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不可言》 第1章 我爹,秦王政 秦王政十一年。 赵昌,现四岁,是个白白胖胖的小豆丁。 人模人样地伏在桌案上,惆怅叹气。 母亲齐妫为赵昌的故作成熟而笑,问“我的孩子是在惆怅什么呢?担忧今日的食物吗?” 赵昌肉乎乎的脸压在手背上,垂眼出神“我担忧的是我的父亲。” 齐妫奇了,想看看赵昌还能说出什么有趣发言,追问“王上有什么需要担忧的?” 赵昌很想说“你不懂嬴政这两个字的含金量”,最后却只瞎说“我很久没见他了,担忧他的安危。” 唉,我担心的其实是我的安危啊! 虽然确实很久没见过祖龙了。 怪了,现在一知道他是祖龙,记忆里的爹突然变帅好多。 自从通过各种旁敲侧击,总算在今早确认家庭状况之后,赵昌就陷入了自闭之中。 他不认识篆书,秦语也是慢慢学的。 此时的文字与简体字差别极大,就算是“秦”字放在他面前,他一时半会也想不到这是秦,字体着实有点抽象。 奈何……“秦”已经是低级抽象字了。 这些破字,看得赵昌恨不得把竹简掰断,全他妈烧了算了。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做文盲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赵昌其实还不到开蒙的时候。他是跟着母亲学习的。但说是学习,也许在齐妫眼中更多是玩闹。 没办法,小孩子想了解世界就是麻烦。 赵昌在一岁半的时候大致掌握了日常沟通语言,然后与齐妫在生活中熟悉礼仪文字风俗习惯等,在偶然得知外界纷争百年,现有七个大国之后,赵昌陡然警觉。 古代,乱世,七国……啊这,不会吧? 齐楚秦燕赵魏韩,东南西北到中间,他现在都还能背出来这顺口溜。 这时候再回去一看自己国家的那个字,好家伙,这原来是个秦!捏麻麻的,他造了什么孽,在这种时候投胎出生? 算了算了,好歹是秦人,起码始皇能赢。 赵昌本想苟一苟,谁料他又意外经历了以下心路历程 啊?原来“王上”不是你的爱称,是他的职位?啊?“王上”写出来是这样的?啊?所以他是秦王? so,我,姓嬴? 今夕是何年啊? 赵昌要绷不住了。 谁懂,我到底是什么档次的关系户?我爹不会是秦始皇吧?不不不,说不定我兄弟是秦始皇呢? 赵昌抱着微妙的心思,询问年份,只听是没用的,他还做不到把读音与字体完全对应,于是撒娇让母亲写下了“秦王政十一年”这几个字。 赵昌看着第三个字,这是“政”对吧? 像啊,很像啊。 已知,现在是战国,我爹是秦王,现任秦王名政,问,我是谁? 反正不是胡亥,也不是扶苏…… 那我岂不是会嘎得很无辜? 以赵昌浅薄的历史知识储备,他对秦朝的了解约等于无,仅有中学历史书上的一个篇章,笼统得纯粹是始皇统一生涯简纲。 但他还记得当初老师吐槽的秦二世胡亥无道,杀了自己的兄弟姐妹…… 赵·胡亥的兄弟·昌,在短暂地为接触祖龙而兴奋之后,浅浅自闭了一下。 “唉……”赵昌再次深沉叹气。 齐妫因他的回答心酸又欣慰,坐在一旁,道“孩子担忧父亲是孝顺的体现。大王如果知道了你的担忧,一定会因此而欣喜,然后宽慰你说,他需要威严地端坐在咸阳宫内,每天倾听臣子的汇报,做出英明的决策,维持国家的运转。这是牺牲了亲情而成全家国大义啊。” 赵昌这才回神,点头,似懂非懂的样子,说“秦国比我重要得多,父亲当然要把精力放在秦国身上才好。” 然后他拍拍母亲的小臂,转移话题道“你饿不饿呀?今天能吃什么呢?如果能有好吃的就好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可惜,有时候吃饭也是一种折磨。已经吃腻了.jpg 先秦时期,吃是生存,绝对不是享受,他这个曾经的现代人绝不承认这是享乐! 齐妫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顺利被赵昌的话转移注意力,笑着调侃说“会有公子喜欢的哦。” 赵昌娴熟地笑,卖萌拖长尾音,状似期待道“那真是太好了。” 作为一个 吃得快饿得快,需要少食多餐的小孩子,宫内并非按严格的成年人用餐时间为他备食。赵昌的常态是一天三顿到四顿,早间的第一餐一般是点心类的小食。 比起正餐,小食的花样会更多,规矩与限制也少,因而会更合赵昌心意。 可再怎么搞花样,放在先秦时期,原料匮乏,不可能做出后世的大餐。赵昌对此不抱实际期望。 不抱期望就不会失望.jpg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内侍端上朴实无华的早餐。 一小碗碎豆糊糊,大约是蒸出来的,里面看上去加了些奶;一碟馍,叠放两块;一盘枣;一方块炙肉,有手掌大小。 奶是特意去过腥膻的;馍是磨的面粉,现在的平民根本磨不起,只能吃麦饭;枣是时蔬瓜果;肉是精心烤制,香气扑鼻。 但对赵昌来说,也就那样吧……只是垫肚子用的饭,普普通通。 他一看就知道那小糊糊是专属自己的。 原来这就是我妈说的“我会喜欢的东西”。 此话也不算假。 赵昌从六个月开始长牙,硬是忍到八个月,忍不住了。他不想喝奶,想吃正经食物。 于是磕磕绊绊地咿咿呀呀,缠得齐妫没办法,和侍从沟通,又上报嬴政,最后开始给赵昌掺和着喂糊糊状的辅食。 赵昌因此在这个世界发出了第一声“现世之音”,他第一次看到糊糊时,大为震撼,字正腔圆道 “翔(现代读音)!” 齐妫没听懂,但这不妨碍她认为赵昌喜欢,看孩子乐的,都看呆了。 赵昌欲哭无泪,强忍着被喂完,吃光了那小碟辅食。 真他妈难吃啊。 这种难吃并非刻意添加调料做出的反人类食物,恰恰相反,它极其纯天然。 食官考虑到安全及食客太小,根本不敢乱加调料,只是掺杂各种健康食糜,这是混合在一起的原生难吃。 还不如喝奶呢! 但赵昌觉悟很高,最后还是过上了半糊糊半奶奶的生活。因为他知道婴儿的成长需要摄取更多营养,如果只喝奶远远不够。 难吃归难吃,起码它健康啊(震声)!为了茁壮成长,赵昌忍了。 别说,还真别说,吃惯了那糊糊,他竟然能从中品出些许自然的风味。 有趣的是,齐妫曾多次在吃饭时碎碎念,说赵昌越来越像王上,小小年纪就让人感到威严。 赵昌不得不认为这是糊糊的威力。 想当初,此糊难以下咽,赵昌虽然没有面目狰狞,但也是面无表情地嚼嚼嚼,浑身散发着轻微的怨气。 这可不得威严吗,就差砍几个人意思一下了。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赵昌已经不会再为糊糊而惊叹了,在牙齿渐齐后,糊糊也几乎退出他的食谱了。 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呐。 他略带感慨地坐在案前,自己拿勺慢慢吃早餐。如今虽是分餐而食,但一来齐妫与赵昌关系亲近,且赵昌尚年幼,二来两人已习惯同吃,食官现今送来的餐盘也是依照惯例。因此齐妫坐在赵昌旁边,拿起刀叉开始切肉。 在两人进食充饥时,咸阳宫另一侧政务大殿内,秦王政得知一个好消息 第2章 召见 秦王政十一年,这年不算特别。 往前说,秦王刚刚行冠礼,诛杀反叛的嫪毐,罢免相邦吕不韦,借助楚系贵族的力量开始亲政。往后说,他将派兵攻韩伐赵,正式开启统一六国进度条。 此为承上启下之年。 这一年,楚系还算是秦国上层一个相当大的派系。 后宫有秦孝文王的配偶华阳太后以及她为秦王选的楚女王后。 前朝有为秦王平定嫪毐叛乱的昌平君、昌文君等楚系贵族。 秦王不再受吕不韦摆布,却仍不能完全摆脱华阳、昌平的影响。 秦国与楚国的联姻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即使是在战国,历代秦王中,仍有近半的王后出自楚国。而楚考烈王入秦为质期间,和秦昭襄王的女儿生有一子,就是昌平君。 秦王是昭襄王曾孙,昌平君是昭襄王外孙。 因此昌平君还能算是秦王的表叔。 论公,昌平君有为秦王平叛之功,论私,他俩是亲戚关系。现在开始看重昌平君,这是合情合理的做法。 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些许障碍罢了。秦王有把握收拢权力,昌平君等人不会成为秦国征服他国的阻碍。 大秦扩张的脚步并非从他开始,战国时期,战争更是不曾停止过。 自秦王政元年始,大大小小的战役不断,攻韩、攻魏,几乎年年都能薅来新城池扩张一点点版图。 此次攻赵,大秦“师出有名”。 (划掉)由于赵国进攻燕国,正义的秦军无法坐视亲爱的燕国受伤,毅然决然开拔,对赵国表达自己的不满。(划掉) 可称其为“拯救大燕”行动。 以王翦为主,桓齮、杨端和次之,三将率军打出闪电战,不到一月攻取阏与、邺城、轑阳、河间、安阳等数座城邑,基本扫清了未来进攻邯郸的障碍。 秦国很满意,浅浅示威一下,王翦带军回归,桓齮留在新地图驻扎。 但赵国很委屈,时任赵王偃听闻噩耗气得厥了过去,很快撒手人寰。 年轻人不讲武德啊,你搞偷袭! 去年秦王亲政,还请了赵王、齐王来庆贺,他们在宴会上聊得情投意合。 这可是蜜月期啊! 天真的赵王以为背后稳了,咱俩关系妥妥的,俺能放心去打燕国。 于是他举全国之力,发兵伐燕,兵临燕都,打得小燕子奄奄一息。 秦王和众公卿一看 咦,赵国怎么这么空?你拿这个来考验我吗? 我还真就……冲了冲了! 此等绝妙时机,怎能让其白白溜走? 最后,燕国活了下来,赵国损失点城池和一位王,秦国到手一点点新地盘。 “等将军归来,我要设宴为将士庆。”秦王放下军报,颔首赞许。 一旁的宦者令林也笑,道“大王真是有识人之明,更善于采纳意见,听取国尉缭的建议,下令出兵,派出将军,这才能轻而易举地取得胜利。” 谁会不喜欢吹捧呢? 秦王虽然不会飘然到忘乎所以,但也心情愉悦,说“这是所有人的功劳啊。” 林一本正经地点头,称是附和。 到了中午,秦王进行短暂的休憩,得以从政务中脱身,心血来潮去殿外的空地溜达。这时,有位寺人前来通禀。 “宣。” 秦王认得这人,这是赵昌身边服侍的寺人。 “公子身边有何趣事吗?”秦王态度和善,问。 他在孩子身边放了线人,并非为了监管,也并非是为保护。只是在得知赵昌聪颖之后,他本能地多关注几分罢了。 寺人鱼一般半旬来向他汇报一次,挑取更重要的告知秦王。汇报时间也多为中午。 鱼恭恭敬敬地低头,将近日赵昌的活动总结为“公子勤如往”,然后开始着重讲述赵昌早上的发言。 在鱼的滤镜里,乖巧可爱勤奋好学的二公子非常想念王上,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见不到父亲,甚至开始担心父亲的安危。从母亲那里得知父亲无碍之后,二公子看上去状似以往,虽然不吵不闹,却少吃了半块馍。 赵昌(叹气)昨晚睡太早,有点积食,肚子塞不下去了。 寺人鱼面上古井无波地讲述极其添油加醋的故事,话里话间疯狂暗示快去看看你儿子吧!他可太想你啦!想你想到都吃不下饭了! 秦王相当顺利地接收到鱼的讯息。 算算时间,大约有三月没与赵昌相见了。平时起码一个月去看他一次,最近真是忙,都要忘了自己还有其他孩子了。 秦王听完,沉吟,对林说“让他来侧殿吧。” “唯。” 鱼心里雀跃,觉得自己为二公子做出贡献,但他还是一副沉稳至极的棺材脸模样,完全看不出心底已经起飞了。 他乐呵呵地与林回后妃寝宫。 林站在殿外,看到赵昌,道“二公子,大王想见见您,请跟我来吧。” 赵昌正散步,准备消食开胃呢,听到这话一脸懵,第一反应是看母亲齐妫。 咋回事啊? 齐妫温和地笑,先替儿子道谢“感谢您的告知,劳烦您引公子前去面见王上。” 赵昌便也随母亲的话语拢着小手拜谢。宦侍林挪开身体,阻止“二公子谦逊。” 秦王的孩子先前夭折过几个,现在活下来的都是养得精细。长公子不过五岁,更小的有还没长牙的。他与公子公主偶有见面,可林还是第一次遇见向他行礼的。 真是奇也怪哉。宦官林暗自感叹,带着赵昌往东走。 赵昌告别齐妫,迈着小腿跟上。 挺好挺好,就当继续开胃了。 后妃的寝宫离政务大殿约五六百米,不算长。林又放慢脚步,配合着赵昌的频率。因而他走到时,身上连汗都没出。 就是有点饿了。赵昌想。 大秦干饭人(自封)忍不住开始幻想秦王的伙食,完全没心思紧张。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呲溜。 赵昌抿抿唇,发现没流口水,松口气。 他淡定地走进从未见过的殿门。室内地面漆上红色,梁柱看起来比赵昌的身体还要粗,中间摆设着几案,其中一张坐着辣个蓝人。 嘶,好帅。被祖龙的光环刺到双眼了。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时至今日,赵昌感觉自己认识了一个崭新的爹。 第3章 干饭人干饭魂 秦王在等待的时候随手拿了本批过的奏疏再看一遍。 赵昌进来时,他知道。但这孩子不吵不闹,不惊不叹,让秦王微讶。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赵昌养到现在,是第一次离开母亲外出,也应该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房间。 虽说是偏殿,但作为政务大殿的一体设施,此间多采用红黑,饰以金样,铺设青黑案几,案几侧融有龙纹、云雷纹;身后蜀绣山水屏风隔挡;宫灯灿金,样式简朴,离近却能发现细如发丝的太阳纹盘绕。 殿内总体风格皆是如此,风格大气厚重,所用之物不追求夺人眼球的奢靡,但细看就能发觉它的贵重。 这与后妃的所居之处大有不同。 环境是极其陌生的,唯一一个熟人坐在远处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赵昌见到这样的场景竟然没有一丝怯意吗? 林走到秦王的身后侧站立。秦王此时倒不急着与赵昌聊天了,而是低头阅读,他倒想看看赵昌究竟能稳到什么时候。 小赵同学静静地站在殿中,垂首出神,心里还在报菜名。 唉,秦国什么时候才能发展成美食帝国?我有生之年能吃上一顿真正的大餐吗? 呲溜。 他尚不知他那年轻的父亲正单方面与他进入耐心拉扯阶段。 在赵昌看来,老爹很忙,忙到忘了叫过他,这很符合工作狂的人设。赵昌完全能理解,等一等无所谓,等爹召唤他,他再过去。 工作更重要啊。别耽误了统一六国的大业。 就在这种一方刻意,一方宽容的维持下,赵昌终于……肚子叫了。 细微的饥饿响声在寂静的殿内非常明显。 秦王心里失笑,放下简书,道“早上吃得不够吗?” 赵昌仿佛没听见自己的肠胃干了什么,不感到尴尬,而是先不紧不慢地稽首,道出恭敬之词。 嗐,光想着吃了,都忘了见到王要行礼。问题不大,反正也不晚。 秦王让赵昌起身,问“为什么现在才拜见我呢?” 赵昌稳稳当当地站起来,老实答道“您忙于政事,我怎么能随意打扰您。” 这话是真心的,特别真心。 秦王对赵昌的回答感到满意,却不表露出来,而是说“我唤你来是想问,你现在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 作为一国之王,秦王财大气粗。他唯一体贴的地方就是愿意问赵昌的喜好,这样可以定向颁赏。 赵昌没有思索太久,诚恳道“您的儿子现在需要一顿能吃的饭。” 能吃,划重点。 天可怜见,他到底什么时候沦落到如此低要求的地步。 现代猪吃的都比他好。呜呜呜好想吃无籽大西瓜啊。 秦王闻言,不由大笑,说“那就让太官令遣食官为你做一顿好饭吧!” 赵昌谢过赏赐,跟着林离开。 秦王心想,这个孩子沉稳而有大将之风,已经能够看到未来的出色了。 他好似心血来潮一般,对身侧的诸郎井说“去请长公子前来。” “唯。” 不一会,扶苏也来到殿前。 他比赵昌大了不到一岁,但看起来似乎,比赵昌小那么一点点。 秦王还是幼稚地作出忙于政事的模样。 扶苏并不知晓。他又没有抬头看爹。对他而言,君父同意让自己进殿就是不忙、有空的意思。 自然而然的,扶苏进去第一件事就是行礼。 秦王同样让他起身,然后问“为什么现在就拜见我呢?” 扶苏小朋友不明就里,想不透秦王是搞哪样,说“被召见之后行礼,这是我应该做的事。” 秦王点头,又问“你吃过饭了吗?” “没有。” “今天和我一起吃饭吧。” 秦王又吩咐其他宦官,让食官准备长公子的食物。 扶苏知道与君王同食是一种恩赐,更何况,他非常仰慕父王,能有这种亲近的机会他高兴还来不及,于是郑重地拜谢秦王的赏赐。 扶苏的一举一动非常合乎礼仪,颇具长公子风范。他进食时也没有任何逾越的地方,反而自带一种优雅的风度,让人很难相信这只不过是一位五岁的孩童。 因为注重自己的表现,扶苏并没有放太多心思在吃上,撤席时,他的食物没动多少。 比起礼,秦王 其实更看重实际,于是关心问扶苏“你吃饱了吗?” 小朋友当然没吃饱,但是能有点垫垫肚子就够了。真的有人在宴席上大吃特吃?别搞笑啊。 扶苏不会蠢到完全说实话。 他道“我吃得很开心,已经吃不下去了。” 至于为什么吃不下,您意会一下。开心饱了,那也是饱了呀,您说是不是? 秦王便也笑,最后让人送走了扶苏。然后欣慰地自语感慨“我的孩子真是懂事啊。” 林却没有附和夸赞,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时的大王并没有那么开心,起码绝对比不过拿到捷报时的心情。 秦王当然不算开心。 他是真的想关心扶苏,对儿子的关切此刻不掺杂其他东西。 但一份难见的坦诚换来的却是隐瞒。要说扶苏故意撒谎,那倒也不是。秦王看得出他的心思。扶苏是真的敬重自己。 越是如此,秦王的心中就越堵得慌。他无法责怪扶苏,只能自己消化情绪。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赵昌,就问心腹林“二公子如何?” 秦王不是为了当场问出答案。刚才林一直在他旁边守着,哪里有机会了解赵昌做了什么。 林能懂大王的想法,机敏地先认错,然后再求一道能去后宫的诏令。 秦王允了。 林是宦官,但他不是阉人。自嫪毐与赵太后整出幺蛾子之后,秦王就不再允许完好的男人私自接近后宫。 拿到口谕,林去找寺人鱼接收最新的“公子昌观察报告”,回来告诉秦王,说“二公子将餐食吃完,抚摸着肚子感慨,‘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美食啊’。” 寥寥几语勾勒出一位看似成熟,实则可爱的稚童。 秦王又大笑。 此刻,咸阳宫另一边,真吃撑了的赵昌有点难受。 没想到那些御厨搞起真本事来还是很有可取之处的嘛。 谁让太官令听到秦王的要求,所以用了老手,厨艺高超,舍得下料,不仅烹调出了食材本身的鲜美,还以配菜将其烘托。 就算比不过后世,但已然相当优秀。 起码,感觉味觉快要失灵了的赵昌一吃就惊为天人,哐哐干饭,违背了自己的八分饱原则。 呜呜呜,什么叫活着,这才叫活着! 第4章 我要学法 赵昌转圈转得差不多了。 至少胃里不再沉甸甸的坠得慌,他停下来,坐到齐妫身边,一本正经问 “母亲,您对秦国的律法有多少了解?” 赵昌刚才借消食的时间在心里好好梳理了一番当前状况。 既然他爹是嬴政,那他就不能苟得太厉害了。 苟是为了活着享福,但赵昌如果苟下去,结局很明显是个死。 他知道前221年,嬴政统一六国,称始皇帝。然后北击匈奴修长城,南征百越修灵渠……寻仙问道,最后狗带,胡亥上位,开始大杀乱杀。 但是,问题就出在这了。 前221年,是秦王政哪一年?嬴政又是在哪一年死的? 赵昌完全不知道。鬼才能知道啊!他还能记得前221就不错了,所以为什么他生活的时代是公元纪年? 现在赵昌只能以约数推算。 当前是秦王政十一年,六国尚存。假设以一至二年灭一国的效率计算,取总数的中间数,统一大约需要九到十年。称皇帝之后到他去世,先随便约五年。 就算今年开始灭国,赵昌觉得自己也起码还有十五年好活。 然后他开始倒推。始皇死时不是被刺杀,好像是偏自然死亡。考虑到年龄与嬴政出了名的勤政,再加上当时历史老师说嬴政又吃毒丹又干活,把自己累死了,赵昌推测祖龙去世时应该四五十左右。 这样一算,赵昌还有二三十年。 稳了稳了。有这么长的准备时间,如果赵昌还不能给自己挣出一条命来,那他干脆也别等胡亥动手了,不如给祖龙殉葬去吧。 想通后,赵昌决定搞事。 可一时半会他想不到应该从哪方面着手,而且他现在太小了,才四岁,甚至不能随便出宫室。 走路尚且需要小心,快步走就容易平地摔。这样的他能做什么事? 思来想去,赵昌想学秦法。大秦以法治国,学法总归是没错的。并且,法律条文中一定暗含着国家的各项事务,有助于他了解国情。 只有先了解,才能后改变。 他没有老师,因而选择询问母亲是否研究过秦法。 这可把齐妫问住了。 她为难地蹙眉,说“我听闻秦国的律法繁多,学习秦语已经耗费了我太多精力,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学习秦律。” 齐妫是齐国人,妫姓,田氏。听从齐相后胜的安排,跟随父兄来到秦国已有七年。 在她入宫之后,父兄没过多久就因为不适应咸阳的环境而返回齐国。 他们吹惯了海边的风,来内陆生活实在是住不惯。齐妫又不算受宠,秦王更不会随便给他们官职。 俩姓田的一合计,走吧?咱就当出来公费旅游。这辈子能溜达这么远,值了。于是带着赏赐回齐国。 所以齐妫在咸阳非常孤独,直到有了赵昌,就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 现在赵昌有要求,她却无法满足,内心便稍许失落。 不学秦法只是因为她不喜欢罢了。早知如此……就算不喜欢她也会学的。 齐妫叹气。 赵昌握着她的左手,道“您能找到秦律的书简吗?我想要看。” 齐妫向左侧身,右手抚摸赵昌软乎乎的脸颊,说“我当然会实现你的愿望。” 她的宫室没有这些东西,因此齐妫需要请示秦王。不仅是为了求书,更是为了替赵昌请来一位专业的老师。 平日里学学字她可以教,但涉及到深处的东西,齐妫教不了,也不能任由孩子自学。 她说“真,带着我的话去求见王上。你只需传话,我的孩子想要学习秦律,询问王上是否应允。” 女真退出去,前往秦王处。 赵昌仰望齐妫,悄声问“母亲不是说我不可以太出众吗?” 从前齐妫叮嘱过赵昌,让他跟别人少说话,只要多思考就够了。 现在可好,哪有人四岁就学法的? 齐妫笑着,弯腰也悄声答“长公子已经成长起来,楚人的期望正在他身上。” 之前是怕长公子也突然夭折,她才让赵昌先韬光养晦。 她捏捏赵昌的鼻子,继续说“王上派将军翦攻打赵国。赵将在北方,难以回防,这一战秦国一定会胜利。之后王上的命令将有更高的权威。” 秦王亲政,她也不再需要太过 惧怕楚系的力量。况且,齐妫已经积攒出一部分心腹,更增添了底气。 最最主要的是,孩子想学习,她怎么能拦着?再多的困难她也要全都扫清。 赵昌将亲妈的话听到心里,小心翼翼反问“大兄是楚的期望,那我是谁的期望呢?” 齐妫道“你是我的期望。” 至于齐国?指望不上的。 赵昌忍不住笑,有点开心,继续问“您对我的期盼是什么?” 齐妫温声答“齐之孟尝,魏之信陵。” 什么跟什么啊? 赵昌确实没听懂,脸上浮现疑惑。 他其实知道战国四君子是谁,但这不是普通话,赵昌一时间没法把读音与文字对应。 齐妫轻笑。在她眼中,赵昌迷茫是应该的。长于宫室之中的稚子,如何能知晓孟尝君、信陵君的名号? 她开始低声为他讲述两位君子的经历。 等将来公子扶苏成王,我的孩子能做到为王前驱就足够了啊。 齐妫对赵昌的要求是贤能。 只要他拥有贤能,就可以招揽到门客,为王辅佐,做秦的君子。但这大概要等到长公子即位之后才能实现。昔日长安君成蟜获得信任,成为主将,却在外率军反叛,王上大怒,此后也许不会再重用宗室了。 齐妫在心底叹气,不再分神思索,一心一意为赵昌讲故事。 被她遣去寻找秦王的侍女真得到通传,觐见秦王。 真恭敬地传达了齐妫的原话。 秦王略显诧异。赵昌确实看起来稳妥,现在开始学秦律……嗯,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应该让谁去做他的老师?又应该让谁做扶苏的老师? 秦王将这事一手包圆不是因为他好心,而是现实摆在那里。 齐妫你儿子跟我说要学习,但我手里没教材,身边没老师,你说你儿子能不能学习? 秦王能。 光是嘴上答应,不做实际安排,那就还是“不能”的意思。 因赵昌而想到扶苏的理由就更简单了。这世上没有让二子越过长子的道理。如果为赵昌寻找老师,就必须为扶苏找一位更好的老师。 中午与扶苏同食,也有这部分的原因在。 凡王对诸子皆有偏爱,秦王却还不到更喜欢哪个孩子的地步。他现在太忙了,与亲子见面不过寥寥,并没有多深的情感。 秦王斟酌一番,让真回去告诉齐妫,他同意了学习的事情。然后他召来昌平君商讨。 “叔父,我想让扶苏学习秦国的律法,只是一时无法决定由谁教导,你有可以推荐的人选吗?” 昌平君内心很欣喜,不假思索道“大王,我擅长秦律,可以为大王分忧。” 不是他吹,他从小在秦国长大,法不法,律不律的,他还能不懂吗? 第5章 择师授课 秦王听到昌平君的回答,并未表现出赞同还是反对。而是先问他“叔父既然擅长秦律,那么您愿意一同教导公子昌与公子将闾吗?” 昌平君面露犹疑,说“这二位公子已经到了学习的年纪了吗?我在空闲时教导一位公子便已经分身乏术了,哪里还有精力负责其余二位呢?” 让他教扶苏就算了,怎么还要教别人?这不是平白无故给人提地位吗?他才不干。 秦王看着昌平君话里话间已经将扶苏的老师之位视为己物,缓声道“那就请叔父空闲时为长公子讲解秦律。” 秦律二字说得准又稳。 秦王做出决定。表叔啊,你讲讲条规就行了,别的甭奢求。 昌平君不知道是听没听懂,反正带着喜意拜谢离去。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时常接近扶苏,与秦国的下一任君王再次拉近关系,更能够借机向扶苏传达自己的想法,赢麻了啊。 秦王没管昌平君的私心,转而思索应该为扶苏寻找正式的老师。 入夜,他去寝殿休憩。 大部分后宫的女眷其实居住在一个极大的寝殿内。此殿东西长177米,南北宽45米,有三层。第一层分隔出许多小居室,大致为40平米一间,也有隔间浴室,以供女子居住。第二层设有巨大的浴池,帷幔垂帘,安设取暖的壁炉,秦王临幸就在此处。三层则是主殿,巨大的都柱支撑起高17米的屋顶,殿外有露台,可俯瞰四周全景。 秦王召来齐妫。 夜色下,烛影晃动。齐妫本就是美人,明黄的烛光下,又多出了缱绻的气质。 她身量高挑,比许多男人要高,但眉目温和,冲散了身高带来的锐气。齐妫的身体看似瘦削,却不是柔弱不堪。 秦王喜欢美人,但不沉迷于此。他能记得自己本来要做什么,说“对于昌学习的事情,我有几个人选,第一是廷尉李斯,第二是内史仲腾,第三是芷阳的文无害彭仓,你认为谁可以做昌的律法老师?” 廷尉,九卿,掌管司法刑狱;内史,京师长官,掌管京畿诸事;文无害,县吏,主要负责复查案件,以防冤案。 齐妫垂首答道“我认为彭仓可以教导昌秦律。” “李斯善于法,仲腾长于律,他们都是很好的老师。”秦王平淡地陈述自己的建议。 齐妫没被秦王的语气吓到,仍然坚持原来的想法,说“昌年幼,他了解秦律必须从基础开始才好。没有垒土,就无法建造楼阁。彭仓正是适合昌的老师。” 秦王就叫人把赵昌带来,将问题向赵昌复述一遍,等待回答。 赵昌把话在脑子里转了几圈,也复述反问说“廷尉李斯是谁?内史仲腾是谁?芷阳的文无害彭仓又是谁?我对这些都不了解,又怎么能做出选择?” 他大概能抓住一条线,即,这个问题有问题。但这说的都是什么啊,赵昌听得两眼一抹黑,完全对不上号。 秦王愣住,叹气,懊恼自己竟然因为昌平君的一些做法迁怒了毫不知情的赵昌。 懊恼之后,他不由为赵昌的反问而愉悦,彻底消散了从下午堵到现在的微妙不满。秦王想知道,如果赵昌了解这些人的情况之后,会给出什么回答。 于是他简单向赵昌解释“李斯要听从我的命令,仲腾会向李斯妥协,彭仓是仲腾下属的下属。” 赵昌懂了,意思就是地位一个比一个低呗,这选谁还用想吗? “我要彭仓做我的老师。” 秦王继续问“为什么?” 赵昌想得很清楚,他说“我要学的是秦律。彭仓本来比不过他们两个,却能够在问题中与他们一同提起,他一定非常擅长秦律吧。这样的人就是我想要的老师。” 他只想要多一条了解外界的渠道,底层官吏才好,越低看到的就越真实。高官派系混杂,更会带来麻烦。学个习而已,别想给他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赵昌没有忘记自己原本的目标,他要以秦律为抓手,在这里做出一些其他事情。为地位带来的附加内容争来争去是没有必要的。 反正他真正的后台是爹,拜托,谁能比过秦始皇啊。 秦王点头,算是同意了赵昌的话,说“以后就由彭仓在学室教你律法。” 彭仓是芷阳县下的县吏,芷阳是内史下的县,离都城咸阳很近。 因此,第二天一早,本来照常上班的彭仓晕晕乎乎的就接到中央的调令,晕晕乎乎的就交接完工 作,晕晕乎乎的就收拾家当到了咸阳。 哪怕安置下来,彭仓仍然以为自己在做梦,走路腿脚都发飘。 虽然功劳攒够了,县令也上报了推荐升职的文书,但他顶多敢想到向其他县调任做令丞,哪知道直接往咸阳来。 怎么突然变成尚书(九卿少府的众多属官之一,掌管文书)了?怎么突然要教公子学习秦律了?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吗?妈妈啊,我的祖宗显灵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简单培训过礼仪后,彭仓红光满面地在学室见到了自己的学生——公子昌。 见到赵昌第一眼,他思维停止运转了。 不是被什么王霸之气震撼到,而是赵昌年纪太小了!说他是垂髫小儿都算是抬高年龄。 彭仓没有教小孩的经验,更不擅长与孩子相处。这样年龄的学生,能学秦法吗?能学多久?能学多少? 彭仓的心落下,总算从砸到头上的馅饼中清醒过来,掩住忐忑,向赵昌行礼之后,说“我是新任的尚书彭仓,负责向您讲解秦律,请问公子想要学习哪方面的律法?” 人生昏暗啊,好想辞职。 赵昌也向彭仓祗揖。他不急着背诵条文,而是目露期待,说“我是秦王的二子昌,请您向我讲一讲从前经历过的案件吧。” 法律是法律,现实是现实。哪怕律文在,群众也不一定知法,哪怕知法,也不一定会守法。 唯有真实发生过的事,才能体现出民众认知与法律之间的关系,才能让他窥得一二真实。 彭仓听到要求,放松下来,不再那么紧张。虽说有点失落,准备的一干条例梳理用不上了,但讲一讲案卷不算为难,正是他擅长的。 第6章 总之,打就完事了 魏都大梁。 魏王增与魏相成在一室内议事。 “秦国进攻了赵国,夺取了赵国的城池……”魏增忧心忡忡地开口。 魏成拱手询问“大王难道是想要再与赵联合抗秦吗?” 魏增连连摆手,说“当年五国合纵都没能攻下秦国,我与现在的赵国联合又能有什么用?进攻秦国只会引出他们的怒火,到时候战争又将降临在魏国身上啊。” 自从几年前信陵君去世,秦国就像是解开了禁忌,派军攻打魏国,占领了大片魏土。 魏王现在一听见秦,是又恨又怕。 再跟秦打,魏就要灭国了。他哪敢挑事? 魏王说“我所担心的,是赵国危险之后,那时魏国应该怎么办啊?” 魏成看着焦虑的大王,叹气。 害怕,但又不想行动,不愿意承担后果,只是在心里期盼事情会向对他有利的结局发展。这样的人得不到好的结局啊。 魏成用沙哑的声音说“大王,我们为什么不与秦国联合呢?” 魏王睁大了眼睛,本来想赞同,却及时刹住车 “不不不,我们怎么能与秦国一起攻赵,攻下了赵国之后,秦一定会转头进攻魏国。” 这点基本常识他还是有的。联合什么的,全都是骗人的套路。 一旦能够背刺盟友获得利益,大家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背刺。这才是战国时期通行的准则。 魏成却说“大王,我们与韩、赵的关系亲近,自然不可以攻打他们。” 最主要的是,现在韩国都被打残了,再碰估计就会暴毙,而赵国也危险得很,徘徊在暴毙边缘。 他提建议不是为了做秦灭国的踏脚石,而是为了扯秦国后腿。 “那我们……?”魏王目光凝滞。 魏成坚定地说“魏与秦联合,进攻楚国,这是我们能够生存的道路。” 魏王欣喜地笑,问相邦“请您告诉我原因。” 魏成于是条理清晰地说“魏国现在处在危险的境地,秦王这几年强占下我们二十余座城池。没有足够的国土,就没有足够的子民,就没有能够战斗的军士与供应前线的粮草。魏国需要更多的土地。 “可是难道我们能去攻打韩国与赵国吗?占领本就弱小的国土只会增长秦的气焰,哪怕韩、赵的部分土地归属魏国,也只不过是魏国短暂地替秦国持有而已,就像邺地一样。” 魏国的邺地割让给赵国没两年,今年就被秦国打赵拿到手了。战国的地盘就是这样,倒腾来倒腾去,今年是你的,明年是他的,后年是我的,纷争不休,易主不断。 魏成断言道“等到那时,秦国一定会迅速吞没其中最弱的国家,然后攻打还没休养过来的魏国。” 魏王赞同相邦的话,脸色也随之凝重起来。让大残的魏和秦碰碰乐,无异于自寻死路。 魏成继续说 “因此,我们要借助秦国的力量。 “削弱楚国是秦王所求的事,由我们提出共同击楚,他一定会欣然同意。现在秦国又战胜了赵国,能够抽出更多兵力对付楚国。 “与秦国合作,我们能够打下更多土地,更能够借此延缓秦进攻赵国的脚步,还能够削弱南方楚国的力量,这是一举三得的做法。” 取地,魏可强。 活赵,魏可安。 弱楚,魏可歇。 魏成最后道“大王,现任楚王即位后,他的舅父李园袭杀了春申君,楚国正处于混乱之中。李园忘恩负义,贪图权力,由这样的人负责楚的政事,对于魏秦而言,他就是楚国最大的弱点,也是我们最大的优势啊。” 魏成一番言论下来,向魏王阐述了合秦击楚的原因与益处,更点出了此次合战的胜算很大。 简言之,打就完事了。 魏王增听得心血澎湃,仿佛已经看到了魏国占领大片楚地,收复被楚占下的失地,然后再次强大起来的情景,他期盼地说“既然如此,我们这就遣派使者寻求秦王的联合。您觉得应该派出谁呢?” 魏成沉吟,给出回答“我认为黄声可以担任这个任务的执行者。” “好!”魏王大手一挥,“那就让他去吧!” 这头两人定下短期内的对外战略,另一头,秦咸阳城。 赵昌端正地坐在案后,聆听彭仓所说的内容。 “那时候是六月,县里抓 了两个盗贼,他们共从别人的家里偷走四斗粟,一个陶瓮,一段绳,七块布,不过他们被里卒及时抓住了,还回赃物。”彭仓嘴角微微翘起。 “这件事有趣的地方就在于,他们本应耐为隶臣,却没想到临了发现这二人不仅口音略有不同,看起来还素未相识。” 耐,耐刑,俗称刮胡子。 隶臣,刑罚中身份的一种,较轻松,需从事官营的农业、牧业、手工业等劳动,被提升为管理者后可以做狱卒、求盗、传递文书等工作。 赵昌竖起小耳朵,身体微微前倾,捧哏问“这是什么说法?” 彭仓点头,声调微微上扬,说“是呀,我也很好奇,所以就分别询问了他们。原来他们确实不认识,只是恰好在同一天去同一家偷盗,又恰好前后脚被抓住罢了。” 赵昌笑了起来。 彭仓的嘴角还是刚才的弧度,道“公子,根据秦法的规定,盗值一百一十钱至六百六十钱的,应施耐刑,将他们充作隶臣。” 彭仓继续道“但是合谋与单独作案是两种不同的判别。一人盗了粟与瓮,一人盗了绳与布,两人所盗都不足一百一十钱,只需缴纳罚款,不需要耐为隶臣。 “只是这二人无法付清,最终还是先去服役,以工作抵债,直到还清为止。” 彭仓其实挺会当老师的,挑取的案例诙谐,又见缝插针地塞一点知识,根据学生的年龄选择了更适合的教学方法。 赵昌记住了,若有所思,问“但两位盗贼并不知道如何判罚的规定,是吗?” 彭仓的笑容停住,嘴角向下降低一些,诧异地看赵昌,沉默几秒,最后点头。 “是的。他们不知道。” 如果他们知道团伙作案判罚更重,在一起被抓的时候就会大声辩驳以求减轻刑罚,而不是干脆地接受了结果,直到被人发现不妥。 就算这次不是冤案,但从前是否有,以后是否有。彭仓心情变得沉重,叹道“人们对法律的不了解,这是我的失职啊。”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责任心太重了。 “您凭借细心的观察为他们避免了冤屈,到底哪里还有失职的地方?”赵昌明明先乱人心境,现在又开始安慰。 赵昌说“普通的人民不可能去费心关注法律的细节,他们只要清楚偷盗犯法,就不会去偷盗,又怎么需要知道如何获得更轻的刑罚呢?” 彭仓还真就被安慰到了,甚至完全不认为被一个小孩安慰有什么问题。 他只是觉得怪不得公子现在就要学习,原来这个年纪的公子们都这样聪慧吗?我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地里玩泥巴呢。 不愧是王上的孩子啊。完美契合了他脑海中对王公贵族莫名的想象。 第7章 昌文君 赵昌宽慰了彭仓,转而好奇问“您知道他们为什么偷盗吗?他们是吃不饱饭吗?想要用那些东西换食物?” 他并非为此好奇。赵昌明白,吃不饱饭才是常态,人人都能吃饱饭的世界,就算是他的前世也未曾实现。有一口吃的,对某些人来说,是何等奢侈的梦啊。 彭仓说“不是的。他们只是懒而已。” 眼见赵昌探求的目光,彭仓解释道“只要愿意劳作,芷阳耕田的产出是足够大家吃的,也能够富余更多的存粮放入仓中以备不时之需。” 秦国以巴蜀之地为基,大力鼓励农耕,禁止进行私人粮食买卖,只做国营,在打压本国谷物出口的同时,还不断以重金购入外国粮食。 在这种长年累月的政策执行下,秦国的粮食储备量达到了一种极其惊人的地步,如今完全能够支撑国家大规模的长线、多线作战。 自商君始,百年所积,起起伏伏,只待今时。 “所以是他们不愿劳作啊。”赵昌喃喃。 按理是这样的,不过彭仓不愿意赵昌对耕种有过多误解,说“公子,收获除了努力,还要看天时。雨水多了、少了、早了、晚了都会影响农作物,近来芷阳没有遭遇大的灾祸,因此能有好的收成。也许遇险的县会出现饥饿导致的偷盗,只是今年的芷阳不会有而已。” 赵昌听完,眼中浮现八个大字,“你好严谨,我好喜欢”。 他的喜好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赵昌心底为祖龙的推荐鼓掌,暗戳戳问“原来您也很擅长耕作吗?” 彭仓谦逊道“我并不擅长,但家中也有田地,因此知道该如何耕作。” 赵昌点头,颇有兴趣地追问“那您可以先向我讲解与农业有关的事情吗?” 彭仓自无不可,就顺其自然地转变了话题。 —— 昌文君得知昌平君要做扶苏的老师,顾不得身体,找时间去和昌平君熊午聊天。 熊午看着低声咳咳咳的昌文君,挺想跑的,绷住脸说“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昌文君无奈,问“我听闻,秦王竟然安排你做长公子的老师吗?” 他容易么他,换季时不小心病了,还没好透又听见这种消息。 熊午自得地笑,又佯装矜持,轻描淡写地说“是啊,大王信任我。” 昌文君狐疑地观察,再次问“真的是秦王一力推荐你吗?” 熊午这才想起,似乎,好像,大概,是他自荐来着。 啊这,这是可以说的吗?不行,不能说,说出去太丢人了。 再者,他自荐,大王不也同意了吗?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大王推荐的。 于是熊午强撑起面子,道“当然,还有别的可能吗?” 昌文君看明白了,松一口气,顺着说“原来是这样,那么你准备如何教导长公子?” 熊午心底尬住了。他能说自己完全没想吗?这必不能说。 他慢吞吞道“先按王后的想法,以礼培养扶苏。大王讨厌逾矩的人。扶苏现在就很好,前几天大王不仅与他共食,还夸了他啊。我如果乱加更改并不会有更好的结局。” 昌文君总算放下大半的心,忍住咳意,和气地说“您考虑得很周全。” 然后他背身垂首闷咳几声,道“我身体还有不适,就不过多打扰了。” 在他看来,如果秦王无缘无故将昌平君派做长公子的老师,这并非恩宠,而是危险的信号。 不是他故意贬低,但昌平君……实在不适合做一个公子的老师。秦王并不昏庸,想必也很清楚这一点。 午似乎是迫不及待地答应了昌文君的告别之语,然后又觉得这样不好,补充一句关心,“你要好好休息啊。” 昌文君应是离去,心底摇头。 看吧,熊午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如果故意给公子安排这样的老师,就算熊午是秦国封君又如何?明面上是看中,实际上是厌恶啊。 昌文君愿意以最大的恶意揣摩秦王。 他在来之前曾略有怀疑,秦王是想让熊午把扶苏教废,然后借此发难,光明正大打压剩余的楚系,并顺势放弃拥有楚国血脉的扶苏。就这样,最后熊午说不定还得谢谢秦王不杀他。 还好,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熊午啊熊午,你说大王讨厌逾矩的人,你怎么就没发觉自己在变 成逾矩的人呢? 昌文君离开熊午府上,先回家,然后待傍晚去低调地求见秦王。 秦王像一个无情的批奏疏npc,兢兢业业工作中。 见到秦王,昌文君行礼,而后开门见山,道“大王,长公子不能拜昌平君为师。” 隐瞒无用,这位秦王又不喜虚浮的长篇大论,倒不如坦诚相对。 秦王像是完全没想到这说法,诧异说“叔父自荐为扶苏讲解秦律,并无所谓拜师之举啊,上卿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啊? 昌文君人麻麻的,脑袋“嗡”的一下乱了,怒火袭上心头。 熊午安敢害我至此! 秦王并不在意,揭过上一句,说“上卿来得正好。我在忧愁该为扶苏请一位什么样的老师,您有人选推荐吗?” 昌文君被熊午气得面色红润,看上去健康了许多,低头思索,答“我交好的人好像不擅长教导年幼的学生,恐怕会耽误了长公子。由大王选出的,才是适合公子的。” 此话看似恭维婉拒,实则暗暗为秦王划出范围。 即,跟我搭边的人都不可以做扶苏的老师。 昌文君明白秦王的诉求,更何况,扶苏不能再与楚人拉近关系了啊,不然危险的就是他们了。 长公子身边的派系应该越杂越好,多却稳,这才意味着这位秦王有让扶苏继位的倾向。 秦王叹无人可为自己分忧,勉为其难道“那就算了吧。” 等到谈话结束,昌文君离开,秦王抽出右侧架子上的竹简,再划去几个名字。 秦王收起名单,真心为昌文君惋惜。 上卿啊,你还能活多久? 在他眼中,这人可以算是楚系中聪慧的人,知道自己立身何在,不追求短暂的利益,而是目光放得长远。 但正是如此,秦王才不愿意让昌文君做楚系新的领头人。 别看昌文君现在顺从秦王的想法,但从根本上来说,他与熊午别无两样。他们二人不是为了秦国的强大,而是为了自身的利益。 第8章 兄友弟恭 昌文君离开大殿,那叫一个气啊。 熊午一个臭讲法的,干什么把自己说成扶苏的人生导师,你哪来的脸! 秦王不准备收拾你,你还凑过去自己递刀!怪不得秦王看重你呢!他真是看对人了!你个大傻*! 昌文君本想冲进熊午府中左勾拳右勾拳上勾拳,最后还是放弃这个想法。他不能现在直接指责,这会暴露他找过秦王打小报告。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知道熊午并非扶苏真正的老师。 唉,熊午这人啊,虽然没脑子,但也不是全然的蠢货。楚系已削弱至此,内部不可以再乱了。 竖子啊!竖子! 太猪队友了啊。 心情剧烈起伏之下,昌文君开始疯狂咳嗽,咳得撕心裂肺。等他停下之后,面色肉眼可见的变得苍白无色,仿佛瞬间就灰败下来。 一旁的侍从担忧,想搀扶却又不知道该不该上前,道“府君……” 昌文君拂袖示意无事,轻声说“先回府上吧。” 先回去,再另寻机会。 秦王啊,你还真是给我扔了一个麻烦。 —— 时间倒回到中午,这时候的咸阳宫发生了一次极其重要的会面。 赵昌下课了,准备干饭。 这一个早上他脑中塞满了各种零散的知识。 什么时候播种,播多少种,怎么收获,交多少税,官府如何入库封仓,平日谷物应支出在哪些地方…… 彭仓太会见缝插针了,讲的全是硬货。 从这方面来说,他又不适合做一个老师。知识点排得太密,不是正常人能接受的。 但或许,彭仓正是察觉到赵昌能将信息全盘接收,且赵昌会时不时询问细节,所以他才滔滔不绝地讲述了整整一上午。 赵昌与这位非常实在的老师告别,在寺人鱼的陪伴下回去找妈妈。 他的心情飞扬,仿佛一刻也等不及,快速迈着腿向宫殿走去。 但在半途中,赵昌却偶遇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个被侍从拥护的人类幼崽,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 赵昌眼睛一亮,是扶苏!这一定是扶苏! 他素未谋面的亲亲大哥啊! “阿兄!”赵昌甚是自来熟的对着扶苏高声道。 突然传来的声音惊到了扶苏,他缓冲了一下,才停下,回身往后看。 赵昌又加快了速度,赶到扶苏面前,目光炽热“你一定是我长兄,对吧?” 嘻嘻,始皇不可以随便看,扶苏我还不敢看个够吗? 盯—— 小扶苏哪里见过如此热烈的态度,难得内心生出窘意,靠着母亲的教导才没有当场回避。他也猜出这人的身份,想必是比他小一岁的昌,于是说“我是。你是昌吗?” 赵昌重重点头,目光没有离开扶苏,道“是我呀。阿兄,我一直好想见你一面啊,今天竟然能在这里遇到,我们真是太有缘分了。” 想见扶苏,这是实话。赵昌不仅想见扶苏,他还想打胡亥赵高。 扶苏不适地垂眼,礼尚往来道“我也很想见你。” 如果是正常的来往,扶苏能做到毫不露怯地回应,但赵昌太热情,太亲近,让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扶苏不知如何是好。 赵昌可不管这回应是真是假,只要说出来,他就当是真。 他惊喜道“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也是这样想的。我真的好想要一个同龄的朋友!啊,现在遇到阿兄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将闾呢?” 扶苏看赵昌说到最后轻轻叹气,想了想说“宫宴或许会见到的。” 关于宴会,孩子太小时就不能出席,但将闾只比昌小四个月,今年也已经四岁,大概,昌会见到他吧。 “是庆祝新年的宫宴吗?”赵昌的眼睛似乎变得亮晶晶的,又凑近了些,“我还没有去过呢,它好玩吗?有趣吗?是不是有许多吃的呢?” 扶苏虽然为拉近的社交距离感到别扭,但心底无法抑制地涌出小小的雀跃,第一次这样被人“依靠”着,让他莫名开心。 原来这就是兄弟吗? 他生出懵懂的善意认知,不自觉展露几分自我,掩住羞赧道“我也只是去过一次。宴席上有很精彩的表演,也有很多餐品,父王会和大家一起庆贺……” 赵昌听了,感叹说“阿兄好厉害啊。” 扶苏被这样直白 地夸奖,一时之间什么也思考不了,耳尖悄悄爬上红雾,眨巴眨巴眼睛,最终小声说“也不是很厉害……” “不要骗我了,你就是很厉害。”赵昌言之凿凿,一副“我已经看透你的强大了”的模样。 “…红蔓延上脸颊,未曾见识世道险恶的扶苏要被如此简单的语言夸宕机了,对赵昌的好感直线提升,除此之外别无反应。 两个半大小孩就这样凑到一起往回走。 一路上基本都是赵昌在说,偶尔扶苏应和,两人关系飞快拉近,等到岔路口,赵昌依依不舍“阿兄,我们以后有机会一起吃饭吗?” 这是大秦干饭人的最高礼遇,连祖龙都没享受过这福利啊。 赵昌真的有点喜欢这位乖巧的大哥了,真是太可爱了。 试问,真的会有人讨厌一位懂事听话万事皆有回应的漂亮小孩吗?这分明是天赐礼物。 扶苏也好喜欢弟弟,听到询问,抿唇点头“嗯。” “真好。”赵昌笑得露出一排米牙,“阿兄再见。” “……再见。” 赵昌转身去找妈,扶苏看着他的背影,等了两秒,这才离开。 齐妫此时在屋子里坐立不安。 孩子第一回离开她这么久,齐妫虽然知道赵昌的小脑袋瓜转得快,不会吃亏,但仍然止不住担忧。 “母亲,我回来了!”赵昌心情还保留着与扶苏相处时的亢奋,声音难免大了点。 齐妫听到,立刻起身,迈步去迎,口中询问着不疾不徐的话“尚书的教导如何?你认为可以适应吗?” 赵昌点头,对彭仓不能再满意了,说“当然了。但我认为老师以后还是去外面任职比较好。” 彭仓讲起课来头头是道,神采飞扬。赵昌看得出,他很热爱自己原本的工作。 这是干实事的人,所以不能让他困在自己身边只教些基础的东西,这太浪费人才了。 第9章 燕何以俯仰由人? 扶苏回到王后宫殿,先拜见母亲,然后恭敬地汇报上午的经历。 “你是说,你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二公子,与他相谈甚欢吗?” 扶苏听到母亲的语气,心下忐忑,不敢隐瞒,说“是的。” 然后他鼓起勇气,询问“母后,我是不是不该这样?” 王后笑道“不,扶苏,你做得很好,长公子友爱兄弟,这有什么错处呢?与他交好便交好吧,只要他能够成为你的助力。” 助力。 扶苏还没来得及为母亲的允许欣喜,便听到这个词语。 他觉得这样的形容有些刺耳,可又说不出自己在抗拒什么。 “扶苏,来,我教你以后要怎么做。”王后对扶苏亲切地招手,就像女巫施展惑人的法术,将扶苏带到身前。 与王后宫殿内的紧张氛围不同的是,赵昌与齐妫此刻相当闲适。 赵昌在小方馍里夹一层肉酱,啊呜一口,幸福地吃掉。 齐妫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原来秦国的耕作是这样的流程,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是啊,老师还有好多事没讲啊,真想现在就把所有的知识学到手。”赵昌很想一口气吃成个胖子。 “如果我儿能做到,那我会高兴得分不清方向了。”齐妫调侃道。 可快别许这种不切实际的愿望啦。 赵昌放下切馍的刀,无奈地看着自己老妈,说“您快吃饭吧。我看您分得清方向,却已经分不清饥饱了。” 看看看,光看我能吃饱饭吗?不就是出去上了一上午课吗,怎么搞得像一年没见面了一样,有什么可看的啊? 齐妫佯怒,坐直身体,说“怎么可以这样和母亲说话?” 赵昌相当配合表演,转向齐妫,恭恭敬敬行礼“好嘛,请母亲快些进食吧。” 齐妫勉为其难地哼声,施施然将赵昌扶起,道“这样才差不多。” 母子俩对视,便都忍俊不禁,一时间其乐融融。 —— 如今距离秦王第一次收到战报已经过了许多天,秦成功攻赵救燕的消息在咸阳传播。 这则捷报终于被一位燕人打听到。 “太子啊!”燕人闯喜极而泣,奔回太子丹的住处,向燕丹传递讯息,“燕国安全了啊!” 燕丹大喜,问“是哪位将军击败了赵国?” 闯答“是将军翦。” 这谁? 燕丹回忆一番,确信自己并没有在燕国听过这个名字,就问“是父王新提拔的将领吗?” 他瞬间激动得堪称“大放厥词”,道“这是大燕的武安君啊!” 能带领现在的燕国打赢李牧,这是什么冉冉升起的新星!上天眷顾燕国! 闯不知该怎么说,尴尬地挠挠掌心,干巴巴道“是秦国的王翦将军……” 虽然他也很希望燕国能出一个冠绝古今的大将军……不过,这不是还没出吗? 无情冷酷的话语如同六月的冰雹,把燕丹的美梦砸了个稀巴烂。 燕丹的笑容唰地消失了,声音恍惚,问“秦国?” 他浑浑噩噩地回席上坐下,道“秦国……秦国……闯啊,向我讲一讲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闯就将他听到的事情告知太子,说“赵王派遣将士进攻我国,大王心有余而力不足,派军抵挡,无奈被赵军长驱直入。这时候秦王听说了这个消息,紧急调王翦将军率兵救援,急取赵国数城,逼迫他们回防,燕国便安全了。” 闯身处咸阳,周围都是秦人,自然听了满脑袋的夸赞,再加上秦国确实救了燕一命,他讲出来时便带上了情感偏向。 燕丹却不会像他一样。 听完讲述,这位燕太子叹气,心中生出悲哀,说“燕国为何沦落到俯仰由人的地步呢?” 闯就不太懂了,问“燕国的危机解除了,这不是好事情吗?太子又何必哀叹?” 燕丹苦笑,道“燕国的存活难道是因为秦国的好心吗?” 闯确实就是这么认为的,脸上带着赞同。 “不是啊。”燕丹摇头,深感无力,“秦国与赵国都对燕国抱有恶意。秦王进攻赵国只是因为他不能容忍由赵率先吞并燕国而已。赵国已经足够强大了,如果让它占据燕国的土地,它对于秦国将是何等棘手的敌人。” 坐视赵国强大,就是放纵秦国弱小。 秦王怎么会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 燕丹心情低落,呢喃“燕国的未来究竟在哪里呢?” 闯听了,忠心耿耿地说“太子,燕国的未来就在你身上啊!” 他非常相信太子能够带领燕国走上国生巅峰。 如此信任,却让燕丹给不出回应。 他已经不是轻易说出豪言壮志的年纪,也不是以为凭借一己之力就可以争夺无限未来的年纪,更不是看不清现实盲目自信的年纪。 他恨自己不够聪颖,无法勘破困局。 但他更恨自己不够愚钝,无法自欺欺人。 世上最消磨心性的不是什么都做不了,而是明明觉得可以做些什么,到头来却什么都做不了。 不上不下,夹在中间,享受不到俯瞰人世的通透,也享受不到一无所知的无忧。 “……燕国的未来不在我身上,我不过是质子罢了。”燕丹心灰意冷,说。 闯急了,太子平日里虽然不活泼,但也没有颓废到如此地步啊!这可不行。 他灵机一动,鼓励道“太子!昔日秦王也不过是一质子,可他现在……” “闭嘴!”话没说完,燕丹已厉声喝止了闯的后续发言。 闯心有余悸地停下。 “出去。”燕丹说。 垂头丧气地离开房间。 燕丹知道自己在无故生气。 闯只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却狠狠戳到了他的痛脚。 燕太子表情似悲似笑。 昔日赵政为质子,昔日我也为质子。 今日赵政为秦王,今日我……仍为质子。 “燕丹为何沦落到俯仰由人的地步呢?”他音色不辨地轻声自问。 昏暗之中,似乎有泪水落下。 闯一直在门外没有离开,他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他觉得自己没说错,于是梗着脖子在外继续道 “太子!您是燕国的太子!昔日秦王便知他会是秦王吗?但您是燕太子,就是以后的燕王!您聪慧又有仁德,如果您不是燕国的未来,那还有谁是燕国的未来?” 您怎么可以这样精神萎靡,这样死气沉沉? 屋里传出毫无波澜的声音“说完了吗?” 闯抬头挺胸,就像太子在自己面前询问一般,骄傲答道“说完了。” 燕丹深深叹气,紧锁的眉间却舒展些许,说“你的话我听到了……” 我会……好好想一想的。 第10章 蜡祭 燕丹将自己关在房间一个下午,晚上,他终于走了出来。 太子眉目间的阴郁消散不少,“我想要回燕国。” “好的,我会……呃……”闯对于太子向来是有求必应,无脑回答,答到一半智商终于上线,认识到太子的要求有多离谱。 闯抱有一丝希望询问“秦王,秦王他愿意送您回去了吗?” 燕丹讽笑“赵政不会同意的。” 啊这。 闯被太子的高难度需求震撼到心底抓耳挠腮。 “太子,秦王不同意,我们没有办法出咸阳的啊……”闯特别无奈地道出现实,“就算出了咸阳,也很难离开秦国。” 这太难了。难到他完全看不到希望。 太子少与外界有接触,可能不了解咸阳的军备力量,但闯知道啊。 他觉得光是巡逻的卫卒都够杀一千个太子了! 闯忧心忡忡。 “我知道这很难,但我必须这么做。”燕丹也是别无他法。 等赵政放他,那时候燕国恐怕早就凉透了。 至于他的父亲,该说不说,指望燕王雄震燕国逼迫秦王放回质子? 哈哈,那他还是等赵政吧。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啊。如果他没法在父王去世或秦攻燕之前回到燕国,那一切就完了。 “闯,我不需要立刻离开。”燕丹正色讲解,“秦与燕之间隔着三晋,只要他们存活,燕国就是安全的。我们只是从现在开始准备。” 闯明白了。 燕丹简要地说“尽人事,待天命。从现在开始我会继续颓废麻痹秦人,你和退他们在外面行动。只要秦不断征伐,抽调力量,专注于对外战争,就不会有精力关注我这个小小的质子。等时机一到,我们就抓紧离开秦国。” “是!” 接下来的日子,燕丹摆烂,他的手下则逐渐外出抱怨并借机观察秦人,寻找将来可以结交的人选。 而赵昌开启规律的学习生涯,偶(jing)尔(ch和扶苏联络一下感情。 齐妫找到了没有儿子陪伴时打发时间的方法做手工。 秦王照常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工作中去。 匆匆一月而过,王翦已经班师回秦,年关也逼近了。 这一天,齐妫早早将赵昌叫起来。 “母亲有什么要事吗?”赵昌声音含糊,眼睛都没有彻底睁开。 齐妫问“昌不想出宫了吗?” 赵昌打一激灵,瞬间兴奋,坐起“对哦!今日是蜡祭!” 所谓蜡祭,就是君王在年末祭祀诸神。这是一项可以全民参与的大事。 赵昌勉强算是个不拖后腿的小孩,能去现场观望了。他非常特别超级期待这一天,想出宫看看,很想出宫看看。 齐妫拿来一套早有准备的素服,替赵昌穿好,道“此服意为终,送万物归终。” 蜡祭时,贵族应着素服。冬天是一年的末尾,草木凋零,衣着缟素就是送走这一年,然后便可以迎来新年。 赵昌看着仍穿常服的齐妫,问“母亲不去吗?” 齐妫笑笑,说“外面太冷了,我可不想出去。” 赵昌便不再说话。过了一会,林过来带他离开。 外面停着三辆车厢封闭的马车。 “二公子与长公子同坐吗?”林问。 他知道赵昌和扶苏关系好,在接赵昌前,他也问过扶苏这个问题,而长公子欣然应是。 “当然。”赵昌道。 能和老哥一起坐为什么要孤零零的呢? 不过……有三辆车是不是说将闾也会来? 宦官林将赵昌引到第一辆车那,打开车门,扶苏正端坐在小火炉后面。 “昌!”扶苏灿烂地笑。 “阿兄!”赵昌也笑着上了车,他走到扶苏身边坐下,说“阿兄出过宫吗?” 扶苏点点头,说“从前去参加过叔公的生辰。但我没有见过蜡祭。” 他虽然表面淡定,但心里的期盼度不亚于赵昌。 赵昌道“听说会有好多人,真想看看那种场面啊。” 他们能去蜡祭,从根本上可以算成赵昌的功劳。 这件事是儿控齐妫干的。 她看赵昌很渴望外面的世界,决定给儿子争取机会,盘算了一遍,去找秦 王,请求他允许赵昌在蜡祭时与百官黔首旁观。 秦王觉得也不是不行,最后就把扶苏、将闾也加上。 由新任王室幼儿园园长林负责总领,让卫令率卫卒保护。 林送上赵昌,按序齿去接将闾。 小将闾也早早准备好,几乎是坐在门前盼着。 如果不看他的动作,只关注脸,实在看不出将闾内心的喜悦。 他的眼尾稍扬,眉色浓厚,鼻梁高挺,唇角平直。不做表情时天然带出一种凌厉,哪怕他现在只是个小小孩。 “三公子,请随我来。”林从女施手中接走将闾,也慢声询问,“三公子是与长公子、二公子同坐,还是自己坐一辆车呢?” 将闾抬头看说话的林,看得林垂眼,不敢直视。但将闾没有给出回应。 林虽然擅长揣摩人心思,但让他现在猜出将闾的答复实在太难为人了些。 他只能先把将闾带到新车旁,再问“三公子要坐这一辆吗?” 将闾又看林。 林不得不重复一遍。将闾这才似有似无地点头,开口说了第一个字“坐。” 谁知道前面等了半天没等到好三弟的赵昌,这时候正扒着车门往外看,看到将闾好像不想来。 他觉得这一定是因为三弟害羞。 就好比如果今天他第一次和扶苏见面,扶苏肯定也不好意思和他一起坐车。 “等等!” 赵昌拉着扶苏就下去了,先道“三弟,将闾!” 将闾耳朵尖,听到自己的名字,好奇地向左侧望。 林在一旁介绍“唤您的是二公子,另一位是长公子。” 将闾没见过他们,有些新奇地睁大眼睛。 赵昌与扶苏已经过来了,热心二哥昌上来就握住三弟的手,亲切笑问“将闾愿意和我们一起吗?” 扶苏也在旁边微微睁大眼睛,盯着赵昌握住将闾的手。 将闾没回答,赵昌觉得他不抗拒,于是非常顺利地把小孩拐走上车。 车厢内,将闾仍看着赵昌二人不说话,扶苏有点想闹小别扭,也不开口,就赵昌一个人乐呵呵的,对将闾说“这是长兄,我是你二兄,你是我们的弟弟。” 将闾小朋友听懂了,若有所悟,点头重复道“弟弟。” 他知道弟弟是什么。他有两个特别没用的丑丑小弟,整天躺着只会哭,还和他抢母亲,又烦又讨厌。 赵昌笑得眯起眼,发觉将闾似乎是个迟钝的天然,说“是呀。” 指指三弟,又指指自己与扶苏,“是我们的弟弟。” 扶苏也看明白了,将闾好像傻乎乎的。唉,昌与他亲近些也无所谓,小三弟有什么错呢?扶苏的小别扭顿时消散了。 将闾却皱起眉头,说“我不是弟弟。” 在他心里,弟弟=废物,他怎么可能是弟弟呢? 赵昌对此很包容,道“我知道了,将闾。” 一眼看透,这小孩还不懂兄弟是什么意思。 扶苏就更包容了。将闾已经被他约等于小傻子,对于这样的三弟,他还能有什么要求,这傻孩子会说话就不错了。视角一转换成长兄,扶苏此刻竟有些欣慰。 将闾也很满意赵昌的回应。 车厢内的氛围变得和谐起来。 他们就这样出了宫门,一路向外,走到近乎偏郊,祭台就在这里。 路上的人非常多,他们都穿着各式样的黄色衣服,有的拎着东西,远近围聚,旁边还有不少维持秩序的卫卒。 “不是要穿白衣吗?”赵昌看了,有点纳闷。他们仨可都穿着白色的衣服。 对于蜡祭,扶苏了解的内容更全一些,就解释说“黔首着黄。他们家中有富余的也可以带着自己的祭品参与,如果拮据便不必强求。” 黄色也是万物的枯荣,象征着一年农忙的结束,与贵族的素服有同样的祝愿,即为辞旧迎新。 “原来是这样。”赵昌涨知识了。 从未见过外界,哪怕是人群,他们仨也看得津津有味。到了秦王为他们提前准备的地点,林园长带着三豆丁下车,到一旁观赏。 过了一会,秦王的座驾出现。 秦王的礼服也以素白为主。他头戴白鹿皮弁,上身穿着麻衣,衣领是黑色,下身穿素裳。 蜡祭所祭的是八神。 一为先啬,即 先农,神农。 二为后稷,五谷之神。 三为田畯,因其职掌农事。 四为猫虎,谢其除去祸害农田的鼠、兽。 五为邮表畷,庇佑田间的庐舍阡陌。 六为坊,保护堤坝。 七为水庸,控制沟渠。 八为昆虫,请益虫常来,害虫远离。 全部是非常实用的神。 祭台呈列装着祭品的笾豆鼎器,秦王举樽以酒敬神。 进祭两轮,还有熟手用礼器鸾刀现场宰杀牲畜。 刀上的铃铛清脆作响,伴随着娴熟的动作,宛如演奏美妙的乐章,达到了视觉与听觉的和谐共鸣,带来极佳的观赏体验。 以原汁原味的肉汤祭祀,秦王最后祝辞道“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 简单来说就是风沙别乱刮,河水别乱涨,昆虫别乱来,杂草别乱冒。 总之,不准打扰我们种地。我们的要求就这些,over。 此时,秦王的任务已经做完了,蜡祭到达尾声,人们唱道“……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两槽美酒敬宾客,宰杀羊羔大家尝。登上主人的庙堂,举杯共同敬主人,齐声高呼寿无疆。 祭品不会摆在祭坛上吹冷风,它们是留给百姓的,拿走吃了卖了扔了都可以。 第11章 人不坑我我自坑 秦王将一个小难题摆在昌文君面前,即,他需要澄清流言,让众人知道熊午并非扶苏之师。 哪怕秦王没有因此下达指令,但昌文君明白,如果任由熊午嘚瑟,秦王并不介意顺手处理点小问题。 昌文君在等待机会。 他先是从外压制这则消息的扩散,接着,在熊午与扶苏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再次登门找熊午喝茶。 熊午不太想欢迎他,他觉得这昌文君有点烦人。并非是真正的厌恶,而是类似现代人对说教式父母的天然抗拒。 “昌文君来此有何指教?”美好的一天出现阴影,熊午阴阳怪气的。 昌文君上来就是一句危言耸听,说“我来救你的命。” 你就说你愿不愿意继续听吧。 熊午心里一咯噔,将信将疑,第一时间竟然把“刺客”联想到千里之外的楚王身上。 现任楚王接的是楚考烈王的班,楚考烈王就是熊午他爹。简言之,熊午完全可以称为楚国地地道道的正统宗室。 至少,就算他没钱没粮没手下,但他回去抢个楚王位不会有宗法上的阻碍。 熊午想偏了,天平往“相信”上倾斜,就问“谁要杀我?” 昌文君示意他屏退四方,然后轻声笃定“秦王要杀你。” “啊?!”熊午先是大惊失色。 不对啊,大王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嫪毐吕不韦。 熊午缓过来了,还是一脸迷茫,质疑的目光投向昌文君“你为什么要哄骗我?” “我如何哄骗你?”昌文君气定神闲,反问,“试问长公子与你关系是否要好?” 自我感知极度良好的熊午点头。 “试问我楚人是否得大王信重?” 自我感知极度良好的熊午再次点头。 “试问你可还记得秦宣太后?” 熊午又点头。 秦宣太后就是楚国宗室,她把持秦国朝政多年,往朝堂上塞了点手下。 这也是熊午外公的老妈。 昌文君叹道“当年昭王取走宣太后的权力,驱逐她的亲信,那些人的结局又怎么样呢?” 当然是死了,谁能活到现在啊,又不是彭祖。 熊午的耐心即将告罄“你说的这些,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昌文君终于道“秦王亲近你,你却不能相信他啊。” 熊午对此不屑一顾,嗤笑“不信他难道要信你吗?” 他能给我地位,你能给我什么? 昌文君见熊午还是那么心向秦王,便稍微转变思路,道“我与你希望长公子即位,但秦王可不一定,你不相信我,却要相信秦王吗?” “有楚人在,除了扶苏,谁可即位?”熊午还是没有看清现实。 昌文君恨铁不成钢,说“秦王有许多公子,楚人却只有一个扶苏。更何况,难不成你以为现在还是文信侯做相邦的时候吗?” 楚系早就一落千丈了!蠢货! 吕不韦与楚系难舍难分。当年他借华阳太后的力量推举嬴异人上位,异人改名子楚迎合太后,才得以即位成为秦庄襄王,然后留给嬴政一个王位继承。 但吕不韦被嫪毐牵连,现已被罢免相位回到封地。 秦王用大树的枝干做斧,砍倒了那棵大树,连带拔去依靠大树生存的藤蔓杂草。 而熊午因那一声叔父,早已忘却了当初吕不韦离去时他的不安。 此刻骤然被昌文君点破现状,熊午只感觉茫然。 昌文君便为他理清思路,说“如果想让长公子即位,就一定要有足够的力量支持他。我与你都不够,我们需要请秦王为他寻找一位有地位的老师啊。” “可……”熊午觉得有点道理,但还是本能地抗拒昌文君的建议。 昌文君趁热打铁“长公子是楚与秦的血脉,你也是楚与秦的血脉,世上还有什么比相似的血脉更亲近的关系吗? “你可以继续与长公子打好关系,还不必忧虑他的学习,更可以借助那位老师的力量推动他即位,等到未来,再为长公子寻找一位楚女王后,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熊午悟了。 对哦,他不想放弃只是舍不得利益。但大王本来就让他教扶苏秦律,又没说必须什么都教,就算再找一个老师,也不影响他的地位啊! 而且这段时间熊午与扶苏接触下来,确实 开始怕自己教不好他,如今可以合理甩锅,并留下了将来直接摘取他人果实的可能……不错,不错,真不错啊。 “你说得有道理。”熊午彻底把建议听进去了,然后开始为难,“可我要怎么找大王说呢?” 主要是说出去丢人,他比较注重脸面。 昌文君道“你只需要告知秦王,你深感长公子才华出众,担忧自己将来无法教导,耽误他的成长,现请求大王为其另寻一位老师,而你甘愿放弃长公子师之名,只负责他的律法入门。如此一来,长公子有才名,你有贤名,岂不美哉?” 说到现在,他已经圆满达成所有目标一,替熊午这半师不师情况的圆谎兜底;二,稍微挑拨离间,让熊午有一个秦王非盟友的初步认识;三,小坑秦王一把。 昌文君也是有脾气的,脾气还不小,秦王要坑他,就别怪他用熊午反设陷阱。 虽然称之为陷阱有些不恰当,他是将谋划摆在明面上,用简单的以退为进恶心秦王。 说什么甘愿放弃,不做长公子老师,我放弃了你就当真了,就一点恩遇也不给了?我是你表叔,我为扶苏好,我心胸宽广,你没有表示吗?连一个名义上的老师之位也不能给吗?不给名义也行,安慰我的赏赐总得有吧?这也不给那也不给,真的这么吝啬吗?行吧,我懂了。 昌文君支完招,感觉美滋滋。 可惜,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熊午这个猪队友比他想象中还要猪得多。 昌文君派人关注熊午,等他出宫却没听到任何封赏相关的消息。 他便又去找熊午喝茶。 现在熊午见到昌文君觉得顺眼许多,实属真心欢迎。 昌文君却没心思去辨别他的态度,而是问“为长公子择师一事,已经解决了吗?” 熊午痛快点头,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当然解决了。” “那你现在是……?” “教扶苏律法啊。”熊午纳闷昌文君的问话。 昌文君心有不好的预感,再问“你当初是如何与秦王说的?是按我所说吗?” 熊午理所当然地点头,回忆道“我告诉大王,我要教扶苏秦律,只是恐怕耽误了扶苏的才华成长,希望大王再为扶苏找一位好老师,我别的都不要,只要能教他秦律就足够了。” 昌文君越听越冒火,血液直往头上涌,耳朵嗡嗡的,什么都听不清了。 该怎么说都掰碎了教你了! 你竟然还讲成这样?! 你,你,你,真是不可理喻! 他第一次不顾礼仪地站起,丢下一句“突然想起我有要事。”便甩袖离开。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昌文君强压愤怒回到自己府上,关上门,悲愤地仰天长啸“此粪土也——!” 他如今才对熊午的愚蠢程度有了深刻认知。 撕心裂肺的喊声终了,昌文君只觉胸腔一阵鼓动,难抑的咳意涌出,他痛苦地咳嗽起来。 第12章 你要打谁? 秦王很忙。本来就忙,碰上年关更忙了,至于孩子的老师,这个一点都不急,真要拜师怎么也得七八岁之后。因此秦王早就把它的优先程度向后放。 要不是熊午过来找他,他一时半会确实想不起来还有这事。 看到这位叔父如此自觉,秦王满意的同时,心底默默把对昌文君的警戒程度拔高。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让叔父甘愿看轻自身,此等谋智,当真可怕。 心底感叹一句,秦王记下,三言两语把熊午打发走,专心办正事。 他的正事,与魏国有关。 魏王的使臣黄声在蜡祭之前抵达秦国,他身上背负着魏王的期盼。 魏国想要与秦国联合,干楚国一仗。 但秦王不是随便就能见的。黄声先在咸阳住了几天,官员根据日程与秦王的口风,最终将见面时间排到今天。 黄声等待已久,终于带着礼物一同面见秦王。 “魏使声谨见秦王。”黄声恭敬行礼,态度不卑不亢。 秦王让他起身,两人寒暄恭维夸赞,“我们大王觉得您很好balabala”“我也觉得我很好,不过你们魏王也很不戳balabala”。 礼仪性废话唠叨完,进入正题,秦王问“魏王还有什么话需要你传达吗?” 黄声叹气,宛若倾诉一般,说“大王为楚国袭扰魏国边境的事情感到忧愁。” 哦~ 秦王心里清楚,魏国这是给秦国递刀来了。但现在就和楚开战还为时过早,魏王给理由也不看看时候。 秦王想要拒绝,装糊涂,问“楚为什么要袭扰魏国边境呢?” 我听不懂你的话,你懂我的意思吧? 黄声就是不懂,回答“因为楚国想要进攻魏国。” 别管楚国曾经有没有这个想法,反正现在它肯定是想打魏国的。 黄声继续道“大王担忧仅凭魏国难以抵挡,因此请求秦国的协助,以谋求后手。” 重点在于协助和谋求后手,意思就是,这是魏国发起的行动,请秦国也不只是为了“楚进攻时防御”,更是为了“防御”之后一起干楚国。 秦王明白了。 魏国原来不是递刀,是亲自当刀,想去捅楚国。 这是好事啊,秦王很支持。 局势当然越乱越好,如果只有秦国下场打仗,其他国家观望,这对秦国不利。 但表面上他还是要矜持一下的,就说“秦国与楚国是世交。” 听到这话,黄声彻底放心了。他知道秦王确实动了出兵的念头。 论交情,七国哪个不是世交,魏赵韩不比秦楚感情深厚吗?照样狗脑子都打出来了。 如果因为这个理由而不能相互攻伐,那天下早就太平了。 黄声便开始上升高度,真诚道“请问是帮助弱小更重要还是秦与楚的交情更重要呢?” 这是一个相当灵活的问题,如何回答只看秦想不想打,想打就是我们维护正义,不想打就是秦楚天下第一好。 他为秦王铺下台阶 秦派兵去打楚国不是为了打楚国,您这是为了帮助弱小啊,您又何必担心会因此损害与楚国的关系呢? 秦王顺利接收他的潜台词,嘴上说“我需要再思考一下,你先下去吧。” 黄声明白秦王这并非推拒之辞,他恭敬告退。 不完全拒绝,就是完全不拒绝。秦王让黄声离开,没别的原因,他要召见公卿,聊一聊派谁出兵。打肯定是要打的,但怎么打是个问题。 丞相、国尉、治粟内史、少府、内史,这几个人必须到,然后再叫点不能忽略的气氛组。 在秦王的命令下,议事殿逐渐热闹起来。 “缭公,你知道这次大王召见我们是为了什么吗?”丞相孙颠来咸阳宫路上遇到国尉,两人便顺势一同前往觐见。 “兴许与魏有关。”国尉缭曾是魏国人,这次魏王遣使者来秦的事,他从听说后就默默关注着。 孙颠闻言了然“确实有可能。但不曾听闻魏国发生了大事啊?难道是使臣激怒了大王吗?” 国尉否认了孙颠关于是不是要攻打魏国的猜测,说“魏王还没有昏庸到故意派遣愚臣引去大祸患。” 说归说,他也在思索此时攻魏的胜算。 嗯,胜算很大,要以使者不敬秦王为由开战吗?那 应该由谁领兵呢?先从哪城开打呢?尉缭把魏国盘算得明明白白。 等进殿一看商讨的人员配置,尉缭确信了,大王出兵的意图昭然若揭。 问丞相内政,问他军略,问治粟内史粮草供应,问少府、内史武器装备,还有其余议事的将军、宗老、封君…… 这是要打大仗啊。 尉缭怀疑要开灭国之战。魏国何至于此?大王目的到底是哪里? 