠嫁人来摆脱他的心思,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好不容易陆子宴离开京城,她若真的乖乖等他立功归来,他们又要进入下一轮的纠缠。 到时,还能轻易摆脱他吗? 他都能做出夜闯她闺房的事了,还有什么他做不出来的? 谢晚凝一点也不愿意跟他再有半点瓜葛。 这么想着,她看向面前男子时就更是恼怒。 明明对她有意,甚至怎么看都是用情极深的样子,却死活不肯勇敢一点。 竟然也敢说她胆小。 她胆子哪里小,对着陆子宴那张冷脸,她都勇往直前了那么久,越挫越勇,一直到那些惨痛的梦境才彻底醒悟。 而他呢? 他才是胆小如鼠! 夜色下,女孩的目光灼灼,堪称逼视,裴钰清在她的视线下别开脸。 “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谢晚凝道“若我能想起你 是谁,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裴钰清眼睫轻颤,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不作数了吗?”谢晚凝感觉自己的心直往下坠,抿了抿唇“那算了。” 她也不是强求的人,他不愿意,她还能逼着人家妥协不成。 挺没意思的。 松开握住他衣袖的手,谢晚凝站起身“我走了。” “……晚晚,”裴钰清终于开口,声音艰涩。 以为他终于不再端着了,谢晚凝心中一喜,才回身,就看见他手里的药瓶递过来,弯起的唇瞬间落下。 熊熊怒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直冲颅顶,燃烧了理智,她一把夺过玉瓶,直接丢进湖里。 “谁要你的药丸!裴钰清,你不觉得自己言行不妥吗?一面看似对我温柔体贴,关怀备至,一面又从不肯承认自己心意,是想用忽远忽近,忽冷忽热的手段吊着我?” “不是的,”裴钰清将空了的手掌握的死紧,夜色下看不清面色如何,只是语气带着难得的慌乱“我从未想过吊着你。” “是吗?”谢晚凝冷笑“既然这样,那你说说,我们这算什么关系?” 友人? 就算本朝风气再开放,也没有听说过私下见面单独相处的异性友人。 恋人? 明明心迹已经表露彻底,但他非死撑着不承认。 兄妹? 那更可笑了,别说他们没有血脉关系,就算是她嫡亲兄长谢衍誉,自懂事起,兄妹二人也从未在夜间这么独处过。 所以,他们是什么关系? 裴钰清一时之间竟然答不上来。 他终于有些反应过来,因为他的情不自禁,两人的关系确实过界了。 实非君子所为。 明明一开始,他只想远远看着她就好的。 他久不做声,谢晚凝已经彻底失望,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误解了他的心意。 还是说,他真的对她无意,只是当她是好友的妹妹,才几次三番关照? ……不! 她绝不相信! 说不上是恼怒,还是不甘,谢晚凝忽然伸手握住他的衣襟,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少女的甜香忽然接近,裴钰清还未反应过来,面颊就被蜻蜓点水般微微一触,整个人顿时愣在原地。 他静立半晌,回过神来时,被亲的右脸骤然一阵滚烫,好在有夜色作为掩护,她瞧不见。 裴钰清心里才这般庆幸的想着,那胆大包天的姑娘竟然又将冰凉的小手贴了上来。 谢晚凝摸了摸,男人脸上的热度几乎能烫手,她讥讽一笑“装模作样的伪君子。” “……”就是再好的脾气,裴钰清这会儿也有些撑不住了,他垂下眼直直的看着她。 谢晚凝巍然不惧同他对视,“我说错了吗?你敢说你自己不喜欢我?” 夜色下,她的眸光依旧清澈透亮,应该是准备歇息后重新起身,她发上只松松的插了只玉簪,额边鬓角有碎发落下,正仰着头看着他,两人其实离的很近。 近到他可以清楚看见她好看的唇形正微张着,随时准备再说几句奚落的话语。 裴钰清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他下意识退了一步。 谢晚凝没有阻拦,她松开握住他衣襟的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完全没有心思,也不想去分辨他究竟是嘴硬,还是装模作样,或者根本就是她自作多情误会了他的心意了。 她走的这么斩钉截铁,裴钰清没忍住张口喊她的名字。 可这回,她没有停下的打算,他顿了顿,终于抬步追上去。 “……喜欢的。” 谢晚凝脚步微滞,没有回头。 裴钰清看着她的背影,手掌缓缓握紧,嗓音艰涩“我喜欢的。” 从来没有人能将他逼到这个程度。 若不是喜欢,他怎么会费这么心思,怎么会任她左右情绪,怎么会日日守在茶楼等她经过。 ……怎么会让她亲到他 。 他其实能躲开的。 她说的没错,他真是个伪君子。 谢晚凝转身,抬头看了他一会,轻声道“你腰弯一弯,我脖子酸。” “……”裴钰清眼睫颤了颤,缓缓弯腰。 两人平视,目光交汇在一起。 谢晚凝道“你答应的话还算数吗?” 那个,她记起他是谁后,他就承诺她一件事的话,还算数吗? 裴钰清定定的看着她,道“你说。” 第五十六章 “十四岁那年冬天,我患上雪盲症,目不能视,特意来农庄养病,在这里我认识了一位哥哥,他博闻广识,弹得一手好琴,还教我弹琴,好几次看我要哭,为了哄我还给我念书,讲故事。” 她顿了一顿,道“我阿爹待我都没有这么耐心。” 裴钰清唇角微抽,眼露无奈。 谢晚凝才没有理他,继续道“在我眼疾痊愈,能视物后,他就消失了,我不知道他年纪,不知道他身份,只记得他告诉我他叫裴长卿。” “我寻遍了庄子里的佃户,还有附近村子,都没有姓裴的人家,他那么博学,定然不是普通农家子,我想他起码是个秀才,又去寻周围的学堂,还是一无所获。” 说着,她抬眸的看向他,问“那个裴长卿是你么?” 裴钰清静默几息,缓缓点头认下“是我。” 谢晚凝语带控诉“你当时为何消失不见?” “……”裴钰清微微一顿,道“你有倾心相许的未婚夫,我不宜同你相交过甚。” 他十分坦然,坦然到叫谢晚凝有些发愣。 她想起了两年前的冬天,患上雪盲症的那大半个月,她双眼被蒙着,世界没有颜色,来到农庄调养。 彼时临近年关,父母事务繁忙,兄长是新科探花郎,已入朝为官,他们没有时间时刻陪在她身边,只有偶尔得空才能来农庄探望。 那一年的夏季,陆子宴便奉命跟随大皇子去了岭南,离开时只说会在过年之前赶回来。 所以,寒冬腊月,身患眼疾的她,身边除了两个亲近的婢女外,没有亲人爱人陪伴。 给陆子宴写的信从没收到过回音,平常还不觉得什么,可生病中的人,总是格外脆弱。 谢晚凝好几回都顾不上眼疾,委屈的直想哭。 是裴长卿,是他莫名其妙的出现,又温柔细致的哄人,耐心的转移她的注意力,不叫她难过,不叫她惶恐。 陪着她渡过那段日子。 等陆子宴回京,来农庄看她时,她眼疾正好痊愈,能取下一直覆住眼睛的白绫。 可陆子宴出现后,她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人了。 见她如此大动干戈去寻一个男子,陆子宴还生了场气。 谢晚凝极难得没有顾及他的想法,固执己见的将附近村落寻了个遍,始终无所获,才不得不作罢。 想到自己满世界找人的那个年关,谢晚凝眼眶有些泛红,倔强的瞪着他。 裴钰清见不得她这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手腕几乎是下意识的抬了抬,想抚上她清澈明亮眸子哄人。 理智复原后,他停住动作,良久,动了动唇,解释道“我不能让自己的存在影响到你。” 那段时日,她拿他当哥哥看,十分信任,毫不设防,将心事说了许多。 说她有多么多么喜欢陆家郎君,他们早早定下婚约,等及笄后就该请期成婚。 陆子宴他见过,不到弱冠之年便能独当一面,是个极为优秀的少年。 论出身,论能力,论年龄,论人品样貌在京城的后起之秀里都是一骑绝尘的佼佼者。 他们的这段姻缘,会是京城里数得着的金玉良缘。 而他长她十一岁,体弱多病,自幼便有心疾缠身,随时可能因为心脏超出负荷而死去,非长寿之人。 他怎么敢以这种形象出现在她面前? 他一开始的打算,本就是只要看着她好好的成婚生子就行了。 这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若陆子宴对她再好些,再耐心些,不要总是伤她,不要豢养外室,他根本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谢晚凝轻轻眨眨眼,“你为什么会觉得认为自己会影响到我?” 裴钰清静静的看着她,良久没有言语,谢晚凝也就这么等着,似打定主意要个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他垂下眼,道“你觉得我现在能影响到你吗?” 谢晚凝“……” 她愣了愣,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认为,当时的她见过他后,或许会…… 谢晚凝唇角微动,没想到这人还挺自信。 不过,不可否认,初见他时,她切切实实是被惊艳到了。 她的小表情十分灵动,裴钰清瞧了会,问“你想要我答应什么事?” “……”谢晚凝沉默了,她辛辛苦苦铺垫了一晚上,他就这么直接问了出来。 犹豫几息,还是没办法直接说出口。 上回就被这人拒绝了一次…… 可一想到那个咄咄逼人的陆子宴,她心一横,开口道“你没看出来吗?” 裴钰清神情微顿,有些怔然。 谢晚凝抿唇,索性直言“你有没有想过要成亲?” 她强调“跟我。” 裴钰清眼睫颤了下,窘迫的别开脸,没有看她,“我从未想过……” “长卿哥哥,”谢晚凝打断他的话,轻轻道“你想好了,这个问题我之前就问过你一次,被你拒绝了,这次是最后一次,你确定还是要拒绝我吗?” 她垂下头,目光落在两人交错的影子上,“你若是拒绝,那我以后没办法再同你心平气和的说话了。” 哪个姑娘会对连续拒绝自己两次的男子,没有半点怨念? 置于袖口的手指缓缓蜷起,裴钰清垂下的眼眸里,满是挣扎。 谢晚凝并不能感觉到他的心情,见他许久没有说话,失望的情绪再度席卷而来。 只觉得自己连番逼迫,真的很可笑。 里子面子都要丢光,她再也待不下去,转身就要走。 “晚晚…”裴钰清叫住了她,他嗓音微颤“你若是为了避开陆子宴,…才想成婚,大可不必如此…就算你不嫁给我,我也不会坐视不管。” 谢晚凝脚步一滞,停住转身的动作,抬眸看他“你知道陆子宴上回在你府上对我做了什么吧?” 虽然他来时,陆子宴已经没有继续行轻薄之举,但他说了那些乌七八糟的话啊。 什么滋味很好…… 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他亲我。” 袖中的手掌猛地收紧,裴钰清垂下眼,视线落在她好看的唇形上,眸底神色不明。 第五十七章 谢晚凝继续道“他见到你我二人在花田独处,认为我坚决要跟他退亲是因为你的缘故,气怒之下更是不肯放过我。” 裴钰清目光一直放在她的唇上,半晌,嗓音艰涩地开口“他已经不在京城……” “是,他现在确实不在京城,但他还会回来,” 谢晚凝几乎要被他这油盐不进的姿态气笑,打断道“他多高傲的人,怎么会接受一直痴恋他的未婚妻不要他了,只要他回京,必然会再来纠缠我,我若是不寻个人嫁了,就要同他这么无限期的纠缠下去。” 只要想到她这辈子都会跟陆子宴断不了瓜葛,她浑身都不自在。 无论如何,她坚决不会再让自己嫁入武原侯府,重蹈梦中覆辙。 谢晚凝道“在宾客众多的国公府,在随时有人经过的假山旁,在光天化日之下,陆子宴敢将我掳走肆意轻薄,你觉得我若不嫁人,他会善罢甘休吗?” 她声音很冷静,却带着一股难掩的愤怒。 不知道是对陆子宴的,还是对他的。 裴钰清看着她,艰难开口“是我不好……” 是他来迟了,没有保护好她。 叫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受此大辱。 他顿了顿,温声道“我给你安排几个暗卫好不好?再不叫人欺负了你去。” “……”谢晚凝沉默了。 她看了他一眼,勉强笑了下“算了吧,是我不懂事,叫你为难了。” 他从始至终都在拒绝,她却仗着摸透他的心意,十拿九稳的步步紧逼。 可几次三番话已经说到了极致,他还是没有松口的打算。 ……其实挺没意思的。 哪里有这么逼人家娶自己的。 她也不是真嫁不出去了,三个月内,选个人成婚,她还是做得到的。 只是,她想在被陆子宴逼到这样的情况下,依旧可以自己做选择而已。 许是她笑容太难看,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手腕就被面前的人握住。 “不是为难……”似定下了决心,裴钰清没有再回避她的问题,紧了紧握住她的手,苦笑。 就连做梦,他都梦到过不止一次迎娶她的画面。 怎么会是为难? 没有人能知道他的彷徨挣扎,从见到这姑娘起,他就在挣扎。 贪念起时,他会想着人生得意须尽欢,不管把她交给谁,他都不会放心,担心她受委屈,担心她不被善待,他心尖上的姑娘就该自己妥善将人护在怀里,小心珍视。 可等冷静下来,他又会告诉自己,他这副病弱的身子骨不配奢求与她的终身幸福,真由着自己心意来,只会耽误她一辈子。 他年长她这么多,应该多为她着想,怎么能拖着她这样一个花样年华的好姑娘,入他这个无底深坑? 可偏偏,她还总要来说一些他死死克制的,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谢晚凝不会明白他百转千回的心思,她动了动手腕,道“放手。” 裴钰清松开手,轻轻叹口气“我娶。” 谢晚凝抬头看他“这么勉强?” 裴钰清“……” 他垂眸和她对视,唇微微一动,道“我从不勉强我自己。” “……那你刚刚算什么?”谢晚凝飞快眨眼,试图将莫名冒出来的泪意憋回去,嗓音却还是暴露了她的委屈“看着一个姑娘家几次请求你娶她,很快意吗?” 小姑娘委屈成这样,叫一直从容不迫的男人顿时慌了手脚,指腹抚上了她的眼帘,轻轻碰了碰,见那金豆豆还是成串往下掉,慌忙道“别哭,我错了。” 谢晚凝别过头避开他的手,掏出帕子给自己抹泪。 裴钰清手顿在半空,停了良久才握住她的肩,道“我并非有意拒绝你,你知道的,我患有心疾。” 谢晚凝拭泪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说话。 裴钰清自顾自开口解释“宫里几名御医都为我诊过脉,此疾无法治愈,随时有生命危险,不能有过大的情绪波动,或许我这一刻还同你谈天 说笑,下一刻已经不省人事。” 说着,他松开握住她肩膀的手,垂眸望着她,涩声道“你若是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至于陆子宴,你不必过多烦忧,只要有我在一日,绝不会眼看着你受他逼迫。” 夜色下,他目光温柔如水,跟他这个人一样,瞧着就脾气很好。 谢晚凝抬着头看了会,反问他“我为什么要反悔?” 他身体好不好,能不能陪着她终老,跟她决定嫁给他有什么关系? 听见她的话,裴钰清眼睫一颤,僵硬良久,恍然回神。 像是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眸中的光亮渐渐熄灭。 他沉默许久,缓缓点头“好,我答应你,无论什么时候你想和离,我都放你走。” 原来这才是她要他答应的事。 原来她不只是想让他娶她。 而是想让他在娶了她之后,随时放她自由。 ……这样也好。 裴钰清心里想着,又觉得自己方才的挣扎过于矫情了。 这姑娘对他顶多是几分见猎心喜的新鲜劲,就算为了避开陆子宴而起了仓促嫁人的心思,也有的是高门贵族公子可以挑选,哪里就到了非要嫁给他的地步。 不过一转念,裴钰清就想明白这个姑娘为何选择自己的原因所在。 他轻扯唇角,挤出个笑;道“我明日就禀告父母,定个吉日,去你家提亲。” “不用专程选日子,咱们婚事一切从简,”谢晚凝道“最好在三个月内,趁陆子宴没有回来之前,完成婚仪。” 裴钰清面上的笑彻底维持不住,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三书六礼,但凡有些规矩的人家,走完全程,最少也得一年,她先前同陆子宴,从十岁那年议亲,到去年请期,一共五年。 现在轮到他,却要在短短三个月内完成婚仪。 