众臣心中都或多或少有所猜测,最后由秦王揭晓谜底,说“今天魏王的使臣告诉我,他们的国家正在承受楚国的觊觎,因此来请求秦国的帮助。我召诸卿前来就是希望能够对此事做出决断。” 哦,原来是要打楚国。 短暂的静寂过后,感性的激进派治粟内史胥狸率先发言“大王,魏国向秦国求救是信任秦国的表现,我们怎么能够辜负他们的信任呢?” 话里话外,楚国好像已经把魏国打得奄奄一息了。 理性的超级激进派少府谷智紧随其后“胥子此言有理,再者,楚攻魏便会危及秦国,阻拦秦与东方各国的沟通,大王,我们不得不防啊。” 一句话,楚国妨碍大秦战略规划。 两大钱袋子的态度都是打,不管怎么样,敞开了打。 尉缭出来踩刹车,不太支持这俩无脑的战争狂魔,道“大王,楚地甚广,环境与秦差别巨大,没有提前了解,不适合大规模动兵。况且桓齮将军还在外镇守抵御赵国,如果不做防备,唯恐两者皆失。” 他支持出兵,只是不希望这时候大打楚国。他在提醒秦王,秦国的优先目标一直是韩赵魏,楚并不在选择前列。 但可以小小骚扰一下楚国,让他们没法安生。 秦王的意思也差不多是这样,于是阶段性总结发言“那就让南四郡材官协助魏国吧,但应该派谁做将领呢?” 他的目光落在尉缭身上,自然是希望尉缭回答。 国尉沉默一会,说“我听说辛梧为人谨慎,也许适合担任助魏的将领。” “好,就按国尉所说。”秦王开启第二个议题,“考虑到驻守的桓齮,他们先前率军阻挠了赵国的计划,为防止赵人的报复,我们是否可以乘胜追击?” 这才是他召人前来的根本原因。 秦王很想灭赵国,做梦都想。 第13章 稳妥为上 还要再打赵国吗? 当然要。秦要东出,三晋就是拦路虎。正所谓远交近攻,于公于私,攻赵都是政治正确。秦王问这个问题,得到的只会有一个回答。 区别只在早晚罢了。 对此,王翦道“王上,我听说赵王正卧病在床。” 赵王偃梭哈国运攻燕,眼看着就要吞下新地盘,反被秦从后面偷家了。大喜大悲之下,冬天冷风一刺激,赵王直接一病不起。现在消息传到秦国,王翦提起,不是为了注重道义或是求情。 赵国可能会进入权力交接的动荡期,这也许是很好的时机。 这一任赵王不算太昏,但非常有王独断专行的“风采”。他偏爱的孩子赵迁不是太子,为此他直接废了原本的赵太子嘉,改立赵迁为继承人。 新太子赵迁并非靠贤能上位,施政能力怎么样大家懂得都懂。 王翦简短说“桓齮在外可以暂且治理邺城等地,操练军队,以待天时。” 地盘不是一打下来就完全是自己的,群众还需要归心,不然时不时骚动的叛乱实在惹人头疼。 他个人不建议立刻大军开拔。 一方面,不久前攻下的赵城,它们必定会在将来进攻邯郸时成为重要的粮草运输站点,因此,必须保证这些地区的基础稳定,要先在其身上投入治理精力;另一方面,赵王已经病得不行了,干脆就再等等,等到赵国最乱的时候行动,省时省力。 情绪一时上头的秦王也醒过来了,沉声应“将军说得有道理。” 虽然很想干掉赵国的仇人,但这么多年都等来了,不差这一时半会。 欲大举攻赵一事暂且搁置,最后由王翦在咸阳练兵磨剑,桓齮在边境稳定前线,寻找时机。 议事的结束颇有种虎头蛇尾的意味,反正熊午回府上时是这样琢磨的。 他身为秦王信任的楚系新领头人,商议国家大事时自然也在场。最开始不发言绝不是因为熊午被消息砸蒙了,他只是觉得没必要说话而已。 打楚国,不新鲜了啊。秦楚联姻几百年,互打起来却比打谁都凶,得空就揍是家常便饭。 只有你是我认可的对手.jpg 这就是秦楚相爱相杀的含金量。 助魏击楚不是暗杀,这种调兵遣将的事一旦定成就没有多少隐瞒的必要。跋涉的军队与粮队不是想藏就能藏得了的。 熊午便在魏使启程回国之后将这事告知了楚系的核心人员。 昌文君咳疾复发,偶尔还会觉得呼吸不畅,就又躺床上修养了,得知此事,心底毫无波澜,只回一句“我知道了。” 他没反应,却不代表其他人没反应。 熊午有位门客,与楚国联系频繁,得知秦国要开始点兵攻楚,连忙派遣信使传递讯息。 快马加鞭之下,楚令尹李园收到传信。 “为什么会这样?”李园不敢相信,确认不是骗术,他便愁得焦头烂额。 秦国很闲吗?干什么这时候打楚国?楚国招谁惹谁了啊? 他处理国内纷争就已经分身乏术了,哪里有空再接秦国的招。还有那个魏国,真是给你脸了啊,怎么这么会跳! 短暂的慌乱之后,李园冷静下来。 绝不能坐以待毙。 战国时期,最可笑的字就是合。 很多时候,松垮不堪的合约,只需稍一挑拨,瞬间就会变为对准盟友的利剑。 秦与魏想一同攻楚,想得挺美。 李园派人前去搜集信息,他需要找到两国联合的弱点,然后利用它。 在李园的高效催促下,他很快就拿到了这次秦魏联合将领的基本信息。魏国的总执行者是魏相成。 “魏成这个老东西。”李园骂一句,把魏国的资料全放一边,不看了。 有魏相在,他能压得住挑拨离间,要想从魏找突破口,那得先想办法把魏相干掉才行。风险太大了,如果秦国也麻烦,就再考虑杀人的选项。 李园转而翻阅秦将的评价。看到来人不姓蒙不姓王,而是没听过的辛梧,李园就先放下了大半的心。 看来秦国只是在下闲棋,比不过魏国的态度坚定。这样一来可操作的地方就多了。 再一细看,辛梧此人,行伍出身,以军功提拔,行事审慎,思虑周全。 李园笑了。 一个人的特质是可以根据情境相互转化的,勇敢可以是鲁 莽,矜持可以是傲慢。 所谓审慎,换算出来,在李园眼中便是斟酌、犹豫、瞻前顾后、难做决断。 能以军功提拔,这人当初应当是很有冲劲的,但走得越高,便越会害怕失去。 只要李园的话术应用得当,很容易就能让辛梧陷入自我怀疑的怪圈。 一位主将的犹疑,会让整支队伍溃散。 “巳,替我备好行李车马,我要出去一趟。” 李园已经作出决定,开始在心中为辛梧量身打造说辞。 此刻的辛梧意气风发。出征将领获得的是秦王的信任,因为王放心让他在外征伐。辛梧等待今日已久,只待粮草整顿完毕,然后领军去往魏国,共同商讨出兵战略。 李园的拜贴就是在这时递到辛梧面前。 这位令尹一路奔驰,不等休息,只简单收拾外表就准备与辛梧见面。 “楚人?”辛梧不解,但还是同意了见面。 李园并非以楚令尹的身份前来,他只是一位普通的“楚王说客”罢了。 “你来我这是想要做什么?” 李园长相文弱,身体瘦弱,赶路前来,脸上还带着憔悴的倦容,一看就是菜鸡,他拜说“我带着大王的命令前来,还请将军屏退左右。” 辛梧的谨慎尚在正常人范围,并不病态,因此,面对这样一个菜鸡他完全不带怕的,就依李园所言。 谈话环境变为私密,李园终于开始施展身手,道“将军,想必您也深知我楚国有内忧,现在难以抵挡秦与魏的联合。只要两国的联军兵临边境,不需攻打,楚王就会向秦国献出城池请求宽恕。您认为我所说的是合理的吗?” 辛梧缓缓点头,算是赞同这部分发言。 李园循循善诱,继续说“等到那时,秦国必会接受楚的议和,转而将矛头指向魏国。而您驻扎在魏国,魏王一定大怒秦与楚的交好,他会敌视您,您的结局又会是什么呢?您还记得当初的井忌吗?” 井忌,秦将,曾受令与赵联合攻燕。但燕国派使者赴秦和谈,秦王反手就把赵国卖了,开始和燕你侬我侬,井忌被愤怒的赵国赶走,回秦之后就死了。 “您愿意成为下一个井忌吗?” 李园见辛梧面色逐渐凝重,低声说 “我并非劝您违抗军令,只是希望您多为自己考虑一下,不要急于求成,而是缓兵行事,为自己增添筹码。 “短期内,只要秦国无法直接从楚国身上得到利益,就一定更愿意倚重将军,魏国也是一样。而楚国如果认为联军暂时不开展行动,就会迟疑,进而延缓对秦的示弱。这样一来,秦国就越发看重您的作为,您就能借此获得更多。 “您认为我所说的是合理的吗?” 第14章 人有多大胆 辛梧有私心,可谁能没有私心呢? 他努力爬到现在不是为了草率死去,毫无疑问,李园的话说到他心里了。 在送走李园之后,辛梧不禁为未来沉思,最后郑重决定,他要依使者所言,缓兵行事。 不过是放缓脚步,在抵达魏国之后遇事斟酌再斟酌而已,这根本算不上有错处。他想。 秦魏的联合,在双方领导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然出现巨大的裂缝。 —— 在辛梧做出决定的时候,赵昌也下定了决心。 他不想在宫里待了。他想出去。 搞事的小火苗在心中熊熊燃烧。 “鱼啊,你说父王现在在做什么呢?”赵昌托腮思考,发问。 寺人鱼一板一眼地说“王上也许正在与朝臣商议要事。” “哦,这样。”赵昌看他,“鱼今天中午会离开我吗?” 鱼…… 他缓了缓,艰难挤出一个“会?” 我难道不是挑公子午睡的时间,用各种合理的理由离开的吗?为什么现在就被发现了? 赵昌开心了,提出要求“我要见父王。鱼能替我传达吗?” “……能?”鱼迟疑,委婉道,“公子……王上并非时刻可见。” 不是说你求见,他就会同意见你。你可能会被拒绝的哦,到时候不要为你冷酷无情的父亲伤心哦。 赵昌说出大逆不道的发言“我也并非时刻想见他。能见就见,不见,以后再寻机会。” 老爹的好感真是难刷,主要是见面难,没给赵昌多少时间维持感情。 不过这个想法在他发现鱼不对劲之后就消散了。赵昌很贴心,点名要鱼陪自己听彭仓的课,为鱼创造机会。观察一番,彻底确认了他的身份——爹派来的卧底。 赵昌若有所思嗯,这是什么旧时代傲娇吗? 他是真的服。关注孩子的生活但不见面,这岂不是单方面提升好感度,另一个人反而会降好感的啊。难道这就是现在的父子关系吗?什么狗血家庭剧本。爹啊,你不会还偶尔自我感动吧? 但没关系,赵昌绝不会让老爹单向奔赴。 鱼带着满肚子担忧,按照惯例与秦王见面,说出口的并非“公子昌观察报告”,而是“王上,二公子知道了我。” 从根本上讲,他是服从于秦王的,哪怕心底对赵昌有偏爱,但顺位第一肯定是秦王。身份暴露这种事,秦王必须清楚。 秦王笑,问“你发现了他在观察你吗?还是他向你表达了疑问?” 鱼内心羞愧“王上,下臣惭愧。” 不是疑问不疑问的事啊,二公子他直接摊牌了啊。呜呜呜,这么小的小孩怎么这么会骗人。我的警惕心还是不够…… 秦王明白了“哦,他是什么反应?” “……王上,公子想见您。”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回永巷吗?还是做寺工呢?鱼暗叹,以后恐怕见不到公子了。 秦王补充“此后不必再来见我,只每日以文字记录,送到林手中。” 鱼心里一咯噔,应下。 还不如不见公子呢……唉,王上,这活可以换人来做吗?写字,真的要写字吗?真的吗? 鱼脸上昙花一现的哀愁没有被秦王关注,他对林说“请昌来。” 与鱼一同离去。 赵昌同学特地没睡觉,就等着见祖龙。 齐妫见他打了个哈欠,问“已经困倦为何不睡?” 由于身体养成了午睡的习惯,到点就开始困,哪怕他心中亢奋也没法完全无视这种信号。 赵昌说“父亲今天或许会见我。” 他有八成把握。 齐妫抬手掩唇,温和笑道“是我的错,原来你已经睡着了。” 论阴阳怪气,齐妫才是一把好手。 赵昌听了直笑,把困意都笑没了,说“我才没骗您呢,我与父亲心有灵犀,他现在一定在想我,我感觉得到。” 齐妫发觉孩子没说谎,皱眉“不许乱说话。”言语真是越来越轻佻了。 “好吧好吧。” 说真话怎么就不信呢?虽然稍加修饰了一下,但我真没骗你啊。 这不,说着说着,宦官头子林就真的带着消息来了。 赵昌乐呵呵地和齐 妫拜拜,转身跟林离开。 “林,您当初为什么要进宫呢?”赵昌和林的关系有了飞跃式进展,已经可以在路上寒暄聊天了。 林不回答,而是让赵昌猜“公子认为呢?” 我能怎么认为。为了钱,为了地位,无非就是这些,总不能是迷弟为了见秦王吧,等天下统一说不定能有这种答案出现。 “我不猜。”赵昌觉得自己刚才问了个白痴问题,“父王找我做什么?” 林心说,二公子挺会装傻。 “我并非大王,又怎么能知道大王的想法。” 话题就这样结束,两人一直安静到赵昌入殿。赵小朋友这次是二进宫了,稳得很。 据他琢磨的祖龙性格,只要不冒犯到祖龙底线,嬴政就不会在意他想做什么。 “为什么要见我?”秦王不好奇赵昌是如何发觉鱼的问题,他看到结果就够了。 赵昌拜见爹“因为我有请求,需要父王成全。” 秦王便问“你想要什么?” 他料定赵昌不会因为珠宝财富来见,但仍不清楚赵昌的具体目的。 赵昌的回答也确实出乎秦王预料。 他说“我想离开咸阳宫。” 秦王没有对这话语不屑一顾,也没有气愤,而是道“说说你的理由。” 赵昌从心态的转变开始说起“父亲,我不曾见过黔首的真正模样,直到那天蜡祭。我原以为尚书会与平民差不多,但他们差得太多了。” 多到赵昌偶尔瞥见的佝偻是如此瘦削,似乎风一吹就会倒下,这令他难以忍耐。 王不置可否,只示意他继续说。 “所以我想去宫外看看,我想知道黔首的生活,我想知道他们如何看待秦国,我想知道他们对未来有什么需求。” 秦王问“你觉得他们很可怜?想施舍他们?” “与其余六国比,秦人并不需要可怜。我不想施舍他们,我想帮助他们。” 秦王笑,说“你又能做什么?你连犁都拿不起来啊。” “父王,按照规定,我这个身高的小隶臣已经可以做事了,我又何必非得整天玩耍。如果我认为现在做不到就不去努力的话,那我未来又怎么能做到?蓄积不是没有意义的。当我登上山顶才能看到景色,您却说我现在的体力只能爬到山脚,但这就是上山的必经之路。 “我年纪小。可我认为我有自己的优点,我比他们看得远,我比他们想得多,我比他们的思维更敏捷。我的视角不同,所以可以看到不一样的景象。请您放我出宫半年,如果我毫无收获,那我就不再提这样的要求。” 秦王不知道赵昌哪来的自信,但他觉得支持一把也无所谓,或许闲来无事还能看看好戏。他是真的吃过苦的,甚至有一瞬也想让赵昌体会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 第15章 妈你能不能带飞我 赵昌实际年龄是五岁,他吃得好,还有父母的基因优势,这几个月再窜了窜,现在净身高有一米二。 秦国判断一个人能否承担劳作先看的是身高,年龄反而在次。 在这个普遍缺乏营养的时代,这可以算小半个成年劳动力了。赵昌已经不再是普通的人类幼崽,他是可以用的人类半幼崽。 秦王不反对自有他的考量。既然你想做,那就去做呗,反正对秦国不会有什么损失。 所以最后问“你想去哪?” 赵昌还没想好,说“我不知道哪里更适合我,您的建议呢?” 秦王眉目缓和“你很擅长说服人。有一个地方,或许正适合你。” 赵昌觉得祖龙太会薅羊毛,连他这么小的小孩子都不放过。这话分明是有任务要派到他头上了,无情啊。 秦王问“你要去房陵吗?” 赵昌无奈,你都这样问了我还能说不去吗? “去。” 秦王满意,又道“一个人太无聊,让扶苏和将闾一起去吧。” 啊?这也要打包带走吗?我一个假小孩出去就算了,他们俩真小孩去做气氛组吗? “林也跟着。”秦王对赵昌说,“房陵在建设中,很快就会迁去一批人。我希望你可以博取他们的信任。” 赵昌愣了。爹啊,你是真敢托付啊。 可恶,我今天就得让你知道,你看对人了! “我明白了。”赵昌认真答道。 秦王最后说“在房陵,不可以自称宗室子弟。” 这正合赵昌的心意,他并无异议。 出行一事谈好,对此毫不知情的齐妫听到赵昌的转达,怀疑自己今天还没睡醒“昌在说笑吗?” “……”赵昌乖巧地笑,“没有,这确实是父王的吩咐。” 齐妫茫然无措,受伤道“怎么这么快就要分别了呢?” “母亲,我只是出去一段时间,并不是不回来。”赵昌觉得还好他机智,把锅扣在爹身上。如果被老妈知道始作俑者是自己,他现在说不定会被骂。 齐妫忧伤碎碎念“原来你们之间竟是真的有所感应。” 可是我与你为什么没有呢?我们难道不该更亲近吗? 赵昌哑口无言。为什么要突然提这个,你信这种瞎话都不愿意怀疑一下下是我搞鬼吗?你还不如信我爹是秦始皇。 齐妫叹气,说“你走之后,我又该怎么办呢?” 她知道终有一日会和孩子分别,可这才多久。只是上课她就已经不适应了,现在昌竟然要在外面住半年,让她如何不担心。 王上真是好狠心。有什么事非得让几位公子去做不可吗? 齐妫怨念颇深。 赵昌则早就替老妈想好了出路,他拿起一旁的编织帽,说“母亲不是喜欢做这个吗?” “聊以慰藉的东西如何谈得上喜欢。”齐妫神色淡淡。 “那母亲喜欢让更多人纺织吗?” “你想让我教导别人吗?” “不。我想让您不必教导,也有人愿意自学。” 齐妫愕然。 赵昌放下帽子,说“不知道您是否记得,我三岁时,您曾经为我做过一把小木刀。” 虽然他没说想要,纯粹是老妈手痒,拿他的生日礼物当借口做刀玩。 “您的技艺很娴熟。”那把刀削得很漂亮,还阴刻了字。 赵昌又笑,说“有时候您的想法也很有趣。” 偶尔齐妫会冒出天马行空的发言,赵昌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他认为她的思维很开放,延展性非常强。 “而且您非常擅长学习。” 他知道齐妫是后学的秦语,教导他的时候还在源源不断地扩充知识面。 有这几点优点就已经够了。学习能力、创造能力、动手能力,赵昌认为齐妫的未来不该在小小的宫室内。 “母亲,以手劈绩捻搓远远比不过纺车织机,但织机是天生就有的吗?” 齐妫隐隐感觉到赵昌要说什么。 “当然不是,它是人创造的。那未来会有更便捷的纺织技术出现吗?”赵昌似乎是真诚的疑惑,又似乎在鼓动谁。 齐妫思绪纷繁,低声道“我以前从未告诉过你一件事……我的外祖是木工。” 她的手艺就来源于此。离儿时太久,她好像早已经忘却了那 些回忆。齐妫虽然是妫姓田氏,但她只不过是齐国宗室里分支的分支的分支……比起贵女,齐妫更像是野蛮生长的女孩。 齐妫长长叹气,哀叹逝去的童年。 赵昌却笑,跪坐在妈妈面前,说“母亲的名是什么?” 他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齐妫无法回答,平民女尚且有名,她却没有名字,只有好阿女这样的代称。 赵昌懂了,小声说“母亲为自己想一个名吧,像我的‘昌’一样,起一个好听的名。等我回来之后告诉我,好不好?” 别的人他管不了,但赵昌不希望自己的妈妈只能留下一个x氏的类似指向。 闻言,齐妫心中涌起难言的酸涩,像被揉皱的布料,缩成一团,又鼓胀,将心填满,她抬袖遮脸,侧首拭泪,哽咽道“昌啊……” 我何其有幸,能有你这样的孩子啊。哪怕现在死去,我的一生也已经足够了…… 赵昌等抽泣声渐息,说“织机手摇、脚踏,纺线多与少、快与慢,可以改造的地方很多,我对此不了解,但我相信您有做到的潜质。” 主要还是给老妈找个活干,不能让她闲着。与其空耗时光,不如让她把精力都集中到构思设计纺织机上。人的潜力是无穷的,赵昌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妈,你一定行的!给你一个坚定的眼神。 “……我知道了。”齐妫红着眼眶点头。她决定等会先拆一遍织机热身。 赵昌又小小声鼓励说“我等着您名垂千古哦。” 要是老妈真的能设计出来划时代的新东西,那他以后就是世界第一妈吹,谁都不能跟他抢粉头的位置。 齐妫忍俊不禁,道“有你这样的孩子,我已经可以名垂千古了。” “那不一样。”赵昌严肃摇头,“靠别人和靠自己怎么能一样呢?” 希望大发明家你快点发力,给我来一点小小的技术宅震撼。 第16章 房陵 秦王希望三个孩子去房陵待一段时间。 房陵是汉中郡下的一个县,汉中郡北临咸阳所在的内史。房陵离都城不算太远,交通便利,易于掌控,且由于它曾历经秦楚二国的统治,此地民风较有文化氛围。 综合来说,房陵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去处,何况,它即将被划上具有政治意义的符号。 “房陵建设得如何了?”秦王问。 将作少府丞利是统筹的监工,对项目进度了然于胸“大王,核心已经完工了,只剩外围的收尾,预计四月就能全部完成。” “四月啊,好。按计划推进,不必着急。” 等利走后,秦王又问林“文信侯现在如何了?” 林就知道,大王一问完房陵就会问文信侯,因而对答案早有准备“文信侯近期与齐博士相谈甚欢。” 吕不韦在封地待着,不过各国的访客络绎不绝。没了相邦之位,反而让他更显露才华了似的。 “好啊。” 秦王不知道是抱着什么心情说出这句感慨。 房陵建成的四月,就是吕不韦的死期。 但他的门客恩徒不会死。抛开秦王的喜恶不谈,吕不韦曾经权倾秦国,也做出过实事。他与他的门徒是笼罩朝堂的大树,是无可置疑的精英。 毫无缘由地宽恕,秦王做不到。但让这群身有大才的精英去挖泥砌墙,秦王也做不到。 那是对人才的极大浪费。 秦王思来想去,最后为这群人选定了一个新的流放地,那就是房陵。 房陵离咸阳有点距离,但不多。这里物产丰富,后勤供应方便,群众有文化又心在秦国,实在是一个优秀的高级政治犯归宿。 最好让百姓为他们熏陶熏陶,改造之后出来继续给大秦做奉献。 地点选好,房陵的基础建设却跟不上。在秦王眼里,这名义上是流放,实则是他的宽恕。所以房陵不能太磕碜。 重建县城需要钱。但公库私库秦王都不准备动用。他直接把刚被打倒的嫪毐及其家臣全抄了,家产钱财一律送往房陵,投入到房陵基建中。 嫪毐嘛,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栋梁之材,家臣也不过是乌合之众。秦王诛首恶,家产都留下,人统统给我流放蜀郡,砍你们的柴去吧!别在我面前碍眼。 如今距离嫪毐一派覆没已有三年,房陵的建设接近尾声,它也即将迎来它早已命定的住客。 “你是说,父王早就在改造房陵?” 赵昌向鱼打听细节。他马上要被“发配”过去,当然要提前了解一下未来的去处。就算实际上没有作用,起码心里有底。 鱼板着脸,回忆答“是,王上似乎看好房陵,也许另有他用。” 比如什么行宫啊、新工室啊,反正肯定是有用,不然砸钱进去干什么。 赵昌也赞同鱼的想法。 祖龙说将来会迁去一批人。我与他定的是半年约定,那个“将来”近在眼前,也许三个月之内就会到。 “父王什么时候开始改造房陵的?” 鱼不知道,他只是不久前听林说过这件事。不然他整天在后宫待着,怎么会注意到中央在哪个县城投了钱。 赵昌并不失望,而是继续琢磨。 他希望我和迁去的人打好关系,那些人对他有用,但暂时不愿意为他所用? 老爹能确认迁人的时间,也就是说他早有规划。他要收拾谁了? 为什么在现在动刀子?为什么不愿意杀了或者充劳役?为什么要将他们送往没有远离中原的县城……甚至…… 早早开始改造那个县城? 赵昌终于抓住了线头,恍然大悟原来房陵才是核心! 房陵动工的时间是关键。先有了迁人的想法,然后再建房陵,到现在真正动手,是因为—— “房陵要完工了吗……”赵昌呢喃。 是什么人需要让祖龙再建一县安置,甚至还抱着再度启用的想法。 那是一批牵连甚广的可用之人,以当前时间前推,细数几年前秦国发生的大事件,答案呼之欲出。 赵昌问鱼“吕不韦还活着吗?” 他还以为吕不韦和嫪毐走在前后头了。 鱼答“文信侯被王上逐去封地,尚在人世。” 不仅活着,还活得好好的,有空和各国访客侃天侃地。 赵昌彻底明白了,不再追问房陵一 事,转而去找好兄弟们联络感情。 —— 扶苏和熊午待在一起。两个人的相处不是正常师生的模式。从和秦王摊牌之后,熊午彻底摆烂了。他觉得长公子平时很自觉不需要他操心,就放心在里间打盹,让扶苏在外面捧着书看。 同时,为了保证学习的高效率,不让教学环境被他人打扰,熊午义正辞严地把仆从全部赶走,不许他们靠近。 按照熊午的嘱咐,等扶苏攒了一肚子疑惑时,再进来找他开启答疑时间。 平心而论,扶苏很喜欢这样的学习方法,让他感觉轻松,有种说不出的自由。外出找叔公已经逐渐变成扶苏期待的日常。 而将闾正盘坐在案前发呆。屋里响着此起彼伏的嗷嗷哭声,还有侍女仆从的安抚,和他母亲的担忧啜泣。 他对此早已习惯,面不改色放空思绪,对一切嘈杂置若罔闻。 赵昌离三弟近,所以先来找将闾。 这时候那对嗷嗷叫的双胞胎刚停歇没多久,女施眼角微红,去问将闾“公子昌来寻你,你要和他离开吗?” 将闾“噌”地就站起来了,对着母亲郑重一点头,换鞋“哒哒”地迈腿往外走。 内心欢呼雀跃的将闾见到门外的赵昌,眉眼不自觉扬起,加快脚步,停到赵昌面前,露出浅浅的笑,道“昌。” 赵昌也被感染,笑嘻嘻地拉着将闾的胳膊与女施告别。 “将闾啊,咱们去找阿兄。” 按理赵昌今天也要上课,但他准备带彭仓一起走,请示了爹之后,彭仓就被放假回家准备行李了。 将闾可有可无地点头“哦。” 小动物的直觉很敏锐,他总觉得扶苏看自己的时候怪怪的,他不喜欢。 两人在宫人的陪同下到达扶苏的教室,却被忠心耿耿的仆从拦下“二公子、三公子,长公子正与昌平君进学,还请二位稍等片刻。” 你以为我不知道老哥平时怎么个学法吗? 赵昌攒了一肚子的话却不能乱吐槽,脸上还要作出理解的表情。将闾更直白些,皱眉抬头死死盯住发言的人,最后被赵昌拉走,去一边的屋子里吃点心。 等到扶苏结束自由的课程,出来得知二弟来看他的消息,冲到侧屋 第17章 路 赵昌和一哥一弟接头,问“你们愿意再出宫一次吗?” 将闾的脑袋瓜猛然抬起,炯炯有神的双眼闪烁着光芒,坚定有力迅速“嗯!” 扶苏没来得及细问,被将闾抢先回应,把问题吞下去,转而也表态“要出。” 不管怎么样,先答应了再说,如果不行再劝,大不了一起被罚。 赵昌欣慰地拍拍老哥老弟,用讲悄悄话的语气说“父王允许我们出宫住一段时间了。” “啊?”扶苏比将闾要懂事,知道的也多。出宫一次和外出暂住是两个概念。他被赵昌影响,也小声问“为什么啊?要住多久?” 接头人赵昌说“可以在外面待半年,父王也许是想让我们体验生活吧。” 将闾只在一边充当气氛组,赵昌说一句,他点一次头。 扶苏亢奋起来,克制不住地在屋里转小圈行走,总算把理智走回来了,见仆从离得较远,背对着他们,眉开眼笑,轻声道“太好了!” 善良是他的本性,礼是母亲的期望,可除此之外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渴望外界渴望自由渴望更多有趣经历的小孩。如果不曾有熊午的自学式教导,如果不曾被赵昌拉着感受新鲜事物,也许他会一如往常视母亲的命令为天。 现在名为爱的囚笼断裂了一角,天性让他将目光望向远方。 不过…… 三人的快乐很快被赶路经历磨下去了。 在咸阳走还好,越往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赵昌总觉得路越来越颠。 幸亏没隔多远就有邮亭,他们能经常停下来休息、进食。不然赵昌真的受不了。 “和我的想象有点不一样。”扶苏坐在赵昌旁边叹气。 将闾首次赞同扶苏的想法,一脸深沉地点头。这和弟弟的二重奏哭声是殊途同归的折磨。将闾已经开始在车厢里打坐了。 赵昌也没办法,只能给他们灌鸡汤“多喝点吧,挺好喝的。” 大哥三弟一人捧着个小碗,慢慢饮下。 去往房陵的车队走的是大路,路旁除了景色天然就是天然景色,难免让他们觉得路途乏味。能忍得住寂寞的小孩,除了有亲人陪伴,大约还因为性格使然。 扶苏善于忍,将闾耐性足。 这次外出,他们三人还是兄弟,却不是公子,而是某不知名人士家的三兄弟,化名为房苏、房昌、房将。 赵昌听林为他们介绍身份时差点没笑出来。这哪个天才做的假身份,一点都不带遮掩的啊。 赶路的时候,大家开始适应新的名字。 赵昌没差别,扶苏很快习惯,唯独将闾,在被叫“将”时总会缓冲一下才应答。 扶苏为此不得不制止喜欢冷不丁叫“将”偷袭的赵昌,说“已经可以了,将、将他本身反应就有些慢,并不会有特别奇怪的地方。” 好险,差点就说出将闾了。嗯?难道这才是昌经常叫他的目的吗?不仅是为了锻炼将闾,也是为了锻炼自己? 扶苏沉思。 赵昌却笑开了,说“好嘛,将将!” 他坐在将闾身边,拍一拍肩,止不住笑“将将啊,阿兄他果然是天才!竟然给你起了如此贴心的好名。” 将闾这时候反应倒是快了,抿嘴,不甘示弱,铿锵有力,对扶苏说“苏苏!” 扶苏? 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不是昌在笑吗?而且他现在笑得更厉害了啊! 扶苏第一次彻底掺和到这种玩闹中,拉人下水,道“昌昌!” 赵昌并不在意,笑答“我在啊。” 扶苏于是也笑,情绪连带着蔓延到将闾,他翘起嘴角,枯燥的路程因为兄弟的陪伴迸溅出彩色的星光。 一日又一日过去,三人的感情越发深厚。林总算说“今晚就能到房陵地界了。” “好!”赵昌无聊到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不愧是林!” 就算没得夸了,他也要硬夸。 即将到达终点站的消息就像兴奋剂,让其余俩小孩肉眼可见地振奋起来。 赵昌却已经习惯了中午在颠颠的车厢里打盹,离房陵再近也不影响他午休。 这个中午他甚至梦见了上辈子。他梦见自己抱着笔记本,搜索“穿越到先秦时期能做什么”,加载的圈圈转啊转,信号满格,屏幕永远是空白。 梦里的赵昌不焦躁,只是看着页面的圈转来转 去,看着它一直在加载中,仿佛在看一个既定的结局。 迷迷糊糊醒来,映入眼帘的车顶让他一瞬恍如隔世。赵昌出神发呆,回忆画面不甚清晰的梦境。 他是一个很少回忆过去的人,也很少后悔。在赵昌看来,已经做过的选择再来多少遍他都不会更改,因此没有必要为不够理想的结果悔恨。 只是有点可惜,如果当初…… “昌!”将闾见赵昌睁眼,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编的草环递过来,期待地看着他。 车厢里有许多杂草,全是他们让人薅来的。 赵昌坐起,捏了捏草环,夸奖张口就来“很结实,好像完全不会散,将一定费了很多心思。” 将闾无论被夸多少次,都还是像第一次一样,腼腆地笑。 扶苏正专心钻研他的艺术创作,他手里是一个半成品的草编小鸟,捏着一根草,思索该怎么继续,见赵昌醒了,他也自得地举起心血,道“漂亮吧?” “漂亮的。”能够鼓励的益事,赵昌不会进行打压。 将闾继续在一边做他的草环n号,扶苏低头再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赵昌看着他们,把梦醒后的浅淡惆怅全部甩出脑海。 昨日之日不可追,今日之日须臾期。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再怎么如果也没法给他来一台万能的笔记本电脑。 不知道怎么造织机,不知道怎么炼钢铁,不知道怎么做水泥……赵昌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他的技能点从来没加在这上面过。 他所擅长的是更加看似无用的东西。以观察为主,于对话中捕捉其倾向,于相处中探明其长处,总结归纳,陈列优缺。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能做的不是大刀阔斧地改造,他没有这种能力。赵昌认为,他最多成为时代的加速器,将一颗颗种子播撒到合适的位置,推动它们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第18章 抵达终点站 如今是三月末,林的预估是保守情况下,加入了不可预知的小意外后给出的抵达时间。 但这最后一段路走得很顺畅,太阳尚未彻底西沉时,他们终于抵达房陵。 宏伟肯定是没有的,再怎么建房陵也比不过咸阳。不过这里给赵昌一种清新感。并非是因为空气环境,而是一眼望去的城镇规划,房屋错落有致,沟渠条条分明,似乎又暗合周围此起彼伏的山丘与潺潺流淌的溪流,情景相融,自然和谐。 让他评价,他无法给出专业视角的回应,只能作为一个普通人“哇哦”两声。 这就是赵昌能给出的最高赞赏。 扶苏与将闾容光焕发地准备下车,将闾手臂上还串着自己的一排大作。 这时外面却突然传来骚动,车也顿时停下,惯性让三人猝不及防歪了一下。 林的脸色骤然挂下,不悦地看着不识礼数冲撞车队的人。已入房陵,周围的卒吏都不自觉松懈许多,从侧方奔来者又是一位女子,因而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乡守,请救救我吧!”姑娘还是被守卫拦下了,哭又拜求。 林没搭理她,先去看车厢里的三个宝贝蛋有没有出事。赵昌将闾完好无损,就是扶苏自己歪倒加上被两个小弟一撞,磕了一下脑袋。现在二三围着老大道歉,搞得扶苏哭笑不得。 林来了,刚好解救了扶苏,他连忙问“为什么突然停车呢?” “是我没有督促好卫卒,让人钻了空当。” 扶苏听到外面的哭声,投去几分注意力“来人是因为什么拦车?” 赵昌也在努力分辨,外面人的话有口音,他听起来断断续续的,脑子疼。 他见那人样貌白皙,不像受过大苦的,就拉住蠢蠢欲动想主持正义的扶苏,请林将人带去县府。 赵昌相当代入房昌的人设。 “阿兄,她家中应该小有资产,我们管不了。”鬼知道为什么要来撞他们的车,但他们并没有判决的权力。求公正,你不如去求县令。 别的他不敢保证,但现在房陵的令丞尉肯定是被祖龙重点关注过的,是可以信任的人才。 扶苏被拉一下,就顺势停下来。在他的朴素认知中,县中的官吏都是正义使者,让这些人管,也没差啦。 “井、沃,带她去房陵县府。” 林让小车队整顿一番,继续往前乡走。 他们并不是一大波人浩浩汤汤地赶路,而是只用精兵护着三小孩,在前面另有一队,比他们先到房陵,后面还有一队,预计夜幕降临时可到。 林他们正是要去前队收拾好的房屋。 蹄声踢踢踏踏,他们总算彻底脚踩大地,赵昌长长呼出一口郁气,接下来半年不用坐车了,奈斯! 他悄悄交待,让彭仓之后关注一下那个拦车的女人到底是有什么事。 天色已晚,洗漱过后,一夜安眠。 安置下来,赵昌给自己定的首要任务不是搞大改造,而是捋一遍这地的方言,起码得搞明白大家在说什么吧,现在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像时不时断网的电视,前面看了,后面看了,中间一无所知。 于是,吃过早饭,赵昌就通报一声出门了。他说要去门口的田边转转。 在林的强烈要求下,鱼被安排缀在他身后不远处保护。赵昌“哦”了一声。 语言是学出来的,更是讲出来的。多找点老乡唠唠嗑,进度肯定噌噌向上窜。 或许是因为秦王的房陵基建计划也惠及了本地居民,又或许是因为房陵本身不缺吃穿,路上能看到的人虽然皮肤黝黑,但身体不算过分瘦削,精神头也不错。 赵昌把目标瞄准一位坐在田埂边看地发呆的老大爷身上。 走过去时,大爷看到了他,这白嫩小孩穿着普通的麻衣,大爷不觉得奇怪,走路一看就不是贵族,蹦蹦跳跳的。这些年来来往往,厉害的人他见得多了,一被宠大的孩子又有什么可惊奇的。 “恁从哪里来的哇?”大爷先问。 这里的人他都见过,就算说不出是哪家的,也绝对能认出是本乡里的熟脸。 赵昌巴不得这是个健谈的人,走过去,也和大爷一样坐下,慢慢说“我从咸~阳来的。” 说快了他怕大爷也听不懂。 大爷听到一耳朵外地口音,了然,果然是外乡人,然后才惊讶“咸阳呐?” 他好歹知道这是秦国首都。 “恁来俺们这做啥子哦?” 赵昌开始瞎扯,骄傲说“我大父是咸阳的大~匠,大匠您懂的吧?他可厉害了,是老工师~” 大爷悟了,一指远处“哦,恁家也来造房子哈?” 赵昌摇头,说“我是来住哒!” 他介绍“我姓房,就是那个房,秦王给我们赐的姓,我父和大父都住在咸阳里,秦王喜欢他们,所以我和叔叔们能来这住新房子啦!” 大爷在赵昌的手舞足蹈中彻底搞懂了,有点点羡慕“哎呦!那秦王是啥样呐?” “我也没见过……我还不会做好房子,秦王才不见我。” 大爷直替他可惜,猛拍大腿,说“恁不该来这,住咸阳多好,来俺这干啥!哎呀!” “这边好看的。”赵昌指旁边的山丘,好奇,“那边没有这样的山,平时能去爬吗?上面有好东西吃吗?” 大爷就开始吹房陵,一吹就停不下来,顺便叨叨地把家里家外炫了个遍。 赵昌努力转动大脑记录,大体明白,这大爷家有三儿子,一个在外面当兵,一个在房陵施工队干活,一个没成年,还有小孙子孙女…… 他一边听一边分析对应方言的发音变化,在大爷的友情支持下,赵昌基本搞懂了常用音节的转变。 大爷也很少能遇到愿意听这些话的人,得到了极高的情绪价值,要不是需要干活,他能讲到天黑。 接下来一段时间,在社牛赵昌的带动下,周边的居民基本都跟他们房家三兄弟混了脸熟。赵昌终于准备展开第二步作战计划。 此时,正入四月中旬。 赵昌从第一天的大爷那里听到唠叨 房陵施工队干完活了,他的二儿子又得自负吃喝了。 第19章 赵高 四月,是孟夏。白日渐长,雨水渐丰。新芽已成,抽条展枝。 秦王欲呼林,却又想起林已经被他派出去看小孩。得力干将的骤然离去让他有些不习惯。 林身上倒还兼着宦者令的官职,不过现在是只拿钱不干正活了。 自然而然地,秦王生出再寻一位跟班的心思。 好跟班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人首先得有能力,能干活,不拖沓;其次,得有眼力,知进退,不乱飘。这两点就足以拦下千千万万人。 也许是气温升高,也许是用人不趁手,也许是很快要送一位故人归西,秦王近来脾气不太行,批复写着写着就想摔笔。他控制住莫名的愤怒,坐着平心静气,吩咐 “将赵高带来。” 秦王记得这是林走之前给自己推荐过的人才之一,据他说这人出来干活没多久,挺踏实的,而且有父亲的家学渊源在,写得一手好字。 今天他突然想看看这赵高写的字能有多好,居然可以让林这样直白地夸。 赵高是入宫的新人,他父亲身有罪名,却也曾做过官吏。其父时常对现状心有不甘,不愿意自认堕落,就将自己所会的尽数教给几个子女,并严格要求,逼迫他们努力学习钻研。在这种家庭氛围下,赵高练出了不错的书法,也对秦律略有所得。 受父亲的影响,他天然对地位有追求。人就是逐利的,他有才华傍身,当然不想只做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喽啰。 今日一条通天之阶降临到他面前,赵高内心狂喜,拿出毕生精力压制才没有当场失态。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的正殿,又是怎么跪拜在国家的君主面前。 “你就是赵高?”秦王对他的外貌比较满意。 第一眼看去,这人身体高而挺拔,年轻的面孔带着昂扬向上的气势,就是表情有点呆,似乎不在状态。 考虑到这人是第一次到殿前听问,这种恍惚出神的样子已经算是不错。 赵高答“是的。” 平日里的能言善辩好像全消失了,除了回答问题,别的他什么都想不到。 秦王也只是走流程一问,继续说“我听说你擅长书法。” 这话提到点上了,赵高一个激动,终于把脑子激动回来了,答“是的!” 想我当初刻苦钻研,不论寒暑,这一切努力都是有回报的!今天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嗯,既然如此,那便写一篇律法给我看看吧。”秦王道。 赵高家人们谁懂啊,大大大上司抽到我回答问题,结果问的全是我超级会的!我明天是不是要起飞了啊? 他对自己的能力有绝对的自信,谈及擅长的话题,那种天才劲就出来了,紧张什么的全被抛到九霄云外,他说“是,还请王上赐我笔墨与简牍。” 秦王对此更加满意,如果赵高一直战战兢兢,他就算写得再好也对不上秦王的脑电波。但现在么,看起来比刚才顺眼不少。 “依你所言。” 秦王直接让宦官取他不常用的笔,另置一案,让赵高就地开写。 赵高自信满满,完全不带怕的。 他只是略沉气,注意力就全然集中在面前的竹简上,置上方的秦王于无物,就像过去近二十年的家中练习一般,提起刻入骨髓的专注,环境不可动摇其分毫。 赵高专心致志地写,下笔如行云流水,写完一段金布律,只觉身心舒畅,满意喟然,之后才愕然懊恼。他竟然忘了这不是在家,而是在秦王面前。 写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王上等了很久吗?他不悦了吗?我搞砸了吗? 秦王不知道他的忐忑心思,见他停下,就放下自己手里的案牍。 不知道为什么,见赵高写得这么欢,秦王竟然生出一种批复文件的冲动,当下就拿起内史的上奏内容开始看。 近来渐生的烦躁也不再冒头,余光一瞥到下面那个认真写字的身影,他的心就慢慢定下来。 用人话说,秦王这是找到工作搭子了。 心情一好,看人就更加顺眼,秦王觉得林的推荐还真有几分道理。 “对你的成果还算满意?”秦王问。赵高停笔之后就坐在原地,看起来是在检查。 赵高认为王上的声音听起来比较轻松,大概没有不悦,就放心了,实话说道“这比我在家中的练习要好得多。” 他都没想到这次能超常发挥。 侍官将赵高的笔书呈 上。秦王于书法一道颇有心得,他挺会看的。 赵高的字不是传统的雅致,而更倾向于一种框架型的飘然,似有所困,又超然于困顿,带有锐气,藏锋于心。 “果真是好字。”秦王生出爱才的想法,“你现在担当何职?” 来了来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飞升之途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赵高按耐住激动,道“我是三署的郎中。” 简单笼统说,他是个看大门的陪护,如果混得好,或许能外放出去当县官。 秦王思索。 除了字出众外,秦王其实比较看重赵高这种写起来就旁若无人的感觉。 他希望赵高以后能在他旁边专心写写写,当一个批奏疏时的背景板气氛组。 “我看你深爱其字,已寻己道,此后不如做中书谒者为我抄录阅读的典籍,炼笔炼心,你认为怎么样呢?” 赵高大喜。抄书那也得看给谁抄书,抄给大大大上司看,这能叫抄书吗?啊,果然是一飞冲天了!父啊!您当初对我的逼迫是对的啊! “愿为王上遍录经典!” 这书我抄定了!谁都拦不住! “那以后就将这案几移到侧下,从明天开始,你就来我跟前抄录吧。” 赵高听了大为感动。 天啊,王上原来是这样看重我吗? 他本以为自己会到某阁楼宫殿闷头抄写,等王上想起来就派人拿走读一读,读的时候看到合心的字夸一夸,然后就能来点赏赐。 没想到,秦王的恩眷如此之重,竟然让他随侍左右。 这一切真的是我的字带来的吗?我的字受得住这么高的赞誉吗? 第20章 前后皆无路 于人世间来来往往,有的上,有的下。赵高以积攒二十年之势一步登天、志得意满,这两天走路都带风;千里之外,却也有人看到了自己人生的终末。 魏都,大梁。 辛梧以正常的行军速度赶到魏国。他只是心里有小心思,但他不傻。没有正当的理由,他也没法合理压制大军。 但到了魏国之后,辛梧就开始暗搓搓搞事了。 一开始,魏相与他商议如何出兵,辛梧的回复非常正直,他说“秦国与楚国大有不同,我认为应当先派遣士卒深刻了解楚地的地形环境,做好万全的准备再做后续打算。” 魏相一听,这是好事啊,秦国真是派了一个好将领。于是放手支持辛梧。 地形打探得差不多了,魏相又与辛梧商议。 辛梧说“我的兵不太擅长山地战,需要多加操练,况且,他们也需要时间适应这里的天气,贸然出兵会影响胜算。” 魏相一听,你说的有道理。他还是支持辛梧。 转头回家魏相却忧心忡忡,因此而食欲不振。 “恩公怎么这样愁苦?”东由忍不住询问关心。 魏成短短几日已经瘦脱了相。他原本就是个精瘦的老头,这些天没好好吃饭休息,心情不豫,又耗费许多精力推敲辛梧,因此,本就没多少肉的脸颊迅速瘪了下来。 “东由啊……”魏成的声音变得浑浊,藏着难以言说的悲伤,“你认为,秦是怎么看待魏国的?” 东由沉思,小心说“肉?” 魏之于秦,是一块肉,不想吞时放在一旁,想吞时就能一口吞下。 “是啊,是啊!”魏成说着,泪水就流淌出来。 秦国真的想与魏国合作吗?它现在真的对魏国毫无企图吗?它的目标到底是楚还是魏? 魏成越想越拿不住。他恐怕引来了大祸患啊。 他了解秦人对战场的热情,楚军防备不严,秦人却如此畏畏缩缩不愿攻楚,这哪里还像秦兵?可他们又确实时常操练,魏成最后只能确认,秦军另有所图。 这还能图啥?肯定是图魏国孱弱,还能有别的理由吗? 他悔恨,竟然没算出秦王的急于求成,又苦于自己引狼入室、魏王不可轻言担忧,多方交织之下,魏成心力交瘁。 “东由啊,我知道你是一个忠诚的人。”魏成的手指轻抖,“魏国……或许要有大麻烦了。” 东由怔然,联想到刚才的话,不解问“秦要攻魏吗?” 不是吧?这么快的吗?也没听说楚向秦派使者求和啊。 其实楚王在听说秦魏联合之后是想光速滑跪割地合秦的,但李园把楚王劝回来了。 “我不知道秦国的想法。可我不得不防。”魏成只知道秦军一定有问题,这让他很难不多想。 东由担忧,问“那魏国应当如何呢?” 他就此深入思考后,就知道为什么恩公憔悴成这样了。 如果秦现在铁了心想吞魏国,魏绝对不可能自己抵抗,必然要寻求外国帮助。 最好的办法是合纵,但一方面,魏国已经没有合适的将领率兵,且不久前的合纵军也没能打下秦国;另一方面,赵国被秦打残,韩国在苟延残喘,楚国和秦背地里勾勾搭搭,齐国一向置身事外。 放眼望去,竟然没有一个可以联合的。 “魏国如何……”魏成能说自己也看不到出路吗?老一辈支柱相继离世,新一辈却没有能顶梁的。安稳的时期,平庸没有错,但在这种危急关头,上层的平庸就是最大的罪过。 魏成不仅是急秦国的虎视眈眈,更急魏国无人可托。 “……不可以让秦军再留在魏国的土地上了。”他不敢赌秦军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 魏国根本赌不起,他们现在没有资本。 东由问“如果驱逐秦军,这不是和秦主动决裂吗?” 这样一来,就算没事也会变成有事了。秦国没说要打呢,一赶回去,说不定不打也要打了。 而这就是问题所在。 拖延,可能讨不到好处;不拖延,可能也讨不到好处。 正是因为想不到妥善的破局方法,魏成才会忧愁。国家太孱弱,他根本没多少选择的余地。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主动选择的权力,所有的选项,核心都是借势借力。 魏与秦的合作,从一开始就不在对等位置。 魏有求于秦, 作为弱势地位的祈求者,魏相必然极度关心秦的动向。秦军的一举一动全然牵动他的神思。 与秦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他们别无选择。自合作初始,魏成就在不断琢磨、计算,可算着算着他才突然发现,前方好像是绝路。 对于东由的疑问,魏成唯有沉默。 他太累了。 “……东由,秦真的要攻魏吗?”魏成好像迫切地想要抓住一根稻草。 秦不会打来的,对吗? 东由支支吾吾,说“秦国,难道不该集中力量攻打赵国吗?” 他听小道消息说,秦王可讨厌赵国了。但秦会不会攻魏,他哪里能讲得清楚啊。 “对,对,你说得对啊……”魏成黯然神伤,缓步走回卧室。 背过去的面容,浊泪流淌。 此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此刻进退维谷,骑虎难下。 从那之后,魏成好像就被抽走了精气神,在榻上一卧不起,身体一日比一日衰败。 “东由……如果有一日秦军攻破大梁……你带大王离开,不,你带小公子离开……” “……恩公,何至于此啊!” 魏成瞪着凸起的双眼,哑气疾声道“你听我的!我都要死了,你还不听我的?” 东由垂泪,说“我答应就是了,您何必说胡话。” 魏成现在什么情绪都没有了,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死期,轻声说“遣人请大王来吧,说我想见大王最后一面。” 东由目含哀痛,请了魏王。 魏王听闻这消息,大惊,赶来看见形如枯槁的魏相,难以置信“您生了重病吗?” 魏相苦笑应是。 这是无药可解的心病啊。 “这该怎么办呢?”魏王急得头顶直冒汗。 魏相内心哀叹,说“大王,我有话想对您说……您一定要听进心中。” “您说,您说,是有谁可去求医吗?” 魏成不答,只说“大王,您要记住,除了秦以外,现在谁都不能依靠……绝对不能。” 与秦站在一方,可能只是延缓死期,但现在与秦对立,那就必定是魏的灭国之灾。 他不能告诉魏王,其实当前连秦国也不可靠了。因为一旦这么说,魏王一定六神无主,胡乱站队,把事情搞得一团糟。魏成只能让魏王死死依附在秦国这一边。 “是,是,我记住了!” 第21章 赐死 秦国。 将作少府丞了解到房陵已经完工,他第一时间将信息报送给动不动就盯项目进度的秦王。 秦王收到信简有小半天了,拿着个简牍沉思,仿佛上面有什么天大消息。 动作的停滞不为别的,他难得回忆起过去。 秦王与吕不韦是有过一段和谐时光的。甚至小时候他还挺喜欢吕不韦,他也很感激这人将自己从赵国带回秦国。 可随着秦王的长成,矛盾不可避免地产生…… “赵高。” 工作搭子正在下面全神贯注地抄书,陡然听见呼唤,心肝抖了一下,抄毁了一个字,顾不得可惜,放笔忙答“王上,我在。” “你会驾车吗?”秦王的询问似乎不带任何情绪。 赵高一喜,这,这,怎么王上总是问我擅长的啊? 哎,搞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王上,我会驾车。” 不仅是会,他其实超会的!但赵搭子谦虚地没把话说死。 秦王让人将一卷锦帛交给赵高,说“携我使令,即刻把此物送到文信侯手上。” “必定不负王上所托。”赵高忠诚回答。 身负顶头上司的重任,赵高星夜奔驰,不停歇地冲到吕不韦封地。 文信侯听说秦王的使者前来,动作停住几息,将人请进来。 赵高听过这位大名鼎鼎的文信侯,从一介商人跃居为一国相邦,最后又被剥夺权力,赶往封地。 他对这人有好奇心,借进室的机会悄悄打量。 文信侯不像赵高想象的那样锐利沉郁,反而微微发福,看起来红光满面,嘴角带着和蔼的笑容,似乎完全是一位毫无攻击性的憨厚人。 寒暄过后,吕不韦问“王上对我这位闲人还有什么期望呢?” 赵高便将锦帛交付给他。 吕不韦接过后无声打开,见到内容瞳孔微缩,脸上却没有泄露情绪。 他将锦帛看了又看,最后终于放下,道“请君使转告王上,说,臣领命。” 赵高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回去了。 室内只剩吕不韦和近侍。 一番沉默后,吕不韦道“归,明天派人将拜帖全部退回吧。” 归喜意渐露,应答,然后问“是大王要起复您了吗?” 退拜帖、回咸阳、再登人生巅峰!想想就开心啊! 吕不韦摇头。 秦王的锦帛里,所写的是严厉的斥责“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与其家属徙蜀!” 看起来像是无理取闹你对秦国有什么功劳?还拿了秦国那么多好处!你跟秦王有什么关系?还说是仲父?我要贬你!你,还有你的那些跟班,也统统给我去蜀郡干活! 但流程不是这样走的。 嫪毐门客被贬斥,与旨意一同而来的是看管押送的卫卒。 当初的旨意也更详细,规定了要贬谁,贬成什么身份的罪人,贬去哪里干多少年,都比这一句“与其家属徙蜀”更合规。 现在完全不一样。 吕不韦明白,秦王这不是为了迁他,而是在告诉他 你可以死了。作为交换,你的门徒不会有事。看在你很自觉的份上,我也不介意对他们施恩,嗯,这样吧,不让他们去蜀郡受罪了。ok的吧? 吕不韦心绪复杂。 当年那位备受欺凌的质子,成长为优秀的王了啊。 他对归说“……王上,想要迁我们去蜀郡。” “啊?”归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算了算了,反正府君不再是相邦之后我就看透秦王了,迁就迁吧,去哪不是过日子呢? 归心态相当良好,迅速接受了现实。 正想着打包行李,他停住,问“秦王……也要抄没我们的家产吗?” 吕不韦摇头。 归大松一口气,开始盘算怎么在蜀郡过好生活。 谁料吕不韦下一句让归的心高高提起,只听他道“我不去蜀郡。” 归震撼地睁大眼睛。 府君,这,这是,要反吗?啊?啊?! 吕不韦说“我做过相邦,曾在秦国万人之上。哪怕不再是相邦,我也是拥有封地的文信侯。难道你要让我这样落魄地被流放吗?” 归不,不是啊,那,就因为这个造反了? 不不不,说不定是去别的国家呢? 吕不韦仍自顾自地说 “我做到过一个臣子的顶点,我的毕生心血也早已完成,我享受过大好人生,我已经开始老了。 “与其经受长途跋涉的颠簸与折磨,面对不可预知的病痛,最后在不能休息的痛苦中死去,我宁愿人生以当前的安逸做结局。” 归大脑宕机了。他想过造反,想过出国,都没想过会是自尽。 “府、府君?” 吕不韦目光冷漠“明日为我备好毒酒。” 和善的假面褪去,下达命令的他依稀可见几年前权柄在手时的压迫感。 归的血液近乎停滞,他觉得手脚冰冷得可怕。 “没听到吗?” “……听到了。” “那就出去吧。” “……是。” 第二天一早,吕不韦早早起床梳洗,穿戴整齐,庄严得仿佛身在咸阳的朝堂。 “我交待你的事都记住了吗?” 归沉默点头。 吕不韦还有心情和归调侃“归啊,何必这样如丧考妣,人呐,总是会死去的,不过是或早或晚而已。” 归已经很努力不哭出来了,瓮声道“您分明不需要在这时离去。” 吕不韦大笑,说“人在完成自己这辈子的使命后,死亡就是无所谓的事情了。《吕览》成书,我便已经可以死去。我现在可是多活了许多年啊!” 他说“拿酒来。” 归僵硬着身体,垂首敬上。 吕不韦端起毒酒一饮而尽,似乎喝的只不过是平常酒水。 归见状,终于情绪崩溃,痛哭出声。 趁着毒性还没发作,吕不韦说“出去吧,待会再进来。” 归掩面应是,落荒而逃。 屋中终于只剩吕不韦一人。 腹中开始作痛,他忍耐着,缓慢走向床榻,尽力不让衣服起褶皱,保持着仪态躺下。 但很快他就顾不得为死前留一个好形象了。 疼痛让他无暇顾及其它。 他无意识地蜷缩、挣扎。 恍然间,他好像看到了意气风发的自己。 拼上全家的赌博,收获颇丰的喜悦,总揽朝政的畅快…… 我这一生,比之商君何如啊? 吕不韦似乎想笑。 至少……是我自己选的死法…… 临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调笑的幽默。 等到归再进卧室,看到的就是一个衣衫已经略显凌乱的侧躺的府君 嘴唇似有似无勾起,眼角藏着渐干的泪痕。 “府君啊——”归哀恸地上前,伏地哭泣,难以起身。 第22章 不是我吹 房陵县。 赵昌躺在榻上发呆。 好无聊,想摆烂。扶苏是怎么做到天天早上自觉学习一上午的?到底谁是真小孩谁是假小孩啊?这个自制力也太可怕了。 “离谱!” 赵昌翻身坐起,出去当街溜子巡视。 外面是艳阳天,灿金的太阳悬挂,喷洒初夏的炽热。 “牙老!”赵昌站在田头,对另一边的大爷挥手。 “哎!是小昌呀!”大爷顿时笑开花。 赵昌走过去,问“您怎么现在还在外面啊?” 牙大爷说“俺来看看地,天热了,不能旱着。” 牙大爷是伍老,可以当成他周围五家人的小头头。 “哦,那毛叔呐?那东西搞得怎么样了呀?” 毛叔就是牙的第二个儿子,在房陵施工队干活的那个木工,跟岳父兼师父学了手艺,干活嘎嘎猛。 当时毛被征召后完工回家,街溜子赵昌也就顺便把他也列入打招呼日常里。 不聊不知道,这个毛看着是八竿子打不出一句话的铁憨憨,实际上心思很巧,在施工队里还是个小队长。 而且他特会哄小孩开心,第二次见面后,毛每次和赵昌聊天都带点不一样的小零嘴、草编木工玩具,搞得赵昌每天都有那么一丝丝期待。 绝对不是因为嘴馋好玩。 毛的孩子还没出生,满腔慈父爱就先给了适时出现的赵昌,还有爱屋及乌被关照的扶苏将闾。 这份关照体现在,毛的日常投喂礼物从一份逐渐变成三份。 赵昌也想投桃报李,觉得应该为毛做点事。 口粮是很重要的东西。他不能因为毛看上去不在意,就把这种赠送当成大自然的馈赠。还有那些特别的手工小车、小马、小刀、小剑…… 在这种思索中,一次对话让赵昌决定了应该首先做什么。 那也是个普通的晴天,也是偶然和牙大爷聊天,聊到了天气,牙大爷随口抱怨“雨下得有点少了,平时就得多干活了。” 赵昌问“雨下得很少吗?” 他来这里半个多月,见了两场雨。它们来得快去得也快,都是短时降雨。 牙大爷说“比去年这时候少点,也差不多。” 对于这种天气,他一向很关注,也记得很牢。每一年什么天气最后有什么收成。这都是宝贵的经验,能够让他在未来面对相似情况时做出比较可靠的预估。 结束聊天回家,赵昌先去找林。 “林叔啊,您有钱吗?” 林知道,这绝对是二公子要抢他钱了,但他不能说没有。 “……有。” “那太好了,以后借我用用吧。” 林觉得自己竟然要和天天苦大仇深写字的鱼心意相通了。 你要我的钱,怎么不要我的命啊?能不能换一个人? “您要借多少?”林忍住心痛,问。 知不知道什么叫大秦活貔貅啊,他这辈子就没借出去过钱!大王,您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咬牙)。 赵昌澄澈的双眼望着林“您有多少?” 林要破防了,少见地失态,不复宦者令的沉稳,抬声问“您是要做什么需要钱财?” 赵昌“为大秦做贡献用的。林叔啊,您不用着急,我只是先问问,不会现在就全部花光的。” 说完,赵昌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众所周知,林比较会揣摩人的心思,也擅长听潜台词。他对赵昌的话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会现在就全部花光=以后会全部花光。 是这个意思吧? 林呆滞.jpg 赵昌却心情很好,他为接下来的房陵农业创作激励计划找到第一个大钱包。 嘻嘻,还要多谢鱼告诉他谁最有钱。 等以后搞出名堂来,就让爹拨款,然后再补偿林。赵昌觉得,他借钱,这不是借,这是出去拉投资,稳赚不赔的投资。 林,就是他的天使投资人呐。 赵昌保持愉快的心情,拿个勺揣进袖子里,找到毛叔。 毛正在家里,刚喂完猪。 “毛叔!毛叔!快来快来!”赵昌站在院子外面吆喝。 赵昌第一次出没在这个新地图,平日里他都在外面的路上溜达,很少深入到谁家。 毛很惊喜,转身就 回屋拿昨晚刚磨好的木手链,一颗颗指尖大的圆珠串在一起,刚好八颗。 “这是什么?” 毛把手链放到赵昌手里,说“昌八岁了,是给昌的礼物。” 他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孩子,也逐渐把人当成子侄照顾。 赵昌的良心有一丢丢痛。呜呜,我是个大骗子。出门在外谎报年龄,结果收到生日礼物了怎么办。 “毛叔!你太好了!”赵昌大声道,然后低头就把手链戴上,“我也要给毛叔送礼物!” 毛顺从地被拽着走到沟渠边。 “毛叔,我听牙老说,今年的雨没有去年的多吗?” 毛记不得这些太细的东西,反正平时有他老爹记,道“既然阿父是这么说的,那就是。” “如果干旱会怎么办?” “……没什么办法,能浇一点是一点。” “毛叔以前做过大件的活对吧?我曾经听大父说过一个主意,毛叔您听听可不可行。” 远在咸阳的大父,是房昌的祖父,一位只存在于赵昌嘴里的牛逼哄哄的超级大工匠。 毛一听这是传说中的王室工师的想法,就认真起来了。 赵昌蹲下来,掏出小勺舀水“你看你看,如果把小勺子换成大勺子,然后把勺柄接在轮子上,只要想办法让轮子转起来,就可以很快舀出很多水……” 水车,他确实不知道怎么造。但没造过水车,还没见过水车吗?就算没见过它,那摩天轮总见过吧?这里的人需要的根本不是原理,而是新的思路,新的开始。 照着前人的路走,是大部分人的正常选择,赵昌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在合适的时候告诉某些人,不远处还有别的路。 现在尚且需要他主动点拨,但只要他在未来想办法说服祖龙,建立对应的激励政策,奖赏的驱动就能够激发创造力。 但这种激励不能过火,如果让人忽视耕种本身,只关注技术,那反而是本末倒置。不急,他可以慢慢来。大规模地推进制度最少得等到统一之后吧。 “毛叔能做吗?” 毛当然能做,他迸发出热情,眼睛都要冒火了“房翁果然是秦国第一匠!” 秦国第一? 这就给赵昌整不会了。他不记得自己之前跟别人吹得这么猛啊…… “……嗯,其实,我父亲比我大父还厉害的。”赵昌逮着机会又开始吹了。 嗐,也不能说是吹,始皇帝那确实比庄襄王厉害点,对吧? 说起半真不假的谎话,赵昌完全不带心虚的。 第23章 加大投资力度 将水车一事托给毛之后,毛当天就拉扯起自己施工队的小伙伴开始钻研。 从小种地长大的毛知道浇水是一个难事,如果能做出让灌溉更轻松的工具,这是天大的好事。 赵昌不懂活,但看他们讨论得如火如荼,转身回家找林。 “林叔,钱钱。”赵昌伸手。 林的心脏骤停,相当揪心的痛蔓延“这,现在就要吗?” 二公子您不是刚走没多久吗?不是说以后才需要吗?您说的以后就这么短吗? 赵昌笑得可爱,在林眼中却是活脱脱的恶霸“林叔,别说笑了~这样吧,您也跟我来。” 他带着林,还有一位时不时在他身后晃悠的鱼,去往毛家的小院。 毛家的气氛非常热烈,他们有的围圈讨论,有的面壁沉思,有的在地上写写画画。 林将画面尽收眼底,不动声色。二公子想让他看到的是什么? 最近逐渐神出鬼没的鱼缀在最后歪嘴一笑。哼哼,他什么都知道。 这时候,毛看到赵昌把家里的大人带来了,就迎上去,带着一种学生对院士家人的微妙崇拜,道“房伯您……” 他本想问一些问题,见林脸上没什么表情,突然想到,这,会不会是房伯对昌的一些做法生气了。 是了,那种精妙的想法怎么能随意告诉我们这些外人。 毛内心诚惶诚恐,完全不知道林现在也慌得一批。 房伯?! 什么!谁是房伯!我吗?啊? 普通人不知道这姓房的仨小孩怎么回事,他还能不知道吗? 已知,大王让三位公子姓房,我现在是房伯。问,大王会信我没有奇怪的心思吗? 二公子啊!您平时在外面都说了些什么啊! 还有那个鱼! 这是怎么跟的二公子?为什么任由二公子说奇怪的话! 林惹不起赵昌,还惹不起鱼吗?他当下就决定,等会要找鱼谈谈人生。 毛忐忑地询问“房伯,是不是,其实,不关昌的事,是我的缘故……” 赵昌看林实在靠不住,开口说“我叔是来给您送支持的。” 林叔?好好好,好好好。到底是谁说在家喊喊就算了,怎么出门在外了还是叔? 毛一喜,见林虽然面色淡淡,可也没有出口否认,顿时知道赵昌没说谎,激动地拜了又拜“房伯大才,房伯大才!” 林忍着躲开的冲动。 其实,但凡他平时外出少挂着点脸,就肯定有老乡看在赵昌的面子上跟他寒暄。 林也就不会现在才知道,自己在赵昌嘴里是房家大匠的小儿子,是赵昌的小叔,被托付起看管侄子的重任。 林外表并不像一个常规的宠臣,他面容清俊,气质脱俗,有一种铁骨铮铮大清官的感觉,放在电视剧里是那种两集就要被反派陷害一遍的凄惨正派。 赵昌尚且会用言语姿态弥补与大家的距离感,但林不在乎,再配上外表加持,拒人于千里之外。 现在,对“实际”的房家状况一无所知的林,被赵昌拿捏了。 “我叔心地善良。他说毛叔这是要把大父的想法做出来,所以很支持,觉得不能让你们白白干活,决定在做出成果前,把毛叔你们的饭包了,试验的木材钱你们也不用担心,我叔会出。” 林瞳孔地震,手不禁握拳。 这是……大王的孩子……不能…… 毛信以为真,发觉原来房伯是面冷心热的大好人,他认为得让甲方爸爸看看大家的实力,放心支持,就热情地对林说“多谢房伯!您看,我们弟兄先弄出了一个小的样式,肯定能成的!” 赵昌也瞳孔地震。 啊?效率这么高的吗? 毛身边的朋友翅拿着个巴掌大的超低配小水车过来,有支架撑着三根杆,杆末带着指甲大的小桶。 外表比较粗糙,看得出是加快赶制出来的具现化样品。没有手驱脚驱等的动力装置的考虑,只是单纯将赵昌的话简单做成现实。 林面部表情没多大反应,眼睛却好奇地看了又看,琢磨这是在做什么。 二公子这是给他们支了什么招? 赵昌在心底疯狂拍手佬!行动力超强!我喜欢! 只见翅将简易模型放到铺了一层水的陶盆里,手对着杆轻轻一拨,小水车哗哗转动,固定住的桶舀起水提出来。 林眼眶微微睁大。 他思维敏捷,顿时明白此物应该用到什么地方,出声“这……” 但他的袖子突然被赵昌一拽,剩下的话就都被拽回去了。 赵昌眨眼人设,别崩人设啊!你可是房小叔,肯定知道这东西的!有什么咱回去问,别把我这些天的外宣努力给白费了,懂? 失策失策,刚才应该先把事情和林叔掰扯清楚,而不是在路上问林叔带来房陵多少钱,下次不能这样了。 林做事很妥当,反应极快,接上“……做得好!” 他不喜欢花钱,不代表他没眼光。林是极度的实用至上主义,没有用的东西他不买,没有必要的消费他不支出。 反过来也就是说,如果是他认为有用的东西,林花起钱来比谁都花得痛快大方。 毛听到房伯的夸奖,咧开嘴笑“只是小样式而已,要改进的地方有很多,您看,比如这个桶,这样不行,得换一换,还有这杆,其实……哦,对,您肯定懂……” 毛说着说着突然想起面前的是谁,感觉自己是班门弄斧,尴尬地闭嘴。 林露出浅笑,道“我懂与不懂,这件事都是托付给你们的了,请务必不要辜负我家大人的期望。平日里的耗费你也不用担心,都算在我头上。” 这温和的态度让毛受宠若惊,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 他没少听人碎嘴,说房伯是咸阳的人物,不怎么搭理人,果然只是因为他们没接触过房伯吧?昌的叔叔怎么可能有那些子缺点,这明明是好人嘛! “那我们就不过多打扰了,请各位继续努力。”林说。 他和赵昌离开,刚走,身后就多出来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鱼。 林顾不上找鱼的事,低声问赵昌“您请求他们制作的这个吗?还有其他人吗?” 二公子抬头笑,林却越看越可爱,完全把不久前的想法抛弃了。赵昌说“现在还没有。” 听到是否认,林也说不上心底到底是放松还是失落,总归,有点空荡荡的。 他转头对鱼,冷冷说“我有事要问你,待会跟我走。” 第24章 不是我的错 鱼并不明白林在想什么。他还在心里琢磨,是不是最近的记录写得太丑了,林终于忍不住了。 唉,但我的字就是这样子的啊。说我的字看不懂,这也不能怪我呀,分明是字的问题。 赵昌也不明白林在想什么。但他知道,林这句话不只是对鱼说的,也是对他说的。 不然,林何必在他面前突然变脸,又变得那么明显? 赵昌就问“我哪里做的不对吗?请您直接告诉我。” 跟外人使劲猜猜猜就算了,跟亲近的人也要使劲猜猜猜,知不知道这样很费脑力的?我如果做错了你不说,我怎么可能知道自己错哪了啊?我看自己肯定是有滤镜的啊叔。 林,此刻感觉有点棘手。他都说不清有多久没遇见这种极度直白的问话了。更精准的说法是,对方的思维能很快接收到隐藏含义,却转手打回来一个直球。 鱼也被赵昌的突然出声弄得懵懵的,转而领悟,林的话是在旁敲侧击。 原来不是字的问题,而是公子的问题……公子哪有问题?肯定不是公子的问题! 鱼在背后盯着林。 赵昌看林没转过弯来似的,问“回家了我们仔细聊聊吗?” 好怪,这个话,好像不该我说? 林沉默一阵,垂首应是。他陷入反思,这段时间下来,自己竟然飘了。 唉,这样可不好啊。 回到家里,将闾正带着他那群孵出来没多久的小鸡仔晒太阳。 在咸阳的时候将闾就不太听得懂话,对话得尽量用简单的词汇放慢来说。到了房陵,聊天又掺上口音,将闾是真的一句也听不懂,出去大家都在说鸟语,弄得他头晕。 所以,三弟虽然很想当二哥的跟屁虫,奈何软件跟不上,溜达几次就不爱出门了。赵昌怕他无聊,就去和聊得开的大娘家定了蛋,等鸡孵出来交给将闾。 把这事告诉将闾后,小朋友相当富有激情,沉寂几天,竟然开始主动打听跟过来的人里有谁养过鸡,认真开始前期准备工作。 现在鸡孵出来了,赵昌感觉……普通人类在将闾心中的地位似乎直线下降,三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养自家鸡。 然了,二哥还是不一样的。将闾开开心心地向赵昌打招呼,身边是啾啾啾的雏鸡。 赵昌例行问一遍《将闾的养鸡趣事(最新版)》,给予肯定的鼓励,才和林、鱼回屋。 “林叔是认为我应该提前告知您详细的事宜吗?”赵昌摊牌问。 林叹气,说“不,是您不该称我为‘叔’啊。” 他也不应该因为二公子的巧言而对此持放纵的态度……或是为此暗自欣喜…… 赵昌却没想到林从这个角度出发,反应了片刻,略显伤怀,问“您比我年长,也不可以因此而尊重您吗?” 他只是很无奈,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好像从未如此清晰地,再一次认识到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林摇头,不让赵昌自欺欺人,说“您可以尊重我,却不能尊敬我。” 林感念赵昌的态度。二公子很难让人生出恶感,在相处中,林自然也逐渐偏爱他。二公子待人处事煦如春风,好像平等地对待任何一个被吹拂的人……可这样是不对的。 赵昌真的受伤了。 他也说不清是感到气愤、痛恨还是悲哀,他只知道自己想哭。 “……如果你认为这样是对的,那我就这样对待你。” 赵昌压制住冲动,对林说,然后就转身离开。 赌气?反驳?不管怎么样,赵昌认为不能再待在这里。 林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浮现点点星光,却在眨眼后消散。 —— 赵昌携着满肚子情绪回到屋中,不许任何人跟着他。 一关上门,泪水霎时滴落。 林的请求疏远只在其中占了很小很小的一部分。赵昌哭的,是他彻底意识到他离家太远太远。 分明是同一片土地,却隔着他永远触碰不及的距离。 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到那个人民安居乐业的国家,回不到那个发展日新月异的时代,回不到自己那个普通却又温馨的小家。 赵昌是缺乏安全感的,因此他选择观察、判断,表现出令人喜爱的模样,以他们的偏爱包裹自身,从中汲取生活的动力。 但哪有人是完美无缺的,是不会被厌恶的。无人在赵 昌面前说出恶言,固然有对幼子包容的缘故,可又何尝不是因为公子昌是赵昌,却不完全是。 初来乍到时一无所知的焦躁不安,全部被掩盖在半真半假的面具之下。 与他人言谈甚欢,这种虚浮的好感却只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赵昌一直都知道……可他不想让自己思考这种问题,这只会让他坠入无边的深渊。 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夜深人静时,赵昌却越来越孤独。他不敢说那些惊世骇俗的思想,也不敢显现真实的自我。 让一个与时代格格不入的人去适应这个时代,无疑是痛苦的折磨的。这是在让一只本可以翱翔的鸟亲手折断自己的羽翼,鲜血淋漓地走进牢笼。 赵昌的问题一直都在,只是平日里被他刻意忽视。现在,积攒的情绪在此刻达到极致,被林的一番话引爆了。 爸……妈……我该怎么办? 他不甘心就这样服从于既定的规则,哪怕他是明面上的既得利益者。他却也想不到更好的做法,只能无声泪流。 泪水宣泄出多年的负面压力,痛痛快快哭过一场之后,赵昌身上的杂念垃圾也悄然流去了。 他从波动的情绪中醒来,缓和心态,放空思绪。 赵昌静坐沉思,此刻眼眶干涩得厉害。 我是傻b吗?有什么可哭的?慢慢干不就行了吗,能干多少干多少,哭什么哭……还好没在外面崩溃……啊!不然也太丢人了! 要这样出去吗?不不不,完了,这一出去他们肯定知道我哭了啊!怎么办怎么办?谁来救救我啊! 活着好难,要社死了…… “咕~” 肚子怎么还在这时候叫…… 哭很费精力的,赵昌又已经习惯了大中午来一顿饭,总之,他现在很饿。 累了,毁灭吧。 进食的原始冲动下,赵昌决定摆烂。 苦啥不能苦自己。 不出去他们就猜不到我在干什么了吗?哼,反正都是林的错,关我什么事! 第25章 咱们叫它房车 自赵昌开始摆之后又过段时间。 直到秦王见到返回汇报的赵高,直到文信侯已逝的消息递到咸阳,直到秦王为祭奠文信侯的那些门客发怒。 “凡是参与葬礼的,是三晋人就回国去,是秦人且秩六百石以上的,剥夺爵位,迁去房陵;秩五百石以下的,就算没去吊唁,也都迁去房陵,但允许保留爵位。” 罚令之下,状似平静的朝堂又再次涌动,一层一层的波涛从深处推背而来,奔向名为房陵的海岸。 此刻的岸边还是有一种远离尘世的安宁。 但这种安宁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因为房陵的居民们遇到一件新鲜事,最近西水那边好像在建什么东西。 “牙老他们在干嘛呢?”小婶每次来取水都会忍不住看一看不远处的木构材,终于问了出来。 另一边消息灵通的大娘竖起耳朵,当下就放下包袱迫不及待开口“哎,你还不晓得嘛?你没听你表弟家说嘛?” “额哪个表弟?翅吗?” “是呀是呀,就是他的嘛,喏,你看,看到没,他就在那边!” 小婶踮脚张望,终于看到了自己表弟的身影。 翅正在毛的身边打下手。 大娘兴致这就更足了。嘿嘿,你都不知道的事情,但我知道呀! 她介绍自己打听来的消息“牙他们是要干大事!前些天乡守不是带人来了嘛?你以为他来干啥,就是来看这个的!哎对,你晓得昌不,就是咸阳来的,那个大工的孙孙。” 小婶点头“晓得晓得,欸,这两天没见他出来了……” 大娘说“嘿呀,人家里肯定忙了呗,那东西,牙都说了,是人家大工教的,叫毛来做的!” “毛是大工徒弟啦?”小婶惊奇,问。 大娘被噎了一下“这哪能呀……” “哦,那这造的到底是个啥?” 大娘道“听说啊,是滚水的玩意,好像叫,叫房车?牙说了,等建完,以后给地浇水就方便喽!” “哎呦,真的啊?” 大娘高深莫测地乜眼“真的假的我还能骗你吗?大不了你走家问问翅,问问你娘家嘛……” —— 赵昌尚不知道外面的传言。他已经把周围人的关系性格了解得差不多了,现在偶尔出门转两圈,很快就回家。 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家中回复能量,要么和扶苏看书,要么和将闾喂鸡。 但水车总体的制作进度他是知道的。 包括吏员来考察,牙又请了专业人士讨论应该在哪放水车,第一次试验应该选哪块地方,那附近的地要做点什么改造…… 赵昌又不懂水利,掺和进去也没用。