谢晚凝握住他的衣袖,轻轻扯了扯“我没有不看重和你这桩亲事的意思,只是……” “一切听你的,”裴钰清淡淡打断“就三个月,一切从简。” 谢晚凝“……” 再迟钝,也看出这人似乎在生气。 他在气什么,她也能了解一二。 第五十八章 是觉得自己不被尊重了? 毕竟人家虽然年纪不小,但这确实初婚。 这么想着,谢晚凝就有些内疚,她开口解释道“我只是想尽快嫁给你,以免半路又出了什么岔子。” 我只是想尽快嫁给你…… 明知道她这话不是他想听的那个意思,但裴钰清心口还是滚烫极了。 他眼睫颤了一下,说出的话又快又急“只要你不反悔,就出不了岔子。” 这可说不准。 真等陆子宴回来了,他怎么可能坐视她嫁给别人,而不生事? 谢晚凝沉默了会,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我们说会儿话吧。” 裴钰清嗯了声,反握住她的手,牵着人坐到石块上,自己蹲下来,平视着她,轻轻一笑“说吧。” “……你也坐,”谢晚凝拍了拍身旁的空位“你坐下,就做我旁边。” 除了偶尔响起的几声夏虫鸣叫外,夜色下,这片湖泊安静极了。 石块不算大,两人坐的很近,见他正襟危坐之态,谢晚凝莞尔一笑,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香囊上,歪着头好奇道“我送你的那个呢?你有佩戴过吗?” 裴钰清声音很轻“未曾。” 至于为什么不佩戴,他没说,谢晚凝也没继续问。 她看着他搭在膝上的修长手掌,眉梢微挑,好笑道“咱们现在也算互许了终身,坐在一起就不用这么客气了吧?” “…钰清被她调侃的有些窘迫,却还是伸手握住了她,小心的收拢。 谢晚凝可没有那么乖的被他握着,她确实喜欢逗他,他越是羞赧,越忍不住想逗他。 两手交握的瞬间,她的手指就钻入了他指缝中,同他十指相扣。 两人的掌心贴着掌心,这是她第一次跟人这么亲密,就算是交好的闺中好友们她也从未如此亲近过,但此刻却并无半点不适。 她想,她一定也是喜欢他的,至少她愿意同他亲近,也特别喜欢看他被她逼到退无可退的窘迫难言之态。 这么想着,谢晚凝手指微微用力,低声问“在我之前,你有这么握过其他姑娘的手吗?” 裴钰清怔了一下,道“没有。” “真没有?”谢晚凝唇角一弯,笑着凑近些,盯着他这张俊俏的脸,道“你生的这么好看,你身边伺候的丫鬟们就没有动心思的?” 裴钰清多聪明的人,几乎瞬间就听出她想问的是什么。 他微微偏着头,侧目望她,眼底生出笑意“没有丫鬟,也没人对我动心思。” 两人目光对视上的瞬间,都能在明亮的月光下,看清对方的眸色。 谢晚凝心头一动,暗自感叹月下看美人,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就连挺直的眉骨都格外好看。 想着反正亲都亲过了,还几次主动要人家娶她,什么矜持早就所剩无几,干脆抬起空着的左手,从心的抚上他笔直的鼻梁…… “晚晚,”裴钰清扯下她的手,嗓音干涩“你我夜间相会本就于理不合……” 话说到这儿,他声音豁然顿住,垂下的眼眸微缩,盯着她的目光神色不明。 谢晚凝已经坐直身体,她抿了抿唇,笑吟吟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亲的那么慢,你要是不愿意,那你可以躲开的。” 真是口是心非,装模作样。 裴钰清面上有些被戳破心思的恼意,更多的却是羞赧。 谢晚凝却还没打算停下,她继续道“你别跟我讲规矩礼数,我要是在意这个,就不会在临近婚期前坚持要跟陆子宴退亲,也不会独自一人去雨轩茶楼同你见面,现在更不会坐在这片湖边,问你要不要娶我了。” “……而且,”她停下话头,手肘拐了拐他,笑意愈深“你明明也很喜欢的。” 她眼里满是笑意,瞧着骄纵的很,裴钰清何时被人这么戏弄过,他怔怔的同她对视许久,最后还是别开脸去。 谢晚凝对他的脾性已经有了几分了解,这人真的是跟陆子宴截然不同。 陆子宴冷峻桀骜,霸 道专制,无论是什么事,只能由他的心意来决定,冷漠无情的是他,夜闯闺房的是他,掳她去假山亲吻的也是他,他从来不会顾忌她的心意,她的想法。 而裴钰清是温润无害的,他脾气好的要命,任你逗耍任你欺负,被逼急了,就用沉沉的目光盯着你,兔子尚且会咬人,而他目前看着好像连咬人都不会。 这么想着,她更是有些按捺不住,盯着他追问“喜不喜欢?” 裴钰清“……” 谢晚凝低声笑道“别不好意思啊,听你说句好听的情话,就跟要你命一样。” “……你坐好了。”裴钰清紧了紧握住她的手,等她不再凑那么近后,才轻声道“想听什么话?” 谢晚凝被问的先是一愣,旋即实在忍不住笑了,自梦到未来境遇后,她第一次笑的如此开怀。 也是,这人端方自持,高雅知礼,长到这个岁数,连姑娘家的手都没牵过,怎么能指望他会说好听的话哄人。 她笑着道“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别口是心非就行。” 不等他反应,她又问“喜不喜欢我亲你?” “……晚晚,”裴钰清的表情似窘迫似无奈,谢晚凝也没催她,就这么耐心的等着。 一直等了好半晌,才听见他的声音。 他嗓音微颤,道了声“喜欢。” 谢晚凝目光一直看着他,见他这纠结难言的模样简直就像被逼迫的良家子,心里忍俊不禁,都有些舍不得再逗他了。 可她还是道“那你以后还要不要把规矩礼仪挂在嘴边点我?” 裴钰清抬起眼眸,神色微正“你不喜欢听,那我就不说了。” “这样才对,”谢晚凝对他的识相很是满意,笑着紧了紧两人相握的手,“阿兄天天念叨我就已经够头疼了,你要是也总爱说这些规矩礼仪,那我嫁给你还有什么意思。” 嫁给一个跟她兄长一样的男人…… 谢晚凝打了个冷颤,严肃道“我最怕我阿兄了,你不想让我看见你就害怕吧?” “我不说了,你想如何都依你,”裴钰清有些无奈的看着她“但是晚晚,你不可过于胡闹。” 他们名分未定,夜间相会已是逾矩,她却还三番两次亲他……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缓缓往下,落到她唇上。 他们离的近,不说话时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此刻卸了妆发的姑娘,唇上没有白日里亮闪闪的口脂,在月色下却依旧娇艳动人。 似花田里的春日玫瑰,妍丽,夺目。 他喉结咽了咽,慌忙移开眼。 谢晚凝见状,眉梢轻挑“你这是想到什么了?” 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 裴钰清没有理她,庆幸这会儿是夜间,他脸色涨红她也瞧不见。 谢晚凝唇角微微翘起,心下泛起丝丝甜意。 愈发觉得跟他成亲是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她同他相处,真的很开怀自在啊。 “长卿哥哥,你是不是想亲回来?”她语调轻缓“可以的,我可以让你亲回来。” 第五十九章 她的声音很轻,但在空寂无人的夜色下,进入裴钰清耳里时同轰鸣无异。 他听的几乎是心惊肉跳,死寂多年的心绪随着她的话而起伏。 谁家姑娘像她这般无法无天。 可…… 两人都没有说话,极度静谧的湖边,谢晚凝发现他的气息渐渐加重。 良久,她蹙着眉,担忧道“你不会犯心疾了吧?” “……对,”裴钰清默了默,深吸口气,道“我有心疾,晚晚不要总是逗我。” 谢晚凝眉头蹙的更深,伸手抚上他心口。 果然跳的很快。 正常人跳这么快都有些受不了,何况是他这颗不堪重负的心脏。 谢晚凝有些懊悔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一定注意,不牵动你心绪了。” 裴钰清“……” 他握住她的肩,就着她抚上他心口的姿势,抱她入怀,像是彻底妥协了般,深叹口气。 这真是个傻姑娘,他这颗心若不受她牵动,此刻又怎么可能会坐在这里。 什么温和有礼,品性端方,他从来也不是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对每个人都这么体贴周到。 谢晚凝在他面前胆子向来大得很,从初次见面,到后来的每一次,只有她主动逗他的份,十分的热切妄为,大方主动,可这会儿他真动了手,她却有些不好意思了。 手僵硬的握住他的衣襟,耳朵贴在他胸口,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似乎不比自己来的慢,又莫名觉得欢喜。 她伏在他的怀里,小声道“你心跳的好快。” “嗯,”裴钰清垂下眼,嗓音微微有些沙哑“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问题。” 搭在他衣襟的手紧了紧,谢晚凝抿唇没有说话。 裴钰清握住她的腕子,低声问她“明日跟我回京吗?” 既然决定要成亲,还是一切从简,匆匆忙忙的成亲,那两人都需要跟家中长辈说明情况。 今日才到,结果明日就回京。 谢晚凝倒是还好,只是她的小堂妹是兴致勃勃陪着她来农庄小住的,如何好让人家…… “舍不得这里?”见她没有言语,裴钰清微微一笑“那我们明日早晨去,下午再回来。” “好!”谢晚凝仰着头看着他的下颌,犹豫道“婚仪太匆忙,你爹娘会不会不高兴,还有……还有我同……” “都不会,”裴钰清垂下眼看怀里的姑娘,柔声道“你不要多想,他们巴不得我明日就把妻子娶进门。” “至于你之前的婚约,这个更是无关紧要,我爹娘都非古板守旧之人,不会在意这点,只要我点头,他们不会反对的。” 谢晚凝心头微暖。 他这样好,怕她有压力,哄人哄的耐心极了。 除了父母兄长外,再没有人会对她这么好。 就连阿爹对她都不会这么耐心备至,温和体贴。 实在有些感动,手不自觉就抚上了自己刚刚亲过的那边脸。 真是面洁如玉,手感好极了…… 她轻轻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尽快成婚吗?” 裴钰清默了默,道“……因为陆子宴。” “对,因为陆子宴。”就算知道以他的聪明,肯定也猜出来了,但谢晚凝还是决定坦白自己的心思。 她道“曲城侯府那次,当时为了同他干净利落的退亲,我动了嫁给你想法,想着以你的身份,这事就算传到金殿之上,圣上也不会站在他那边。” “后来,他同意退亲,婚约顺利解了,我本来是没有再嫁人的心思的。” 裴钰清静静的听着,神色没有太大变化,他本就知道她想嫁给他,不是因为对他心存喜爱,而是为了避开另外一个男人。 可直到最后这句话入耳,他才微微蹙眉,心念下意识转动,在想出了什么变动,让她再度动了嫁给他的想法。 是被陆子宴掳去假山的那次? 还是…… 谢晚凝道“陆子宴离京前的那晚,来了我房里。” 裴钰清身体一僵,下意识道“你说什么?” “订婚这些年,他来过我院子,也知道我闺房在哪里,那天晚上我睡的昏昏沉沉,察觉到不对时醒来,就见床边立着一道黑影,” 想到那一夜,谢晚凝心有余悸,吸了吸鼻子,道“是陆子宴,他夜闯我闺房,就站在床边看着我。” 裴钰清屏气半晌,伸手握住她的肩,将人推开了些,看着她的眼睛,轻轻抚了抚“哭了?” 谢晚凝“……” 她以为他会问,陆子宴都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没想到他第一个问的却是…… “别怕,”见她不说话,裴钰清低头亲了亲她的发,小心哄道“都过去了,他已经不在京城,没有人会再来吓着你。” 谢晚凝道“你不想知道,他来做什么吗?” 在宾客盈门的国公府,光天化日之下,那狂徒都敢将她掳去假山后头亲吻,夜间闯入她闺房…… 裴钰清嘴唇微颤,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再度将人拥进怀里,“是我不好,没有想到提前安排人保护你。” 他没有早料到陆子宴的猖狂。 凭借陆子宴对宣平侯府的了解,在第二日又要离京的情况下,连夜探入她香闺确实大有可能。 可他却没有提前安排好暗卫护着她。 她该多害怕,睡到一半醒来,床边立着个男子。 还是白日里,轻薄过她的男子。 他已经自责到了心间酸痛的地步,可谢晚凝却没有这么不讲理。 她道“这不关你的事。” 这哪里能怪到他头上,她怪陆子宴欺人太甚,怪宣平侯府的府兵护卫不利,甚至怪自己识人不清,也没有怪过他。 同样是出身世家的贵公子,为什么他们性情能如此天差地别。 裴钰清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他来做什么?” 谢晚凝敏锐的察觉出他的不对,默了默才没好气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倒也没有丧心病狂到那种程度。” 闻言,裴钰清心头一松,很快又品出她话里对那人的维护之意,语气顿时有些淡了,“是吗?” 第六十章 “那他连夜去你闺房,是想找你叙旧?” 他的声音是难得的轻嘲。 给谢晚凝听的眉梢微挑,小心看了看他的脸色,试探道“你在不高兴?” 裴钰清“……没有。“ “就是在不高兴,”谢晚凝睨了他一眼,解释道“别不高兴啊,他没对我做太出格的事。” “太?”裴钰清缓缓重复了一遍,神色不明。 谢晚凝愣了一下,终于品出点味儿。 她唇角弯出一个弧度,开口道“确实没太出格,他也就是像你现下这样抱着我来着。” 裴钰清呼吸一滞,良久没有说话。 既然决定说出来,她就打算坦白的。 谢晚凝又继续道“他还让我等他回来,说回来后会求得我爹娘的同意,再次将我许配给他,让我离你、离所有男人都远些。” “当时的他气势汹汹,一副我不答应,他就不走的样子……” “那个情况下,我不敢激怒他,只能忍气吞声应下。” 现在回想起被陆子宴堵在闺房床榻上的那一晚,谢晚凝依旧厌恨之气难消,握住他衣襟的手猛地用力,恶狠狠道“也就是那天过后,我决定找个人把自己嫁了,彻底摆脱他。” 被男子夜闯闺房,强行搂抱,还威逼她等他…… 光是她的描述,裴钰清都能想到这个姑娘当时受了多大的委屈。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语带后怕道“都是我不好。” 都怪他没有预料到那人会如此丧心病狂,还信誓旦旦自己会护的住她。 ……那一晚,若是那人真想对她做点什么,他再如何补救什么都晚了。 “你确实不好,”谢晚凝哼了声,依旧有些耿耿于怀“让一个姑娘家主动求娶两次,你还口口声声说喜欢她。” 裴钰清苦笑“……我错了。” “你是我第一个想嫁的人,但你若是不同意,我也不能强逼着你娶。”谢晚凝道“你知道你刚刚要是没有挽留我,我会如何吗?” “我就去嫁给别人,无论是我外祖家的几个表哥也好,还是我叔父的座下弟子也行,只要能在三个月内娶我的,无论是谁,我都嫁。” 反正她嫁猪嫁狗,都不可能老老实实地等陆子宴回京。 裴钰清已经听的愣了神。 直到此刻,他才算明白,这姑娘有多抗拒跟陆子宴再续前缘。 在这之前,裴钰清跟陆子宴的想法差不多,总觉得她是被陆子宴经年累月的冷待,加上临近婚期前养了个外室的缘故,才寒了心。 但他们之间的情意做不得假,等陆子宴多说几句好话,耐着性子哄哄,说不定她兜兜转转依旧还是会嫁给他。 他不敢草率答应娶她,除了顾忌自己身体的原因外,更多的还是怕她日后会后悔。 他不舍得让她后悔,但真的订了婚,成了亲,他更不会舍得将人放走。 就像现在,他才将人抱进怀里,就再也舍不下了。 他紧了紧双臂,低头吻上怀里姑娘的发,轻轻道“晚晚,我不会让你后悔自己的选择。” 就算是借用婚事来摆脱其他男人又如何,他是她第一个想到的人,足够了。 见猎心喜,那也是喜。 她是喜欢他的。 谢晚凝莞尔一笑,将脸埋入他怀里,心里也是暗道怪哉。 他们这般亲密之态,她竟然没有半分不自在。 最喜欢陆子宴的那段日子,她也爱黏着他,一日不见都想得慌,只要他在京城,她每每都耐不住性子跑来见他。 只是那人总是冷着长脸,她不敢靠太近,两人独处时,也鲜少有什么热乎话说。 当时她只觉得他不够贴心,现在回想起来,青梅竹马相伴长大,他们最亲密的时候,竟然都在她提出退亲后…… 那个手握长枪的少年,在他们还是未婚夫妻时,对她确实是克制的。 或许是旁观者清,已经跳出那段沼泽的缘故,谢晚凝竟忽然能体会到属于陆子宴的一丝丝感情了 。 他这段时间几次三番的纠缠,并不是全然的不甘心,而是确实如他自己所说他,对她应该是有几分不同的。 细细想来,在她爱缠着他的那些年里,她来找他很少有踏空的时候,那么一个年少有为的大忙人,她几乎次次都能见到人。 除非他是领了差事出门,或者去了京郊军营练兵不在府上。 但凡他在家里,无论是在书房会客,还是同友人谈天,甚至是跟幕僚下属们在商议要事,只要听说她来了,就算一时半会脱不了身,也会叫鸣剑来同她说一声,叫她等等。 她总会见到他,哪怕是不苟言笑,冷峻淡漠的他。 谢晚凝想,这或许就是她能一腔热情坚持这么久的缘故吧。 毕竟,她又不傻,就算再不计较得失,也会感到累,他真对她没有半点另眼相待,她说不定早就清醒了。 哪里用得着…… “在想什么?”她久不说话,裴钰清温柔的问“困了?” 谢晚凝闭着眼嗯了声,深吸口气,嗅到他身上清冷的淡香,好奇道“一直想问你来着,你用的什么香,闻着好舒服。” 她丝毫不知道何为矜持,就这么认真的低头去嗅一个男人身上的味道,还说闻着很舒服。 裴钰清浑身发烫,一时之间分不清她究竟是不是又在作弄自己。 “别闻了,”他握住她的后颈,制止她在怀里胡乱窜的小脑袋,嗓音微哑“是佛手香,用佛莲花配了几味药材调制而成,你若是喜欢,我明日给你……” “我不要,”谢晚凝没听出他的不对劲,自他怀里昂着头,目光正好看见他的下颌,眯着眼笑道“这种清淡凝神的香料,比较适合你这种温润如玉的公子,我闻闻就好了。” 话音才落,她就眼睁睁看着他修长的脖颈上微微凸起的喉结,缓缓滑动了下。 谢晚凝“……” 她大感惊奇,没顾得上思考,便伸手戳了戳。 下一瞬,就被扣住手腕制止。 “晚晚……”裴钰清嗓音低沉的不像话,“你别闹我。” 第六十一章 托了那些梦境的福,谢晚凝并不算是真正不谙人事的少女。 对他的话中之意,她几乎瞬间就明白了。 面色顿时有些涨红。 她挣开他的双臂,自顾自坐直身体,尴尬道“我就是好奇来着,没有故意想闹你。” 怀里一空,裴钰清下意识轻捻指尖,察觉到她的不自在,他微垂着眼,道“好奇什么?” 谢晚凝静默几息,还是坦白了,她盯着他脖颈的那处凸起,眼眸亮晶晶道“好奇你们男子的喉咙怎么会突出一块。” “……”裴钰清无语的看着她,轻声道“胡闹。” 他没有允许她敞开了专研自己的喉结,谢晚凝在他面前胆子虽大,但因为方才的尴尬,一时之间也不敢妄动。 梦里的经验告诉她,男人在这方面似乎都不太能忍耐得住。 陆子宴多冷傲的人啊,对刘曼柔一片赤心,可是在新婚时期,依旧恨不得赖死在她床上,欲色上头时,赶都赶不走。 那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而面前这人,都二十七了。 应该更……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乌七八糟的,谢晚凝面色微红。 那些梦太真实了也不好,她总能想到个中细节,仿佛亲身经历。 好好的姑娘家,芯子愣是成了已婚妇人。 谢晚凝正有些懊恼时,手又被旁边的人握住。 裴钰清以为她是因为自己没有由着她闹,而在闹小性子,犹豫了会儿,小声道“你若真想玩,就玩吧。” “……”谢晚凝喉咙咽了咽,心口砰砰直跳。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他这副纵容的态度。 就算是待她温柔疼爱的母亲,和最是护犊子的父亲,也没有这样无底线纵着她过,更不要提时时喜欢念叨她的兄长了。 可这人…… 谢晚凝唇角微扯,缓缓抬手抚上他脖颈侧方,感受到指腹下轻轻颤动的血管,一点一点往他喉结处挪。 裴钰清难捱的忍着,心脏因为紧张而跳的飞快,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他的心跳声大到近在咫尺的谢晚凝都能听见,她终于停下动作,不忍心闹他了。 “长卿哥哥,”她认真教他“你得有自己的原则和脾气,不能这么万事都依着我。” 裴钰清受教道“好。” 谢晚凝满意一笑,再度提点道“我脾气很坏,最擅长得寸进尺,你若是万事都依着我,只会将我纵得愈发不知分寸地欺负你。” 裴钰清轻轻嗯了声。 “你明白就好,”谢晚凝戳了戳他的脖颈,笑道“就像现在,我就是故意想作弄你,你应该严词拒绝我,并且不能心软。” 裴钰清点头“好。” 小姑娘的指尖轻柔,那点力道戳的他只觉得煎熬,裴钰清喉结又吞咽了下,好在这次没有被她发现,可她那张可爱的小嘴还在叭叭。 “别总说好呀,”谢晚凝催促道“你现在开口严词拒绝我。” 裴钰清实在拿她没办法,他深吸了口气,缓缓阖上眼,终于没有说好,而是坦然承认“我舍不得拒绝。” 谢晚凝“……” 自诩面皮算厚的人,愣是被他这句话闹了个大红脸,咬着牙忍了几息,最后实在忍不住道“你倒是听话。” 让他不许再口是心非,就半点都不装模作样了。 裴钰清明白她的意思,掀开眼皮看她一眼,叹道“晚晚…” 声音无奈又宠溺。 谢晚凝抿了抿唇,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腾的一声站起身来,“夜深了,我回去歇息了。” 说完,她匆匆就要走,被坐着的人握住手腕制止。 裴钰清道“要我去你院中检查一番吗?” 他还记着刚刚答应的,要帮忙检查她院中奴仆是否有撒好驱虫药粉。 谢晚凝想了想,点头。 裴珥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中拿着个跟方才被她丢进湖里那个一模一样的玉瓶。 这一回,谢晚凝老实道“我带了药丸来农庄,就在房中。” 至于为什么骗他说没带,当然是为了逗他过来…… 裴钰清并不意外,挥退下属后,握着她的手腕站起身。 两人携手并肩朝她的院子走去。 盛夏月光明亮,就连树影都清晰可见,微凉的夜风吹过,让人只觉得安宁平静。 谢晚凝手指悄无声息的动了动,和他十指相扣,轻声道“我也没有。” 这是一句很突兀的话,裴钰清先是听的微微一愣,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顿在原地,谢晚凝也跟着停下来,偏着头去看他,两人目光对视上的一瞬,她眉眼弯弯,调侃道“想亲我?只要你心脏负荷的了,我是可以的。” 她在他面前口花花惯了,这种胆大至极的话,几乎顺口就来,可这回面前的人却没有无措的垂下眼避开,而是定定的看着她。 “晚晚…”裴钰清动了动唇,艰难出声“你心悦我吗?” 谢晚凝怔了怔,道“我若不是喜欢,做什么非要嫁你?” 说着,她眉头蹙的死紧,为自己解释“我想嫁给你虽然是为了避开陆子宴,论身份、人品你都是最佳选择,但若我半点都不喜欢,我才不会在被你拒绝过一次后,还上赶着来问你娶不娶我呢。” 真当她嫁不出去了啊! 谢晚凝正愤愤不平的瞪他,就见一直面不改色的男人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可半晌都没有吐出一个字,反而低头而下。 下一瞬,她的唇瓣被他覆住,温热清冷的气息扑鼻而来,她瞳孔猛地一缩,心跳漏了半天,手掌反射性的抵住他的胸口,就要将人推开。 可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到底没有用力,而是虚虚搭在他的心口。 两片唇厮磨了好一会儿,谢晚凝感觉到掌下的心跳愈发紊乱,才用力将人推开,“你心跳的好快,注意……” 话说到一半,就被面前男人推着后退两步,直到背抵在一旁的树干上,下巴又被抬起,嘴唇再次被采撷住。 这次不再是贴着唇啄吻,在他覆上来的瞬间,握住她下颌的指腹微微用力。 等她唇瓣微启,便长驱直入。 谢晚凝未尽的话,全部化成了浅浅的呜咽声。 第六十二章 初识起,就任她戏弄调侃只会生涩无措的男人,此刻难得的强势让谢晚凝有些怔神。 等她反应过来时,后背已经抵着树干,下颌被他握住,唇瓣都被他吮得发麻。 谢晚凝眸子蓦地瞪大,有些慌乱。 可唇上的触感轻柔缱绻,温柔的要命,一点一点抚平她的心慌。 直到近在咫尺的喘息声渐渐加重,谢晚凝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人推开。 “裴长卿!” 裴钰清嗯了声,浅浅的吸气,贴着她的唇浅浅吻着,一边抬起眼皮看她,低声呢喃。 “我心脏负荷的住,别担心。” 说着,本就没离开的唇欲再度深入,当即被谢晚凝捧着脸推开了些。 “别亲了…” 总算给了点喘气的余地,谢晚凝急急偏头躲开他的逼近,飞快道“你快松开我。” 裴钰清一怔,握住她下巴的手缓缓松开,抿了抿唇,垂眸道“不是说我心脏负荷的住,可以给我亲吗?” “……”谢晚凝被他问的一噎,掏出帕子擦拭唇边的水渍,没好气道“我也就那么一说,谁让你真亲的!” 还亲的那么专注认真,让她有些莫名发慌。 她是有点喜欢他,但…… 她的未尽之意,裴钰清不过转瞬就明白的差不多,紧抿的唇瓣慢慢发白。 人家只是见猎心喜逗他玩,并没有真的跟他谈感情的意思,要嫁给他也是因为摆脱另外一个男人,随时可以和离。 而他却当真了。 无名无分的,她只是随意说了句自己也没有同其他人这么十指相扣过,他便按捺不住抱着小姑娘吻的动情。 刚刚还滚烫的气氛,忽然就静谧下来。 良久,裴钰清道“对不住,是我过于孟浪了。” 声线平稳,无波无澜。 谢晚凝耳尖微微一动,听出一些不对劲,等喘匀气息再度抬眸看他时,就见这人又恢复了先前那副清俊温然的模样。 仿佛刚刚那个失控到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的人,不是他。 她想了想,道“你亲吻姑娘亲的还怪熟练的。” 瞧瞧,一会儿的功夫,能把她亲的喘不上气,就这还说自己有心疾。 裴钰清“……” 他沉默几息,似乎无奈极了,叹了口气,低声反问“熟练吗?” 全凭本能行事罢了。 谢晚凝也没谁可以做对比,梦中的陆子宴…… 她眨眨眼,没再去想那些晦气的事。 把手伸进面前男人的掌心,仰着头追问“只亲过我一个,对吧?” 他收拢掌心,将柔若无骨的小手握紧,低垂着头看着她的眼睛,嗯了一声,淡淡道“以后也就你一个。” 就算她没打算跟他认真,就算她尚未成亲便已经做好了和离的准备。 他也只会要这一个。 谢晚凝听的笑了,心满意足的点头,不再说话,径直拉着他朝自己院中走。 裴钰清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微微用了些力道握紧。 ………… 邀请外男深夜入自己院子,这是谢晚凝活了十六年来的头一遭。 点头答应的时候她没多想,可人真的进来了,却有些难得的不自在。 好在比起陆子宴擅闯的那间她睡了十几年的厢房,现在这个房间,她自己还没睡一晚,不算多私密。 裴钰清细细检查了一番后,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梳妆台上。 打开的妆奁里,正好放着初次见面时,他送给她的那块玉佩。 ……就连来农庄小住,她都带着。 这个念头才出现,裴钰清眼眸便不自觉地泛起柔光,原本酸胀的心脏,渐渐舒缓下来。 暗叹自己真是白白年长她这么多,往日里稳定的情绪,一旦遇上这姑娘,根本招架不住,喜怒皆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变化。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他也不愿意让她受。 他目光停留太久,谢晚凝也看到了妆奁里的玉佩 ,倒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上前将玉佩拿起,看着上头雕刻的图案,笑着问他“珠宝阁也是沛国公府的产业?” “不是。”裴钰清道“是我的私产。” 谢晚凝眉梢微扬,讶道“你还经商?” 裴钰清不欲多言,只道“情报所需。” 京城作为帝国的中枢之地,每一道政令、圣谕都从这里发出,传往各州各郡。 全国各地达官显贵们,但凡有实力的,都想在京中找门路,找靠山,一门心思往京城挤。 擎天卫作为皇帝的眼睛,情报获取途径除了暗自探查的耳目眼线外,鱼龙混杂之地的产业也必不可少。 从士族官员们爱去的茶楼、书楼,到高门贵妇们聚集的珠宝阁,都有涉猎。 明面上,这是裴钰清的私产,实际上还是为了收集情报。 谢晚凝半懂不懂,但也没有多问,只从心道“你好厉害。” 真的好厉害,京城世家贵族那么多,后台一个比一个强硬,他却愣是能将产业发展壮大到人尽皆知,能力可见不凡。 裴钰清笑着看她,道“夜色已深,你歇着吧,我回去了。” 说着,他看向桌上自己送的玉瓶,不好动姑娘家房里的东西,只叮嘱着“药丸记着吃,心神平和些,别总夙夜难眠,影响自己身子。” 谢晚凝自己打开玉瓶,倒了一粒褐色药丸在掌心,当着他的面吃了,才冲他摆摆手“你回去吧,明日记得来接我。” 来接我…… 裴钰清品了品这三个字,温然一笑,道了声好后,转身离开。 谢晚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关上房门乐滋滋的哼了声。 看着似一朵高不可攀的凌霄花,这不还是被她摘下了。 来农庄不到一天,就将人搞定。 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可以摆脱陆子宴,所嫁的人,还是她自己选的,谢晚凝心满意足的爬上床,抱着薄被进入安眠。 这边,离开谢晚凝闺房后,裴钰清还是有种脚不着地的飘忽感。 他走到两人相吻的树下,唤了一声,“裴珥。” 裴珥自暗中现身,恭声道“属下在。” “你说…”裴钰清的声音带着些疑惑,“你看见了吗?” 第六十三章 他总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裴珥“……” 清心寡欲多年,似要成佛的主子抱着个姑娘家亲的沉迷,他怎么敢多看一眼。 裴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答话,直到背对自己站着的主子微微侧身,投来目光,才尴尬道“属下不敢多瞧。” 跟下属聊起自己的孟浪之举,裴钰清神色也并无异样,一点在谢晚凝面前的羞赧都不曾展露。 他缓缓颔首,转身垂眸,再度问道“你说,晚晚对我是不是也有意?” 裴珥“……” ……我一个粗人,离的又远,连你们聊了些什么都听的不太清,能知道什么? 见向来运筹帷幄的主子难得这副心神不定,患得患失的模样,裴珥声音坚定。 “姑娘家名节多么重要,谢姑娘能在夜间同您相会,还准许您进入她闺房,想必内心是极其喜爱您的。” 这话说到了裴钰清心坎里。 他也是这么想的…… 那姑娘胆子大归大,但若不是信赖他,如何敢几次三番戏弄他。 就算要摆脱陆子宴家人,那满京城这么多年纪相仿的世家公子,她为何不选别人嫁了,非要选他? 不断寻找着自己在心上人那儿得到的偏待,裴钰清终于笑了。 想到自己掐着她尖尖下颌,抵着人亲吻的滋味,他喉结一滚,稳了稳心绪,道“我要娶妻了。” 裴珥并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此刻闻言大喜,立即单膝跪地“恭喜世子爷。” 他几乎要喜不自胜,这些年来,他家世子做的决定,从未有过转圜。 尤其是婚姻大事上,就连公主和国公爷都改变不了他的主意,每每逼婚,都被一句‘痼疾难除,不欲耽误别人家姑娘’打发了。 裴珥本以为自家世子这辈子注定孤独终老,没想到竟然因为谢姑娘而动了成婚之念。 他不敢想,若叫公主和国公爷知道了得多欢喜。 ………… 翌日,谢晚凝刚刚起床,小堂妹就寻了过来。 谢茹瑜兴致勃勃道“晚晚姐,咱们今天去钓鱼怎么样?” 钓鱼当然不是昨夜那个湖边,而是在农庄外面,靠近田地的一方大塘,昨日过来时,马车上瞧见过。 谢晚凝坐在梳妆台,闻言有些内疚道“我得先回一趟京城,明日陪你去钓鱼好不好?” “回京城?”谢茹瑜讶道“咱们不是昨儿个才来的吗,可是拉下了什么东西?打发奴仆去取就好了。” 谢晚凝想了想,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跟妹妹坦白自己连夜跟一个男人互许终身,便含糊道“我有事一定要当面跟爹娘讲。” 她说话时,头微微侧向这边,谢茹瑜眼神一扫,目光顿住,指了指她的唇瓣“晚晚姐,你的嘴怎么肿了?” 正帮谢晚凝梳妆的尔晴闻言,视线也看了过去,手中的玉梳停了下来,急道“确实有些肿,姑娘可是误食了什么东西,有哪里不舒服吗?” 室内寂静了几息。 在堂妹和贴身侍女的注视下,谢晚凝面上浮现了一层浅浅的薄红,她干巴巴道“没有哪里不舒服,许是方才漱口咬着了。” 两位都是未通人事的姑娘,闻言没有半点怀疑。 