大方向了解一下,细节就随他们定。 所以,当他偶然得知,水车现在有了一个奇特的称呼之后,赵昌是震惊的。 “等一下……你、你说,它叫什么?” “房车呀,唉,可惜。”扶苏从其他人嘴里听到“房车要做好了”,所以来告诉赵昌。 赵昌本来正在和将闾讨论要不要给鸡做木窝,话刚一过耳,只觉得是小事,再一回神,有点麻爪。 “……我要出去看看。” 无语。 不是说水车吗?这也要搞背刺?时代风气未免太足了吧,批判,得狠狠批判才行! 他虽然明白,毛叔他们也许是为了感谢纪念并不存在的房大工匠,可,可,这名字…… 赵昌火急火燎就往外走,顺带捎上了下午自主放学休息的扶苏。 赶到施工现场,毛正倒班休息,见到赵昌来了,放下水,对他打招呼“昌,还有苏。” 干活的人都认识赵昌,大多都点个头,笑一笑。旁边也有扎堆在树荫下休息的,舍不得走,就坐着看进度,又累得不想起身,性格外放的对他挥挥手,内敛点的也露个微笑。 “毛叔。”赵昌看框架已经基本完善了似的,周围挖的沟渠等准备工作也接近尾声,“水车是要好了吗?” “对,明天房车就能试试水了。哦,就是水车,咱们现在都叫它房车呐。” 房氏水车,简称房车。 赵昌语调幽幽“叫房车……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是会走的房子呢。起名字不得叫人听出用处吗?跟水有关的,还是叫水车比较好吧?” 果然还是祖龙的错,干什么定了“房”这个字,净偷懒 。 “也,嗯,对哈,要不叫房水车吧?”毛脸上流淌过汗水,随手拂去。 “……”就非得加房是吧。 赵昌寻思了一下,发现大家确实认可这种名字,只是他先入为主觉得这很奇怪。 其实,细想起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嗯,就是这样。 没必要为这种小事再争论,话题就此搁置。无论怎么叫,都不妨碍它工作。 赵昌怀着满足与期盼,看向正一点一点增加配件的水车,仿佛在看一个逐渐成长的儿童。 第二日,乡里老的少的忙的闲的,凡是知道这消息的,都抽空往西水这边聚,近了挤不进去,就到小坡上眺望、爬树上看。 毛他们设计出的水车,在林的金钱供应下,得以用模型做更多尝试。但这一款是比较纯正的水力驱动,且没有增添主体外的其他功能,仅是用作引水入沟渠。 仅仅是这样也已经足够震撼了。 下水之后,那转动的水轮拍打溪流,转轴声、流水声还有相触时的清澈激荡,推动着向上,源源不断将空荡的新渠填满,混入沙土,变为浑浊,却让人的心滚烫。 全场似乎过于安静,静得没有其余声响。 直到不知哪里隐隐的啜泣,然后就全体回神一样,响起不停歇的欢呼喝彩“好!”“房车!”“房车!”“水车!” 人声总算盖过了其他,震耳欲聋。 在这背景音下,赵昌看着水车,被启发了一般,呢喃出二字“……水力。” 以水为动力,可以发展出很多支项。 他心里又加了一条待点事项暂且不说,毕竟一时半会也搞不出来。 当前的最新情况是,被放来房陵的某吕系先行部队总算在第一架水车成功发行后抵达了。 这群外乡人听到房陵近来的热点话题,当然好奇得很,一见水车景点,惊为天人,就找人问详情。 本地人老骄傲了,但聊着聊着,听说这人是咸阳来的……咦,这不是房大工老乡吗? 大娘双眼一亮“你真是咸阳来的啊?” “当然了。” “哎呦!那真是巧了!你晓不晓得房大工啊!” 大娘就等着从他嘴里打听打听更多的房大工事迹,特别期待地看着人。 “房……那是谁?” 大娘狐疑“房大工你都不知道?” 来人想了又想,缓缓摇头。 确实没听过。 大娘上下扫视,不屑冷笑“拉倒吧!一看就知道你不是咸阳的!” 说完她就翻了个白眼走了。 徒留一位疑惑的真·咸阳人站在原地迷茫。 第26章 燕太子似乎在行动 燕丹,是一位脱离了低级趣味的质子,自下定决心迷惑秦王以寻求脱身时机后,他就真的看起来像个废物一样。 此刻,他一如往常躺在榻上醉生梦死,也不知道是假装颓废,还是假戏真做,借疲计暗表真意。 但不管怎么样,燕丹是有上进心的,脑袋晕晕胀胀的他,一听到闯的新消息,立马精神三分。 “文信……吕不韦死了?”他先是大着舌头,重复一遍,看起来还没缓过来。 闯点头,也道“是的,太子。” 燕丹咧嘴无声地笑,说“这是好事啊,哈哈哈,赵政是什么反应,高兴疯了吧?” 死了一个心腹大患,还不用沾染恶名,他怎么总是能遇上这种幸事?真是让人愤恨。 闯摇摇头“秦王很生气。” 这回答搞得燕丹晕乎乎的,感觉在做梦。赵政何时这么有感情了,不对,气什么?总不能是气无法亲杀吕不韦吧? 闯说“秦王为文信侯的门客擅自举行葬礼而大怒,下令迁走他们。” 吕不韦的死讯与迁令之间确实隔了一段时间。但最开始秦王没有大肆宣扬吕不韦已死在封地,闯也结交不到能够第一时间拿到消息的高层对象。 因此他是听闻波动咸阳的大范围命令之后,才得知吕的事情。 闻言,燕丹“腾”地坐直,彻底清醒“驱逐吕不韦的门客?现在已经开始了吗?” “好像,是的?我听说秦王的命令已经颁发了……”闯也不太确定。 燕丹振奋地站起身,踱步“闯!这是一个大好时机啊!试想咸阳会有多少故吕的亲信,如果他们尽数离开,谁会对此仔细查验?只要我们混在其中,就能够离开咸阳!” 天助我也! 从此之后便是鱼入大海,龙出生天了! 闯听到分析,也兴奋了“太子,我这就去准备!” “不,等等。”燕丹在短暂的激动后冷静,正是因为机会难逢,他才不能现在就忘乎所以,“赵政的人现在多久来一次?” 秦王虽然没有监禁看管燕太子、禁锢其自由,但时不时会派人慰问一下他。在燕丹眼里,小小四舍五入一下,这就是监视了。哼,赵政真是刻薄! 闯说“还是一旬一次,三天前刚来过。” 也就是说,再过七天,秦王的人会再来。 “七天……还要去除准备的时间,最后不过只剩四五天……能出秦国吗?” 闯emmm太子您觉得呢? 表情复杂.jpg 燕丹看得懂,惆怅“……若是再等七天,那些门客恐怕已经走了大半。” 到时候浑水摸鱼的难度就大大增加了。 难道要坐视机会白白溜走吗? 闯忠心耿耿道“太子为什么忧愁,只要让退带着您离开,我与其他人仍然留在这里。从前就是我来与使者交流,秦王的使者也不是每次都必须见到您。我可以顺利度过下一次查验,这样一来,太子一定能够平安回到燕国!” 只不过,结局大约会是燕太子平安,闯等人因此而亡罢了。 燕丹不喜欢这样的结局,皱眉“你要让我逼你死去吗?如果我需要你们的牺牲而保全,那我又有什么脸面做太子!” 闯跪地,恳切道“太子,您能够回到燕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啊!我们就算因此而死去,又有什么值得犹豫的呢? “我跟随您,不是为了获得您的庇护,而是为了成为您的助力。现在我却反而成为您的拖累了吗?只要能够帮助到太子,性命就只是不值一提的事情!” 死亡难道很远吗?活到寿终正寝,闯根本不敢这样奢求。 就算不上战场,也许在未来某一天,他会病死、误食毒物而死、被东西砸死、被车撞死……与其这样离世,能够以一命换来太子的平安,这难道不是最有意义的死法吗? 燕丹却没有被说服。 闯与退对他是不一样的。牺牲他人,也许燕丹能做得到,可他实在不忍心放弃闯。 “你不用再说了。”燕丹沉声道,“机会还有,我的时间还长,没有必要急于一时。” 闯就急了,喊道“太子!” “好了!”燕丹却以更大的声音压下,“就这样决定了,你可以继续去打听消息了。” 闯面色沉重地走出去。 他才不愿意放弃,去找退商议“如果有 一个办法,太子能因此离开秦国,只是需要我与其他人殿后,你认为可以吗?” 退沉思,点头。 “既然这样,请你准备绳子吧。” 闯想大逆不道了,捆也得把太子捆回燕国去。 退一愣,问“需要多长的绳子,是要做什么?” 闯就把来龙去脉告诉他“秦王贬斥文信侯门客,太子可以借势出走,由我骗过七日后的秦王使者争取时间。但太子却不愿如此。我希望你可以带着太子离开。” 退……是捆着太子离开吧。 “太子不愿意的事,我不会做。”退不悦道。 闯又急了“你、你,我是为了太子着想!对他有什么坏处?我们奔波到今日,难道不是为了太子回国吗?这么好的机会就要这样放弃吗?” 退还是那句话“太子不愿意的事,我不会做。” 你想干什么就把太子说服了再来找我,懂? 闯气呼呼地瞪着眼睛。 我tm要是能说服太子还来找你?! “你真是!你这样还是为太子好吗!”闯怒了。 退却笑“为不为他好我不知道,我只会遵从他的命令。太子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太子不愿,你就不要自作主张。” 闯气得手直发抖“我现在才发现,你竟然是这样愚忠的人!” 退冷声说“我也现在才知道,你竟然是这样僭越的人。身为属下,不遵从君主的命令,反而联合逼迫君主,这是你我应该做的事情吗?” 闯气急而泣“太子怜惜我的性命!我却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啊!” “不能接受你也必须接受!”退厉声道,然后缓和下来,“正是因为太子温良,我等才愿意追随。他想要保全你的性命,你为什么不相信他的才智?不过几月就能等到这样的时机,你又怎么知道未来不会有?” 退继续说“更何况,我们的准备并没有多么周全。我与守卫关系现在不过尔尔;想要混入吕氏随从,我们却并没有交情;手中的资金需要置办更多随身的物品……经此一事,我才发觉还有许多需要再做打算的事情。这时候并不是最好的离开时机。” 他看着闯,道“与其在这里悲伤,不如积攒更多力量,这样,才能够紧紧把握下一次机会。” 第27章 令出 吕系被驱逐的振荡在缓慢扩散,但它不如另一件事来的影响大、范围广。 秦边境。 桓齮作为驻守的将领,暂时总领此地的治理,由秦王派来的部分官员与手下的一些士卒协助。 “往年五月的降雨也是如今年一般吗?” 桓齮看了近期上报的雨水覆盖面积,感觉有点危,就请来了解当地情况的人询问。 “还行吧,差不多。不过今年有点缺水了。” 得到确切的回复,桓齮叹气。 旱不旱的他倒是不惊讶。反正基本每年都得来点天灾,或热或冷,或涝或干。大家早就习惯了。 他叹气的是秦国内部的状况会不会更差。这样一来,后方说不定会有问题。 秦国如果不稳,那就不宜动兵。 但是现在其实是好时机。 据他派人探得的消息,赵王确实换届了,众人披麻戴孝。 新任赵王即位还不稳…… 唉,很快就是秋天了。 秋天啊,收获的季节。可如果缺少雨水,今天秦国的收成会变成什么样呢?一旦收成不好,会不会出现饥荒?如果内部有乱,那他这个前线又怎么能大举出兵进攻。 桓齮不得不为此担忧。 他将目前的降雨情况上报咸阳,并在最后附上自己的进言。 若是本土地区并无缺水情况,那就请多加注意后续天气;若是现在已经缺水了,那麻烦请通知他一下,他也能知道为啥不出兵。 文信侯的离去对桓齮而言不过是感慨一句的小事。今年是否有旱灾,对他来说才是一顶一的大事。 —— 秦都,咸阳。 每天在位置上固定刷新的npc秦王重复他的日常。 但今天他没有一来就批奏疏,而是在看别的。 这是从房陵传来的《公子昌观察报告》的附件,顺带一提,《报告》由鱼亲自撰写,林二次抄录,然后将抄录版一起转投咸阳。 好心的林实在不忍心让鱼污染大王的眼睛。 这东西是最新版,秦王最近颇有追连载小说的感觉。 看完赵昌的言行记录,他还是没有开始工作,而是召来内史、少府与都水长。 他先问都水长“各地最近水渠情况整理如何?” 都水长,一听就是个和江河沟渠有关的职位。 “大王,我与丞已经将大致信息整理出来了。” 秦王再问“属官也告知情况了吗?” “是的。” 于是秦王对内史与少府说“雍工室、栎阳工室、咸阳工室还有少府工室、寺工已经准备好过渡了吗?” 内史与少府均答是。 内史下辖三工室。秦国多次易都,先前的首都虽然不再具有超然的政治地位,但它们的基建设施仍然保留,特别是工室,或者可以称其为国营大工厂,平时主要负责造兵器。 少府也管少府工室、寺工,其中的少府工室主制造器械,寺工大多为宫廷制作物品。 除此之外还有属邦工室,也造兵器比较多。 但不管是什么工,用起来都是很灵活的。秦王先前下令,让他们继续重要的兵器、工具制造,对于不太紧迫的工作,做完已定的内容之后就停下,插队培训,为现在做准备。 “那就开始吧。以最大的效率推进脚踏水车的制作,尽快让各郡各县都有一架水车。都水长令属官教导各郡来人,确保他们能够掌握使用要点。” 秦王也不太喜欢房车这名,不为别的,纯看那个房字不顺眼。叫水车就叫水车嘛,提什么房,花里胡哨的,嘁。 虽然房陵那边先捣鼓出一个水力驱动的大圆水车,但赵昌去指导的时候,由于资金储备充足,他给过毛一些点子,比如,水车不一定要圆balabala,也不一定要水力驱动balabala。 反正赵昌把自己能想到的东西一股脑全塞出去了,最后毛领着小伙伴弄出不少模型,考虑到观赏性,房陵的官吏一致认为要造就造个大的,就要搞那个最圆最漂亮的。 而林在更新《报告》的时候做事周全,不仅在水车钻研第一天就把事情加急送往咸阳,更是附上了帛书绘制水车的设计。 之后每出一点成果,他都速递咸阳,俨然一个繁忙的快递分拣员。 秦王早知水车的消息,也看得出它有利农事,再加上近来 国内雨水确实不太充沛,他便认为,必须加紧加急。 除了让手下的熟练工开始早早研究改进水车之外,他也让各地的水利主管带人上咸阳来。不仅是为了了解具体情况,还是为了让他们最后把水车组件领回老家。 有了一个,各地就能自己复制改造第二个。 选择脚踏水车也很简单。这次行动本质上是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旱情。雨水不足,水位下降,以水力驱动,最后可能动无可动。 但人力就不一样了……众所周知,人的耐造程度是世界第一,死了都可以在阴间继续干活。 而且,既然早做晚做都是做,那就干脆现在搞定。 当年他都敢重用郑国,十年挖一渠,现在只是部分停个工,改干别的活,小事而已,洒洒水啦。 中央集权的效率便在此刻体现。以君主的意志为核心,臣子为躯干肢体,执行脑的命令,展开高效的行动。 秦王下达完今早的第一个命令,才有心思看其他奏疏。 但赵高却没心思抄书了。不管怎么想集中注意力,都做不到,好像身体在反抗天天写,天天写,你不能歇歇吗! 这谁敢歇啊,每天在大boss底下工作,摸鱼比认真要难上好几倍……赵高只能努力按下焦躁,继续兢兢业业地抄。 秦王很快发现工作搭子不对劲。 虽然看上去是低头认真写,但这人身上的那种迷之投入的氛围没了,没有那种搭子的激励感了。 摸鱼是靠意念传播的病毒。 搭子不行了,秦王便也浑身不得劲,再批几句回复,莫名地就开始走神,走着走着,就想到国事,想到降水减少,想到水车,最后想到了赵昌。 这次让他去房陵,好像还真的做对了? 昌啊,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秦王很快收神,对赵高说“陪我出去走走。” 这样下去不行,赵高看起来快要写傻了,真写傻了他上哪再找个合心的工作搭子?这种高级耗材且用且珍惜啊。 第28章 真要命啊 “文信侯……唉……”熊午怅然感叹。 如果说这咸阳还有谁会为吕不韦的逝去真心悲哀,熊午大概能算一个了。 听说从前相谈甚欢的人骤然离去,熊午心中越发不是滋味。连觉都睡不香了。 而且他现在有点想扶苏。 熊午总觉得吧,扶苏在时,他能得到很好的休息,但现在不行了…… 硬要找一个理论支持的话,大概就是上班时睡觉,怎么睡都是赚的,下班后睡觉,怎么睡都是亏的。 熊午辗转反侧,心烦意乱,无聊至极。 一定是因为天太热了! 他愤然起身,备上车马就去找昌文君串门。 在熊午眼里,昌文君是个可靠的人,心情不好时找他聊聊说不定就聊通透了呢? 但昌文君一点也不想见他。世易时移,风水轮流转了哈。 昌文君本来捧着温汤慢饮,听到通报,绝望似的闭眼,不想面对现实“……谁来拜访?” 受不了了,熊午你不是不喜欢我烦你吗?怎么现在我懒得搭理你,你又过来了?非得这么气人是吧? 下面人重复一遍,交待“是昌平君来拜访。” 昌文君憋着一口气,叹“我知道了,请他来。” 我能不能现在就身患重病啊。妈的,不想跟脑残说话!令人智熄。 从先前经历可以看出,熊午是一个比较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就算把事实摆在他面前,他也能用自己的思路把逻辑捋透啊?昌文君讨厌我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熊午颠颠地就进来了,手里还拎着俩瓜准备和昌文君分享。 他豪迈地把瓜一放,对着昌文君身边的侍从一挥手,说“拿去切了。” 然后就相当自来熟地在昌文君对面坐下,道“我从井里取出来冷瓜,我们一起吃?” 昌文君你问谁?我吗?瓜都让拿下去切了再问我吗? 他婉拒说“我现在不能吃寒物。” 这话是真的。从上次被熊午的骚操作气得咳疾复发后,他这病就没好透过。 冷风来了,咳咳咳,暖风来了,咳咳咳。本来只是个感冒的并发症,但却逐渐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疾病了呢,真让人感动。 “一点也不能吃?”熊午的健康状况不负熊氏之称,壮得跟个熊一样,天天大吃大喝,他第一次遇见忌口得这么严重的情况,甚惊,“你已经病入膏肓了吗?” 这真是糟了!难道继文信侯之后,我又要失去一友人了吗?这样一看,确实面色不如以前有生气了…… 熊午顿时甚是忧郁。莫非“文”字有什么诅咒吗? 昌文君听到这过于直白的关怀,脸色变成阴转多云。你不会说话能不能闭嘴啊!除了会气人,你还会干什么东西?! 他勉强笑,忍住胸腔翻滚的咳意“只是会偶尔咳嗽,吃冷的不利于痊愈。” 熊午自认不是瞎子,他看得出昌文君的强颜欢笑,便更认定这人或许真的是身患绝症,命不久矣,只是不想让他担心,所以隐瞒真相罢了。 他满心复杂,心生悲戚,本想与人说点掏心窝子的话,缓解一下心情,谁知道又得到一噩耗。 “……我知道了。”熊午沉重地说。 他缓缓站起来,道“既然你身体不便,那还是好好休息吧……我就先回去了。” 昌文君??? 你到底为什么来,又是为什么走?难不成就是为了来气我一下吗?啊? 熊午铁了心要告辞。昌文君当然懒得拦,他觉得自己是没法看透一个石头脑袋在想什么的,只要熊午不发疯,他就不管了。 他本来想自己去送送,却硬是被熊午拦下,最后是贴身侍从送客。 熊午机灵得很,在走出门外后问侍从“你们府君……身体到底怎么样?” 侍从跟着昌文君许多年,非常了解府君的想法,他知道府君的身体就是在那天与昌平君聊过之后开始坏的。 这用脚猜都能猜出来是咋回事,所以不能指望他对昌平君有啥好脸色。 他不做表情,声音有点硬邦邦的,说“府君身体如何,难道您还不清楚吗?” 您好好反思一下啊!干什么天天气我们府君! 熊午听了,仔细一品,悟了。 他长长哀叹,转身离开。 人生啊,真是寂寞如雪…… 正值夏季,他却生出这种惆怅心思了,熊午凭空觉得孤独笼罩在身上,天空悬挂的太阳,是何等悲凉啊。 楚系,难道又只能靠我了吗? 昌文君听见侍从一五一十的汇报,立马搞懂熊午到底在想什么了。他顿时眼前一黑,好你个熊午!就知道咒我死! 不行,不行,不气,不能气……别跟这种人置气……呼……冷静。 “我的丸药呢?咳咳,药!咳咳咳!” 忍不住!好气啊! 侍从连忙从柜中取出一丸,让昌文君服下。 过了一会,咳声渐息,昌文君唇色又白一度,哑声道“以后若是熊午再来,不许让他进门,不管怎么都要推拒了。” “是。” 昌文君不仅身体难受,心里也难受,我遇上熊午,真是倒了大霉了啊! —— 房陵,距水车出场已有一段时间,赵昌也差不多回满血了,街溜子又重启人生大业。 盖因房陵最近来了点新人,赵昌还没忘记祖龙给他派的任务,他得把人的心拉回来。赵昌觉得,他需要找个切入点,让这群曾经的大佬或未来的大佬感受一下什么是祖龙的关爱。 不过,还不等他攒好搞事进度条,另一件事就吸引了赵昌的大半注意力。 牙这位老种地专家,行走的房陵历年天气资料库,终于给出断言“今年肯定会旱的。”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下雨了,天干物燥,一出门,热乎的空气烘得人头晕。山里的树都蔫答答的,更别说平地上的作物了。 乡民天天出门就是运水浇水。毛带着其他乡的技术工狂赶进度搓新房车,这回捣鼓的也是长链的脚踏款了,就算以后水位疯狂降,也能从底面翻出水来。 牙却还是忧心忡忡。房陵这块地本来就不算太缺水,更何况还有了房车这种东西提高浇灌的效率,他对房陵有信心,但别的地方不知道怎么样。 第29章 你不累我不累 今年本该是如同过去十三年一般的普通。 小米本来是这样想的。但附近搬来一家咸阳人,他们教会乡里人做出水车。 这是种奇怪的东西,阿父阿母说有了它以后就没那么难熬了。 小米想,他们说的总是对的。 他们家一直在盼着,等用上水车。 第二天一早,小米被叫醒,父亲兴奋说“快,快起来,今天轮到咱们家用房车了!” 小米精神抖擞地坐直,顺带纠正道“昌说那是水车。” “哎!管它是什么车,喝点粥就快去地里,别浪费了时间!”父亲说着便出门了。 小米急急忙忙套一条裤子,狼吞虎咽地灌下早饭就往外跑。 赤脚赤膊奔跑在泥地上,啪哒的脚步声响起。太阳还不到展现力量的时机,清晨算是清爽。 父亲先前已经与人将长长的水车搬入水里,现在安置好,然后高声对小米吆喝道“快来踩!前几天不是看得正来劲吗?现在可要靠你了!” 小米回“来了来了!” 他满是好奇地爬上支架,扶着杆,脚放在踏板上,略微用力,水车就开始随着他的动作缓慢转动。 声音吱呀响起,一片片像是掀板的东西掀起水花,将它们推上准备好的农田。 小米低头聚精会神地看着从未见过的视角,越踩越是起劲,“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人工制造的涓涓流水带来更多的希望。 小米像初生的稚童,心中满是好奇与探索欲,但他到底太年轻,坚持了一会就有些累了,只是心里憋着一股气努力继续车水。 在田里劳作的父亲母亲见小米的脸都涨红了,汗水不停冒,又抬头望了望太阳,父亲说“好了,待会这车还得给你流叔家用,我也要试试,到我来了。” 有个台阶下,小米“噢”了一声,就慢慢停下来,抓着杆,利落地跳回地面,努力做出一点也不累的样子,迈着步子去帮母亲忙了。 —— “我好累。”赵昌毫无形象地瘫倒在席上。 隔壁还躺了个扶苏,点头无声赞同,喘息着。 将闾抱着只鸡崽,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已经废掉的哥哥。 以扶苏和赵昌的身高,他们可以被划作“要干活的小孩”。将闾可能是长得慢,而且确实是年龄小,比他俩矮了一头,规定上是一个不能安排出力活计的小孩。 按理说,以他们的身份,没必要这样,但赵昌看大家越来越忙,实在不好意思再当一个看起来无所事事的街溜子,就也帮着做点事。 没想到干着干着有点上瘾了……就,每天感觉特别充实,好像人生都要因此而升华。 他天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谁家缺人就去谁家搭把手,忙得团团转。 连带着雷打不动早上起来学习复习的扶苏都待不住了。 “……昌,最近是在做什么呢?”扶苏扭扭捏捏地问。 赵昌回到家中场休息,等太阳歪一歪再出去继续,他咕嘟咕嘟灌水,舒心喟叹,说“在干活,浇浇水啊,搬搬东西。” 扶苏也有点想去了,可不好意思直言,在他所受的教导里,这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就拐弯抹角道“昌为什么要做这个呢……” 机智的赵昌知道老哥很不对劲,但还是没说什么高大上的理由,实话答“多保一点就可能多一口饭。” 吃饭对赵昌来说是贼重要的事。而且他有手有脚的,干看着别人做,要是他本身有事要忙就算了,问题是他现在没啥要紧事能比得过灌田啊,但凡他会点木工,早就去跟着那群外人搓水车了。如果闲着,赵昌仅存的良心过意不去。 这理由太朴实,把扶苏给说愣了,一时间忘掉本来的目的,小声道“昌是公子。” 赵昌佯装深沉地叹气“阿兄,公子也是要吃饭的。我只是想保住未来的饭,有什么不对吗?” 你要是说我不对,那我就要跟你好好讲讲道理了。 扶苏垂眼摇头,思考了一会,问“林,为什么不去做?” 赵昌对此而感到惊讶。 他说“林不做是他的选择,我要做是我的选择。我不去干涉他,但他也不可以干涉我。” 扶苏……很向往赵昌的回答…… 他眼中逐渐焕发神采,呢喃“我?” 然后身心又陷入重重迷雾。 我,想做什么呢? “阿兄!”赵昌不想看年幼的扶苏困顿于难以认清的自我,提议,“我们一起去干活吧!” 仅仅思索是没有意义的,行动会替你拨开云雾,让你明白你的渴求。 “嗯!”扶苏原本的目的就是这个。 但事实证明,兄弟是不能在一起干活的。 没别的,干着干着,攀比心就上来了,谁都不想先停下,两个人嗷嗷地奋斗,最后纷纷累瘫,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 赵昌这些天来第一次透支体力,扶苏比他还惨,本来日常运动量就比不过赵昌,今天纯靠意志力爆表撑下来。 “……不行了。下午不出去了。我要濒危了。我需要人道主义援助。”赵昌仰躺着说胡话。 扶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躺在席上一动不动,像一条搁浅的鱼。 将闾看来看去,摸摸鸡崽,摇头离开。 过了一会,赵昌缓过来了,开始闲扯“阿兄啊,现在你觉得我应该做这件事吗?” 扶苏侧着脸,目光移向他,缓缓点头。 然后他出神说“只是一个上午就这样劳累,从播种到收获,他们要付出多少……可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就可以吃得很好呢?” 赵昌震撼了。 啊?你是什么大哲学家吗?这可不是好苗头啊哥,恕我直言,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你做了的。”他尽量压一压扶苏这看起来有点超前的人格觉醒。 “生活是有分工的,有的人负责付出体力,有的人负责付出脑力,你不是一直在学习吗?这种事情不可能一天就见到成效,所以看上去就像你什么都没做一样。” 赵昌说“但等到你学习结束的那一天,你就可以创造更大的价值,你只是还在积累而已。商君也不曾劳作,可他却用知识变法,秦国因此变得富强。阿兄,也许未来你也能做到的,甚至是比这更伟大的事情。” 能说服吗?能说服吧?嗯,扶苏还小,没有前置条件,怎么可能顿悟到终点,所以我是不是太一惊一乍了…… 扶苏确实被说服了,也大概领悟了些许。 赵昌见状,背地里松了口气。 第30章 你好黑哦 在赵昌和扶苏体验生活的时候,早早被赵昌托付出去查案的彭仓终于回来了。 当初他们刚抵达房陵时,突遇一位女子拦车,扶苏还因为紧急刹车导致脑门磕出一小包。赵昌建议林派人将女子送去县衙诉说冤屈,在大家安置好后,他就请彭仓去跟进事件。(详见第18章) 彭仓敬业得很,一出去就是三个多月。 大概是因为他身上的官吏气息太浓,尽管彭仓不是房陵本地的吏员,可他往那一站,就特别像上边新调过来的大佬。 房陵这边办案的不好意思细问攀交情,彭仓又觉得公子的托付不能辜负,也没多嘴解释什么。如此默契配合之下,彭仓得以参与到整个案件进程中。 如今此案彻底了结,彭仓自认已经完成嘱托,回来找赵昌报到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见到人第一眼,竟然有一种初次相见的震撼感。 “……公……子?”彭仓不敢相认。 天气炎热,赵昌在家里穿得随便,上身是背心式的褂子,下边是勉强及膝的裤衩,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黑了好多啊! 现在就算赵昌出去大喊我爹是当今秦王,听到的人里,十个得有八个不信,另外两个认为这小孩疯了。 “您真辛苦啊,看上去晒黑许多。”赵昌看着彭仓的肤色,先发制人感叹。 彭仓。 “……比不上公子辛苦。” 要论黑,当然是彭仓黑;但论变化幅度大,还得是赵昌。 “哪里哪里。”赵昌随口谦虚一下,“好啦,别浪费时间啦,我待会还有事情,请您现在把这起案件的结局告诉我吧。” 彭仓便正襟危坐,概括道“此女名凹,其夫早逝,其子幼,她因隐瞒遗产数额,试图逃税,被人勒索。” 赵昌听了,问“三个月?” 就这?查了三个多月?你是不是太省略了点? 彭仓略带惭愧地低头,继续把还没说完的事情补充完“因为审问时发现,勒索者牵扯到团伙骗取财物的事件,我便将这一件也做完才回来。” “这样啊。那么犯人已经都给予公正的判决了是吗?” “是的。” “那就好了。”赵昌没什么想问的了。 彭仓有点不适应。他印象中的赵昌是更寻根究底的,喜欢细问各种奇怪的问题。但你咋啥都不问了呢? 出去三个月,回来之后,公子像变了个人一样,让他感到陌生。 真是太陌生了,特别是当彭仓看到干活的赵昌之后,他觉得这个世界都变荒谬了。 不,其实细想起来,赵昌下地似乎确实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单论此,彭仓不会这么惊讶。 可旁边也在干活的那个“平时比公子还公子”的长公子是怎么回事啊? 彭仓深深闭眼,最后也换身衣服,下去哼哧哼哧地帮忙了。 忙碌之后的短暂休憩,彭仓坐在赵昌身边,问“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昌无奈,又来了又来了。 他不答反道“有好几个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你想要我给出什么样的回答?” 彭仓难言“……我不知道。” 他在期待公子的答复吗?可他期待的是什么? 彭仓听着外面的归家呼喊,问出偶尔萦绕在脑海的疑问“您所学已经足够了,离开咸阳时,是因为什么要带上我呢?” 当然因为不想让你无聊啊。彭仓是被调来教人的,赵昌走了,他在咸阳还能有什么地位? 让一个实干家无所事事,秦国人才已经充沛到这种地步了吗? 赵昌说“您有公正之义,也有怜悯之心,不可以埋没。你认为房陵怎么样?” “是一个好地方。” “那您愿意在这里工作吗?还是再去别的地方?” 彭仓大惊“您不需要我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叔。 “比起我的身边,应该有其他更适合你的地方。”赵昌说。 彭仓拒绝“我在您的身边就足够了,您会让我看到不一样的景象。” 赵昌沉默。 这和他的设想不同,但计划与现实有差距很正常。他不认为自己看错了人,彭仓确实是有追求的,但现在他好像把这份追求系了一部分在赵昌身上。 “你想借我看到什么?” 彭仓答“ ……或许,就是现在的您?” 赵昌问“你想要的是平等吗?” 话语炸得彭仓做不出表情。 “平等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法律可以让趋近公平。你是继续寄希望于我身上的虚假现实,还是行动起来完善更公平的秦律呢?” 理想不可以寄托在他人身上啊,老师,干嘛非要让我下猛药。 “当你屡次在依照律法判决与法外开恩之间犹豫时,你想的是什么呢?” 赵昌笑“你想的是未来可以如何更改条规吗?” 彭仓“不……” 赵昌截断话语“但我想的就是这样。” 他认真说“律是前人制定的,前人无法预知后人的遭遇,它应该适应当下才对。一次的内心冲突是偶然,可多次的犹豫,那一定是有哪里错了。 “错的是你吗?还是犯人?抑或是律法?也许,你们都有错。但人的错可以更改,律的错就搁置不管了吗?” 彭仓心有惊慌地佯装镇定,观察四周,担忧有谁偷听到这种发言。 赵昌语重心长“您想在我身上看到不一样的景象,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期待您呢?” 压力太大了,彭仓受不住,语无伦次“这,可、您,我……” 赵昌惆怅“唉,这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需要许许多多人的长年努力,尽管这样,结局也还是难以预料。但我仍然盼望你能投身到其中,是不是我太过自私了呢?” 彭仓哪里看得下去赵昌的哀叹,否认说“为什么您会这么想?这是值得我付出一生的事情。” 啊,这么快就答应了……这么顺水推舟的吗? 赵昌可惜还有一堆话没说出口“既然这样,等回到咸阳,我会想办法与父亲商讨此事。在这之前,也许您可以整理一遍您这些年的想法。” 第31章 喜 秦国无雨,楚国却没有它这样的忧愁。今年楚国风调雨顺,除了最开始外部被秦魏挑衅了一下,其他一如往常。 不止如此,最近李园收拾了点跳脚的昭氏子弟,楚国内部暂时安静下来,让李园很是舒心。 再一想到魏成已死,宛如七月饮冰,爽就一个字。 李园惬意地吃一口冰饮,随意询问“秦国还没有退兵吗?” 他本以为魏成死之后,秦魏的联合就会彻底破裂,谁知道辛梧还一直驻守在魏国。 传递消息的人答“回令尹,还没有。” “知道了,那就继续严阵以待吧。” 哎,爽。 李园再吃一口,发出胜者的感叹,得意“多思者必多疑啊。魏成啊魏成,不是我杀你,是你自己杀了自己啊。” 他最开始没想过魏成会死。李园只是让前线军士表现得放松一点,不必太过刻意,只需要偶尔唱唱歌乐一乐,其他该干啥干啥。 这样魏成就会思考,楚军为什么如此松弛呢?他也一定会疑惑,面对这样的楚军,辛梧为什么还不出兵呢? 只要他开始琢磨,那就稳了。 李园原本的设想是最后秦魏双方明面联合,却深深戒备对方,然后由魏成想办法退回秦兵,楚国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嘿嘿,结果不久前竟然传来的魏相的死讯。 死了更好啊。无心插柳柳成荫,没了魏成,魏国就是丢了最后一颗牙的老虎。 李园曾有一瞬心动,想借机进攻魏国。 但不知道魏成临终前嘱托了什么,魏王竟然没有放弃与秦的联合,甚至对辛梧多有纵容。哪怕秦军不动手,魏王也对此视而不见,搞得李园只能让军队继续守着边境。 想到这,他又觉得有点不顺心了“哼,老东西,死了也不安生。” 李园恶狠狠地吃了一大口冰桃,才重新感受到了快乐。 罢了罢了,反正他都死了,我就原谅他吧。 李园眉开眼笑。 —— 八月,此刻已经两个多月滴水未落。房陵人有点忧愁,但不多,每天干活热火朝天没时间乱想,而休息时只要跟往年一比就觉得人生充满希望。 粟菽刚刚收获,减产不算严重,现在只剩下稻田而已,工作量减轻了许多。最多只需要抽空纠结一下不久后还要不要种麦。 毛小队,作为一群高级熟练工,还在持续手搓水车中。本县够用了,他带人给隔隔壁县搓的。 今天是抗旱中普通的一天,但也不算那么普通。 赵昌起床后出门,被大风刮起尘土糊了一脸。 “咳,咳眯着眼,拂去脸上的一点细砂,等这阵风过去,说,“今天风好大。” 他第一个念头是今天出去不用怕太热了。 林与鱼站在院中,不知道在谈什么。 听到赵昌的话,林感慨说“是啊。” 赵昌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不对,电光石火之间,他惊喜道“要来雨了吗?” 下雨前来点风,很合理啊。 林不是气象专家,他也无法断言,只是说“下半夜的风刮得呜呜响,我听到不远处人家的欣喜喊声。” 也许真的会下雨吧。 赵昌平时睡得熟,什么都没听见。不过这不妨碍他转身就往扶苏屋里跑,喊“阿兄快出来!我知道你醒了!” 据他了解,扶苏肯定已经起床学习了。 果不其然,赵昌一进去就看见听到喊声往外走的扶苏。 赵昌一把子激动,伸手按住扶苏的肩,使劲拍,高兴道“好像要下雨了!” 扶苏顾不得自己的踉跄,巨大的喜悦从心中升腾,只是理智控制着他不让他蹦起来失态,说“真的吗!” “当然啦!你看今天的风这么大,要下大雨前总是会刮大风的,而且你看,今天的太阳好像,啊你看今天有朝霞!”赵昌更惊喜了。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这个他记得。 风沙迷眼,扶苏想哭。他揉揉微红的眼眶,把沙子揉出来,然后笑说“太好了!大家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是啊。”这时候赵昌感慨的语气和林无限重合了。 然后他笑“将,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啊。” 哎呀,小老弟天天起得这么晚,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醒。 扶苏低头忍不 住笑,心情太好,恶作剧的心思也上来了,接茬说“我们要和他分享这个喜讯。” 两人一拍即合,迈步去找将闾。 将闾身边的寺人想拦,但也不太想拦,更何况他根本拦不住。反正他们感情好得很,寺人阻挡意思了一下,就把空间留给这三人了。 将闾睡姿很板正,安安静静地躺着,完全不知道危险就要来临。 赵昌无声笑得很开心,与扶苏对视一眼,两人一人一边坐在榻前,离将闾的脑袋也很近。 “将将,三弟,嗨,该起来了。”赵昌前倾身体拍拍将闾的胳膊。 两个月的劳作,不仅让他手动美黑,赵昌还瘦下来了,且又长高一些。扶苏也差不多。 反之,将闾天天闷在家里养鸡,鸡养得肥肥胖胖,没有嗷嗷叫烦人的小弟,将闾身心舒畅,身上的肉也变多了,不再像之前一样瘦弱。 将闾还在做梦,感到不舒服,皱皱眉头,却没有彻底苏醒。 “将闾,你的弟弟们来找你了。”扶苏在一边恶魔低语。 弟弟……那两个弟弟?! 将闾一个激灵,睁开双眼,一眼看到两个凑近大脑袋,惊得瞬间弹射起身,结果“咚”地撞到两个人的头,将闾也被反弹回榻上。 赵昌“哎!” 扶苏“嘶……” 将闾捂着头滚成一团。 赵昌扶苏顾不得自己,连忙凑近扶住将闾。 “没事吧?很疼吗?”扶苏带着歉意,关心问。 将闾眼中弥漫起薄雾,委屈地看着他们俩。 赵昌也又是道歉又是安慰“对不起对不起,没想到将闾的头这么硬,好厉害啊,撞起来像盾一样,天呐,将闾的头是绝世兵器吗?” 扶苏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将闾听了,又想哭又想笑,便觉得脑袋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赵昌拿下将闾捂着额头的手,看应该没大碍,说“唉,本来是想和你分享好消息的,结果咱们反而好好亲近了一下。” 将闾忘却了疼痛,好奇地问“好消息?” 扶苏笑意还在脸上“要下雨了。” 赵昌拍拍将闾的背“怎么样?开心吗?” 将闾弯起眉眼,点头。只要下雨,昌应该就有更多时间和他一起养鸡了。 虽然喜悦原因不尽相同,但终究是殊途同归。 在这种共同的期待下,外面的风越刮越大,天上的云越聚越多。 种种预兆告知苦待许久的土地,天之水要来了。 房陵人喜不自胜,纷纷出门道贺。 最苦的时候终于过去啦! 欸,同喜同喜! 黄昏时刻,“啪嗒”,此地落下第一滴豆大的雨。 还有入耳不绝的高呼“下雨了!”“来雨了!”“水来了!” 不绝的雨肆意而下。 但它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好像赵昌来房陵后见到的第一场雨一般,像迅捷的夏雨,也像在赶任务似的。 牙等雨停下,彻底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 第32章 回归 八月的雨宣告了一场旱情的结束。 赵昌也不再只是聚焦于农田,而是偶尔去毛小队所在的研究大院观摩。 最开始毛他们是在毛家搞手工。 但工程量变大之后,需要更多的人手与空间,建造水车的地方换成了大片空地,抽空围个栏,搭个棚,这里就变成了新的生产地。 除了有一群熟练工带人造水车,还有另一批人聚集,研究如何再对此进行改造,进一步提高工作效率。 赵昌现在闲得像个二大爷,没事就挤进研究小队里旁听,听一耳朵激情讨论,时不时再插两句嘴问点问题。 将闾对此有一丢丢伤心,他还以为昌会有更多时间陪他,但没关系,他能忍。 可另一个人旁观许久,实在忍不住了。 林有点急。他拦下又要出门的赵昌,问“您还记得来房陵的原因吗?” 赵昌还以为林是来问钱的,原来不是,说“我当然记得。我与父亲说,我要出来做点事,然后父亲同意了。” 林不是这个啊,哎,您就别开玩笑了。 他问的是赵昌还记不记得秦王的嘱托和那批人搞好关系。 林说“八月就要结束,九月后您要回咸阳了。” 再不抓紧就没时间了亲。 “我知道啊。”赵昌转头回去,示意林也跟着他进屋。 哼,老登,这时候知道关心我了吗? “你在着急什么?你不是知道与毛研究水车的人里有吕氏门徒吗?”赵昌就纳了闷了,林在操什么心。 林说“人屈指可数。” 加起来也就十来个吧。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赵昌反驳。 陆陆续续迁来房陵的人有近万,他怎么知道里面有哪些是真人才,哪些是浑水摸鱼的东西。 赵昌原本的计划是以水车和林的金库为起点,在房陵搞一个技术研发推进的试点。等那群新的狗大户来之后,骗骗他们的钱,再骗骗他们的人。 最好在离开前从中筛出几个起带头作用的,把研发的这种氛围保持住。数年之后,房陵就能成为先进县,成为技术人才的摇篮。 但他没想到会有旱灾啊。灾难当头,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 不过,也是借此,不需要他费劲考察了。 赵昌说“在这种关头,关注到毛的人,能愿意参与的人,是真正可以重用的人才。” 毛的研究大院里,要么是热心肠的好人,要么是有研究精神的开拓者,要么是有钱又有闲的大金主。 这些都是妥妥的未来支柱,德才兼备。 “我认为这样已经足够了。”赵昌并不贪心,“还是说,你觉得不过几月时间,我能够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让那万人纳头便拜吗?那你对我的期望太不切实际了。” 而且就算他们想拜,我还不想收呢。你当我是瞎眼的垃圾桶吗,什么都要。 林就不说话了。只要二公子心里有数,他便没什么可说的。 短暂的谈话结束,赵昌按照原计划继续去旁听大家思维的碰撞,并在其中做点似有似无的引导。 在这种微妙的努力下,研究院的课题不出意外变得越来越多,大家的未来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妥妥当当。 《试论多人协力水车的可行性》 《如何利用山中水流》 《水的冲击力》 《浅探制造房车的最佳用材》 《远喷、灌溉与传导》 《水车的组合使用方法》 …… 赵昌在离开房陵前,掏心掏肺,把自个儿的经验,与目前能想到的可行性高的事项全交待了一遍。 复盘一遍,他觉得这次房陵之旅过得相当充实,非常圆满,自觉已经超额完成目标。 在车队开始整备时,赵昌不觉得不舍,反而非常期待。分别只是暂时的,他相信他们终有一天会再相遇。 但愁绪却感染了大部分人,特别是扶苏与将闾。扶苏还好一点,只是最近不爱笑了。 将闾本来就话少,现在越来越自闭,有一天甚至大晚上不睡觉偷偷跑出来,在院子里抱着鸡无声落泪,把鱼吓得够呛。 鱼把这件事告诉赵昌。 赵昌反思.jpg。最近确实没关注三弟的身心健康,我的错。 他请林再加一辆车带鸡。林很无语地答应了。 将闾这才变得像重新注入了灵魂。他的开心是安静的,早上早早起来,守在赵昌门口,等赵昌走出来,对人露出第一个小小的笑容。 等到物资终于准备完毕,与赵昌相熟的人纷纷前来送行。也许在最初时,房陵的人们只把他当做陌生的新面孔,但赵昌带来的抗旱利器,以及那两个多月的一同奋斗、并肩作战,让大家真正将他放在了心里。 情感细腻的毛哽咽“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回咸阳了。” 他还想着,以后他家的雨能跟着昌一起玩耍成长。雨是他在七月初出生的孩子,因为盼着干旱早日结束,所以叫雨。现在雨还不会翻身,昌却要走了。 毛所畅想的未来难以实现了,他喜欢的子侄将去往一个他难以触及的地方。 赵昌安慰说“父亲想我们,所以我要回去。毛叔,我一定还会回来的,您要记得我,千万别把我忘了呀。” 毛屏气郑重点头。 想要告别的人很多,房陵的父老乡亲早早商量好,由牙来当代表,送去大家的祝愿与感谢。 牙与人拿来礼物,说“不晓得要送啥才能好。这是昌和苏救过的谷,俺们家家凑出来,做了两个布囊,给恁俩的;这是毛雕的鸠车,给小将的;这是新做的笔,给房小叔的……” 乡民们没有多少大富大贵的,看房家也不缺钱财,就琢磨着在心意上费功夫。 赵昌与扶苏为很多家帮过忙。因此他们取出新收入仓的谷物,每家挑几颗漂亮的、圆满的,放到一起,由手艺最好的小婶缝成巴掌大的淡黄布包,轻盈而又沉甸甸。 将闾喜欢养鸡,毛就为他做了一只小肥啾式的鸠车。 林一身书生气,他们不敢过多叨扰,商量来商量去,做了一支笔。 还有鱼、彭仓、井…… 牙絮絮叨叨塞了一大堆礼物,最后说“昌啊,走慢一点,不要急,要安全,要安全……” 牙重复着。远行是一件难事,他真怕赵昌出现意外,也真舍不得赵昌。 恍惚间三月末,那时候天气温暖,他坐在田边,看见远处走来一个蹦蹦跳跳的白净小孩。 “恁从哪里来的哇?”牙问。 那个小孩坐下说“我从咸~阳来的。” 本以为是生命中微不足道的过客,却已经变成人生重要的一部分。 转眼半年已过,当初的白净小孩瘦了黑了……也要走了。 牙再难抑制,老泪纵横,道“昌啊……还要再回房陵,要再回房陵啊……俺们就在这等……” 赵昌握着牙的手,给出承诺“一定会的,一定会的!我回来会给大家带礼物的,您等着就好了。” “好,好啊……”牙不住地点头。 千言万语道不尽心中情谊。 依依不舍,迟迟吾行。 车轮终于咕噜咕噜转动,带着乡亲们遥望的思念,一圈又一圈驶向远方。 也许昌很快就会回来的,也许牙这辈子都等不到,但哪怕过十年、二十年,房陵人在看到房车时仍会对着新生的孩子感慨地讲述 “当年呀,房陵来了一个昌……” —— 离别的过程是短暂的,带来的情感回响却是长久的。 不过这份长久与忧思很快败给了现实。 车返程了,人自闭了。 “……人为什么不能飞。”赵昌躺在车板上,感受与大地亲密接触带来的震动。 一想到这种艰苦的折磨又要忍受好久,他就觉得眼前一黑。 扶苏握着乡亲缝的塞谷布囊,还在惆怅“回到咸阳,还可以再出来吗?” 他的心已经不想停在咸阳了。 赵昌安详地躺着,说“有一就有二。只要想出来,就可以出来。” “那就好啊……”扶苏低头看具有纪念意义的礼物,“昌以后还想做什么呢?” “我……我想做点有意义的事吧……”赵昌打个哈欠。 颠颠的,有点困了。 “唉,什么才算有意义的事呢?”扶苏满满的忧愁,想到马上要回去见母亲,心中开始抗拒。 赵昌拍拍肚子,说“能让人民过得更好的事情,就是有意义的。” 优先解决物质需求,其他的现看。 扶苏叹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真不想回去啊。 但物质不以人的意 志为转移,无论是想快点结束旅程还是想慢点结束旅程,车队都在既定的时间到达了咸阳。 一座恢宏的都城近在眼前。 “我们要先去见父王吗?”赵昌问。 林说“如果之后大王召见的话。” 第33章 啊?赵高? 回到阔别许久的咸阳,兄弟三人各找各妈。 扶苏把布包揣好。将闾和自己的鸡群不舍告别,因为林要先请示秦王,问问这群鸡该咋办。 一入宫中,赵昌走路都变得规整起来。他没有多少近乡情怯的踌躇,不带停留地推开昔日的大门。 进去一看,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赵昌有点疑惑。 老妈还能去哪? 正思量着,隔壁传出的熟悉的声音“对的,再削窄一点。” 赵昌开开心心地跑去隔壁找妈,道“母亲!我回来啦!” 齐妫手里正拿着个半成品木块对侍女详细讲解,闻声大喜,迈步往外迎“昌!昌、昌?” 啊嘞,我的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齐妫惊讶地停在原地,说“怎生的如此黑?” 赵昌沉默。很黑吗?真的很黑吗?这是健康的小麦色啊你懂不懂! 此时的白不只是美,也是身份的一种象征。不事生产的贵族才有资格拥有白皙的皮肤,对白的追求,本质上是对地位的追求。 齐妫以为他在伤心,安慰说“没有关系,昌这样也很有朝气的。” 赵昌还是沉默。妈你知道吗?你以前会用帅来形容我的。朝气是几个意思?不想夸外貌就开始夸气质呗?看透了。 不过这都是小事,赵昌的注意力放在这间格外大的房间上。 这看上去似乎是几个小房间打通改造后形成的。 屋里简直是一个工坊,偏角堆着刨花,还有大大小小的木材,最里面放着一架普通织机,外面还有各种框架。 屋里有侍女、寺人穿着干净利落的服装忙碌,连齐妫也身着便服。 老妈的生活好像有点太充实了。要是不说,谁能分清这是后宫还是工厂…… “这间,是父亲给予的吗?”辣个蓝人也太敢放手了吧。 齐妫点头,说“是呀,原本去请示的时候拖了一阵,但后来就允许了,还为我派来了好用的手下。” 赵昌估计,或许,这允许的时间与水车有关。 秦王的心路历程大概是这样的 在宫里做木工,你在开玩笑?→嗯,昌改造的天赋不会出自她吧?→我知道了,你也开始干活吧,为大秦做贡献。 不能放过可以薅的羊毛。对于这种态度,赵昌点了。 他走进这家齐妫工坊,问“母亲已经设计出好的想法了吗?” 提到长处,她来劲了,兴致勃勃对儿子介绍“昌,你看,我这次改了杼,先前增添过综蹑,把引纬开口变高,然后用这个新杼卷起更多纬纱,像这样、这样,就可以省下之前换杼的时间……” 串起经线的织具是综,控制综框升降的是蹑,引出纬线的织具是杼。 齐妫开始比划,赵昌一点也听不懂,但不妨碍他为老妈鼓掌。 牛的牛的,焕发事业第二春。 齐妫得到鼓励,更开心了,继续向赵昌讲述思路“我最开始是这样想的,如果想要织得更快,单综肯定是不行的……” —— 林带着沉甸甸的心去找秦王。 他做的事没多少坑,不怕被批,他只是忐忑三公子的那一车鸡该怎么办。 简单汇报完毕后,林向秦王提起这事。 秦王……? 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想起来,先前递来的记录里确实提过,昌给将闾买了鸡崽。 居然连这也带回来了吗? 其实后面赵昌请林带走鸡的记录是有的。但这时候秦王很忙,没细看,因此不知道这事。 秦王沉吟,最后说“我记得将闾也已经五岁了吧。那么不如另置宫室,此后年满五岁之子,就不与其母一同居住,移去独居。你让将作少府左侯与东园大匠操办,尽快完成。” “至于鸡……”他的叹气微不可闻,无奈,“就先在宫南圈一块鸡场吧。” 摊上这种儿子,还能怎么办? “对了,等昌吃过饭,让他来见我。” 林领走任务,退下,刚到咸阳就无缝衔接,开始兢兢业业打工。 —— 赵昌听完妈妈的灵感分享,先去洗个澡,换一身衣服。 他觉得,老妈已经进化了。之前齐妫将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一直围着他打转。现在不一样了,齐妫沉迷工作无法自拔,她从中找 到了新的成就感。 她已经连饭都顾不上细细品味,优雅地风卷残云,炫完就跑去工坊,只留下一句“昌慢慢吃哦。” 接到林的通知时,赵昌与秦王的命令勉强能称得上心有灵犀,他正巧就在吃午饭。 赵昌的加餐是自由的,是不受拘束的,味道也变成如此。在房陵恰多了普通饭,赵昌已经不再在意口味这种东西了。吃啥不是吃,总之营养第一。 他也优雅地擦擦嘴,收拾好,去见爹。 吃饱饭,心情好,大脑会释放愉快的多巴胺信号。 赵昌保持着愉悦与放松,再一次见到了秦王。 秦王通过先前《报告》的了解,早对孩子的外表变化有所准备,细看之下,倒也没多少惊讶。 五官还是那个五官,褪去白嫩,反而凸显了英气,好像又长高不少,看上去像普通人家十二三岁的孩子。还怪顺眼的。 百姓中男子成年标准为六尺五寸,不过一米五出头,而赵昌现在也有一米三了。 秦王不拐弯抹角,说“对于你在房陵的功劳,我认可了。接下来你想继续待在咸阳吗?” 这样问,就代表他有再放赵昌走的想法。 赵昌也给予坦诚“我还是想要出去。” 在咸阳待着没意思,束缚得很。 “这次你想要去哪里?” 赵昌拱手,恭敬说“在选择目的地之前,能否请您听我说一番话?” 秦王笑,道“好啊。赵高,你也好好听着,将昌的话写下来。” 赵昌投了几分注意力在一旁的新面孔身上。 什么zh,这哪个啊?不会吧不会吧?赵高这就粉墨登场了啊? 赵昌重理思绪,说“我想请父王派人重修律法。” 嗯? 秦王本以为是小事,但这一来就是要掀桌子的大事“……为什么?” “为一扫它国后考虑。” 秦王大笑。 赵昌说“各国各有其道,以现在的秦律规矩它国人,是将圆木塞入方升,不匹配不适配。以盘踞西侧时的律法治理统一它国后的国家,是落后的,是不周全的。 “秦律是商君敲定的强国框架,却不是极盛后维稳的途径。如果您现在心有天下,那为什么不考虑重造规则,对六国条例兼收并蓄,以求适应当下的,真正完全的秦律呢?” 修法是一件事,培养更多执行者是另一件事。但想现在全让祖龙同意,赵昌认为可行性不高,所以他只单列一件。 哪怕对于修法,赵昌今天也只是想提一嘴,让祖龙正视这一点。他并不对结果抱太多期望。 秦王声音不辩喜怒“你为什么认为秦律会不再适用?秦人可用的,六国人怎么不可用?” 他们是什么要捧着的稀世珍宝吗? 赵昌答“秦律不是不再适用,是已经不够适用了啊。父王,您难道就不清楚秦人畏法而不敬法吗?” 秦王道“不畏法,便不守法。” 赵昌反驳“畏是恐惧,敬是认可。以恐惧逼迫,不可能长久。只有得到真正的认可,秦律才会生生不息。” 秦王冷笑“不长久的秦律也过了百年吗?那你认为什么才能叫长久?” 赵昌莽得一批,说“能有百年,难道不是倚靠军功制吗?获得的比失去的更多,所以秦人愿意忍受。等到再无可得的那一天,秦人又会怎么选择呢?以您的目光,真的看不到不远方的结局吗?” 你非要等到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再思考解决办法? 第34章 得想办法把他搞走 赵昌正在试探秦王的底线。与人相处中,底线是必须要探明的。 只有了解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才能够在未来更和谐地相处,或者更合理有效地冒犯。 他有把握秦王不会迁怒于他,赵昌只是不清楚祖龙的接受程度有多高。反正今天怎么说也得试出个大概来,早弄清早受益。 至少从目前来看,只要是涉及到正事,这个人的容忍度就会upup。 秦王以命令威慑室内的部分侍从,问“尚书教导了你这些吗?” 赵昌说“尚书教导了我秦律。” 彭仓带他把秦律简单梳理了一遍,没有教他奇奇怪怪的东西。 秦王站起来,缓步行走,停在赵昌前面不远处“军功制,这是秦的立国之基,你竟然想行废军功之举吗?” 赵昌心里惊讶。我哪句话提了废军功?不是,你以后想废军功?这么激进?你怎么敢的啊?就算你是秦始皇你也不能这么干啊。 什么吕系楚系,碰上军功系通通是土鸡瓦狗。秦国上上下下都是军功的拥趸,废军功,就是拿刀捅大动脉,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军功制不可废,只可转。”赵昌开始梳理想法,说,“是人就有欲望。秦人对军功的追求是向上的追求。如果没有军功可升,那就再为他们立出一条向上的渠道。” 但这不是重点,我今天是为了修法的事来的,谁要跟你讨论这个啊,这种事一天一夜都讨论不完的。 赵昌硬是把话题转回去“所以父王愿意重修秦律了吗?” 秦王走到儿子面前。 他还以为这个孩子更像齐妫,现在再看,原来昌更像自己。 他也清楚军功的大议题不应该在这时与人讨论,便随着岔开话题,接道。 “我何时说过不愿?” 赵昌。 嘁,男人。 赵昌很想退两步,祖龙现在离他太近了,这种高大个压迫感很重,让他觉得不舒服。 唉,可惜不能退。 秦王看着这个还不到胸口的脑袋,心生欣慰“既然你提出了想法,那么你认为应该从哪里着手?” 他问问题,不是真的为了寻求建议,而是为了判断回答者的想法、性格与倾向。 赵昌乖巧站立,垂手答“应该从基层着手。不合标准的度量衡就要重新制作,律法是国家的度量衡,人是它的标准。以我的认知,应该收集总览各地记录的案件,了解狱掾、狱吏的想法,讨论保留其中的优点,总结应该修改的缺点。” 秦王问“你知不知道,如果以他们的意志为主,秦国将会失衡?” 赵昌说“这样对秦律大加修改,失衡的会是现在的秦国。但不一定会是未来的秦国。有您把控全局,筹备将来可用的律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立法的尺度,这是我该担心的事吗?我又不是法学家。我就是提个方案您懂吗?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有祖龙在,还有那些大臣,哪能轮得到自己操心。 赵昌提建议,不代表他认为这种建议在当前可行。 这种大规模收集对官吏的工作强度要求很高,需要在维持正常工作的前提下,额外进行高强度加班,属于非常为难人的做法。 秦国的官吏储备本就不算充足,日常就在加班,如果在加班基础上再加班,机器人都不敢这么用。 他只是希望秦王能够稍微向基层投去目光,而不是与人坐在咸阳就把事情商讨完毕。 “那你认为,可以由谁总揽?” 赵昌无语凝噎,终于抬头,脸上写着七个大字“你真的在问我吗”。 他现在连官职都只是记个大概,压根不知道哪个位置坐了谁,更不知道谁更可用。 彭仓在赵昌眼中是中低层的执行者,但却不能是总负责人,因为彭仓当前的统筹能力有限,不足以托付重任。 赵昌能推荐谁?他谁都推荐不了。 秦王轻笑,又问“你提出这种方案,是为了彭仓?” 赵昌看着他,说“我做事情,只是因为我想做。” 但他也没否认其中有彭仓的部分影响。 “我知道了。”秦王转而说,“你现在还想要出咸阳吗?” 有点不想放人走。 赵昌坚定答“要。” 才不想待在咸阳。 “……嗯。你先回去 吧。” 赵昌告退,走之前扫了赵高一眼。 两人目光对接,赵昌和善地笑,赵高也回以微笑表露善意。 但两人所想截然不同。 赵昌啧,得想办法把他搞走。 赵高诶,二公子好像喜欢我。 赵昌开始琢磨,到底应该用什么办法,找一个充分的理由,送走一位祖龙面前新进的宠儿。 他回去问妈“母亲,林离开之后,父亲派来传话的人是谁呢?” 老妈搞工坊,接到通知时肯定不是爹亲自来,八成是他的新跟班。 齐妫正拿着张卷帛沉思,随口答“是中书赵高。” 他传话时,和林是两种风格的人,林更温和,赵高更利落。 赵昌进一步询问“从前没在父亲面前见过他,他是最近才被提拔的吗?” 齐妫感叹说“是啊,听说中书的篆书写得很好,王上欣赏他,特地令他上前抄录经典。” “哦,这样。” 齐妫说完就又陷入沉思,思考应该再削改一下杼,连赵昌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 赵昌接着问鱼“你从前听过中书?” 一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样子。 鱼说“他因擅长秦律被宦者令关注。” “还有别的吗?” 鱼绞尽脑汁“他……有点身手?” 毕竟曾被派去看大门,身体素质还是有点东西的。 拿到可用的信息,赵昌隐约明白应该从哪方面入手。 杀肯定是不行的,这人现在没有错处。可他也不想坐视赵高拥有继续接近祖龙的机会。 赵昌不会出手暗害他人。想要达成目的可以用阴谋奸计,但他想用无可置疑的、无可攻讦的方式,堂堂正正地请离赵高。 罗列了一下计划,他去找彭仓。 彭仓手里有可以借助的东西。 “您能写一份从前在芷阳时经常书写的简书吗?”赵昌问。 这事简单呐,小事一桩。彭仓爽快应下,取出竹简唰唰地写。 “十二年十月庚子朔,文无害仓敢言之……” 赵昌满意点头,等字干一干,收好简牍。 第35章 一起公费旅游吧 赵昌等了段时间,没等到召唤。 秦王忙,而且从本心讲,他现在不想放人,因此“被动”遗忘这件事是合理的。 最终赵昌决定,山不来就我,我就山。 他提起申请,想见爹。 百忙之中,秦王最终在某天傍晚抽空应允。 “寻我有什么事?”秦王语气随意许多。 此非王见臣,而乃父见子。 赵昌敏锐察觉,态度也随其变化,笑“父亲还记得答应我的事情吗?” 你故意的! “我有答应过你什么吗?”秦王全然疑惑。 谁信。 赵昌语气幽幽“……您就这么舍不得我吗?” 既然你耍无赖,那我也要发大招了哈。 这话说得秦王臂上顿时汗毛刺立,他瞬间板着脸,威严满满,道“谁教你这样说话?” 赵昌笑着,放缓了声音说“是我对您的敬仰与喜爱,说出的发自内心的言论呀。父亲,既然您这样喜……” “好了好了。”秦王受不了这种东西,阻止。 他心里又是开心又是恶心,想继续听,但也想跑。 赵昌嘿嘿,拿捏。 秦王又板着脸,问“你要去哪?” 快走吧你! 赵昌从袖子里掏出竹简,说“在选择目的地之前,能否请您听我说一番话?” 秦王&赵高&其余无名npc…… 此话似曾相识。 秦王都要怀疑,这孩子到底是想离开咸阳,还是每次以此为借口见面,提各种提案。 “你又有什么天大的事要讲?” 赵昌就把竹简呈上,说“请您先看这份简牍。” 秦王拿来,低头看。 “……瞎编这话是要我看什么?” 这是赵昌让彭仓写的。秦王政十二年的时候,彭仓早就不是文无害,而是尚书了。所以简上的内容从开头就是假的。 “看字啊。”赵昌说,“尚书所写的难道不是官吏为了追求效率而简化的字吗?” 赵昌凑上去说“秦国疆域越来越大,工作也会越来越多。您为什么不派人收录改编总结简化这些,然后将它作为提高办公效率的公文字体统一推行呢?原本写一篆的时间,现在能多写两个三个,这样不好吗?” 由篆书转隶书的演变过程被称为隶变。 隶变约从战国中期开始,它的持续时间相当漫长,在历史上一直到西汉末年才基本宣告结束。 赵昌也是跟彭仓学习之后才知道,原来现在不只有那种看得他头疼的抽象字,还有看得他半头疼的半抽象字。 官吏不是傻子。篆书虽然好看,但它繁复。因而在平时,他们大都写一些缺胳膊少腿的“篆书”。 这次的提案算是提到秦王心上了。 身为一个工作达人,能提高效率的事情,就,有一点点想支持。 他现在是明白了,这小孩早就有备而来“说吧,你还要什么?” 赵昌脸上假装推拒,不好意思地略微低头,嘴里却一点也不客气,道“我觉得这事可以和我出咸阳、修法合为一件。” 赵昌抬首振振有词“您放我出去,我与人找些改造事物的灵感,还可以搜集变形字和秦律案例,这是一举三得呀。” “哦?那你认为应当让谁搜集?” 来了来了,当然就是那个人。 某人终于图穷匕见“我听说中书极善篆书,又精通秦律,他是合适的人选。” 秦王似笑“一人之力,要做到何时?” 赵昌说“并非一人之力,这只是前期之功。待搜集到足够的素材之后,回到咸阳才能够展开真正核心的工作。” 只让一个人搞这种事,你敢想我还不敢提呢。而且我又不是只带赵高走。 秦王说“你好啊,第一次出去带走林,第二次又要带走赵高。” 他是松口了。林用起来确实比赵高习惯,他还在想下次得让谁负责孩子的身边事物,现在倒也刚好。 但这话有指责之嫌。干什么总盯着我身边的人?你想干啥? 赵昌超坚定,底气十足“父亲的眼光才是最值得信任的!正是因为他是父亲赞赏的人,我才认为值得托付这种大事!” 第一次也不是我要带林走啊,净瞎说。 秦王脸上漾出笑,对赵高说“怎么样?你可愿意随公子外出?” 赵高敢拒绝吗?他不敢,也不想拒绝。 这种大好事不比成天抄书香吗?白天上班写个不停,他头都要抄大了。回家看见笔墨简牍就脑子疼。 爱好变成工作,很快就成了折磨。痛苦至极,还必须得上班。 md早就想摔笔不干了,要不是为了钱财地位,这活谁爱干谁干。 现在能公费旅游,又没有彻底远离朝堂中心,还接了一个前途无量的大单。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赵高内心狂喜,强压冲动,绷紧嘴角,道“愿为王上分忧。” 他同时也深深明白,上次二公子面见秦王时对他露出的笑容不是错觉。 二公子真的喜欢我啊! 赵昌很满意。破费科特。 秦王总结说“冬日天寒地冻,不宜外出。等开春你再启程吧。” 啊这,赵高听了,有点反胃,居然还要再抄两个月的书……想吐。 原本以为长跑的终点近在眼前,刚一松气,没想到有俩人拉着终点线歘地又后退那————么一大段。 要心梗了。 赵昌对启程时间没有异议,但他不希望赵高直到那时候才离开祖龙。 事情一拖就容易生变,必须现在就让赵高开始忙这件事,不然谁知道未来会不会有意外情况发生。 赵昌说“比起我,中书实在是身负重任。父亲,可以请他白日与尚书商讨了解变体字的情况吗?这样能够在正式启程之前做好基础的准备。” 秦王觉得可以。赵高最近很少能聚精会神地抄写了,身为搭子的作用不再突出。林又已经回归。 所以小高现在有点鸡肋。 “嗯,就如你所说。” 赵高又狂喜。呜呜呜,二公子是什么善解人意的大好人!太感动了! 至此,赵昌的目标初步达成,接下来就是缓慢的长线工作了。 他对未来的旅游经历表示期待。 “现在你可以说要去哪了吧?” 赵昌道“我可以先去芷阳吗?” 他想去彭仓的老家看看,待一段时间再去房陵溜达一圈。 “这次预备何时回来?” 赵昌看着爹的脸色试探“三、二、一,一年吧?一年回来。” ……您好像有点幼稚了。 王缓和表情,说。 他刚才绝对不是故意摆脸色的,真的,这只是在表达亲近。 既然事情都已经谈妥,赵昌告退。 转身时,他再次与赵高对上视线,两人相视一笑,擦肩而过。 赵昌放心吧,有我在,你不会有机会再接近权力中枢的。 第36章 不可归 以利与名为由将赵高带出咸阳开始新的打工仔人生,赵昌暂时没什么想要的了。 这边他心满意足,另一边却有人在间接性担惊受怕。 新一届赵王已经走马上任。 他很想和往常一样花天酒地、吃喝玩乐,但每日看着西南方提不起一点劲,只能偶尔摸摸美人缓解一下压力这样子。 “……我要合纵抗秦。”赵王沉声说。 话是很有魄力的,语气是很认真的,说的内容是完全不能想的。 没创新,想来想去只有合纵这点主意了吗?而且由赵提合纵,比起他国主使,总带了点搞笑意味。 上次合纵,赵军眼看打不下秦国,直接不打了。 它来个了骚操作拐弯去揍齐国一顿。 齐国本来过着与世隔绝的悠然生活,硬是被从天而降的赵军哐哐一顿揍。 齐很是无语,弱小茫然又无助。 这合纵军是为了冲秦联合的,打不过秦,你要么誓死抗争,决不投降;要么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你传送来揍我是几个意思? 看我现在好欺负吗? ……啧,你惹到我,还真就是惹到我了。这个亏我吃了! 现在赵王再提合纵一事,待在都城的赵臣没什么可说的,举双手双脚赞成。 我们大王好不容易说点正事,想合纵,多正确啊,就开始筹备合纵吧。 但筹备的行动效率比较迷人,他们国内倒是稍微动员起来了,可是竟然没有人出国联系盟友。 仿佛这是在陪赵王玩一把超大型过家家。 作为这方案的发起人,赵王完全没有在意执行的后续情况,他因自己提了个好主意,心安理得地松了一口气,开始纵享玩乐。 他的心比较大,合纵也不是真心,玩完就把这件事忘了。 而后赵迁又开始忧心忡忡地看西南方。 “秦军还在吗?” “还在的。” 真让人难过。 “怎么办啊?应该让谁来抵御秦国呢?”赵王很愁,今晚他恐怕是愁得只能和一位美人玩了。 这位小天才扒拉着国内仅有的将领,思来想去,灵光一闪。 “信、信平君应当还在吧?” 廉颇曾被封为信平君。 要说谁能抵挡住秦的攻势,在他的认知中,赵国就只有廉颇了,因为人家是真的挡过秦军啊。 近臣杜英说“……他,还在的。” 不过他人在魏国。 赵王惊喜,又迟疑“他现在还好吗?还能出征吗?我想让他率领赵军。” 杜英道“我可以替大王去看一看老将军,如果他身体还好,那就再次启用他。” “好好好,就靠你了呀。” 杜英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廉颇近来的事他听人提过,不像行将就木的样子。老了还这么牛,不得不服。 现在他去请人来,既能和人攀攀交情,又能讨好大王,显得他忠诚可靠。 这是一把稳赚不赔的生意。 杜英冲了。 —— 魏国大梁,魏王正在和辛梧做拉近感情的日常。 “将军近来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情?”魏增真心关怀。 辛梧笑得不见眼“多谢您关心,我并没有什么需要的。我与军士每日严加训练,很快就能出兵了。” 辛梧总是对魏王画饼,魏王照单全收。 “好呀好呀,将军真是辛苦了啊。其实进军不急于一时,您的努力我都看得见。我完全相信将军。”魏王很放心,完美执行了魏成的托付。 有秦在,最近他过得非常舒坦。根本不用担心赵楚之流会不会没事就来揍魏国。 再一次放辛梧回军营,魏王喟叹“我真是做对了啊。” 其实和秦联合没什么不好的嘛。 他已然完全忘却了当初的忧惧。 从前的经历好似过往云烟,笼罩在雾中,被雾同化,轻轻一碰就散了,无法再给予他任何提醒。 然而,魏王的美好心情却很快被扰乱。 “啊?廉廉廉颇居然还在魏国吗?” 坏了,把这人给忘得干干净净。 廉颇可是赵国人啊,他怎么可以在魏国。 我们魏国正在和秦国亲亲密密,而秦国又要打赵国。 如果这时候突然再爆出来魏还在收留当年赵的相邦、大将,秦国会不会怀疑我啊? 可恶,我是一心一意跟秦国混的!我绝无二心啊! “怎么回事?”魏王急了,头顶又开始冒汗。 下面的人重复说“前些天赵王派使者去见他,听说想要重新启用他。” 魏王问“廉颇还没有回赵国对吗?” “没有。” “好!”魏王重新振奋起来,大手一挥,“把廉颇赶出去!不许他再待在魏国!” 不管怎么样,只要他不在魏国土地上,只要他最后不是依靠魏国和赵联系,那就不会冒犯到秦国。 问题不大,咱们魏国就是这么忠诚。 —— 楚国,李园高强度吃瓜中。他最近很关注魏的动向,自然而然发现了魏驱逐赵将的事情。 “诶?”李园看着报告,心动了。 廉颇是老将,作战经验丰富,这种超级大人才,赵、魏不珍惜,我们楚人很珍惜啊! “快,速速派人请君来楚,请来寿春厚待。” 李园身心舒畅,高声长笑。 捡漏了,捡到大漏了。 爽! —— 身有才华的人,总归不会蒙尘。廉颇并不知晓楚的消息,就算知晓,也不妨碍他心情郁郁。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回不了赵国了。 那位使者离去已久,他却没等来任何王令。 王上终究还是不想用我吗? 当初我是否不该那样意气用事呢? 赵王偃在世时,廉颇曾率军打下魏国的繁阳。 但刚打下来,赵王就派乐乘来接替他的位置。 世上竟有这样直白的摘桃子方法。 廉颇脾气那么叼,这他能忍吗?肯定忍不了啊。 听到命令,他当场就暴揍乐乘一顿。 你要领我的兵?领吧,老子不干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廉颇揍完人就跑,润到魏国去了。 只是可惜,魏人并不重用他。但他当初是违抗王令,没有新的命令,不能随随便便回赵,只能这样一直待在大梁度日。 现在听说新王想再重新启用他,廉颇兴奋又激动。 他做出最完美而蓬勃向上的姿态,身穿铠甲,大吃大喝,向使者证明 我的食欲旺盛,我的身体强壮,我还没有老,王上还可以用我! 他怀揣满腔热情,却只等来了空空荡荡的现实。 一天两天的期待,三天四天的忐忑,五天六天的忧伤…… 为什么不再任用我呢? 为什么没有消息了呢? 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廉颇惆怅、落寞,遥遥望着远方,望着难以接触的故乡。 第37章 再启攻赵 对于请求廉颇归赵一事,杜英的本意当然是支持的。他与廉颇无冤无仇,犯不上搞什么小动作。 但赵国有一个人与廉颇有仇怨,且这个人很记仇。 此人名为郭开,为人重私利而轻其它,只要能满足自己的利益,他可以不择手段。 对于这种货色,直脾气的廉颇当然是看不上的,不仅看不上,他还对郭开进行过辱骂。 郭开对此耿耿于怀。 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这人琢磨得很透彻如果让廉颇回来,大王因为抗秦而倚重他,这样一来,以他的地位和性子,他肯定会给我穿小鞋。我现在岌岌可危啊,所以绝不能让人回赵国。 郭开好不容易讨了赵王喜欢,爬到现在的位置,又怎么愿意丢弃这种身份。 对于这件事,虽然不能亲自使坏,但他可以间接破坏。 郭开携重金找到杜英“我听闻大王想要考察廉颇?” 杜英自认比郭开的底线要高,他其实也不大喜欢这人,不做表情“是的,您有什么指教吗?” 郭开不废话,直接把装了金银珠宝的箱子呈上来,然后说“廉颇已经年老了,他真的还能够任用吗?我们真的要把赵国的未来托付在这样一位老人身上吗?” 我,氪金了,懂? 杜英眼都直了“这,这……” 郭开舍得下本,又从怀里拿出一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塞到杜英手里,语重心长道“哪怕他现在看不出问题,可谁知道他能坚持多久呢?唉,廉颇太老了,值得赵国再重用吗?” 总之呢,你好好掂量掂量。 杜英郑重其事地收起布包,严肃回答“您说得有道理,我会认真考察的。” 