谢晚凝凑近铜镜,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唇瓣。 心里有些羞恼,那人怎么能啃的这么凶,要是到了京城还没消肿,被阿娘瞧出端倪可怎么好。 姐妹两用过早膳,就有奴仆来禀告。 裴钰清的马车在外头等着了。 听见谢晚凝要搭乘别人家的马车一同回京,谢茹瑜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正待细问,堂姐已经走的影都不见了。 一架刻有裴氏族徽的马车停在农庄院外,通体墨黑的车身,顶盖镶了颗红玛瑙。 谢晚凝出来时,就瞧见晨光中,裴钰清一袭月色长袍,君子温然,长身玉立的模样。 眼眸不自觉的眯起,朝他走过去,笑道“等很久了吗?” 裴钰清缓缓摇 头,伸手扶她上车。 天气太热,加上这次回京,打算下午就返回,所以谢晚凝连尔晴都没带。 才上了马车,身后的人也跟了上来,坐在了她的对面。 车内空间宽敞,角落放了冰瓮,很是凉爽。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之间却没有人开口说话。 谢晚凝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对面的人。 这是两人关系改变后的第一次独处,昨夜还那么亲密过,这会儿没有黑夜做保护色,就算是惯来胆大的她,这会儿也有些尴尬。 裴钰清就更不必多说,衣袖下的手指都窘迫的蜷缩起来,面上神情倒还算自若。 安静半晌,他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喝茶吗?” 谢晚凝嗯了声,“不喝热的。” 欲煮茶的手顿住,裴钰清端起小桌上的茶壶,直接给她斟了杯冷茶。 “晚晚想好了怎么同令尊说吗?” 闻言,正捧着茶盏抿的谢晚凝险些被呛着。 这副心虚的模样叫裴钰清双眸微眯,将她手里的茶盏拿下,淡淡道“后悔了?” “不是,”谢晚凝赶紧摇头,“没后悔。” 才提起的心口骤然一松,裴钰清看着她,温声道“那为何做这般模样。” 既然决定要成亲,还是三月内完成婚仪,眼下回京就是为了跟父母坦白的,怎么提起这个还能紧张成这样。 谢晚凝抿着唇,小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才退了婚,之前还信誓旦旦绝不嫁人,结果来农庄住了一晚,就跑回去跟父母说自己想要成亲,还是要在三月内将自己嫁出去…… 偏偏这人就在农庄隔壁。 谁会不乱想。 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出嫁? 是不是…… 裴钰清也想到了这些,他轻咳了声,别开脸道“还是我去说吧。” 确实不应该让小姑娘自己去跟父母坦白,求娶这种事,本就是男子主动。 是他想差了。 谢晚凝蹙着眉,忧虑道“要是我阿爹不同意该怎么办?” 她阿娘倒是对他还算满意,但他毕竟年长她十一岁,体弱之名广传,她阿爹素来护犊子,不一定能轻易将女儿许嫁。 第六十四章 小姑娘愁眉不展的模样让裴钰清看的笑了。 他轻轻握住她放在小桌案上的手,温声道“如何让你爹同意将女儿嫁给我是我的事,你别担心这个。” 这话说的她多恨嫁似得。 谢晚凝有些窘,抬着眸子瞪他,哼了声“那一切就都交给你了。” “好,”裴钰清笑着颔首“一切交给我,你要做的就是别反悔。” 只要这姑娘不反悔,没人能阻止得了他娶她为妻。 昨夜提起娶妻好似还很勉强的男人,这会儿对两人的婚事比谁都上心,让谢晚凝忍不住糗他“这是转性儿了,还是不装了?” “……”裴钰清微微一笑,无奈道“你就当我是不装了。” 他承认的倒是坦然,谢晚凝不好多说什么了。 她垂眸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也没叫他松开,两人双手交握,就这么相对而坐。 马车先停在宣平侯府门口,谢晚凝欲下车,就抽了抽自己的手,笑道“该松手啦,给你握了大半时辰还不够吗?” 裴钰清被她调侃的有些窘迫,手却没松,反而捏了捏她的掌心,口中道“等我,我很快就过来,拜访你爹娘。” 谢晚凝道“我阿爹今日不一定在家。” 裴钰清松开手,温文而笑“他会在的。” “……” 她就不该多嘴说这一句,就算她阿爹不在家,以这人的情报网,想找到人还不是轻而易举。 她瞥了眼靠在马车车壁笑意斐然的青年,自顾自下了车。 ………… 锦绣堂。 郑氏正同妯娌刘氏在屋内说着话,谢晚凝进来时,她先是一怔,旋即面露惊诧。 她急忙起身扶住女儿的肩,上下打量,口中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昨日才离开家去别院小住的女儿,今儿一早就出现在眼前。 就连叔母刘氏都面色有些急躁“晚晚怎么回来了,茹儿呢?” “您二位别担心,没出什么事,茹娘还在别院,我下午就过去陪她,”谢晚凝福身见了礼,慢声道“我临时回京是有些事儿要处理。” 有些事儿要处理…… 郑氏眉头微蹙,一未婚女郎,既不是当家主母,也没有定下亲事待嫁,需要绣嫁衣,能有什么事要处理。 刘氏只当这母女二人有私房话要说,很有眼色的说自己房中有事,先行告辞了。 叔母一走,谢晚凝依着母亲坐下,有些困乏的打了个哈欠,道“阿娘先别问,是什么事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昨儿夜里我没睡好,让我歇会儿吧。” 见女儿神色如常,不像出了什么大事,她要卖关子,郑氏倒也没追问,只是没好气的点了下她的额头,“要歇就去房里歇着去,为娘这把老骨头可不禁你靠。” 谢晚凝这么大个姑娘了,可不好意思睡爹娘的床,闻言当即就站起身,吩咐人备轿,回了自己院子。 郑氏看着女儿轻快的背影,笑着摇头,对一旁的心腹妈妈道“我倒要看看能有什么事,值得这冤家专程回来一趟。” 李妈妈一面替主子捏着肩,一面猜测道“许是在农庄见着什么新鲜玩意儿,特意带回来孝敬您。” 他们家姑娘轻车从简,先回来了,载物的马车还在后头路上走着呢。 郑氏想了想,觉得大概就是这样,毕竟她的娇娇幼女向来贴心的很。 她心里熨帖,升起了几分期待。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女儿所说的‘事儿’,却等来散值回来的夫君。 她瞧了眼天色,讶道“不是说午膳不回来用吗?” 况且,这会儿日头才在半空,瞧着也没到散值的时辰啊。 天气这般热,谢书早在半月前,午饭就不回府用了。 要么跟同僚在府衙附近酒楼用膳,要么是家里仆人到点送膳过去。 听见夫人问话,正净手洁面的谢书笑着解释“临时接到封拜帖,有客会来访。” ………… 沛国公府,正院。 “本宫没听错吧……”端阳长公主神情呆滞了几瞬,忽然握紧心腹嬷嬷的手,急声确认“长卿真的决定娶妻了?” “殿下没有听错!” 周嬷嬷也一脸激动“咱们世子爷当真是这么说的,他欲迎娶宣平侯府长女为妻。” “宣平侯府长女……”端阳长公主重复一遍,眼神大亮“快,将本宫的私库开了,备上几样厚礼,等驸马爷回来……” 主仆二人喜不自胜,端阳长公主更是全无平日里稳的稳重端庄,一连串的吩咐左右仆婢。 见母亲这般情态,裴钰清轻轻叹气,伸手为她斟茶,轻声道“大喜伤心,还请母亲注意自己身体。” 长公主恍然回神,自己儿子还在呢。 她看向自己俊秀文雅的儿子,面上是止不住的笑意,“怎么这么突然,前几日问你时,你不还……” 说着,她又笑着摇头“算了,现在想通了就好,本来嘛,哪有男人不成家的,再说你心疾已经多年未犯,怎么会影响娶妻。” 远的不说,光京城就有好几个药罐子不离手的世家公子,人家不照样娶妻纳妾,绵延子嗣。 她家长卿虽有心疾,却也不是体虚到药不离手,生的又如此芝兰玉树,论出身,论仪表,论才干,就算要娶她皇弟的公主都没有娶不到的。 偏偏他总能想着理由否了娶妻之事,好好一俊俏郎君,愣是拖到了二十有七,眼看着年华不再。 ……谢家长女今年好似也才十六七岁,不知会不会嫌她家长卿年龄太大。 几句话的功夫,端阳长公主一片老母亲的心思已经跳跃到提亲之事上了。 正想着是不是自己会不会太心急,是不是先让两家相熟的人去透个口风,就听见自家素来温吞的长子的声音。 裴钰清道“稍后孩儿会去宣平侯府拜会谢侯爷同其夫人,求得他将女儿许配给我。” “……”没想到一直对成亲严词拒绝的儿子,一旦松了口,竟然急不可耐道者个地步,端阳长公主着实愣了下,她倒是巴不得愉快越好。 只是…… 她迟疑道“贸然上门拜访,会不会太急了些?” 第六十五章 哪有直接上门求娶人家姑娘的,这不是太草率仓促了吗。 世家大族议亲,为了以示看重,起码得请两家都相熟的夫人上门先探了口风,等双方都心照不宣有了准备,再请官媒正式上门提及婚事,最后…… 裴钰清眼眸微垂,道“孩儿年纪已经不小,又心悦晚晚久矣,不想再蹉跎岁月。” 这话说到了端阳长公主的心坎里。 你也知道你年纪已经不小! 现在倒是承认的爽快,心悦人家谢姑娘久矣,上回却还嘴硬不愿意成婚。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叫他改了主意。 端阳长公主有心再数落儿子几句,可见人垂着眼,羞于将心意合盘告知的模样,又哪里舍得不答应。 她道“可要喊你父亲回来,我们陪你一同去?” 裴钰清道“不必。” 他这是去求娶人家姑娘,若父母同去,就过于正式了些。 再结合母亲的身份,有逼婚之嫌。 端阳长公主也明白这一点,她想了想,道“既如此,那你去吧,若谢书不答应,那为娘就入宫一趟,让你皇舅舅给你们赐婚。” 她家儿子好不容易松了口愿意妻,别说是侯府千金,就算是宫里的公主,她这个做娘的也得让儿子如愿。 裴钰清思忖几息,道“此事先不急。” 若非万不得已,他不愿意圣旨逼婚。 即便要这么做,也得先跟那姑娘提前商量好。 ………… 沛国公府世子同自家长子颇有私交之事,谢书是知道的,所以在他收到对方递来的拜帖时,很是惊讶了一番。 若不是帖子上清清楚楚写着的是他同他夫人两个的名字,谢书都要以为这是给他长子的。 他跟裴世子隔着一辈,面都没见过两次,不甚熟识,谈不上私交,对方又没有入仕,更不可能是公事。 可人家却专程拜访他们夫妻俩。 能有什么事? 谢书想起前些时日…… 郑氏听了原委,再结合女儿一大早回来,说的那神秘兮兮的话,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闻言便没好气道“他一个尚未成婚的郎君郑重递了拜帖来求见你我二人,还能为了什么?” 或许是男人家对这种事是天生迟钝,谢书根本没有往这方面去想,经过妻子的提点,才恍然大悟。 顿觉醍醐灌顶。 他怔然半晌,神色难看道“他可年长我们晚晚十好几岁呢吧?” “倒也没有十好几,”郑氏神情也有些复杂,“是十一岁整。” 她自己十六岁成婚,十八岁生下长子,身子养了好几年,才在二十二岁这年生下幼女,今年三十八岁。 ……也就是说,若这桩婚事成了,她未来女婿也正好比她小上十一岁。 这差的确实有些大了。 “不行!绝对不行!”谢书连连摆手,不满道“他再大个两三岁,都能生的出晚晚了,怎么有脸动这种心思!” 时下贵族郎君,十三四岁通晓人事的不少,谢书的话说的不无道理。 郑氏倒是有些犹豫“不是都说年纪大的懂得疼人吗,再说我上回瞧了,人看着说不到二十我也是信的,模样生的极俊,性情也温和有礼,光论样貌,配咱们晚晚倒是配得上。” 自家孩子再熊,那也是好孩子。 裴钰清那清润似仙的长相,一身气度斐然,放在郑氏的口中就成了,‘倒是配得上’。 谢书心里倒是认同妻子的这番话,他也是见过裴钰清几面的,当时还感叹过不愧是皇家嫡长公主教养出来的孩子,通身的妗贵温雅,瞧着就不似凡夫。 夫妻俩正说着话,商量着该如何应对人。 午时未到,就有仆人来禀。 沛国公府世子爷来了。 ………… 裴钰清被谢府仆人迎入待客厅。 正是谢晚凝前段时间跟陆子宴独处的厅堂。 好巧不巧,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 一进门,裴钰清就观察了会厅内布局,不自觉地开始想,那姑娘在这儿同陆子宴都说了什么,第二日他们的亲事就退了。 他们在这里头待了足足一个时辰,房门紧闭…… 裴钰清恍然回神,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心中苦笑。 果然,人的贪欲会被无限放大。 一开始只想远远看着人,只要她过得快意就好。 后来误打误撞被那姑娘见了第一面,不过说了几句话,他便开始情不自禁,控制不住的想接近她。 陆子宴养外室的事他故意放出消息,传入她的耳朵,真的仅仅只是想让她知情,不被蒙在鼓里吗? 后来那外室有孕,他明明知道…… 可他一点也没有替陆子宴解释的打算。 他还不是圣人,不可能没有一点私欲。 他就是故意的,每一步都是故意的。 可那又如何,一切是陆子宴自找的,没人逼他那么做。 裴钰清微阖着眼,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现在他们要议亲了。 他不能拈酸吃醋,过去的都过去了,余生只有他一个。 谢书郑氏跨门而入时,就瞧见端坐于椅上面洁如玉的青年,两人都齐齐怔了一瞬。 他们家长子就生的一副好模样,算是京城世家公子里的最拔尖的后生,可面前这个…… 裴钰清听见动静睁开眼,见了来人,急忙起身,拱手施礼道“长卿见过谢侯爷,谢夫人。” “裴世子多礼了。”谢书虚扶了一把,笑着客套了几句。 等人入座后,又吩咐仆婢上茶。 一口温热的茶水入喉,总算定了定心绪,谢书道“不知裴世子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猜测归猜测,但问还是要问的。 才坐下的裴钰清闻言再度起身拱手施礼,直言不讳道“晚辈心悦贵府大姑娘久矣,此番前来,是为求娶之事,若能得偿所愿,必定珍之爱之,视若珍宝,从今往后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请侯爷、夫人成全。” 谢书手里还端着茶盏,话音落下的瞬间,好险没将手里的茶洒了,他小心翼翼放下玉杯,脸色难看道“我家大姑娘今年十六,不知裴世子今年贵庚?” 未来岳丈问的很不客气,裴钰清面色微窘,道“二十有七。” 第六十六章 好一个二十有七。 谢书的脸有些发黑,连客套都不客套了,直接道“那世子可知本候女儿多大,她才十六岁。” 一旁的郑氏忙用帕子掩住微抽的唇角,颇有些无奈。 她夫君这语气就好似自家闺女被哪个糟老头子惦记上了似得。 可明明面前立着的人,仪表出众,姿态端方,论出身在京城也是数得着的尊贵。 若忽略年纪,绝对是上上好的佳婿之选。 哪里就有这么不堪。 裴钰清听着未来岳丈堪称奚落的语气也愈发窘迫,好在他来时已经做好准备,闻言,微垂着的头轻轻抬起。 在谢书和郑氏的目光下,伸手掀开下摆,竟直直跪了下来。 “不瞒您二位,在遇见令嫒之前,晚辈此生本无娶妻之意,遇见她后,我虽苦恼于年龄差距,但却更庆幸于自己没有妥协于父母之命,娶妻生子。” 若他早早听从父母之命,到了年纪便娶妻,那么在他们初见时,他身侧就会有旁的女子陪同。 他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怦然而动,和不由自主的情意。 他庆幸或许是冥冥中的灵觉提醒他,日后他会遇见这样一个小姑娘,喜她所喜,恨不能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博她一笑。 想到那动人心弦的姑娘,裴钰清心头的窘迫飞速消散,变得又酸又暖。 他脊背挺直,眼神内敛庄重,声音轻缓“晚辈自知年长令嫒许多,除了此事我无力更改外,其他绝不舍得她受半点委屈,我可以对天起誓,若得谢晚凝为妻,此生唯她一人,必待之如珠如宝,若有违誓言,便让我生生世世受求而不得之苦。” 话音落地,厅内骤然安静。 就连站在角落,低眉顺眼随侍的奴仆们闻言,都憾然抬头,更别提谢书、郑氏夫妻俩了。 他们家姑娘前头那桩亲事为什么退了? 还不是因为陆家小子,大婚前闹出的风流韵事吗? 晚晚自己也说了,她肚量小的很,只愿寻一个同她爹这样,不纳二色,唯有一妻的夫君。 可细数京城高门府邸,哪家郎君不是在十来岁身边就有了贴心婢女陪床,身边莺莺燕燕都少不了。 年过三十方能纳妾的规矩,在勋贵门第里,也只有谢家才有。 还是从襄州迁来京时带过来的家规,就这也只规定三十岁之前不能纳妾而已。 谢书兄弟俩年过三十,依旧没有动纳妾之念,一是为人持正,并不流连女色,二是同妻子感情甚笃,家宅和乐,不愿纳妾搅了这安宁。 宣平侯府后院干净成这样,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男子本性就是恋色重欲,那些出身良好,钱权皆不缺的世家公子们,还有谁能叫他们压抑自己本性? 这不是有违人道吗? 谢书和郑氏都知道,他们家晚晚真打定主意要寻个,一心一意守着她,还要出身、能力、才貌样样都能过得去的郎君。 真可谓难如登天。 夫妻俩对视一眼,皆明白对方心里的想法。 谢书轻咳一声,道“贤侄请起吧。” 裴钰清依言起身,入座。 郑氏吩咐仆婢重新斟茶,笑道“贤侄心意我们已经明了,只是还有一事……” 裴钰清恭矜颔首“您请问。” 既然动了嫁女的念头,郑氏一片慈母之心,也没多跟他客套,直言问道“京中多年的传言,是否为真?” 那些传言可是说沛国公府世子爷活不过三十,他都已经二十有七了…… “三分真,七分假,”裴钰清温然一笑,徐徐道“晚辈自幼体弱是真,但经过多年的细细调理,如今只有心疾难以根除,您二老放心,心疾只要不大喜大悲心神激荡,便无大碍。” 他已经年长她这么多,若他真活不过三十,又哪里敢去招惹那个花骨朵般的小姑娘。 谢书抚须思忖,久久不语,心里还是犹豫不决。 心疾可大可小,一有不慎他家姑娘就要当寡妇了,容不得他不慎重。 还是郑氏瞥了夫君一眼,以团扇挡着唇,轻声低语“不如问问晚晚自己的心意?若她不答应,便是你答应了也无用。” 换言之便是,若女儿自己看中了,他们再拗大概也拗不过。 所以此事,还是他们那娇娇幼女的心意最重要。 ………… 谢晚凝阖着眼睡的香甜,被尔霞轻轻唤醒。 李妈妈得了命令亲自过来,见她醒了,忙不迭凑过去,“夫人吩咐,请姑娘您梳妆齐整,随奴婢去待客厅一趟。” 刚刚睡醒的人还有些迷糊,谢晚凝缓缓坐直身体,慢声道“阿娘有什么事吗?” 说着,正待下床的人停住动作,终于醒过神来。 扭头问“待客厅?” 李妈妈拿了外衫给她换上,口中应道“是了,就是待客厅。” 她看向小主子,语带嗔意“您也不提前同夫人说一声,裴世子突然来访,真叫人手足无措。” 李妈妈是郑氏陪嫁妈妈,看着两个小主子长大,虽不倚老卖老,但言语间比其他仆人亲近的多。 谢晚凝也并不介意她的嗔怪,闻言有些不自在的垂下眼,心跳乱了几拍。 那人动作够快的,这才打了个盹,就已经禀明她父母了吗? 既然喊她过去…… 那就是爹娘那边都过关了,要她表态的意思? 谢晚凝一路想七想八,乘着软轿到了前院。 待客厅的门是开着的,她还未下轿,里头的几人目光都看了过来。 小半日不见,小姑娘又换了身衣裳,一袭桃红色烟罗裙,头上簪了支珍珠步摇,一手持美人团扇,一手提着裙角朝这边走,一举一动都透着清婉灵动,是一个浑然天成的美人。 多好看的姑娘啊,难怪引得多年都无心娶妻的国公府世子主动下跪求娶。 谢书和郑氏面上都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得。 裴钰清却看的有些晃神,看着小姑娘一步一步俏生生走到自己面前。 “喂!”谢晚凝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歪着头冲他笑道“回神啦,裴长卿。” 谢书/郑氏“……” 裴钰清恍然回神,察觉自己方才看人家姑娘看直了眼,神情先是微微一滞,眼睫轻轻颤了颤,看着她戏谑的表情,无奈的唤了声,“晚晚。” 谢晚凝眉梢微挑,唇角弯起一道好看的弧度,歪着脸看他,没有再出言打趣。 这人脸皮薄,在长辈面前这么唐突急色模样,现在能忍住不面红,都已经出乎她预料了。 她原本还以为,被她这么调侃一声,他会恨不得羞愤而死。 他们交流的氛围若无旁人,眼波流转间分明有情人的模样。 谢书心里咯噔一声,总算明白了夫人方才的话。 他就说! 明明将人打发了,他们夫妻私下问问女儿心意即可,怎么就得现在把人喊过来当场问! 原来他家娇花般的姑娘,不但早就被人惦记上,还已经付诸了行动。 下手够快的啊,这才退亲多久! 瞧瞧,好好一大男人,偏偏做出这么一副羞赧的表情,真叫人不齿。 谢书心里愤愤,眼神如刀‘唰唰’地往外刺。 裴钰清多敏锐的人,瞬间正了神色,不敢再让自己表现的太过轻浮。 成婚二十余年,郑氏对枕边人了解极深,知道他这会儿正恼自个儿姑娘女大不中留呢。 她何尝没有这种心思,但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只要女儿喜欢,婚后幸福就行。 这么想着,郑氏朝女儿招手,“晚晚来。” 她抬手理了理女儿汗湿的鬓发,给额间冒了层薄汗的姑娘打着团扇,柔声道“你可知为娘唤你来,所为何事?” 谢晚凝依着母亲坐下,眸子落在一旁端坐着的青年身上,笑意盈盈道“知道啊。” 裴钰清同她目光对视上的一瞬,就别开脸,藏于袖中的手指因为紧张而缓缓蜷曲。 只要她点头…… 只要她点头,他们的亲事… … 听着女儿娇俏甜音,谢书重重的冷哼了声,“他上门提亲之事,果然是你们私下先商量好了,昨日你不是去了农庄,什么时候商量的?”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谢晚凝心虚的眨眨眼。 她不擅长对爹娘撒谎,闻言略微顿了顿,干巴巴道“在农庄正好碰上了,就商量了一下。” 把婚姻大事,说的这般无足轻重。 这回不止谢书这老父亲不满,就连裴钰清都有些小小的不开心了。 郑氏抬起团扇敲了下女儿的额头,“好好说话。” 她没有追究女儿同外男是不是私定终身,再谈婚嫁,只是直言发问“裴世子有意迎娶你为世子妃,你意下如何?” 偌大的厅堂内不自觉安静下来。 气氛莫名有些紧张,尤其是裴钰清。 明明两人昨夜已经商量好了,可他还是很没底气,一颗心似被人用大力攥紧,连呼吸都屏住。 谢晚凝眨了眨眼,缓缓收敛神色,不再嬉皮笑脸,而是郑重点头“我嫁。” 两个字轻柔坚定。 裴钰清几乎要陷进肉里的手指微松,眼眸中地亮光,熠熠生辉。 顾不得一旁还有两个长辈,目光堪称唐突的看着那个姑娘,再无方才进退有度,端方有礼之态。 谢书再度黑了脸,顾不上当事人就在场,开口诋毁道“他年长这么多,你瞧上他什么了?” 谢晚凝默了默,道“他长得好看。” 谢书一噎,偏偏这个他反驳不了一点,想了想,又咬着牙道“他还患有心疾,不可大悲大喜,不可操劳多虑。” 谢晚凝弱弱的看了眼铁青着脸的父亲,小心道“但他长得真的好看。” 谢书“……” 他手指抖啊抖,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女儿的眉心,“你就图他好看?他今年二十有七了,还能好看的了几年?” 裴钰清“……” 谢晚凝也有些不高兴,她轻轻拍开父亲的手“不操心的人不容易老,您看他瞧着哪里像二十七的样子,再说了,我什么也不缺,找未来郎君不图对方好看图什么?” 她生在蜜罐子里,打小吃的用的无一不精细,什么都不缺,什么也不求,找夫君当然得让自己满意啊。 之前那么喜欢陆子宴,除了青梅竹马多年感情外,还有一部分愿意也是因为他那张随着长大,愈发冷峻逼人的脸吧。 她语气认真“成婚以后就要朝夕相对,就看着他这张脸,女儿每餐能多吃一碗饭。” 换个长得丑的,她都不忍直视,就是再年轻,再康健,再专一深情,她也没办法逼着接受。 谢书猛地拍了下桌子,“荒唐!” “你这是肤浅!” 他怎么就没发现,自己的娇娇爱女竟然是如此执着于皮相的人。 这些年总是拿着热脸去贴陆家那小子,难道就是看中那张脸? 郎君气白了脸,一旁的郑氏却忍俊不禁的掩唇笑了起来,没好气的瞥了女儿一眼,道“确定了?这次还改主意吗?” 谢晚凝颔首“确定了。” “那好,”郑氏视线一转,看向许久没有说话的青年,笑道“这桩亲事谢家应下了,贤侄可选个日子上门提亲。” 裴钰清站起身,恭敬道好。 郑氏抬手,“坐吧,无需如此多礼。” 许是丈母娘看女婿,她是越看越顺眼。 谢晚凝一番话把老父亲气的七窍生烟,但作为老母亲,郑氏却颇为认同。 她家姑娘要钱财有钱财,要样貌有样貌,虽然退了亲,那也不打紧,依旧百家争娶的贵女。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女儿不成婚,专门豢养几位贴心男宠过日子郑氏都赞成。 反正她不求女儿攀高枝,嫁入高门大户为谢家结一门姻亲,只愿女儿一生顺遂,事事如意。 现在既然决定要嫁人,不图钱财,不图权势,那总得图一样吧? 放眼京城,这位裴世子的模样已是拔尖中的拔尖,她闺女真是好眼 光。 这般想着,更是满意,郑氏又道“我家晚晚同武原侯府退亲一事,在京中流传的风波极大,你此番前来,端阳长公主可知晓?” “婚姻大事,未禀明双亲,如何敢登门拜访,”裴钰清将细节认真答了,又道“他们只盼我早日成婚,晚辈有一个不情之请,请您二位成全。” 第六十七章 他语气严肃,郑氏不由正了面色“何事?” 裴钰清轻声道“晚辈想婚仪一切从急,在三月内成婚。” ……室内再次陷入安静。 这次是一片死寂。 郑氏噤了音,谢书也没有念叨女儿肤浅只认皮相。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能瞧见对方眸底的惊遑。 郑氏看了眼厅内的奴仆,皆是心腹才缓了口气,目光落到女儿面上,柔声道“婚期如此仓促,也是你们商量好的?” 周遭气氛大变,谢晚凝察觉到了,她小心的点点头。 裴钰清不忍小姑娘被父母逼问,主动开口解释“是晚辈年纪不小,家中双亲急切,才想加快婚期,……并无其他原因。”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艰涩赧然。 闻言,谢书、郑氏神情均缓了缓,提起的心慢慢放松下来。 也是,不怪长公主同沛国公急,若换了是他们家儿子也二十有七,才松口愿意娶妻,他们恐怕连三个月都等不了。 但郑氏没有轻易松口答应婚期加快至三个月,只道等上门提亲那日再议成亲的日子。 成婚就是再急,也不急着一时半会儿,合八字,定良辰吉日都需要时间。 匆匆忙忙将女儿嫁出去算怎么回事。 裴钰清从容微笑,也不再追问。 谢晚凝这个提出要三月内成亲的罪魁祸首更是没有说一句话。 她也不傻,怎么敢在父母面前表现的恨嫁。 再说,这种事,当然还是交给同为当家夫人的端阳长公主啦。 这可是当今圣上的嫡亲胞姐,姐弟感情深厚,整个朝堂,就连阁老都要给这位长公主几分面子,想快点把儿媳妇娶进门,她总得想想法子吧。 聊到这个当口,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午时。 正值饭点,已经松口许亲,谢书也不好往外赶人,裴钰清便留下来一同用膳。 餐桌是长方形的,谢书、郑氏坐在上首,谢晚凝同裴钰清则面对面坐着。 世家大族讲究食不言,一顿午膳悄无声息的用完。 天气炎热,谢衍誉没有回来用膳,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妹妹婚约又被口头许了出去。 今日并非休沐,谢书用完膳,也要去上值。 奴仆们正收拾桌子,郑氏起身领着女儿入了内室。 “我有些乏,就不留你们说话了。”她看向女儿,道“晚晚记得送裴世子出府。” 谢晚凝乖巧的点头,又道“阿娘,我打算下午回去农庄。” 郑氏一愣“不是要议亲了,还回……” 似想到什么,她蹙眉道“你同娘说实话,裴世子是不是也在农庄?” 郑氏是个开明的母亲,谢晚凝同她亲近的很,闻言就道“隔壁那栋温泉山庄就是沛国公府的。” “……”郑氏沉默几息,拉过女儿的手,严肃道“你们尚未成婚,不可行逾礼之事.” “哎呀娘,你想哪里去了,我知道的,”谢晚凝挽着母亲的胳膊,轻声哼道“你看他那样子,我多看他一眼都羞赧的不行,是个连姑娘家手都没碰过的君子,哪里会对我做什么逾礼的事。” “你当为娘在担心他?”郑氏瞥她一眼,没好气道“为娘担心的是你。” 知女莫若母,她早摸透了女儿的性子。 胆子那叫一个大的很。 只要她家姑娘真看上了,就算对着陆子宴那种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杀神,尚且能热情洋溢。 裴钰清那温润羞赧,予取予求的好脾气,只会叫她更不知收敛为何物,顺着心意狠狠欺负。 被亲娘点破自己的本性,谢晚凝面色有些涨红,满不高兴道“阿娘说什么呢,我才不会对他做逾礼的事。”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有些心虚的别开脸。 郑氏对女儿想来是百依百顺,无有不依,这会儿还能说什么,自然不再多言。 “想去农庄玩,那就去玩一段时间吧,”她轻点女儿的额头,嘱咐道“自己注意分寸,不可 随意妄为。” 反正婚事由他们这些长辈操办就行。 女儿的婚事准备了好几年,却在婚期前一个月退了亲,现在嫁妆什么的都是现成的,若不是嫌晦气,连嫁衣都有现成的。 谢晚凝乖巧点头,又殷勤的服侍母亲躺下后,才走出锦绣堂。 抬眼就瞧见不远处的连廊之上,裴钰清背对着这边静静而立,身姿修长,脊背挺直如翠竹,广袖长袍有种飘逸若仙之感。 谢晚凝眨眨眼,暗自道了声确实勾人,这才走到他身后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 “走吧。” 裴钰清微微一怔,回身垂眸看她“去哪儿?” “回农庄啊。” 谢晚凝本想去拉他的手,考虑到这儿是自个儿家,很容易叫仆人看见禀告给爹娘,还有兄长知道,这才作罢,只抬头看着他道“昨夜不是说好了吗,上午回京,下午就回去的。” 现在倒是才午后,就算睡个午觉再动身也不迟,可她怕再不走,叫她阿兄得了消息,跑回家逮人怎么办。 谢衍誉要是回来,她还能不能走得脱就不好说了。 裴钰清可不知道她怕自家兄长怕成这样,闻言有些诧异,微微一笑,道“……你母亲同意你跟我再回农庄?” “为何不同意?”谢晚凝一边说着,一边扯了把他的袖子“走啊,这么热,有什么话去马车上说。” 就两句话的功夫,她额上已经冒了薄薄一层汗,裴钰清瞧见后,也不再多说。 前院里大门很近,没有乘软轿,没一会儿就到了。 等上了马车,里头的凉气叫谢晚凝舒服的喘口气,才刚刚坐下,身边就多了个人。 正要说话,下巴就被抬起,额间渗出的汗被棉帕一点一点拭净。 谢晚凝先是一怔,看着面前给她专注拭汗的人,动了动唇“你……” 裴钰清停下手上的动作,垂眸望向她的眼睛“怎么?” “没怎么。”谢晚凝闭上嘴,屏气凝神。 一直等到额间的软帕离开,他收回手,才深深吸口气。 这副大气不敢喘的模样,叫裴钰清看的笑了,他无奈道“在紧张什么?” 第六十八章 不过拭个汗,怎么会紧张成这样,她这是忘了自己昨儿夜里是怎么窝在他怀里,又是戳他喉结,又是嗅他味道了。 谢晚凝当然没忘,她抿唇道“你倒是变得快。” 她只是有些不习惯之前还特别注意保持距离的人,这会儿,都能主动为她拭汗了。 “晚晚,”裴钰清轻声唤她的名字,眸光灼灼看着她“你现在是我未婚妻。” 哪怕只是口头应允,那他们也是经过父母点头的未婚夫妻。 只要想到这一点,裴钰清心情就无法抑制的激荡。 若不是怕唐突了小姑娘,他恨不得将人抱进怀里才好。 他定了定心绪,抬手为她倒了盏冰牛乳,道“照顾自己的未婚妻,本就是应该的。” 照顾自己的未婚妻,本就是应该的…… 谢晚凝听的一愣,她也不是头一回给人家当未婚妻了,却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对她说这种话。 原来,照顾未婚妻,是应该的吗? 牛乳配着碎冰,里头添了蜂蜜,闻着甜滋滋的,碎冰带来的凉意透过玉碗传到手上。 这是他特意备在马车上的。 谢晚凝捧着玉盏饮了口牛乳,心里确实熨帖。 她浅浅吸了口气,喊他的名字。 裴钰清嗯了声,目光放在她捧着玉盏的纤手上,眸色清淡。 谢晚凝道“你不准备提亲事宜,还有时间陪着我去别院小住?” 她才将玉盏放下,手就被等候许久的男人握了去。 轻轻捏了捏小姑娘的手心,裴钰清道“为我娶妻一事,我母亲已经准备了十年有余,好不容易等来了机会,哪里还有我插手的份。” 说着,他低笑一声“晚晚安心,三月内一定迎娶你过门。” 他笑声轻缓,近在耳边,谢晚凝听的心间一动,扭头瞪他“少打趣我!” “好,是我不对。”他温柔致歉,垂眸看着她,语气认真“晚晚,你现在后悔来不及了。” 在上马车前,他就传了口信,叫仆人回府说与父母听。 口头婚约已经定下,不出几日,便会正式提亲,商议婚期。 