对不起,我也不想的,但他给得实在是太多了。老将军呀,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的年龄吧。其实你回不回赵国也没那么必要对吧?唉,我真的是一个替大王着想的忠臣啊。 郭开满意了,杜英也满意了,一时间皆大欢喜。 考察的使者屁股是歪的,得出来的结论自然也是歪的。 在赵王询问情况时,杜英给出看似公正的回复“虽然廉颇老了,但还能吃饭,只不过,唉,他吃一顿饭去了三次厕所。” 英雄迟暮哦,真是可惜。 赵迁懂了,老将军肠胃已经不太好了,叹气“我知道了。” 指望不上就指望不上吧。 赵王并不苛求,又一次迅速忘却了忧愁,开始寻欢作乐,似乎世间歌舞升平。 殊不知,离邯郸不远的南部邺地,桓齮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秦军内部已经修整完毕,整顿粮草,清点辎重。按照秦王的命令,时至今日,又到了重新进攻赵国的时候了。 邺地临近邯郸南部的防护长城,其东北方是平阳,西北方是武城。 这两城背靠赵国南长城,附近又有漳水为天然屏障,一左一右,好似邯郸的左右护法,忠心耿耿地守护国都。 因此,如果想要扼赵之咽喉,秦军自然应该北上,进一步逼迫邯郸。这样一来,离邺最近的平阳与武城就成了首要的进攻目标。 “邯郸近在咫尺,不如直攻武城,夺取此地,盘踞长城之下,压迫赵国。”西真脑筋直,第一想法就是直接干。 典利反驳说“这一战武城、平阳必须都拿到手。这两座赵城互相守望,进攻一个必须提防另一个,我们最好分兵而行。” 西真听进去话,觉得有道理,但有点受不住被下面子,嘟嘟囔囔“那不如一起打算了,反正赵国现在防得也不严,就趁他们松懈,以最快速度拿下两城,再做后续。” 桓齮不赞同“能分兵,却不能一起攻城,这样只不过是疲劳自己。武城以漳水为倚靠,相较于平阳,短时间内更难攻取。 “这一战以速度与隐蔽为先,在赵国尚未反应过来时拿到优势。平阳外的地形平坦,正适合大规模的歼击战。 “我们应该以平阳为诱饵,列阵围攻平阳,从而令武城兵将出城援护。这样一来,埋伏杀尽武城兵,就不必再耗费攻城兵力,能够以此夺取武城。” 上次能轻易连克赵军数城,主要还是因为秦军搞偷袭。如果让秦与赵的主力交战,结局尚未可知。 赵国虽然落寞,却不算弱小。哪怕当年长平之战打空了一代人,赵国依然能挡住秦的后续攻势,顺便回身摁着燕国的头猛揍。 现在他们将要再次正 面对上赵军,多小心一些并不为过。 最终秦将还是得出共识,决定先攻平阳,然后借此取武城。 作为被饿狼盯上的肥羊靶子,平阳似乎并没有多么敏锐的嗅觉能够提前察觉出不对。 秦军初驻邺地时,平阳的守军自然是戒备不已,生怕被打上门来。 但时间一长,此地赵人难免放松警惕。前天秦军没来,昨天秦军没来,今天,估计他们也不会来了吧。 哪怕军队每日仍然照常守城巡逻,可心态与最初已经截然不同。 在这种放松之下,秦军开始悄然行动。 “典利率军驻于平阳东侧与北侧,阻断它与兔台等城的联系。记住,行军途中尽力隐蔽行踪。” “是。” 桓齮自己守南侧,留出西方给平阳军传递求援信息。 “西真,率士卒向西,伏于漳水前,待武城援兵出城渡水,堵而攻之。” “是。” “柳,率军绕回伯阳,待武城赵军出城、西真堵死武城军前路时,起兵从后方进攻,与西真前后夹击,务必全歼武城赵军。” “是。” 伯阳在武城西南,很容易就能和武城贴贴。 桓齮的第一目标看上去是平阳,实际却是武城。种种布置,都是为了夺取武城而铺垫。 饿狼不急于迅疾的猛攻,它有耐心,也有谋略,设下重重陷阱,只为等待真正的猎物坠入其中,然后一举击杀。 在军令之下,秦军分次而行,有条不紊地按照战术布置行进,该围城的围城,该埋伏的埋伏,该等待的等待。 桓齮不希望早早打草惊蛇,最好能够在平阳意识到秦军已经开拔之前,令平阳求无可求,必须把目光投向隔壁的武城。 他的这个愿望,不出意外的实现了。 早已懈怠的平阳守军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但此时的秦军,已经要将它三面夹围。 第38章 攻与守 桓齮选择围困平阳来引诱武城支援,不只是因为武城难攻,更是因为平阳本身对赵国具有重要意义。 诱饵越珍贵,就越能发挥作用。 平阳从前是平阳君赵豹的封地。赵豹乃赵国宗室。他哥是赵惠文王,他弟是平原君赵胜。 它不是普通的邯郸守卫城,它是一座能和赵宗室扯上关系的城池。 在这种情况下,秦军如果硬生生把平阳打下来了,无疑是虚空扇了赵国一巴掌。 赵丢一小城,更丢一大脸。 因此,哪怕只是维持赵国宗室的尊严,其他城池的赵军也一定不会放过支援平阳的机会。 这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诱饵。 “斥候如何探听的消息?”平阳守将连泽怒了,“东侧北侧均有秦军阵营,南面也有行军,我要夸你们传递及时,没让平阳被彻底围困吗?” 确实挺及时的。典利比桓齮先行动,因此他的队伍到达了指定位置,桓齮南方的军队还在前压。 现在就是给平阳一种秦军还没布置完毕的感觉。 大战在前,不是无能狂怒的时候,连泽压下怒气,下达急令“奇,携报速回邯郸;单象,率卒前去武城;夹,你与人绕去兔台,道秦大军来犯平阳。” 信息的传递都是宜早不宜迟的。 秦国再次攻赵。哪怕不是为了求援,平阳都有这个义务,也必须尽到这个义务,把这件事告知其他城池并上报邯郸。 绝对不可以让赵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面对再度进攻的秦国。 连泽道“众将士听令。尚云,再率四千卒分于四面城墙;驱,清点滚木礌石藉幕等守城器械;兴,动员城内壮年男子;风与,组织城内妇女老幼,令其整备粮草投喂战马……” 一条又一条命令下达,守备力量也随着连泽的梳理各就各位。 攻城是难事。城池的城为厚而坚的土墙,池为深而宽的壕沟。如果是在平原,大军对垒可以短时间以人数、战术碾压。但攻城,特别是正面攻城,人再怎么多,能开战的地方也只有四面城墙。 在没冲破城门之前,进攻一方通常要付出惨烈的代价,才能穿过敌方的重重防线。 连泽声音慷慨激昂“秦军敢围平阳,是欺辱我赵人!今天我们就要让秦军看看,我们要让他们知道,进攻平阳,是愚蠢而错误的选择!此战,势必退秦!” “退秦!退秦!退秦!”听到守将的话,士卒也涌上热血,齐声怒吼。 赵人的好战也是刻在骨子里的,脾性更不是软弱可欺。秦军突然打平阳,简直是蹬鼻子上脸,放谁身上谁都受不了。 被秦围住,不会让他们举手投降,只会让他们更想反抗。 在外力的压迫下,平阳城内的赵人迅速拧成一股绳,人人都憋着一口气,根据将领的吩咐,做好自己手上的工作。 谁人负责营修壁垒,谁人负责开挖陷阱,谁人负责分发物资…… 与此同时,城外的桓齮也已经就位。 遣派而出的斥候源源不断地送回探得的消息。 斥候这种东西,是绝对不能停的。不管是开战前后,还是战争途中,必须有足够的灵活机动人员时刻监控对方动向。时势瞬息万变,军令也应当做好随时调整的准备。 战场之上,连小小的风吹草动也不能放过。只有获得更多信息,才能更精准地判断形势,进而把握时机,开展下一步行动。 “赵军已经遣人出城北去了吗?”桓齮琢磨。 邯郸派来支援是必然的,但最好不要让他们来得太早。 “尼,带兵袭扰往邯郸去的小队。” 然后他又道“管术,分兵虚围平阳城西。” 既然平阳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了,那围城的最后一块拼图也可以虚虚补上了。 桓齮再下命令“令典利派兵去阻断护城河的水源。” 把护城的壕沟废掉,为后续的进攻铺路。这也是说明,此刻的秦军正式吹响了攻城的号角。 围攻平阳,虽然在战术上只是诱饵,但就算是装样子也得装得像一点。更何况,攻下平阳,其实本来就是秦军的战略目标。 想干掉武城赵军是真的,想干掉平阳赵军也是真的。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两相交织。围平阳而歼援军,就算这个目的被敌方洞悉,他们也仍然要按照桓齮的设想行动。 只因为,平阳不可以被轻易 放弃。 武城赵军就是这样想的。 他们和平阳就是隔壁邻居。这是邻居有难,再加上秦军的刻意纵容,所以武城第一个收到消息。 看到急报的武城守将钱益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秦军终于来了。时至今日,他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此刻给他的选项中,没有“不救”这一栏。 倘若旁观平阳危机,哪怕是最无知的士卒也知道,这对武城来说就是自寻死路。 “点兵,随我出城支援平阳。”钱益平静地下令,同时他道,“文业,你来率领剩下的士卒,按照往常,巡防城墙。” “是。” 武城军也在命令之下紧急行动,一股无言的紧张在空气中蔓延。 筹备粮草、武器、战马,准备周全,才能够率军进攻。 “各位应当明白,我武城与平阳唇亡齿寒。此次支援,平阳在前,武城在后,前后夹击,进攻秦军。邯郸援兵必在行进途中,待我等延住秦军,将以大军歼之!以我之令,出城!救平阳!绝不让秦军再进赵土一步!” 只要上了战场,就该做好牺牲的准备。 武城军出城后大伤是肯定的。但这是为平阳缓解压力,能缓解多少是多少。如果去晚了,万一平阳被攻下来,那该怎么办? 况且,这周围又不是没有别的赵城。武城出兵,其他城的赵军肯定也会出兵,汇聚起来,就足以抵抗正在围攻平阳的秦军。 这也正是桓齮先围东北,再阻拦传信邯郸的赵军的原因。 他不希望几个赵城组队,从各方同时救援平阳。这样会增加秦军的作战难度。 在桓齮的预估中,武城会第一个出援,紧接着抵达平阳战场的,应该是东北方向的兔台赵军。 由于东北侧没有留下让平阳传递消息的渠道,他们需要绕路通知兔台。因而,虽然兔台离平阳也不算远,但反应会比武城慢许多。 在兔台等军之后的,才应该是邯郸的支援。 第39章 冲与迎 武城背后有太行山和赵长城,面前有漳水。 它与平阳,一个在漳水北侧,一个在漳水南侧。 武城军如果想要救助平阳,渡水是必须的,根本没有其他路可选。 钱益率领援军出城,他带走了武城约半数兵力,且基本为青壮年。 他在心里盘算,这次支援最好集中猛攻,从速从捷,从背后冲秦军一个措手不及,为平阳打出一条生路。 满心计划如何攻秦,如何与平阳夹击秦军的钱益,暂时没能想到,秦会反过来试图夹击他。 在钱益心中,秦军的目标是平阳,他们正在围困猛攻平阳。没有足够的提示,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知晓秦军真实的第一目标是武城援军。 钱益只是在想,或许秦军会令后队的士兵提防其他城池的援兵,这是非常合理的,如果秦不做提防,那他反而还要怀疑秦军的真假了。 因此钱益有派斥候在前方探路,观察平阳秦军列阵的具体情况,想要借助更多信息判断形势。 然而早在他出兵之前,带伏兵守在漳水外不远处丘陵后的西真就收到了平阳督战处的提醒 “平阳已去信武城,率军时刻准备伏击援军。” 战场扩大后,总将下达的指令不可能非常精确。 桓齮的指挥更多是大方向的控制,具体执行的时机,则需要由中低层将领根据当前形势自行判断。 在这种通讯不发达的情况下,如果有一位指挥官毫无顾忌地进行远程微操,那他要么是牛气冲天的战神,要么是自我感觉牛气冲天的“战神”。 在接到平阳传来的提示后,西真也就派出更多斥候,让他们及时反馈回武城动向,以便他把握进攻时机。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这一军发起攻势时,武城军必须全部出城,且尾部需要离城池有一段距离。 西真要为从后方堵截武城军的柳留出操作空间。 如果前脚部队刚过漳水他就打过去,后面的赵军队伍说不定还没出完城。 这时候让柳上去穿插迂回,不仅无法完成全歼武城援军的原定目标,还有可能让柳的队伍被武城军夹击。 更甚者,柳可能根本来不及出击,只能看着残余赵军顺利回城。 两方秦兵之间有联系,但不可能实时交流。 西真如果开战时机不对,守在后面的柳又不能立马知道这人在前面打起来了……柳也在等适合自己队伍的se到来啊。 需要配合的作战,任何一方出了篓子都将变为巨大的灾难。 但至少,西真与柳都是靠谱的。 从武城到平阳,地形由山地丘陵过渡为平原。 武城赵军沉默而肃容,一言不发地奔向平阳的方向。这队赵军精神抖擞,是镇守国家南部防线的精兵。 他们有着视死如归的勇气,因而让队伍累聚一股锐气,宛如利剑戈矛,想要直刺秦军咽喉。 他们的行进是为了拯救队友,这是正义的,是让心中涌出热血的,是带着豪情的。 步伐匆匆,踩过土地,只留下轻扬的尘土。 他们在行军,另一支队伍也在行军。 这正是柳所率领的堵截军。 武城附近没有供大军埋伏的好地方,他们的军队是待在武城西南边的城池——伯阳。 伯阳这里距离平阳战场最远,柳得到桓齮消息提示的时间也比西真要迟。 他需要考虑他们之间的时间差。 西真基本是原地伏击,不用计算赶路的时间。 但柳不一样。 柳要率军从伯阳赶到武城,切入战场后方。 在西真进攻之后、武城赵军回撤之前,他的堵截军就得到达武城。 中间隔着这段路,如果他们不提前走,等到战场时黄花菜都凉了,嗯,但说不定还能赶上给大家收尸。 因此,柳拿到桓齮的提示之后就直接整军出发。 “平阳传信武城”这则消息从平阳送到柳的手上时,算一算传递的时间,武城军估计也筹备好了前期工作,准备出城了。 正是有如此计算的把握,柳才率军径直离开伯阳,目的地为漳水的渡口。 这一路的行军速度并非固定。 柳也在不断派人来回往返于队伍和武城之间,探明武城情况。 根据实时情报,再扣除斥候用在路途上的时间,他重新计算抵达战场的时刻,以 此调整进军的速度与休息间隔。 最理想的情况就是,等行进到武城附近时,斥候刚好能看到出城赵军的尾巴。 这样只要稍作整顿就能一鼓作气开展行动。 秦-赵-秦,三处军队,一静两动,都在谋划进攻时机,只是目标不太相同罢了。 周围偶有的土丘伏起又陷落,好像有肃杀的风在嘶哑轻笑,又或是在低声呜咽。 武城赵军已经全部出城了。 前线部队也渡过了漳水,还有后半正沿着前军的路线行走。 西真拿到这样的最新信息,咧嘴大笑“哈哈哈哈,好!听令!整军!开拔!” 终于等到这个时刻了! 军令一级一级传达,埋伏许久的秦军按照命令迅速行动,携弓弩者轻装在前,持戟者紧随分布两翼,重装步兵握铍压阵。 西真率军冲上必然会与赵兵迎面相逢的道路,大军疾行。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来对波啊! 西真心底狞笑,似乎已经看到他与将士砍瓜切菜的场面。 赵将钱益对即将怼脸的危机浑然不知,他仍旧在派兵探取平阳前线的消息。 然后—— “将军!前方有大量秦兵!正快速向我们行军!”斥候看到秦军时,心脏近乎骤停,发疯似地奔回来。 太近了,太近了! 秦军是从哪突然冒出来的! 他们难道不是在进攻平阳吗! 斥候的速报惊得钱益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短暂的屏息之后,他睁大双眼,厉声急喝道 “秦有埋伏!令后军撤退!李狸率军退回武城!前军随我准备迎战,阻拦秦军!” 中计了!秦人真是太过阴险! 武城军听到命令也是慌乱一阵。 要知道原本他们才是进攻方,正准备从背后攻击秦兵,来一个堂堂正正的偷袭。 结果现在倒好,你居然告诉我,我才是被打的那一个? 这是一种心态上的骤然转变。 而被钱益命令迎击的前半赵军,不出意外必死无疑。 钱益知道,秦人的埋伏说明早有准备……必然准备好了歼灭赵军。 所以能挡多久挡多久,能撤多少撤多少,不能让他们全牺牲在这里。 只要后军能回到武城,留守的文业就知道了状况,能迅速展开防御工作。武城难攻,守城则可等待邯郸援兵。 钱益想得通透。死亡,是一位战士必定的归宿,今天他不过是找到了归宿。 第40章 退与截 在行军过程中,具有一定重量的铠甲武器一般不在人身上穿着拿着。只有在休整完毕准备开战时,将领才会令士卒穿戴完整。 这也是为什么,在突袭行军队伍时往往能将人打得溃不成军。这些行进中的倒霉蛋一方面是猝不及防面对敌人,另一方面是手无寸铁,无法组织有效的反击。 钱益的反应已经很是迅速。被他托付后军的副手李狸没有时间感伤,也不会去推拒、拉扯,浪费宝贵的一分一秒。 停在原地的战士在穿戴盔甲,后撤的部分战士也在李狸的要求下穿戴盔甲。 纵然会因为增加负重影响这些人的回撤速度,但在李狸心中,钱益一定会败,只不过是早晚而已。 他不能让回城的军队毫无防备。以李狸的认知,在总体援兵中,前军会牺牲掩护后军,但后军不可能全部脱逃。那种状态太过理想化。 因此,他也需要牺牲一部分,保全另一部分。 在武城赵军紧急备战期间,西真的队伍已经近在咫尺。 赵人似乎能够听见不远处整齐的步伐踩踏在地面,传出轰鸣的震动;似乎也听见戈甲碰撞起伏的清脆,敲响震撼心扉。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嘶吼、碰撞。 钱益与西真,一个古井无波,一个目光灼灼,互相看着远方。虽不曾对视,但他们已然“看”到了对方。 若说从一开始,赵军的心情还有慌乱,但事到临头,大部分人已经抛却了其他情绪,只剩一个想法战! 打他个头破血流! 赵军身上是背水一战、孤注一掷的愤恨,而秦军身上则是养精蓄锐、蓄势待发的冲劲。 西真知道前面就是赵军,下令“弓弩兵准备。” 先来一波箭镞射击。 几乎是赵人进入攻击范围的那一刹那,“嗖嗖嗖”的利箭如同迅疾的光,头也不回地扎入赵人的身体,或有部分被及时抬起的盾牌抵挡。 “哈哈哈!各阵列自行配合!同我杀敌!” 军阵的作战方式早在练兵的时候就已经形成,西真也相信他们。 远程对射之后,两军终于短兵交接。 秦军的什伍屯将稳排队列,一个一个方阵看似各自为战,实则互相配合。 以盾挡、以矛戳,重型步兵或战或退,轻装弩兵随行游离,或掩护或辅助,时不时放一冷箭扰乱赵人行动,伴随箭支之后的,往往是长铍的瞬间收割。 这是一支有丰富作战经验的队伍,他们很稳。 赵军仓促迎战,本就不算严密的战队,在秦人娴熟的分割划分小战场做法下,逐渐被肢解、蚕食、吞没。 哪怕有骑兵试图冲散秦阵,但孤掌难鸣,秦阵短暂地扭曲变形,又很快恢复原状。 死亡的瞬间,连哀嚎都不曾发出,只是悄无声息地逝去。 而后拔出武器的秦人,又将目光投向下一个目标。 杀戮并非轰轰烈烈,而是寂静的,是习以为常的。 赵军的顽强抵抗,存活下来的或许只有不屈的精神……至少,在他们心中,他们掩护了队友。 另一边。 漳水渡口。 柳知道剩下的赵军也已经过河,队列影影绰绰走向远方。 “弩骑兵与随阵步兵准备。” 他的作战方式也很简单,令骑兵冲击、射击,让本就慌乱的回退赵军更加慌乱,再配合紧跟骑兵的步兵,短时间内就可以大量收割战果。 后方的赵军还未察觉身后虎视眈眈的注视。直到他们收到前面传来的消息秦人有埋伏,回撤武城。 “冲渡口,截赵军。”柳冷静地下达命令。 如同西真信任士兵一样,他也相信手下的操作与素质。该如何战斗的大方向他已经给出来了,具体的执行要靠每一位秦人的认真配合。 现在正是展现从前经验的时候。 柳军也昂扬着心情,张开了深渊巨口。 无甚情绪的柳看着流淌不息的漳水,笑而呢喃,为不远方的敌人送去最后的祝愿“既然已经渡水……那就不要回来了。” 在他眼中,前去与赵军交战的秦人是必胜的。 柳没有放过多心思在前方,而是回头道“再次检查轒辒,全歼赵援军后,开夺武城。” 杀光了援军的青壮精英,城中剩下的又能坚持多久? 当前的武城对于秦人已经是探囊取物。 —— 与柳的轻松和稳步推进截然不同的,是现在的李狸。 他带着军队回撤。指令一层层传递,总算让赵军全部转身撤退。与此同时他要防备背后可能出现的秦军。 以防万一,李狸还派兵尽快通知留守武城的文业,让他开始筹备守城工作。 平心而论,这种做法没有问题。但遣出的信人不仅没有传达消息,反而带回了让李狸心态大崩的探查回复。 “前方有秦人。” 李狸的第一个反应是秦人不是埋伏在我们后面吗?不是被钱将军拦住了吗?这么快就绕…… 然后他才突然意识到那个让他绝望的猜想 埋伏不是只有一波,他们早就被包围了。 “……怎么会这样?”李狸难掩迷茫。 纵然考虑过剩余的赵军无法全部回城,可他根本没想过,最后可能是一个都回不去。 甚至,他们全灭的后果,还有可能导致武城的易主。 秦人……秦人!该死! 李狸在缓冲消息,不知道如何是好,柳的军队却已经对上了退军的前线。 信人是骑马的,弩骑兵也有马。在信人赶回来的时间里,秦军又不会因此放缓脚步。 残余的武城军比先前还要惊骇。 要知道在李狸的吩咐中,他们这些离城更近的部队第一目标是回城。 为了保证撤退速度,他们轻装简行。 只有那些殿后的赵军,为了提防西真的追击穿戴好了盔甲。 在这种情况下,率先与柳军相遇的是一群毫无防备、没拿武器、没穿战甲的赵人。 如此结局,可想而知。 柳军如同死神降临,肆意在战场穿梭,无情地收割走一条又一条生命。 赵人好像风干的沙,只要轻轻一吹,就散了。 恐慌在迅速蔓延,他们慌乱至极,四处逃窜。 他们不再记得自己是战士,他们只知道自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秦人来了!”“啊!”“快跑!”“放过我吧!”“我不想死!” 没有人能压制住溃败了。 因为统率这支队伍的李狸也早已心神大乱。 当他终于下定决心,决定杀一个赚一个的时候,似乎“嗖”的一声,他看到金属的光泽划过空间。 顺着箭光,他好像与一位不辨面容的秦人对视了…… 一双冷酷的眼睛…… “咚”。 第41章 最后的设伏 平阳城外,围攻的秦军已经按照指挥,将草石木土投入干涸的壕沟,将其变为可以通行的凹地。 北边的典利部队还顺便回头揍了一顿兔台军。 城内。 “将军,西侧秦军结阵不如其余三面,这是否是我们突围的机会?” 连泽否决“秦人狡猾,想要引诱我们借此出城对战。西军看似筹备不严,背后却一定有埋伏。只要出去,就是有去无回。 “平阳的存活之道不在出城,而在守城。只要我们能够抵挡住攻势,撑到援军到来,秦军自然就会退去。” 其实,西军埋伏不埋伏的,桓齮倒没准备这些。 天地良心啊,他的埋伏都扔在武城了。 桓齮只是清楚一个很基础的道理如果秦军的包围一丝不苟,那么被围困的赵军会在短暂的绝望后,迅速激发出抛却一切的斗志。 平阳军反正逃不出去了,拼了! 桓齮认为这样不好。 不如在某些地方看起来松懈一点,给平阳赵军吊一根代表希望的胡萝卜。 让他们别动不动就嗷嗷拼命。 我们两方只需要普普通通地攻城、守城,按照惯例的流程来,这样多好呀。 确实,相比起武城战场,平阳这里的战况激烈程度约等于无。 在诱饵完成自身使命之前,桓齮不准备在这方面填进去太多人命。 如果正式猛攻平阳,万一平阳没打下来,又没有充足的兵力应对后续援军,那秦军就死翘翘了;万一不小心把平阳打下来了,赵人一波又一波的援兵就没了,这不行,援兵不来他杀谁去啊…… 一场战争,能多杀赵人,就不要少杀赵人,咱们要讲究一个利益最大化。 就在这种不温不火的你来我往中,桓齮终于收到了来自武城方向的急报。 “已歼援军、取武城。” 桓齮激动地一拍案,道“好!” 他难掩振奋地在营中开始踱步。 夺下一座城池,却不代表这件事可以彻底划上句号。 在行动中,要充分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条件,为自己扩大优势。桓齮不会因为武城拿到手了就将它搁置一旁。 后续对战它有什么能再利用的吗?那可太多了。 最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这是急报。秦军打武城是用的伏兵,用的是奇袭。他们没有像攻平阳一样大张旗鼓地告诉别人我在攻城。 再加上旁边确实有个超级大靶子在吸引赵国视线…… 光越亮,越容易让人忽视影子的暗。 当赵国揪心岌岌可危的平阳时,会有多少人去担忧、关心武城? “封锁武城消息,绝不允许有人传出现状!”桓齮下令道。 你不说我不说,谁还能知道武城其实已经换了旗帜? 只要邯郸不知道武城已沦陷,那桓齮就能借此坑一波大的。 先前曾言,平阳与武城是相互守望的关系,平阳周围最近的城池就是武城。 如果武城在赵人眼中仍然姓赵,那么邯郸的援兵到来之时—— 他们很可能会以武城为中转的落脚点,进行整备休息,商讨对策,然后从这里出击平阳的秦军。 这分明就是小红帽找上了狼外婆啊。 因此,为了握住手中的优势,桓齮必须牢牢盖住这个最大的陷阱。 桓齮心中感慨武城啊,真是太适合搞埋伏了。 —— 收到平阳的急信后,邯郸一片混乱。 “呜呜呜,秦军怎么又打来了,谁能去救平阳啊?”赵迁痛哭流涕。 太悲伤了,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难过。当王也太难了吧,好怀念以前当太子的生活啊! 念此,赵迁悲从中来“父王啊!” 要是他爹还在,他就还能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纨绔太子。痛啊,太痛了。 干嚎了一下爹,赵迁睁着泪汪汪的眼睛“可否让李牧将军……” 他不太清楚谁厉害,但他听人议论过李牧,所以现在提了一嘴。 得到的是含蓄的否认“大王,李牧将军需要镇守北地抗击匈奴。” 调李牧,北边的防线你不守啦?而且李牧在最北边,平阳在最南边,等李牧跨过全国赶到平阳…… 这到底是派他支援平阳呢,还是派他给平阳收尸呢? “那谁才能救平 阳啊!你们快点给我人选啊!”赵迁大声道。 这,群臣心里都有小九九。 他们不太愿意推荐人,不是因为一个人都推不出,而是因为推荐是要承担责任的。 万一我推荐了他,你任用了,最后他把事情搞砸了。那我咋办?我能置身事外?我肯定要被连坐的呀! 到时候重则获罪,轻则失宠。出于这种考虑,大家都在沉默,比谁更耐得住。 然后终于有一个愣头青当了出头鸟“大王,我认为扈辄或许可以。” 其余“沉默的大多数”眼睛一亮。好!可算等到有人推荐了。而且扈辄身上没有李牧那样的要紧职位,可以用。 于是纷纷附和,作出一副被点醒的样子,开始吹扈辄。 “对呀,大王,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人选呢?” “大王,扈辄可用!” “是啊,有扈将军出手,想必平阳可以安全了。” “大王,请派他出兵吧!” 一时之间,这里似乎变成了“扈系”的大本营,夸赞声不绝其耳,俨然把扈辄吹成咱们大赵国的救星。 蛐蛐秦军,不过如此,一碰就碎。 听得赵迁一愣一愣的,他彻底被唬住,高兴起来,一拍掌,道“好,那就请扈将军率军支援平阳!” 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赵迁放心了,开始寻思待会应该玩什么。 —— 桓齮再次准备在武城设陷阱。 邯郸援军的规模一定是远超其他城池的,因此,为了把未来的赵人彻底留下,他需要在武城投入更多兵力。 此外,为了迷惑邯郸军的视线,围困平阳的军队也不能停下。 “今日起,开始擂鼓。保留营帐,后排趁夜隐蔽转往武城。” 平阳这个大灯泡已经够亮了,不如让它再亮一点。 桓齮借着这种亮度悄悄转移兵力,将他们向武城倾斜。只在平阳留下足够虚张声势、哄骗赵军的士卒。 在这种持续的筹备下,平阳外的声势依旧浩大,实际人数却不断减少。 第42章 猛加滤镜 扈辄作为被集体推荐出去的将领,有点懵,但也有点开心。 要说他的能力,不算出众,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起码救一个平阳是稳的。 在赵国朝臣的期待下,扈辄带着从各地召集来的十万援兵出发了。 “平阳已经被我军围困多时,邯郸援兵一定会走最短路线尽快到达此地。”桓齮探到了赵军南下的消息。 由邯郸直奔武城,再冲平阳,赵军又要渡水了,渡的还是两条。武城南面有漳水,北面还有滏水。赵军从邯郸南下,肯定要过滏水。 桓齮瞄上了这种地利。 “柳去伏滏水南岸,典利伏漳水,西真守武城,以断赵军正中。” 简单来说就是,等赵军屁股过滏水,头过漳水的时候,柳截他后路,典利堵他前路,西真断他中路。 分割战场,好打歼灭战。 平阳这边就让剩下的人继续给它充电,让它亮亮的。至少在扈辄派人探到的信息中,秦军主力确实还在围困平阳,战况很骇人,很激烈,锣鼓喧天。 因此,扈辄决定加快行军速度,早一步到达,平阳就多一份希望。 桓齮的盖子捂得很好,扈辄确实不曾防备沿途需要经过的赵城。然,殊不知其中的一个外婆已经变成了狼外婆。 在扈辄的加紧催促之下,浩浩荡荡的邯郸赵军纷纷加快速度。 路途上的经历一如往常,这并非旅游,没有值得称道的,赶路过程枯燥无比。 这就是扈辄与大部分赵军的想法。 枯燥,枯燥。 但惊喜这不就来了吗? 时机已到啊。 三军如蹲伏的虎豹,终于起身猛扑猎物。 一时间,邯郸军陷入重重包围之中,回头看没有退路,往前看没有出路,中间更是被车兵、骑兵冲得七零八落。 “擂鼓!擂鼓!擂防阵鼓!”扈辄在短暂的慌乱之后,高声下令。 他带了有十万兵,就算秦军早有准备又如何,只要收拢军阵,挡住攻势,就不会有问题。 这东西秦军也想得到,负责冲击中段的西真喊道“先杀赵将扈辄!” 擒贼先擒王,灭了指挥,剩下的赵军就是群龙无首。 西真不惜一切代价猛攻扈辄所在的核心,手段尽出。 冷箭袭扰、战车冲撞、骑兵迂回、戈铍钩杀。 扈辄并非铜皮铁骨。他还未曾组织有效的反击,就被淹没在秦军之中。 “哈哈哈哈!推其旗!赵军气数已尽矣!” 中央的大旗轰然倒下,连带着赵军心中的精气神也倒了。 主帅已无。 周围只余秦旗。 赵军越发慌乱,秦军的攻势越发猛烈。 狼群瞪着猩红的双眼,张合巨口,露出凛然的尖牙,扑向陷入重重包围中的猎物。 两水之间,援军被尽数斩杀,仅有些许幸运儿渡水逃出战场。 …… 十三年,桓齮攻赵平阳,杀赵将扈辄,斩首十万。 秦人大胜的消息由边境传回咸阳,秦王大悦,欣喜之余,遥望远方,却不由想起那个只身在外的孩子。 昌啊…… —— 时间回到赵昌还未离开咸阳。 机智的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上次被扔去房陵的时候,老爹很不容置疑地让扶苏将闾也一起走。 但现在,祖龙好像、似乎、大概,只想把他一个人丢出去了。 那我哥和我弟怎么办啊!赵昌是真的跟这俩处出感情了。而且小孩子的三观很好塑造,如果把两人留在身边,他们受自己的影响必然会更大。 可如果把这俩搁在咸阳,他们的性格肯定会逐渐向身边人倾斜。 这样一来,我之前的相处不就白搭了吗? 不行,我不接受。 赵昌琢磨着搞事。 但还没想好怎么说服祖龙,他的搞事之魂被突然出现的扶苏浇灭了。 扶苏红着眼睛偷偷来找他,有点委屈“昌……” 赵昌心里一咯噔。不会暴露了什么吧? “阿兄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不问还好,一问扶苏就崩了,泪水啪嗒啪嗒地掉,哽咽“昌……母后,母后她……我的布包……” 王后见扶苏整天揣着个麻布小包,觉得这东西丑,很看 不上,令人把它扔了。 这个小包就是房陵乡民为下地帮忙的两小孩缝的百谷包。 包中放的是被伸出援助之手的家家户户收获的谷物,一家挑几颗出来,缝出两小包。 看上去普普通通,但含义一点也不普通,所以扶苏非常珍惜。 谁知道现在他的宝贝没了,被无情的大人扔掉了。 扶苏心痛又气愤,生平第一次顶撞母亲“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后一看。好,你心野了,不听话了。 她也态度严厉“我是你母亲!我要做什么还需要与你汇报吗!” 扶苏被吼得自闭,越想越伤心,终于忍不住跑来找亲爱的二弟。 赵昌从断断续续的诉说中听明白了。 这,还有这等事? 赵昌义愤填膺,直接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包,拉着扶苏的手,把包拍上去,说“阿兄,你拿着,这是我借给阿兄的,王后总不能连别人的东西也乱扔吧?” 哎呀哎呀,让我说什么好呢?打瞌睡来了枕头,这王后分明是把孩子往外推啊,嘻嘻,那就别怪我再加把劲撬墙角了。 扶苏抹去眼泪,推回去,摇摇头“这是昌的,我不可以拿走。” 他不敢赌母后会不会再扔,如果到时候连昌也伤心,那就不好了。 “可你要怎么办呢?”赵昌问。 扶苏赌气似地说“母后扔的是手里的布包,可她扔不了我心里的布包。” 赵昌笑。你这个潜质,真是可以。 压迫,收获的只会是反抗。王后啊,扶苏不再只是满足他人控制欲的玩偶了。 在熊午的撒手式教学与赵昌的陪伴式引导之后,再被外力一刺激,扶苏初步觉醒了属于他的自我。 “阿兄想做什么呢?” 赵昌认为,现在的扶苏已经不需要他时刻影响,萌芽的意志应该自己汲取养分,找到自己的成长方向。 此后他能做的,就是偶尔来看一看茁壮生长的芽,只要不出现病变,他就不会对其随意干涉。 “我要读书,读更多的书,学更多的知识,问更多的人,了解更多的事情。”扶苏说。 赵昌点头,问“我要再出咸阳,阿兄愿意与我一起离开吗?” 扶苏沉默一会,然后坚定摇头“不。” 咸阳的藏书最多,擅长各类知识的人才都有。外出到地方去,只会影响他的学习效率。 他不能再像在房陵一样,只是早上略略读一会书。他不是昌,昌能从生活中想到有用的东西,但他做不到,所以他不可以只是跟着昌走。 扶苏否决之后,却有些忐忑,有些愧疚。 赵昌欣然,支持道“好!” 性格软和的人,面对交好的兄弟,却已经能够剥离情感的影响当面拒绝,想要继续贯彻自己的想法。 确认了,扶苏真的可以开始放手了。 赵昌把布包塞进扶苏怀里,说“你拿着,回去藏好。等我离开了,可不要忘记我啊。” 别忘了我,别忘了我给你的布包,别忘了你失去的布包,别忘了失去时的悲伤与醒悟,别忘了最初收到它时的喜悦与感动,也千万别忘了你曾为此付出的辛劳。 只要你能一直记得这些…… “我……”扶苏不知道要不要接手。 “快拿着呀!这是我的临别赠礼。”赵昌可怜巴巴,“有这个小包在,就是我在一直陪阿兄努力啊,就像我们在房陵一样。难道阿兄一点都不想要记得我吗?” 扶苏还没彻底干涸的泪水又涌上来,抿唇,握着包重重点头。 呜呜呜,昌好善良,我不想陪他离开,他却完全不怪我,还支持我,呜呜呜,我要努力学习。今天就开始奋斗! 第43章 告别 扶苏既然不跟着走了,赵昌寻思,那将闾不如也别带走,就让他在咸阳好好养鸡。 不过……说不定将闾本身也不想走呢。 无论如何,这事还得和当事人谈。如果一声招呼不打就离开,将闾一定会被狠狠伤到。 赵昌便去找将闾,他直接去了养鸡场。不出所料,三弟就守在那看鸡。 闾打招呼。 “将闾~”赵昌迈着步子走过去,“今日的蛋怎么样?” 将闾养的那些鸡仔已经成熟了,最近甚至开始孕育下一代。 第一次总归是特殊的。将闾当初领到小鸡时,鸡已经被大娘家的孵出来了。所以现在是他正儿八经第一回经历鸡孵蛋。 将闾每天超级紧张。 “蛋还好。”他回复说。 赵昌点头,做出认真的表情,直视将闾,询问“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想了解。我要再离开咸阳,将闾愿意和我一起再出去吗?” 将闾很想点头。 但他还未出世的鸡仔,以及他为未来的二代鸡准备的各种套餐,这些要怎么办啊?带走吗? 将闾养的鸡,抱窝开始时间不一样,孵化结束时间也不会相同……鸡仔刚出生要好好照顾,怎么能让他们和自己“颠沛流离”? 可是真的有点想和昌离开。 小小年纪,他就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鱼和熊掌二者不可得兼。 将闾脸色越来越严峻,一言不发,看起来cpu要干烧了。 “将闾留在咸阳吧。”赵昌开口,“阿兄他不走了,我想请将闾看住阿兄。” 将闾“……” 赵昌笑着说“而且我还希望以后我能够更喜欢将闾,将闾也能够更喜欢我一点。你看,这次分开再回来,将闾是不是有一点喜欢弟弟了?” 将闾的两个小弟现在一岁了,白白胖胖,差不多能听得懂人话,正是好玩的年纪。 将闾确实不觉得小弟像之前一样讨厌了。 而且他回来之后,母亲抱着他哭了好一会,一直很关心他。 听了赵昌的话,将闾似懂非懂地点头。 如果说,分开再相遇=好感度upup,那和昌先分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这都是为了更美好的未来呀! 将闾通透了,眼睛变得亮晶晶的“好!” 赵大忽悠成功忽悠瘸一位单纯的小孩。不过,只要最后把话变成真的,就不算忽悠了。 赵昌抬手说“击掌为誓,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会更喜欢将闾。” “啪”。 将闾也兴致盎然地把手拍上去,道“等昌回来的时候,我也会更喜欢昌。” “那就这样定啦?” “嗯!” —— 即将出行前,赵昌前去求见秦王。 “又有什么事吗?” 不会又要从哪掏出竹简之类的玩意吧。 “我想请您关照阿兄与将闾。” 爹啊!我的亲亲大哥还有可爱的三弟就托付给你了! “……你想要我怎么关照他们?”秦王挑眉。 “我阿兄此后可能需要博士解答疑惑,将闾也必须开始学字了。” 祖龙作为父亲,在这段亲子关系中的存在感是非常缺失的。 该说不说,赵昌在与兄弟相处时甚至抵了一部分他爹的责任。 他不指望祖龙能和孩子有正常的父子关系。这根本不可能。 赵昌主要是不放心让扶苏再受王后影响,也担心将闾会再次被母亲偏爱小弟而伤到。 以防万一,只能请真·大boss来托个底了。 秦王想笑。该说昌天真呢,还是有趣呢。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看重你,你竟然想让我培养其他儿子。 “我知道。”赵昌的目光只有平静。 他说“虎豹熊罴不与牛羊犬豕同行。我认可的兄弟不可以是废物。难道您要让我抗拒兄弟的成长吗?” 与其说是他不屑于打压,倒不如说他是极大的自信。 自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自信自己掌控他人的能力,自信自己的成长会比他们更迅速,自信哪怕兄弟变强也愿意站在他这一方。 总之,统统给我好好学习,以后好给国家做奉献啊! 秦王能感受到这 种魄力与胸襟。他目露欣赏,道“那我就如你所愿。” 赵昌开心了,态度跳脱起来,说“太好了。对了,父亲,您给阿兄请博士的时候不要请那些只闷在屋子里做学问的人,一定要记得弄来办过实事的。还有,将闾的老师一定要有原则,还要有智慧,如果不能想办法说服三弟,他肯定不爱学的。还有……” 秦王一开始还有心听,再balabala的就烦了。说说说,我是这么不靠谱的人吗? “好了。”他打断赵昌的发言。 赵昌难过“可我真的舍不得您,连对您的关心都不可以再说吗?” 一下噎住了秦王。 赵昌小嘴叭叭的“父亲每日那么辛劳,一定要抽空好好休息,平时也要认真吃饭,上次我见您,您眼底的青黑还不像现在这样。” “庄重些。”秦王绷着脸,吐出三字。 赵昌笑说“好嘛,下次一定。” 信你个鬼嘞,口是心非。 谈正事时认真,但谈完正事当然要换一换态度了。 而且又不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说这种话。只因为现在的好感确实足够了,能让他对爹说这样的废话了。 要是第二章就这么搞,看祖龙抽不抽他就完了。 秦王不喜欢一直被动,刚让儿子正经,就自己展开反击“如果真的舍不得我,怎么不留在咸阳?” 你就知道嘴上花花。 赵昌笑眯眯的。哎,被发现了,不愧是你。 “因为我想出去为您创造更大的价值呀。” 对吧?疯狂眨眼暗示.gif 秦王失笑“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真受不了这小孩。 “好哦。那我走啦?” “快走吧。” —— 赵昌最后与母亲告别。 相比上回的茫然无措,齐妫现在更多是坦然与支持。 “昌有想做的事情,就像我也有想做的事情。我为什么要阻拦你飞向自己的目标呢?” 赵昌是谁家老妈这么善解人意,啊,原来是我家的。 他笑着说“母亲,我都要再次离开咸阳了,您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忘了告诉我?” 齐妫开始思索,忘了什么?什么忘了?难道提纱的事情没有告诉昌吗?还是我很看好涞的天赋忘记告诉他了?或是别的什么? 赵昌说“哎呀,是上一次离开时我与您的谈话啊。我是昌,您是谁呢?” 齐妫恍然。 原来是这件事啊。 沉迷于改进与研究中,她确实逐渐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但齐妫当初在赵昌离开后不久,就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名字。 她不禁洋溢起明媚的笑,对他说“织。我是织。” 是对织机的改造给了她第二次人生。所以想要以此纪念。 “真好,我记住啦。” 第44章 芷阳 赵昌这次要去的地方是芷阳。 出行地点不是随便挑的,如同房陵有它的特别政治意义,芷阳也不是普通县。 说得通俗点,这里有赵昌的祖坟。秦昭襄王、庄襄王都葬在芷阳,连现任秦王的骊山墓,也正在芷阳东修建中。 所以,让赵昌去芷阳不会有太大危险。秦王也愿意放手。 再加上这是彭仓老家,且芷阳离咸阳近,不需要走太久,种种因素一组合,赵昌才敲定了这个地点。 赵昌快快乐乐地出门。比起上次,这回的赶路时间短太多了,简直能称得上一句转瞬即逝。 他甚至还没缓过来,人就已经踏上芷阳的土地。 “啊,这就到了?” 彭仓略有感慨,道“是啊。” 他还以为此后很难有机会再回芷阳了,但二公子心善,唉,感动。 赵昌兴致勃勃地看着外面“那好,您和中书待会就去找县令对接吧,我身边有鱼就够了。” 彭仓&赵高?这么快 他们这次出来不是隐姓埋名另有身份。彭仓和赵高都带着任务,需要翻阅当地的公文。这玩意不是随便就能给人看的。 秦王的命令早就下达给芷阳,他们只要到了之后拿出证明,就可以开始干活了。 赵昌衷心地希望大家的工作效率能达到理想程度。 “可您的居所?”赵高说。 赵昌原本出门前和爹说要住在彭仓家。被老爹一票否决了。 芷阳还能缺了你住?咱家穷成这样了?居然还要你挤在别人家? 财大气粗的爹本来想给儿子整个大的,但赵昌好说歹说,总算把秦王的这种想法摁下去了。 现在他的住处仍然是提前准备的,只是不像秦王构想中的豪奢。而是普普通通的,小……平房? 赵昌看到新家,愣住。 我被骗了啊! 他木着脸,对赵高说“我不住这里。”你看着办吧。 就算不是什么微服私访,但他也是想出来找点事干。住这种宫殿,以后出门都不好意思乱编身份了,真碍事。 赵高没有表现出被为难的样子,而是从善如流地带着车去别的地方。 赵昌懂了……怕不是老爹从一开始就准备了好几套房。 果不其然,赵高又停在第二处地盘,看上去比最开始的宫殿low,围起来的院墙看不清里面建筑的构造,但至少比较正常了。 一般而言,这就已经是相互妥协的产物。 由赵高带着转换地方,是秦王在告诉赵昌我还是不接受你的想法,但我们可以各退一步。本来我给你准备了大别野,你不住也可以,但你要住这第二档的。 “还有别的吗?”赵昌不死心,问。 赵高坚定摇头。 赵昌行吧,这就到底线了。 “那就这个。” 赵高放松下来,带人进去。太好了,回去不用被骂了。 这里早就收拾过,也备有本地仆从,赵昌只需拎包入住。 简单收拾一番,他把两位身负重任的大将打发出去干活,自己也带着鱼出门了。 现在是二月,说是春天,但偶尔气温还带着点冬季的寒凉,微微麻麻细细的风让人时不时想打个哆嗦。 尽管如此,光秃秃的耕地上已经能够看到劳作的身影了。 赵昌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出神。鱼看了又看,忍不住开始怀疑,您不会是想下去种地吧? 鉴于赵昌有前科,鱼这种怀疑实在是合情合理。 他不理解也不接受。想种地哪不能种,干嘛非得跑出咸阳偷偷摸摸种地啊?这是图什么啊? “鱼,那是什么?”赵昌问话,打断了鱼的想法。 他问的是那个在地里翻土的人,用的是什么工具。 鱼看过去,说“是耒耜。” “我记得尚书说,现在有犁。” 鱼没做否认,说“是的,但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犁。” 谈到耕作,谈到犁。赵昌因此而想到的东西懂得都懂。就是那个大名鼎鼎如雷贯耳,上过历史课的都知道的东西,曲辕犁。 那么问题来了。 他对此的了解比较浮于表面,仅限于这三个字怎么办? 赵昌没种过地……如果说水车还能让他记起一些外形的话,曲辕犁他是真的一点也不清楚。 但让他背点关于它历史地位的套话,他倒是还能编上一串。 “我要一套犁。”赵昌说。 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决定遵从二公子的吩咐。 赵昌出去一趟,很快又返回家中。其他人不敢问发生了啥,能问的彭仓与赵高现在已经得到县令的认证,开始在外面干活了。 鱼则带着赵昌的愿望前去找赵高。 当地官府有公用的农具,可供借用。鱼想着,既然二公子想种地,那就借一套农具出来。 他将这事转告赵高,听得赵高一阵缓冲。 赵高不,不可以被二公子的表面现象迷惑,能和王上侃侃而谈的人,怎么可能只是想种地,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 这事彭仓懂啊,他给赵昌加的滤镜可强了,一下就想到“二公子心系民生,一定有好想法了。” 鱼对这种无脑吹表示鄙夷。他是赵昌的理智粉。动不动就往二公子头上扣大帽子,这是在害二公子你明白吗? “二公子想种地。”鱼坚定地说。 啊这。 剩下两人倒也不说什么,只是去联系上县令,却得知官方已经没有公用库存。他们来晚了,现在正是筹备春耕的时候,耕犁使用紧张,早就被借完了。 鱼保持沉默返回,向赵昌汇报。 “哦。耕地最重要。这样吧,你对犁了解多少?能给我画出简图吗?” 没有实物也无所谓,他就是想捋一捋想法,然后请彭仓在这找一个可靠的人,能让他托付这些想法。 鱼仔细一想,为难说“我……不太了解。” 他能了解个der啊,他长这么大也没种过地的。而且他在写字绘画上没有技能点,就算能画简图,想必也会十分抽象。 赵昌“……那我要找一找尚书。” 起码他想弄清楚现在的犁各有什么部件,每个部分有什么作用。在弄清楚这些事情之后,他才能知道具体改造的方向。不然根本没法指导。 念此,他又顿住,问鱼“中书身上有多少钱?” 上次是鱼说林非常有钱。赵昌才把林当成天使投资人。 想要搞研究,经费绝对不能缺。现在他又盯上了赵高的小钱包。 鱼沉默摇头。 赵昌懂了。唉,是穷鬼啊。也对,毕竟才刚要上位没多久,现在又被扯下来了,攒不下钱是应该的。 “算了,最后联系父亲吧。” 第45章 所谓改造 赵昌紧急召唤彭仓,把彭仓传送回来了。 但他没想到,彭仓来见他,上来第一句话“二公子,您不愿以身份施压征用耕犁,但我已经在联系人选,一定会为您运来一把犁。” 这话说的,但凡换一换主体内容,就是纯粹的逢迎幸臣与纨绔败类。 赵昌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说“倒也不必。我请您来是想了解耕犁的构造,您能替我讲解吗?如果不能,谁可以向我将犁的组成拆解清楚?” 彭仓自认还算了解,正准备介绍,手里被赵昌塞了一根木棍,愣住。 赵昌走出去,指着地,说“劳烦您边画边讲。” 彭仓没什么不可接受的,就拿着棍在土地上简单绘制,他说“犁有犁底,犁底前装有犁铧,用来破土,再上面是犁把,用拉杆来拉……” 赵昌听明白了,记住,对彭仓道“您知道现在有谁家正在用犁耕地吗?我想去看。” 这要求对彭仓来说并不为难。 他之前正想找人借犁来着,现在不用借了,只是旁观一下而已,任务完成难度大大降低,简直小菜一碟。 “我需要先为您联系。” “可以。” 等彭仓出去,鱼在赵昌身后放下一颗心。事到如今,他也看出来二公子不是想耕地。还好尚书没说什么,不然要在公子面前丢大脸了。 他恨不得回到过去,揍自己一拳,让自己不要乱说话。 鱼还在沉默地自我尴尬,彭仓却已经效率极高地找到一户人家,带着赵昌前去观看。 着眼之处,浅墨点青,有树与草冒出尖尖嫩芽。 彭仓寻找的老乡条和他很熟悉。条热情中带着点忐忑,对他们说“您们可以坐在这。” 他还搞了一张草席铺在田边的地上。 “多谢。”赵昌说。 条一个后仰,嘴角疯狂上扬又结结巴巴“哪哪哪里,那我我我们去犁地了。” 应对不来,只好赶快跑掉。 赵昌忍不住笑,对彭仓说“大家真可爱。” 彭仓也偏头,看着条“是啊。” 或许是心情昂扬,条他们干起活来很带劲。赵昌先坐在席上一会,然后站在田边安静旁观,最后又转身看不远处另一块田中,有其他身影在用耒耜干活。 赵昌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鱼&彭仓? 鱼憋住了,彭仓却好奇“您明白了什么?” 对于彭仓这类有潜质的人,大多数时候,赵昌喜欢引导他们思考,让他们自己得出答案。现在他很闲,心情也不错,自然更倾向于循循善诱。 于是赵昌反问“您认为耒耜与犁,两者耕地时的不同之处在哪里?” 彭仓很配合“犁更快,耒耜更慢。” 在彭仓眼中,犁肯定是比耒耜优越的。 赵昌进一步询问“那您认为犁的缺点是什么,耒耜的优点是什么?” 优越却不代表它没有不足之处,落后也不代表它没有可取之处。 彭仓想了想,说“……犁,要用牛才更好,耒耜却只需人力?” 赵昌看向田中,道“这只是其中一条。您应该关注那些耕出来的地。” 彭仓就也顺着他的视线,仔细地看,慢慢说“耒耜……在翻土,而犁没有。” 赵昌抚掌,道“就是这个,这就是值得改造的地方。” 耒耜状似铁锹,能够直接把土翻起来。而犁只是冲碎土石。 虽然赵昌不知道犁的具体功能,但在他的刻板印象中,耕地就是应该挖出一条沟沟来。 曲不曲辕的暂且搁置,现在的犁距离完全体太过遥远,先给它加点功能再说。 彭仓听懂了“应该将犁铧倾斜……?” 犁铧原本是平行于地面的,被拉着横切向前。如果倾斜,就能把土挖出来了。 赵昌根据这话思考,想象了一下,否认,说“不,应该把犁铧尾部延长然后上扬。如果只是倾斜的话,犁铧耕土遇到的阻力会更大。” 可以简单参考一下把铲子铲进土里,然后拉着柄,直接推拉出一条沟的难度。 “但只要保证犁铧仍然与地面齐平,就能够在轻松切碎土块的同时,令上方的土顺着尾部上扬翻起。” 彭仓听了,感叹“为什么您见到犁就能想到这些,而我用了它多年,却没有 改进它的想法呢?” 赵昌无言,然后回答“……因为习惯。” 他习惯了高科技产品,所以看到落后的东西会认为它能够变得更好。 但他从前很少思考应该怎样进一步改造科技用品,就像彭仓习惯了犁一样,他也习惯了。 或许也是因为赵昌不认为更新技术是他的职责,所以不会去多加费心。 彭仓听到赵昌的回答,领悟“是啊,走出习以为常的范围,真是一件难事。” 赵昌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等条他们休息的时候,走过去仔细观察犁。 看着犁铧,他沉默了。 犁铧是金属的,如果再扩大犁铧,就需要用更多的铜或铁。想要大规模推广,现在应该是不行的。 至少目前来说,想在秦国推广也许会比较困难。 唉,好烦。 果然应该先摆烂吧?算了算了,全都让祖龙去愁,我管不了。 一决定把事情甩出去,身心都轻松许多,赵昌对鱼和彭仓说“待会直接把想法告诉父亲吧。” 彭仓疑惑“不先在芷阳将它做一个样品吗?” 起码也得看看用起来怎么样啊。 “没这个必要了。” 他让房陵人自己做水车,是为了培养他们的钻研精神,扩展他们的思维方式。从猜到秦王想迁吕系去房陵之后,赵昌就逐渐把房陵定位成了研究院。 但芷阳不是房陵,没有自主发展成科研之乡的条件。想搞研究,一需要人才,二需要钱财,三需要时间。 房陵由于秦王的操作,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和钱,而且由于他们被贬,暂时没事干,闲得厉害。 这正是适合搞研究的时候,还是一种比较纯粹的研究,不太容易被外部利益裹挟,仅仅是钻研。 如果想在芷阳也弄一个类似的组织,捣鼓耕具及其延伸用品。赵昌得先走访一圈,挖几个能用的人,培养他们一遍,再拉各种投资,扶持项目,最后还不一定能扶起来。 倒不如把想法丢给咸阳,让祖龙自己看着办。 哎,爽了,一身轻松。 赵昌忍不住笑出来,问“今天的日常报告,明天父亲可以收到吗?” 鱼保持沉默。 我还没开始写。别催了别催了。 赵昌看向事主。 鱼点头。 按理来说,肯定可以。 第46章 惊喜 根据上级要求,鱼凭借自己优异的记忆力与简洁的表达能力,将二公子的日常完美写出。然后他拿着自己的作品找到赵高。 “中书。”鱼恭恭敬敬地将一卷简牍呈递到赵高面前,“还请转录交给王上。” 赵高瞳孔地震。 ***,我都出来干新项目了,身上还有抄书任务?! 知不知道劳资现在最讨厌抄书了啊! 恶心!yue! 他勉强笑,也恭恭敬敬地接过,道“好。” 赵高怀着无人可懂的悲戚心情坐好,打开。 谁料入目是一串大小不一的鬼画符,像是小人在跳奇怪的舞蹈。 赵高……这什么玩意。 充满怀疑与震撼的眼神投向鱼。王上怎么会拿这种东西让我抄?这比从前的典籍降阶降得太严重了吧?王上已经厌恶我了吗? 鱼只有在这时候才会露出些许表情,有点尴尬“这是王上要求我做的记录。先前宦者令会另录,将两份递给王上。” 虽然鱼的字很抽象,但经过林的简单教导之后,已经比从前好多了。从一种毫无章法的乱,变成了现在的“有艺术感的乱”。只要细看,可以从中品味出一点颠颠倒倒的韵味,不拘于世俗,很特别。 而且,鱼除了字不行,其他方面要记忆力有记忆力,要身手有身手,耳聪目明,听从命令,非常好用。写字,不过是小小的缺点而已,他可以练,其他人可以忍。综合考虑之下,秦王就没把他换了。 赵高一听,原来不是从咸阳追加的抄书任务啊。 他的心一下就飞起来了,笑容变得真诚,这跳跳的字越看越顺眼,说“你放心,我这就另录一份。” 区区记录,简单。 赵高自信满满地摊开竹简,开始抄给正常人观看的版本,抄一会停一下。 -“这是‘所’,对吧?” -“对的。” -“这是‘缺’,对吧?” -“对的。” 连蒙带猜加推理,配合原作者的回答,赵高总算把这东西抄完了。晾墨的时候,他心里怪怪的。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似乎今天收录的那些变体字,隐隐要因此触类旁通了一样…… 鱼对他的评价也很高,道“中书果真擅字。” 竟然一个都没猜错。初见杀不存在了。 赵高谦逊,有点惊喜“您的字才是让我学到许多,以后还要靠您给我更多启发。” 抄这个对推动新项目的进度大有裨益啊。 鱼? “…人真是奇怪。 鱼离开后百思不得其解。 中书是不是在讨好我?就我这字还能夸?你有问题,你问题很大。 鱼绷紧了脑袋想来想去,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中书想通过我讨好二公子。 哼,看透你了。别做梦了,我是不会在二公子面前替你说好话的。 他之后对待赵高越发沉默寡言,倒是赵高对鱼的话变多了起来,基本每次都要夸两句。 —— 芷阳的第一日报告送到了咸阳。 按照上次房陵的常理来说,外出的记录大概会攒半旬至一旬,然后一起投递。除非加急。 因此秦王一收到简牍就知道不对,加急件,这是有事。 但好像有点太快了。昌不是前天刚出咸阳吗?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他面无表情地打开,扫过第一眼,脸色稍带缓和。这是正常的记录,不是什么求救信。 秦王继续看下去,把内容看完,沉思。 “林。昌何时出的咸阳?” 林答“二日前。” “…王沉默了一会,“请少府。” 让少府安排寺工先做一把样品吧。 他对二儿子的脑袋起了好奇心。 两天前离开咸阳,一天前到达芷阳,刚到就弄出这种事? 秦王像在玩一种很新的游戏,他还没弄明白角色的技能机制,所以玩着玩着会发出惊呼“诶?还能这样?” 很明显,赵昌这个角色当前版本的被动技能1是离开咸阳就会随机爆金币。 现在赵昌给某玩家整了个大的。 秦王有些惊喜。他把做新犁的任务交给少府之后,暂时看不下其他的公文,安静肃穆地发呆。 放在外人眼中就是在严肃地沉思重大议题。 秦王有点想见孩子了。见不到昌,那就见见扶苏吧。 “请长公子来。” 前去请人的当然是林。 他找到扶苏的时候,扶苏正在追问熊午“可是为什么不需要先向县呈报……” 汗流浃背的熊午见到林,大喜,连忙迎上“不知大王有何吩咐?” 求求了,让我走吧,我不想再听到长公子的问题了! 林垂首答“大王请长公子前去觐见。” 熊午心中狂喜,轻咳一声,镇定地对扶苏道“长公子,大王的事情更重要,我们今日的课程便到此为止吧。” 太好了,感谢大王。 扶苏不失落,把问题记在心里,准备明天问,说“请叔公先行休息,明日再会。” 他跟着林离开。 只留下一位快要自闭的熊午。 近来长公子为什么如此勤学好问,我当初为什么想不开要做长公子的老师,大王什么时候才能寻来新的老师……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家门,问左右“昌文君仍然病得不可见人吗?” 得到肯定回复。熊午捧着个凄凄凉凉的心,无人可以诉说,哀叹着坐到席上,像个沉默的雕塑。 病重的昌文君,此刻正抱着小貂,在院中愉快地赏春景。 —— 秦王见到扶苏,觉得他好像白了些。 “你近来过得可好?” 扶苏恭敬拱手答“尚可。” “对昌离开咸阳,你有什么想法?” 扶苏听到二弟的名字,垂首笑,然后收敛笑容,说“等昌回来。” 秦王看着他,衡量。 兄弟情这种东西,他是不信的。 或者说,曾经的他想要相信,因此放权给弟弟成蟜,让他率兵攻赵。 也许他是想要效仿秦惠文王重用庶弟樗里疾,却没想到成蟜不是他的樗里疾。这位长安君完全辜负了他的信任,直接在外反叛,伤透了年轻秦王的心。 他想要亲近的人总是背叛他,不管是母亲、仲父、成蟜……每被伤害一次,他对亲近之人的警惕就多一分,从此吝啬于托付情感。 昌想要信任兄弟,秦王赞赏这种态度,却不真正认可。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明白被权力裹挟之人的想法。权力会异化情感,现在给予信任,未来却不一定能收获信任。 要养废扶苏吗?还是…… 看到扶苏那瞬间难抑的笑容,秦王有些错愕,变得沉默。 过了一会,秦王说“昌在临行前,曾来告诉我,他认为你会需要博士解惑。” 扶苏讶然抬头,眼中迸发出惊喜与感动来。然后他才记起这里是殿前,低头收拢情绪,答“父王,目前的我还不需要博士的解答。” 秦王道“嗯,等你需要的时候,来请示我吧。” 第47章 发兵以谋人 韩国。韩王安最近有点生气。 “郑国到底做了什么东西?” 韩国比较弱。之前为了扯秦国后腿,不让秦国有力气打仗,韩桓惠王他们商量出一个疲秦之计。 派水工郑国入秦,说服秦王修一个大渠,以此耗费秦国的人力物力,影响秦的东出。 郑国去了,非常合理地说服了秦人,被授权在关中地区大搞水利,这样未来就能够促进此地农业发展。 没想到挖渠挖到一半,郑某的间谍身份暴露了。 秦王大怒,想干掉郑国。但此时的郑国已经不再是单纯的韩国人,他是一个纯粹的水利人。 “我本来是间谍没错,但我没有故意修坏水渠的想法。秦国真的可以因此而受益。就算韩国会因为我而多存活几年,但秦国会因为这渠享受万世的益处啊。” 言辞恳切之下,最终秦王仍然让他继续修建沟渠。 直到郑国渠修成,关中地区变得肥沃,这两年粮食产量开始上升。 韩王安又麻又气。 让你去拖后腿,你变成升云梯了,有你这样做间谍的吗? “郑国的家人呢?他们被接到秦国了吗?”他恼羞成怒。 这……自然是没有的。 韩王就下令扣留郑氏族人。 —— 此刻的秦王没空关注韩王的不快,他正在思索由谁来总领之后的秦律修改计划。 秦王确实想要重新捋一遍秦律了,不是什么仁不仁慈暴不暴政,而是因为他想改军功爵制。 事情已经被一个贼大胆的小孩摆到他面前,他不是对问题视而不见自欺欺人的人。 有军功制作为源动力,秦国打仗很猛。但如果干掉了所有外敌,秦应该怎么办?这事他不清楚。 只要秦王相信自己能灭完六国,未来就必定会触碰到军功制这个棘手的东西。 只要想修改军功制,以军功为枝干的秦律就必须随之大改。 因此,从现在开始筹备计划吧。 筹备归筹备,核心缘由却不能现在告知大臣。 他不信别人。 军功所代表的利益团体太庞大,他不相信任何一个外臣。 哪怕是那天听到他和赵昌谈话的侍从,也大都换了一批。不太熟的已经转世了,稍微熟一点的正在工室里搓手工,更熟一点的还勉强苟着。 秦王召来李斯,问“我欲重修秦律,你认为自己可以主持这件事吗?” 李斯琢磨。 大王这句话只是说要改,但没说往哪个方向改。大王的诉求是什么?是攻伐他国。难道要使用更严的规定,以此达到目的吗? “如果大王想要以律法敦促秦人,加快横扫他国的步伐,我认为我可以主持。” 秦王说“我要筹备攻下他国之后的秦律。” 李斯惊讶。 啊?你干啥想到那么远之后的事了? 现在的秦国还一个国都没灭过呢。步子跨得太大了吧。 但,也不是不行哈。 李斯问“请问大王认为应该如何治理他国?” 他问的是你想怎么改。 秦王说“……以秦为骨,以融为主。” 虽然很不想承认昌的想法,但这时候丢出这样的主题,足以遮掩他真正的目的。 只有议题足够深刻,塞进去的大臣才会废更多心思钻研讨论,而不是草草了结,应付完事。 先让大家顶着这个大横幅干活,等干到一半,再看后续,决定要不要把横幅上的贴纸撕下来,给工作室的员工来一点小小的震撼。 李斯又惊讶了。 不是吧不是吧。这这这,大王的反应与从前不太一样啊。 打下新地盘的时候,没见到秦王想着融合他国律法;治理新地盘的时候,没见到秦王想着融合他国律法。 怎么现在突然这样想了?是不是又出现了什么新人? 一定是其他人的想法! 但没听说朝堂上有新欢啊…… “大王,我建议您选取从前各国的人才,集思广益。” 李斯在婉拒。 虽然不太想放过这种大事,但他其实根本没有空闲。 廷尉不仅负责全国上下的案件等事,李斯个人还兼职搞间谍工作。 他是秦国间谍的头头,手下有一堆人在各国搞策反、离间 …… 众所周知,间谍这种东西,在战争前以及战争中特别忙,忙得头秃。 秦王频频对东方各国动手,李斯也在很努力地悄悄拖垮其他国家。 况且,现在就商讨灭他国后需要施行的秦法……这实在过于遥远。 讨论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啊。看不清的未来,李斯不太喜欢耗费时间这样赌。 他所从事的工作已经非常重要了,何必再接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到时候只会顾此失彼,两相冲突。 “那你认为我可以选择谁做主导?” 秦王问出他的根本目的。叫李斯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秦王还没蠢到无所顾忌地使劲往一个人身上压担子。他只想找一个人,让那人专心扑在秦律的研究上。 他之前选了一段时间,没有特别合适的。因此今天传来李斯,想看看能不能有意外之喜。 现在简单谈过话之后,李斯足以对秦王的想法有些许了解,因此可以照着这方向推选人才。 李斯斟酌又斟酌,最后说“大王,我从前在老师座下学习。那时曾有人与我一同跟随老师,他是韩国公子,叫韩非。也许他能够为您分忧。” 他脸上的表情太过犹豫,秦王知道必有后话,因此没有开口。 李斯接着道“只不过,他尚且心系韩国,当前恐怕不愿前往秦国。” 也就是说,是个人才,但人才目前不一定能用。 这是小事。 郑国刚来秦国时心里也一直想着韩国啊……嘻嘻,现在还不是开完了郑国渠,变成秦的功臣。 有时候强扭的瓜也很甜的呀。 秦王问“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到秦国来吗?” 你敢提这个人,肯定想好了办法。 如果提议只提一半,这是嫌领导脾气太好了。 李斯沉默一会,最后说“韩王胆怯,不如派大军压境,备而不攻,以此恐吓韩国。再放出传言,道您看过韩非所写的文章,对他很有好感,想见一见他。 “这样一来,韩王一定会想到让韩非前来秦国。” 到时候不管他想不想都得来。只要来了秦国,咱还能留不住人吗? 秦王同意了“可以。就这样做。” 第48章 沉默 在咸阳内谋划骗取人才的时候,赵昌只想静一静。 他现在可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待在咸阳了……他的牙松了。 原来这一年是让我出来避风头的吗,呜呜呜。为什么人类要换牙?这很伤我心的。 赵昌愈发沉默寡言,甚至钻进赵高的研究室,开始捣鼓简化工作,在这里寻找片刻安宁。 然后他就收到了祖龙赠送的礼物,一把新犁,从咸阳运来的。 赵昌现在兴趣缺缺,犁不犁的先放在一边,他就是不想说话,就是想当哑巴。 所有需要他开口的事情都是敌人! 倒是彭仓热情高涨,征求赵昌同意之后,当场和人带犁下地了。 怎么说呢。 有点像那些年能摸到拖拉机的年轻人,很炫酷。 彭仓他们嗷嗷地干活,仿佛找到了自己逝去的青春。 赵昌与鱼在一旁沉默地观看。 虽然彭仓犁着犁着就需要调整一下姿势,但总体来说确实比上一版好用。 赵昌再次若有所思“……嗯。” 以大翻译官鱼的职业素养担保,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明白了。 赵昌盯着运作的新犁。 新犁虽然可以翻起土来,但被翻起的土会冲到那根横着的木杆。 怪不得要搞曲辕,原来是这个意思。 将木杆弯成略拱的形状,就不会妨碍到翻土了。 赵昌随手捡了根木棍,在地上画改进的设计。在犁铧上面的部分要抬高,那开头最好降低,不然整体会失衡。横杆变成横“7”式的拱门,7的尖尖角对应的就是犁铧翻土的部分。 看到地上的简图,他又叹气。 推广第一版犁都不容易,更何况是这玩意。 原先只需要削一削就能用的直辕,现在却要特地弄成曲形,麻烦啊。 赵昌觉得,最近这些年能让关中地区用上就不错了。只要开启战争,秦国一定优先供应战场的装备,这种翻土农具的推广倒是不急于一时。 但先把方案交出去,从现在开始搓新犁,一年搞一点,十几年之后,应该就能有些成效了吧。 他用木棍点点地面,敲了两下,看向鱼懂? 鱼凝重点头。懂了。 他需要外援。鱼拉过上头的彭仓,对他说“尚书,请把这图画一份吧,我好递给王上。” 如果让鱼来画,他说不定能借此成为大秦毕加索。干不了干不了。 彭仓被扯过来一看,再结合刚才的使用心得,顿时明白为什么要再次改良了。他记下简图,步伐昂扬地走回房屋,为鱼助力去。 芷阳再次把报告加急递回咸阳。 就在这之后不久,赵昌真的失去了他的一颗牙。 从此这个世界上多了一个自闭的人。 —— 秦国正在调集东郡兵。由于实际上不准备出兵,所以他们更多将本次行动当成军事演习。 可韩王又不知道这是虚兵。 他们国家超级脆的,一碰就没了,弱到秦国根本不屑于使劲打,只一心追着赵国揍。 现在韩王忧得茶饭不思。 为什么秦国开始动兵了,东郡和韩接壤啊,这是要打谁?打我吗? 为什么啊!我做错了什么!难道……难道就因为我囚禁了郑国的家人吗! 韩王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使劲纠结,看秦国的筹备一直进行,最后说“把郑氏族人放了。” 我忍。 但放了之后也没用……秦军还是来势汹汹。 韩王又恼了。此时李斯借助他的小间谍们,将想要传达的信息送到韩王耳中。 韩安这才大彻大悟 什么?秦王看中韩非? 好好好,好你个韩非!竟然给韩招祸了! 韩王本人很讨厌韩非。 韩非身为韩的公子,又有才华,师从荀子,按理他应该能够在老家大显身手。 但奈何韩王不喜欢上进,他就是喜欢摆烂。 韩非一心为国,成天进言,今天说要改革,明天说要努力,口头禅是让韩再次伟大。 这种卷王奋斗批的发言听得韩王脑子疼,把提议全部拒绝,并让韩非滚出去。 总是无法实现政治抱负的韩非,这才在家中自闭,写出他的毕生心血。 现在韩王突然发现 ,自己这些天来的担惊受怕,竟然是因为那个令人厌烦的韩非。韩王出离地怒了。 “让韩非过来。”他说。 现在就是很想骂人。 韩非一脸懵逼地来,心中还抱着点微末希望,王上莫非现在想透了?想要重用我了? 没想到韩王上来就是一句阴阳怪气“听说,秦王很欣赏你?” 韩非…… “你不是很有才华吗?秦国现在大兵压境,想必你能够让他们退兵,保全我国。你能做到对吗?” 韩非情绪稳定,恭敬应下。 不答应又能怎么办呢?自己家的大王就是这种德行。唉。 韩非联系秦国朝堂的韩系大臣,希望能走后门面见秦王。 当前的韩系由于成蟜(母为韩人)反叛,被秦王扫进了垃圾堆。但好歹是辉煌过的,稍微运作一番,让秦王见个人不是问题。 何况秦王本身就是为这碟醋包的饺子。 嗨呀,心心念念之下,韩非终于来了呀。 秦王很开心,热情地接待了韩非。 一顿吃吃喝喝,闲谈正事。 如何治理国家,如何加强集权,如何保证君权,谈来谈去,秦王是越谈越满意。 秦王怀着愉快的心情,问“您认为秦国之后应该怎么办呢?” 韩非是结巴,说话必须慢,不然容易卡顿,道“秦国应该,进攻赵国。赵国时刻准备,征伐合纵。需要将赵打服,才能显现威严。像韩,常年臣服,即便不攻打,韩也遵从秦的意志。” 他没有直白地说不能打韩国,只是在含蓄表达这种意思。 我们都是你小弟了,不打对家那个乱跳的,打小弟干什么,有这样干的吗?这样以后谁还愿意跟你混? 不认大哥要被揍,认了大哥还是要被揍,那我这大哥不是白认了吗? 韩非继续说“秦可以联系魏,得到魏的助力,韩魏一同,与秦攻赵。” 死道友不死贫道啊,赵兄,你就受受难吧,忍一忍,成全一下我们两个好兄弟。阿门,给您磕头了。 秦王一开始挺开心,但稍微一琢磨,弄清了韩非的底层逻辑,沉默了。 韩非的建议与秦国的规划有部分重合,但其中有着无法忽视的基础冲突。 韩非为存韩而来。 秦王却不仅想灭赵,也想灭韩。 这人是强扭来的瓜,心还不在秦国。 但也不可以现在放回去。 不被我所用,更不能被他人所用,不然就是为秦放走一个大敌。 “我知道了,请您先在这好好休息吧。我会与公卿再做商讨。” 啧,得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让韩非归顺秦国才好。 第49章 简 所谓兄弟,大概不只是同甘共苦,而是哪怕不在一起也可以拥有相似的心境。 大秦新晋“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长公子扶苏,遭受了精神暴击。 他说话开始漏风了。作为从小规规矩矩长大的孩子,扶苏是有点轻微的完美主义的。 讲话漏风,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啊。扶苏连为什么都问不出口了,教学生活竟然再次回归从前的状态,让开始掉头发的熊午得到丝丝喘息。 自闭两天,扶苏深夜辗转反侧。 我这样下去真的对吗?他们说,换牙需要好久,难道换完之前我一直都只能少讲话了吗?我和昌的约定要怎么办呢? 如果昌回来,看到我什么都没学,他会不会失望? 扶苏从榻与柜的夹缝中取出布包,看着发呆。 昌告诉父王我会需要博士。可现在尚且连叔公都能回答我的问题,我什么时候才需要博士解惑呢? 熊午啊啾!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扶苏坚定了态度。 昌一定不会像我这样消沉,我怎么能够自暴自弃呢! 扶苏,握着布包,又燃起来了! 只可惜,靠着对兄弟加十级滤镜重拾斗志的扶苏,并不知道赵昌还在自闭中。 说是自闭也不算恰当。 赵昌的工作态度还是很积极的,他只是最近不爱说话而已。 遇事基本用各种语气的“嗯”解决,偶尔才来两句发言。 甚至,由于之前生活比较规律,有时候哪怕赵昌不说话,鱼也能读懂他的一举一动。 比如现在。 外面太阳高悬,赵昌从木简中抬起头,看向鱼。 鱼很清楚,这是“我要吃饭了”的意思,心神领会地点头。赵昌于是也对他满意点头。 简直是一场莫名其妙的默剧。 看得旁边的赵高心底满满是吐槽欲。 ……无论看多少遍都不会习惯的,二公子和鱼,还真……特别。 赵昌并不在意观众的想法,开开心心去吃饭。赵高也起身跟上,离开工作室。 有赵昌在,大家的饮食时间都规律了许多。 不过今天有点不一样。赵昌吃到一半,彭仓来了。 “嗯?”他把食物咽下去。 彭仓最近很担心公子。虽然公子看上去变得稳重多了,但彭仓实在放不下心。 唉,想念从前那个极善言辞,一天可以说个不停的公子。 因此他一直在想办法让赵昌重新活泼起来。 刚才彭仓听说乡下报上来一件案子,想着,或许不一样的经历能起到些作用,就过来,想问问赵昌的想法。 鱼见这人急急忙忙的,以为有啥大事,问了赵昌,才让人进来。 彭仓说“公子,我听说最近刚发生一起要案,您对它有兴趣吗?” 赵昌对此不感兴趣。审案不是他应该掺和的。 但看在彭仓一心想让自己打起精神的份上,他最终点头,说“去看看吧。” 哎,我真的没有自闭啊,只是要没电了而已。难道还不许人安静一段时间恢复能量吗?