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容她后退。 谢晚凝当然知道,她也没有后悔的意思,只是听到他这么说,有些莫名道“你怕我不肯嫁你?” 裴钰清没有说话。 昨夜到现在,他都有不真实感,犹如身在云端,现在还在飘着。 但他能确定一件事,她如果现在想反悔,他做不到从容答应。 明明他昨夜才承诺,成婚后,无论何时只要她想和离,他随时都可以放人。 可不过一夜之间,他就后悔了。 已经抱进怀里的宝贝,再让他送出去,得而复失,他没办法淡然处之。 他的目光专注,眼神缱绻,眸底隐隐透着股幽深之意,谢晚凝莫名有些紧张,小声道“我没有反悔,你不要多想。” “嗯,我知道,”裴钰清温然一笑。 他只是提醒她一句罢了。 谢晚凝“……” 忽然就觉得,面前这人似乎也不是什么善茬。 从初见起,他就是这样好脾气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任她作弄,任她玩笑,从不生气。 可是一个暗中执掌擎天卫的男人,真的会这么温润无害吗? 她退了亲,被陆子宴逼到想找人随便嫁了,脑海里第一张出现的脸,就是他。 明明他年长她十一岁,明明才认识没多久,可她就是信任他。 一直到现在两人都要定亲,都是她主动的。 两次求婚,都是她先开的口,问人家要不要娶自己。 想到这儿,谢晚凝恍然一惊。 她是被这人给引诱了,还是算计了? 小姑娘的脸色变幻得精彩极了,裴钰清垂眸看了许久,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在想什么?” 额间触感温润,谢晚凝伸手摸了摸,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不会真被勾引了吧。 看似她在主动,实际上一切尽在人家的掌控之中? 这感觉真的很不好。 她心里刺刺的,就跟被针扎了一下似得,蹙着眉道“你坐对面去,不要跟我靠这么近。” “怎么了?”裴钰清怔了一下,不明白哪里惹她生了气,“晚晚……” 他话还没说完,谢晚凝就抽出被他握紧的手,道“热的很,你别贴着我,去对面坐着。” 宽敞的车厢内,安静了几息。 裴钰清终究还是依言起身,坐到了对面。 两人相对而坐,他的眸光略微暗淡,道“晚晚这是闹的什么脾气,不妨说来听听。” 好端端的,忽然间就摆起了脸色,确实有点喜怒无常的意思。 可谢晚凝也不好说,我怀疑你勾引我入套。 或许从陆子宴豢养外室的消息传出来的那天开始,再到刘曼柔有孕,她和陆子宴退亲。 花田里他们被撞破两人独处赏花,陆子宴怒极之下掳她去假山…… 除了那晚陆子宴夜闯她闺房外,其他这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包括她为了摆脱陆子宴的纠缠,急于找个人嫁了。 身边的人打量一圈,直接就看准了他的温润无害,他的君子之风,他的好脾气。 ……主动问他要不要娶自己。 谢晚凝心里颇为不爽,非得发泄出来才好。 她想也不想,径直抬眸看向对面的男人“我们成婚是为了摆脱陆子宴对我的纠缠,一旦等陆子宴死了心,我要和离,你会首肯吧?” 这件事昨儿夜里他就承诺过,现在她又专门拿出来问。 简直就像一把冰刀,直接捅破了两人看似甜蜜的相处。 裴钰清心中一滞,嘴唇张了张似想说点什么,却半天没有出声。 谢晚凝耐心的等着,打定主意要他再正面给个承诺。 静默良久,裴钰清轻轻点头,嗯了声,道“我都听你的。” 我都听你的…… 久违的,谢晚凝感受到了内疚。 特别是看他现在垂着眼帘,避开她的视线,好似受了什么委屈的模样,真让人心软。 她神情微动,不想被男色迷惑,狠下心继续道“那你记得答应的话要算数,不许出尔反尔,也不许使什么手段。” 第六十九章 手段…… 裴钰清掀起眼眸定定的看着她,谢晚凝丝毫不怵的同他对视,良久,他忽然轻笑了声,“晚晚,我永远不会对你用手段。” 他根本舍不得勉强她一丝半点,更别提用手段束缚她。 从始至终,他要的都是她的心甘情愿,满心欢喜地朝他奔赴。 盛夏的阳光炙热,透过车窗纱帘折射进来,落在裴钰清的周身,将本就高洁若雪的人,映照的愈发温和淡雅,像极了神殿之上,包容世间万物的神祗。 谢晚凝看着看着,有些怀疑自己大概是误会了。 这样温柔的人,哪里会为了得到她,而算计的如此深。 她对陆子宴的厌恶,起源于梦境,加深于他不知疲倦的纠缠,跟人家有什么关系。 怎么就能好端端算到他头上。 再说,假山那次,若不是面前男人及时赶到,她都不知道要被陆子宴欺负成什么样…… 这么想着,谢晚凝疑心顿消,觉得自己不该毫无缘由,只凭借警惕心来冤枉人。 可她一直记得,陆子宴说的,刘曼柔是他堂兄的妾氏,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陆子朔的遗腹子。 裴钰清执掌擎天卫,他不会不知道内情…… 袖中的指节缓缓握紧,心情五味杂陈。 一面觉得,人家这么做根本没错,没有人会专门去给自己情敌解释。 一面又觉得,他这样做,不符合在她心中君子坦荡的形象。 出了城门,道路没有城内平坦,偶尔经过坑洼之地让马车有些摇晃。 谢晚凝握住小桌案的一角坐稳身子,决定懒得去想那些。 反正,她一定会跟陆子宴退亲。 无论内情是什么,无论陆子宴跟刘曼柔有没有瓜葛,她都打定主意要退亲。 梦里的惨烈,时刻提醒她不可能再回头,既然如此,裴钰清有没有据实以告根本不重要。 她迁怒不到他身上去。 谢晚凝深吸口气,正想说点什么,马车却忽然紧急停了下来。 “大胆,国公府的马车你也敢拦?” 裴珥的喝问声自隔着车帘传了进来。 紧接着,一道谢晚凝十分熟悉的声音响起。 “冒然惊扰,请裴世子恕罪,”沉稳的男声不卑不亢,坚定沉稳“不知谢姑娘可在车内?我家世子有信……” 话到此处,鸣剑的声音顿住了。 因为谢晚凝已经掀开车帘,将车厢内情景示于他看。 正如他所得到的消息一样,险些成为他主母的姑娘,上了沛国公府的马车,眼下正同国公府世子两人孤男寡女在密闭的车厢内独处。 鸣剑脸色难看下来,却还是躬身施礼,自袖口掏出一封信件,道“谢姑娘,云锦去您府上时没有瞧见您,世子给您的信件到了属下手里……” “行了,”谢晚凝扬声打断,不耐道“我同你家世子已经退婚,他的信件爱给谁给谁,请你不要挡道。” “世子离开前曾说,您答应了会收云锦送来的信件。” 主子的信件遭到人家这般厌烦,鸣剑心中实在怒火中烧,声音因为隐忍而紧绷。 谢晚凝听见陆子宴三个字就恼火,见他还挡着道,脸色也冷了下来,正要说话,手却被人握住。 裴钰清握着她的手,安抚的捏了捏,哄道“气大伤身,不要为了细枝末节的事轻易动怒。” 说着,他垂眸看向拦在车前的人,淡淡道,“让开。” 鸣剑不但没有让开,反倒抬起头看向车内的男女,目光如炬“您同我家世子的亲事退了不到一月,他离京更是不到半旬,敢问谢姑娘您这是在做什么?” 鸣剑跟随陆子宴多年,谢晚凝对他其实不陌生,之前对方见到她都恭敬有礼,从来没有如此言辞不客气过。 就算是在陆子宴另有新欢的梦中,鸣剑对她的态度也从来没变过,是将她当成主母敬重的。 现在他这一副替主子打抱不平的做派,叫谢晚凝微微一愣,旋即笑出声。 “我在做什么 ?”她语气中的不耐之意顿消,朝着马车前隐约能瞧出他主子几分气势的少年晃了晃正跟裴钰清十指相扣的手,笑道“你说我在做什么?” 两只交握的手肤色都冷白如玉,在阳光下甚至有些晃眼。 她笑意盈盈道“我当然是在同我新的未婚夫携手同游呀。” ‘新的’二字,被她特意放的慢了些,隐约有些缠绵之意,一旁的裴钰清忍不住侧目,望向小姑娘好看的侧脸,喉结滚了一滚。 他唇角微抿,吩咐左右侍卫清理道路。 掀开的车帘放下,挡住鸣剑的视线,眼前最后一幕是那对男女含情脉脉对视的画面。 裴府侍卫逼近时,他没有再挡着路,神情怔忪的退立一侧。 耳边只剩下女郎绵甜的嗓音说出的那句‘新的未婚夫’在回响。 ……完了。 他想,他家世子认定的女人果然够狠。 这消息他该传递给才到云州的主子吗? 得了这消息,他还能稳定心神平定叛乱,得胜回朝吗? ………… 车轮缓缓滚动的瞬间,谢晚凝面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不见。 一直跟随陆子宴左右的鸣剑,这次竟然没有跟着去云州。 不管他留在京城是为了什么,只要得知她即将成婚的消息,绝对不可能视而不见。 他一定会禀告陆子宴,而陆子宴得了消息,会不会来搅合她的婚事? 云州路途不算远,快马加鞭五六天内就能赶回京…… 女孩的面色很不好看,裴钰清捏了捏她的掌心,道“在想什么?” 谢晚凝没有瞒他,将心中担忧说了出来,又道“那人现在有点疯劲,我根本想不到他若知道我要嫁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枉她一直认为自己跟陆子宴一同长大,多少还算了解他,可那几个梦境就已经戳破了她绝大部分自信。 一直到那夜被他夜闯闺房,更是不敢相信,这会是她那位冷峻无情的竹马做得出来的事。 将她堵在榻上,逼着她答应等他回来。 甚至还不顾她的挣扎抱她,故意吓她。 唐突又无礼、猖狂到透着股疯劲。 第七十章 现在的谢晚凝一点也不敢说自己了解陆子宴。 她也根本想象不到,得知她要另嫁他人的陆子宴会怎么做。 “若是鸣剑今日就将消息传递去云州……”说到这儿,她话音一顿,眉头蹙的死紧,有些恼火道“鸣剑怎么知道我上了你的马车!” 裴钰清伸手理了理她额间的碎发,漫不经心般笑道“许是你家门口有他的人在蹲守呢。” 额间的手顺着脸颊到了她的肩上,谢晚凝只觉得右肩的手微微用力,她僵了一瞬,任由他把自己抱进怀里。 还是熟悉的佛手香,她浅浅地嗅了嗅,听着面前男人沉稳的心跳声,脑海里想的确是陆子宴。 他说的没错,现在的陆子宴恐怕真做得出叫人蹲守在她家门口的事。 空空荡荡的胸口终于被填满,裴钰清双臂收紧,轻阖着眼,下巴蹭了蹭怀里姑娘的额,轻声道“乖,别怕他怕成这样,我保证,只要你不反悔,没人能阻止的了我娶你。” 就算陆子宴从云州赶回来,也抢不了他怀里的姑娘。 他语气笃定,可谢晚凝却完全不敢苟同。 她吸了吸鼻子,小声道“他都能做得出夜闯我闺房的事,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陆子宴不止是淡薄无情,他还乖戾猖狂,从小到大谢晚凝就没见过他怕什么。 若他真得了消息,从云州回来,以他那高深莫测的武力,完全能将她掳走,消失几天。 到时候她名节尽失,如何还能安安稳稳嫁人。 而陆子宴不但是满门忠烈的陆家仅剩地唯一男丁,还是如今朝堂上年轻一代里最优秀的悍将。 北疆蛮人尚且还在蠢蠢欲动,老一代将领总有退下去的时候,陆子宴从小到大说是皇帝捧在手心的宝都不为过,还能真的杀了他不成? 这些年来他无论犯了什么错,都只是轻拿轻放。 就算真将她欺负了,最多也就受点惩处,不可能真的丢了性命。 “你不知道他现在变得可怕的很。” 怀里的姑娘嗓音轻颤,是真的在害怕。 裴钰清心疼的将人抱的更紧,柔声哄她“那你说说看,他哪里可怕?” “……”谢晚凝默了默。 她如何好讲自己甚至担忧那人可能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生命煮成熟饭。 从前她不会担心这个,毕竟陆子宴对她看上去确实冷淡无情,可自提出退亲后被他纠缠了这么久,又有梦中记忆在混淆的情况下,由不得她不担心。 在那些梦中,她初嫁入陆家,新婚时期他们处的还算和谐,她了解他动欲念时是什么样。 她也能感觉到,那夜被他堵在榻上时,那人未必没有动过这个念头。 虽然后面他克制住了,但那是因为她答应了会等他回来。 而现在她转头就要另嫁他人…… 怀里的女孩久不说话,裴钰清拿她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他轻叹口气,道“既然这么担心,方才为何要将你我之事捅破给鸣剑知晓。” “这种事哪里瞒得住?”谢晚凝道“这两日,咱们两家就该议亲了,到时候该知道的都会知道。” 就算再忌惮陆子宴,她也从来没想过要偷偷摸摸的议亲啊。 再说,就算她肯,两家长辈也定然不肯的。 裴钰清又道“所以,你既然答应嫁给我,还怕叫陆子宴知道吗?” “……当然不是,”谢晚凝被他问的一噎,没好气道“我只是想顺顺当当的成婚,等你我成婚后,陆子宴知道也不要紧了。” “若鸣剑没有留在京城,就不会有人专程将这件事告诉他,等他平乱回京再想阻止你我,为时已晚。” 毕竟,陆家几位夫人更关心的是陆子宴的前程,他领兵平乱在外本就危险,不可能会拿前未婚妻嫁人的事去惊扰他。 她言之切切,可见确实想了不少,也是真的怕极了陆子宴。 明明在他的怀里,满脑子却都是其他男人。 裴钰清眼底的柔意缓缓褪去,沉声道,“那我告诉你,鸣剑 也不会,至少现在不会把你我议亲的事传去云州。” 不等她发问,他便开始解释“云州节度使吕平拥兵自重,不听朝廷诏令,圣上欲拿他问罪,陆子宴领兵平乱是国之大事,算算日子,他到达云州才几日功夫,战事才刚刚开始,这会儿不仅仅是陆家几位夫人不会惊动他,鸣剑不到万不得已也绝对不敢去打搅他。” 不然,若真叫陆子宴得了消息,心慌意乱下影响战局指挥,皇帝必然会治罪。 更有甚者,他若抛下战事快马回京…… 谢晚凝不通朝政之事,听见他的话后一连想了许多,双眸渐渐发亮。 裴钰清瞧了一眼,又低头吻上她的眼帘,口中继续道“鸣剑只知道你我正在议亲,还不清楚具体婚期,他不会想到我们会如此快成婚。” 而她既然如此害怕,他就暂且将具体婚期遮掩下来也无妨。 反正,他会算好日子把消息传递出去,一定在婚期当天等到那人来。 不叫那人亲眼见证他们的大喜之日,又怎么能让他彻底死心。 察觉到怀里姑娘满腔焦虑渐渐缓和下来,裴钰清按下所有心绪,微微一笑,低声道“好晚晚,你知不知道我抱着心爱的姑娘在自己怀里,她却在害怕其他男人,会是什么心情?” 谢晚凝浑身一僵,在他怀里缓缓扬起头。 两人目光对视上的瞬间,他低头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开口哄她“放宽心,你未婚夫不至于如此无用,会允许他来搅合你我的婚事。” 他手捧着她的脸,拇指不自觉缓缓摩挲着她的耳后,语带无奈道“小小年纪总爱忧虑,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谢晚凝紧绷的心绪在他的安抚下一点一点放松,最后伸手握住他的衣襟,将他扯下来些,仰着下巴亲了他脸颊一口,小声道“我就是被他吓到了。” 怎么吓到的,裴钰清当然清楚。 云英未嫁的小姑娘睡的迷迷糊糊间,榻边立着个男人,换做是谁能不被吓着。 更遑论,那个男人还是白日里才轻薄威逼过她的人。 第七十一章 男人指骨修长的手扣上女孩后腰,开始觉得三个月时间都有些过于长了。 他们应该早些成婚,这样他才能更好地将人护在怀里。 至少,被狂徒夜闯香闺的事,不会让她再经历一遍。 ………… 早些成亲的想法,不止裴钰清动了,他娘动的更是急切。 长子终于松了口有娶妻之念,多年夙愿眼看着就要实现,端阳长公主收到口信的下一瞬就急不可耐得张罗起来。 没两日,便备齐厚礼,同夫君一起亲自叩响宣平侯府的大门。 提前打过招呼,这回谢书、郑氏早有准备,并无那日裴钰清上门时的手足无措。 朱红色正门大开,夫妻俩郑重相迎。 上午进的门,出来时已是日暮十分。 端阳长公主双颊染上微醺之色,脚步虚浮由夫君扶着,还不忘时不时朝郑氏说句话,两位夫人笑语晏晏,姿态极为亲近热切。 分明是宾主尽欢之态。 第二日,端阳长公主再度上门,这回沛国公没有同行,她却照旧是在谢家待足了一整日,直到日暮时分方才面带笑意而归。 第三日,端阳长公主雷打不动的继续登门,笑容满面,姿态非但没有皇家女的高傲睥睨,反倒还隐隐透着几分殷勤。 这阵仗,让一些有眼色的人家,揣测出几分端倪。 有同两家相熟的,特意上门打探消息。 很快,裴、谢两家在议亲的消息不胫而走。 郑氏也是被磨的没了法子,在这位高贵的皇室长公主第三日登门的当晚,同夫君抱怨道,“长公主倒是放得下架子,一连三日上门,就为了将两个孩子的婚期早些定下。” 偏偏人家每次都笑脸相迎,好声好气同你商量,半点皇家威仪都没有表露,郑氏不好严词拒绝,只能婉转表示,婚嫁毕竟乃终身大事,实在不宜定的太匆忙。 结果,许是她态度不够强硬,端阳长公主愈挫愈勇,连番上门只为了此事…… 谢书闻言抚须而笑,他颇有雅量,并不动气,反倒对妻子安抚道“夫人莫恼,这也正说明裴家看重咱们晚晚。” 