你们怎么都不信呢? 赵昌当前处在交际低能耗状态,平常懒得搭理别人,正在靠规律生活缓慢回血中。 人嘛,总会有不得劲的时候,自己缓过来就好了。 但好巧不巧碰上换牙的事,一开始确实不想说话,可是过段时间他就想通了啊…… 虽然想通之后,由于开了省电模式,表现得似乎更自闭了。 弄得彭仓他们以为赵昌现在浑身都是霉头。 彭仓见赵昌答应了,大松一口气。 连鱼都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彭仓就请赵昌继续吃饭,他去找老上司聊一聊,希望让赵昌能参与旁观。 县令有些为难,说“怎么能让公子加入到这事中?” “您是怕公子扰乱办案的过程吗?您不必担心这些,我们公子通情达理,性格豁达,行有章法,从来没惹过祸事。想必您这段时间也能感受到一些。”彭仓叹气,“只是我们见他最近无事可做,希望寻找到能够让公子提起兴致的东西。” 县令说“你确定,你说的是我让嘉去做的那件浮尸案吗?” 彭仓愣住,本能问“这是怎么回事?” 然后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芷阳县吏了, 便说“让公子参与到这事确实不好……” 他还以为是普通抢劫偷盗案件,但涉及到死亡,这问题就大了。 县令对彭仓不隐瞒,道“其身有明显伤口,无外财,或许是盗杀。” 情节恶劣,需要严惩。 彭仓纠结,最后说“也许,公子反而会对这个感兴趣。可以吗?” “可以。”县令认为这次抓住凶手的难度很大。 如果能有一位秦国公子亲自关注这件事,说不定可以借此动用更多力量。 彭仓回去告知赵昌基本情况。 赵昌……感兴趣个毛啊,我是个大大的良民好吗? 但还是那句话“去看看吧。” 浮尸已经被运回来了。赵昌在彭仓的提醒下,做好心理准备再去看。 第一眼的视觉冲击力很大。弄得他午饭都要吐出来。 赵昌凭借“绝不能浪费食物”的简朴想法,努力把反胃感压下去,皱眉问“他的身份确认了吗?” 尸身面孔零落,看不清脸。 “没有。”嘉遗憾叹气,“兴许是被鱼啃食得太厉害。” 啃食…… 昌压不住,转身吐了。 呜呜呜,我的饭白吃了。 吐完,他脑袋清醒多了,似乎适应度也随着大幅提升,终于有心思认真观察。 这尸体肉乎乎的,一点正经衣服也没有,只剩点破布条挂着,肉边缘惨白,胸口有锋利的划痕绽开,双手握拳垂放,全身有许多地方都比较露骨。 难,太难查了。可以说完全找不到能梳理的线头。嘉已经动员啬夫、求盗、校长……总之,有空的全去排查,看看辖区到底有谁失踪,或许能借此发现点线索。 “他的手中可能有东西。”赵昌缓慢道。说快了他的嘴容易呲风。 赵昌不认为一般的尸体会呈现紧握双拳的状态,这应该和死亡前的经历有关。 “嗯?”嘉看向握拳的尸体。 当时一看见毫无辨识度的尸兄,嘉的脑袋都要炸了,满心想着怎么做排查,该调用多少人,倒是没注意这个拳头。 嘉振奋地向前,直接伸手用力扒开两拳。左手是空的,右手里有一块小木片,木片上还有几个字。 “……简?”嘉愣住。 第50章 名安太 生活中会用到简牍的大多是官吏,或者也有士卒,能接触简牍的人,就以官吏士卒为核心,扩大范围,如亲属、仆从、友人等等。 嘉很疑惑“他手中怎么会有简?” 他疑惑的重点其实是,为什么要握着这块简牍不放手,它的重要性体现在哪里。 嘉辨认起简上的字。 墨水附着到简牍上时,墨会渗透到木简、竹简的纹理之中,所以写错之后难以冲洗擦拭,要用刀将错字那一块削去表面。 因此,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块简牍入过水,但仍然能够辨认字迹。 “名,安,太……”嘉又翻一面,看向背面,没有其他字了,“这是什么意思?” 这块小小木简,只有没头没脑三个字的提示。 断简或许是被争抢,或许是被偷偷折断,但无论如何,它只是一根简的末端部分。携带的信息没有前置、后置,让人根本摸不到头脑。 发现木简,本以为是大线索,可是嘉反而比没发现之前还要疑惑。 莫名其妙啊简直是。 他站在原地沉思,开启头脑风暴。 可惜,嘉什么都想不出来。 这时,吃完饭后闲来无事,跟随二公子出来消食的赵高等待许久,说话了“狱史能否让我看看?” 嘉非常大方,而且他也知道,这人是被大王派出来做事的得力干将,肯定不会无的放矢。说不定真的能发现什么呢? 于是他将木简递给赵高。 赵高接过简牍,开始仔细端详。 过了一会,他说“这是红柳木做的。” 语气轻描淡写,叼得一批。 嘉睁大眼睛,忍不住问“啊?这,这是真的吗?” 简,主要以木、竹制作,原料上一般没什么偏好,大部分制作者都遵守“就地取材”的原则。旁边竹子多,就用竹子做简;树木多,就用树木做简。 因此,简的材质,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划分它的最初诞生地点。 赵高听到疑问,没有被冒犯的感觉,而是心情舒畅地仔细解释“当然。我从前研究过简,这块相较普通木简颜色更深,断处细细密密,纹路小,基本可以确定,它就是红柳木做的。” 爽啊!赵高装逼成功。 作为一个在书法上颇有造诣的人,他免不了会追求对自己更舒服的笔墨简牍。 因此赵高会关注各种不一样的用具,只要身上有富余,就想搞回来试一试,看写起来的效果怎么样。 他对这种东西有轻微的收集癖。 赵高现在不说对所有木简如数家珍,但起码也能辨认得出市面上大多数的品种。 而且他还能说出每种简牍写起来的微妙差别,有的略滑,有的略漫,有的略渗,有的略干。使用效果全都被记在他心里的小本本上。 嘉看赵高这么笃定,信了。 不信也没办法,他又分不出材质真假。咸阳来的大佬总不能在这方面骗我这个本地小老粗吧? 然后赵高说“这种木简,一般从西部或北部而来。” 咸阳是秦的首都,因此能够汇聚各地物产。但其他县城一般没这待遇。这木简肯定是外来货,虽然现在分不清它是二手还是一手,但至少稍微圈定了一个方向。 总比当个完全的无头苍蝇要好。 “西部,北部……”嘉第一反应是边境的事情,“难道他会是步传吗?不不,怎么会有人敢盗杀步传。” 如果是派了步传去传递信息,反而被杀,这事比普通盗杀案还要恶劣得多。 “他不像步传。”赵昌说,给出理由,“这个人皮肤虽然像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有些黑,但他很整洁,会注重形象。” 赵昌指着那人被掰开的手,道“这是被认真修剪过的指甲,很干净,手上也没有非常重的劳作痕迹。” 步传可没有时间注意双手的美观性。 这个尸兄可能是有点地位,但不多。 “唉……”嘉叹气,一时半会是讨论不出结果的,他说,“我先请求盗他们弄清是否有失踪人选吧……” 如果能找到多个类似的失踪者,再根据现在的推论筛选真正的受害人。 在这方面,赵昌几人就帮不上忙了。他们先回去继续干自己的活,但大家的心都留了一部分在案件上。 “他是从水中漂来的,如果他不是芷阳的人,而是从上 游来,那这得查到什么时候?”赵昌问。 赵高答“如果查不到,每天都有新的事件发生,也许最后就不查它了。” 死亡虽然是大事,但也是常态。芷阳更没有充足的人手与物质条件搞命案必破。从难寻的线索中剥丝抽茧找到凶手,比杀人难得多得多。 如果坚持一段时间后还没有进展的话,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 “真难啊……”赵昌又问,“中书怎么看那三个字?” 赵高回忆,以一个书法评论员的视角开口,说“无风骨,不曾练过。” “哦。那写的是秦篆吗?” 赵高犹豫,最终只说“应该是。” 写字是一种非常有个人风格的事情,特别是当前时代。由于字体繁琐,很多人会用自己的方式简化。有的将两三字合体,有的略去某部分,有的只简化某部分。 赵高的犹豫,在于他认为这写法结构大体是秦篆,但细节的处理上没太见过。这几字松松垮垮,尾部有些上扬。 可这也没错处,不能因为字写得丑,个人风格强烈,就说这东西有问题。要是以这为标准,鱼肯定直接被抓进去,然后被册封为天下第一大间谍了。 赵高在芷阳搜集变体字期间,见到的奇葩字多了去了,每每都让他怀疑写出这种字的到底是不是秦人。现在知道得越多,就越给不出断言。 简牍上只有三个字,可以作为依据进行分析的内容基本没有,又怎么能得到准确的结论? 赵昌便思索“名、安、太,这应该怎么断句?” 名安太,可能是动词、名词、代词…… 赵昌在心中排列组合。如果在名之前、太之后断句,那大概率是“xx名安太”,安太是什么? 如果在名之后断句,那就是“xx名,安太xx”,安大约是动词或疑问代词…… 如果在安之后断句,“xx名安,太xx”,谁是安,太又在表达什么? …… 好一通分析,暂时啥结论也得不出,只能把各种可能性牢牢记在心里。 然后赵昌说“我饿了。” 他的午饭全都没了,完全白吃,现在真的很饿,非常想整点什么。 鱼,一个逐渐变得特别体贴的人,在回来的时候就让人再做一顿,省得公子会饿。 被我猜对了吧,我就知道!鱼心里骄傲,严肃道“已经准备好了。” 第51章 限时返场 芷阳的官吏最近忙上加忙,正在努力确认尸兄的身份,不出意外,忙了一圈没有摸到头绪。 以秦的户籍规定,傅籍时要记录户主之名、身份、籍贯、身体特征及家内人员等情况,对于赘婿、商人等特殊户籍还要记其三代。 秦不许平民私自前去外地,离开本地就必须持有官方发放的符作为身份证明。如果有人举报县内出现没有外出凭证的人,官府会被罚款。 再配上什伍连坐等组合拳,官府应当对辖内的人有不错的掌控能力。尤其,此地是芷阳,它离咸阳很近,它不是那种难以管理的边境县。 既然在芷阳找不到线索,那他很大可能就不是芷阳人。 跨境办案,在未来都是麻烦事,更何况是当下。芷阳县令只能把事情上报内史,之后请内史再做决断。 赵昌等到个不了了之,他还没反应,鱼竟然先闷了两天。 鱼这人虽然时常面瘫,但不开心的时候,眼皮会比往常更耷拉一些,透出一种生无可恋的气息。 赵昌觉得这种微妙的情绪表达很有特点,悄悄观摩学习。等赵高把芷阳的大部分文书盘了一遍之后,赵昌说“我要去房陵,去见他们一面就回咸阳。” 鱼心里惊讶。 得到消息的彭仓也奇怪“现在才五月……” 他们才刚出咸阳没多久,这么快就回去,不正常。 赵昌道出他的想法“我要回去请示父亲。我想去北地看看。” 木简来源之地为边境。 这让他起了一点好奇心。 想去,很想去。赵昌也说不清这种想法的来源。 或许是因为他还想见一见上辈子的老家长什么样? 既然想到了,那就去做,不给自己留遗憾。这就是赵昌的认知。 但嬴政八成不想放他。逐渐往偏僻之地跑,和到房陵、芷阳是两个性质。 赵昌得想想办法。在这之前,先再去一次房陵。答应的事情就要做到,上次说肯定会回去,既然现在有空,那就回去。 不过这回不能再给出承诺了啊。赵昌想。 没有人可以阻拦下定决心的赵昌,更何况,在这里论地位,其他人也比不过他。他说“尚书和鱼,跟我一起准备礼物,中书负责其余物资,可以吧?准备好之后就启程。” 当初答应要带礼物的。赵昌在心底盘算。给牙老捎去新犁吧,给毛叔也更新一下装备,还有雨,翅,小米,大娘,小婶…… 盘了一遍房陵的熟人,赵昌对赵高说“中书,记得多备两辆车。” 他总觉得礼物可能不够放。 —— 房陵。 牙最近闲下来的时候总是坐在田边发呆。没办法,触景生情了。去年这个时间段他碰到了某个人,去年这个时间段某个人给房陵带来新变化。 放不下啊。放不下。 一如往常地叹口气,慢慢起身回家去。 但今天,有一点点不同。 “昌回来了!” 牙一个大惊,怀疑自己听错了。 怎么会?真的吗?那是谁在喊? “哎呀!真的?”也有其他听到的人开始惊讶,张望。 牙想笑,于是往赵昌当初住的地方走,边走边问同路的人“谁说的昌回来了?” “俺听更说的。” “拿也这么说。” “先前不是花传的吗?” “呀!有这么些人说,那这就是真的了!”大娘道。 牙也期盼起来,加快脚步。 然后他真的看见,原本空空的房屋前停着车。 赵昌本来想把礼物送到别人家里,结果由于大家太热情,现在变成了乡民在往这聚……聚着聚着,这群人一听说还有礼物,干脆排队自个领走了。 赵·圣诞老人·昌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领了礼物,大家也没离开,像是找到了个聚会场地,看见三三两两的熟人,就出去在一旁闲扯起来。 赵昌身边的人来的来走的走,房子周围的人却越来越多。 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牙。 “牙老!”赵昌挥挥手。 牙也抬手挥,揩掉一点泪珠,走过去,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回要住多久啊?” 赵昌笑笑,实话说“不能久住了,我回咸阳有其他事情。” 牙有点失落,但也理解。在他眼中,昌还能回来就已经是非常惊喜的事情了。牙道“也好,也好。咸阳好啊。” 叙旧等事暂且不谈,赵昌来房陵也是为了看一看研究院的进度。 过了大半年,研究院所在的地方已经大不一样。不知道具体是谁出资扩建,起码占地就比赵昌记忆中要大了几倍。 毛不在里面。他被汉中郡派了任务,和毛小队的工匠去郡内其他县支援各种水车的制作,暂时是见不到面了。 赵昌有些许遗憾,但没办法,错过就是错过。 见到他来,研究院的大金主兼看门保安兼监工吴全乐了“是昌啊。” 吴全当初来到房陵,一眼被大水车震撼住,找老乡聊天,却因为不知道房大工的名号,被大娘认为不是咸阳人。 之后他就对这事起了好奇心。众所周知,好奇是沦陷的开始。 吴全,沦陷在水车上了。他好像借此感受到一种机械的美,又或者是那种人与自然的交织共存。水车共鸣了他说不清道不明的灵魂。 于是,一位金主就此诞生。 “最近大家过得还好吗?”赵昌问。 吴全点头“过得可好了。” 他起身兴奋道“随我来,我们有东西要给你看。” 赵昌离开后,其他人没有停过。不仅没停,院里的人还越来越多。在初始人员的带动下,研究院涌入了第二批、第三批闲人。 吴全牵出辆牛车。在房陵待久了,他似乎也变得肆意洒脱许多,一抖鞭,坐上前座,招呼“走走走!” 赵昌和鱼坐上去,吴全驾车带着他们往西跑。 房陵周围山多,但西高东低,南陡北缓。赵昌大概懂了,可能是做出来借用落差运转的东西了。 但哪怕他有心理准备,也没能想到吴全带他去的地方已经建起了一圈工坊。 “这是在做什么?” 吴全的手在空气里画了一个圈,说“磨啊。” 他和赵昌谈得来,还因为两人都把吃饭看得很重要。有他这个大金主的建议,研究院和县里的人自然倾向于先满足他的想法。 “……厉害。能在其他地方做一个吗?”赵昌觉得,说不定他爹已经知道这些东西了。 吴全看他“您想在哪里做?咸阳?” 赵昌笑“您觉得呢?” 吴全哼笑“我觉得不怎么样。” “那好吧,不强求。”赵昌暗自可惜。 转而想,他们不回朝堂也无所谓,留在房陵进行高效产出就挺不错。 吴全瞄他一眼,叹道“咸阳,没意思。不如房陵啊。” 赵昌冷漠脸,不接戏“哦。” 吴全见引不到其他反应,问“为什么现在就又来房陵了?以后也会常来吗?” 赵昌一脸正直,只回答第一个问题“因为我父亲是个好人。” 吴全……你认真的? “不再来就算了。快走吧。”吴全啧声。 赵昌理直气壮“我可没说不再来。况且,非让我跑来跑去吗?您要是想我就说一声,自己到咸阳去看我。” “呵,有人会想你?” “呵,嘴硬的老头。” 吴全怒道“我还没老呢!” 第52章 这个人就交给你了 赵昌在房陵短暂停留了一下,就带着部分人的回礼返程。 秦王知道他要回来,但心里不爽。只因为当初赵昌在芷阳的“我要去北地”的发言也一并被记录下来送到咸阳。 他觉得昌太会得寸进尺。 还是说,昌以为自己很好说话? 你想要什么我就要给什么? 故而在面对返回的赵昌时,秦王面色冷凝“为何要去北地?” “想见到不一样的景象。” 秦王的怒气还堵着“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 赵昌啊这。好吧,我承认是有点。 他正了正神色,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既然您愿意放我出咸阳,我便想要见识更多。” 秦王冷笑“如果你还想再出去,就不要回咸阳了。” “您愿意分封我吗?” 秦王闻言嗤道“我愿意贬你。” 赵昌垂首,过了一会问“……那我可以先和母亲道别吗?” 空气静默一阵,画面似乎僵持住了。 赵昌恭顺的态度让秦王怒火渐渐消去。 理智重归,秦王说“……为什么不反驳,你就不怕我真的下令吗?” 从本心而言,他确实不想那样对儿子。 赵昌道“如果这是您不愿更改的决定,我只需要接受就可以了。” 大不了以后想办法背地里搞事嘛。 对于祖龙生气这一点,赵昌倒不害怕。 赵昌能明白这种愤怒的来源。 它源自于在意,这是以在意为核心而增生的不满,也起源于嬴政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实现的控制欲。 因为在意,所以会期盼、会规划、会设想。 赵昌敢担保,他爹心里一定列好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计划,准备以后用在他身上。 但他现在想去北地是超出“被规定”的计划的。 因此引来不满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问题不大,只要弄清情绪的来源,就能够想办法抵消它。 赵昌认为,老爹的怒火就是一种儿子最后会超出掌控范围的预感,也掺杂着被挑衅的失控,以及隐藏最深的不安,这种时候,只需要在合适的时机表态,告诉他我仍在你的掌控之中。 就足够浇灭不理智的行为。 等爹重新把脑子捡回来,才是真正谈事情的时候。 哼,想这样就驯服我,还早了两千年。 秦王缓和下来,再次问“到底为什么要去北地?” 赵昌并不隐瞒,说“因为我想去。不趁着现在有时间多走一些地方,我未来还能有这样的机会吗?我不想要最后只能后悔。” “以后你还想去哪里?” 赵昌惊讶“以后的事我如何能知道?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现在的想法,所以直接来寻求您的建议了。” 爹啊,你看,我心里是有你的,对吧? 秦王似笑“寻求我的建议?” 有这样寻求建议的吗?脸皮厚得可以。 赵昌抓紧机会耍赖皮“父亲呀,您就说说要求吧,您考我也行的,我真的想去啊。” 求求你了! 秦王本想拒绝,但想到一个好主意,顺水推舟“好。我可以给你要求,但如果你做不到呢?” 赵昌问“……有时限吗?” “今年。” 赵昌痛快答应“我肯定做得到。如果做不到,以后您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怕个毛线,反正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冲就完事了。 秦王笑了,说“那你就好好想想,该如何说服韩非吧。” 反正追根究底,是因为你的提议。 “……谁?” 秦王挥手让他出去“自己去打听。记好了,今年做不到,以后就别再出咸阳。” 秦王已经对韩非起了杀心。 这个人话里话外都是如何保全自己国家,哪怕他给出暗示的橄榄枝,韩非也婉拒,全当没看见。 机会他已经给了,扣留的时间也够久了。 秦王只是一直在权衡,也确实有些舍不得。如果再拖一拖,他可能很快就会忍不住下手刀人。 赵昌一脸莫名地离开。 谁啊?为什么要说服?难道你又杀了人家老大吗? 所以说,干掉 别人的头头,还想要小弟的忠心,你是怎么想的啊? 赵昌趁着林送他离开,问“父亲说的是谁?发生了什么事?” 林简单转述了事情始末。 赵昌一听,懂了。 他爹看上一个心有所属的人,自己搞不定,就让儿子出阵。 屑啊,太屑了。竟然还拿这种事和我打赌…… 您还真是赌对了。 现在是时候让人感受一下语言的魅力了。 赵大忽悠摩拳擦掌。 他简单搜集了些韩非的信息,包括著作,想看完之后对症下药,一看,愣住。 “……是他。” 韩非子,这我知道啊。 国人就算没有通读过《韩非子》,也一定听过里面的部分内容。 这位是个成语大户。韩非写过许多寓言故事守株待兔、自相矛盾、买椟还珠、一鸣惊人、滥竽充数…… 《韩非子·五蠹》中还有一句“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评价犀利,流传甚广。 只从以上就能知道,韩非这个人,既善批判,又善教化,很厉害。 赵昌有点沉默。 爹,你这件事叫我很难办啊。 生气了,怎么能让我跟这种人对上! 这不是难为我吗! ……算了。没挑战性的事我还不干呢。怕个头啊,始皇我都敢怼,区区韩非,嘁,不过如此。 但战略上藐视他,战术上重视他。赵昌拿着木简就开始研读。不看不行啊,对于这种大思想家,最好还是先“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简单过了一遍《韩非子》,赵昌也做好心理准备,梳理了一遍语言,终于决定去找人掰头。 就算输了,大不了再来一次。赵昌年前就在这人身上死磕了。 他坐车停到韩非的住所前。 韩非现在还在咸阳,生活环境不错,自由程度可以约等于燕丹。 他知道秦王想用自己,奈何这个国家不是韩。他心不在此,无意在他国出仕。 ……哪怕他也欣赏秦王。 除了偶尔需要和秦王聊天,这里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同。大多数时候他都像在家中一样,沉默地思索各种问题。 但今天,外面来了一位不一样的访客。 韩非摸不透秦王的意思。为什么要让一位半大少年来见我? 赵昌则在礼仪性的见礼之后,直接开口,道“我拜读了您的作品,有些许问题需要您解惑。” 韩非懂了。难道秦王换了一种方法? “请说。” 不论如何,他都很乐意对此做出回答。 第53章 你在等什么 赵昌的开头并非为了指责或嘲讽。他的核心目的是向韩非表明,我并不是为了求教而来。 韩非如果因此恼羞成怒更好,如果保持情绪稳定,也会因言论稍微转换态度,认真对待赵昌。 对韩非而言,他没有必要生气。更难听的话他都听过。 但他确实讶然,没想到会有人以这种开篇来找他谈话。他平静地回答“因为我在遵从君王的命令。” 韩非不认为国家能依靠外交强大,要想富强只能依靠国内的努力,但韩国人又不听他的。 赵昌诶,这个回答,原来你这么听韩王的话吗? 他好奇地接着问“君王希望您做什么,您就会做什么吗?如果韩王希望您为秦国效忠,您会愿意吗?” ?你,这…… 韩非停住。 仔细一想,韩王还真的干得出来这种事…… 麻了。 “秦国,想要这样获得我的效忠吗?”他的声音变得冷冽。 下三滥的招数! 赵昌摇头“我的问话怎么可能代表秦国呢?我只是好奇您有多忠于韩王而已。” 现在看来,确实有点忠。好像找到弱点了,但这个不太好用。 韩非说“我忠于王上,是应该做的事情。” 赵昌明白了“韩王派您前来秦国,一定非常信重您吧?” 韩非就是再厚脸皮也说不出承认的话,只道“信与不信,不能影响我。” 这人,点子扎手啊。 油盐不进,态度很坚定。 赵昌放下了现在说服的心思,转而决定认真请教一点问题“我明白了。我想知道在您眼中,韩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变得强大?您愿意告诉我吗?”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见了面才知道,原来你这么看重韩国,那我干脆就听一听你的真实想法。 如果我连真正的你都不了解,又怎么能真正说服你。 韩非安静一阵,都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一个秦人,问我如何强大韩国? 你在说笑吗? 可赵昌的表情很认真,也很想听到他的答案。 韩非看得出这种真诚……真诚到……甚至让他感觉有点苦涩。 秦王一直与他聊如何强秦、如何治臣,根本不可能问他怎么强韩。 韩王更不愿意听,不愿意问。 到如今,真心询问他这个问题的,竟然只有面前这个人。 韩非勉强说“等到王上远离愚蠢的重臣,开始任用智术之士、能法之士。” “还有吗?” “等到王上学会观察试探臣子,奖惩分明……” “嗯,还有呢?” 韩非的声音越发干涩“等到,王上能够把握权势,分辨利益……” “嗯,嗯。为什么都是您已经写出的内容呢?这只是理论啊。” 赵昌睁着求知若渴的眼睛“还有更具体的想法吗?比如,有谁是可以任用的?他可以用在哪个方面?哪一些法律需要更改?更改成什么模样?” “……不,”韩非回避偏头,“……不要再问了。” 为什么都是我已经写出的内容?因为这就是我为了韩而写的啊! 我呕心沥血的成果,为什么无法让我最想要看到的人看到呢? 为什么和我谈话的是一个秦人呢? 为什么? 赵昌说“您的意志找到可以托付的人了吗?在您之后,有谁可以接过您的旗帜吗?” 韩非的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找继承者了。 “……不要再问了。”韩非不想再继续说下去。 赵昌轻声叹息“原来您是清楚的啊……韩国,现在是强大不起来的。” 所以你没有关注具体的人才,所以你没有思考针对韩的精确修改方案,所以你没有在意继任者的培养,所以你是在总结发表学说。 韩非登时对赵昌怒目而视,可他又明白,这话没错。 但凡没有前面的对话,但凡换另一个人,韩非一定会无情地用言语戳对方的痛处。 可现在,他只能无言垂下眼眸。 “您将国家变革的开始寄托给贤明的君王,您什么时候能等到那一天?所以您写下通用的言论,以期盼君王的醒悟。” 赵昌走近他,小声问“为什么 要等待君王才能开始呢?其他的公子呢?或者,您不也是韩国的公子吗?” 韩非怒,道“荒谬!” 你竟然要蛊惑我? 赵昌便笑出来“原来您不是为了韩的宗室?那您的理想是为了什么?韩国的人民?” 韩非皱眉,仍在回答前面的话题,道“那是,以下犯上!” “哦,原来还是为了韩氏。您的做法竟然只是等待吗?等待有人发现您,支持您?我还以为写出醒世言论的人是通透的,没想到竟然这样天真?” 真是,太理想了。 明明对权势与人性的分析鞭辟入里,所作所为却像一位天真的空想家。 赵昌看着韩非的表情,问“您以为我在教唆您?您认为您的等待对韩有什么好处吗?韩能因此受益吗?” 他自顾自地继续道“如果我是您,我可能会先隐藏自己,想办法教导韩王的公子,我会培养出一位可以托付的贤王,又或者是主动寻找志同道合的人…… “能够行动的方法有很多,无论如何,都不能是寄希望于别人来发现我、认可我。就算最后会失败又怎么样,至少我曾经拼命努力过。” 赵昌失望地叹道“我敬佩您的思想,却无法认同您的做法。您真的想要重振韩国吗?那为什么不做出真正能对韩起作用的行为呢?您是一位理论的指导者,却不是一位实干家吗……” 你不是我期待的人。秦国或许缺指路的灯,可你的理论已经写出来了。秦国现在更缺能够披荆斩棘的人。 韩非沉默不语。 赵昌觉得今天也该到此为止,等了一会,拜谢说“今日叨扰您了。” 感觉韩非有点要破防了,不能再继续了,不然说不定会触底反弹。 明天必来二战,看我以后不烦死你。这个北地,我去定了,谁都拦不住! 他转身离开。 韩非望着他的背影,沉声问“秦王,与你……?”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选你当使者? 赵昌听到问话,停住脚步,回身,答“我是秦王的二子昌。” 韩非不禁低头苦笑“秦啊……” 秦王的孩子已经成长到如此地步,韩呢?韩王,还有公子,为什么? 赵昌看着略带受伤的韩非,想了想,问“明日我能再来向您请教吗?” 第54章 闭嘴吧你 赵昌和韩非的第一次会面圆满告终。 对于这个结果,赵昌感到意外且惊喜。他去之前没想到能拿到非常理想的成果。 只待在别人的理论体系中,是没有办法辩倒对方的。 赵昌试图通过韩非理论与现实的不同找到漏洞,撬动韩非的情绪,进而展开后续。 谁料韩非上来就自爆了一个大弱点,赵昌抛掉先前的准备,顺着聊下去,发现了一个可以利用的更大的弱点。 即,你说是为了韩国,但你的做法哪样让韩受益了?现在反而是秦获得的更多吧? 啊嘞嘞~你是真心为韩的吗?还是说,这只是一个口号,一句空话?你其实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国家? 赵昌带韩非绕了一圈,趁人还没反应过来,对着新划的伤口戳戳戳。 真不真假不假不重要,重要的是韩非的心乱了。 现在几乎可以说是胜利的曙光近在眼前。赵昌的心情飞扬。 他自认不是搞理论、搞体系的,但他会搞人。 事情都是两面的,他擅长发现人的优点,给人鼓励;同样,他也极其擅长找到缺点,集中攻击搞人心态。 在相处中观察、分析、总结,只要让他和人接触一段时间,他就能把人剖析得七七八八,然后找到最合适的方法驱动这个人。 用最笼统的归纳方法追名的就给他名声,逐利的就给他利益。 赵昌只是平时很少对人刻薄。如果真的喷起人来,他的输出全都是无视防御的真实伤害。 保持着愉快心情,他离开韩非的住处,去找将闾。 由于上次离开之前,他和将闾做出了兄弟重逢的升好感约定。赵昌回到咸阳后,每天会至少抽出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陪将闾。 嗯,这种做法,在将闾眼中确实就是昌更喜欢我了。 赵昌不觉得陪将闾烦人。这个小孩很好养活。 将闾一贯安静,习惯在一旁做自己的事情,他很少找赵昌说话,偶尔说几句,只要能得到回应就很开心。 赵昌所给予的陪伴,真的只有近乎无声的陪伴而已。 之前的大部分相处时间都是赵昌研究韩非的著作,将闾在旁边复习前一天刚学的字。 这种清闲生活让赵昌感觉内心都要被治愈了。 顺带一提,扶苏这个学习狂魔在二弟回来之后,也跟着赵昌一起看书,没有去霍霍别人。三人难得再聚首,度过了一段温馨时光。 时间转到第二天,赵昌再次冲去找韩非。 这回韩非竟然提前准备了吃食,让赵昌很惊喜。 奈斯。 “这是您给我的吗?”他进去后,不客气地问。态度熟稔得好像他们不是认识了两天,而是认识了两年。 韩非诧异,点头“是。” “真是多谢您了。”赵昌笑得很开心。 韩非更诧异。昨天那个犀利无情的人好像消失了,只剩下这个看着桌上食物傻乐的孩子。 这转变也太大了……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今日我们能再聊一聊存韩之策吗?”赵昌收心,问。 韩非摇头。 他昨晚一直没睡着。赵昌指出的问题让他钻牛角尖了。 我是为韩,还是,只是习惯性觉得自己应该为韩?我的做法和我的想法,真的开始背离了吗? 韩,好像真的没有得到实际的益处。我这么多年到底在做什么? 作为一个擅长思考的人,脑袋一旦开始运转,就会停不下来。 韩非辗转反侧,感到忧伤。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大大的忠臣,可现在一看,我竟然是这种人? 坚持许久的基础出现了裂缝,围绕基础构建的心理防御也开始摇摇欲坠。 韩非问“您认为,我是虚伪的人吗?” 赵昌是我昨天用力过猛了吗?你太缺乏自信了吧? “不是。您只是暂时没有认清自我而已,所以才会出现行为与认知的偏差。如果这就叫虚伪,那天下有多少不虚伪的人?” 韩非垂眸“为什么,我会这样……” 赵昌看人要自闭了,讶然“时刻明白自己真正的想法,永远看透自己的内心,不被任何外物裹挟,这是圣人才能做到的事情。您难道认为您已经是圣人了吗?” 你在自闭什么啊,我服了,你的内心怎么这么敏感脆弱啊 ! “不,我不是。”韩非道。 “那您在纠结什么?” 韩非沉默,回答“我不明白,我的做法。” 我做的这一切,竟然都不是为了韩国。 赵昌和韩非的第一次会面圆满告终。 对于这个结果,赵昌感到意外且惊喜。他去之前没想到能拿到非常理想的成果。 只待在别人的理论体系中,是没有办法辩倒对方的。 赵昌试图通过韩非理论与现实的不同找到漏洞,撬动韩非的情绪,进而展开后续。 谁料韩非上来就自爆了一个大弱点,赵昌抛掉先前的准备,顺着聊下去,发现了一个可以利用的更大的弱点。 即,你说是为了韩国,但你的做法哪样让韩受益了?现在反而是秦获得的更多吧? 啊嘞嘞~你是真心为韩的吗?还是说,这只是一个口号,一句空话?你其实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国家? 赵昌带韩非绕了一圈,趁人还没反应过来,对着新划的伤口戳戳戳。 真不真假不假不重要,重要的是韩非的心乱了。 现在几乎可以说是胜利的曙光近在眼前。赵昌的心情飞扬。 他自认不是搞理论、搞体系的,但他会搞人。 事情都是两面的,他擅长发现人的优点,给人鼓励;同样,他也极其擅长找到缺点,集中攻击搞人心态。 在相处中观察、分析、总结,只要让他和人接触一段时间,他就能把人剖析得七七八八,然后找到最合适的方法驱动这个人。 用最笼统的归纳方法追名的就给他名声,逐利的就给他利益。 赵昌只是平时很少对人刻薄。如果真的喷起人来,他的输出全都是无视防御的真实伤害。 保持着愉快心情,他离开韩非的住处,去找将闾。 由于上次离开之前,他和将闾做出了兄弟重逢的升好感约定。赵昌回到咸阳后,每天会至少抽出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陪将闾。 嗯,这种做法,在将闾眼中确实就是昌更喜欢我了。 赵昌不觉得陪将闾烦人。这个小孩很好养活。 将闾一贯安静,习惯在一旁做自己的事情,他很少找赵昌说话,偶尔说几句,只要能得到回应就很开心。 赵昌所给予的陪伴,真的只有近乎无声的陪伴而已。 之前的大部分相处时间都是赵昌研究韩非的著作,将闾在旁边复习前一天刚学的字。 这种清闲生活让赵昌感觉内心都要被治愈了。 第55章 阿兄 屋中,赵昌躺在小榻上浅眠。将闾在另一边一字一字地复习默记。 将闾学习习惯的养成,是扶苏的功劳。 起因是赵昌走之前,托付将闾,让他“看住阿兄”。 将闾虽然没搞懂为什么,但他很听话,每天陪完鸡吃完饭睡完觉,空下来的时间就偶尔去有扶苏的地方瞎转悠。 直到有人来教他认字。 将闾不太想学,然后扶苏对他说“我和昌都会,但你不会。” 将闾(??v_v??) 这谁能忍?学了! 没读过书的小孩被扶苏轻松拿捏。 扶苏闲着时就来监督将闾的学习进度,时不时来一句“昌也会”鼓励将闾。 他会管将闾也是有原因的。 刚开始扶苏被总是在他面前游荡的将闾弄糊涂了,终于忍不住问“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将闾回答说“昌让我看住你。” 嗯?你?看住我? 扶苏认为这话得反着听,一定是昌让将闾不要乱跑,让我来看住将闾。 嗯,确信了,这肯定就是真相。 他觉得不能辜负昌的信任,便承担起兄长的职责,给将闾规划学习时间,有空就抽查学习成果。 两人的感情深度不知道有没有增长,但起码扶苏会在将闾面前破防了。 “学了十个字,为什么有七个没记住?” 将闾垂头。 “前些天不是会了吗?这个怎么又忘了?” 将闾垂头。 “你,你……昌如果看到你这样,会被你气到的!”但现在是扶苏被气到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笨的小孩! “昌不会。”将闾撇嘴。 扶苏恼。 “我不想管你了。”扶苏生闷气放下木简。 闾也不说话。 他们检查完作业就会不欢而散,但等到下一次抽查,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忘掉”上次经历,和谐地开始,最后重演两个人互相生气的结局。 循环了几次,扶苏逐渐心平气和。 习惯了,三弟确实有点笨。 但将闾也逐渐放肆起来,想要玩耍的天性占了上风,最终让学会养气的扶苏再破防。 “一个都没记住?!你怎么学的啊?” 将闾垂头。 “你以为你是为谁学的!” 将闾垂头。 扶苏怒道“昌会对你失望的!” “昌不会。”将闾撇嘴。 扶苏失望地看他“……是,也许他不会,但我会。” 你笨可以,但你怎么能不努力呢? 我自己学完习,还要抽时间管你,但你就是这样的态度? 扶苏很生气,气得什么多余的话都不再说,放下木简就离开了。 将闾有些迷茫。 或许他是被扶苏的眼神刺痛了,或许他懵懂地知道这次什么都没学进去是错的。 将闾心里有点堵。 过了一会,他低头抹抹眼泪,自己坐下开始记字。 他一遍一遍地背默,最后小心翼翼地带着简牍去找扶苏。 “你来找我做什么?我不想见到你。”扶苏赌气。 将闾低头把木简怼进扶苏怀里。 扶苏甚至往后踉跄了一下,惊怒“你!” “我记下来了!”将闾大声道。 “所以呢!”扶苏的怒气噌噌上涨。 一看到将闾就脑子疼。 好气啊,长公子的涵养不存在了。 “还要再查我!”将闾铿锵有力道。 像以前一样。 扶苏拒绝“我不要!” 将闾不再说话,拽走扶苏怀里的木简就闷头噔噔噔地离开了。 弄得扶苏的怒火不上不下,愣在那里。 之后将闾每次学完新课程就抱着学习成果过来找扶苏,重复那一句“还要再查我。” 第三次、第四次…… 扶苏最后实在是被坚持不懈的将闾磨得一点脾气也没了,无奈“何必呢?” 将闾听到了和以往不一样的答复,眨巴眨巴眼睛,迟疑“……还要再查我?” 扶苏严肃神态,说“但你不可以再像那次一样,故意不学习。” 将 闾抱着木简重重点头。 “如果你再那样,我就不会再理你了。”扶苏认真补充。 “嗯!” “那好吧。”扶苏勉强松口,“以后,还是像以前一样。” 哼,真是受不了这个三弟。 在碰壁好多次之后,将闾终于听到了肯定的回复。 他看着扶苏,站在原地,抿唇,眼睛变得晶莹。 等扶苏一晃眼,将闾已经开始无声落泪,眼泪大滴大滴地滑下,像决堤的水。 扶苏很慌,手足无措“为什么哭?怎么回事?别哭啊……” 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救救我啊! 扶苏急得鼻尖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你怎么有这么多眼泪啊? 怎么止都止不住。 将闾哭得一抽一抽的,期间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只是安静地流泪、流泪,像和世界隔绝了似的。 “别哭了啊,哎呀,怎么好像我做错了大事一样……” 扶苏一点办法也没有,暗恼。 如果昌在,他肯定有办法的,可是,为什么偏偏现在他不在这。 将闾抽噎着,总算发出了声音,开始打哭嗝。 他小声道“阿、阿兄……” 听得扶苏停滞。 说来好笑,将闾从来没正经称呼过扶苏。 将闾太寡言,初见时又不懂礼,也听不太懂人话。连后来叫赵昌,都是听扶苏的叫法进行复刻。 但将闾从最开始就不太喜欢扶苏。 因为他觉得这人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 后来见到扶苏时,他基本都和赵昌在一起。有赵昌在,将闾安静得像背景板,很少出声,每次都能靠极低的存在感把打招呼环节混过去。 在房陵,哪怕偶尔和扶苏处在同一个空间,将闾也像是拥有自己的小世界,把除了鸡和昌之外的其他生物都阻挡在外。 一来二去,扶苏也习惯了将闾这种做法。 反正将闾直呼昌名,昌都不在意。至少,他不会直接叫我扶苏。 谁知道,今天,今天居然听到将闾开口叫人了! “你,将闾?”扶苏震惊。 有一种哑巴儿子会叫妈的感觉,让人耳目一新,原来你会说话啊。 “嗝,阿兄。”将闾泪水停了,还有点哽咽。 扶苏开心得直冒小花花,但却先说“你要叫我长兄的。” 将闾迷茫“昌……” 昌不是叫你阿兄吗? 扶苏秒懂,解答道“昌不一样呀。他只有我一个兄长,但你有两个兄长啊。” 将闾坚定地说“昌是昌,你是阿兄。” 你叫昌为昌,所以我也要这样叫他。 昌叫你阿兄,所以我跟着他学。 就是这样子的! “你,不行,不可以叫昌的名,要称他二兄……”扶苏试图纠正他早就想纠正的东西。 知不知道我忍你这点很久了。 将闾一扭头“哼!” 才不听你的话。 “你,你这样,以后昌会生气的。”扶苏佯怒。 将闾不听不听,直接跑走了,空中飘来一句“昌不会!” 第56章 搞定 这头赵昌午觉睡得正香,另一边的韩非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不止中午没有睡意,到了晚上也没睡着,大脑极度活跃,一直在想事情。 算上前一天,韩非已经连续两夜未睡了。 赵昌尚且不知道,他的话疗大法,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上刑”。 或许这也是韩非变得容易被说动的原因吧。睡眠不足的时候,精神总是会受到影响。 等到赵昌第三次前去韩非的住处,他终于发现问题了。 韩非好像憔悴许多啊…… 他不是那种了无生气的憔悴,而是像疯狂肝试验的科学怪人,神情中带着振奋,身体却已经摇摇欲坠,完全靠极高的精神力驱动身体勉强正常运转。 赵昌斟酌语言“您,昨夜没有休息好吗?” 你知不知道,你看起来一副很快就要暴毙了的样子。 韩非心里暖乎乎的,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说“只是两夜未睡,无事。” 赵昌…… 你没事我有事啊!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不年轻了!你哪里来的身体资本连通两夜的宵啊? 我tm都不敢想,今天你要是猝死在这,这事以后会怎么传。 “这个人把韩非聊爆了”? 赵昌的手微微颤抖,被自己的想象尬到,严肃地说“您必须去休息。我不想和这样的您谈话。” 快点去睡觉! 韩非倒是觉得自己状态不错,自我感觉良好,身体轻飘飘的,不算疲倦。 他婉拒,说“我还可以……” 休不休息的先放一放,咱把天聊完再说。 “不可以。”赵昌绝对不在这方面让步,“弯弓搭箭也要张弛有度。绷得太紧的弦会断,现在您身上的弦就快断了。还是说,您只想当前,而不想未来?” 赵昌搞明白了。韩非这个人,认真肝起来肯定也很可怕。以后如果启用,必须在他身边放一个催休息的仆人,赵昌不想哪一天听说这人嘎在了岗位上。 “但我……”韩非还想再挣扎一下。 “没有但。鱼会请您回寝室。”赵昌微笑,“您好好休息,我们明日再见。” 靠谱的鱼上前逼得韩非半推半就,离开了会客室。 虽然没能谈成话,韩非略带失望,但赵昌的做法还挺熨帖,韩非也不太想拒绝。 或许也是为了养精蓄锐,准备明天的会谈。韩非再躺回榻上时,大脑逐渐放空了思绪,连日积攒的困倦终于一股脑涌上来。 韩非很快沉沉睡去,近乎沉睡了一天一夜。等到他再醒来,身体都有些软乏。 简单吃了些东西恢复精力,他怀着自己都说不清的期待,再一次见到了前来拜访的赵昌。 “今日您愿意教导什么呢?”赵昌选择把话题交给韩非。 事到如今,已经不需要他来主导了,聊什么都无所谓。 韩非虽然很想对赵昌输出观点,但他忍住了,问起另一件事“您为什么会来与我交谈?” 秦王扣留他的时间已久,却最近才让这位二公子前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咱就是说,这位公子昌真的有点仰慕我,然后请求秦王,秦王这才…… “这个啊。因为我想出咸阳,但我父王不想让我离开,所以让您来为难我。”赵昌的话无情地击碎了韩非的幻想。 韩非没想到我们相遇的原因竟然这样现实,泪目了。 “为了说服您,我才翻阅您的著作,最后却没有用上。不过至少没有白学,或许之后会派上用场呢?”赵昌思量。 韩非问“您认为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吗?” “嗯,差不多吧。父王不是已经认可您了吗?”赵昌只能说自己赞同里面的大部分观点,但他不能在没实践之前乱动手脚。 这个时代的土壤终究会长出这个时代的制度,盲目地动手只会加速崩坏。 “是的。”但你和秦王有很大差别。 赵昌看韩非态度太平和,甚至松动得厉害,问“您认为韩王会让您为秦效忠吗?” “……会。” 短短几日,韩非面对同一个选择,从斥责变作冷静。 冷静给予了人深入探讨的资格。 赵昌问“那您呢?您会为秦效忠吗?” 韩非摇头“我不会。” 不为韩,也不为秦。 他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国家,他只是踏上了更高的台阶。 坚持多年的信念没有办法瞬间抛弃,可韩非也不想再停留。 赵昌听得懂,说“但最终受益的会是秦。” 韩非缓和面孔,回答“但也不止是秦。” 他想要借助秦国做更多尝试。他的心已经在遥望看不见的远方。 赵昌放松下来,笑着“多谢您愿意帮助我。” 嘿嘿,赢了!又可以溜出去喽!我真是太厉害了! “唉,是您在帮助我啊。”韩非也很想看一看,眼前的人最后会让秦国变成什么模样。 —— 秦王,诧异,现在就是很诧异。 原本以为是一举两得的事,借二子顺势放弃韩非,还能合理地让昌安分下来。 没想到最后反而让人被说服了? 韩非你的犟脾气呢?你的坚持呢?你的原则就这么脆弱吗? 真是,不堪一击! 喷韩非归喷韩非,秦王不想掩盖自己的好心情,保持着愉悦,一遍又一遍地看更新来的报告。 开心过后,他又开始沉思。 昌到底应该怎么培养才好。这也太棘手了。 文字不是问题,秦律昌已经学了大概,还在这两方面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偶尔更会冒出新奇可用的改造方案,现在又能和韩非聊上一通…… 嘶,我的孩子竟然这样优秀。 他有一种自己还没发力就白捡一把神器的感觉。 昌,到底是怎么成长到这样的? 秦王寻思来寻思去,只能归结于,这就是不讲道理的天才。 所以对于再次提出外出申请的赵昌,他也给出要求“平日你要跟着鱼锻炼。” 鱼干架很猛,在记录日常的同时,兼任贴身保镖头头。 “没问题。”赵昌一口答应。 “我要你一旬写两篇文章,不拘主题,记述感想疑惑,令鱼随附给我。” 他现在不担心昌的才智,连韩非都能忽悠,估计也没谁是不能忽悠的。但他担心这孩子长歪,便想通过小作文关注昌的想法。 赵昌听到要求,麻了。 啊这,出去还要写作文…… 突然也不是很想离开咸阳了。 “我,知道了。”赵昌艰难回答。 还、还好,只是一旬两篇而已,没事,这不算什么。 呜呜呜,虽然很感动爹的关注,可是真的难受啊。 我心好痛。 第57章 你怎么来了 这次的出行,赵昌目标北地郡,郁郅县。 临走之前,将闾的小算盘打得很精。分开一次,昌回来每天陪我半个白天,再分开一次,昌就会陪我一个白天,再再分开一次,昌就会陪我一整天。 所以他主动去找赵昌再击掌“昌回来要更喜欢我。” “……嗯,我会的。”赵昌目光怜爱。 傻孩子,知道什么叫边际递减吗?唉,事情是不会按你的想象发展的。 告别其余家人,赵昌和原班人马离开了咸阳。 这次选择北地,固然有那枚残简的影响,但赵昌还有更深层的考虑。 他在努力降低祖龙面对他时的底线。 赵昌自认他不是听话的人,更不可能一直为满足谁的期望而活。 但直接就开始抗争是愚蠢的做法。倒不如一步一步地训练别人的印象,让他们形成一种习惯性的思维。 综合考虑之下,他决定从外出咸阳开头。 既能够接触实际情况,又能够搞事,还可以借此影响其他人的潜意识认知。 第一次的房陵,是被指定的;第二次的芷阳,是赵昌用来稳固之前成果的试探。直到这一次,才是彻底踏出了改变的第一步。 他可以保证,现在祖龙对他的印象中,一定有一类标签,这类标签会让祖龙认为,昌就是这样喜欢外出、闲不下来,但让人出去也不是没有益处。 赵昌没有刻意追求,而是在满足自己想法的基础上顺势而为。 尽管离开咸阳与秦王对二子的规划相悖,可赵昌还是用各种方式得到了离开的许可。 乍一看仍旧需要秦王的安排,其实这在深层中,是掩盖住核心的反抗。 因为秦王原本的目的没有达成,反倒是赵昌的诉求达成了。 数次叠加之后,就能让人形成一种难以察觉的默认与习惯。 秦王已经开始习惯了。 昌想外出是合理的,昌有自己的想法是合理的,以及藏得最深的一点有时候昌不听我的话也是合理的。 现在可以退半步,未来就可以退一步。 当你默认了我的部分人设,就会提高对我这部分人设的容忍度。 不要在我身上强求完全的控制,也不要期望我能够事事听你言。 赵昌想要的就是这种容忍。 他只要抓住这方面的包容,围绕它缓慢打磨、扩大范围,最后就一定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来日方长啊。 —— 四个月后。 “鱼……你知道吗,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但生命的厚度可以影响这个瞬间……”赵昌碎碎念,“将时间无限拉长,衡量人生……” 鱼木着脸忍受话痨的折磨。 公子好像有点疯,这些话我要全记下来吗?要都递给王上吗?好难。 赵昌也觉得自己现在很难。 他正在努力思考,这次到底应该选什么主题写小作文。 可以写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啊,心好累,好想回咸阳。 爹啊,难道这就是你的阳谋吗……我恨。 赵昌带着浓浓的怨气,组织语言,低头写字,总算赶出一篇对生死价值观的思考。 做人,偶尔就是会想死一死。 昌长叹,“这个月,竟然还有五篇要写啊!” 我要受不了了。 如果能够写日记,赵昌反而不会这样难受。问题是他的生活经历是由鱼来书写的,他能写的只有“对某事的感悟”之类的话题。 到底是谁没事就能悟来悟去的啊,难道我这是在修仙吗! 就算对生活有再多的感悟,一旬两篇,一月三旬,四个月写了二十四篇,还不能胡乱重复水文……真的好痛苦。 赵昌心里哀伤,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趁着还有东西可写,必须做点什么…… 赵昌开始盘算,如何潜移默化地转变任务要求。 他计划在下一篇小作文后附上几句对父母兄弟的关怀问候,然后逐渐加码,直到把小作文改头换面。 计划得很好,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始实施,就先收到了一个大惊喜。 秦王来了。 “父、父亲?!” 赵昌震撼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祖龙,站起身。 你怎么也“ 山不就我我就山”了?我的天,吓我一大跳。 “不欢迎我?” 赵昌缓了过来“不……只是没想到您会来北地。” 出大事了吗?来督战?打匈奴还是月氏?到底是什么档次的目标人物,竟然值得你出咸阳?没听说那些外族这么牛啊。 秦王看了一圈室内陈设,算是给出回答,说“桓齮大胜赵军,我要去邺地看望。” 桓齮取平阳、武城,斩扈辄与十万赵军。 秦王接到战报后很开心,准备去前线慰问一下、表扬一下,让将士们再接再厉,再创佳绩。 赵昌。 所以,这就是你不往东走,反而往北绕路找我的理由吗?您认真的? 赵昌问“……您要带我一起去吗?” 不然我很难理解你绕路出现在这的原因,总不能是想见我了吧? 秦王沉吟,思索一会,最后说“可以。” 赵昌脸上惊喜,心底惊讶。 居然还要现想?你不是为了带我走才来的,你真的是想见我? 我们之间的父子情竟然已经增长到这种地步了吗?可怕。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我这就让他们收拾,不能耽误时间。” “不急。”秦王看着他,感慨,“……你长高了。” 是啊,我不仅长高了,还换完了前面几颗牙,这就很让我欣慰。 但是,开启这种话题的你很不对劲,绝对有什么事发生了。 赵昌礼尚往来“您变瘦了,是太辛苦了吗?” 难道是之前筹备战争,操劳过度?不是已经赢了吗?现在心情看上去却不怎么样。 “……还好。”看得出,秦王很不适应这种平淡普通的日常关心,不过他就是要硬聊。 赵昌无奈,接过话茬,决定做说个不停的聊天机器,不让氛围冷下来“那也不可以啊,身体最要紧,您在咸阳有好好吃饭吗?像我就是……” 赵昌的嘴忙得很,一直叨叨叨,从爹到将闾,从身体健康到充足休息,能叮嘱的全叮嘱个遍。 你想唠家常,那我就跟你唠。 只要赵昌想,话就绝对落不到地上,这就是一个社牛的自信。 虽然不明白今天的爹怎么一回事,但没关系,我一看就知道你现在很需要情绪价值。在这方面我很懂的,保证一通话疗下来,让您感受到亲情的温暖。 第58章 可期 桓齮出兵的事情,赵昌知道。 秋收过后,秦国动员与赵接壤的郡兵,虽然北地郡不在其中,但隔壁郡在筹备战争,北地郡最后总归能收到传言。 秦赵之战,赵昌没有过多关注结局,但大胜的消息理所当然会被秦人传递,赵昌也因此简单听了一嘴。 在杀完邯郸援兵后,考虑到自身也损失相当一部分军队,现在进攻邯郸反而可能引起赵国绝境反扑,桓齮暂时息兵,主力据守邺地,巩固平阳、武城战果。 “邺,是什么样的?”赵昌看爹心绪宁静,开始好奇。 秦王方才的浮躁只是因为看见孤身一人的儿子,不禁被勾想起不愿回想的往事。 简言之,他刚才一个不小心想到了不够愉快的童年生活。 但赵昌停不下来的废话,让秦王慢慢脱离出从前的影响,认识到过去与现实的不同。 他说“邺地,是一个好地方。可拦邯郸南出,又是河内粮仓。” 邺县从前被魏国的西门豹治理,他在这里挖了渠,进行大改造,使邺地粮食产量大增。 “……哦,原来是这样啊。”赵昌干巴巴地捧场。 这个回答太无趣了,但很祖龙。 可是没办法,就是得继续尬聊,于是他接着“我听说桓齮将军攻下了武城平阳,为什么要去邺地看望呢?” 秦王刚才听叨叨的话听得开心,现在用完就丢,瞥他一眼,懒得回答,道“自己想。” “……哦。” 心痛,就这种无情的态度,谁能看得出他居然还会想念人。 知道的是你现在更亲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讨厌我。 秦王说完话就没再理他,而是在屋中踱步闲逛,看赵昌平时读的写的东西。 赵昌也没理爹,他现在渴得很,刚才叽哩哇啦说得口干舌燥,见老爹在翻简牍,说“父亲,我渴了,您要喝水吗?” “不用,你随意。”秦王坐在赵昌日常所用的案前,摆摆手,反客为主,意为,你现在可以自由活动了。 赵昌嘁,总有一天……哼(?`~′?) 他退出去,找喝的去了,喝完看到了和老爹一起来的林,上前说“您能为父亲准备可饮的水吗?” 林点头。 赵昌才端着给爹的水进去。 一进去,秦王抬头问他“为何现在思考生死?” 他看到赵昌刚写完没多久的本月第一篇小作文。 你才多大啊,就想这种问题? 赵昌放下水,说“因为我见到其他人的逝去,所以开始思索。” 骗你的,实际上是被小作文逼得生无可恋,最后写出来的东西。 一想到还有五篇作文,我的心就死了。 王放下木简。 他现在年富力强,正处于人生的上升阶段,因而并不忌讳谈论死亡。 死,对于当前的秦王太过遥远。 “若我逝去,你当如何?”他的问题是轻描淡写的。 赵昌说“……我会哭。” 如果秦王真的现在就去世,赵昌肯定是先震惊悲痛,然后开始发力。 抱着不能让秦国毁了的念头,拉拢能拉拢的,妥协能妥协的,干掉能干掉的,实在不能下手的,记小本本,事后清算。 秦王又瞥他一眼,觉得这小孩避重就轻,问“你认为扶苏如何?” 赵昌认真思考,简单总结说“阿兄心地善良,思维敏锐,能够以小见大,自制力强,有一定的主见。未来可期。” “你觉得他没有缺点?” 全在夸,听着假。 赵昌“……有。” 秦王颔首,道“说。” 我想听听你怎么评价他的负面。 赵昌回答“心善就会心软,敏感所以易伤,坚持因而固执。” 一体两面,扶苏优缺皆有,在身上共存。 秦王“照你这么说,他又全是缺点了?” 赵昌说“没有过度的时候,长处就是长处,但过度了,自然就变成了缺憾。” 秦王问“扶苏过度了吗?” 赵昌含蓄地重复一开始的评价“未来可期。” 我哥现在才多大啊,你总不能指望他一下子就变成完全体吧?改造得慢慢来。 “未来可期。”秦王也低声重复一遍, 转而问,“那你呢?” “……?”赵昌寻思,给出一个答案,“现在可期?” 谦虚什么的,这是不存在的。除了身体硬件跟不上,他现在就是完全体,且思想还在缓慢进化。 而且年龄小也有年龄小的好处,大部分大人哪怕知道他聪明,也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小觑他的威胁程度。 这就给了赵昌很多发挥空间,包括对待他爹,赵昌的做法能够生效,是借助了当前的年龄优势。 “现在可期啊。”秦王便笑起来。 谈话结束后第二天,赵昌和鱼他们收拾东西,跟着秦王的车队,往东方去。 路上的经历没什么可说的,安保做得很好,也暂时没有人刺杀捣乱,最终他们一行人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地抵达前线。 秦王再次见到了为他征战的桓齮,想到上次相见,是近三年前的事情了,有些感慨。 十一年的时候,王翦带着桓齮杨端和去赵国偷家,最后留桓齮镇守,到现在已经是十四年初。 一通慰问嘉奖,他们开启正式话题,秦王问“邯郸反应如何?” 桓齮说“回大王,在我们停下攻势之后,邯郸就也没有反应了。” 赵王太怂,又太擅长掩耳盗铃,见秦军不动,平日担心归担心,没见他少玩。 赵王站在自己方面想得很透秦都不打了,干什么让我主动攻击再撩拨他们,你吃太饱了吗? 所以秦赵两方都只是各自驻军,警惕对方,但没有再动手。 秦王再问“对于下一步应该如何进军,你怎么看?” 该怎么继续打赵国,朝堂上其实已经讨论得差不多了,不过他还是想听听桓齮这位一线人士的想法。 桓齮心里也一直在规划这件事,答“从南上邯郸,虽然有平阳武城之利,但长城阻挡,难以达到目的。不如绕路上党,从北方攻克城池,先威胁邯郸背部,再图谋赵都。” 一下就干掉赵国首都,他认为可能性不大,应该多蚕食一些赵城。南面有邺等地被秦占住,但邯郸北面还是安全的。 他的计划就是让邯郸南北都有秦的据点,到时候才是正式进攻的时候。 第59章 奇葩 对于秦王率众莅临边境的慰问,桓齮等人当然开心又激动,秦军士气大涨,并开始筹备下一步计划。 但在这之余,桓齮心中对队伍中瞥到的某个身影略带不解。 他在空闲时询问柳“大王带来的那位童子是谁?” 赵昌虽然没往各将领跟前凑,但也不会只坐车里不下来。这辈子第一次来前线,他当然要溜达溜达长见识。 他一外出,就相当显眼。这里没有未成年人,更没有天生残疾的侏儒,赵昌明显比大家凹下去一截。 柳也不知道答案,他不是八卦的人。 桓齮再问去典利,得到回答“那是二公子。” 典利附赠打听来的详细内容,道“二公子喜欢外出,先前在北地游学,此次恰好与大王同行。” 此乃虚假。 这是典利从秦王的随行官员口中听说的内容,但他殊不知,这口信是人家编的。 盖因那群官员之前也不晓得,这二公子实在是有点东西。 他们本来还以为这是王室三奇葩中的二奇葩。 当今秦王的前三子,在咸阳官员中暗地流传的风评很奇怪。 长公子扶苏,似乎很好学,但尤善拷问人心,思路刁钻,令人难以教导。 佐证就算“头发日益稀少,身体越发消瘦”也要嘴硬辩解“长公子很好”的熊午。 其实,熊午只要在面对某个问题的时候答“我不会”,扶苏就能明白,自己已经触碰到了叔公的极限,以后可以找父王请博士了。 但偏偏熊午拉不下这个脸,最近每天回家疯狂学习备课,就是为了第二天能答得出扶苏的疑问。 因此扶苏一直以为叔公的学识还没有被掏空。他就逮着这只羊猛薅,导致熊午有苦难言。 而大部分官员眼中的二公子昌也不咋地。他过于闲不住,一年得有十个月不在咸阳,喜欢和人到处游山玩水,完全不定性。 如果去问芷阳官吏详情,倒是能有人认真夸一夸赵昌,但谁会没事跑去芷阳调查二公子的底细啊。 闲暇之余谈一两句就算了,至于问房陵那群贬官,这当然更不可能。 再加上秦王没有刻意宣扬,所以咸阳中了解赵昌真实面目的官员寥寥无几,大部分明白人都在赵昌身边“游山玩水”。 三公子将闾,则更是个怪人,小小年纪喜欢养鸡。听说秦王还给他专门圈了一个养鸡场,纵容他这个不同常人的爱好。 一个公子干什么不好,想养东西,不能选虎豹?非得去养一堆鸡,未来的成就一眼就能看透。 总结下来,秦王长成的三子里,大的性格古怪,二的行事古怪,三的喜好古怪。 一个正经公子都没有,以后大秦吃枣药丸。 抱着这种吃瓜心情,秦王随行人员在得知外出的第一目标为北地郡时,有一种看好戏的感觉。 大王要先去见二公子诶!二公子还挺得大王喜欢?真想亲眼看看这位二号奇葩啊。 但等他们见到赵昌,反倒没觉得他奇怪。 有人悄悄纳闷“二公子这不是很稳妥吗?怎么我听说……嗯?” “传言不可信。”懂哥高深莫测。 如果只是见一见人就罢了,谁知道之后秦王竟然还让二公子随他一同前往边境。这,大有问题。 一路东行,路途稳得一批,但他们的心跌宕起伏。 为什么二公子能时常去请教大王? 为什么二公子和大王相谈甚欢? 为什么二公子身边的人也牛得不行? 是这个世界有问题,还是我有问题。 他们对赵昌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但没有机会接近。 赵昌平日除了在车里躺板板,就是偶尔出去陪爹,根本不和其他官员进行接触。 但他身边有稍微了解情况的侍从,最终通过闲聊替赵昌洗白几分。 起码证明了二公子不是传言中那种人。 所以在典利来打听的时候,答者将内容润色一下,“外出游玩”换成“外出游学”,其他一知半解的就含糊过去。 最终向桓齮交出那样的回答。 桓齮简单听一听便没放在心上,对他而言,知道身份就够了。他现在忙着分批次解散民兵,让他们回家春耕。 打仗归打仗,不能耽误种地。 一般来说,各国对于战争时间的选择有一条心照 不宣的规则,春耕与秋收时能不打就不打。 但如果非得开战……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能说尽量不要影响种地大业。 这边桓齮将赵昌过耳忘,赵昌也差不多,他压根就没主动打听过桓齮等人的消息。 在赵昌眼中,现在还不到他接触军队的时候。他对自己这次行动的定位很精准一个陪秦王的吉祥物挂件。 挂件嘛,抽空陪陪爹就行了。做其他多余的事,不仅拿不到好处,还容易得不偿失。 陪完爹,赵昌便在有空时带着鱼和几个人在周围转悠,看一看新奇的氛围。 这里环境不是他最初想象中的肃杀边境,仔细一想,秦赵南方的交界确实不是偏远地区,不是那种防范外族的凄凉地盘。 严格意义上讲,这里不仅不肃杀,反而生机勃勃。 邺地附近已经变得极其适合耕作,黔首百姓自然不会浪费优渥的条件,纷纷走出家门开始准备今年的劳作。 田中的主要作物还不到播种的时候,他们需要先犁土翻晒,犁断杂草的根,切碎板结的土块,晒死更多虫子。 但部分瓜果种得更早些。起码赵昌已经看到人家屋前的地上长出藤条,有农户正在打理,长势良好。 不知道这是什么植物,赵昌扫了一眼,看叶子认不出,没放在心上,继续往前溜达。 他又晃悠一段路,抬头看看太阳,遥望一下爹在的地方。 走得够远了,差不多该回去准备吃饭了。 赵昌开始带人返程,途径收拾藤田的农户。 归程走了大半,他却慢慢停住脚步,站在原地思索,对内心疑惑的鱼说“等会……我要再回头看看。” 他与感到莫名的鱼等人再次折返,停在那家藤田附近。 农户还在打理他的瓜藤。 赵昌看着那农人,出声解释“先前经过他,他就在打理;返程经过他,他还在忙活。到现在我们折回,他仍然没停。” 他在做什么,为什么需要捣鼓这么长时间? 藤出问题了?可是看起来长得挺不错啊。 第一次看到人时,认为正常,就没多加关注;再度入眼后,他越琢磨越奇怪,因而赵昌没忍住,回身查看。 第60章 原生态人才 鱼对于公子清奇的关注点感到疑惑,但没关系,公子说他有问题他就是有问题。 昔日的理智粉也变成了一位无脑吹。 赵昌站在不远处观望一会。见那农户先是站着观察,又扒拉藤叶,再纠结,最后低头捣鼓细藤。 他和身边人走过去。 农户余光似乎也看到了越来越近的一波人,抬头向他们看过来,和赵昌目光对视一瞬,意识到诶,这人冲我来的? 他就先出声问,还有点警惕“你们是想要喝水吗?” 听到赵昌耳中变成一串乱码。 这种时候就需要翻译官出场了。他回头望,目光定在之前和秦王要来的本地小兵上。 早就备着这一天了。这次和房陵不一样,那时他会小住一段时间,有充足的时间搞清方言。 但现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跟着离开。说不定他还没法彻底流畅沟通,爹就要回咸阳了。祖龙肯定也不允许他自己留在前线。 倒不如找个翻译通。 接收到答案,赵昌说“就告诉他,我们想喝水。” 赵昌充分发挥自己的年龄优势,用动作和表情传达情绪“我好渴,我们不会白喝的,真的。” 看我真诚的眼神啊。 农户大概也能感受到赵昌的态度,再配上翻译的话,放松下来,让他们等一下,回屋拿出两个木碗,脸上带着羞赧,说“能用这个凑合一下吗?” 家里没有别的好餐具。 赵昌欣然点头。 农户做不出把人丢在原地不管的事,为他们从罐中取水。赵昌先喝一口,让鱼把报酬塞给农户。 推拒一番,农户颇为羞愧,但又开心,殷切地给其他人也舀水。 赵昌便开始像个好奇宝宝,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闲聊,问了去年收成,问了今年计划,叹人不容易,又夸人勤劳,最后把话题扯到他关注的东西上。 “我看您刚才一直在整理藤条,是有虫了吗,还是长歪了呢?” 农户一开始只是拿了钱不好意思拒绝聊天,后来聊着聊着就上头了,听到这话也没多想,道“没啊,它长得可好了,我是想接接条。” 赵昌就追问“这是在做什么?” 农户便向他讲了个故事。 他家小孩去年把几株藤玩坏了,他揍了孩子一顿,舍不得把藤扔掉,就继续种在那,有的死了,有的长到一起,活了。 而且他发现,长到一起的那两根,结出的瓜好像更大一点。 他不明白原因,但隐隐感觉到什么,纠结万分,最后还是决定,今年想做一点新的尝试。 赵昌一个抚掌,道“天才!” 突然的高声把农户吓了一跳,但他看到赵昌一脸赞赏,又忍不住乐呵呵地笑起来。 赵昌的目光灼灼。 这是一个细心观察、善于思考、敢于突破的人才啊。 不是谁都有这种勇气,能在尚不确定结果的情况下,选择改造自己的苗。 更多的人哪怕有所察觉,也仍然想保持原状。 无他,因为赌了可能一无所有。 能有这种尝试的心思,还愿意付诸于行动,这就已经超过千千万万人了。 先夸了一句之后,赵昌也突然觉得不太对。 这种做法……好像……卧槽,是嫁接的雏形吗? 他不清楚,但仔细思索,原理应该是差不多的。 好好好,中原大地,人才济济。什么时候能来个农业大摸底啊……唉,算了,没有有眼光的人才到地方去,派普通人去摸底摸不出东西。任重而道远啊。 但不管怎么样,赵昌决定,待会就把这人上报,必须好好爱护。 他开始细问农户的打算,越问越心动,很想当场就把人拐跑。 农户不是心血来潮,他是有自己规划的。 他今年先扩大了种植面积,然后挑选了和去年事故相近的时间,还在两两相接的基础上,试探三株乃至四株接头的可能性。 赵昌超级满意。真是天才,这是一个朴素的、没有被雕琢过的科研天才。 在他满心想着以后怎么让人充分发挥天赋的时候,另一边,秦王正在压抑怒气。 “昌怎么还没回来?” 赵昌之前从来不会错过饭点,但今天菜都上齐了,人还没到。 秦王不得不往糟糕的结局考 虑。 如果昌出事了,肯定是赵国干的!阴毒!我要杀光赵人! 士卒便被派出去找二公子的踪迹。 找到赵昌的小兵比较木讷,遥望看赵昌没事,就直接奔回去禀告消息。 秦王听到后,气笑了。 有空和农人聊天,没空回来跟我吃饭。还没有提前知会我,最后让我派人找你。 这是一片真心都喂了狗啊。 他有些恼怒,脸上却也看不出表情,带着人就离开,往赵昌在的地方去。 等到达目的地,秦王看着与农户相谈甚欢的赵昌,制止了通报,走过去,沉声问“与他交谈这样重要?” 赵昌一个激灵。 完蛋!我想起来了!晚回去竟然忘了跟爹说一声……怎么这就找上门来了……可、可怕。 不光是农户聊天上头,赵昌后面也跟着上头了,所以把其他的一切都抛到脑后。 “……很重要的。”然后他对变得讷讷不敢言的农户低声安慰,外加动作表态,“没事。” 不能吓坏了冉冉升起的新星。 秦王没看农户,问儿子“哦?有多重要?” 赵昌的心已经定下来,说“能让我放弃餐食的,定然是比它重要得多的大事。父亲有大智,一定是这么认为的,对吧?” 别装了,如果你真要生气,哪里还有心思亲自来找我。 王不回应,只是讽笑。不肯定,但也不否定。 别跟我说废话,我的气还没消,来点实在的。 赵昌就兴奋地为人介绍农户的发现,把人夸了一通,最后道“如果在这种作物上可以做到,那其他的呢,是不是也能有其他改进培养的方法呢?这是值得请人深入研究的事情呀!” 别气了别气了,我真的是为了正事,我不是故意的啊! 秦王沉思。 这理由很正当,确实没有再生气的点,他说“嗯,不要有下次。” 不许再一声不吱就晚归,这会让我觉得你出事了。 赵昌保证“肯定不会的。” 妈耶,跟人聊得正嗨,背后突然冒出来个大爹,吓死人了,我以后哪还敢把您忘了啊。 秦王就不再关注儿子,而是对身后人说“让县令过来。” 第61章 离开边境 秦王嘱咐一番县令,赵昌也拉着农户尺表达了自己的祝愿。 两人离开,身后的人各有各的震惊。 县令与农户惊讶于原来他/我这么厉害? 跟随秦王的部分反思怪则开始琢磨,为啥人家一下就能想到这些,为啥二公子溜达一圈就能发现这种人,为啥我会在这里? 秦王面无表情,心底舒爽。 他为什么允许一堆闲人一起跟着来,难道以为他是想让外人看家里笑话吗? 还不是为了暗戳戳炫儿子。 昌,干得不错。 不仅没有自乱阵脚,还真的又搞出来一件事……嗯,最近的事好像越来越多了。 得早点回咸阳啊。 慰问表扬桓齮等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下一步的攻赵计划也聊完了,没有必要再在这里停留。 秦王做出决定,就在饭后不久召来赵昌,问“我要回咸阳。你准备去哪?” 赵昌惊讶于老爹竟然没有产生把他也一起带回去的想法。 我天!成了!我这个号养好了! 秦王愿意对赵昌放手,那二十几篇小作文起了不小的作用。 他对于二子的规划,是为了把人培养出来。但同时他也清楚,世上就是会有天纵之才。 比如他自己,又比如,他的孩子。 有的人是不能用普通方法来教导的。既然他能把握昌的日常经历,也能从每旬的感悟中看到昌的变化与深入思考,那他就没必要强求更改培育的方法。 秦王不是教育家,他只是知道自己是怎么成长的。 与其说有名师的精心指导,倒不如说经历塑造了他。每经历一件事,秦王都能从中或多或少学到一些东西。 现在想来,昌也大概如此。 所以当前的咸阳反而不适合昌。咸阳太乱太杂,秦王不希望二子这就投入其中,沉溺在勾心斗角平衡妥协里。 昌的智慧应该放在更重要的地方。只会玩弄人心者,不能长久。 秦王觉得现在就挺好,二子聪颖,每次出去转一圈,都能转回来一个新课题,学习也没有耽误,人不但没长歪,还一直在长见识。 “……我,既然来了这里,我可以北上吗?”赵昌没有提前考虑好这些,他还以为这次肯定要被带回去了,“走上党、太原看看?” 来都来了,不转一圈实在可惜。说不定又能从边边角角挖一点特殊人才。 而秦王一旦真的决定放手,那就会特别特别敢放手。 他直接同意了,说“可以。但你不许接近太行山。” 这不是虚假的禁令,不是表面禁止实则暗示你快去,秦王是在认真划底线。赵昌最后要是敢越过底线,那秦王大概会下令把他薅回咸阳,不许再外出。 上党、太原均与赵国临近,如果将来开战,秦赵两军肯定会利用起太行各陉这种重要的军事关隘。 赵国大军打进来是不太可能的,两郡靠近国内的地方能够安全,但其他地方不好说。 如果让昌往太行山跑,谁知道最后会不会出事。他就算派了人保护孩子,但也抵不过刀剑无眼。 “我不会去的。”赵昌很惜命的,主动往前线冲,他这个小身板纯粹是送死啊。 他还想多活几十年。 秦王也信这孩子没那么蠢,说“如果有事情,及时联系我。” 然后他又想到,秦很快又要攻赵了,万一真的有什么紧急的时候,联系咸阳可能来不及,得先给昌便宜行事的权力。 秦王低头写好一份诏书,说“这道王令你让鱼收起,如果你敢启用,必须是危急之事,事后需要向我解释清楚。” 要是最后你给我的理由不够充分,那你就等着吧。 “……我明白了。”赵昌觉得难评。 虽然能感受到这种信任,但是他自觉平日很谨慎,外出时做事一向稳妥,将祸患消弭于无形也不是很难,他至今就没遇到过事情完全脱离掌控的情况。 我怎么可能会需要这种东西嘛……除非,除非天降大事砸我脸上。 想归想,不耽误赵昌珍惜这个保底措施。 秦王没有什么要再叮嘱的了,他今天的表现已经过于温情,超乎往常。 现在终于轮到赵昌开启他的老生常谈“父亲,回到咸阳后,每天批复完上奏要好好休息啊……” 第二日,秦王一众离开前 线,赵昌与他共行一段,半道分别。 —— 赵国邯郸。 赵王虽然在吃喝玩乐,但他心中还是有正经事的。 间歇时,他抽空问“李牧将军在准备回来了吗?” 李牧常年守着赵国北部边境,担负着抵御匈奴的职责,偶尔也会打打燕国。 赵王知道李牧重要,但在扈辄和十万援兵出事后,赵王惊恐不已。邯郸周围的守备力量被秦军干掉太多,他必须召集更多人,来保卫邯郸。 这种时候,赵国能用的、数得出名头的将领,李牧算是一个。 李牧不怎么在七国战场中出现,但他很擅长打匈奴,靠匈奴刷出了名声。李牧的指挥风格以守为主,他很有耐性,也很会抓住敌方的破绽。 他和人打仗,比的就是谁更急。只要对手比李牧急,李牧就能够找到动手的时机。 当下邯郸面临危局,其他的重要性都可以往后排,也没多少大臣再拦赵王调回李牧的想法了。 没办法,秦军虎视眈眈,他们是真的怕秦人打进来。如果不挑一个好将领,万一下一个又是“扈辄”该怎么办?赵国再给秦送上十万兵,那还守个什么城,都等死吧。 因此,赵王前不久下令,希望李牧选其他人守边疆,让他自己带点兵回邯郸保卫王都。 这一切都是为了赵国的安危啊。 “大王,命令已经送往李牧将军处了,也许他刚收到没多久。您不必担忧,现在正是春季,秦军暂时不会动兵。” 这话不假。 秦军守备力量的减少赵国都看在眼里。趁这个机会,他们自然也解散部分赵军回家种地。 现在不用担心秦军突然打过来。哪怕春耕结束,军队的重新召集也是需要时间的。 赵王完全可以更放松一点。 赵迁就笑了。 守城他不懂,打仗他更不懂,反正他已经把自己能干的事干完了,调令都发出去了,剩下的操心也没用。 第62章 屯留 上党郡,一块比较特别的地盘。 先前它是韩国的。但在秦攻韩,孤立上党意图吞下它后,当时的上党郡守冯亭不想投秦,立马带着手下投赵。 赵王很是心动,人在家中坐,城从天上来,便派人接收。 赵国此举堪称虎口夺食。秦大怒,转兵攻赵,开启了长平之战。 当年的长平之战,战况极其惨烈,打空了秦赵的一代人。 现在转眼已过三十年,土地与人自有其生生不息,行走在道路上,赵昌已经看不到从前的战乱,平和得好像一直如此。 曾经的伤痛,也许只有深埋地下的枯骨与尚未离世的老人才能诉说一二了吧。 不过,现在不是哀愁这种事的时候。 “……中书,你是怎么思考以后的?” 赵高一脸懵,为什么毫无征兆地问这种问题,他迟疑地回答“我……” 想升官发财,变成牛人。这可以说吗?是不是太庸俗了。 赵昌没想考验人,继续道“我们以后应该住在哪?我父亲没有提前准备住处吧?” 这次不同于往常,秦王对他大开绿灯,几乎没有限制。赵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停留一段时间,怎么可能住上秦王提前准备的房子。 赵高懂了。原来是问这个。 “您不必担心,如果想要停留,我们可以与县令长联系。”住肯定是不成问题,只是住得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好。 但环境大约不会为难到二公子。赵高就没见过这么能适应环境的公子,随便找个能靠的地方都可以睡好觉。 “嗯,你心里有打算就好。” 赵昌又和他的小伙伴们颠颠颠一段路,最终颠累了,对主管赵高说“就在下一县停下来吧,下面是哪?屯留吗?” 赵高答“是屯留。” “好。” 赵昌现在对于长途旅行的适应度也提升不少,更变得擅长自己找乐子,他抽空就写肉麻小短文,附在作文之后一起寄给家人。 今天看到蝴蝶停在花上,我想到了你……孤鸟栖枝,倦鸟还巢……如果以后有机会…… 赵昌写着写着憋不住笑了。 只要一想到爹读这信时的表情,他就笑得乐不可支。 真想在咸阳放一个摄像头看直播啊。 赵昌雨露均沾,父母兄弟一个没落下,力图让大家充分感受到他的关爱。 靠着这种快乐,赵昌每天心情高涨,灵感越写越多。 旅途不再是无趣的东西,看到一花一叶好像都有家人在远方相陪。 但再怎么期待明天的经历,总是行走也会腻味。 纵然能够在邮亭暂歇,可他身边的护卫,严格来说没怎么松懈过,现在是时候停下好好休整一段时间了。 一行人终于到达屯留。 赵高身上大概也有秦王给的东西证明身份,至少当地县官愿意给他们找个宅院住。 “舒服啊。”同样是踏在平地上,但心中的期待感不一样,与待在邮亭时的感觉就不一样。 明天再醒来,不需要思索应该往哪走,还要走多久。 赵昌看着精神不由放松下来的小伙伴们,说“放几天假吧,需要轮值的就排班休息,休息好了再忙。” 忙大约是指赵高和彭仓等人。秉持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护卫中有部分人也被安排了收集工作。 这时候还没有假期这种东西。虽然能够请假,但这很危险,有可能回来销假就发现自己的坑位没了。因此,秦官全都是一等一的卷王。 众人不太清楚二公子这样做的理由,但能休息的事情,为什么要拒绝呢? 可以暂居,又拿到假期,吃喝也不用发愁,再没有比这还好的事了。 相处几年,大家早就熟络了,纷纷道谢,开启自己的休假。 处理完事项,赵昌也松快地回屋,躺下睡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他精力充沛,回满血,本想出去转悠,突然想到他给人放假了,如果他要出门,肯定要有护卫跟着。 那群人虽然都在附近,一召就到,但这样平白无故让人高强度加班,不好。赵昌思来想去,决定也摆烂几天,闷在屋里不是吃就是睡,偶尔翻翻书简,过得很快活。 由于摆得太舒心,等放完假,赵昌还有点意犹未尽。 唉,当条咸鱼才是我理想中的人生啊。 要不是发现时代不对劲,他现在说不定还在宫里享受生活。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算了。多想无益。”赵昌重操旧业,开始在屯留当一个愉快的街溜子。 路上所见的青壮不多,由于前线又在选兵,屯留身为上党郡下的县,当然也要贡献一份力量。 但现在的大部分屯留人在几年前还不是屯留人。当初长安君成蟜本应率兵从上党攻赵,半路却在屯留举了反旗,受到本地人支持,试图反攻咸阳。 秦王派军平叛之后,把跟随造反的官吏斩杀,原本的屯留百姓也都被迁去边境。 赵昌所看到的百姓也不知道是从哪补充来的。但他听着口音比较熟悉,起码比那位农户更容易分辨。 他记住所见的场景与所听的谈话,一路漫无目的地前行,用大脑做好前期的信息搜集工作。 入目的人大多在平和地做自己的事。 就在赵昌又在心里感慨环境还算安全时,一个晃眼,不安全就来了。 他也不知道从前面哪个角落突然冒出来一人,赵昌什么都没看清,“嗖”地一下,那人连滚带爬地翻转,转眼又消失不见,不晓得钻进哪里去了。 “哇哦。”赵昌看向鱼和不远处的其他护卫,“速度真快。” 鱼点头回应附和,心中警惕四周的环境。 而在护卫心中,这人不是冲着公子来的,他们不会去追逐。贸然离开本该保护的目标,这是失职。 等到那个迷之人跑走了,才传来喊声,还有一个脚步渐停的妇女“你等着!下次跟你没完!” 赵昌耳中又听到其他人带着笑意的调侃“又来了又来了,下次是哪次啊?次次都是下次呐。” 听上去这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 妇人一叉腰“我说下次就是下次啊!” 赵昌起了好奇心,就问最近处的人“刚才那个人好灵活,这是在做什么?” 热心群众笑答“这俩人啊,天天在这练身手呢!” “去去去,什么身手!就知道瞎说。”妇人听了摆手。 答人佯惊“不练身手,那叶和你在干什么,原来是为我们四处表演的吗?” 第63章 成叶 叶,是一个冷酷帅气的剑客,虽然他没有剑。 这是他眼里的自己。 他想象中的自己身手非凡,迅疾如风,来去无影。 他重诺重情,侠肝义胆,是顶顶的厉害人物。 “你说叶呀,唉,也是个可怜小孩。” 热心市民把刚才那个迷之人的底细全抖出来了。 成叶的父亲早逝,母亲身体又不好,族里偶有帮衬。虽然还不能顶立门户,但成叶也不闲着,会去帮妇人葭家中做事,每天领一点谷子回家。 一开始只是普普通通地拿了工资就走。后来葭心软,想多给一点。成叶不肯,倒回了多余的工资,转身跑了。 一次次演变下,逐渐变成了现在夸张的样子,搞得就像追小偷一样。 葭也乐得纵着成叶的这种小爱好,相当配合的表演,每次都会在成叶转身跑掉的时候迈步追出去,最后还加上了台词。 次数多了,周围的居民也都包容乐呵。把他们当作平淡生活中不那么平淡的波澜调味。 偶尔交谈中,还有群众争执明天的成叶会走哪条小路,会从哪里冒出来给人一个惊喜。 赵昌听着叙述,笑意上涌。 鱼觉得有点难绷,他开始为几年后的成叶感到尴尬。 想当初,鱼也有过这种时期,过去的黑历史他现在提都不想提。 “请问叶的家在哪里?我从未见过这样特别的人,我想和他认识一番。” 赵昌很想和好心的中二少年聊聊。 感觉这个人会很好玩。 葭打量他一番,问“您从长子县来吗?” 由于经常在外,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在车里,但仍然免不了日晒,赵昌现在看上去没那么白嫩。 不过他衣着比较整洁,头发也干净,梳得齐整,身边还紧跟着一个鱼。在葭眼中,这大约是个有点地位,但不多的人。 长子县是上党郡的郡治,赵昌又一副外地口音。葭就先往那猜。 赵昌顺势好奇反问“您是怎么想到我的来处的?” 葭高兴地说“我见您是生面孔,但又能说些听得懂的话,想来从前应该离这不远,没想到竟然猜对了。” 赵昌笑着不做直接应答,说“我也没想到在这里交流会没什么阻碍。出门在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您这样善良有趣的人,叶也是如此吗?” 葭被夸得笑容更灿烂了,道“叶啊,他不太喜欢说话,但他是个很可靠的孩子,做事非常认真。” 葭先提醒道“如果您想与他多一些交谈,或许会是件难事。” 叶太慢热了,不多见几次面没法熟络起来。 赵昌了然,说“我敬佩他的做法。” 我又不是为了找话痨朋友,他会不会讲话无所谓,反正我会讲话。 葭见赵昌面容亲善可爱,聊起来也不像没素质的坏人,就带他们往成叶家走。 路越走越偏,葭有点迟疑不定,放缓脚步,小声道“我们后面好像一直有人。” 本来还没发现的,但周围人渐渐变少了,坠在后面的人就很明显。 赵昌心一紧,见鱼没多大反应,便回头看,然后看见了自己其他的护卫。 “……他们也是跟着我的,需要保护我。” 吓我一跳,虚惊一场。 我还以为有谁想借我报复我爹,还好不是。 葭听了,心也一紧,不由谦逊几分“您……” 什么家庭啊,还要搞这些人跟着。 看上去没这么牛啊,布料也是普通布料,没有多少花纹。明明就是一个正常的小富之家的感觉。 赵昌不太好意思,扭捏说“我父亲他,他身上有点爵位。我离开家中,他真的不放心我的安全,所以请了人来。” 是我爹太担心我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葭被误导了,也不懂这方面的东西,倾向于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放松下来,道“父亲担忧儿子,他一定很关心您,很看重您。” 所以不是他家很牛,原来是因为他是个爹宝。我就说嘛,我没看错。 “是呀是呀。”赵昌连连点头,完全不否认。 整个外出队伍里,最弱鸡的就是赵昌,彭仓排倒数第二,剩下的一个比一个猛。 总算将身份话题揭过,他们走到了成叶家。 “叶!”葭叫道。 成叶正坐在院子里搓绳子,听到声音抬头,然后放下绳段,起身走出来。 赵昌这才发现,这人也就比自己高不到半个头,大概一米五,瘦瘦的,不说话的样子确实挺酷。 “叶,他们听说了你的故事,想要见你。”葭说。 成叶点点头,看向来人。 我的义名,居然已经流传出去了嘛! 赵昌道“久仰您的大名。” 成叶一个后撤步,睁大双眼,脸颊顿时绯红“没没,我我我……” 居、居然是真的! 我也是一个有名气的大剑客了! 成叶高兴到爆。 “我是昌,听闻您的行事,想要与您结识。”赵昌的发言精准踩到成叶的心思上。 成叶心里激动得嗷嗷叫,迫不及待地说“好!” 忍不住,根本忍不住。 成叶极其热情地将赵昌请进来,最后一丝理智让他还记得要维持酷哥人设。 没有谁能抵挡第一个小粉丝的诱惑。什么慢热,什么不善言辞,根本不存在的!你想听啥我就想告诉你啥。 成叶热情高涨,在赵昌的问话下,直接就把自己交待完了。 包括他为什么要选择那些路线,走之前做的考察踩点,平时在家偶尔会做练习…… 看得旁边的葭一愣一愣的。当初的叶这么好说话吗?我是不是认识了一个假的叶? 成叶没发现自己的可靠小酷哥人设在崩塌,他只觉得赵昌的问题不够多。 他睁着期待的眼神再问问我呀,再多问问我呀。 我其实还有好多好多想说的。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成叶每天都要抽时间考虑,如果未来被采访,应该怎么回答这个怎么回答那个,今天终于被问到了! 赵昌把人初步聊透,暗自琢磨这个人的可塑性有多高。 于是开始问正经问题“您识字吗?” 他有点想给人提一提上限。 成叶一个尴尬。 哎,那个,认识几个字算吗? 说不出口…… “我想请您学字,耗费由我负责。”赵昌直白道,看起来就像一位搞投资的商人。 成叶脸色变了。 还以为是小粉丝,没想到你想做大金主。 他看着赵昌,最后沉默摇头。 追求情义的人,会有看似奇怪的原则。 第64章 亲人 成叶不愿接受资助,也有些抗拒这种话题。 好像在他眼中,掺杂了过多利益的事情…… “我想让您成为大侠。”赵昌说。 ……事情……诶? 成叶震撼了。 大、大侠? 扑通扑通。 他听到了自己心的跳动,血液奔涌偾张,让他四肢发麻,可又滚得灼热。 好想答应,想做,想去,但…… “我?”成叶茫然反问。 事到临头,他反而没有平常幻想中的无畏。脱离了幻想,他只不过是一个家境贫寒的少年人,除了干些杂活挣外快,还需要靠接济为生。 而且,他的身高也要足够了,之后将要变为成年人,承担一个成年人的义务。 为什么会是我呢? 只沉浸在幻想中的人不会付出实际行动,但成叶却是在行动中为自己套上幻想的外衣。 这是两种不一样的概念。 他隐约看得清现实,所以在苦中作乐。想象力可以让自己翱翔,生活也就不会那么无趣了。 赵昌喜欢他的这种自知,更喜欢他对生活的态度,说“是啊。如果您不放心您的母亲,我也会请人负责她的安全。” 成叶抬首,前倾身体,迫不及待“真的吗?” “当然了。” “好!我答应你了。”成叶一口应下。 他不懂什么叫要害软肋,也不知道什么是欺骗要挟,他只是觉得这个人可以信任,所以就将信任交托出去。 你来我往的弯绕试探不存在于成叶心中。 不想要的选择放弃,想要的必须抓住,这才是他的认知基础。 赵昌有点惊讶叶的爽快“那,从明天开始,我会请人带你认路,你来我家中学习,可以吗?” “好!”成叶一点异议都没有。 等赵昌离开,成叶继续在院里搓麻绳,直到下午,他的母亲从疲倦的睡梦中醒来,恢复一些精神。 成叶激动跳脱,对走出来的母亲说“母亲,有人说我可以做大侠!” 成母愣神,问“是谁这样说?” “是,呃,是一个从前没见过的人,他说要请我学字,还要请人照顾您呀!”成叶完全忘了赵昌的名字。 成母严肃神色,问“你认为这是真的,还是他想要欺骗你?如果是真的,你该如何回报?如果是假的,你又该怎么办?” 哪有那么多好心人,我家小孩还是太天真了。 “当然是真的了!我以后会变成大侠回报他!”成叶的直觉这样告诉自己,但看着母亲的脸色,最终收敛笑容,小声说,“如果是假的……那就是假的吧。我还有什么值得人欺骗的东西呢?” 成母为偶尔自卑的儿子心软,安慰说“叶是我的珍宝,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孩子。” 有人想骗你,哼,那算他有眼光,知道你是蒙尘的珠宝。 “哎呀……”成叶被夸得内心羞涩又开心,说,“明天他会请人来接我的。到时候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 赵昌离开成叶家。鱼倒是习惯了二公子总是让人看不透的操作,但葭是第一次见。 她觉得不真实,太不真实了。 葭忍不住问“叶他,以后能这样厉害?” 那我这算不算提前认识了一位大人物……我好厉害哦。 “我不知道啊。”赵昌又看不到人的未来,“但我觉得他现在很好,我很喜欢。” 成叶身上的特质让他认为可以加大培养力度。 有才无德、有德无才的一抓一大把,但德才兼备的不好找。成叶有底线,会思考,身体天赋也出众,是一个好胚子。 这回答让葭哑口无言,太任性了。 赵昌转头又对葭说“我也很喜欢您这样的人。您有孩子了吗?我也想见一见您教导出的孩子。” 要不是怕冒昧,赵昌连葭都想用起来。不过他现在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可以安排的,只能先把人记在自己的人才小本本上,以备后续启用。 有这样一位母亲,她家小孩说不定也会给他一点惊喜。 葭愣愣地点头,脑袋中已经炸开了。 她觉得,她今天捡到大的了! 葭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似的,脸上挂着马上要半永久的笑容,回到家,请他们稍作等待,让丈夫招待人,她忙 着出去找孩子。 田顺正在编网补洞,突然被葭薅出来接待客人,与赵昌面面相觑。 他是真的不善言辞,说“您,请……” 赵昌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田顺在努力承担起主人的职责,但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该怎么说,问您为什么要来我家?这是不是不太礼貌,但他是谁啊?他好像还不知道我是谁? “我是顺,是这里的渔人,平日里负责带人在绛水捕鱼。”田顺干巴巴地介绍。 赵昌觉得自己懂了。话一多,他就听出来了,这个人口音很怪,但又奇异地能听懂,感觉像是掺杂了很多种方言。 “我是昌,遵从父亲的意愿外出游学。”然后他问,“您从前去过很多地方吗?” 田顺还以为这是葭告诉赵昌的,回答“是,我之前是齐人。” “齐人?”来秦国?平民迁这么远可不常见,他怀疑这人身上有事,“您为什么要来秦国,不会觉得不适应吗?” 田顺支支吾吾,含糊过去,说“齐国和秦国关系好。” 赵昌赞叹道“竟然只是因为这样,您就敢孤身一人前往异国他乡,这也太厉害了。” 田顺惭愧,说“不是,不是,我随着父亲和妹妹一起来的。” “啊,他们也留在这里了吗?” “……不。” 赵昌明白“哦,那是回到齐国了吧。” 田顺摇头,低声说“我的父亲已经逝世……妹妹她,她……” 赵昌叹气“抱歉,节哀。” 田顺不想咒自己的亲人,道“阿女没事,她在咸阳过得很好。” 啊?你们兄妹咋隔得这么远?同处异国他乡,都不凑堆帮扶一下的吗? 田顺看懂了赵昌的眼神,躲躲闪闪“她,她也不容易。” 这时,葭从外面把出门玩的小孩找回来了,解救了田顺。 葭一手牵一个,两个孩子都还小,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大的是哥哥,小的是妹妹,但从装扮上看不出男女。 赵昌目光集中在那个小豆丁上,停住。 并非是因为美或可爱,而是因为……这小孩长得太像我妈了吧! 他猛然回头看田顺,问“您有一个妹妹,在咸阳?您是齐国宗室?您的妹妹跟随了秦王?” 田顺心神俱震。 第65章 拜师 葭因赵昌的话停止了思考。 她知道田顺是齐国特特特偏的宗室,地位约等于无的那种,她也知道田顺有个妹妹在咸阳。 但他口中的妹妹过得艰难,能自己好好生活就不错了,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帮助他们。 屯留离咸阳又远得很,葭没指望去首都攀关系,只想在这里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葭看向田顺。 但你没说你妹夫是秦王啊! 田顺却没法顾及葭了,他看着赵昌,嘴唇抖啊抖,说“你……她……” 赵昌心情复杂,叹气,道“我母亲为齐女,我父亲为秦王。您,是我舅父。” 出门在外,还有这种惊喜?我到底是怎么捡到这样一门亲戚的? 葭又瞬间看向赵昌。 你也没说你父……我服了啊,怎么一个个都有身份! 葭的儿子看来看去,拽着她的手,仰头问“母亲?” 旁边的女儿也随着哥哥复述“母亲,母亲。” “……无事。”她带着俩孩子去一旁等待。 不急了,这还急什么,转来转去竟然是亲戚,谁能想到啊? 田顺那叫一个激动,凑上来左看右看,说“像!像啊!你这嘴,和她一模一样!还有耳朵,啊!这颗痣,我母亲耳垂上也有这点痣!” 确信了,你就是我外甥! 田顺眼巴巴地看着他“她过得好吗?对对,有你她应该过得不错吧,不对,你怎么在屯留,是她知道我在这吗?不对不对,不会是秦王……” 不会是秦王把你贬了吧! 不会吧,但是一个小公子为什么会在屯留啊?秦王好狠的心! 那我妹妹呢?对公子都这样,我妹妹是不是已经……已经…… 田顺被自己的想象惊到无言。 赵昌及时拽回开始乱想的田顺,说“我出来游学,最近会在屯留停一段时间,我母亲过得很好。倒是您,不是应该回齐国去了吗?怎么会待在屯留?” 他的舅舅和外祖,按理说是拿了赏赐回国的,谁知道现在一个去世了,一个待在偏远地方当渔夫。 田顺又开始结巴,说不出话。 葭看不下去了,反正这都是自家人,没什么好遮掩的,就道“他被人劫了。” 老惨了,田父当场去世,然后田顺被葭的族人救了。 折腾一番,财物也没追回多少,田顺还有了赶路的心理阴影。再加上他母亲早已离世,他只剩一个妹妹在咸阳,最后干脆就在秦国落了新民户。 田顺深深把头埋起来。 他实在不好意思去咸阳,而且在他印象中,妹妹过得确实不太好,他去了只会给人拖后腿,让人过得更不好。 至少在妹妹心中,他们已经回了齐国,这样就挺好的。 赵昌说“原来是这样啊。” 出门在外确实危险。 看田顺不在状态,赵昌转移话题,对着自己的小表弟小表妹,问葭“舅母,他们都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葭被叫得不好意思,道“大的是问,小的是九。” 田问看着赵昌,骄傲说“我五岁!” 小九看着哥哥,也骄傲复述“五岁。” 田问否认“不对,是我五岁!” 小九复读机摇头晃脑“五岁,五岁。” 田问要急了“你三岁呀!” “三岁!三岁!”然后她一拍手,“八岁!” 田问坚持说“你三岁。” 小九傻笑“三岁。” 葭也看着自己的儿女傻笑,一副有孩万事足的样子,忘掉了其他人,直到赵昌出声才反应过来。 “他们平时会做些什么呢?”赵昌问。 葭说“平时、平时会和方家的孩子一起玩,或是跟着叶,或是和他们父亲。” 反正就是散养崽,怎么随意怎么来。 赵昌明白,说“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可以常来吗?”他想再观察观察,然后决定怎么下手。 田顺和葭巴不得多见见他,欣然同意。 因此,第二天,当成叶被赵昌安排的人接到田顺家,他的心是迷茫的。 不是说……要学字吗? 为什么停在了他打工的地方? 这是要一边打工一边学字吗?嗯,这样好像也不错。 赵昌热情地拉着他,说“叶,我还要多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就没法认识舅母,也没法知道,原来我与他们是一家人。” “舅母?”成叶看着葭,又转向赵昌,反应过来了,“哦!” 原来如此! 之后的生活中。 赵昌就常来和田顺拉感情,顺便听一听自己老妈小时候的故事。 问和九也很好奇他们突然出现的外兄,迅速抛弃了方家的好朋友,跟在自己新哥哥后面玩。 叶在空闲之余,先学着写写划划,但字丑得鱼都没眼看。 最终鱼受不了了,出声纠正,把林教导他的剖字法教给了叶。 成叶心怀感激,且他后来发觉,这个人竟然、竟然很强! 因为鱼在田家的鱼篓将要砸到赵昌时小露身手。 他一脚把篓踢回原位,手臂同时将赵昌揽走。 成叶在后面看得双眼发光。 这一踢,简直踢到他心里了!好帅气!必须要学,要拜师! 而且我师父(成叶单方面认为)还会教我怎么写好字诶!这就是最适合我的师父! 成叶从此变成了鱼的跟屁虫,缠得鱼心情都不好了。 鱼没有办法,只能悄悄找上赵昌“公子,能不能……” 他疯狂暗示,把那小子弄走吧,那人真的好烦。 赵昌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说“我不插手你们之间的关系。” 你不想教他,那就自己想办法让他死心,怎么能让我出手呢,对吧? 鱼拿到许可,便在成叶又一次紧跟他之后,拦住,对人说出无情发言“你年龄太大了,我不能教你,练了也没有用。” 所以你快走吧。 好好按照公子的期望,学你的字去,别没事就找我。 “……” 成叶被鱼的真实发言刀到了,难过又揪心。 他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嘴唇张张合合,却吐不出一字。 最后成叶呆滞地看了他一会,失魂落魄地扭头离开。 鱼看着他,叹气。 他收心继续去守着公子。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谁知道,第二天成叶又来找鱼。 “……我不是说过了吗?” 鱼真的要生气了。 你别来缠我,去做正事不好吗? 成叶努力抬头挺胸,心里其实还为昨天的评价受伤,只是强撑着。 他说“我知道!可是我从前没有学的机会!现在就是我能开始锻炼的年龄最小的时候了!求您教教我吧!” 我也很想从小就开始学。 可是小时候的我根本没有遇到您,小时候的我也根本学不了。 我只能自己摸索着野路子。 如今我遇到您了,您告诉我不能学,说我晚了。 说我愚钝也好,说我没有根骨也罢…… 我都可以死心。 可您说我来晚了。 我不甘心。 我也不想接受。 “我已经开始得够晚了。”成叶克制又克制,吸吸鼻子,“……我不想要再晚……求求您了。” 教教我吧。 教教我吧…… 鱼看着他,一言不发。 成叶在这沉默之中,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最终他只留给鱼一个黑黝黝的发顶。 “……我们不会在屯留停太久。”鱼终于说。 成叶以为这是彻底的拒绝,垂首站在原地,僵硬着动弹不得。 “啪嗒”“啪嗒”。 地面多出两滴水珠。 鱼将其尽收眼底,说“在我们离开之前,你能练多久,就练多久吧。” 唉……实在是……舍不得。 成叶瞬间惊讶抬头。 睫毛挂着的小晶莹在光下闪烁,像他的心,也开始闪烁微弱的光芒。 他屏息。 身体终于反应过来,屈膝跪下,对鱼叩首,哽咽“谢谢师父!” “……别叫我师父。” 第66章 大恶人 鱼在想要教导成叶之后,倍感羞愧,找赵昌认错。 “公子,叶他……” 赵昌点头“我懂,看到好苗子,心动了吧?” 就是这种想栽培什么人的老农心情啊。赵昌非常理解,从外出之后,他已经心动过无数回了。 真想把那些人都好好种起来。虽然他们称不上稀世独苗,但也是可以培养的资质。 赵昌只是觉得难办。如果每到一个地方就疯狂挖苗苗养,次数多了会让爹烦,毕竟支出都记在老爹头上。 而且,这样也不太好,搞得好像他心里有那什么的想法似的。 可恶,如果我现在是皇帝就能,啊呸,大逆不道。 “……是,可我,我……” 在鱼心中,叶本来被公子安排了学字的任务,如果开始打熬身体,就不能专心学字了。 而且鱼知道,他的职责是看护公子。如果他开始教叶,自然不可避免地会分一部分精力出去。 他辜负了公子,也无法完美地尽到职责。 “罚你好好教叶,之后你们两个每天多练两遍字,交给中书点评。”赵昌笑眯眯地说。 身手不好的大侠,这还能叫大侠?就是要让鱼给叶重锻基础,多发挥一下他身体的潜能。 鱼感动.jpg 公子果真良善……世上没有比我们公子再好的人了! “是!” 鱼领了赵昌的任务,开始给成叶制定每日锻炼计划,要求成叶完美执行。 他又得到了赵昌的许可,在成叶身上支出配套的食材药材。 然后师徒两人在练字时苦不堪言,可怜巴巴地捧着心血,去找赵高接受迎头痛批。 赵高本来接到这种任务还不太开心。让他点评鱼的字,这有什么可点评的? 除了偶尔有一点触类旁通的特殊功能,本体就是依托答辩。 但我能这么说吗?不能啊。 鱼可是贴身跟着二公子的,我如果骂了他,他在二公子面前给我穿小鞋怎么办? 每天得绞尽脑汁恭维两坨写得好,这不是在上刑吗! 但赵昌特地找了赵高,让他放开自我,不要受到常理拘束,要对鱼二人进行实事求是的评价。 然后赵昌再去给鱼和叶做工作,作为惩罚的一部分,他希望他们正视心灵上的磨砺,借此深度打磨心性,同时逐步抹掉写字上的缺陷。 赵高便小心翼翼地喷了两天,见大家没什么反应,逐渐放肆起来,最后从头挑刺到尾。 我忍你的字很久了! 歪而无框!塌而无骨!弯折不够滑!构架不够匀! 这个字丑在密,那个字丑在疏! 作为一个书法大师,赵高的点评极其犀利,句句都批在要害。 也是因此,鱼和叶收获良多,哪怕被骂得再狠也愿意受着,两人开始一点点进步。 而赵高……他喷得很爽。 每天一通输出,什么压力都剩不下。 简直嗨到不行,心情极度舒畅,就连白天干活都找到动力了。 赵高满心感慨“还是要感谢二公子啊,费尽心思,想办法让我排解苦闷。” 呜呜呜,他心里有我。实在是太感人了,这是什么绝世大暖男。 最终,在赵昌的实时掌控调节之下,他身边的人都在高效地完成属于自己的工作,真是可喜可贺。 如此美好的氛围似乎也感染了田顺,他沉迷工作无法自拔,连和二三友人的交际都忘了,最后被朋友找上门来。 “顺,不是约了昨日要去草草湾游玩吗?”郑完拎着一条鱼就过来了。 田顺这才想起了,尴尬给不出回答“我……” 郑完没在意,而是感叹“你家中怎么多了这么些人?” 赵昌已经把这里当成半个据点了。 田顺又尴尬,和赵昌对视一眼,才说“我,我的外甥和人来看望我。” 他知道昌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的身份,连叶都不清楚昌是公子。 “原来是这样,那真是值得庆贺啊!”郑完开心,“那今天咱们就和好外甥一起吃鱼吧!” 他留在田顺家吃饭,边吃边聊天,聊着聊着,就谈到了局势。 “唉,秦又攻赵了啊。”郑完叹气。 田顺“嗯嗯”点头。 他的朋友都很擅长言论输出,他就 是那个捧哏气氛组,平时负责听。 郑完很喜欢这样的谈话模式,道“这次又是桓齮主将啊,他去年斩了十万赵兵,实在是,唉,残忍啊……” 田顺本来想照常点头,突然想起身边有个秦公子,小心翼翼地瞥了另一案上的赵昌一眼,然后慢慢点头。 郑完也想起了赵昌。这是个齐人的孩子,是田顺的外甥,肯定也是他新的捧哏。 “外甥,你觉得呢?桓齮这样做对吗?” 赵昌放下筷子,说“不对。” 正常杀敌他能理解,但追求全部斩杀,他个人不支持。 郑完又开心了,确信这是一个新捧哏,道“正是啊,桓齮此举有伤人和啊……试想会有多少家庭因他遭受重创,唉,我实在是为此揪心。现在秦再攻赵,赵人恐怕又难了啊。” 赵昌观察郑完,开口“那不一定。” 郑完惊讶看他“难道你觉得赵国能赢吗?” 赵昌给出天真发言,道“赵人现在说不定很恨桓齮将军,能够爆发出斗志,然后打败他。” 郑完因此而笑,像是在鼓励小孩的信心,附和“也是,也是。” 席上,郑完越聊越上头,这次遇到小知己啦! 最后他都有点舍不得离开,拍拍赵昌的肩,说“顺真是有个好外甥啊。咱们来日有空再聚。” 赵昌乖巧地笑,目送他离开,然后问田顺“您如何结识的他?” 田顺想了想,说“我曾是齐人。因此认识了这里的其他新民。” 秦国的秦人和外国人会入不一样的户籍。外国人和秦人的子女也与普通秦国小孩不一样。 田顺因他入籍外国人的身份,结识了其他的外国人。 “哦~所以,他是赵人?”赵昌问。 “是,他曾是赵人。” 赵昌笑着否认“不是曾,他就是认为自己是赵人。” 国籍户口,根本起不到束缚作用。 田顺缓冲了一下,看向赵昌“他……” “我还要再看看。”赵昌回答。 他怀疑郑完不只是心不在秦国,或许,行动上也不在秦国。 赵昌仔细询问“您是主动结识了他,还是他想办法结交了您?” 田顺努力回忆,最后只能说“……我,我不善交际。” 他也记不清是怎么和郑完相遇的了。也许是意外,也许是预谋。 但至少,以他的闷葫芦性子,他不会主动去认识人。 赵昌点头“嗯。” 第67章 我见过你 间谍,一群应用普遍、作用突出但却基本名不见经传的人。 各国在他国都或多或少安插过间谍,也许是主动类型,也许是被动类型。 李斯手下就有一堆为秦国努力的间谍们。 之前桓齮攻赵斩扈辄,消息传回来后,各国大惊。 秦国又在赵国大杀特杀了,如果继续放纵下去,这还能得了? 六国国内的合纵势力又开始蠢蠢欲动。 在这种情况下,李斯安排的秦间谍悄悄活跃起来。 施之以利,晓之以理,孤立激进的,动摇保守的,逐步分化,让他们不能联合。 最终将六国合纵的想法再次淹没在悄无声息之中。 赵昌怀疑郑完是间谍,这挺正常。 屯留这个地方地理位置很好,它是三晋通衢,在上党腹心。 掌控了屯留,基本就是掌控了上党盆地,有了割据上党的资格。因此当年成蟜才会在这反叛。 哪怕屯留已经迁走了一批百姓,但城池不可能放弃、荒废,新来的百姓中,再出现点一心为赵的人,简直再合理不过。 毕竟……这里是上党,是曾经的韩地、赵地。 他们作为韩国人长大,在与秦对战时作为赵国人死去。 现在被秦攻下来了,居然想让这群和秦有血海深仇的人完全认可自己的秦人身份? 说出去谁信啊,老秦人都不敢信的。 在上党这种人心浮动的地方,间谍也必会暗中涌动。 赵昌在进一步询问舅舅,辨别他的其他朋友之后,基本确认了郑完的身份。 鱼听完了赵昌的猜测,想要尽一份力,比出一个砍的手势“公子?” 需不需要去做掉他? “……这,大可不必。”赵昌拒绝,他想追求利益最大化,问赵高,“中书,屯留的县令丞能够信任吗?” 他觉得应该能信任。前几年刚杀过一批想跟着成蟜叛变的官吏,爹后面肯定考虑过县令的忠诚度。 如果新派来的屯留一把手还是想叛变,那事情就变得搞笑起来了。 但这只是他的推测。赵高天天和官府接触,得出的结论或许更可靠一些。 高点头,以防万一,补充,“但其下的小吏不一定可信。” 普通的吏员一般是子承父业,或是乡老等举荐,或是安排一些拿了低等爵的士卒担任……他们的成分很复杂,渗透起来难度不大。 “好……”赵昌沉吟,“那,我之后需要请中书和尚书抽时间了解郑完等人登记的信息。” 傅籍要记录姓名、职业、家中其余人等。就让赵高和彭仓在县衙找机会盘关系网。 “是。” 赵昌心情不错,说“接下来各位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彭仓明白了公子要干啥,忍不住开口“公子,还是让我……” 您怎么可以以身犯险呢? 赵昌知道彭仓的性格,这人很正。 先不说彭仓每天也要在县衙出现,如果突然开始结交郑完会很奇怪。 光是彭仓身上这种气质,就足以让他把人排除在外。 “……你太秦人了。” 赵昌拒绝,给出评价。 彭仓浑身上下都要被秦律浸透了,一看就知道是个正宗老秦吏,那叫一个地道。 让你去和人接触、寻找证据,是怕不够打草惊蛇吗? 赵昌也挺想把事情扔给别人,然后他控制一个方向,等结果出来。 但介于屯留和上党有前科,如果要用这里的人,还要先想办法筛一遍内部,麻烦。 至于派跟随的护卫,没有合适的人啊。 一个个不是口才不够好,就是脸皮不够厚。全都是一群适合走正道的,除了…… 赵昌不由自主看了一眼赵高。 赵高?回一个不明所以的微笑。 这个人需要先在县衙干活,所以也排除。 而且,刚好最近觉得有点无聊,那就给自己找点事干呗。 找间谍,多新鲜啊! 赵昌搞事的心开始扑通乱跳。 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间谍,机会近在眼前,根本忍不住,冲了! 第一目标,把郑完的亲朋好友盘一遍,寻找他的上下线。 仗着自己是田顺外甥,在郑完眼里根正苗红,再加上他们提前 吃了一顿相谈甚欢的饭,已经积攒起初始好感。 赵昌极其顺利地打入敌军内部,混成了郑完近期的忘年交。 但郑完不太喜欢经常在赵昌身边游荡的成叶,找机会和赵昌聊天“好外甥,叶天天随着我们走,他不需要去顺家帮忙了吗?” 成叶家里困难,现在游手好闲,以后可怎么办? 赵昌一拍胸口,说“叶现在是我朋友了,哪还用一直去舅父家帮忙?而且,他最近有师父了呀,他师父难道也不能养他吗?” 鱼? 成叶对着鱼的方向龇牙笑。 赵昌又纠正道“叶也没有整天跟着我们,他只是偶尔想和我一起玩。” 成叶每天做完锻炼才出门放松一把。倒是鱼,一刻不停地缀在赵昌周围。但他很少正面出现在郑完眼前。 郑完见状,思考一下,算了,不影响。 但赵昌最后还是让成叶减少了出现的频率,他说“抽空多在家里练练字吧。” 成叶受到成吨暴击。鱼对他露出微笑。 感情日益增进之下,郑完终于被缠得没办法,开始带着赵昌出去见他的其他朋友。 “诶,这是谁家孩子?” “他是顺的外甥。” “哦哦,怪不得呢。”给出客气夸赞,“看上去是挺像的。” 田顺是个老实人,有这种初始印象在,赵昌也就被先默认成老实孩子。 郑完小声叮嘱“可别乱跑,别捣乱啊。若是你不听话,我下次就不带你出来玩了。” 要不是感觉赵昌比较乖,他才不会松口带人出来。 赵昌连连点头。 这次郑完带他来一个田顺也不认识的商人家里聚会。 唉,他老舅实在是闷,除了郑完,能排上号的朋友只剩两个,问了舅舅一遍,收获只能说聊胜于无。 不过赵昌来之前没想到,这里离他的第一据点挺近,就在县令给他安排的那个住所的隔隔隔壁。 他竖起耳朵听了听这些人的闲谈,全都是些吹水的废话,谈的是谁谁家的美人,哪里哪里的八卦。 想来也是,如果要聊正事,郑完肯定不会带他。 赵昌悄悄起身,小声对郑完说“我想去外面玩。” 郑完吃瓜的心情正高昂,摆摆手“去吧,但别捣乱。” “知道啦。” 拿到许可,赵昌光明正大地出去闲逛。 这里并不算宽敞,但比较整洁,出了室外,台基延伸台阶。 赵昌在廊道上行走,想去其他房间看看。 “……啊,我见过你。”旁边突然传来一句话。 赵昌被吓得呼吸一停,神态自若侧身,看向声音的方向。 第68章 字 原来是个普通未成年。 赵昌暗松一口气,回“我没见过你。” 人吓人,吓死人。突然冒出来很可怕的,你知不知道啊? 女孩笑嘻嘻,说“你是新来的。你认识县令吗?” 她没事就趴在墙头看外面的热闹事,赵昌搬来的那天,她刚好见过。 赵昌不屑地笑,带歪话题“我不仅认识县令,我还认识桓齮将军呢!” 女孩惊喜,问“真的吗?” “我不仅认识桓齮将军,我还认识秦王。”赵昌没直接回答,而是振振有词。 女孩看透了“骗人不好的。” “哦,好吧。”赵昌准备推门,不想在这多浪费时间。大部分仆从都在陪同正主和客人,这里没什么人,正好方便他溜达。 这家的商人曾经是韩人。商人地位低,外国人地位也不咋样,这家主人是在身上叠debuff,如果再当个赘婿、后父,简直就是户籍中的弟中弟。 女孩见赵昌要进去,告诉他“你也要探险吗?但这里不好玩。” ……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昌又抬头看她,想多了解一些可用的信息,问“为什么不好玩?” 女孩紧张兮兮地左看右看,还是忍不住想要炫耀,对他小声说“其实……我来过这里的……” 她有时会趁大家不注意,偷偷摸摸乱跑。 “里面都是书,什么有趣的东西都没有……” 女孩伸手为他指路,兴奋道“但是去后面可以看到很漂亮的姐姐!她还会给你送好吃的!” 啊这。 似乎是怕赵昌不相信,女孩郑重地强调“是真的,我没有骗你。她很漂亮,蒸糕也很好吃。” “……谢谢分享。” 赵昌无法评价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对邻居家了如指掌的。 拿到感谢,女孩激动极了,还想再说话,她身后却传来一声怒斥“年!你又在做什么!” 女孩一个激灵,转身跳下去,积极认错非常熟练一口气说完“对不起我错了我会认真反省的!” 一听就知道是个惯犯。 赵昌笑了笑,还是推门进了这间不好玩的房间。 有书才好呢。 —— 韩国,新郑。 “……李斯要见我?”韩王难以置信,“他为什么会来新郑?” 我连韩非都不想见,我怎么可能想见李斯! 李斯可是秦国朝堂上坚定的灭韩党,一向大力支持秦把韩干掉。 这是韩王的眼中钉肉中刺。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会幻想韩非得到秦王重用,在秦国干掉李斯上位成功。 当然了,这事其实也是韩王小心眼。 李斯这个人对大家一视同仁,他不止是铁杆灭韩党,他其实是铁杆灭六国党。 绝对没有针对某个国家的意思,他是在平等地觊觎每一个国家。 只不过韩国离得更近,水平又比较次,所以感觉自己被针对了。 韩王回神,气得跳脚“他怎么敢来新郑!” 这就是欺负我!欺负我不敢动他的命! 但凡韩强一点,秦弱一点,他当场就把这使者扣了,让李斯有来无回。 “我不想见他!”韩王生闷气,“推了,说我很忙,不,说我身体不适。”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这人来韩国准没好事。 李斯确实是没想干好事。 在发现韩非松口开始干活之后,李斯就抽空向秦王再献了一个损招。 他想去说服韩王,让人彻底向秦国称臣,将人骗来秦国朝见。 然后当场就把这韩王扣了,让韩王有来无回,啊不,是让韩王用城换回。 用一国之君,换一点地盘,这很合理的。 借此可以兵不血刃地获得韩土,只是秦国需要损失一丢丢名声罢了。 但是,但是秦国从来没有好名声的啊!他们的外交出了名的随意,左右横跳是常态,出尔反尔是精髓。 只要能拿到利益,其他都是虚的。 嘿,这样一看,竟然根本没有损失。 秦王准了。 只可惜韩王任性,不讲礼节,就是不想见李斯,开始想各种方法硬拖。 —— 赵昌不带心虚地推开门,一进去是萦绕鼻尖的木香。 希望能有点收获吧。 他在这之前已经和人把郑完家走过一遍了,暂时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更别说决定性的证据了。 如果再抓不到线头,他就要请人与郑完好好聊一聊人生,讲一讲道理。 赵昌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对这种开始浪费时间的东西,他马上就要腻了。 效率啊,怎么一点效率都没有。 赵昌在心里念叨,视线扫一遍室内的陈设。 刚才那人说这里都是书,但现在看来,木简也不算多。赵昌没见过别的商人家,无法做出对比,只是第一反应是这样。 墙侧放着一个像博古架的东西,架上摆一些简卷,约有十几卷。 木案一侧也堆放几卷,桌上还摊着一排木简。除此之外就是一盏灯,一个衣架。 赵昌觉得,这就是普通书房,这次应该也没什么收获了。主要是这家主人态度太随意,完全不在乎他会不会出门搞破坏。 没有派人跟着他,也没有派人守着房间,这何尝不是一种放心呢? 赵昌心里开始计划回去和大家商量怎么诱供郑完。但本着“来都来了”的四字真言,他在屋里转悠踱步。 不到绝境,不能严刑拷打,郑完也只是嫌疑人,还没有决定性的物证,最好问出他们如何聚会商讨,抓一个人赃并获……获……? 一心二用不是难事。赵昌的眼睛耳朵很少停止收集信息,他所看到的、听到的内容会不断进入大脑留存记录。 哪怕表面上会遗忘,但收集的内容会转变为“直觉”“潜意识”,在某些时候给予“我好像感觉到什么”的提示,只是有时候这种提示很难被及时抓取。 赵昌停下。 刚才他好像瞥到了让他开始觉得不对的东西。 他后退了几步,停在木案前,弯腰,左手拿起上堆的木简,右手取出底下最右侧的那一卷。 他放回上面的,打开底卷查看。 这一卷是普通的嘘寒问暖,从内容来看,是主人的商人朋友在向他吐槽,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的布不好卖了,问他那里的情况怎么样,同时又说,咱们很久没见面了,下次出了货回太原顺路来找你聚一聚哈。 内容挺正常的。最近布不好卖也许是因为某不愿透露姓名的热心女士。 赵昌拿起它,不是因为内容,是因为它的字。 他放下手中的简,迅速翻一遍屋内其他的木简卷轴,要么是进出货的简单记录,要么是待买货的备忘录。 只有这一卷的字迹不同,从它原本压在下面推测,主人应该收到有一段时间了。 这卷的字有点丑,松松垮垮,尾部有些上扬。 这勾起了赵昌的回忆,让他想到了从前见过的一块断简,想到了一件最后不了了之的事。 第69章 实话实说 赵昌看着手里的一卷木简,想把这玩意带走,拿给文字专家赵高鉴定一下。 但说实话……现在是夏天,赵昌身上的衣服比较薄,穿的又是方便行动的窄袖,不好藏。 他低头打量自己,袖子里不能藏,怀里也不能,嗯?有办法了。 赵昌当机立断解开上衣,把木简摊开,在身上绕一圈,然后把衣服系好。 这玩意有点硌人。 还好这一册木简不长,单根长度也就不到一尺。如果是那种一根二、三尺的大简,那就麻烦了。 赵昌理理衣服,又从架子上抽出一册记录年初进出货物的简牍。按书写时间来看,这一册刚好可以和木案上的那几卷连上。 他把它放进去替换,按原主人的摆放习惯,最近记录的在上,从前记录的在下,尽力摆得和之前差不多。 赵昌环视一圈,确认没留下什么东西,转身走出房间,关好房门。 郑完还在屋里和朋友吃瓜,讨论奇闻轶事,赵昌懒得进去,走了几步,坐在屋外的台阶上听。 赵昌现在更倾向于郑完是一个精赵,或者,他是一个还在被发展中的预备役。包括他的那些朋友,每天不干事,就喜欢聚在一起疾世愤俗,吐槽垃圾世道。 不然赵昌实在想不明白,什么档次的间谍居然到现在一点马脚都没露出来。郑完家都要被赵昌和鱼翻遍了,就差砸墙找证据了。连赵高那边也没什么收获。 现在勉强抓到一点奇怪的线索,赵昌自然而然将目光转移到这位商人身上。 我记得,郑完好像叫他金? 金的其他商人朋友,如果写信的和写那枚断简的是同一个人,断简为什么会在当初那位死者的手上呢?总不能那位商人就是死者吧? 但不论是发生案子的芷阳还是商人想回的太原,离屯留都有一段距离。 这次不能再靠套近乎的方式了。 赵昌等郑完吃完瓜,回到田顺家,直接把赵高叫来“中书还记得芷阳的那枚断简吗?” 赵高点点头“我记得的。” 那是他第一次人前装逼成功,怎么可能忘了? 直到现在,他还会偶尔在睡前回味这事,然后在榻上乐得不行。 赵昌把顺回来的东西递给他,说“请您看看这字和当初的字相似程度有多少。” 这事难度不小。因为可以比对的物证不在手中,如果单纯依靠记忆力,也许会发生偏差。 但赵高不带怕的。 辗转这么多地方,记了那么多字,他对于文字的敏锐度已经提升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各种杂乱的写字风格,不仅没有干扰到赵高,反而让他逐渐形成体系的辨别。 现在论认字,全国他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赵高拿到木简,先摩挲了一下,没关注字,反而辨认一番材质,然后说“……不是红柳木,是松木。” 松木更粗糙,纹路比红柳木明显很多,也更规整。 昌没因此失落。 如果他的推测没错,这一册内容应该是那位朋友在咸阳附近时写的,木材不是重点。 赵高便认真看简上的字迹。 他其实从未忘记那时的三个字,原因很简单。 因为每次回味经历时,赵高都有点后悔没能再装一波大的。 尽管他明白,就算他当初能对字说出个一二三条分析,最后也可能毫无收获。 可他那时不是没能分析出什么吗?为此,赵高耿耿于怀。 如果靠我的言论把凶手抓到,这该多好啊…… 这我能吹一辈子!我还要记下来,传下去。我简直是大秦神探! 只要一想到未来能在不经意间云淡风轻地说“我当初……”,然后收获一堆震惊崇拜的目光,赵高心里就一阵舒爽。 正是靠着这种迷之幻想巩固记忆,赵高在看到手中的字时便知道,这是一个人写的。 出于稳妥的考虑,他仔细看了一遍内容,又思考、总结,最后说“二公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和断简应该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是从哪弄来的东西,真是奇了。 赵昌露出笑容,对他道“好。你去,不,我要见县令。” 赵高明白他的意思,找到屯留县令戴风,告知二公子的意愿。 戴风挤出空闲,在赵昌的一号据点与他见面。 “县守,我有一事需要请求您的帮助。”赵昌懒得寒暄,直接道。 戴风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赵昌把事情简单告诉他,然后说“请您召见商人金,我有问题要问他。” 现在真的扯出来正事了,不用再想办法旁敲侧击,也不应该再浪费时间。 戴风为此事牵扯的距离广而意外,也不太确定赵高的鉴定是否正确。思索一会,他还是倾向于向金了解情况。 “是,我这就让他过来。” 赵昌有点无语,说“……先去县衙。” 才不要在我基地谈这个。 特别是之后肯定要掏木简出来问事,金家就在我隔隔隔壁啊,感觉好奇怪。 啊,又要厚着脸皮假装无事发生了。 赵昌做好心理准备,等戴风安排了会面。 对于金而言,他很兴奋。 虽然不明白县令找他做什么,但他自认为没犯过罪,想来应该是好事要落到头上了! 抱着这种心情,他忐忑又激动,来到府衙,在接引下,进入会客的房间。 然后,看到了一个熟面孔……昨天刚见过的。 金诧异地忍不住对赵昌看了又看。 他在主位啊? 啊? 不是,这。 金的大脑短路了,甚至忘了行礼。 “请将简牍给他。”赵昌没管这个,他也不需要通过礼仪找存在感,而是直接对鱼说。 守护灵·鱼双手端着那册木简走过去。 金愣愣地接过。他低头看简,觉得似曾相识。 再一定睛。 诶,这不就是我的东西吗?为什么会在这里?出什么事了?怎么回事啊? 戴风作为直接召唤人,看赵昌没有继续问的想法,顺着开口“你还记得这是谁写给你的吗?” 金感觉自己可能摊上什么大事了,一点也不敢隐瞒,全秃噜出来,说“记得,这是我四年前认识的友商,他叫徐再,他常年从齐赵携来布匹、肥料,前去关中贩卖。” 可恶,友商算什么。 敢影响我的未来,不管是谁都给你突突了。 “徐再的家在太原吗?”赵昌问。 他为什么要回那里? 金答“不是,但他女儿和太原郡尉有亲,因此他会去太原探望,商路也多走太原一线。” “……郡尉?”赵昌脑中警铃触发,盯住金。 郡尉,掌一郡之军事。 第70章 大败 赵昌不在乎他的女儿有多动人,他只想知道徐再为什么会和郡尉搭上线,在搭上线之后徐再有没有做什么。 他没忘记自己最初为什么会关注到郑完和金这群人,纯纯是因为他们的发言可疑度高。 “徐再与你如何结识?”赵昌问。 金回想半天,说“是……是出货结识。” 大家在一起卖东西,卖着卖着就认识了。 “平时你们只是偶尔见面吗?” “是。” “他和你相谈甚欢吗?” “……是。” “在对秦国的态度上,也能相谈甚欢?” 金本来也想说“是”的,脑子反应过来,大惊。 天呐!把这件事忘了! 他“咚”一声跪地伏首,近乎撕心裂肺“我冤枉呀——” 我就是偶尔口嗨一下啊,可恶!我这么本本分分的一个人,难道今天要栽在这里了吗! 这反应,赵昌被吓了一跳,然后他回过神“你冤枉,那他呢?” 紧急时刻,一个人的第一反应完全能够看出他的核心倾向。 金率先喊冤,至少显示出两层背后的含义。首先,他知道平时所言是错误的,且他和徐再聊过这种话题;其次,他认为自己是无辜的,也就是说,潜意识中他觉得徐再没有自己无辜。 金的冷汗直冒。 要知道抨击秦国其实也是犯法的,他还扯了一堆人聚众抨击,实在是…… 这时候只能甩一个更大的出来戴罪立功了。 他紧张得话语开始结巴,直接给人定性“徐、徐再不冤、不冤枉!” 金的大脑飞速转动,极高的求生欲让他迅速回想起与徐再交流的方方面面。 管你冤不冤,反正今天的我就是认定你有问题了! 金高声道“他,他,是他——” 他干了什么? 我应该甩一个什么锅到他头上? 这辈子金都没这样努力过,脑壳都要转冒烟了。 我与他卖布认识,又结伴返回上党,他去太原,他说我脾气其实很好,他告诉我可以…… 可以…… 金眼睛一亮,精气神都回来了,续道“他说我可以找人做同伴!他说我等新民会被秦人排挤,他说我可以与新民交流,他说新民应该抱团取暖!” 所以我才会,我才会…… “这都是他让我做的啊!” 绝对不是我本人的意思,真的是真的呀! 赵昌思索,非常疑惑“徐再所言,也没有错处啊。” 是不是你理解错了呢?嗯? 金急了。 他现在可通透了,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他瞬间就清醒,明白徐再不是真的朋友。 “徐再时常与我诉说秦的是非,我与屯留新民的谈论来源都是他曾经的言论,请您相信我啊!”金真是百口莫辩,思来想去,他竟然拿不出什么证据证明徐再的问题。 赵昌有点心软的样子,看向戴风“唉,真难啊。县守,您觉得我们能够相信他吗?” 戴风…… “单方面的说辞,不足为证。”县令戴风很配合,说。 不管金的说辞有多合理,一个人的话就是不能当成决定性的判断依据。 金顿时心如死灰。 赵昌纠结道“但是,徐再听起来确实很可疑……” 你能不能再秃噜点实在货啊,金金。 金的心死灰复燃,挣扎开口“他认识很多人,他认识很多人。” 赵昌好奇地问“他认识谁?” “我、我不知道,但我听他提过,兹氏、榆次、离石……还有,还有狼孟,他都有熟人……” 这些都是太原的县城。 赵昌叹气,说“可是他是太原的商人啊,他又认识郡尉,在太原的属县有熟人并非难以理解。难道你在上党的其余县就没有熟人了吗?” 金都要哭了。说来说去,就是没法把锅完全甩出去。 “唉,这样吧。我与县守会请郡守向太原核实,嗯,徐再现在已经在太原了吗?” 金连声答“已经在了,已经在了,他很快还会出秦国。” “好,如果最后能证明你的清白……”赵昌逐渐沉默。 金接道“我真的是清白的呀!” “清不清白,要以事实说话,像你平常所言,如何能佐证清白?” 金痛心疾首,悔恨万分“那都是徐再教我的,我自己绝不会那样!” “可其他人是受你影响吧?难道你的清白就是带他们误入歧途吗?” 金坚定说“我不会的。” 我是个大好人,我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必须把大家都掰正,就算今年不出去进货了也得让他们回归正道。我要证明,我这个人很清白! 赵昌将信将疑“……好吧。那就等郡守请人将事情了解清楚,再做决断。” 金真的要哭了,感动的。啊,勉强逃过一劫,希望最后判罚能减轻,大不了再多付点钱…… 等到金离开,赵昌对戴风说“太原郡或许有反心,我会直接上报父王,请您先不要通知郡守。” 太原郡之前也是赵国的,现在归秦也就十几年。 上党都姓秦三十年了,几年前还刚反过一遍。新收的太原会有反心,实属正常。 “公子不信郡守吗?他……”戴风想解释。 赵昌直接打断“我就是不信。难道您认为太原的郡守郡尉就不可信吗?但现在您愿意信他们吗?” 戴风保持沉默。就,太原郡的头头确实有点可疑。 赵昌挺烦的。 听金的叙述,徐再那群人筹备很久了,又能够影响到郡兵,而且对基层也有不小的渗透成果。 或许他们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而已,时机一到,举兵便反。 这么大的事,如果中央知道……不,他们现在肯定不知道。 唉,我原本的预定路线,是有太原的啊。如果我爹知道太原已经是一点就爆的大火药桶,他还能愿意让我去? 秦对基层的控制,有大问题啊。 赵昌让鱼之后把记录送往咸阳,希望他们能查明真相,早点解决。 事情到此告一段落,本该如此…… 如果赵昌没有听说另一条消息的话。 “秦败了?”赵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缓了一会,“桓齮将军输了?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输?在这种时候!” 鱼宽慰说“公子,胜败不可预估……” 秦又不是没输过,赵国不好打的。 “我知道。”赵昌想骂人,“可是太原郡有问题啊!” 你懂不懂?对于一个反秦的火药桶来说,秦的败仗很有可能就是引爆的火星。 赵昌冷静下来,问“前线战况究竟如何?桓齮在哪?他被斩杀了吗?” “……”鱼不清楚具体战况,只说,“桓齮将军,应该还活着。” 赵昌不怒反笑“看来是败得不轻。好。让赵高过来!” 第71章 以武治世,威信安邦 桓齮去时没有想过自己会败。 他的计划很妥当。 先留守兵力在武城、平阳佯攻吸取赵军的注意力,他带精锐绕路上党,走井陉切入赵国中部腹地。 进展很顺利,他趁赵军不注意攻占了赤丽、宜安,在邯郸北部钉入两钉。 前线战报传回,赵王哀痛惊慌。 “为什么秦军又打来了!为什么秦军又攻下了两座城池!邯郸就要被包围了!” 赵王现在没有王的样子,他只是一个家里被悍匪洗劫的无助主人。 而且这主人眼看着就要被匪徒顺手宰掉了。 “李牧不是在南下吗!快让他拦住秦军!拦住秦军啊!” 赵王的眼泪直往外涌。 我太难了! 人生怎么会这么痛苦! 赵国如果再输,就真的要没有以后了。 惶恐不已的赵王连下命令,让邯郸周边的援军北上与李牧会和,务必抵挡秦军的攻势。 当两路赵军会和时,李牧其实已经与桓齮对峙多时。 桓齮没有和李牧正面对决过,但他听过这人的名声,知道这人很会打匈奴、打燕国。 出于对一个名将的尊重,桓齮先小心试探。袭扰几次,李牧就是固守不出。 “秦军连胜,气势正汹,不能正面迎敌。”李牧采取的是“拖”字决。 他就是要硬耗,耗到秦军士气降低,耗到秦军态度松懈。 桓齮暂时也只能跟着他耗,可他无时无刻不在寻找进攻的时机。 按理这时秦军可以固守新城,但桓齮的心有点野。 他赢得太多了。三年前跟随王翦连克赵国数十城;去年占武城、平阳,大胜赵军;今年又轻取宜安、赤丽…… 对面来了赵军的支援,难道就要这样退守避战?这不是他的作风。 桓齮是一位很明显的进攻型将领,擅长通过进攻打出优势。 怎么说也得再多杀点赵人吧。 “……不可以再等了。” 桓齮的耐心即将告罄。 而且,这次不同于上回,去年邺地本身就是粮仓,邺地之后还有河内郡托着,可以打消耗战。 但这次他们是走的井陉冲入赵国的中山地,粮草如果想要持续供应,就得绕路穿过山脉送达前线。 这对后勤的压力也很大。 再拖下去,就要到秋天了。秋收之前,最好能够收兵。 桓齮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肥城,想要故技重施,围点打援。 肥城握着重要的渡口,如果进攻肥城,他不信李牧会让赵军旁观。 只要赵军出援肥城,他就能像上次一样,将援军尽数吞没。 桓齮做好布置,再一次发动攻势,率军围困肥城。 率领邯郸援军的赵葱急了,对李牧道“为什么还不出兵?难道你要看着肥城也被攻下来吗!” 他现在可算是知道,李牧之前打匈奴时为什么会被全国人骂了。你也太稳得住了吧! 李牧对赵葱说“秦军这是攻敌必救。如果我派兵前往肥城,是在顺从秦人的意愿,反而会落入陷阱。” 肥城不能救。 “那你要怎么办!”赵葱恼怒,但总指挥是李牧,他也不能乱来。 李牧心中平静,道“起兵。” “你要救肥城?” “不,集中兵力,攻宜安。” 他终于等到敌方的破绽了。 桓齮固然是为了引诱出兵,可他这样也是主动分散己方兵力。 原本守着赤丽、宜安的秦军被桓齮带出去一半,剩余的防守力量不再如同先前一般充沛,正是袭击的好时机。 赵葱眼前一亮。对!就是这样! 正在肥城把控局面的桓齮,并不知晓赵军的主力开始进攻他的后方,进攻他刚攻下没多久的宜安。 而宜安秦军,由于赵军多日只采取守势,心中早已懈怠。 李牧率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成功收回一座城池,尽杀秦军,缴其辎重。 在这里,秦军的据点只有两城罢了。现已失一城。 身处肥城的桓齮接到消息,顾不得气愤,连忙收兵撤退。 他们是扎入赵国的刀,可李牧要把刀柄砍断了。如果没有据点支撑,在外的秦兵就只是肥美的羔羊。 李牧乘胜追击,绞杀桓齮所率 的部队,将人杀得溃不成军,并顺势收复赤丽。 桓齮不久前取得的战果尽数被李牧吞下。 但他没有时间悲伤了。在追杀之下,桓齮最终只带着寥寥无几的部下逃回井陉,回到秦国的土地。 这一战,赵军大胜,杀没秦军,完美退秦。 赵王听到讯息,震撼得眼泪汪汪。 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局面! 他已经被秦打怕了,他已经做了许多次秦国攻下邯郸的噩梦。 只要李牧能挡住北方的攻势,这就是赵王心中最美好的结局。 可是李牧竟然杀光了秦军,抢回了失去的城池! 这是世上最梦幻的事情吧? 赵军,原来也这么强吗? “好……好……”赵王痛哭,哽咽,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哆哆嗦嗦,“李牧……李牧啊!” 怪不得父王那么看重你! 赵王仰天落泪“……你就是我的武安君啊!” 以武治世,威信安邦,是为武安。 自此一战,李牧得封武安君。 —— 赵高被叫到赵昌身边,不明白二公子有什么事情还需要他。 总不能是又搞到什么木简吧。 正这样想着,赵昌竟然真的递给他一册简。 “中书。驾车速回咸阳,将它交给父王。”赵昌说。 哦,原来不是要看字啊,等等,什么事?! “二公子,这,您……” 赵高虽然有正经工作需要做,可他同时还是赵昌身边的生活总管,不能随便离开。 赵昌面无表情“赵高。你不愿意听从我的吩咐?还是说,你认为我离了你就不行了?” 让你传信你就传呗,我脾气太好了,这时候还跟我逼逼赖赖。 赵高惊觉自己的冒犯,谢罪“高不敢。” “那就快去。”赵昌心情一点都不好,什么好脸色都不想给。 赵高心中惶惶,只能带着赵昌写的东西即刻出发。 到底是什么,需要让我去送…… 赵昌没空去管别人的想法,鱼已经被他安排去收拾东西了,他对彭仓说“您与其余人继续待在屯留。” 彭仓内心复杂,应“是。” 在赵昌明确催促轻车简行之下,鱼很快准备完毕。 赵昌拿着通行符,带上鱼,及部分贴身护卫疾行北上,沿路与守军联系,确保不要错过桓齮。 他一路未停,看得鱼心疼“公子,何必如此焦急?为何不等王上商讨结果?” 赵昌恨不得自己能飞“你是让我赌太原现在不会反吗?还是让我赌咸阳的反应会比太原的更快?” 如果让他选一个肯定能压下反军的将领,边军之中,他认为只有桓齮可以。 “能早的事情,为什么要晚?能行动的事情,为什么要等?能提前化解的事情,为什么要让它爆发?” 第72章 假诏 一路加紧加急,赵昌终于与南下的桓齮会面。 桓齮眉目紧锁。 不久之前他见过这位二公子几面,但两人从未有过交谈。 他心中不耐烦,失败的郁气堵着胸口,还有失去左膀右臂的悲痛夹杂,其实根本不想理会这位他眼中的闲人。 “您寻我有何要事?”桓齮问。 赵昌开门见山“太原有反心。秦军一败,太原便可能危急。您能救太原吗?” 桓齮惊愕,变得认真起来“……如果太原会反的话。” 赵昌便道“太原郡尉已经被影响,兹氏、榆次、离石、狼孟也有人心不在秦,这只是已经探明的信息,除此之外,也许还有更多。您认为现在的太原可以等待吗?” 桓齮脸色凝重。 以他推测,如果要反,城池之间不会选择孤立无援,这四县周边起码要有其他的照应,这样一来,太原基本大半的县都要沦陷了。 桓齮不禁问“您的消息可信吗?”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是你来通知我? 赵昌神色冷静“我父王知晓此事。您认为应该如何决断?” 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但没关系,他马上就能知道了。 只要赵高的车速够给力的话。 桓齮以为这和当初秦王询问的原因一样,是朝堂有计划了,来看看前线的想法。 他思索,说“太原郡的防线不可能全面崩塌,如果叛军想要起兵,一定会先想办法铲除郡内的秦军,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就算郡尉有问题又怎么样,郡尉不能完全改变其他人的意志。 昌表示赞同。 “守住晋阳就能守住南部诸城。”桓齮道。 某种意义上,晋阳和屯留有几分相似,晋阳也把握着太原盆地,而且晋阳山水环绕,易守难攻。 “应当以晋阳为核心,牢据狼孟、榆次,抵御赵国援军,同时审讯、清扫其他县城。” 如果太原要反,赵国肯定会派兵支持。赵军的支援要么从北面来,会被狼孟拦住;要么从东面来,会被榆次拦住。 桓齮想去领晋阳兵,压过郡尉的指挥权,然后再图将来。 晋阳从前其实反过,然后被蒙骜平叛,之后的军队是被重组过的,不太可能这么快就有问题。 赵昌听完,觉得你有思路就行“可以,请您全权执掌平叛事宜,将功补过。” 将功补过…… 说到桓齮心坎上了。 他痛恨自己的失败,却也担忧自己的前程。 但如果能把太原一事处理好的话…… 我的前途不就又光明起来了吗? 迫切想要再立功的心思占据脑海,让桓齮忽略了接下来微妙的不对劲。 昌唤道。 桓齮已经结束了一场战争,如果想要再次调兵,按理应该勘验虎符。 但鱼捧来一册长简。 这是诏令的制式简,三尺简写诏书律令。 赵昌接过,沉肃面容,缓声说“遵秦王令,执诏者为昌,便视执诏者为秦王。以我令为秦王令,命将军桓齮总领边军,平叛太原。” 什、什么?! 鱼在身后掩下震惊与担忧。 他知道诏令真正的内容,刚才还在疑惑公子到底想干什么。 您是怎么敢假传内容的?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秦王确实是让人“视执诏者为秦王”,但目的是为了让情况危急的时候,其他各路军队提高对公子生命的重视程度,像保护秦王一样保护公子。 绝对没有给公子随意下令的权力。 但桓齮将军为什么也敢信的? 这次连督军都还没派来不是吗?您不会以为公子是督军吧? 桓齮当然敢信了。 一开始,他看二公子说得言之凿凿,确有其事,就先信了三分。 让他将功补过,他又信了三分。 等那诏令一端出来,他就直接信得不能再信了。 到底谁会拿诏令作假?二公子能图什么呢?这一看就是真的诏令。 桓齮的脑袋现在已经变成立功的形状了,没有再升起怀疑的心思,恭敬领命。 赵昌嘱托,给自己打补丁,道“事急从权,其余各项事宜后续会由咸阳补送。请您务必尽快把控局势,减少太原一事 会造成的影响。” 桓齮明白得很,重振旗鼓,准备戴罪立功去了。 等到只剩二人时,鱼忧心忡忡,看向赵昌“公子……” 为什么要这么做?您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这好像不是他认识的公子。 赵昌叹气,说“既然我能做到一点,那就多做一点。如果坐视太原掀起叛乱,平白牺牲忠臣良将、穷苦百姓,我会因此而后悔的啊。” 虽然是有一部分这个原因,但也是赵昌心情不爽,他恼自己时常需要畏手畏脚,也恼秦国糟糕的吏治,还恼动不动就要搞事的其他人。 种种情绪掺杂一起,让他开始暴躁了。 赵昌未尝没有借此再次试探秦王的想法。如果连这种事都可以被原谅,那他之后想待在咸阳一段时间,开始做一些其他改变。 真的要忍不下去了。 如果不是仅存的理智在控制他,让他记得,现在还没统一,生产力更不够充足,也没有孵化各种条件的土壤,他早就想办法反了。 就你们这种反,算什么叛军! 不对,冷静……冷静……我不造反。 肯定是之前赶路太累了,影响了我的智商。 造反是没有前途的,现在要好好搞建设,然后等到几百年后才…… “准备回屯留吧。”赵昌说,“等之后返回咸阳,向父王请罪。” 请个屁的罪,老头你最好狠狠罚我,让我知道你现在的底线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会有人的底线又开始变得深不可测了。 对于赵昌无法掌控的人,那人的底线就是他的安全感。 赵昌敢这么做,也是因为直觉在告诉他……或许他不会真的被惩罚。 但这反而让赵昌感到莫名的抗拒。 —— 赵高这边拼了老命,一路赶到咸阳,带着赵昌的信简求见秦王。 秦王此前不久刚拿到秦军失败的消息,还在生气中,得知赵高竟然无故返回,极其诧异。 赵高只是简单理一理外表,保证基础的仪容,就将信简呈递上去。 秦王取过,打开,沉着脸看完。 赵昌在信中平铺直叙,讲述来龙去脉,言辞恳切,希望咸阳能够重视这件事,最后又道明自己的做法。 一时之间,室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第73章 振荡、启归 太原此时还一片和平,里面虽然有人在浑水摸鱼,但表面上看并无异常。 盖因造反这事必须得好好筹备,最好一次能成,成不了就没有以后了。 徐再他们还没有完全准备好。赵国最近连受窝囊气,只是刚赢了一把而已,按理还不到太原搞事的时候。 但赵昌没时间详细调查,查探他们的准备情况到底是半步圆满,还是半步巅峰大圆满。他也不想赌太原到底有多正常。 既然有苗头,那就先当最坏情况处理。 这时候桓齮天神下凡,整顿晋阳,并将这股整顿风气扩散到周围县城。 他见太原还算和平,正觉奇怪。 这并非危急之相啊……桓齮开始思索。 还没等思索出结果,他突然收到赵军进攻狼孟的消息。 此地赵军只是听说李牧赢了,想借这波令人扬眉吐气的士气,顺势打一打狼孟,为以后扩大优势。 桓齮却警铃大作。好啊!太原问题很严重!赵国居然真的想搞事! 狼孟在晋阳北部,可以算是晋阳的北防线,它把控着忻州盆地的南关口。 只要拿下狼孟,赵军以后就能够通过忻州盆地,通过狼孟,源源不断地输送援兵南下,威胁晋阳。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桓齮当即点兵救援狼孟。 晋阳上下也悟了。 啊,怪不得前线大将要来晋阳,原来是为了抵御赵军呐。 —— 秦王收到赵昌信简之后,思考一阵,低头在锦帛上写了一段回话,对赵高说“带给昌。” 赵高啊,现在吗?好吧…… 他有点忧伤。 秦王肯定不会体恤赵高舟车劳顿,一路未歇,奔来咸阳。 哪怕他没说时限,赵高也不敢减速乱停。 赵高只能带着回信冲回屯留,见二公子不在,他又带人打探消息往北跑,在襄垣遇到了缓慢折返的赵昌。 赵昌惊讶接过回信,问“中书几日没有妥善休息了?” 这也忒憔悴了,你的脸都要往下凹了啊…… 赵高一个感动,心里暖暖的,说“为您与大王送信是我的荣幸。” 呜呜呜,值了。 “您去后面歇着吧,虽然可能睡不好,但好歹也是休息。”赵昌说,然后看爹的回信。 上面只有四个大字速归咸阳。 赵昌笑出来。 行吧。 —— 韩国,新郑。 韩王拒不见李斯。但反而借此躲掉了一场阴谋。 李斯在新郑熬了一段时间,被韩王左推右阻,怎么都见不上一面,他恼怒自己所受的慢待。 我是秦国的使者,你怎么敢这样对待我?你是不是想挨打?李斯留信怒斥韩王,带着使团回国。 此时的韩王才开始担忧“唉,早知……算了,韩非,他能做点什么吗?” 真希望韩非能在秦国支棱起来,好好打李斯一巴掌。 或者,是不是应该用什么东西向秦表示忠心? 但这份担忧还没开始影响到他的生活时,韩王就听说赵国胜了。 “竟然是真的!”韩王眉开眼笑。 太好了!这下秦国肯定不会找我的事了! 紧接着他想既然赵仍然有反击的力量,那我以后也不能太靠近秦国。多观望观望吧。 韩的生存之道,就是墙头草的生存之道。 谁的拳头大,它就往谁身上歪。 隔壁的魏王从前也是这样想的,但现在他有点担心秦国。 由于迟迟没有攻楚取得战果,辛梧所率的秦军早已被召回本土。 大军对峙非常消耗粮草,这次又不是全面决战,不能这么耗。 那么多兵,每天在外面干吃饭,没法回家种地创造价值。多大的家底都不够败的。 秦军回撤,对面的楚国松了一口气。 不需要和秦国硬拼后勤了,真好。 此时李园却已无心关注魏国事宜。楚国内部又开始捣乱,甚至隐有对楚王不友好的流言开始冒头,似乎想借此针对李园。 李园心焦气躁,恨不得把那些人都砍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自然也没法搭理之前被他接来寿春厚待的廉颇。 廉颇并不在乎楚国有多乱,也不想为楚国效力。他只是无处可 去,在楚国落脚而已。 自从被赵王迁无声拒绝之后,哪怕面对楚的橄榄枝,廉颇也没有提起心气,他真的开始觉得自己老了。 廉颇在寿春过着优渥的生活,身体却一日比一日衰败,听到秦再攻赵的消息,他为此揪心不已。 直到李牧获胜的消息传来,他才终于放下心,也因此泄了最后一口气。 临终之日,回光返照,廉颇的灵魂跨越千山万水,仿佛看到他心中的故土。 熟悉的土地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混沌之中,留下终末的叹息“……真想……再领一次赵兵啊……” 而后生命归于沉寂。 —— 介于被某人强烈要求回咸阳,赵昌稍微加快了去屯留与彭仓留守小分队会合的速度。 赵高休息几天,好吃好喝,把刚要下凹的脸补回来一点。 一到屯留,他闲不下来了,立马准备回程的物资。 而赵昌去找田顺“舅父,您要回咸阳吗?” 如果你想走,就跟我一起走吧。 田顺无措,支支吾吾,最后有点自卑地低头。 他不太想去。 赵昌便给出另一个建议,说“那您愿意去房陵吗?” 田顺不知道房陵是哪,目中露出疑惑。 赵昌道“房陵在汉中郡东,离咸阳更近,且山水环绕,民风淳朴。” 而且,他提这地方还有另一个目的。 “问和九也许会适合房陵。” 他的小表弟小表妹材质不错。 表弟田问比较执拗,也非常专注,喜欢抓着一个问题不放,彻底解决才会松手。 如果往文的方向培养,大概能养出一个高级杠精。因为田问很难被带歪话题,在他面前,“顾左右而言它”是没用的。他能一直保持自己的思路,这种人是天生的辩论奇才,气死对手的那种。 如果往理的方向培养,成长度也不低。坚持与专注是最通用的天赋,只要他有热爱,就能够在某一方面专研,直到得到心目中的成果。 至于赵昌的表妹,他试探了一段时间,想要确认小九究竟是对数字敏感,还是对数学敏感。 但可能是孩子还太小,话都说不全,赵昌只能暂且放弃考察。 从她当前表现出的东西来看,至少,如果认真培养,下限不低,上限很高。 才不能放过这俩好苗子。野生苗不敢乱挖,这自家的苗还不得好好种起来。 既然你们不去咸阳,那就去房陵,反正别留在这里,影响未来。 