郑氏已经散了发髻,正拢了长发至胸口,用玉梳缓缓梳着,听了这话,抬眸瞥了夫君一眼,嗔道“这我如何会不知,恼倒提不上恼,只是裴家也太急了些。” 养女儿如养花,小心呵护不知付出多少心血才养成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样,虽然郑氏早做好了送女儿出嫁的准备,但这毕竟太快了。 谢书对幼女要出嫁自然也是不舍的,不然也不会在前几日裴钰清登门时,吹胡子瞪眼。 可他毕竟是男人,更为理智,情感上也没有那么细腻。 他笑道“也不怪裴家着急,换做是衍儿瞧上了谁家姑娘,你这个做娘的,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话说的有理,谁让他们家也有一个双十之龄还不肯娶妻的儿子,再没有这么感同身受过。 反正已经应允嫁女儿,早几月晚几月也不算什么要紧的事儿。 这么想着,郑氏怅然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应下了?” 儿女婚事本就是内宅夫人做主,谢书没有意见的点头。 他将妻子手里的玉梳取了,随手搁在妆台上,笑道“夜色已深,该安置了。” …… 等第四日端阳长公主再度登门时,谢家终于应下了三月内完婚的请求。 此言一出,端阳长公主顿时喜不自胜,保养得宜的面容都笑出了几道褶子,满脸红光连道了几声好。 待缓过喜色后,又想着未来亲家只得一女,此番嫁的这么急,心里许会有些不愉。 这么想着,端阳长公主略微一顿,道“护国寺元空大师正好在京中,本宫去请他看过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后,合算出个良辰吉日。” 本来以她的身份,长子成亲完全可以请钦天监算个好日子,不过那还不定要等到猴年马月,眼下娶媳心切,她确实等不了。 元空大师是京城有名的高僧,找他合算日子,郑氏当然没有异议。 见她神色满意,端阳长公主又道“待算好日子,本宫再去求圣上下一道赐婚圣旨。” 郑氏神情微怔。 “且放心,”端阳长公主笑道“本宫膝下只有一子,他喜欢的姑娘,无论如何也不能慢待了去,婚期从急已经委屈了令嫒,该有的体面半点也不能少她的。” 京中贵女虽不少,却也没有几人能有得圣上亲自赐婚的殊荣。 此话一出,郑氏心里最后一点疙瘩也彻底消失不见。 ……有圣旨在,就算他们家晚晚才退婚没多久便转身另嫁高门,婚期定的再急,那也无人敢有丝毫的恶意揣摩。 ………… 长辈们如火如荼的忙活起来,而两位当事人却在郊外别院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每日里,不是相约湖边钓鱼,就是一起焚香煮茶,弹琴作乐。 最开始的两日,还有谢茹瑜跟条小尾巴似得跟在旁边,可在刘氏知道家里嫡长女正同沛国公府世子议亲,并且两人此时都在京郊别院后,当天就派了贴身妈妈过来将女儿接了回去。 谢茹瑜满不情愿,嘟囔着嘴边不想走。 虽然她心里也明白,堂姐同未来夫婿培养感情,她作为堂妹确实不好跟随在旁。 如今的谢晚凝同这个小堂妹感情好的很,见状笑着哄她“我再住个几日,也差不多就回京了,到时候再陪你玩儿。” 谢茹瑜哼了声,道“你舍得撇下你的裴世子来陪我玩吗?” 她对堂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瞒着自己同人定下婚约的事始终耿耿于怀。 “这话说的,我当然舍得。” 谢晚凝已经将小堂妹的这嘴毒又骄矜的性子摸了个八九不离十,闻言露出个‘男人算什么’的表情,继续哄道“他哪里有我们茹娘重要。” “这还差不多。”谢茹瑜被她哄的满心欢喜,开心的上了马车。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谢晚凝收回视线,转身欲回府,就看见不远处立着的青色身影,正神色不明的看着自己。 第七十二章 谢晚凝微微一愣,几步走了过去,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过来送送茹娘。” 听见她的话,裴钰清低头看她一眼,却没有说话,只伸手握住她,朝自家山庄走。 谢晚凝有些莫名,任由他牵着走。 迈进温泉山庄大门,一路从前院走到后院,距离不长不短,身边人却始终没有说话,她心头一动,终于有些品出味儿来。 歪着头看他,道“长卿哥哥,你是在生气吗?” 正值午后,烈日炎炎之下,不是个散步的好时辰,两人携手入了雅苑。 裴钰清牵着她坐下,自己坐到她的对面,净手煮茶。 男人冷白修长的手,是真的很漂亮,比许多姑娘家的肤色都白。 “不理我啊?”谢晚凝托着腮看他,笑嘻嘻道“再不理我那我就走了。” 裴钰清抿着唇,掀起眸子看过来。 眼神清冷,面容静默。 谢晚凝目不转睛的看着,最后不得不承认,从这人清冷的眉眼,微抿着的唇,再到周身敛和的气度,都让她极为顺眼。 她眨眨眼,起身凑到他身边坐下,娇声埋怨“真想让我走啊?” 裴钰清洗杯的手微顿,淡淡道“坐回去。” 谢晚凝嬉皮笑脸“我就想挨着你坐不行吗?” “……”裴钰清沉默下来。 他拿她向来是没有什么办法的。 谢晚凝就这么依着他坐下,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想了想,道“我那话是哄着茹娘高兴的,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裴钰清恍若未闻,斟茶动作没有停顿。 “你别生气了呀,”谢晚凝干脆去握他的手,无奈道“我哄妹妹的话你当什么真。” “你肯定重要啊,你是我自己选中的未来夫婿……” “长卿哥哥?”谢晚凝握住他的手,语带娇意道“裴长卿,你倒是理理我呀。” 声音又甜又软,听之能让人骨头都酥了半边,更不用说本就对她情根深种的男人。 裴长卿根本招架不住,垂下的眼睫微颤,还未说话,哄人哄许久的姑娘已经哄出了脾气。 “裴钰清!”谢晚凝声音陡然放大,怒道“你再不说话,我真走了。” 哪里有这样的,这么久不理人,等着她来哄。 她哄了这么久,还在拿乔! 想着,她就要甩开他的手,结果被他反手扣紧。 察觉到自己下意识不许人走,裴钰清顿了顿,眼底闪过了抹羞赧,他松开手,淡淡道,“喝茶。” 怎么就这么能装模作样! 谢晚凝深吸口气,冲他哼声道“我说我要走,谁要喝你的茶。” 说着,她站起身作势欲走,手腕又被扯住。 谢晚凝侧对着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嘴上却道“你都不肯理人,留我做什么?” “……晚晚,”裴钰清伸手扯了她坐下,艰涩道“是你说的,我不重要。” 他自是知道自己没有她的堂妹重要,可听见她轻描淡写的话时,胸口还是会闷疼。 “我没有那个意……”谢晚凝有些不耐,可看见这人控诉的眼神时,话音一顿,转口道“那我下次再也不这么说了,可以吗?” 裴钰清抿唇不语。 谢晚凝头疼,又道“你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了,我真的就是随口一说。” 裴钰清嗯了声,松开她的手指了指对面,道“坐吧。” 谢晚凝依言坐下,捏着碧玉茶杯一口将茶水饮尽,抱怨道“男子汉大丈夫,别这么别别扭扭的呀。” “……晚晚,” 没有男人会愿意让人说自己不是大丈夫,裴钰清性子再好再温柔也一样,他问“我哪里别扭?” “哪里都别扭,从认识到现在你一直很别扭,”谢晚凝将空了的茶杯放在桌上,又笑道“不过还好,你别扭的样子也挺招人喜欢。” 裴钰清“……” 他窘迫的垂下眼,却看见小姑娘置于桌面的手。 十指纤纤,宽口袖子滑落到手肘处,露出一截嫩生生的藕臂。 跟上回的素净不同,今日她衣裙华美,手腕戴了支镂花金镯,雕工精细,套在细嫩的腕间,灼灼生辉。 谢晚凝曲起两根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待对面的人目光看过来后,笑问“好看吗?” 裴钰清瞥她一眼。 有风自窗外进来,将女郎臂弯的披帛缓缓吹拂而起,她唇角微弯,眼眸含笑,继续追问“我哪里最好看?” 抬手为她续杯,裴钰清淡淡道“除了这张嘴,哪里都好看。” 谢晚凝眉头一蹙,有些不高兴了,道“嘴不好看,那你别亲啊。” 话音落下,室内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说出这话的当事人脸颊都染上了红晕,满是不自在。 都怪他,总是一副任你打趣的好脾气,惹得她在他面前愈发口无遮拦,撩拨成瘾。 时不时就要逗他几句,口头花花的毛病越来越严重。 裴钰清定定的看了她半晌,最后幽幽一叹,“亲还是要亲的。” 在他眼里,这姑娘哪哪都生的称心如意,如何会觉得她嘴唇不好看。 他说的明明是她这个张口就爱调戏人的性情…… 盛夏暑气重,就连不断吹拂进来的风,都滚烫灼热,吹在人面上,更觉燥热。 谢晚凝听了他的话,敲击桌面的之间停住,半晌,她哼了声,道“不许亲。” 除了许下婚约那晚,他们再也没有那样亲密过。 “没有说你不好看。”裴钰清无奈一笑,道“我的心意在你面前已经坦露无疑,你何必故意刁难我。” 谢晚凝单手托着腮,懒洋洋的看着他,只觉得心痒痒的,爱捉弄人的毛病又犯了,嬉笑道“那你倒是说说,我哪里最好看?” “……”裴钰清从来没见过这样会撩拨人的姑娘,同她对视不过一息,便垂下眼去。 谢晚凝早摸透了他这别扭的脾气,也没催他,只耐心的等着。 良久,对面男人抬起眼,窘迫道“哪里都好看。” 就这么简单的情话,就跟要了他半条命一样。 谢晚凝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 第七十三章 有时候她都会怀疑这人是不是将自己琢磨透了。 不然怎么会知道她就爱看他这个调调,所以总能恰到好处的勾得她心间发痒。 其实谢晚凝从小到大都喜欢跟大大方方,明媚爽朗的人相处,并不喜欢这种扭捏羞赧的性子,无论男女。 可偏偏这种一不留神就容易叫人觉得猥琐的神态,出现在他身上,无端就让人顺眼。 她撑着下巴,软着声音打趣“我瞧着你分明是端雅沉稳的性子,怎么总爱害羞。” 裴钰清抬眸瞥她一眼,淡淡道“你少作弄我几回就行。” 谢晚凝不知道的是,裴钰清自小患有心疾,早早就学会了稳定自己的情绪,这么多年下来,平日里别说是害羞了,就连最简单的情绪起伏都很少。 他的恭谨温和,都只流露于表象,真正的内里,是冷漠的,跟陆子宴截然不同的冷漠。 这样的冷漠,只独独在她面前消融,暖化成春水。 若不是真的喜欢,又怎么会被她逗上两句,就面红耳赤。 谢晚凝当然明白他的心意,因为明白,所以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 云州城。 烈日炎炎,太阳炙烤着大地,奉命来平乱的军营,驻扎在距离城门十里外。 行营最中间的帐内,陆子宴手下几位副将正在激烈的探讨明日对阵的细节。 大汗王朝建国两百余年,虽历代帝王皆勤勤勉勉,并未出过昏庸之君,但王朝内部的腐朽依旧势不可挡,边境蛮族更是早在几十年前就开始蠢蠢欲动。 为了守卫边境,朝廷不知折损了多少员大将,近两年,边境勉强安稳了些,可内部匪寇之乱却频发。 而这次出现的甚至不是乌合之众的匪寇,而是云州节度使的吕平意欲叛乱。 吕平有胡族血统,马奴出身,战场上却异常勇猛,屡立奇功,曾一刀砍下羌族首领头颅,深受皇帝器重。 节度使一职,大汗王朝一共才十六人,都是手握重兵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实打实的土皇帝。 吕平以半个外族人的身份,荣登此位,是圣上用人不疑,不愿埋没人才。 如此厚爱,换做旁的臣子早该感激涕零,恨不能已死报国,但吕平不但不觉感恩,反而军权在手,日复一日下,更是助长了他的狼子野心。 前段时间,擎天卫递上密折,道吕平联合外族,欲里应外合,打开燕云关,迎外族进来,霍乱王朝江山。 燕云关乃大汗四大城关之一,建朝两百多年从未失守,外族铁骑一旦踏破此关,不但是奇耻大辱,更可直接威胁到京城安危。 可想而知,收到密报的皇帝该如何惊骇,他倒也不是偏听偏信的帝王,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便下旨招吕平入京述职。 只要他敢入京,皇帝都愿意信他无辜。 或许是有外族之人,故意误导擎天卫得了假消息,挑动帝王的疑心,冤杀一员名将,好叫满朝将士齿冷。 毕竟,诸如此类的冤案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可吕平不敢来京。 他口称云州某地出现小范围的匪寇作乱,自己亲自领兵镇压,受了点小伤,不但不能进京,还要求朝廷拨款嘉奖‘立了大功’的将士们。 皇帝一连发出三道急召,吕平都以此理由回禀,暗地里却同异族联络频繁。 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可惜,吕平不知道偌大的王朝内部虽有些乏力,但擎天卫的耳目依旧可通天,他以为已经传到外族手里的信件,早被拦截下来,呈现在御桌之上。 陆子宴此番领兵前来,就是要亲自捉拿吕平回京问罪。 云州城已经被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剩下的就看如何捉人了。 帐内几个部下各持己见,商议的热火朝天,急于立功的一方认为该强攻,以雷霆之势将叛将捉拿,扬我军威。 另外一方认为城内少说有十数万百姓,强攻只会导致生灵涂炭,云州城多年的安宁毁于一旦,再想恢复,少说得要个几十年。 这些可都是大汗治 下子民,不是别人。 与其强攻,不如慢慢耗着,吕平没有援军,而城内粮草是有限的,总有耗尽的那天,不愁他们不急着出来迎战。 虽然这样做,在百姓眼里,朝廷平叛的气势确实不够强盛,但却可以将死伤降到最低。 底下的人争论不休,而作为主帅的陆子宴身着常服坐于上首,微阖着眼,不发一语,眼底有着淡淡的青色。 突然,营帐被掀开,门口执勤的将士手举着一封信件入内。 “将军,京中来信。” 陆子宴赫然掀眸,拿过信件拆开,一目十行的看完,又仔细再看了一遍,面上神色不明。 他下首一发须皆白的老将见状,试探道“陆将军,可是京城有什么消息?” “这是我的家书,同战事无关,你们继续商讨,我去回封书信。” 说着,陆子宴将信纸随手叠好,起身行至角落摆放的书桌前。 信是鸣剑寄来的,道京中一切安好。 那狠心的姑娘意料之中的没有给他回信。 不过不要紧,他没有失望,更不会生她的气。 只要她愿意等他就好。 陆子宴抬笔回了两封信,一封是给鸣剑,另外一封则是给谢晚凝。 信中除了军事上的战略部署没有透露外,连饮食起居都恨不能件件说与她听。 写着写着,忽然,他动作一停,不知想到什么,迟迟落不下笔。 最后,他抿了抿唇,手腕转动,洁白宣纸上,飞快出现四字。 思卿欲狂… 他的字如其人,透着股子傲气凌然的味道,可字里行间却全是与之相反的温和细语。 一封书信写完,陆子宴看着信上的字,都有些无法相信这些情意绵绵的话竟然是自己写的。 他一个铁骨铮铮,满身杀伐之气的男儿,居然会写出这样绵软的情话。 可犹豫了半晌,他还是叫下属寄回京城。 副将们还在争论,几个脾气烈的已经吵的脸红脖子粗,声音之大叫角落的陆子宴眉头微蹙。 第七十四章 谁不想早点将吕平拿下回京。 可紧闭的城门之高,哪里是那么好攻进去的,那都得靠人命堆。 陆子宴做不到如此急功近利,为了自己的功劳,置士兵性命于不顾。 他伸手按揉自己的眉心,不耐道“都出去。” 争论声顿时停住,几名将领面面相觑,拱手退了出去。 帐内安静下来。 陆子宴微微阖着眼,嘴唇抿的死紧,表情并不好受。 近段时日,他总是做一个梦,醒来后梦中情景已记不清,只有那痛苦和绝望之感残留,久久无法消散。 哪怕已经记不起是因为何事,但那种痛意像是已经深入骨髓,形影不离, 他很难形容那种感觉。 胸口空空荡荡,似有寒风不断灌入,呼啸而至将所有温度带走,徒留一片死寂,空洞。 陆子宴受伤最重的一次,是一年前在幽州查案,受到当地官僚的暗算,后背自左肩到后腰被敌人一刀劈下,刀口深可见骨。 那样的伤,也没让他难受成这样。 一个甚至根本记不清内容的梦境,却让他痛到夜不能眠。 ……陆子宴隐隐明白,那是失去的痛。 因为他在答应退婚时,曾感受过。 