谈到孩子,田顺陷入犹豫之中。 从本心来说,他不想外出,出远门太可怕了。 但…… “房陵有大才。问和九值得更好的。”赵昌说。 第74章 我的计划你的计划 葭对这件事的看法,当然是支持。 如果能往安全的地方去,谁愿意住在危险的地方呢? 大腿都把饭喂到你嘴边了,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啊? “必须去,问和九能在房陵长大,以后就不用担忧环境了。”就算需要去服役,但起码老家是安全的。 田顺心里好像也因此找到了理由,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一家商讨搬家事项,另一边的成叶正在进行水深火热的魔鬼训练。 鱼马上就要离开,现在除了每天奋笔疾书给成叶留下后续指导,还试图把套路大纲全部塞进成叶的脑子里。 “……这是什么?”赵昌抽空来这边看进展,迷惑了。 鱼写的锻炼方案里,除了字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图案。 “叶的字还没有认全,这样写他才能够理解。”鱼说。 比起身体素质上的天资,成叶的学字进度缓慢。 赵昌看着鱼写下的秘籍,试图破解,无奈对不上脑电波,破解失败。 “叶能够看懂吗?不会出现偏差吗?” 中场休息的成叶很懂,他过来看,分辨,说“师父说,这时候我的手臂应该稍微过耳,左脚前跨……” 鱼听他讲完一串,连连点头。对的对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师父还说,这个要稳,如果腰腿想要晃,那就不合格。”成叶看得也连连点头。 赵昌“……你能看懂就好。” 怎么有一种你们在传递秘密情报的既视感。 算了,不重要。赵昌今天过来是有别的事情想做,他问“叶要与我们离开吗?” 鱼感到惊喜,但出乎预料,成叶摇头。 成叶说“母亲不让我走。” 他当然也想离开,所以找过成母,想要和她商量。 “为什么?”鱼恼了。 成叶是个实诚人,对他们道“母亲说,你们在这里用心培养我,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我来做。如果我只顾着自己的意愿,那我就太自私了。我要回报你们。” 成母让叶听从赵昌的吩咐。赵昌希望他跟随时,他再跟随。 赵昌笑,说“我确实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你来做。” 他对成叶的定位先前比较模糊,但既然背后有一位智者指引,或许可以托付更多。 “请你留在这里,之后与商人金联系,需要做什么他会和你商讨,他也会给你资金上的支持。但具体要如何做,你不要听他的想法,一定要坚持本心,按你的思路来。如果最后有让你迷茫的事情发生,记得向你的母亲寻求帮助。” 赵昌想在屯留试试,搞一个反间谍组织的雏形。金在背地里发力,成叶成长起来后在明面上收拢可用的追随者。具体能否成事,就看后续发展了。 成叶被托付重任,非但没有担忧惶恐,反而燃起来了。就是这种感觉,这种我已经变成可靠大侠的感觉! 这就是他从前梦寐以求的场景! 成叶郑重回应“我明白了。” 鱼却因此担忧,在他眼里,这个徒弟还不能独当一面,道“公子……” 起码再多找几个人,万一叶出事了也有其他人能顶上。 “公子?”成叶歪头。 “诶,原来你还不知道?”赵昌看向鱼。 我还以为你已经告诉他了。 鱼左看右看,迅速低头,小声解释“公子,就是公子。” 就是那个啊,那个秦王的儿子,你懂的。 “……”成叶的大脑陷入超负荷运载。 这、这、这岂不是说,我以后真的可以当了不起的大侠了! —— 咸阳。 赵军胜利的消息传入闯的耳中。 闯日常向燕丹播报新闻。 燕丹听之大喜,问“赵军如何赢下秦军?战果如何?” 闯说“尽斩秦军,听闻武安君正在攻打武城、平阳。” 李牧准备把邯郸南方的两个门神也收回,让秦军再次退守邺地。 “快!退准备得怎样了?”燕丹听了,忙问。 自从上次反思自己准备不足之后,退开始时刻备着跑路的物资。 闯听懂了,说“太子,咸阳现在低迷,秦王似乎又要召军备战,戒备森严……” 不适合跑路啊。 燕丹 却道“现在正是时候!” 他说得笃定“失败会让赵政感觉耻辱,他就要掀起与赵的大战了。这样一来,他绝对没有时间关注到我们。” 赵国赢了,本来秦王就不喜欢赵国,现在变得更不喜欢。 赵国对秦王开了嘲讽,把仇恨与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燕丹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就算被发现,有一个亮眼的赵大灯泡在旁边挡着,秦王也根本没心思大规模搜查、拦截他。 闯一听,有道理,连忙去联系退。 燕人小分队开始在咸阳行动起来。 贿赂、伪装、偷渡…… 燕人借助这些年暗地打通的关窍,悄悄离开了咸阳,向东北奔去。 燕丹望着旷野,舒心大笑“哈哈哈哈!随我归燕了!”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秦王尚不知咸阳城内少了什么,但他确实如燕丹的预料,很想把场子找回来,便和王翦谈话,分析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王翦为李牧而头疼,他认真盘了一遍赵国,找到了缺陷,说“王上,赵将只有李牧可挡我军。” 李牧牛,可他再牛也只有一个人。 赵国当前可用的将领严重不足。 但秦国不一样,王家的、蒙家的,以及桓齮、杨端和,单拎出来都是为秦国攻过城池的成熟人才。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正在成长中的新人逐渐冒头。 “再攻赵国,可以兵分多路,从太原、邺城同时起兵。”王翦说。 李牧一个人救不过来的。 但秦军只要在其中一路取得成果就足够了。 “为护邯郸,李牧抽调许多兵力南下,边防军防守必定不比往常,以太原为起点,攻其背。而李牧又不能置邺城的攻势不顾。无论他如何抉择,秦都能获利。” 桓齮之前打下的赵城已经全部被李牧收回,但这不代表他一点贡献都没做。 桓齮借平阳、武城一战,大斩赵军,消灭了赵人的大批有生力量。 因此,赵国各地需要调集更多军队保护邯郸。 赵国边防才会比以往空虚,秦军也就有了可乘之机。 从本心来讲,王翦不喜欢冒险,他打仗也很稳。现在还不是灭赵的时候,秦军要继续蚕食赵国。 秦王觉得他的计划很好“可以。” 定下了后续的进攻方向,当前专注坑韩一万年的李斯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又向秦王献策。 “大王,韩非先前曾言,可集韩、魏之力,一同攻赵,不如让二国也向邺地出兵,与秦合力进攻。” 在韩非还一心为韩的时候,秦王曾经和李斯聊过韩非的言论,分析这个人能不能用。 李斯就把当时韩非表忠心的话记在心里了,刚好现在用上。 被韩王冷待,他真的很气。不能起兵攻韩,但不妨碍他给韩找事干。 李斯的想法直白韩、魏本来就弱,不如趁这个机会,再削弱他们一把。我们还能少费一点秦兵,稳赚不赔。 第75章 我回来了 安置好其他事项,赵昌踏上回归的路,摇摇晃晃,终于到达咸阳。 “这次出来有一年多了吧。”赵昌心怀感慨。 终于正经外出溜达了一大段时间,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个机会啊。 简单梳洗后,赵昌前去拜见秦王。 秦王让他起身,开口便问“为何现在才归来?” 赵昌纳闷。我这还算慢吗?我一接到消息就开始准备,然后一路奔回来。 他突然灵光一闪,不、不会吧? “我错了。”赵昌干脆认错,“是我忽视了一年之约,违背了与您的承诺。” 服气,真是难为你在这方面找到个挑刺的理由。 当初去芷阳之前,赵昌答应只出去一年就回来,那一次的外出不满一年。回来后说服韩非,再次外出前往北地,他与秦王也默认延续了上次的约定。 只不过半途秦王去前线看望桓齮,带上了赵昌。如果细论见面时间,他与秦王分别还没过一年。 但若是从赵昌最开始出咸阳的那天算起,确实超过了约定限度。 “嗯,该罚。”秦王冷声说。 两人心知肚明要罚的究竟是什么。 可秦王已经给赵昌补完了程序上的漏洞,并调派增援处理太原事宜。世上没有二公子矫诏的事情发生,只有二公子曾替秦王传令一事。 明面上罚的,只是迟归罢了。 这又能算什么惩罚呢? 赵昌心底叹息,说“我愿意接受。” 不要这样纵容我啊…… 如果不加节制,纵容收获的只会是悲剧。 秦王不知道二子心里在想什么,他提出自己的要求“既已失约,此后不可再出咸阳。” 等等! 赵昌试图挣扎“我——” 能不能换一个惩罚?别的什么都行啊! 秦王“嗯?” 没有商讨的余地。 “……我明白了。”赵昌说。 太痛了,不让我到处乱跑,这不是挖我心窝子吗? 算了。我忍。以后再找机会。 秦王问“你有所不满吗?” 皱着眉给谁看呢? 赵昌说“我感念您的恩德,父亲啊,许久未见,我本为您带了礼物,想请您借此聊以慰藉对我的思念。但以后也许用不上了。” 秦王一抬眼。谁想你?到底谁会想你啊,就知道天天乱说话! “什么礼物?”他冷着脸问。 呵,不务正业。 赵昌从袖子里一掏,拿出来一个陶制小人,高兴道“是我啊!” 他请戴风找陶工做的,他自己的动手能力还不太行。 为了保证惊喜,赵昌特地请求鱼暂时忽视这一段不重要的日常记录。 “……呈上来。” 林本来想迈步子下去取,赵昌却欣喜地捧着他的小手办走来,说“它特别像我,很可爱的。” 秦王看赵昌。赵昌在外面这段时间,又把身高拔了拔,穿上鞋也有一米五了,一点都不如之前可爱。 “厚颜。”他简短给出评价,却也默认了孩子的接近。 赵昌的q版手办在他亲自指导之下塑形上色,拢袖跪坐,弯着眼睛笑,隐约确实能看得出几分赵昌的模样。 秦王注视,脸上没有波动,只道“为何做这个,你不知道俑的用途吗?” 俑大多用于陪葬。 “因为想做。”赵昌回答,“从现在开始,俑的用途就再多一种了。” 秦王不言。 “您要收起来吗?那我放在这里了吗?”赵昌问。 秦王瞥他一眼,不答“你走吧,我还有要事。” 赵昌便把他的小人放下,告退。 哼,口是心非。 秦王看了小陶人许久。 他突然想到,昌很小的时候是不是像这个样子? 但他没有这方面的记忆了。 因为那时,他们根本就不曾见过几面。 —— 赵昌不止带回来给爹的东西,还有给妈妈、扶苏、将闾的特殊礼物。 老妈现在晋升为大忙人,工坊甚至又扩大了一圈,她得知父兄的状况,感伤了一阵,便再次投身到工作中。 “母亲这样繁忙?”赵昌都惊了。 “是啊。”织妫叹说,“也许是王上认为我之前做得不错吧,便给了我很多事情做呀。” 虽然她身上没有正式的职位,但手下侍女、寺人的配置很充分。秦王基本是把她当成工师用了。 漂亮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但这种高级人才不能闲置,太浪费了。秦王已经开始让织妫填报研究课题,然后他投入资金人手,督促项目进展。 打工人·织妫,痛并快乐着。 她的人生虽然变得充实,可是偶尔很想摸鱼。 最开始的纯粹热情已经不存在了。 “昌啊……”织妫语重心长地感慨,“有时候,才华还是需要遮掩的。” 不是不想为大秦努力,但我真的不是工作狂。 赵昌严肃点头“您说得对。” 老妈的遭遇简直是……唉,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啊。 织妫没时间再和儿子聊天,转身去推项目进度了。 赵昌心有戚戚,哪有这么用人的,我对赵高都不这样。等以后人才充裕一点了,得想办法搞一搞固定的休假制度才行。 然后他问过侍从,去找扶苏和将闾。 现在还是扶苏将闾的教学时间。 “不错,将闾很努力了。”扶苏含蓄地夸奖,“下次一定可以全对的。” 虽然几乎次次都是“下次一定”,但扶苏的鼓励让将闾没有丧失信心。 将闾回一个坚定的眼神。 是的,我可以。 “好了,再记一遍,我们就休息吧。” 将闾认认真真对着木简复习。 这时进来一个侍从向扶苏通报,说“长公子,二公子在……” “什么!”扶苏惊喜。 将闾也听见了,高举木简,大声道“是昌!” 赵昌在外面听见三弟的喊声,不由笑。 紧接着他就看到兄弟们冲出来,他也迎上去。 扶苏见到他第一句话“昌瘦了好多啊。” 将闾也严肃地看着赵昌。瘦了吗?阿兄说是瘦了,那应该是瘦了的。 他已经接受“我没有阿兄聪明”这个事实了。 于是将闾也说“昌瘦了。” 赵昌摸摸自己脸上的肉,笑说“你们觉得我瘦了,那一定是因为我长高了。” 扶苏坚持原本的观点“高了,也瘦了。” 将闾赞同地点头。 “好吧。”赵昌无奈。 扶苏高高兴兴,问“昌这次要停留多久?” 他开始在心里改计划表,想多和兄弟待一会。 这话属实问到点子上了。 赵昌幽怨道“……可能要留很久了。” “啊?昌不再离开了吗?”扶苏问。 将闾眼睛一亮,随后又黯淡下来。他和昌的分开次数还不够,昌现在不可能陪他一整天。 赵昌说“是啊……我回来得迟了,超过了约定的时间。父王不许我再走了。” “那真是太,有些不太好啊。”扶苏一本正经地安慰。 “谢谢你哦。”赵昌很是“感动”。 第76章 快努力 赵昌在咸阳的规划很简单,他想加快县吏的培养速度。 现在秦国连一个国家都没灭,国内吏员就已经不够充分,等开始灭国,那缺口得大到什么程度啊?必须要加大力度。 如果秦人的爵位升到官大夫,他就能来中央深造几年,深造完毕之后会被派往地方,担任县丞、县尉等职。 赵昌瞄上的就是这群来深造的人。再低的小吏他现在没法伸手影响,先一步一步开始。 但在此之前,得让赵高带人把前置任务完成。 “中书,今日进展如何?” 赵高和当初那群集字的护卫,还有秦王在咸阳新挑选的助手们,忙得热火朝天。 听到大监工问话,中监工赵高哑着声音说“公子,今日已定十七字。” 手底下的人一多,奇怪的问题也多了起来。 赵高这些天又吼又骂又督促又讲解,休息不太够,嗓子很快就受不住,今天终于劈叉了。 室内满是经卷,多得赵昌似乎一眼望不尽。不停有人翻阅,而后激情讨论一番,又有人拿着新简低头书写什么。 这里喧闹得堪比世间最繁华的市场。 按照赵昌的要求,他们不能只把字简化就作罢,最好分门别类,通晓字义。在简化之后,标注出它的小篆或异体字来源,并写好注释的字句。 简言之,这次必须做一部低配字典。 以部首检索,方便大家学习使用。部首如何划分,赵昌已经在之前的旅途中告知赵高了。 “你们继续磨合。”赵昌说。 这种事情应该是越做越熟练,简化的字越多,剩余的内容就能更容易找到对应的成果。 最后速度肯定还可以大幅提升。 这么多人干活,这进度不太行。就算只按简化三千字算,这也得干小半年。时间就是金钱,能省一点是一点。 “核验组的人已经检查过了吗?” “是的。” 定字之前,赵高也会先过一遍,再交给他人核验,尽最大可能减小返工概率。 “你继续吧,我去看看。” 赵昌找那群考据人才看最新成果。 身为赵昌心目中的教学字典,其经义引用与注释最好采取无异议的词句,这时候就需要一群专研的人来敲锤。 虽然这群敲锤的人总是吵吵“这字应该引我们书上那句话”“放屁!现在这句就很好”,但总体而言,赵高把控得还算平衡,没有明显偏倚哪部经典,大家也都是要点脸面的,吵一吵就算了。 赵昌不是研究经典的大拿,他主要是去看字,再为新字把最后一关。 过了一遍今天的字,他去找爹,说“父亲,能否请太医令或太官令派人熬煮润喉解渴的汤药。中书等人忙碌,每天口干舌燥,我认为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些这方面的支持。” 多喝点,保持精力好好干活,也别把嗓子熬坏了。 “可以。”秦王自无不可。 之后的工作室外就多了一个饮料供应处。 —— 秦王正在看太原大清扫的最新汇报,再给予批复“郡县长官,凡是知情不报的,令史以上,皆斩。凡是被下属故意隐瞒而不知情的,上报降职。全然不曾参与其中的,酌情上调。” 桓齮在打进攻狼孟的赵军。秦王调派的增援先过去晋阳,二话不说直接拿下郡守郡丞郡尉,接管全郡事物,并开始严审郡曹。 秦王本来就因为李牧的事憋了一肚子火,太原刚好撞在枪口上。 在来年通过太原出兵之前,先整治一遍它。 该审的审,该罚的罚,该奖的奖。 太原掀起一场自上而下的无声清洗,普通黔首没有多少察觉,顶多认为周围比从前戒严了一些,但家中有做官吏的便人人自危,只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身边的同事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突然全家人都不见了,这谁不怕啊…… “到底出什么事了?”消息不灵通的战战兢兢,唯恐自己一家也没了。 稍微明白一点的指指西南边,说“……是那里吧。”是咸阳来的事情啊。 更懂的却望向东北部,道一字“赵。” 真正通透的闭口不言,只作什么也不知道,闷头做自己的事。 秦王的人去一县控一城,严禁消息外传,狠狠犁一遍城内,力图揪出赵人的所有钉子。 杀主导,迁从犯,太原各地官府好像寂寥了许多,街道莫名也少了些人气。 剩下些还算清白的,面对猛然增添许多的工作,愁苦、担忧、劳累,却也束手无策,只能连轴转,压缩休息,全体加班。 秦王烦躁得很。 清了一郡,空出来很多官吏的位置,必须得安排人填上。但一时之间,哪能有那么多可靠的治理人才,他只能继续任用一些不够可靠的人,维持官府的正常运转。 如此一来,其实也不过是让太原陷入无休止的循环。 “阿父啊,太原怎么样了?” 秦王看他“你要见我就是想问这个?” “是啊,斩的人多吗?还能有多少可用的人?波及范围真的很大吗?” 秦王不想回答。 你都在问什么废话?这还用问?你上报的事情你一点都不清楚吗? 赵昌忧愁,问“父亲,郎中们什么时候才能派出去呢?” 前往咸阳接受培训的爵位拥有者,会被安排到郎中令下做郎中、中郎、议郎等,培训完了再发给他们地方的职位,放人出去。 赵昌手下的字典还没完全弄完,但太原的大清洗在咸阳中开始流传风声,赵昌听了一耳朵,觉得还是先别等了,搞事要紧。 秦王一听就知道昌是有想法,但净在这装,就说“你觉得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派出去?” 赵昌看人不接茬,自己道“郎中数量太多了,他们待在咸阳太久了。父亲,只是秦一国之地,吏治就已经如此艰难,太原尚且如此,等到未来兼并多国又应该怎么办呢?您要尽用六国之人吗?” “快说。”臭小子,我一点废话都不想听。 “好吧好吧,您对我越来越没耐心了。”赵昌偏要佯装失落地撩拨一句,才说正经发言。 “郎中的培养没有危机感,没有紧张感,甚至有的以年数为合格标准,这样怎么可以呢?我认为应当罗列要义,以所学内容为先,并严格规定每一条所能耗费的最高时限,同时也参考军功的最赏殿罚,先完成者奖励,后完成者惩罚。” 第77章 夸 所谓最赏殿罚,是秦人使用的老手段了,头名得奖,末名领惩。 攻城时要有监军记录哪队最先攻入,哪队落在最后。 每季度的耕牛选美大赛要比哪头牛养得最好,哪头牛最差。 国家季度演武也得排出个名次。 赵昌把这个方法套在那群进修的郎中身上一点也不出格。 秦王心动了。 郎中们要遭罪了。 “可以。”秦王说。 赵昌趁热打铁,询问“您觉得是几个月一考核呢?三个月、两个月、一个月?” “你认为应该几个月一考?” 赵昌腼腆地笑,说“一个月吧?” 奖罚的范围他不想局限在首名末名,最好以后慢慢扩大一点。 先月考一段时间……观察观察,再找机会和人研究纸吧。这东西,暂时还不到该出现的时候。 赵昌补充,道“以一季为一大考,前两月每月小考。如果连续两次小考排在最后,就罚;反之亦然。如果能在大考中夺首位,您可以考虑酌情为他安排更适合的职位。” 你懂的,比如,外派的时候给人往上升一点点。 秦王了然。 “可以,从下月开始吧。” 这个月已经过得差不多了。 秦王道“下一月,就考……秦律。” 先来个小的试试水。 “全部吗?”赵昌惊,问。 如果考试范围太大,反而会失去考核的意义。秦律短时间根本吃不透,大家恐怕会开始赌运气。 我靠,这是要筛影响国运的人是吧。 秦王沉吟,说“先考田律与仓律吧。你认为彭仓能够负责吗?” “他可以主负责出题与审改。”赵昌道。 秦王看他,问“不可以总揽?” 赵昌想了想,最后说“可以一试。” —— 郎中三署,寂静的氛围陡然被一则通知打破。 “月、月考?” “如果能拿到第一,嗯……” “怎么突然要考核了?” “其实也没什么吧。” 众郎议论纷纷,但总体而言,他们的接受度良好。 大家基本都是军功出身,日常评比、赏罚,是早已习惯的事。 只不过评比活动在这里也出现了而已。 小事一桩,问题不大。 “下月末要考田、仓律,这我会啊!” “简单的。” “哎!我最烦记这些东西了!” “考吧考吧,正好无事可干。” 规矩都订出来了,那就按照规矩做呗。一时之间,田律卷与仓律卷变得抢手起来,众人开始借阅、抄录。 有机灵点的,则提前找金布律、徭律等,先行复制,以备后用。 —— 自去年秦王到前线探望桓齮归来,咸阳中有关二公子的风评就变得诡异起来。 有的人照常吐槽,有的人讳莫如深。 王翦现在算是了解得比较多的官员之一。 作为受秦王信任的大将军,秦王如果想调动军队做事,一般会和他商议,讨论可行度,但王翦最初根本不知道桓齮的行踪。 直到秦王突然开始找他聊桓齮在平叛太原的事。 王翦当时心中浮现一串问号。 我错过了什么?他不是刚打了败仗吗?还有太原怎么又出事了? 而后秦王隐晦地炫耀。 啊,我家昌一不小心认出个有嫌疑的人,一不小心找到些线索,一不小心遇到了桓齮…… 总之,就是这样那样的原因,唉,这小子运气真好啊,您说对吧? 王翦啊对对对。 秦王又明贬暗褒。 昌这个小孩啊,还是太冲动了。 虽然他观察力强、心细如发、敢于决断、魄力十足……但他真的还是太冲动了,您说对吧? 王翦啊对对对。 秦王感慨。这小孩还是得练,不像我,总是这么沉着冷静。 王翦。 秦王炫够了,把话题扯回去,才正式与王翦分析应该怎么处理太原。 当天,王翦给完建议回家,抽空把王贲叫来,沉默地注视他,问“若是让你与新民聊天,你会怎么聊?” 王贲? 王翦发觉自己问得太笼统,给出细致设定“如果新民谈论桓齮斩赵军的错处,你会怎么想?” 在斩敌这方面,王翦和桓齮谈不拢。 桓齮身上明显有一股白起的戾气,他就是喜欢大杀特杀,能杀就杀,应杀尽杀。 王翦则更平和一点,和桓齮一比,他完全是个鸽派。 王贲继承了几分父亲的理念,说“虽然有过,可也有功。” 他不支持,但也不全然否定功劳。 “嗯,你如何看待那位新民?” 王贲道“他的怜悯心重……或许不怎么上过战场吧。” “嗯。今日与我推演平阳武城一战。” “…亲越来越怪了,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有这种前因在,王翦知道秦王对二子的重视程度。能让王上找我说那么多废话,这不是一般的喜欢啊。 因此,在得知二公子回归咸阳后被安排了正事,他不惊奇。 但有些人很惊奇,尤以楚系的某人为主。 昌文君近来不理世事,似乎有渐渐退出中心的趋势;昌平君熊午较为繁忙,无心关注外事;华阳太后身体不好,时常休养。 王后却在关注咸阳的时事。 先不说那个齐女突然被大王重视,单是二公子的活跃就足以让她警惕费解。 她便找来扶苏询问“你如何看待公子昌?” 扶苏垂首笑,说“昌很厉害。” 王后竟然不知道,扶苏什么时候与公子昌的关系好到这种程度。 她控制住心中的愠怒“二公子在为大王做事,你在做什么?” 你居然还夸他,有你这么蠢的人吗? “我在学习。”扶苏说。 一句大实话,险些把王后气得脑袋冒烟。 “学习,学习,你的兄弟已经超过你了。”王后皱眉。 扶苏道“但是昌本来就超过我了。” 在房陵的时候,我就明白这件事了。 不知道是受谁影响,扶苏近来也喜欢对亲近的人直来直往,很少再说一些弯弯绕绕的话。 “你真是——”但王后一口气憋在胸口,她不认为这是亲近,她突然发觉,儿子出去自己住的这段时间,性格转变竟然如此之大。 我从前那个温良恭俭的儿子去哪里了! “——是谁带坏了你!” 王后怒。 熊午&赵昌啊啾! 扶苏对此沉默一阵,突然问“您认为我变坏了吗?” 这让他有点伤心。 “难道你这样还是好吗!”王后对他怒目而视。 不敬母亲,多次顶撞于我,哪里还有从前的样子? 扶苏感到落寞“……我知道了。” 被亲妈扎了心之后,扶苏去找赵昌。 “昌,母后不喜欢我了,我该怎么办呢?”扶苏心情郁郁,都不想教将闾学习了。 赵昌问“她为什么会不喜欢你?” 扶苏很迷茫“我不知道。” 他明明只是在正常说话而已。 赵昌开始数扶苏的优点“阿兄勤学好问,爱护兄弟,性格温和,严于律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 扶苏被夸得捂着脸低头,讷讷“但是母后说我变坏了。” 赵昌没想到这个形容会出现在扶苏身上,诧异“你们聊了什么?” 第78章 你说得对 赵昌听了想笑,你和她聊我,那她不生气才怪。 “你向她夸我了。” “……嗯。” “王后希望你超过我,阿兄对我却没有妒忌之心啊。”赵昌道,“这就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 扶苏心情复杂,只觉得自己当不起这个夸赞,低声说“有的。” 赵昌没听清“什么?” “……我曾经也嫉妒过昌。”扶苏不会对其他人这样说话,但意外的,他感觉他们之间可以坦诚。 昌做了什么从来不会隐瞒我。他会告诉我他在外面做的事情,他会告诉我他新认识的人,他会告诉我他的一些想法。 而我,也有想要告知你的事情。 “真的吗!”赵昌很惊喜,“原来阿兄也会嫉妒我吗?那你是不是其实很想夸我!” 扶苏恼羞成怒“这难道是什么好事情吗?” “但我们现在不是聊得很开心吗?阿兄已经不再嫉妒我了啊,为什么?” 扶苏低头不说话。 没有为什么,只是在看到一如往常热忱的兄弟时,感觉自己的情绪过于肮脏,然后就慢慢放下了。 “阿兄,愿意承认自己的不足,包容自己的不足,接纳自己的不足,这是成为圣人的资质啊。我们秦国,要出一位圣人了。” “不要乱说。”你怎么这么喜欢胡乱夸人。 赵昌端正神色“我没有乱说。我是真的认为你会变成圣贤。” “……”扶苏要承受不住这种暴击了,握拳想跑。 赵昌却抓住他的肩,把他摁住,低声问“你想做秦王吗?” 扶苏整个人僵住,慢慢回神,最后摇头“不……昌比我更适合。” “……为什么?如果你做王,我可以辅佐你。” 扶苏这么这么相信我,等我把人养起来,让他顶大头,列个代办事项,让大哥好好干,然后我就可以当甩手掌柜到处浪了!嘶,这样一想,我好心动。我都有多久没摆烂了啊,难受。 “这是将私欲放在最先,我不愿意。”扶苏说。 他承认自己想过做秦王,但他不认为自己最适合。 扶苏的原则感很强烈“我就是不如昌,秦国应该交给更强的人才能变得更强。” 宗法的嫡长子继承,在这种乱世,很少有固定传承的机会。如果有贤能的庶子,那就将原本的嫡子废掉,将庶子立为嫡子,这才是正解。 不知不觉中,扶苏的想法竟然超越了自我,蜕变到如此地步。 “你要将自己的性命与未来放在我的手上吗?” “不是我的。是秦的。”扶苏自信满满,“昌不会伤害我。” 是赵昌一直以来的行为给了他这种天真的底气。 而且,他也有点害怕,他从来不敢向人说出这种怕…… 他害怕担负起一个国家的责任,只要一想到这样的未来,他心中总是会生出恐慌。昌的出现与成长,反而让他莫名松气。 赵昌沉默了一会。 没有得到回应,扶苏突然忐忑,小心翼翼“昌不会伤害我的,对吗?” 如果连你都不可以再相信了,那我应该怎么办呢? 他说不清自己在赵昌身上寄予了什么。是亲密的兄弟,是可以坦率交流的知己,是无助时能够想到的依靠,是迷茫时指路的星星…… 赵昌笑了笑,最后承诺说“对。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我会让天下人都称颂扶苏的名号。” 扶苏愣住,一想到那种场景就感觉尴尬得头皮发麻“不……这就……” 不要,千万不要! “阿兄,你真的不愿意参与到核验的事情中来吗?他们通晓经义,你可以收获很多。”赵昌截住扶苏的拒绝,说。 “……不,我还不够格。” “如果我希望你去呢?” 扶苏最终还是摇头。由于熊午的撒手式教导,扶苏逐渐对学习的内容有了自己的规划,他不认为他现在掌握的知识足够让他言之有物。 他和熊午的教学流程已经变成了扶苏说计划“叔公,我之后想学这个。” 熊午云淡风轻,干脆应答“行。” 然后他回家狂擦冷汗,请人教导自己,他之后再带着教案去教扶苏。 赵昌欣慰道“阿兄,挑拨你我关系的人,所图不过是私利。他们无法理解我们。他们是只着 眼于一池的蜉蝣,而我们,是想要展翅俯瞰天下的鸿鹄啊。” 扶苏的意志很坚定,妄图动摇他的人,恐怕反而会被他气得半死吧。 大哥,一定要好好学习啊,我以后有重要的事情想托付给你。 这番对话最终还是被鱼呈递给秦王。 秦王沉思。 昌到底是怎么把扶苏掰成这样的?如果我把这个学到手…… 难道…… 是靠那些臭不要脸的发言? 秦王脸色一黑。拒绝想象自己变成那副模样的场景。 他沉声说“昌最近怎么不再每旬呈递感悟了?让他补上。” 秦王心情不爽,决定给昌找事,对林吩咐。 林为赵昌送去这个噩耗。 赵昌难以置信“我已经在咸阳了啊!” 感悟不是出门才要写吗! 怎么回家了还得写! 林重复关键词,道“二公子,补上。” 前面缺的也要补上。 赵昌悲痛万分“我知道了。” 可恶的老头!就知道为难我! 赵昌心情不爽,决定给人找事。 他找时间溜达去彭仓身边,彭仓正在准备大考场,思考应该如何谨防作弊。 赵昌询问“尚书,试题已经出完了吗?” 彭仓点点头,说“嗯,就在后室摆放,有卫卒看守。” “我想看一看。可以吗?” 彭仓对他无条件信任,当然愿意支持,带着他去查看第一次月考的试题。 题目写在很多块大木板上,赵昌看了一圈,觉得不太行。 彭仓出的都是些“判断条款是否错误”“违背某条应该如何惩罚”的客观题。 这样能有什么难度呢? 不行,绝对不行。 必须给大家上上强度。 “再加几题吧。”赵昌建议,“加几道综合应用题。” 彭仓请他继续说。 赵昌道“设置具体的条件,简单来说,比如,一位农户家中田地被野兽毁坏减产严重,乡长隐瞒不报,农户无法缴纳税赋被判罚,如果你是县官,偶然得知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对于问题的回答可以也设置评等的标准。比如,只答如何惩处乡长或如何宽厚对待农户的为下等,两者皆答的为中等,在此之外,还愿意考虑如何驱逐野兽或整治乡中风气的,为上等。” 第79章 写写写 赵昌给彭仓出完主意,心情变好了些。 他要出这种考验人思维的主观题,根本原因是不希望考出一堆只会背法律条文的人。 能来中央进修的这群人,最低也是外放做县丞、县尉,未来肯定是要主政一方的。 考试,除了提高他们学习的积极性,必须还要有其他的必要性才最好。 依据本次出题倾向,他们以后自然就会钻研类似的东西迎合题目。在钻研过程中,他们就能逐渐形成这样的思维方式。 等到之后面对现实情况时,或许就能从曾经的考试题目中找到解决的答案。 唉,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培养真正的底层小吏呢? 那些默默无闻的人,才是他最想要动手的大头。但现在就提出这样的事情,太突兀了,牵扯的东西也太过庞大,更违背了基本的愚民国策。这与改秦法的性质不同,恐怕连秦王都不会再同意。 最好……再给我的行动批一层外衣,就像之前一样。 简化小篆。他所进言的目的是将它用作公文字体,提高工作效率。 实际上赵昌是为了借此带走赵高,成事之后还能够稍微降低将来学字的难度,为提高识字率打基础。 考核郎中。赵昌卡在秦王烦忧太原空缺之时,提出贴心的建议,似乎是为了解决秦王的需求,加快培养的速度。 但根本上他是为了让大家慢慢习惯“考核选拔”这一模式,并用这个试点,形成一套切实可行的考试管理流程。 一步又一步,他在努力推动想要的结局实现,并尽力不触碰众人的敏感警戒线。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啊。 赵昌惆怅叹气,为未来的艰难感到棘手,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再走下去,恐怕就真的要碰到那些人的警铃了。 但在思考出方法之前,赵昌要先把“欠”的一堆感悟写完。 头疼……我要玉玉了。 赵昌坐在案前,咬牙切齿,奋笔疾书“可恶。” 可恶的老头,这件事,我记下了。 —— 赵昌狂补家庭作业,总算以一到两天写一篇的速度,赶完了这两个多月的欠债。他舒心放松之时,郎中署的第一场考试终于也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秦王调来卫卒暂替郎官,负责安全。 参考者本身地位就不低,入场时肯定不能用有点侮辱人的方式搜身检查,彭仓只能建议他们穿窄袖劲装,不要搞那种宽松的衣服,平白增加嫌疑。 考场由秦王挑了座空置的宫殿,在殿内摆放案席,郎中、中郎、议郎,由于职位不同、等级不同,他们最后的主观题也有微妙不同,因而分开考核。 “请各位郎中注意,此处为郎中月考地点,在座如有不同,请前往东侧考点。”监考宦官高声提醒,“本次月考,不许复写他人答案,不许携带相关木简,不许……” 考前注意事项叮嘱完,宦官才道“月考起始与终止以鼓声为界,考核时间为一个时辰,共有十道本律题,三道延律题,可用两册简。” 随着宦官话语渐落,周围陷入寂静,紧张的氛围生出,直到“咚”的鼓声敲响。 每两排有寺人举着对应的题板巡回,念题宦官还会在最前方高声诵读一遍板上的问题。 前面的客观题答完,在座大部分人面色变得松快。 基本全是律法的原本内容,我们都背过题库了,这把稳了。 有人嘚嘚瑟瑟地轮指敲案,自在得很;有人在想待会吃什么;有人握笔发呆。 直到宦官开始念主观题。 “有一位公士乙……此时你是县尉,应该如何妥善解决?” 什么东西? 啊。 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脑袋里滑过去了。 宦官对主观题特殊对待,将它念了第二遍。 回神的郎中顾不上别的,只能组织语言,低头书写。 有的人勉强挤出点字,有的人洋洋洒洒。 “……能否再来一册简?” 一不小心写了不少废话,空不够了。 寺人递过去,温馨重复宦官最开始的叮嘱“一人只可以领额外一册。” 彭仓损就损在,虽然他没有限制字数,但他限制了简数。 如果考生忘了这一点,规划不得当,最后可能会陷入无空可写的境地。 出 现了预料之外的考核内容,轻松的氛围不复存在,众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腰板挺直,鼻尖冒汗。 他们感受到了一种被试卷背刺的痛苦。 明明认真背过了,为什么就是答不顺当呢? 明明能感受到这道题没有超出范围,为什么就是想不到该用哪条律法呢? “……我完了。”冯围考完只感觉到窒息,昔日砍人嘎嘎猛的手微微颤抖,“那三题……我统共只编出了三十来字。” “三十字!你怎么写出来这些!我只写了十三字!” “……为什么你能写十三字就停……我的简都不够用,最后只能写小又写小。”旁边传来常方幽幽的吐槽。 常方叹气,从两个目瞪口呆的人旁边游魂似地飘过,留下一句“月考好难啊。” 冯围听得道心要崩了,当晚直接失眠。 今夜咸阳各处,多了许多被动通宵的伤心人。 彭仓接下来带着手下加班加点,用了五天把卷子改完。按赵昌的建议,分郎中榜、中郎榜、议郎榜……每榜写上前五和倒三,弄一个公告栏,钉上去挂三天。 冯围这两天走路都蹑手蹑脚的,生怕被熟人撞见,问你为什么考了倒数第三。 虽然没有物理上的惩罚,但太丢人了。 我要奋斗,要奋斗。冯围痛定思痛。 公示完毕,第一次月考总算告一段落,彭仓开始写改进方案,交给赵昌。 “啊?为什么给我看?不该直接递给父王吗?” 咱俩关系是好,但你又不是我直属下司,你被安排负责这件事,汇总报告还要我替你去对接吗? “……大王说,请您润色一番,再作呈递。”彭仓道。他才从秦王那回来。 赵昌听得握拳。 需要我润色?彭仓是成熟的官吏了,怎么可能需要我来修饰公文的遣词造句? 这分明是让我也写一份总结报告! 彭仓筹备考试的时候我在干什么你不知道吗?我在写你罚的小作文啊。 我只是掺和了一下下,根本没有跟进具体流程,这让我怎么写,照着彭仓的报告瞎编吗? 哦,可能确实是这个意思。连原模板都给我送来了。 赵昌接过,回“我知道了。” 第80章 十五 赵昌看着彭仓的上奏,面色沉重。 他能明白老爹让他也写一份总结报告的意思。秦王要开始正式培养他了。 一般而言,秦国的公文书写有通用的格式模版,这种格式规定就叫“式”。公文中对于所用字词也有默认规定,比如,上呈文书用“敢言之”,平级之间用“敢告”,下发文书用“告”、“谓”、“下”等。 “……是不是太早了。”赵昌叹气。 现在让我熟悉公文格式,以后就会给我塞活干。 我真的不想再被安排事情做,我已经把自己安排得满满当当了。 可恶的老头,就算在秦国滥用童工也是犯法的啊,哦不对……我这身高,已经不是童工了。 赵昌心情沉痛,照着彭仓的发言捋了一遍想法,开写,然后带着两个人的报告去见秦王。 秦王让儿子的报告插队,放下手中的奏疏,拿起来赵昌写的东西看。 他低头边看边说“讲一遍你的想法。” 赵昌?你居然还要我现场播报 “我认为尚书亲历了全程,他总结改进的内容可以尝试,所以我只在尚书提出观点的基础上增加了我的思考,稍微修改。以后月考不署名的人,不应该由尚书将郎官名单全部核对,直到揪出人选,这样太耗费时间。” 彭仓改完卷就得马不停蹄地带人准备下一次考试的试题,没有空做这种无意义的劳动。 “从下一次开始,请监考官在考前与即将结束时严正提示,凡是答卷没有名的,将会直接放到公告栏公示,能以字迹辨认出人选的,有奖;直到公示结束都无人辨认的,将考场的人都记一次末名。” 如果这样还是有人不写名字,起码不用在辨认考卷上投入时间。 赵昌再讲第二点“公示栏可以在榜单取下之后,改挂各榜头名的试题答案,以示表彰,并鼓励各郎官向他们学习。” 得让大家看看学霸的解题思路。 秦王已经把内容速读了一遍,插嘴考验“为什么不挂末名的答题?” 赵昌道“先前榜单已经挂过人名,知耻者足以奋发。如果再挂末名的试题,这是在侮辱。” “继续。”秦王说。 赵昌便接着讲他的改进方案,絮絮叨叨,时不时还有秦王的提问打断。 他最后道“令郎官答每题时,题首字以一个大‘〇’作起始,分隔各题答区,以便尚书等人批改。这就是我的全部建议。” 如果以后考试变成定律,彭仓需要时常批改大量答卷,就现在这种写字方式,他怕彭仓找答案把眼睛找瞎了。 “可以,你就按刚才讨论的安排吧。”秦王点头。 赵昌震惊。 等等,这件事怎么又落到我头上了?这么丝滑就甩给我了? 一开始不是我干的活啊,你是不是忘了我每天还得跟赵高搞字呐! “父亲……您还记得我今年几岁吗?”赵昌幽怨道。 有你这么压榨小孩的吗? 秦王状似回忆了一下“十五了吧。” ?这是什么嬴政型冷笑话吗? 呔,十五年前你才刚回秦国没多久啊老头! 今年才只是秦王政十五年啊。 看见二子的表情,秦王嘴角扬起一点,说“当年甘罗出使赵国说服赵王,也就和你差不多高而已。” 赵昌长到了一米五,已经可以算成年了。 秦王蜜汁自信,我儿子肯定比甘罗牛。 “那甘罗现在在哪?” 我没听说他还在活跃,他是不是被你累死了。前车之鉴啊,臭老头还不知道珍惜我。 秦王收起笑容,道“在房陵。” 甘罗是吕不韦举荐的人才,与吕不韦关系亲密。吕倒台,他自然也被迁走了。 “嗯?”赵昌真的惊讶了,“原来是这样吗?” 我没见过他啊。 房陵还真是,卧虎藏龙哈。 赵昌虽然没见过甘罗,但甘罗知道他。在他第一次离开房陵后,他的身份就是甘罗和研究院金主点破的。 那个房昌的化名实在是太过粗糙。 甘罗又曾经立过功,他真的直面过秦王,而且是年少时的秦王。 等他开始怀疑房昌的来历,远远看了人一面,甘罗顿时什么都懂了。 这咸阳来的小孩是秦王家的。 再一想到这位房昌嘴里煞有其事的“我大父是大工匠”“我父亲是比我大父还厉害的超级大工匠”,甘罗有点难绷。 被贬到房陵之后,心情仍旧沉浸在“吕相逝世”中的甘罗第一次没忍住笑出来。 这种说辞肯定不是秦王的教导,秦王的孩子实在是…… 之后甘罗就多分了点注意力在赵昌身上,也因此关注到了赵昌影响之下的房陵研究院。 但直到现在,两人没有进行过直接接触。 秦王冷嘲,说“你去了房陵,倒像是白去了一样。” “……父亲,我记得,您从前说,‘你的功劳,我认可了’。”赵昌凑近,小声说悄悄话。 就是我从房陵回来的那次啊,你还记得不? 记得吗记得吗?嗯?赵昌眨眨眼。 秦王看他,抬手用一卷简对着赵昌的脑袋一敲“出去,现在不准打扰我批复。” “……哦,那您继续努力。”无情又冷酷的老头,这件事,我记下了。 赵昌接过刚敲过自己头的木简,这是他刚才写完的报告,出去找彭仓安排后续。 等他将事情向彭仓理一遍,又拐弯出去找赵高跟进最新的定字进度,赵昌本想回住处吃饭,却在离开赵高的工作室后,看见了一个人,韩非。 韩非像是在等谁。 对上视线之后,赵昌知道了,他在等我。 “您怎么会在这里?”赵昌走近些,疑惑。 韩非说“我想与您,聊一聊。” 不、不会吧?赵昌有种很不详的预感。 韩非现在负责整理各国律法,这件事,归根结底也是赵昌提出来的。 而赵昌之前提出的其余两件事,正在由他悲催跟进中。 “……父王让您来的吗?”赵昌问。 有个臭老头要不当人了吗! 韩非道“不。” 赵昌心底大松一口气。 对不起,我亲爱的父亲,是我误会您了。 解除了秦王的嫌疑,赵昌反而更迷惑了“您想和我聊什么?” 我们之间还需要再聊吗? 韩非背着光,面容有些模糊,他轻声问“二公子,您到底想做什么呢?” “让秦国富强?”赵昌拿不准韩非的用意。 韩非摇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韩非一直游离在秦国核心之外,他看得到赵昌所做的事,也能够以更理性的姿态观察。 赵昌做的是很合理的事,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或许是他对赵昌有偏见,韩非想,这样一个能够用言语动摇我的人,他所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第81章 称我二公子 赵昌明白韩非大约察觉到了什么,但他不想把自己做的事情一一向韩非剖析。 他们只是暂时同行而已,在韩非彻底倒向他之前,他们的根本诉求是相悖的。 只说一点,赵昌想过未来如何挖六国贵族的根,但韩非心里其实还没放下老家。 而且……等到他所设想的局面初步成型,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赵昌不敢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因为他知道改革必定会触碰到某些团体的利益。 这样的话秦国会乱,会动荡。但现在秦不能动荡。他不希望自己的做法影响到统一的进程。 一切以打赢统一战争为先。 可他又不能干看着,什么都不做。为了尽力减小负面影响,赵昌选择从外围开始织网,一圈又一圈地绕路接近编织的核心。 或许,等到大家发现不对时,他已经能够把大部分人包进网中了。 这种事情,我又怎么能告诉你呢? 于是赵昌说“我现在很饿。” 最讨厌别人打扰我吃饭了。 “……”韩非懵了一下。刚才不是要谈正事吗? 他突然回想起他和赵昌的第二次见面,那次他准备了餐食,而赵昌笑得很开心。 难道,当时这位二公子不是装的? 赵昌观察韩非,感觉这人瘦了点,白了点,眼下的黑眼圈也重了点,问“你吃饭了吗?” 韩非摇头。 赵昌便要转身往赵高的工作室走,说“如果您想聊什么,那不如一起去中书那里吧。” 身后就是赵高的字典编撰小分队工作的地方。 鉴于这群人的工作热情日益高涨,近乎废寝忘食,每天疯狂肝进度,甚至开始自觉加班。 赵昌只能向上请示,在最初的饮料供应处旁边再弄了个餐点供应处,并派了专门催促他们吃喝的寺人监督。 赵昌寻思,今天就去那蹭吃蹭喝算了。 一进去,大家还是干得热火朝天,激情四射地讨论。 赵高在殿中巡回查看每一小组的工作进度,做出指导。他瞥见门口站了几个人,心里一慌。 完了,公子怎么会折返。 他露出有史以来第一个“赵高的谄媚笑容”,迎上去“啊哈哈,是公子呀。” 赵昌对他和善地微笑,然后转头询问一旁的寺人“有多少人停下吃了东西?” 寺人尴尬地无法作答。 一个人都没吃,让他们吃饭,他们根本不理我。 赵高手心冒汗,干笑,说“公子,我们还不饿……” “你噤声。”赵昌继续问寺人,“你来的这几天,都是这样?” 寺人小幅度点头,回“是的。” 行吧,原来前几天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继续干。如果今天不回头看,我还真不知道你们没停下肝的脚步。 “他们现在会做到什么时候?又是什么时候来领食物?” 寺人斟酌说“夜半……?” 这几天大家都是在这里干到大晚上的嘞,干完随便吃点,去隔壁倒头就睡。 赵昌夸“好。真积极。” 他对赵高说“中书随我来。” 赵高的心七上八下,跟着走出去。 完了完了,出事了。 他们几人停在外头,周围没什么人。 赵昌询问“为什么不吃饭呢?是不好吃吗?还是需要我来喂你们?” 赵高额头开始冒汗“这……不……” “我给你的压力很大吗?需要你们昼夜颠倒,不顾作息?” 赵高支支吾吾。 我自愿加班,分明没有错,可心里这股说不出来的心虚是怎么回事? “中书啊,我能理解你想尽快完成它。但怎么能连续忙碌那么久都不好好休息呢?” 只有保持良好的作息习惯,才能更高效长久地工作。强撑硬肝对赵昌而言是低级的。 而赵高平时用画饼之术激励大家,说,最后全国官吏都会用上我们简化的字体,这事不值得咱们骄傲吗?不值得咱们好好干吗? 众人嗷!干了! 赵高在吃喝供应上之后又道,公子体恤我们辛苦,这事不值得咱们感激吗?不值得咱们好好干吗? 众人嗷嗷!干了! 赵昌供应吃喝的做法,因此达成了与 他的期望相反的结局。 “中书。欲速则不达。”他控制住怒气,“难道你以为简化之后就没有事情可做了吗?用这段时间的努力,耗干了所有人的心血,那我之后应该用谁呢?” 赵昌说“普通人如果不停歇地奔跑,无法一口气跑出咸阳,但如果他选择走路,最后一定能到达更远的地方。我一直是希望你能带他们走得更远,而不是拼命奔跑,然后倒在中途。” 他们已经磨合得很好了,平常的进度已经达到了赵昌的期望值,最近还在缓慢攀升。 “我记得半旬之前,还没有做到夜半的情况。那时一日能定二十七字,现在呢?三十字吧。你要不要算一算,延长的这段时间,效率低到什么程度了?长此以往,他们白天还能正常工作吗?” 完全是自我感动式的无效加班。 赵高说不出话,但也没那么紧张了,感念万分,道“公子,这都是我的错处。” “你确实犯了大错。”赵昌看着他,又突然指责。 “你阳奉阴违,欺上瞒下。为什么不听从我的吩咐?在你有其他想法时,又为什么不提前与我商讨?等到我发现情况时,为什么你还要先行狡辩,而不是向我坦白? “我不会因你的意见与我不同而生气,但你为什么要选择隐瞒我呢?你陪伴我两年了。我本以为我们足够亲近,可现在才知道,原来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赵昌痛心疾首,用失望的眼神刺痛赵高的内心“你的心歪了。” 虽然也许是从未“正”过。 虽然你可能是“为我好”。 但这种苗头一点也不好,必须现在就插手。 赵高哑口无言,心中慌乱,跪地伏拜,声音颤抖“……公子。” 不是这样的啊!我真的没有那种意思! 可他又确实难以辩解。 “我行二,应称我为二公子。”赵昌的声音冷淡。 话语中暗含的疏远让赵高慌忙抬头“公子,我……” 没有惩罚,对他来说却是最重的惩罚。 赵昌冷眼扫过去。 刚才就说你不听话,现在你还是不听话。 赵高慢慢垂首,苦涩地改口“……二公子。”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接下来我会让鱼把规划送来,你带着他们严格按照上面的作息规定执行。剩下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气人的老登。 “……是。” 赵昌带着人再次离开这里,走了不远,又停下。 差点忘了身后还跟了个韩非。 这个人是不是和我的饭运相冲啊?赵昌狐疑。 怎么感觉遇上他就可能错过一顿饭? “您还要跟着我吗?”我现在不想和你聊天了。 韩非当背景板旁观了一出好戏,微微摇头,说“欲速,则不达。”我们可以下次再聊。 这是赵昌刚才劝导赵高时引用的原话。 韩非也隐约因此抓到了什么线头。 赵昌听了,看着他,似笑“您说得对。我们还是在此分别吧。” 你就猜去吧。 第82章 顺从 秦王不开心。 因为鱼兢兢业业地呈上了报告,报告中自然囊括了赵昌与赵高的对话。 秦王的心有一丢丢偏向自己家孩子,因而看赵高不爽,有点想做掉他。 你竟敢这样对昌,难不成是以为你不可替代吗! 能用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但不听话的人不能用。 他叫来赵昌,问“你如何看待赵高?”最好让昌向我诉诉苦,然后我弄掉赵高。 赵昌心里麻麻的。坏了,当时光顾着去吃饭,没能和鱼聊聊,吃完饭更是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中书,心是好的,只是用错了方法。”赵昌低头回答,像一个无脑护小孩的熊家长。 要说赵高真的僭越吧,可他这种自虐式僭越实在是有点好笑,他背着命令带手下偷偷加班,卷进度。 但如果说他这种做法没问题,他又确实带一堆人违背了命令。 这种事可大可小。如果用这件事处理掉赵高……这样影响不好,事情本身的争议度摆在那里。 秦王其实不在意他手下有一些小心思。 特别是这种卷王的小心思。 某种意义上说,秦王乐见其成。 卷,都卷点好啊。 但相应的情况放到昌的身上…… 不行。 果然还是想杀了赵高。 “你要如何处置他?”秦王声音带着浓重的不悦,问。 大有一种你不刀他,我刀他的既视感。 赵昌好无语。今天太魔幻了。 “父亲,中书所为,真的罪不可赦吗?”服了,我竟然也有替赵高说话的一天。 这叫什么,“卷王死于卷”吗? 秦王冷笑。 让我不爽的,就是罪无可恕。 赵昌叹气。 如果就这样顺从你的意思,扔了赵高…… 不行的,这让我以后怎么带人,我连自己手下都保不住,起码现在的赵高确实是忠心的。 一步退就会步步退。 虽然秦王本身有随意处置官员的权力,但赵昌不希望秦王产生随意处置儿子身边官员的想法,甚至最后可能养成这种习惯。 亲信是需要时间培养的,对我的忠诚也是需要缓慢熏陶的。如果总是换人,那我以后能信谁,能用谁啊。 可…… 从出发点来看,爹也是为我好,他心里有我。 只不过专制了一点点。 恼了,为什么要让我面对这种局面。 赵昌只能拿出大招,先坦诚相待“父亲,请您放心,事可一,不可再。隶臣尚且有被赎买恢复民籍的机会,中书也不能因一次错误就完全放弃。” “你要违背我的意愿吗?”秦王沉声说。 这是他第一次直白地将这句话摆上两人交谈的桌面。如果处理不好,就麻烦了。 “没有啊。”赵昌心里一咯噔,表面上老实回答。我只是有一点自己的想法而已。 这个态度,有点严重啊。难道是之前攒了太多不满,被这个引出来了吗?怎么突然放这么重的狠话,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这还叫没有?” 秦王看着这厚脸皮的东西,气笑了。 赵昌稳住脸色。 这种时候,是不可以用私情的。卖乖只会适得其反,甚至引发更糟糕的结局形成。 不能表达我的主观感受,不能再说我对于犯错之人的想法,不能展露出我要违背他意愿的可能性。 但底线绝对不能退,不能让他忽视我,去处理我身边的人。要杀也得我想动手才行。 现在必须……必须先让他意识到赵高的必要性,让他自己决定,让他自己想要放下这件事。 赵昌飞快组织语言,作出为难的样子“如果您想要处置他,至少也要等到他将简化字整理完毕啊。他行走各地收集了许多素材,已然对字体融会贯通,各种情况都了熟于心。” 一、赵高非常熟悉字体。 赵昌又接着说“而且,他从前抄录过许多经典,在取录文字释义方面也能够权衡得很好,大幅度减少了博士的争端。” 二、赵高非常熟悉经义。 他最后带着点微不可查的期待,道“如果现在不用他,我真的想不到,应该提拔谁才不会让简化的事业受阻减缓。父亲,您有推荐的 人选吗?” 三、赵高非常有空,可以专心推进度。 赵昌向秦王表态其实,我也不想随随便便放过他的,真的,但是这三条加起来,短时间内我们能找到替代人选吗?不能耽误正事,我没办法了,我只能护着他呀。 秦王接收到了这种讯号,理所当然地认为儿子与自己的想法其实是一致的,因此怒气已经消了大半。 赵昌悄悄用余光瞥,感觉上边的人好像冷静下来了。 唉,爹啊,你太关注我了,都要失了智了。 赵高哪能现在就动啊。你还不如让他戴罪立功,刚好能省了完工之后的赏赐。就这他还得谢谢咱呢。 这样一通分析下来,秦王的理性逐渐回归,慢慢收起了杀心。 确实,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能用的人都在忙各自的事,秦王的朝堂没有闲人。就连熊午,最近都多了一个“勤奋好学昌平君”的称号。 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到应该让谁出马。 如果算上赵高为秦王抄录经典的时间,他已经为这件事筹备了三年多了。 又有哪一位朝堂的官员适合这件事,而且能腾出时间,再筹备三年呢? 昌啊,唉。 秦王眼中的昌,又多了一小层滤镜。 我这个儿子,还算有点大局观,知道不能以个人喜恶为第一。不戳不戳,像我。 不知道为什么,秦王想到了从前的隐忍岁月,有点共情。 他放缓了心绪,思索一会,最后说“既然这样,就让赵高继续做吧,将功折过。” 见父亲没有给出顶替的人选,赵昌有点可惜地轻声叹气,露出些委屈,答应 “……好吧。” 呼,这一关应该算是过了。 赵昌不着痕迹松松手,感受到黏腻的掌心。 妈的,赵高你欠我一条命! 秦王难得软和态度,感觉自家孩子吃了亏,没话找话,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过得怎么样你还不知道吗?你天天看鱼的报告,还问这种问题? 赵昌不太想和他闲聊,没心情,但拒绝不了,只能说“挺好的……只是昨天耽误了吃饭的心情……” 说到昨天,秦王想起来了,问“你与韩非还有聊过?” “……是啊,我偶遇了他,闲聊了几句,他问我在做什么,我就请他去中书工作的地方看看,才发现了这种事。是不是他有些闲了?” 赵昌拉人下水,提议“父亲,如果他最近清闲,不如请他抽空定一定考律吧,好让以后能有成规。” 好气啊,归根结底,这件事韩非也有锅,他不能逃过去。 秦王想,也不是不行。儿子吃了点亏,那就同意他的这个意见呗。 “可以。” 事情了结,赵昌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顿觉心累,静坐一会,轻声说 “我困了,今天就不要叫我了。” 第83章 悟道 赵昌从午睡中醒来,天色还亮。赵昌今天浪费了差不多一个下午,但勉强回了点血。 “唉。” 跟那群心机怪相处实在太耗费社交能量了,得去找淳朴的人充充电,不然我就要忍不住自闭一段时间了。 赵昌吐出一口气,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然后他看到了鱼,想起一件事,问“鱼,你知道最近又出了什么事情吗?我感觉父王的心情好像不怎么样。” 心态这种东西,很容易因当前环境变动而波动。赵昌觉得他爹应该是受到什么刺激了。 只靠一个赵高,还不足以让他对我说那种重话,一定有其他外因。 要么是最近新发生的,要么是在赵昌难以追溯的很久以前。 鱼被问住了,思索,试探性回答“王翦将军出征……?” “这个我知道,不是已经出发有段时间了吗?”赵昌问,“总不能——” 总不能又大败了吧?这么快?不对吧。从时间来看,现在勉强能到达前线就不错了。哪能这么快开打,还让咸阳光速收到战报。 见鱼答不出所以然,赵昌说“让井去打探一下吧。” 鱼却想到了一个简便方法,对赵昌说“公子,我可以去问宦者令。” “……”你想问林?你认真的吗? 赵昌道“这些话你可千万别写上。没有重大事情,不要主动联系宦者令。这会害了他,也会害了我。” 没拿到允许就和我爹的手下来往过密,我真是过得太自在了。你没看到我除了赵高、彭仓那一波,压根不主动接触外臣吗?哦,突然闪现的韩非不算。 鱼记住了,应下。 赵昌便按原计划出门找人充电,汲取一些动力,他先奔去老妈的工作室。 妈,救救你的宝贝儿子啊! 织妫正在专注地画设计图。 赵昌…… 还是不打扰她了,赵昌又转身去扶苏的学习室。 大哥,救救你最最亲爱的弟弟啊! 扶苏正在“拷问”昌平君。 赵昌…… 忙,都忙,忙点好啊。 都怪那个老头!我恨。 赵昌去找最后一个目标,将闾。 三弟,救救你的贴心好二哥啊! 还好将闾现在有空。 赵昌心满意足,看见三弟,叫嚣的情绪就慢慢静下来了。 “将啊,吃饭了吗?”他亲切地询问。 “吃了。”将闾乖乖点头。 在赵昌刚回来没多久的时候,他就着手处理了与将闾的好感约定。 按照将闾的算法,第二次分别再相逢,他们之间的相处时间应该增加到一个白天。 赵昌先是忽悠将闾说“上一次回来的时候是我陪你,这一次应该轮到你来陪我了。” 将闾觉得昌的说法没有问题,于是变成了昌的小尾巴。 但他坚持的时间还没有一天,就在赵昌身后躁动难安。 将闾已经不再是闲得发慌的小孩。他很忙,不仅需要学字、养鸡,还要抽空看妈妈和小弟,最后还得和扶苏复习。 如果一直跟着昌,将闾要做的事情一件都做不了。 赵昌向他求助,说“将闾需要忙自己的事情,我也需要忙我的事情。这要怎么办才好呢?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们一直待在一起,又能够做各自的事情吗?” 将闾非常苦恼,纠结得脸都皱起来,想不到任何解决办法。 我不可以一直陪着昌,昌也不可以一直陪着我。 两难全啊。 他又双叒在昌这里体会到了一把什么叫鱼和熊掌,二者不可得兼。 赵昌最后道“将啊,我会在咸阳待很长时间,接下来每天,如果我想要见你,或者你想要见我,我们可以随时见面。” 他强调说“是每一天,随时。” 将闾听得明白,点头。 “所以,不如我们先去做各自的事情,想见面的时候,又可以时刻见面,直到我们想到最好的解决办法,可以吗?” 将闾想了又想,同意了。 两人抽空就串门增近感情,不再强求一直待在一起,将闾也慢慢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 今天昌来找我,很正常的。 赵昌摸摸三弟的脑袋,说“你已经吃过了,那我待会吃东 西,你就只能看着了。” 将闾往昌身边靠了靠,坚定道“我还能吃。” “哈哈哈哈,好吧好吧。” 两人在将闾的地盘溜达。 由于秦王没做限制,将闾的鸡群规模越发庞大。在独自居住后,将闾的养鸡场变成了偏自然的灌木草场。 只按所有地划分,将闾是地盘最大的一位公子。 鸡仔多了之后,将闾不可能再事事亲力亲为,大部分时候,都由寺人替他做事。 养鸡的寺人谷,见到赵昌过来,借此机会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他担心以后养鸡场会不够用。 二公子和大王关系更好,或许能帮上忙。 “啊?”赵昌惊讶,“已经养了这么多了吗?” 你这是在爆兵吗?这么猛? 之前赵昌忙,大多都是将闾来找他,偶尔他找将闾,也都是在晚上,直接去房间里聊。 赵昌已经很久没来养鸡场看看了。 寺人谷向赵昌解释,说“三公子……曾与尺相谈甚欢……” 尺是赵昌之前偶遇的嫁接农户。在培育瓜做出成果之后,赵昌在传信中强烈建议老爹把人接到咸阳,让人继续研究其他植物。 因此尺一家到了咸阳定居,尺被安排到附近农庄搞研究。 将闾听扶苏聊起昌写给他们的家书,对昌夸过的这个人起了好奇心,便去了解具体情况。 他想知道昌为什么会夸这个人。 没想到,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将闾这个鬼才,竟然自己悟道了。 将闾认为,昌会夸那个人,是因为那个人能种出大瓜。 既然连接藤能养出更大的瓜……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连接鸡,然后养出全国最大的鸡呢? 如果我能做到,昌一定会狠狠夸我的。 将闾情不自禁进入幻想时间。 以后的鸡可以带我飞吗? 全国最大的鸡,可以一起带着我和昌还有阿兄吗? 它能比那里的大殿还要大吗? 美滋滋地做了一个白日梦,将闾开始着手捣鼓嫁接鸡。 在三公子的天真要求下,真正的主力·寺人谷以及其他仆从,只能尽力满足将闾的想法。 谷所以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啊?怎么可能有比宫殿还大的鸡啊! 他绞尽脑汁,和将闾一起开始养新鸡,疯狂地养,甚至不断购入其它鸡“嫁接”培育…… “你的意思是,这里,现在是你们的育种场?”赵昌惊了。 谷沉痛点头。 赵昌沉默地看着自己家三弟。 将闾难得扭捏,羞愧说“还没有,没有更大的鸡。” 赵昌很高兴。大不大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探索啊,指不定中间就冒出点奇怪的副产品了呢? 他给了将闾一个热情的拥抱“我太喜欢你了!” 突然觉得人生好有趣,赵昌几乎瞬间汲取完新的动力。 将闾也开心极了。 第84章 好奇心 由于赵昌随手替人安排活,韩非身上被秦王加塞了限时任务,他需要修订考律。 “这非没有异议。 考律肯定和郎中署的考试有关,韩非很好奇。 据他所知,彭仓是二公子身边的人,修考律,是不是可以借此与彭仓接触,或许就能够再弄明白什么。 韩非怀着期待的心情执行新任务。 但他实在是没想到,咸阳中,有一个人还在默默紧盯着他。 那个人就是李斯。 身为同门师兄弟,李斯自认为很了解韩非。 这是一头犟驴。 在韩非与秦王死活谈不拢之后,李斯已经开始为自己做心理建设,韩非总有一天会死在秦国的心理建设。 但李斯万万没想到,后来他会突然发现,韩非愿意干活了。 出于多年的谍报工作经验以及对韩非的了解,李斯的第一反应是,他在骗人。 他一定是图谋不轨! 他肯定是在假装投秦麻痹我们,实际上心里还想着怎么为韩国谋利。 李斯便去试探秦王,看秦王的态度,看秦王是不是有所提防。 但无论怎么讨论韩非,秦王都是神情舒展,就差当场笑出声。 看着愉悦的秦王,李斯的心顿时拔凉拔凉。 完了,大王对韩非是真心的。 您糊涂啊! 您怎么能信韩非的谎话呢? 如果秦王信重一位心在他国的大臣,这会造成什么后果? 李斯很清楚啊,看看山东的某些国家现在是什么情况就能知道一二。这不是在自己掘自己的根吗? 韩非真是有够歹毒,不愧是我的师,不对,我必须盯住他,抓住他的破绽,然后将事情告知大王。 李斯彻底决定放下韩非。 他既然想抓韩非的问题,就代表了他认为韩非有问题,且,他已经做好了揪出间谍后,亲手送走韩非的准备。 才华与交情,在立场与利益面前,太过脆弱。 “……同门情谊,便到此为止了。”深夜的李斯独自枯坐,饮下最后一口。 而后他分心关注韩非的行为。 第一天,韩非的行动路线家-工作室。 第二天,韩非的行动路线家-工作室。 第三天,第四天,以后所有时间,皆是如此。 李斯感到疑惑又迷茫。 韩非太老实了。除了每天研究法律,偶尔会和秦王见一面汇报进度,其他时候根本不与外人交流。 他好像一个人孤立了全秦国的朝堂。 李斯不信韩非的老实……此人必定所图甚大。 越是安稳,反而越让李斯不安。 隐藏,便是在蓄势,只待时机成熟瞬间出动。 李斯又开始将对韩国的针对摆在明面上,想借此引出韩非。 可是韩非仍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祖国被针对。 无论李斯提议骗取韩王称臣,还是提议令韩魏一同出兵,韩非都毫无反应。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李斯面色深沉。 他坚持不懈地关注韩非,时至今日,终于收到了一条不一样的消息。 韩非上一次下班之后,遇到了二公子,并与人交谈几句。 日日像一个固定程序的npc,居然有了新的行动记录。这一定是突破口。 二公子……李斯沉思。韩非为什么要接近他? 李斯明白最近大王很重视二公子,对此,他的反应是没有反应。这也是大部分朝臣的想法。 成蟜反叛之后韩系废了,赵太后出事赵系也废了,吕不韦的吕系在房陵家里蹲,连带着楚系只剩三瓜两枣苟延残喘,秦宗室又被排除在核心之外…… 秦王现在重用的人,大都是他想重用的。 对于一位独掌实权的君王来说,他想关注哪个儿子,臣子没有质疑的资格。 要么你沉默地跟随,要么你沉默地抗拒。 如果敢当面多嘴,开口之前可以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多重,能不能比得过吕不韦。 李斯似有所悟。难道,韩非想的是接近下一代……然后养出一位亲韩的君主? 李斯面色凝重,不能再等了。他又去与秦王聊天,试探着说出自己的猜测,希望大王注意一番,对韩非提 高警惕。 秦王…… 你还是让韩非自己提高警惕吧。 “你不必担忧。”秦王又露出了当初的愉悦表情。 李斯心里恨铁不成钢。 韩非到底对您说了什么,让您这样信赖他!他根本不值得! 秦王看着李斯骤然绷紧的嘴角,实在是想笑,对这位一心为秦的爱卿透露几分,道“韩非不会影响到昌,相反,你该替韩非担忧啊。” 我真担心韩非啊,他如果和昌待久了,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亲韩?这是什么笑话。昌心里想的早就已经是灭六国后如何重修秦律,甚至满脑子担心灭六国后吏员会不够用。 如果这样韩非还能让他亲韩,那当初韩非就不会被昌影响了。 李斯拿到这胸有成竹地回复,怔然。 最后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告退。 大王过于相信二公子……所以是早有成因,韩非,他……会留在秦国是因为? 李斯回忆自己发现韩非转变的时间。 那时候,二公子好像刚离开咸阳不久?难道是他吗?不对吧。 李斯百思不得其解,对二公子起了好奇心。 他到底是怎么说动韩非那头满嘴喷毒的大犟驴的啊! 众所周知,好奇,是沦陷的开始。 —— 赵昌派出去打听“为什么我爹心情不妙,对我乱发脾气”的井,带回了他的猜测。 “公子,南方地动。” 赵昌便问“发生在哪里?严重吗?现在如何了?” 井没打听到这种详细的情况。 赵昌思索。 不,他肯定不是因为地震灾情而不悦。 赵昌清楚,秦王没那么看重人命,他一点都不会在意人命。 但这时候发生地震,一定会被联系到当前的某些事情上,比如……王翦的出征。 正如赵昌所想,地动这种事,可以算不详之兆。 秦王又请太卜令做占卜,得到的结果不算太好。与王翦刚出征前的占卜情况截然不同。 为此,秦王心中积攒了怒气。难道攻赵又要受挫了吗?理智让他不要信,但难免还是会受到影响。 秦王原本是要把怒气全洒在赵高头上,却被赵昌顶住,半途拦下。 但现在不是思考这种事情的时候,赵昌心情又变得不好。 去救灾是不用想了,我能打听到消息,那边估计已成定局。他肯定也不给我出去,等再死缠烂打完成点考验,黄花菜都凉透了。 但不能什么都不做。 第85章 你不了解他 自然灾害时常会发生,干旱、洪涝、地震……年年都可以说是灾年,只不过遭的灾不一样。 在秦国,如果发生灾害,一般由当地官府负责救助,中央基本不会调派支援。 赵昌已经在秦王这里有了一条特别通行的vip通道,申请见面完全不会受到阻拦。 今天,赵昌被接引的林带路看见了清闲的秦王。 哇哦,八百年难得一见啊。他竟然没有工作,而是正在赏景。 秦王看着他,问“又有什么大事?” 赵昌觉得这时候谈正事是不是有点不妥当?好不容易解锁某人的新形象诶。 “您休息完了吗?”赵昌像个监工,礼貌询问。 秦王移开视线,不再看赵昌,而是望向不远处的树,说“没有。” 赵昌像没听到,径直道“父亲,我刚才有一个想法。” 没有也没关系。现在您的休息时间结束辣! 秦王轻笑两声。不做阻拦,让赵昌继续说。 赵昌道“三署的郎官们现在可以考秦律,但他们最终还是要外放治理一方的。学秦律有固定的书,学治理是不是也要成一部书才好呢?” 秦王说“各地黔首不同,官吏不同,可遇的事千千万,谁才能编撰通用的书籍?” 别想太美了,我手里没这种人才。弄不了,没必要。他们好好学秦律,就能知道怎么处理了。 “哦……”赵昌想了想,又问,“那教他们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官,这个能成吗?” “为官之道,三署什么时候断绝过教导?” 虽然确实不算有固定的成书,嗯,以后可以考虑一下。 赵昌接连被否认,不气馁,思索,最后问“如果治民难立通行之策,为官也有惯例的教导,那……治灾总没有了吧?” 秦王沉思,给出回应“嗯。” 赵昌便高兴说“就是这样啊,父亲,他们身为地方未来的主政,怎么能不会治灾呢?” 他开始掰扯自己的思路“不如请人梳理一部治灾全书,治水治旱,需要注意什么,需要准备什么,或者再写一些来临的征兆,又或者总结灾后会引发的问题……这样一看,可写的有很多啊。” 赵昌认为,可以现在先想办法做出官吏版的应对灾难手册,以后再找机会修改,发行民用版。 当前没有预知天灾的条件,他唯一能着手的地方就是如何去面对天灾。 他觉得总结经验很有必要,集结更多人的经历与智慧,准备这样一本书,哪怕只能起到一点点作用也已经足够,或许未来就能因此多活下来一些人。 秦王觉得这主意还行,比较实用,就顺嘴问“你认为谁可以总领?” 赵昌理直气壮答“我不知道。” 他已经没有可以用的闲人了,也不知道应该推荐谁。赵昌刚想到这件事就来找他了。 剩下的后续赵昌不想碰。他感觉自己已经够忙了,也许以后还会更忙,能不负责的事,最好就让别人干。 秦王被这回答弄得懵了一下,才想起来面前的不是大臣爱卿,笑了笑“你倒是敢答。” 都问到头上了,别人还真不敢这么说。 “您是我父亲啊,我有什么不敢回答的呢?”赵昌笑得比秦王灿烂多了。 嗨呀,要用谁你就自己考虑呗,你比我懂。我信你。 “……成日说些巧言。”秦王瞥他。 赵昌惊讶“啊?真的吗?但这都是我的真心话啊,这也算巧言吗?” 啧啧,这就受不了了?看来还得练呐。加大力度,加大力度。 秦王骂一句“臭小子。” “原来父亲不喜欢吗?唉,以后我会注意的。”赵昌低落地垂头。 没想到他突然感觉头顶被拍了拍,听到秦王一句“你还是闭嘴吧。” 嗯?没想到手感还不错。 秦王不自觉揪了一下赵昌系起来的一缕头发。 被揪一下,赵昌条件反射后退两步,只留秦王手掌空悬。 呔!大恶人!安敢乱我发型! 如果他不躲根本没事,摸一把就算了,他这一躲,秦王的逆反心理就噌噌地往上冒。 “过来。”秦王命令道。 赵昌…… 我错了。今天不该来找你的,我也不该在这里说事的,这就是我的报应,是我的 报应啊! 很没骨气地凑到秦王手掌下。 摸摸摸,你就摸吧,呵,谁怕谁。 总有一天,我必摸回来!赵昌立下雄心壮志。 秦王不知道这崽子心里倒反天罡,他只揉了一把儿子的脑袋瓜,说“回去写一份上奏,阐明原因用处,再把你认为治灾应梳理的事项全部列给我看。” “哦。” “行了,快走吧,别在这里碍我的眼。”秦王挥袖赶人。 啧,可恶的老头。 虽然目的达到了,但心里一点也不爽是怎么回事? 等等,我怎么又领了一个任务? 赵昌停住脚步。 ……恼了。 不行,我也要去摸摸别人的头。 赵昌离开之后就往养鸡场去。 —— 韩非与彭仓再次聊天中。 虽然需要定下新的法律条文,但韩非认为这事简简单单,大纲已经拟完了,等商量具体的奖惩,最后再等待批复就好。 他现在选择把话题往二公子身上引。 他对彭仓的第一印象不错。韩非口齿不够伶俐,讲话较慢,但刚见面时彭仓没有露出不耐与异样。再配合赵昌身边人的加成,彭仓轻松博得了韩非的初始好感。 “我曾与,公子昌交谈,因此听闻您。”韩非编起他从前单方面认识彭仓的原因。 彭仓惊喜。诶,原来公子向他夸过我吗? “能得到公子的夸赞是我的荣幸。”彭仓表面谦逊,实则骄傲地说。 韩非一个沉默,为彭仓这种“我绝对是被夸了”的自信。 这些天下来,他已经看透了彭仓是“二公子吹”的本质,但这人原来还可以更无脑一点。 二公子和他之间的这种关系,到底是怎么形成的?这不合理。 “公子昌曾向我言,您有缺陷。”韩非道。 彭仓变得深沉,认真思索点头“嗯,确实,公子说得对。” 韩非?我还没说你缺点是什么啊,你在赞同什么东西? 彭仓问“客卿为什么总是说起公子呢?我们谈论其余事情不好吗?” 韩非没啥意见。他感觉今天开错头了,如果继续聊二公子,他一定会被彭仓无语到。 “…非说。 彭仓却突然袭击“公子曾向我言,您有缺陷。” 韩非脸色微变,脑海瞬间闪过当初那句扎在心上的“您真的是为了韩国吗?”,以及为此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数个夜晚。 