可就算是跟那个姑娘退亲,也没有绝望到死寂的地步。 梦里的自己,是失去了什么,才会如此痛不欲生。 心里莫名其妙的一紧,陆子宴深吸口气,铺开宣纸,再度提笔。 这一次,抬头所书乃‘圣上’二字。 就算鸣剑来信说京中一切安好,他依旧不放心。 梦境或许就是在提示他什么…… 不把人放在眼皮底下,他都不会彻底放心。 若不是这边战事离不开,陆子宴恨不得快马加鞭赶回京,将那个让他牵肠挂肚,思之欲狂的姑娘掳来随军。 可他离不开,就只能请求陛下替他看顾一二了。 京城,陆子宴心中所想的陛下,正蹙着眉看向自己的胞姐。 “长卿瞧中了宣平侯府长女?”皇帝思忖几息,问“是同润之定过亲的谢家大姑娘?” “是她,”端阳长公主颔首道“不过她同陆家的亲事已退,婚书庚帖也尽数退回,如今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同驸马都不是迂腐之人,退过亲不算什么,只要长卿愿意娶妻便好。” 别说只是退亲,就算是和离的妇人,只要她家儿子瞧中了,她都不带摇头的。 这么多年来,端阳长公主求媳心切,已经到了根本不挑的地步。 皇帝见长姐急切成这样,也想到自己嫡亲外甥一把年纪还是个孤家寡人,如今终于有了个他喜欢的姑娘,原本有些犹疑的心瞬间定下,笑道“既如此,那朕就下旨成全这对眷侣。” ……反正都已经退亲了,想必也无甚情意。 赐婚圣旨当日就到了宣平侯府。 郑氏领了旨,心里算了算婚期,吩咐身旁的李妈妈,“你去农庄一趟,把姑娘请回来。” 婚期已近在眼前,还在别院住着怎么行。 再如何,嫁衣上的针线也得亲自动上两针,图个好彩头。 ………… 谢晚凝听说婚期只有十日时,也是吃了一惊,转身就看向坐在琴案旁的男子,问“竟然这么快吗?” 她预计是三月内成婚,可这根本没到三月。 “这是镇国寺高僧以你我八字,合出来的最好日子。”裴钰清道“错过这个日子,下个吉日在半年后。” 闻言,谢晚凝再无意见。 早些就早些吧,她本来也打算早点成婚的。 只是……她心中不得不感慨,端阳长公主确实厉害。 风风火火忙活了个把月,诸事皆妥当不说,婚期都是由圣旨传下。 里子面子都给足了她。 她放下手中的玉笛,道“我要回京了。” 这一个多月来,除了夜间没有同塌而眠外,他们几乎朝夕相处。 一个本就情 根深种,另外一个也对对方大有好感之下,两人感情升温很快。 这会儿乍然要分开,都有些不舍。 尤其是裴钰清,他搭在琴弦上的指节微顿,良久,轻轻嗯了声,“我同你一起回去。” 还是那辆马车,还是相对而坐。 谢晚凝想到自己十日后就要嫁给对面的男人,心情还是有些复杂的。 欢喜有之,焦躁有之,还有些丝丝缕缕的慌张。 见状,裴钰清顾不上心头不舍,伸手握住她“可是婚期临近,有些紧张?” 谢晚凝没有隐瞒,缓缓点头,又问他“难道你不紧张吗?” “……紧张的,”裴钰清垂着眸看她,道“日日都在紧张。” 他眼神缱绻,温柔至极。 被这样的眸光注视着,谢晚凝心底的慌乱忽然就安定下来。 也是,有什么好紧张的,这不是梦里嫁给陆子宴那次,毫无底气,只凭借一腔孤勇穿上嫁衣。 面前这个男人是如此爱她,十几年来除了至亲外,她所感受到的最深爱意,皆来自于他。 他的爱并不炙热莽撞,也没有遮掩,而是带着润物细无声的温柔。 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不自觉的便展露出来。 没有人会不喜欢被这样温柔爱着的感觉,谢晚凝同样是。 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过来抱抱我。” 她语调平缓,却带着点娇蛮之气,似在撒娇。 也确实是在撒娇。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小姑娘脾气愈发娇气,不把他折腾个够呛不肯罢休的。 裴钰清握着她的手没松开,依言坐到她身边,直接将人抱进怀里,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问“要十天见不到面,晚晚会不会想我?” 谢晚凝揪住他的衣襟,将脸埋入他怀里轻轻嗅了嗅,口中道“我不知道。” 临近婚期的日子,她经历过一回的,真是忙的很,哪里有时间想他。 裴钰清轻叹口气,紧了紧臂弯,抱住怀里这个没良心的姑娘。 他没说话,谢晚凝却心头发痒,自他怀里昂着头把唇凑过去,重重的亲了口他下颌。 ‘吧唧’声很大。 裴钰清被亲的一愣,就听见怀里的小姑娘笑嘻嘻道“谁说会十天见不到面的,你想见我可以来找我的呀。” 第七十五章 裴钰清没有说话,只是紧了紧抱住她的手臂。 婚期本就紧凑,马上要成婚了,他还总是登门像什么样子。 “不来?”谢晚凝眉梢轻挑“该不会是怕我阿兄赶你出去吧?” 那日,谢衍誉散值回府,得知妹妹婚约就这么定给自己好友后,连夜出城来了农庄。 阴沉着脸,面色那叫一个不好看,谢晚凝根本不敢惹他,直接就把裴钰清推了出去,满口都是这人勾引她。 她只是一个不谙世事,却被年长她许多的男人诱惑了的小姑娘啊。 谢衍誉还能说什么,掉头就去了隔壁,找那个诱惑他家小妹的男人去了。 两个男人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他们聊了什么谢晚凝不知道,兄长那边她根本不敢去问,而裴钰清也不肯多说。 被问急了,就温柔的看着她,道了句‘君子之约’,便不肯再说了。 这会儿被小姑娘调侃,他倒是神态如常,道“不怕这个。” 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叫人真是忍俊不禁。 谢晚凝伸手摸他的脸,道“你就算没有一张这样的脸,单靠这性子也是很招人稀罕了。” 裴钰清听的一笑,垂首亲她额头,问“有多稀罕?” 他笑意轻缓,眸色温柔明亮,谢晚凝瞧的心尖有些发痒,似被细嫩的毛笔轻轻搔过,就着抚摸他脸的姿势,抬头就把自己的脸凑了过去。 再次亲了口他的下巴。 这次裴钰清却没那么简单放她走了。 在她退去的瞬间,男人宽大的手掌扶上了她的后颈,轻轻一握,谢晚凝只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唇上传来一抹温热的触感。 她下意识地眨眨眼,很快便反应过来,双手捧着他的脸将人推远了些,急声道“不可以!” 吻落了空,裴钰清掀开眼,抿了抿唇,道“是你先亲的。” 往日里明亮温润的眸底,这会儿染上了些不可言说的暗色。 谢晚凝气呼呼的“我只亲了你的脸,不是你这么亲的。” 她指了指自己的唇,控诉道“你亲这里会肿的,上回你就亲肿了,我还忘了说你。” 那日一觉睡醒嘴唇都是肿的,谁晓得他用了多大力,好在后来回京爹娘没有发现,不然…… 现在他们马上就要到京,再给他亲肿了嘴,就不一定能瞒得过了。 她还是在他的怀中,两人靠的很近,小姑娘仰着头,眼里都是埋怨,可裴钰清的目光却直直落在她的唇上。 刚刚才被吻过的唇瓣透红,鲜艳欲滴。 裴钰清定定的看了会,哑声道“你提醒的很对,好在现在还没肿。” ……红是红了些。 谢晚凝放下心来,又指了指自己的脸,道“你要是想亲我,那就亲这里吧。” 车厢内有些安静,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裴钰清捏了捏她的后颈,低头在她鼻头落下一吻,轻柔缱绻。 他将怀里的姑娘松开,轻声叹息。 “我会去看你。” 他最后还是遵从自己心意。 毕竟,十天见不到这个姑娘,他如何能忍得了。 ………… 回府后,谢晚凝开始忙碌起来,日日跟在母亲身边受教,她十岁起就跟着母亲学管家,无论多复杂的账簿都看得懂,绝不会出被奴仆欺上瞒下之事。 嫁妆单子,之前准备嫁给陆子宴时,这一切谢晚凝都熟悉过的,不过经历了退婚另嫁,谢书和郑氏心疼女儿姻缘波折,嫁妆又给加厚了两层。 陪嫁的仆人,还有重要的金银器皿,田地铺子,书画摆件,都要一一核对熟悉,避免出嫁后两眼一抹黑,连自己的嫁妆有哪些都不清楚。 人忙起来,就顾不上花前月下,男女之情,这些天谢晚凝是一点都没想起裴钰清,每天起床就去了锦绣堂,回来后沾上枕头就能入睡。 倒是裴钰清来过两回,他一来,郑氏就放女儿半日假,让她带着自己的未婚夫婿在府里逛逛。 一离开长辈面前,谢晚凝领着人径直回了自己的 蒹霞院。 才进门,她就露出了本性,回身握住男人的手,笑着调侃“怎么来的这么勤啊,真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裴钰清无言以对。 谢晚凝笑意愈浓,还欲再说两句,余光忽然看见门外僵立着的婢女。 看得出她已经极力忍住内心的焦躁,可却依旧有些流露出来。 见主子望向自己,就像打了针强心剂,尔霞眼眶一红,泪珠顿时滚滚而下。 谢晚凝蹙着眉,松开身边男人的手,坐下后,问道“怎么了?” 闻言,尔霞红着眼眶快步走进室内,顾不得一旁的未来姑爷,双膝扑通一声直接跪地,伏在地上就开始啼哭起来“姑娘是不要婢子了吗?” 这话一出,谢晚凝就知道所为何事了,她垂下眼看向嘤嘤哭求的贴身婢女,一时没有说话。 察觉到主子的冷漠,尔霞膝行两步,一把抱住她的腿,哭声真切“这些日子来婢子日日惶恐难安,实在不知何事惹恼了您,您是知道的,婢子自幼便伺候您,事事以您为先,对您的一片忠心,上苍可鉴!” 本是被主子极其信任的贴身大丫鬟,是绝对的心腹,可尔霞却莫名其妙的受到冷待。 在谢晚凝经历退亲又再度谈婚论嫁的这段时日,尔霞这个大丫鬟消息来的还不如院里的二等丫鬟快,谢晚凝虽没有降她的例银,但却将她边缘化了。 贴身服侍用不着她,遇事也不会问她的意见,烦心事更是不曾再对她说过。 尔霞惶惶不可终日,随着婚期一天天临近,愈发担忧自己的心腹地位被人取缔,几番试图找主子陈情。 可谢晚凝去农庄时没带她,回来后又日日忙的脚不着地,哪里有空理会婢女的心情。 一直到今早,正院的管事妈妈拿着夫人给姑娘挑选的陪嫁仆婢单子来下通知,尔霞从头听到尾,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无论是多得脸面的婢女,被主子弃用都无异于天塌地陷。 明明上回同武原侯府议亲时,尔霞的名字跟尔晴并列,是两个陪嫁大丫鬟之一,而如今,她却查无己名。 第七十六章 怕惹主子不喜,尔霞哭的压抑,听起来更觉可怜。 房门没关,院外洒扫的丫鬟婆子们都听的真切,小丫头们无不动容,更别说是一同长大的尔晴了,她奉茶入内后,侧立在一旁,面露不忍,几欲求情。 谢晚凝静静思忖,在旁人眼里,她确实是没有缘故的疏远了尔霞吧。 毕竟一直以来尔霞真的如她自己所说,事事以她为先。 作为婢女,她办差细心,手又巧能梳很多复杂的发式,加上一同长大的情谊,不要说旁人给她脸面,就是谢晚凝自己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出嫁时,会将这个极得自己心意的婢女撇下。 可梦中的记忆历历在目,她看见尔霞就能想到被婢女和夫君共同背叛的那一日,想到厢房外如遭雷击的自己。 这会儿尔霞哭的梨花带雨,伤心欲绝,谢晚凝却没有办法心软。 因为那日东窗事发,被她捉奸在床,尔霞也是这样谦卑痛苦的姿态,跪地求她原谅的。 她如何能原谅,原谅不了的…… 谢晚凝轻轻闭了闭眼,道“念你伺候我一场,我会给你一笔嫁妆银子,放你出府。” “不!奴婢不要离开姑娘,求姑娘不要这般狠心。” 尔霞涕泪横流,目光看向一旁侧立着的尔晴,哽咽道“您知道婢子自幼就是个笨嘴拙舌的,比不得别人能说漂亮话讨主子喜欢,心思也浅,哪里开罪了人都不知道,请您莫要听信谗言。” 这意有所指的话,叫一旁的尔晴脸色煞白,她急忙上前作势欲跪,却被谢晚凝一声喝止。 “既然知道自己笨嘴拙舌,便该想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再出口,我厌了你,你不思及自己的过错,却埋怨别人陷害你?” 谢晚凝动了动被她抱着的腿,见她还不肯松,不耐道“本念及你多年伺候,愿意给你一笔嫁妆银,但你若再这般胡搅蛮缠,那也不必出府了。” 等她出嫁,郑氏总会安排好她院中的人。 像尔霞这种贴身婢女都没有陪嫁,不要说都是犯了主子的忌讳。 而犯了女儿忌讳的婢女,郑氏发落起来可不会手软。 不会有什么好差事等着的。 尔霞在府里多年,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 闻言,她急急松开手,又小心的理了理主子的裙摆,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那恭顺卑微的姿态,让谢晚凝敛眉,道“都退下吧。” 她已经留情了,毕竟现在的尔霞没有背主爬床,她不能用梦里的罪责惩罚,但更不能当梦里一切没有发生,继续将人留在身边伺候。 给一笔银子,放人出府,算是主仆一场最后的情分了。 谢晚凝轻叹口气,侧眸欲端起茶盏缓缓心绪,转头却见旁边端坐着的男人,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尔霞闹的那一场,裴钰清始终没说话,她都要忘记有这么个人在了, 被他撞见自己发落婢女,谢晚凝有些不自在道“她六岁起便在我身边伺候,距今已有十二年,你会不会觉得我狠心?” “晚晚这么做,必有缘由,”裴钰清好笑道“你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怎么会觉得你狠心。” 就算狠心,他也喜欢。 他的未尽之意谢晚凝体会不到,但依旧听的心头微动,忍不住就解释道“我同陆子宴有婚约时,她对陆子宴生了些许情意,有给我未来夫婿做妾的想法,我容不下。” ……未来夫婿。 身为正牌未来夫婿的人怡然自得的神情略微一顿,旋即笑道“晚晚放心,我绝不纳妾。” “知道了知道了,”谢晚凝听的笑了笑,道“我也就想图个清净。” 他都这把年纪了尚未近女色,以后又如何会纳妾。 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对她的妹妹、婢女们都目不斜视,不多看一眼,不多说一句,谢晚凝甚至都没办法想象,这人纳妾会是什么情景。 想到这儿,谢晚凝笑着问他“不是前儿个才来过吗,婚期仅剩三日,你就这么这么忍不住想见我啊。” 仆人来禀时,郑 氏真是又无奈又欢喜,无奈自家未来女婿明明瞧着是个端持自省的世家贵公子,却屡屡做出有些莽撞失了分寸的事。 又欢喜于他对女儿的深情厚爱。 裴钰清握了她的手,道“想你,就来了。” 谢晚凝一愣,多稀奇,这人不被她逼着,也会说情话了? 裴钰清垂下头,视线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晚晚,你不会后悔的,对吧?” 他面上神情看不太清,只声音有些低沉,谢晚凝笑了“说什么胡话呢,我能后悔什么?还有三天就是咱们成婚的日子,你等着当新郎官吧。” 说着,她纳闷道“早听说姑娘家成婚前夕会紧张,没听说男子娶妻还能担心成这样的。” 窗外的阳光透过纱窗铺洒进来,屋内光线明亮,豆蔻年华的少女,一手被他握住,另外一手托着腮,笑吟吟的叫他等着当新郎官。 裴钰清抬眸,静静的看她许久,心底的惘然和忧虑渐渐沉底,面上露出些许笑意。 他握着她的手置于唇边轻吻,叹道“是晚晚太好了,我自觉配不上你,而害怕婚事出现波折。” 谢晚凝“……” 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吗,这人竟然会觉得配不上她。 她出身虽不错,但在京城贵女中,倒也不算拔尖。 而这人难道不知道,自己就算配个皇室公主都使得吗? ………… 云州城城门外,战鼓被敲响,激昂的鼓声混合着厮杀声震天,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高耸的城墙上站着一身穿重铠的中年男子,该男子身高七尺腰佩宝刀,面上蓄了浓密的短须,此刻正满脸寒意看向城门下跨坐在黑色烈马背上的人。 那是虽还未上过边疆战场,但手中鲜血却未必比镇守关外的大将要少的陆子宴。 城楼下厮杀激烈,不断有士兵攀爬上来,又被城墙上滚落的石头击溃,看似守势不错,但吕平知道云州城已被围困了两月,不说兵困马乏,只士气就比不过对面。 这已经是陆子宴攻城的第二天。 他就要守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