有点心理阴影。 彭仓笑了,说“您不了解公子。他不会对您讲我的不好,但也不会向我谈您的不是。” 韩非无法回答。他当然不了解赵昌,满打满算,他们也不过见了五面。 第86章 你去找他 秦王发任务的能力已然达到登峰造极,偶然路过的小羊都会被他随手薅一下羊毛,更别说直接撞上门去的赵昌了。 赵昌郁闷地回屋写新作业。 不行,不能这样。 现在是让我梳理一个粗糙的大纲,梳理完之后呢?这活到底应该谁来干? 反正我是做不了……但他不会又让我当监工吧?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事。 赵昌心情郁郁,另一边的韩非也不太开心。 彭仓此人,谈起自家公子,话语好似江水滔滔不绝,听得韩非麻木。 因为彭仓保密意识还算可以,所以他讲的话都是硬夸,没有透露多少实在货。 有好几次讲到一半,彭仓不好意思地笑,然后来一句“哎,之后的内容我要问过公子才能向您讲述。” 韩非涵养很好,对此,他选择露出礼貌性的微笑。 以后请你讲之前就先问过公子昌,可以吗??? 聊完一次天,韩非离开时身上萦绕着微妙的怨念。 在这种情况下,他遇到了某个暗中窥视他已久的人,李斯。 这是两人私下里第一次正式见面。 李斯先行开口“好久不见,师……” “是你啊,廷尉。” 由于彭仓的多次断章助攻,韩非现在攻击性十足。 什么师兄师弟,笑死人了。我刚来秦国时你不找我叙旧情,我开始干活时你不找我叙旧情,到现在才来偶遇我,你是几个意思?你当我傻吗? 李斯被刺了一下,挺习惯的,嗯,就是这个感觉。 而且他觉得韩非对他有这种反应实属正常。 因为最开始,与秦王商讨如何骗韩非入秦,就是李斯给出的损招。 先大兵压境,再放出传言,引韩王上钩,使韩非入秦。 李斯暗叹,唉,果然还是瞒不过他。 “廷尉有重要的事,需要我来帮助?”韩非不想绕弯聊天,直接问。 现在他很想捶彭仓一顿,但不能这么做,心里正憋着火气。 李斯就也直接了当说“我听说,二公子……” 二公子,你跟我提他?你跟我提他?我现在不想听到这个人的任何消息。 韩非脸色意味不明“如果你想与我,谈论二公子,那你找错人了。去找尚书彭仓吧,他懂的比我多。” 说罢,他就转身离去,步伐踩得比平常微重几分。 李斯? 能让他情绪这么外露,看来是真的有情况啊。 二公子对他的影响竟然如此之大? 李斯越发想不通。 彭仓,彭仓……要想办法和他沟通吗?但我没有理由去接触他啊。 与韩非不同,彭仓现在心情甚是愉快。 他就像那个“对朋友讲一堆笑话,每次讲到一半就憋不住自己笑得前仰后合,之后便没有下文”的人。 讲的人很开心,听的人很不爽。 “先找一找公子吧,下次,下次我应该再讲什么呢?” 彭仓开始期待与韩非的再次见面。 —— 赵昌去赵高那的核验处问了点人,翻了点书,把治灾所需的大纲列出来。 秦王简单看了一遍,问“你认为谁可以总揽?” 又来了又来了。 “您觉得我怎么样?”赵昌状似期待地微笑。 秦王否掉“你不够。” 赵昌哈哈,原来你心里有数啊。 秦王所认为的总揽是真的要做事的主力,而不是挂名的监工。要整理这种东西,起码也得是个真治过灾的人上马。 赵昌想了想,问“房陵,可用吗?” 他是真的没有羊毛可薅了,如果非要让他推荐,他只能往外地朋友身上去考虑。 秦王诧异,回说“不可不忠。” 虽然房陵那里住着一群他亲自下令贬走的人,如果启用好像在自打脸。 但秦王一向不在意这个。单说不久前他发《逐客书》与李斯上《谏逐客书》,就能看出来,只要有用,只要合理,他不介意自己推翻自己的命令。 更何况,其实在吕系人迁去房陵后,秦王就已经下令免除嫪毐门客的罚役。嫪毐那一波都能被减罪,吕不韦的自然也不是问题。 “……如果您想用,或许我可以先问一问和我熟悉的 几个人如何推荐。”赵昌又暗示,快夸我快夸我。 秦王就是不接收暗示,只说“可以。” 你好无情。 “父亲什么时候会愿意夸我?” 秦王…… 然后他说“你的功劳,我认可了。” 这是从房陵归来那次,以及上次赵昌拿来刺他,反而被简牍敲头时的原话。 秦王意在调侃,我没夸过你吗?你上次还说我夸过你了。忘得这么快? 赵昌不禁笑了出来,道“好吧好吧,多谢您的认可了。” 再闲扯几句,他告退,盘算应该对研究院大金主吴全说什么,顺带问一问自己舅舅家的情况怎么样了。 信简送往房陵,还没有收到回复,咸阳这里终于完成一件大事。 赵高与手下的简化字典通用版,完工了。 之所以说是通用版,因为它只囊括了大部分常用字,后续的专业版还需要进一步完善。 “好啊……”赵昌满意,心思又活泛起来。好好好!可以搞下一步计划了。 如何嘉奖是秦王的事,他管不着,他只想把手再伸远一点点。 赵昌认认真真写了一份意见书,交给秦王。 简化字原本就是为了提高工作效率而进行的项目。 完工之后,现有官吏需要学习新字,培训中的官吏也需要学习,还有,赵昌的新目标,尚且没有长成的未来官吏。 吏员的孩子是弟子籍,弟子籍未来可以做吏。对于这些孩子,秦国有专门的学室培养他们。 家长的言传身教,以及官方机构的支持,让他们先天拥有优渥的条件去熟悉各种事务。 这些人,肯定也是需要学新字的。赵昌想借此悄悄在学室之中也插一手。 只要先开一个头,未来的事未来再谋划。 所以,是时候了,是时候再开卷了!学起来,考起来,卷起来! 在其他人抄录扩散字典的时候,赵昌提出贴心的建议。 秦王拿到意见书,认为可以。 考试确实可以提高学习效率,这一点从郎官们的学习进度猛增就能看出来。 而且,自从有了月考,大家的积极性提高了很多,郎中三署学习氛围也变得浓厚。 既然如此,把考核这种事稍作推广,以此加快众人对于新字的学习速度,这很合理。 第87章 咸阳不允许摆烂 赵昌最近心情不错,并非因为简化字的初步完工,但与其有几分关联。 他身为大监工,本身实时跟进了整个流程并间歇性提出修改意见,他对字了熟于心,因此,赵昌不需要再重新学习。 但有一个特别的人,没有人敢考他,他却仍然需要学新字。 “阿父,昨天学得很累吗?”赵昌笑嘻嘻地凑过去,送上关怀,“最近是不是有些太辛苦了,要注意身体啊。” 秦王头都没抬,伸手对着赵昌的腰敲一简。 赵昌连躲都不躲,因为不算很疼,而且他习惯了。 “哎,您加油啊。” 赵昌近来时常到秦王这里打卡,不为别的,就为了花式关心他爹的学习进度。 啊,我真是一个孝顺的好儿子。 又双叒叕被赶出来的赵昌看着晴朗的天空,满足喟叹。 今日任务(撩拨秦王1/1)(被秦王打1/1) 每当从秦王这里离开,赵昌的笑容都变得非常灿烂。 对此,每次负责送人出门的林都有点看不下去了,终于小声叮嘱“二公子,别太过。” 有这么拔虎须的吗,我真的服,您是一点也不怕以后被翻旧账啊。 “您放心吧。”赵昌回以肯定的眼神。 我不怕。今天能爽就今天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与秦王差不多,扶苏和熊午最近也在一起学习新字。 赵昌偶尔会去找大哥串门。 那天晚上,他躺在榻上,边聊天边翻看大哥的进度,然后说“阿兄学得比父亲快。” 扶苏…… 他眼神变得奇怪。 我就不问你为什么能知道父王的学习情况了…… “昌,要小心一点啊。”秦王在扶苏心中没有多少亲密感,他敬畏父亲,但他很难对秦王再生出其他情感。 秦王平时对孩子很少进行直白的贴心关怀,话语也大多言简意赅。他会习惯性地隐藏情绪,如果看不懂他态度的细微转变,就会被阻挡在冷漠之外,不敢向前试探。 能够突破关系的机会一旦错过,就很难再次遇到。 “知道啦。”赵昌放下简,仰躺说,“但你学得快些很正常,他要忙的事情太多了。” 都那么忙了,那人还要抽空学新字,然后打我,唉,也真是的。 “阿兄,我是真的关心他的身体啊!”赵昌铿锵有力。 扶苏愿意信,虽然没弄明白原因,但还是宽慰说“父王也许只是没明白昌的想法。” 赵昌便翻身背着他笑。 扶苏恼了,坐起来,拍拍赵昌的肩“你又骗我!”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骗呢……”赵昌说。 或许是最近过得太乐呵,赵昌的报应终于来了。 “麻烦了啊。”赵昌收到了房陵的回信。 研究院的大金主吴全是这样说的。 我心里还有咸阳,但是房陵也很好。自从你的舅父一家来到房陵,大家总是会再谈起你。对了,你的表弟表妹我请人照看了。有个人看上了你表弟想收徒,我会好好考察那个人的。至于去咸阳写书,我有点不太擅长啊,我会帮你留意其他人选的。 “不对啊,他就算拒绝,怎么会拒绝得这么彻底?”赵昌纳闷了。 赵昌自觉和吴全关系不错,他知道这人对咸阳可来可不来,但房陵的其他人不一定。吴全考察过后,起码也得附上具体人名吧。 现在最后这句话,分明就是“下次一定”。 这让我怎么和我爹交待! 吴老头,你完了,你就要失去我的好感了。 赵昌回一句“我谢谢你,不用留意了。” 然后他开始思考,之后到底应该怎么办。 秦王现在把选择人选的事情交给他,他总不能最后提交空名单。 这次不能答“我不知道”了,再这么说就是作死。 窒息。 咸阳里有谁能用?哪个有本事的还闲着?我应该报谁的名字啊! 赵昌苦思冥想,并开始向外打听,排除一堆人,最终,他把目光投到了好大哥身上。 “阿兄,阿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问你。”赵昌找扶苏密谋。 扶苏点头“你说。” “你认为昌平君是什么样的人?” 扶苏“比较, 比较勤奋。” “那昌文君呢?” “……我不太了解,但叔公曾经很推崇他。” “好。如果父王同意的话,我有事想托付给你。” “昌要用他们吗?”扶苏不太赞同,“这样是不是不太好?真的已经无人可选了吗?” “不,这样才刚好。”赵昌笑。 赵昌揣着自己的想法去请见秦王。 秦王看完,开口第一句“房陵?” 他开嘲讽了。 你说要用房陵那边的人,人嘞? 谁让赵昌最近时常来蹦跶,把秦王都要撩拨烦了。 赵昌腼腆道“是我太天真了。” 秦王第二句“为什么要先用楚人?” 这几年楚系在秦王的努力下越发没落,安静得很。 “他们有些清闲。”人不能闲,一闲就容易乱想,一乱想就容易出事。 整理治灾全书,既重要,又不重要。 它无法触碰到核心权力,而且要耗费大量精力,但成书之后或许能够收获名声。 “你要为楚人送去功劳?” 赵昌说“这不是楚人的功劳,这是秦国的功劳。” 这就叫功劳了?我缺这点东西吗?在秦国就是新秦人,就该全工作起来,为大秦奋斗。天天摆烂享受生活,凭什么啊,我都没有这么自在! “父亲,他们现在一定在焦躁吧?”赵昌说,“不如让他们动起来,鼓气做好这件事。” 秦王看重自己,哪怕表面上无事发生,背地里肯定有人在念叨想搞事。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忙起来多好啊。 这能够充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让他们找到未来的方向。 最好让这些人嗷嗷猛干,干出新气象,干出新高度。 秦王最后默认了赵昌的建议,他其实也不想养闲人,这种不沾军啊政啊的事情,用一用也无所谓,总体来说,利大于弊。 赵昌转头就去找扶苏,道“阿兄,你一定记好了,在他们整理资料的时候,最后把目标往楚地的天灾治理上引。” 扶苏先点头答应,回神疑惑“嗯?” 楚地的天灾? 赵昌说“这书不只是为现在的秦而做,是为以后的秦,是为天下而做。如果他们想超过我,就先让他们拼命整理出一部巨作吧。” 本来赵昌列的提纲是以灾害种类延伸,但现在他想再更加细化。这群好用的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为了你们的长公子,好好奋斗啊亲。 希望你们效率高一点,不要太让我失望。 扶苏悟了。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才对,这就是我认识的昌。 第88章 替代品 对于秦王要启用楚系人员一事,反应最大的人是熊午。 “大王怎么,怎么能……”怎么能用昌文君呢? 熊午焦急担忧。 难道大王不知道他身体不好吗?他需要休养啊! 这时候再用他,这不是要害他吗? 熊午对秦王提出严正抗议。 秦王让他自己去找昌文君说。 不知为何,熊午心中突有不安,他坠着心冲进秦王为昌文君准备的工作室。 与猝不及防的昌文君面面相觑。 “……” “……” 熊午看着那个养得白白胖胖、面色红润的人,停滞了思考。 昌文君也惊讶熊午竟然瘦成这样。 两人的体型几乎掉了个。 “你不是病重了吗!”熊午人是瘦了,但脾气一点也没瘦,中气十足。 有你这样病重的吗?你骗我! 他要红温了。 昌文君稳如泰山,说“最近好了些。” 突然进来,吓我一跳。 见人一点都不慌,熊午将信将疑,问“那你前些天为什么不见我?” 废话,当然是因为不想见你。 “……我刚养过来,还没有好全,怕影响了你。” 明明是你把我气病的,我居然还得向你解释,我真是霉透了。 熊午,大概是信了“你现在是好透了?” 应该是的,不然大王也不会用他。 昌文君沉默一会“……嗯。” 一点也不想承认身体好了,我根本没好啊。 唉,已经可以看到未来的折磨生活了。 “这,这真是好事!”熊午高兴起来,当即拍板,“晚上咱们聚一聚吧!” “我…文君感觉人生又灰暗了一些。 长公子,算了,都是为了长公子。 我忍。 —— 房陵。 吴全收到回信,满怀期待地展开,凝固了。 和设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他拿着木简就去找甘罗“这次应该怎么办?” 甘罗看到内容,也纠结,说“我本就与他不算了解,这是我的问题。” 不是当面交流,总会出现些预估的偏差。原以为会有再推再请什么的…… 吴全暗恼“我真是不该听你的鬼话,早知道就照我的想法回复了。” 怎么就被这个人说服了呢? 可恶,我和二公子认识那么久,怎么可能不如一个外人了解他,我真的不该信的。 “他要生气了,这可怎么办?”吴全思索。 甘罗笑着说“只要他的舅父一家在房陵,只要房陵人还是房陵人,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用怕啦,这不是没说什么重话吗?问题不大。 “你可真是……我想想该如何与他解释吧。”吴全皱眉。 —— 赵昌已经把房陵那边的事情抛在脑后。虽然他们不愿意来咸阳,但在房陵做贡献也是工作,没差。 赵高最近在把较生僻的字也整理一下,把字典收尾。 跟完今天的进度,赵昌回屋坐在案前整理“鱼,你说,父亲为什么要三月一考字呢?” 鱼代入了考生身份,说“王上仁慈。” 只要一想到从一月一写字,变成三月一写字,心情都明媚起来了。 赵昌听到回答,没绷住笑。 你对他的滤镜也太离谱了。仁慈?好好好。 鱼正疑惑自己哪里答错了。有这么好笑吗? 赵昌渐渐止住了笑,叹说“不是。是因为简不够了。” 什么仁不仁,他只是看到了现实的短板而已。 赵高整理出的字典是绝对的大部头,一卷一卷堆在一起,抄起来费时费力。 如果要学字,需要大量抄录复制字典,再加上对庞大群体的吏员与学室人员进行考核,这非常非常消耗简牍。 除去日常工作所用的木简,现在他们平白多出许多需求。 如果想要供应全国吏员的抄录与月考,这根本不可能。 秦王清楚这一点,因此否决了赵昌的月考提议,稍微放长了考核的间隔。 “简要不够了,鱼,我们应该怎么办呢?”赵昌开 始为父亲担忧。 如果秦王允许月考,问题应该会暴露得更直接一些。 木简的短缺浮出水面之后,要么提高生产力,要么暂缓考试进度。 按理,那时候才是赵昌想动手的时候。 但现在也差不多。 因为秦王已经看到推行考试最大的阻力了。 时机,已经来了。 鱼知道自己的水平,他肯定是想不到解法的,问“公子有解决办法了吗?” 赵昌笑说“有一点点,但还要尝试。” 以简化字为始,辅以考试的试点,两相叠加,真正的波动此刻才缓慢向外振荡。 需要,将会推动发展。 大量消耗的简牍,难以满足的生产力,供需两端的逐渐失衡。 这是以需求推动的“演变”。 三署内的月考改为广范围的季考。 这是考生日益增长的考试需要与不平衡不充分的简牍之间的矛盾。 赵昌写下一个字。 “……纸?”鱼念出来。 所谓纸,最初它的含义是漂洗丝絮时附着于漂器上的絮渣。 直到未来的某个时刻,出现新的发明,赋予了“纸”这个字新的意义,世上绝无仅有的,最特别的意义。 “是啊…昌满怀无人能懂的感慨。 只有让更多的人意识到改变的必要性,阻力才会化为最小,对新事物的抗拒才会更加微弱。 简牍越来越不够,这时候出现一种能勉强顶替它的东西,用在考试上,可以理解。 赵昌想要的,就是这样更为平和的过渡。 大多数普通人不会深度思考纸的轻便,只会因为习惯了厚重的木简,批判纸的脆弱。这种不好保存的东西,想来也只能在考试上用一用了。 也许会有智者察觉到什么,但那又怎么样呢?成功过渡之后,局面该怎么变化,就不是他们能预知的了。 他们放出的根本不是脆弱的木简替代品,他们尚且无法想象印刷术的存在。纸与印刷,组合在一起才是能够击碎一切异议的无上利器。 发展的条件已经要满足了,该摁下加速器的按钮了。 “我需要请父亲准备新的工坊,考试不可以停,也不可以委屈父亲的命令。必须要研究出能够顶替木简的东西,保持对吏员的培养速度,这种事情不可以慢。” 赵昌心中鼓动着只有他能理解的烈火。 等到纸张诞生的那一天,想必字典已经在秦国深入扩散,考核也已经大规模开展。 到那时,木简的紧缺一定会摆在明面上。 关于上架与加更 周五中午十二点上架,所以明早九点的更新会延后到下午。 我这个人对自己要求比较低,没签约之前,想着写得开心点,啥时候尽兴啥时候停。 突然签约了,我也没有野心,我只想吃保底把书写完。这应该是可以说的吧? 真没想到自己能吃一堆推荐……嗯,我觉得拿保底应该是没问题了,我很满意。 对于加更,说实话,我没多大的想法,但也不能不加,就当感谢一直追更的好朋友们。 可是形式上要变一变,我很擅长cpu自己的。 日六日八日万的大佬真的太可怕了,实不相瞒,我写两章要用五到六小时。 也可能是我这个人太麻烦了。 这句话他会不会在这时候说,这个行动他会不会在这时候做……由于总是犹豫在这上面,所以会浪费很多时间,也会浪费很多精力。 如果是纯粹地加更正文,就好像是在让我高强度加班一样,虽然有加班费拿,但我会很累,我会想辞职不干…… 最后我想到了一个主意。 我可以加更番外。正文中出场了很多角色,考虑到情节的过渡,有好多东西我会省略描写或者直接不写。 或许有一些朋友想看到各种内容,但我恰好没写;又或者还有一些朋友想看到被略写的情节…… 这样的话,对我来说就不是加班了,是为爱发电。 既然是为爱发电,当然是不收费的,因为要谢谢各位朋友的陪伴。 【具体写什么,如果有想看的,请在这里发言】 内容不限,但需要符合正常价值观,时间点请定在当前主线之前,或者是不会影响到主线的独立设定。我会在权衡之后选择要写的内容。 除此之外,我个人能力有限,我真的做不到爆更,太难了。保证正常更新已经几乎用了我的所有额外精力,我实在是菜。 写小说也太他吗难了。 关于那些番外,就以500订为准线吧,每过一次500就加一个番外,上架之后现点现写,写完就发免费章节。 如果没有人点番外,我就不加更了哈哈哈哈。 别的好像也没啥能说的了。 就祝大家天天开心吧,希望各位每天都能有愉快的心情,希望各位的生活能够多一些快乐。 第89章 吃瘪 秦王现在的心情不甚明朗。 他收到了即时的战报,秦军现在不能说取得了优势,只能说不算劣势。 还好他有个儿子能够舒缓心情。 “父亲!”赵昌人未至,声先到。 听到这声音,秦王太阳穴一跳。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见到昌,总是忍不住想打他。 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赵昌已经迈着步子走了过来,简单行个礼道“阿父阿父!您有看到我前些天呈递的奏疏吗?” 这都多少天了,怎么还不回我消息啊,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我还赶着和人一起造纸呢。 “没看。”秦王冷酷无情。 赵昌受伤捂心,神情恳切道“您知道这三天零七个半时辰我是怎么过的吗?我日日夜夜都在想着能收到您的回复。” 秦王握笔的手逐渐收紧。 赵昌话头一转“当然了,您肩上挑着大秦,繁忙是应该的,我可以往后推,我完全能够理解。” 秦王气笑了,说“纸为虚浮之物,如何比过木简,如何能够书写?” 他不希望二子把时间浪费在不值得的事情上。别研究那些破絮絮,干点正事。 赵昌目光谴责。 你果然看了我写的东西。 可恶的老头!我就知道你是故意不回我信息! “锦帛过于柔软,如何比过木简,如何能够书写?”赵昌认真道,“一层是虚浮,那两层三层多层堆叠,它就不会虚浮了。没有尝试过的事情,怎么可以断定它的无用呢?蚕织丝,麻纺线,蚕与麻不过是虫与草,谁又知道它们原来能够做出衣服呢?” 赵昌拿出自己的过往经历担保“我认为可以请人尝试,就像我认为水车可以翻水,就像我认为犁可以翻土,也请您相信我这次的想法。” “你将它与这二者并列?”犁与水车,是发展农业的利器。秦王从昌的类比中看到了二子的认知。 “是。” 它们是不同领域的成就,是不同领域的佼佼者。但是,这次会需要做很多很多试验。 既然你觉得它可以起到很大作用……秦王最后说“可以。那你就去做吧。” 有用的东西,试一试也无妨。 赵昌便夸道“父亲真是英明啊。” “哦,不答应你就不英明了吗?” 赵昌“哎,当然还是英明的,只是现在更英明一点点而已。” 秦王已经习惯了这些话,彻底脱敏,变得毫无反应,道“行了,我会让少府调给你工匠,你来指挥他们,今年能拿出成果吗?” 赵昌斟酌否定“不。不一定,但明年应该可以。” 不是我说,你对我的自信有点太足了,今年都要过了一大半了,我拿头给你做纸啊? 我明年能带人捣鼓出来半成品就已经很牛了啊爹。 秦王确实非常信二子的能力,对赵昌的拉长进度不太习惯,说“那就明年吧。” 他三言两语就定下了交付日期。 “……哦。” 这应该不是军令状吧?算了,就算明年拿不出好纸,他也不会揍我。 就算揍我也没关系,问题不大。 赵昌很自觉地又给自己派了新任务,带着一群工匠钻研如何做出可书写的纸张。 具体流程他不知道,但他会推理。无非就是打碎原料,形成纤维,浸泡纸浆,捞出晾晒。 虽然也许需要克服许多关卡,但赵昌相信前途是光明的,冲,这段时间就在这上面死磕。 在匠人沉浸式做失败品的时候,前线终于传回来最新消息,李牧又一次成功守住了秦国的攻势。 简言之,秦败了。 “……为什么会失败?”赵昌听到鱼的汇报,怀疑人生。 工匠窎以为是在说上一次的纸,走过来分析道“二公子,或许是因为捶得太碎了,有些凑不成型。” 赵昌说“你说得对,接下来你先照着自己的想法带一组试验,做好记录。” 秦国为什么又输了啊?不会是我的锅吧?不不不,我应该还影响不了这些。我根本没有伸手碰军队啊! 嘶,好像碰过一点点。 不会吧? 赵昌直接冲去找秦王。 这不能忍啊。如果是因为我,那我就要生气了。成天瞻前顾后,各种找 时机缓慢推进,我还不是为了大家能好好打仗。 如果这样都会带来那么大的负面影响,那我还能干什么? 秦王之前也在生气。但意外地,他比赵昌的接受度高一点。 或许是因为那次地动之后占卜的最新卦象,让秦王有了些许心理准备。这次接到消息,他内心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阿父——”赵昌再次面见秦王,一路步伐迈得急,尽量保住了公子的仪态,走得步步生风。 秦王抬眼“这时候来找我做什么,你要的纸做出来了?” “哦,还没有这么快。”但我今天是找你聊其他事的,“父王啊,您有时间吗?我想知道秦为什么会败。” 旁边的林抿嘴。二公子,你是真敢说啊。 秦王收到消息的时间当然比赵昌要早几天,因此现在已经不是他怒气最高的时候。 但这不代表秦王已经把事情放下。正相反,他耿耿于怀,并在小本本上更加记了赵国一笔。 这些天的秦王看似平静一如往常,实际上谁都不敢在他面前乱说话,生怕踩到雷,把自己炸没。 “你怎么开始关心这个?”秦王不作表情。 赵昌说“我一直很关心啊,我还在盼着秦一统天下呢。” 秦王哼笑,勉强认可这个答案。 赵昌看他没生气,就继续问“父亲,上一次秦军败给赵国,这一次应该吸取教训了吧?为什么会又败给赵国了呢?” 据他所知,上回的桓齮失败还能解释为猝不及防、轻率冒进、后援不足。 但这回是王翦总领,认真筹备,结果秦军在前不久吃了一次败仗之后,又败了,这要怎么解释。 赵国居然这么牛? 他还以为秦就要横扫六国做回自己了,没想到前面的坎是一道接一道。 “败与不败,也不是那么清楚。但没有达到原定的计划。”秦王目光森森,寒冷而噬人。 赵昌想,老爹这回答大概不是死要面子,翻译官昌转译一下,他觉得秦国不是大败,是小败。 也就是说,只完成了一部分战略目标,不算彻底亏本。 “为什么?”赵昌想知道在哪部分亏了,他需要确定其中是否有自己的影响,影响有多大。 秦王愿意满足他的疑问,说“太原有桓齮与李信稳步推进,王翦在邺地只守……难攻。” 此话一出,赵昌的心放下大半。太好了。 第90章 现看 赵昌心定了,秦王则是认为他为秦国松一口气,就继续向他解释王翦失利的原因,说“王翦所率领的是秦与韩魏的联军。” 联军? 赵昌懂了“……怪不得会出现现在的结局。” 是不是被挑拨离间了?秦军是不是被其他人背刺了? 不只是赵国,秦王此刻对韩魏也有所不满。 秦王冷着脸甩出结论“他国不可信。” 真丢人。 按照李斯的提议,秦国派联军是为了利用韩魏,但是这把刀用起来竟然割手。 这谁能想到啊? 韩都弱成那样了,居然还四处乱跳,甚至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联军,用得好才叫联军,用不好就是给自己埋雷。 这次失利,秦王固然因此更厌恶赵国,但韩也凭借它巧妙的摇摆输出拉住了秦王的大半仇恨。 赵昌好声好气地安慰说“没有关系,我们休养一段时间,慢慢来就是了。” 背刺这种事情,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秦王“你以为我是扶苏吗?”我还用你来安慰? 赵昌佯惊“咦?您是父王!” 震惊.jpg 秦王想笑,但现在又不愿意这么简单就笑,硬是严肃着脸批评“假。” 赵昌便也收起表情。你要求真高,我愿意逗你乐就不错了。 “这次一战,伤亡如何呢?”他问。 秦王收的是速报,说“等王翦统计,应该不算严重。” 有这次经历,秦王也看透了。不管赵国是怎么挡的,但它就是挡住了。 这就代表,赵仍有反击的能力。 那其它国家呢?它们也是这样吗?它们也藏着被秦忽视的力量吗? 秦还没有无敌,如果要灭国,看来需要小心再小心。 王翦也是这样的想法。 他回到咸阳之后,向秦王请罪。 秦王没在意这个。王翦只是小小失败了一次。在内部出问题的情况下,他能稳住邺地战线,没被赵军反攻,这就不错了。 秦王在意的,是之后。 “韩……您认为要怎么对待?” 论总仇恨,赵排第一。 论实时仇恨,现在是韩力压群雄,成为秦王的眼中钉肉中刺。 “韩国难攻。”王翦说。 不是因为它强,而是因为韩的地理位置不错。 这事大家都知道,因此一直不想对它动手。 韩地是一块优秀的交通中转站。 它虽然强大不起来,但其它国家如果看到韩国被进攻,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谁都不希望韩地被除自己之外的国家拿到手。 出于这个缘由,韩上下养成了摇摆外交的习惯。 所有国家都是它大哥,哪个最强,哪个就是它最大的大哥。 不久前跟着秦军打赵国时,韩军也是这种想法。 我,是来跟着大哥痛打落水狗的! 但谁是大哥,谁是落水狗—— 现看。 李牧正是洞悉了韩军的态度,才出手挑拨,将它变成破绽,将了秦一军。 如果秦要打韩国,最好从速从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趁别的国家没反应过来,趁他们没有出援兵,吞掉它。 不然,一旦拉长战线,最后有很大可能会演变成秦国打合纵军。 秦王与人商量怎么搞不听话的小弟,咸阳有一位人也因为战况而恼怒。 正是成天想损招坑韩国的李斯。 纵然李斯无法了解到非常详细的军情,但他会推测,会观察。看咸阳内的风向,肯定是韩军出问题了。 这是我提的建议啊! 我居然被韩人坑了! 如果摊上一个脑残君主,李斯都能给自己上坟了。 韩国彻底上了李斯的必杀黑名单。他现在真的变成了铁杆灭韩党。 赵国可以等,韩国必须死。 心心念念之下,他终于找到了动手的机会。 机会是魏王送来的。 韩不仅坑了秦,还坑了魏。魏军是一心跟大哥走的,现在却要提心吊胆自己会不会被迁怒。 这种情况下,魏王殷勤地进献丽邑,想证明他的忠心。秦王本没准备动魏国,但送上来的地,不要白不要。 地收了,魏王安心了,韩王傻眼了。 “他献城?那我怎么办!”韩王十分暴躁,很想砍人。 这次岔子出在韩军身上。 没有错处的魏国都献了一城,身上背全锅的韩得献多少城啊?我哪有那么多地盘! he~tui,狗腿子,干什么这么积极! 韩王纠结之时,李斯再次出手。 他前去面见秦王,说“大王,韩国领土所余不多,如果他们想要进献城池请求宽恕,最好是南阳郡。” 韩的南阳郡与秦接壤,而且接壤处为山地,这是韩国天然的庇护屏障。 如果南阳归秦,就相当于韩把自己的最后一个护盾交了出去。 秦想要,韩却不一定想给。 王不会否认臣子的积极性,李斯过来找他,肯定是想领下这件事。 李斯恭敬说“请大王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让韩献上南阳。” md,这次不信弄不死你。 “可以。”能够兵不血刃取得南阳,攻韩就省了一大步。 李斯开始让他的间谍们发力,干扰韩国意图拉拢他国挣扎的想法,并让那些亲秦派的大臣在韩王面前轮番说服,缓慢动摇韩王的意志。 在等待李斯的成果拿到手之前,咸阳城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韩非近来时常忧愁,尽管他已经顿悟了然自己的内心倾向,但他一时放不下韩国。 好歹这是他生活多年的故土,也是他从前努力的原动力。 “韩……有大麻烦了。”韩非恨铁不成钢。 他不希望自己的国家遭遇灭顶之灾,可这事韩国干得属实不地道,他没处说理去啊。 韩非内心挣扎,帮韩国,不帮韩国,帮韩国…… 他无心在工作室认真干活,开始在外面游荡,他都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 直到他碰见从造纸新工坊返回的赵昌。 赵昌心道,又来了,怎么又来偶遇我?你天天守株待兔呢? “您为什么会在这里?”赵昌感觉有点无奈。 韩非无法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只是在漫无目的地游走。 这是无法察觉的潜意识让他选择赵昌更有可能出现的方向。 因为内心最深处的韩非明白,此时此刻—— 如果咸阳内还有谁愿意听他说一些“担忧韩国”的政治不正确言论,那就只有眼前这个人了。 韩非说不出自己是该悲哀还是该庆幸,只是似有似无地松一口气。 “我……想和您聊一聊。”韩非落寞道。 赵昌观察韩非的状态,没意见“可以,但您需要先等一会,我有急事要先求见父王。等我从父王那里回来再说吧。” 第?章 荀子与徒弟与客串的昌 《假如这里有地府》 荀子手里有一块地府官员赠送的水镜,能够放映大家生前的记录。 他与弟子们偶尔会缅怀过去。 但徒弟到现在还没有集齐。对此,李斯韩非等人也渐渐上心。 下来的第五年“张苍来了吗?” 官吏回“还没有。” 第十年“苍来了吗?” 回“没有。” 第二十年“来?” 回“没。” 最后李斯麻木了“二世皇帝都来了,张苍怎么还没来?” 偶然路过出去找人串门的某昌提示“据我观察,他这些年不会来的。” 荀子师徒的聚会,总是缺少一个身影。 但氛围仍然相当热闹。 或许是脱离了肉身的束缚,韩非讲话不再结巴。 得到解脱后,他变成了一个呱噪的话痨。 韩非仿佛要把自己从前写的数十万字转化成语言输出,讲个痛快。 对此,总是被喷的李斯给出差评。 今天他要忍不住了,找荀子提出请求“老师,我们再看一看从前的生活吧……但这次……” 荀子听完,认为可以。 李斯在人集齐之后图穷匕见,说“从前我们总是一起看老师的回忆,今天不如一起看看各自的回忆吧?” 韩非警觉,他感觉这是冲他来的,第一个拒绝“各自的回忆又有什么可看的?师徒的聚会就应该有师徒的样子……” “我看腻了。”李斯直截了当,道。 荀子神态自若地微笑。 “斯说的也没有错处。”毛亨说。 看点新事也很不戳啊。 其余人也纷纷支持,韩非一人难挡众人的意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家同意。 李斯自己先上。 水镜波动,在空中投映出一个婴儿。 李斯皱眉,这太早了,换。 画面转为他成为小吏时的工作,直到进行鼠式顿悟,身在不同环境中的老鼠吃的不一样,活得不一样,厕所里的老鼠食不果腹担惊受怕,粮仓里的老鼠吃饱喝足优哉游哉。 人就像老鼠,我不可以待在这里,我要去我的粮仓。 非倒是不清楚李斯求学的原因,现在一看,起因属实是屑。 我是为了韩国求学,你是为了私利,怪不得会和你聊不来。 “逐利,是人的本性啊。”荀子明白李斯想要的东西,李斯也没有瞒着他。 李斯丝毫不介意展露出自己最糟糕的一面,因为,他要逼韩非也玩把大的。 匆匆看完李斯的人生,他把水镜交给韩非,说“到你了。” 韩非扫过李斯一眼,接过水镜,百无聊赖地放映自己的过去。 死都死了,还怕这个? 求学,归国,受阻,写书,入秦,为秦工作…… “等等。”李斯出声阻止,问,“为何跳过了最重要的东西?” 什么? 韩非一愣。 李斯说“你为什么会选择留在秦国,我记得你不是一直为了韩国努力吗?” 他早就想知道当时的韩非是因为什么才转变的,但从前总是找不到机会。 很想看啊!我想看你是怎么被说服的。 诶嘿。 韩非气抖冷你tm! 韩非说“原因不重要,为秦还要找什么理由吗?” 这种回忆我自己知道就行了,怎么能放出来给你们看,我不要脸面的吗。 李斯啧啧摇头“我与大家坦诚相待,你对我们却有所隐瞒啊。” 绝杀。 韩非面无表情,手要把水镜捏爆了。 好啊,你在这里等着我呢! 他底气十足回问“我与你们有何隐瞒?这是我与陛下的私事,怎么能够随意放出来请众人旁观?如果你想要了解,不如先去请求获得另一位的同意,这样我就愿意放出详情。” 你去啊,你去找他说啊,你快去。 你这个人,总是这样包藏祸心。 成天想着坑我,我不喷你喷谁? 李斯被噎住,只能先悻悻放过这个话题。 可恶,竟然忽视了这一招,下次一定要找一个稳妥的办法。 韩非把这事混过去, 离开聚会就去找赵昌,小小声叮嘱“无论发生什么,请您千万不要搭理那个李斯。” 赵昌懂了,这俩又开始明争暗斗了,根本不会闲下来,说“我明白。请放心吧。” 这种时候当然是要看戏啊,吃瓜最快乐。 附件 《地府日报——荀子采访记录(摘录)》 问1请问您对您的某些弟子成为法家的支柱作何感想? 答1嗯,他们在我的想法之上加入了自己的思考,找到了自己的道路。 问2那您会认为某些弟子叛离了您吗? 答2不会的。学习是为了成就他们,而不是为了束缚他们,我只负责教给他们渴望的知识,如何成长我无法决定。他们没有背离我,只是走出了我的影子。 问3所以您认可了他们吗? 答3这……一部分吧。他们做的事情,终究是他们做的事情,而不会成为我的选择。 问4这样说来,您还是不认可吗? 答4为什么一直专注于我与弟子的关系,而不是询问我的思想?先前的邀请并不是这样说的。 问5呃,这个,爆点啊,爆点就是这样的,讲哲学没人看的啊(被荀子盯),好吧,请,请问您为什么会认为人性本恶呢…… 答5因为人是需要被教化的。恶并不一定指恶,而是无序与混乱,如果没有规则束缚与后天教化……(下略) 发行后。 地府日报头条《惊!荀子之弟子叛逆其师的真相!》 荀子&韩非&李斯&……地铁、老人、手机 “不知所谓!”荀子批判。 韩非撸着袖子就去日报总部找人说理,舌战群雄。 李斯却找向赵昌,把事情摆在他面前。 赵昌?我? “这,是有些过火了……”赵昌看到标题,心里可乐。 李斯叹气恳求说“纸是您带人做出来的,这里的风气实在不好,我们实在是别无他法,思来想去,或许只有您能帮一帮我们了。” 赵昌这也赖我吗?我怎么管啊?我都退休了! “……行吧,我知道了。” 李斯感恩离去。 赵昌转头就去找爹串门“老爹——阿父啊——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啊!帮帮我吧——” 第91章 韩非就是韩非 赵昌假托有急事寻求秦王,实际上是因为看出韩非的状态不好。 他认为,他大概能够趁虚而入,呸,是伸出援助之手。 但在此之前,得让秦王先知道这件事。上次韩非与赵昌在大庭广众之下接触一段时间,这都引来了秦王的询问。 这回八成要开私聊,不能瞒着他爹,要先上报。 “父亲……”赵昌正准备提出请求。 秦王来一句“纸好了?” “哦,还没有。”你在催什么啊,知不知道什么叫慢工出细活? 监工真讨厌。 “没好你来找我做什么?”秦王一心二用,边写字边说。 赵昌道“我有重要的事想向您汇报。” 秦王这才放下笔,问“什么事情?” 二子的开头这么正经,竟然没有口花花两句,他甚至不太习惯了。 “我认为客卿韩非现在或许在动摇。”赵昌拱手。 秦王了然。也对。秦开始针对韩的意图这么明显,傻子都知道韩国危了,何况是韩非。 “你准备怎么做?” “让他彻底归秦。”赵昌心里开始盘算。 “……可。” 拿到父亲的许可,赵昌才离开,去和韩非谈心。 “二公子,韩真的,非灭不可吗?”韩非能懂,以当前状况,韩根本抵挡不了下定决心的秦国。 赵昌眼中的韩非只差被人推一把,说“如果韩强大了,它将会如何对待邻国?您所书写的思想中,不是已经道出结果了吗?” 韩非认为,邻国的存在会威胁到本国君主的权势。 他认为君王就是应该消灭其他国家。 但他在秦国又是“存韩”的潜在支持者。 这与他的思想是矛盾的,却也能够理解。此为人性的复杂。 “我……”韩非心里堵,他放不下。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放不下的究竟是韩国…… 还是那个曾经一心为韩数十年的自己。 韩非在自己的国家身上寄予了极其深厚的情感,这份情感是非常难以割舍的。 他对韩国抱有幻想,这让他心目中的韩国成为了他人生几十年来的白月光。 白月光高高在上,为他照耀理想,同时也难以触摸,越发朦胧,却让他越发心生执念。 而赵昌所代表的,就是现实。 是最无情冷酷,但能让他看到真切未来的现实。 说这是红玫瑰也未尝不可。 可以伸手触碰,可以感受到芬芳,可以看到烈焰般的花丛灼热燃烧…… 而后把双手扎得鲜血淋漓。 前一段时间的韩非,与其说他倒向哪一方,不如说他选择了“中间”。 他的心在两边不停地犹豫。 韩非想要逃避现状,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研究上。但现在他逃不了了。 如果再逃,白月光就要碎了。 “韩国……” “我的韩国……”韩非握拳垂首,心像被撕裂一般,痛得很。 所谓摇摆,其实早已能看出最核心的想法。 从行动来看,韩非一直待在秦国,一直在秦国工作。 所以赵昌愿意让韩非继续逃避。 这个人已经在缓慢做出选择了。 赵昌可以等,他等得起。 “您想要的韩国,是不存在于现实中的。” 赵昌一点情面也不留,开始下猛药。 “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赵昌问“您要一直放任自己活在虚幻中吗?您难道就不会认为,现在的韩国玷污了您心目中的韩吗?您期待的是韩国,还是您逃避之后的幻想乡?” 赵昌的声音一如往常,却重如千钧“又或者,您期待的其实一直是一个能实现抱负的地方,是一个能让您看到理想中的未来的地方。 “您甘心自己的追求只是一场梦吗?您竟然认可自己理想的终点是不存在的虚无吗?我们是活在现实中的,身处现实却祈求梦的降临,您不认为这太荒谬了吗?” 白月光,哪怕白月光本人来了……也不会是我的白月光。 被重重美化的韩国,就是韩非曾经的希望。 但你是时候放下过去,握住新的希望了。你不是已经在向我求助了吗? 赵昌狠狠地用 话语敲击韩非的心灵。 你醒醒吧!你怎么可以把自己骗得那么狠?你的目标是假的,你的梦想也是假的,不要再给自己编织美梦了。 韩非难忍,想要离开。 哪怕他隐约有所准备,却还是不想面对这样的打击。 我可以接受我之前的努力是偏离方向的。 可我不能接受我的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赵昌伸手拽住他的胳膊,严肃道“如果你需要一个理想的国家才能奋斗,你幻想的韩,又凭什么不能是现在的秦? “从一开始,你为之心醉的,就不是真正的韩国,难道不对吗?” “够了!”韩非甩开赵昌的手,不顾礼仪,现在就想离去。 他一句话都不想再听。 赵昌看着他,声音满是令韩非战栗的笑意“不达到目的,我是绝不会罢休的。您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您来寻求我的帮助,却要半途放弃吗?” 韩非皱眉回看。 我为什么想走,你自己不知道? 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这些话谁受得住!我没打你已经很克制了! “已经开始的谈话,是不可以突然停止的啊。”赵昌叹气,说。 不能让韩非带着怒气离去。 “您在找我之前难道就没有做好准备吗?我费心为您考虑,帮助您达到目的,您竟然自己先放弃了。您把我当成什么了?” 你想给自己找理由归秦,我给了你理由。 现在你听了,又受不了,还想逃,这是做什么美梦呢? 韩非气极反笑。 你也太会倒打一耙了。 韩非道“为我考虑,竟然是这样考虑吗?” 你一点面子也不留,逮着痛处使劲戳。我本来是真想过来谈心的,现在都要被你气冒烟了。 赵昌反问“不然呢?与您愉快地交谈,再用上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慢慢开解?我们二人这么清闲吗?” 我没有这个空,我很忙的。 紧接着赵昌道歉,感叹“但我确实不对,错估了您的接受能力,原来,韩非竟然不是我想象那般包容啊。” 又贬又夸,就是要再气人一手。 韩非嘴角抖动,手指微颤,甩出评价“着实无赖!” 脸皮比秦王厚太多了,简直一点也不要脸! 赵昌就当这是赞赏,愉快收下“无不无赖,有用就好,您说呢?” 用处就在于,韩非的怒气已经悄然回退了。 韩非沉声道“我没什么可说的。” 赵昌一抚掌,高兴道“太好了!那您是同意我先前的话了对吧!” 韩非睁大眼睛。你在自说自话个什么东西! “我没……” 赵昌走过来言辞恳切“谢谢您这样为我考虑,我太感动了。” “我不……” “我是真的没想到您的心胸如此宽广,这就愿意饶恕我对您的冒犯。” “你……” “好啦好啦,我们现在已经是知己了吧?” 韩非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怒,满肚子的情绪被搅和得一团乱,半推半就被赵昌带往房间外。 赵昌叹气,轻声对他说“可以到此为止了,我已经尽力了。剩下的路,需要您自己的努力。” 韩非望他,无言。 “如果您还是犹豫,在彻底想清之前,请先沉默吧。只有活着,才能等来明悟真正自我的那一天啊,对吗?” “二公子啊……”韩非感叹,心情复杂。 赵昌心里比他复杂,说“冒昧给您一句话。您太善了,善得不像是‘韩非’。倒是廷尉,更像写出此等言论的人。” 太有原则的人,很难活得好、活得久。 如果把李斯放在韩非的处境,恐怕他刚来秦没多久,就开始教秦王怎么打韩国了。 底线灵活得可怕。 韩非垂眸,最后低声说“……但我就是韩非。” 你说不像我。 可这就是我。 我就是这样的人。 闻言,赵昌惊讶一瞬,转而笑了出来,呢喃“是啊……是啊。是我错了。” 只有这样的韩非才不沉溺于权势,所以他能看得清权势。 只有这样的韩非才愿意数年埋头苦写,写出自己所有的心血。 只 有这样的韩非才会为了心中的韩前往秦国,哪怕去而不返。 理性的现实主义与感性的理想主义交织于一身。 所以成就了他。 “‘善’反而是您的魅力所在啊,就这样也很好,廷尉有一个就够了。韩非也只有一个啊。您是独一无二的韩非。”赵昌的笑容太过耀眼。 我会尽力让您再活得好一点,再活得久一点。 韩非便也不自觉地舒缓眉头,温和了面容“……您也是,独一无二的公子。” 第92章 左脚踩右脚 赵昌搞了一波韩非之后,就继续带各个小组分组试验造纸。 由于前面没有石头可以摸,他只能硬莽着过河。 加快进度做出了一些试验品,但根本用不了。要么太洇墨,被赵昌另开一组研究廉价草纸;要么太碎,收录一条新的失败道路;要么太脆…… 赵昌沉浸在各种失败中,这天,将闾找上门来。 他还以为三弟是来串门的,没想到不是,将闾说“昌,可以帮帮尺吗?” 尺是研究嫁接的农户。 这也是赵昌心里的大宝贝蛋之一,他忙问“尺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这可不能出事啊。 赵昌心中瞬间划过一大堆意外致伤的事件,开始担忧。 将闾却说“尺想做别的。” “啊?” 赵昌认为尺不是那种没眼色的人,再考虑到三弟的表达能力不算太优秀,也许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想做什么?”赵昌问。 将闾激动道“他想种大瓜!” 以将闾现在的朴素认知,大就是好,多就是美。 “……”这不是没差吗? “是他请你来找我?还是你自己决定来找我?” 如果是前者,说明尺有正事,如果是后者,那就没必要再说了。 将闾说“尺想请昌帮忙。” “我知道了,我去和他聊一聊吧。”赵昌拍拍三弟清脆的脑袋瓜,回想起从前拍西瓜的感觉。 也就是我能知道你没坏心思,不然尺恐怕会被你这转述方式坑得不轻。 三弟,你话少是应该的,以后还是少说点吧。 赵昌抽空绕去尺被安排的那个农庄。见到他,尺本来有些拘谨,但看到昌身边的将闾,就慢慢放松下来。 “您有什么新发现了吗?”来都来了,赵昌等会想转一圈试验田。 尺已经能说半生不熟的咸阳话,两人勉强能无障碍交流。 在尺连讲加比划的叙述下,赵昌弄明白了他的意思,懵了。 赵昌看了看尺,又看了看将闾,陷入思索。 尺说,三公子经常和他谈论。 尺知道将闾受到“种大瓜”的启发,想“养大鸡”。 将闾虽然没有什么知识,但他的思维尚且没有被常理束缚,他非常敢想。 由植物联想到动物,这种大跨界,在将闾眼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在这样的长期交谈中,尺也被将闾的跳跃性思维启发了。 他也悟了。 尺想,鸡如果想养得更大,除了找更大的母鸡公鸡养崽,还要喂给鸡更好的饲料。 吃得好,才能长得好。 他种地也是这个道理。 作物,需要吃得更好,这样才能长得更好。 “我知道您想我种出更好的粮食。”尺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但第一次干这种提建议的事,有点紧张,“我一次只能和人弄几种粮食,但是,有好肥,就能一次弄在很多粮食上。” 他想请赵昌派人研究出更好的肥料,可以大规模使用的肥料。 这比他研究某种品种的作用大得多。 身为农户,他知道肥料的重要性。他面前的是厉害的公子,如果公子愿意关注这些,那一定能做出来吧。 “好!干了!” 赵昌开心得很。将闾和尺凑在一起,竟然还有这种奇妙的化学反应。 这俩互相启发对方,简直是悟道永动机。你帮我悟,我帮你悟。难道这就是农业人的羁绊吗?爱了爱了。 他使劲揉将闾的头,老弟你可太会给我惊喜了! 赵昌当场就给尺开了口头支票,然后去他爹口袋里掏钱。 “阿父,这很重要啊!您说是不是?” 快打钱啊。 秦王感觉脑仁疼。养一个儿子不难。但是这个儿子如果叫昌,那属实麻烦。 赵昌时常从秦王兜里薅钱,拿去开展各种短期收不到效益的大项目。 他成天画饼喂爹吃,秦王都要吃噎了。 “……是重要。”不得不承认,这个饼,确实有那么一点点香。 赵昌便说“那您支持吗?” “在你拿出纸之前,不许再与我说这些。” 最后一次了,败家的臭小子。什么家底撑得住你这种耗法? “好哦。” 不说就不说,掏钱科研这种事,咱们你情我愿,你气什么。 但好歹又拉来一笔投资,赵昌不多比比,省得大金主恼羞成怒。 —— 在李斯的努力之下,韩王多次召开商讨会议。 从本心而言,韩王不想献城。 虽然他清楚,秦会败给赵是己方的锅。但韩王觉得,不管怎么样,败就是败了。 这说明秦国没那么流啤,这说明他还是能够左右逢源,他还有操作空间。 因此韩王第一反应是寻求其他国家的帮助,比如刚赢一把的某国。 李斯早就防着他,选择用各国的带路党拖后腿,破坏韩王另投他国的意图。 然后再贿赂韩朝堂上的某些大臣提出建议,让南阳郡进入备选空间。 最后,让韩王接收到“秦王对韩很生气”的消息,恐吓他。 韩王有点脑子,但不多,逐渐陷入了这种情绪包围圈。 亲秦派道“大王,如果不献上南阳郡,秦国会发兵攻韩,但如果献上南阳,韩就安全了啊。” 反对者“这能叫什么安全?没有了南阳,韩国还有哪里能够抵挡外敌?” 亲秦派“难道有南阳就能抵挡了吗!” 焯,你说得好有道理。 亲秦派“南阳的归属,对于秦的意义不大。韩国怎么可能抵挡住秦的怒火?” 交不交南阳,都不耽误秦国打下韩国,顶多是打得快与慢的分别。 亲秦派“但如果献上南阳,就能够平息秦的怒火,消弭一场战争。” 韩王心情不愉,问“如果平息不了呢?如果他仍要攻打我们呢?” “大王还记得卫国吗?卫国虽然失去了大片国土,可它的国君仍然是国君。哪怕秦国攻打韩国,也有卫国的先例在。” 卫国,可以说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始皇帝彻底扫掉的国家。现在的它名存实亡。卫国君迁居一县,虽然有国君的名头,但也只有名头。 韩王听进了这番话。在他眼里,卫君有这个名头就够了。 国与家,他都不在意,韩王最想保住的是自己。 进献南阳的想法越发显露。 献上南阳,不管最后打不打的起来,他都能有保底。好,这把稳了。 “……我,再想想。”韩王纠结。 哪怕心中开始偏向献城,但骤然交出这么大一片地盘,他很心疼。 韩国已经没有多少领土了,南阳郡占了当前韩国近半的面积。这是要他割大肉啊。 可是如果不献南阳,难道要让他上交首都附近的城池吗?这更不可能。 韩王渐渐忘了,他其实可以只献部分南阳,或是一些城池。 但他现在想不到这些选择了。 韩王心中的选项,已经被李斯固定成了“献南阳”与“不献南阳”的极端二极管思维。 慢慢的,连“不献南阳”这一条也被某人悄然抹去了存在。 第93章 你看这口锅 赵昌上一次拒绝了太过矜持的房陵金主吴全,吴全决定再写信,向他好好解释一下原因始末。 符合吴全心意的回信终于送到赵昌手上。 赵昌打开,他想看看这老头还有什么话可说。 速览一遍,赵昌沉默。 “甘罗……” 吴全没有做任何隐瞒,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都讲个透彻,并反手把锅扣在甘罗头上。 赵昌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在房陵时,背地里竟然一直有其他人在悄悄看他。 但吴全说这些是为了什么?他们想来咸阳吗?上次的活我已经交给大哥了,该从哪扒拉新坑位? 赵昌又把目光聚焦在末尾的“希望不要误解了我”,最后提笔写回信,请吴全继续关注在房陵的舅舅一家,关照牙、毛等人。 “唉,房陵啊。” —— “唉,长公子啊。”熊午感叹。 最近扶苏把学习计划后推,优先整理各地各年的救灾资料。 熊午自然也不需要再加班加点学习新知识,终于得以抛弃“知识中间商”的身份。 原本这应该是件快乐的事情,应该是熊午期盼已久的生活。 但清闲下来的他,在短暂地愉快摆烂一段时间之后,感受到了从内心深处上涌的空虚。 他都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罪恶感。 难道是因为今早遇到的那个我根本不记得他是谁的人,因为他问我“昌平君最近又新学了什么”吗? 又或者是因为昌文君知道我现在这么厉害之后,满脸的惊讶? 熊午深沉地坐在席上,一口饭都没有动。 有点…… 有点想看书了…… 念头一出,熊午表情凝固,开始愤懑地埋头猛吃。 不行!我绝对不看! 我不学!绝不! 熊午正在努力抗争被扶苏影响到的莫名习惯,扶苏对此并不了解。 他现在也忙起来了。 忙得只有晚上才有空和赵昌见面。 但见了面之后,他们又不怎么说话,偶有闲聊,大部分时间都在屋里各自想各自的事情。 好像仅仅只是见面就足够了。 “不知道将闾这两天学得怎么样了?”扶苏突然想到三弟,他有一段时间没紧跟将闾的学业了。 大哥的学习质量抽检,从最初的每天一次,变成了现在的好几天一次。 赵昌道“挺好的。” 将闾很喜欢睡觉,每天睡得都很早,基本不参与兄弟之间的夜谈,有时候,连赵昌去晚了都会吃闭门羹,有事最好白天找他才行。 “他已经把学习和养鸡绑在了一起。”赵昌说,“我觉得,他学得实在是慢。” 所以赵昌小小地出手一把,提高将闾的学习积极性。 “父王不是又调了一些人去养鸡吗?”赵昌开始笑,“我告诉将,我说,父王本来不想同意的,因为他认为将闾没有勤奋学习。” 扶苏听得也忍不住上扬嘴角。 后续发展他已经能猜到了。 果然,赵昌道“但我替将闾严肃保证,以后一定会再努力,他能达到父王的期望,所以父王才愿意继续支持将闾。” 单纯的三弟被成功忽悠了。 为了他的养鸡大业,将闾同学痛定思痛,深刻反思,下定决心,发奋苦读。 谁也不能拦他,谁都不行! 扶苏笑出了声,感慨“三弟啊,实在是不该信你的。” “信一信也没有坏处啊,现在不学,以后哪有那么多时间呢。”赵昌说。 扶苏慢慢收起笑容,询问“昌为什么这么着急呢?” 赵昌眨眨眼。 我?着急?我觉得我已经很慢了啊。 “我……很急吗?” 扶苏点头,说“昌好像有好多事情要做,一直在努力,一直没有停下,昌在着急什么呢?” 扶苏想不明白。 “我这是目标清晰,对人生有详尽的规划。”赵昌说。 扶苏露出受伤的表情“昌连我也不愿意信任了吗?” 他说不出赵昌的努力与其他人的分别,但扶苏就是从细枝末节中感觉到微妙的不对。这句话,一定不是真相。 赵昌略微后仰,震惊“你学坏了!” 我竟然有被人这样 对待的一天! “昌不就是这样教我的吗?”扶苏疑惑。 啊对,是我教你的不错,但谁知道你先拿它来对付我啊?不对……好像,除了我,他也不会这么对别人了。 赵昌心情难表“你可真是……” 扶苏紧追不舍“昌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呢?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我该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追赶上你的脚步呢?好难啊。 等等,追赶。 追赶? “……不是,是因为我不愿意告诉你。”赵昌不想在这种时候编撰谎言。哪怕他能够信手拈来,哪怕他知道扶苏最终会相信他的谎言。 扶苏眼神变了。 赵昌道“但是,除了你之外,那句话我恐怕不会再与任何人说。” “……连父王也不会吗?” “不会。” 扶苏有些生气“是他在逼迫你吗?” 他刚才明白了。 昌的努力,就像是有人在追赶一样。 这就是让他感觉违和的地方。 肯定都是那个人的错! 赵昌? “不,不是。” “昌不用骗我了。”扶苏揪心自己兄弟的遭遇,“怪不得昌总是停不下来,你一定很累吧。” 扶苏每次和秦王见面都会觉得累,那昌呢?想休息都休息不了……可恶。 “不是,和他没有关系。” 你这是明白了什么啊,我还不如刚才瞎编两句话骗你! 秦王身上被扶苏扣了一口又黑又大的锅。 赵昌心里就算有再多的愁绪都被这离奇的展开赶跑了,他忙说“真的与父王无关,我平时的焦急是因为,因为——” 因为担心统一六国之后又出岔子,最后战乱再起? ……谁信啊,我都不想信这话,更何况是扶苏。快开动脑筋想想办法啊。 赵昌做的所有事情确实都有秦王的支持,他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合理的借口,更无法剥离秦王在其中起到的影响。 感觉不管怎么遮掩,最后都能扯到秦王身上。 这反而会让扶苏自己逻辑闭环。 完了。洗不清了。 扶苏眼中明晃晃的“我看你要如何解释”。 赵昌默然,最后说“……对,没错,是因为他。” 爹,这口锅,你就先背着吧。总的来说,你也没算背错。 扶苏少见地在赵昌面前露出“长公子”的一面,压抑着怒气,绷紧面孔,道“当真是,揠苗助长。” 赵昌撇过脸笑出来,然后说“这都是我想做的事情,也是我能做到的事,又怎么能说揠苗助长呢?阿兄不也在努力整理书籍吗?” “这怎么能一样?” “一样的,我可以从中收获很多。”赵昌悄声说,“如果真的是我不想做的事情,你觉得他可以让我努力成这样吗?将闾尚且会在学习时偷懒,对我来说,蒙混过关难道是难事吗?如果我累了,我会休息的。” 扶苏勉强信了这话,但当晚觉都没睡好。 第94章 秦王:这纸太丑了 “啊切。”刚出门风一吹,赵昌打了个小喷嚏,“看来天还是有点冷,加衣服。” 鱼。 现在是仲夏的清晨,顶多称一句清爽,完全与冷不沾边。 赵昌又披了件外衣,前去造纸工坊。 为了加快进度,他在各种工序上都设置了对照。小组越分越多,占地越来越大,赵昌每天去工坊,能把所有组转一遍就已经相当不错。 但今天是特别的一天。 从他启动造纸到现在,过了快要一年。最开始的速成品接连失败,这让他把目光投向最初做成一次的洇墨纸上。 虽然这纸过于吸墨,且破破烂烂,但好歹它勉强可用。仔细询问过之后发现,这一组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用的原料是从渭水里拉来的断树取下了皮。 纸,原是漂洗的浮絮。如果想要做出他目标中的纸,他是不是应该更重视“漂洗的水”在流程中起到的作用? 思索之后,赵昌便让各种原材料在深度处理前先去渭水里泡洗,同时,在这一环也设置不同的浸泡时间进行对比。 这次路走对了,出来的成品越来越有型。昨天,又有一组捞纸准备晾晒。 赵昌有预感,这一抽,他一定能出货。 工匠窎一直守在晾晒的模框前,等到赵昌一来,他便道“公子,一十七组的纸已经干了。” “好昌眼睛亮亮的,看着一张又一张略显毛糙的纸,“取下来试墨。” 纸张发黄,纹理微乱,但整体规整匀称,薄厚适中。 我出货了!不,现在不能激动,看看上墨情况。 工匠小心翼翼地取下一张新纸,平铺在案面上。窎备好墨,将笔呈给赵昌。 从前试墨都是由匠人来做,看到出现在面前的笔,赵昌反应了一下,接过,想了想,写下一个“秦”字。 晕染基本没有,过了一会,字迹干涸。 “好!”赵昌兴奋起来,“揭纸,我要呈给父王。” 一组成功之后,剩下的只需要在当前过程上加以改进就好。 他难掩激动,对窎说“十七组的过程已经全部记下了吗?各项步骤的时间与手法都记下了对吗?” 这是当然的。从试验最开始,赵昌就严格要求每组记录流程。现在他只是太激动了,激动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窎连连点头,回答“是的,是的,都记下了。” 赵昌等工匠将第一批纸准备好,带着人去见秦王。 “纸好了?”秦王例行随口一问。 “好了啊!”赵昌终于给出了不同回答。 秦王讶异抬头,说“拿来,我看一看。” 赵昌请人呈给秦王。 秦王凝视,发表评价“这纸太丑了。” 话语对赵昌造成了真实暴击。 “……我承认,它不够好看。”赵昌维护道,“但它好用,以后它也会更好看的。” 秦王不置一词,拿笔写两下感受。 “它由什么做成?” “您手上用的主要是麻皮所制,还有树皮、竹……也在试验中。” 秦王陷入思索,提出甲方爸爸的需求“要改,要做得更美观。” 赵昌觉得他爹八成在盘算什么,问“需要多美观?白而细?纹金银?有香味?” 秦王欣然点头“就这么办。” “……”失策了,我怎么给自己上强度了。 赵昌也盘算着再开几组去研究高档纸,他继续跟进普通纸的制作。 “父亲,这一批的成品还有一些富余,我可以将它留下来,送给其他人吗?” “随你。”这东西给我我都不想要。 赵昌满意离去。 秦王看着纸张沉思。秦国虽然重农抑商,但秦王不会轻视商的作用。先不说吕不韦曾经就是大商人,只说当前秦国仍需要从六国购置肥料,并执行不断购粮的国策,行商对于秦仍旧重要。 写字需要用简或帛。帛虽然能写能画,比简好用,但产量稀少,非常昂贵。 看到纸,秦王的第一想法是,借此多薅其他人的羊毛。如果昌能做出他说的纸,就能多利用一点。 但在秦王收到满意答复之前,他先收到了让自己惊怒的消息昌病倒了。 “昌怎么会病了呢?”扶苏忧心。 “咳咳。阿兄啊,我只是有一 点点不舒服而已,没事的,你和将离我远一些……” 赵昌裹着毯子,缩进去,用毯子半遮着脸部下方,说。 扶苏和将闾担心,又束手无策。他们之前都或多或少病过几次,但还从没见到赵昌生病。 赵昌也很无奈。他觉得自己有点感冒,可能也有一些低烧。 从身体感受来看,不算严重,只是脑袋晃起来会不舒服。但问题不大。 “怎么回事?”秦王怒气冲冲地带着太医令、丞过来,扫了一眼屋里的侍从,“怎么会生病?侍候不利,都拖下去……” “不要!”赵昌垂死病中惊坐起。 “什么不要!他们竟敢没有看护好你!该罚!”秦王又劈头盖脸对二子一顿喷,“你又为什么不爱惜身体!整天跑来跑去!还……” 扶苏本来在想要不要行礼,看这场面,怒气也噌噌往上冒。 有你这么对病号的吗! 这病号还是我弟! “父王为什么要责骂昌?昌的劳累难道不是因为父王吗?” 扶苏拧眉,对秦王这个罪魁祸首很不满意。 赵昌惊得脑瓜子嗡嗡响。 卧槽!你们俩…… 秦王震怒“扶苏!你——” “咳咳咳咳!”赵昌突然弯腰捂嘴撕心裂肺地咳嗽。 你们不要再吵了! “昌!”扶苏上前扶住他。 赵昌咳完,虚弱地说“父亲,他们已经跟随我多年,明白我的习惯,与其罚他们走,换来生疏的新人,不如罚他们更加认真地悉心照料我,直到我痊愈……” 他捏了捏扶苏的手,疯狂暗示大哥你冷静一点啊!算我求求你了!我要给您跪了! 秦王冷哼。 扶苏垂头不语。 将闾站在一旁,睁大眼睛试图分辨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时候,秦王带来的太医令旁观一出好戏,终于找到了出声的机会“大王……不如,请先让我为二公子看一看……” 啊,这一家子,真是有够热闹的。 秦王这才想起来,他身后还跟了其他人。 “你们替昌看病。”秦王冷面扫了眼扶苏,“扶苏,跟我过来。” 赵昌在心底“呐喊”。 “父……”赵昌尔康手试图阻拦。 “你闭嘴。”秦王丢下一句。 等这二人离开,赵昌心里凄凄惨惨戚戚“将啊,你说阿兄会怎么办?” 将闾认真脸“阿兄,担心昌。” 这我知道啊! 将闾一脸肯定地再道第二句“父王,担心昌。” 赵昌满脸复杂,还是我的小老弟看的透。 第?章 灵活的信任 赵昌深感扶苏、将闾对自己的信任,他觉得这样不好。 这两个人怎么能这么相信我,我骗起人来我自己都怕。 为了深度培养二位的忧患意识,赵昌决定,让他们明白世道险恶。 “阿兄,将闾。”赵昌严肃认真,“我们不可以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扶苏满脸疑惑,将闾也似懂非懂。 两双乌亮的眼睛传达着相似的情绪,看上去甚是相像。 赵昌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靠,编的谎话开不了口。 “昌怎么了?谁又欺负了昌吗?是不是——”扶苏皱眉。 “不是不是!”赵昌连忙说。 不是那个人的锅。我服了,你怎么总是往老爹头上扣黑锅。 你也太熟练了吧! 将闾听了横眉竖眼,很有义气的样子“谁!” 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去把影响他哥的恶人撞飞。 “说了不是了,没有人欺负我。谁敢欺负我啊。”赵昌无奈极了。 扶苏冷笑,意在不言中。 你上头还顶着一个秦王呢,他就敢。秦王之下,皆为牛马。 “你信我啊!”赵昌麻了。 这时候为什么就不信我了! 可恶,我怎么才发现,我大哥的信任也是有条件的。 他只信自己愿意信的东西。 将闾左看右看,最后目光灼灼,盯着扶苏问“阿兄,是谁?” 赵昌你别信他,你信我啊! 这个小老弟怎么也这么铁头。靠。 赵昌的第一回合,失败。 第二回合。 三个人抽出一天聚一聚。 扶苏拿着昨天的作业对将闾絮叨“将闾啊,最近学得虽然快,但忘得也快了,写得不够准,而且有些字,需要练习……” 扶苏委婉点评将闾的字迹。 赵昌也凑过去看,道“挺好的嘛,已经很好看了。” 比鱼以前的字好看。 扶苏严肃脸,说“对自己的要求一定要更高才好,现在就满意了,以后要怎么办呢?” 扶苏一向是精益求精的追求者。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写字不受束缚的人,或许会更有创造力。”赵昌瞎扯道,“也许将闾就是因为这个,才写出这样的字。” 扶苏迟疑了,说“如果规范了字体,反而会束缚到将闾吗?” 那不行,这对将闾不好。 将闾也紧皱眉头,仿佛自己得了重病一样,担忧。 两人一起看向赵昌。 “……不会的。”赵昌道。 扶苏将闾,明显松气。 赵昌你们到底在信什么啊? “太好了,但……还是慢慢来吧。”扶苏谨慎得像在做实验。 将闾一脸赞同。我一点也不想变成笨蛋。 赵昌无语“刚才我是在骗你们。” 将闾写字丑,完全是因为他是初学者好吗?他才开始写字多久?他能写成现在这样已经不错了。 扶苏脸色更凝重了“原来还是会影响到将闾吗?那就不能更改了对吗?” 糟了,将闾以后竟然一直要写这种丑字了。 唉,算了。 实在不行,我,我忍一忍吧。 赵昌面无表情“不,不是那句,是再上一句。” “啊?”扶苏认真思索,“但昌说的确实有些道理,对吧?将?” 将闾点头。 赵昌…… 你们对我的信任未免过于灵活。 第三回合。 赵昌决定采取直球大法。 “阿兄和将闾为什么时常信任我,又时常在奇怪的地方不信我?” 扶苏打出一个问号,与将闾对视一眼“我们有不信昌吗?” 将闾仰天回忆许久,最后严肃摇头。 我们一直很相信昌的。 赵昌扶额,替他们回忆“上上上回啊,我说不是因为父王……还有上上回……” 不要假装失忆好不好? 扶苏听了,语重心长地对赵昌说“昌,我都明白的。” 你明白了什么! 你说啊! “昌是不想要我们担心,才会说出善意的谎言,昌不是想要 欺骗我们,而是为我们好。”扶苏说。 将闾连连点头“嗯嗯!” 扶苏感慨道“昌费尽心思为我们考虑,我们能感受到昌的真实想法,这何尝不是一种兄弟情谊呢?” 将闾“嗯嗯!” 赵昌木了。 你俩对我的滤镜,深得可怕。而且你们也太会自我pua了吧? 什么我的真实想法啊?为什么要这样骗自己啊?你们根本就感受不到。 “阿兄……将闾……” “嗯?” “……你们说,我现在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呢?” 赵昌很想刀点什么。 扶苏想了想,喟叹“昌一定在想,我们能成为兄弟真是幸运。” 将闾猛点头“嗯嗯!” “……两个骗子。”赵昌缄默,然后说。 扶苏笑道“好吧,其实是我在想,我们能成为兄弟真是幸运。” 将闾点了“就是这样!” 第95章 长公子是不会有错的 走出去之后,秦王对于扶苏的恼怒倒没有多少,他现在已经过了被情绪掌控理智的时候。 而扶苏,他的情绪却渐渐涌上来了。 不是愤怒,是后怕。 我刚才是怎么敢的?我怎么敢对父王说出那种话? 分明只是发生在不久之前的事情,回忆起来反而如同隔了薄雾,像在看另一个自己的经历。 扶苏的心扑通扑通地跳,找不到任何依靠,越来越慌。 正值盛夏,心烦意燥,让他的鬓角额迹凝出细密的汗珠。 我以后该怎么办……昌…… 秦王放缓脚步,看扶苏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王琢磨,我是不是太和善了,他这是在等我先开口? 这种时候难道不该扶苏自己先认错谢罪吗? 秦王与扶苏的相处模式是“问答式”。 通常,秦王问得简约,扶苏答得精炼。 除此之外,基本没有闲聊,没有废话。 可以把“我错了”挂在嘴边的、平时没事撩拨两句,撩拨过头就光速道歉的人,是赵昌。 但对扶苏来说—— 主动认错?那是什么东西?没学过。 长公子是不会有错的.jpg 扶苏在等父王先开口定罪,秦王在等长子的自觉道歉。 场面进入僵持阶段。 秦王的沉默让扶苏的耳后、脖根也开始爬上冷汗。等待的时间越久,就越担忧未知的结局。 但过了某一个点之后,扶苏反而不再担忧,变成“爱咋咋地”的想法占上风。 他破罐子破摔,开摆了。 无所谓,你罚吧。 屋里的赵昌一刻也闲不下来,问鱼“看到了吗?吵起来了吗?” 鱼,这辈子头一回干这种事,紧张地外望,辨认那两个人,结巴回答“没、没有吵。” 将闾也在后面踮脚看,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重在参与。 “二公子,您这是因为风……”太医令说。 “好好,我知道了,您直接开药吧,开药。”赵昌在屋里也要急出汗了,对鱼说,“如果吵起来,一定告诉我。” 鱼道“王上与长公子似乎没有说话。” “……这不是更严重了吗!”赵昌惊了。 有话不说,纯靠猜猜猜,这铁定要出事啊! 不能让他们这么僵持下去,赵昌望向突破口,那位给自己看病的大爷,“请问您是?” 太医令答“回二公子,我是现任太医令陈玉。” “好好好,太医令,您已经为我诊治过了对吧,是不是可以去回禀父王了?” 陈玉说“这……” “您能帮帮我这个可怜的病人吗?”赵昌心痛得很,“我希望太医也为其余公子诊治,以作预防,可否请您询问父王的意见?” 你们两个在外面冷战的时候能不能想想我啊? 这个家没我迟早得散! “这……好吧。” 他便出去禀告秦王。 秦王见太医令来得那么快,心里明白,肯定是某个人又在搞事了。 扶苏一点都看不懂秦王的情绪,犯了错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导致秦王心底越来越不爽。 太医令的到来也算是打断了秦王正在积攒的真·发怒进度条。 “昌要做什么?”秦王突然觉得好笑,脑海里浮现正在屋中急得团团转的二子。 太医令转述原话。 “哦……可以。” 情绪被一搅和,节节攀升的怒气也转换为说不清的想法,他看着仍垂着眼帘的扶苏,说 “长公子,感念外界纷繁,闭关三月研习经典。” 惩罚轻得像没有,扶苏感觉意外。 秦王补充最重要的一句话“期间,二公子不许前去看望。” 扶苏??? 单拎出昌是什么意思? 凭什么! 扶苏又要生气了,什么惶恐担忧统统抛到脑后,正准备激情发言,看到秦王前的太医令,想到还在生病的昌,心中的气又泄了。 算了,我先忍。 “……多谢父王体恤。”扶苏拜谢。 王瞥他一眼,“研习宜早不宜迟,就从现在开始吧。” 扶苏你! 他抿唇 ,道“是。” 快乐不会消失,只会转移。扶苏的养气功夫在秦王面前还差了些。 看到刚才像个假人一样的扶苏不开心,秦王心里就舒服了点。 拿捏长子,简单。用昌作由头,一戳一个准。 扶苏憋着一股气,关禁闭去了。 “二公子病情如何?”秦王询问。 太医令回答“当前并不严重,但要提防牵引其余症状。二公子似乎,有些气损,状似无事,实则内亏,应当少作思虑,多加歇息,休养一段时间。” 秦王皱眉,刚才屋中扶苏的话语回荡在耳旁,说“那就让他也好好休养三月。” 突然接到三个月禁令的赵昌? “我犯了什么错?我到底犯了什么错啊?”赵昌感觉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 不让我出咸阳就算了,连房子也不让我出,老头你不要太过分! 赵昌不仅不能出去,还要遵循医嘱每天灌药。 “……没意思,来个人给我一个痛快。”赵昌面无表情地将新鲜出炉的汤药送进嘴里。 秦王免了赵昌最近的作业,又命令鱼严格监督赵昌,绝对不许他做需要动脑子的正事。 赵昌闲得手脚发霉,整天除了吃就是睡,偶尔看景发呆,在院子里摘草编着玩,数蚂蚁,锻炼身体,或者和“信使”将闾聊天。 有时候门口还会突然刷新一个秦王。但不管赵昌怎么好说歹说,秦王就是顽固地不肯松口。 三个月一晃而过,赵昌感觉自己胖了一圈。 “明天,明天……我就要自由了!”赵昌激动地拍案。 大晚上的,他根本睡不着,近乎激动了一晚,直到天蒙蒙亮,赵昌睡意来临,不小心一觉睡到正午。 “快!鱼,外面现在怎么样了!他们都如何了?我之前安排的事情没出意外吧?”赵昌刚醒,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外界发生的事情。 如果说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的话,韩国献地应该算一件。 赵昌听了转述,喃喃“献南阳……要攻韩了?” 是不是要开始灭国了? 赵国打不下来就算了,如果连现在的韩都打不下来,秦也没必要统一六国了。 这么菜都打不过,老老实实待在西边养你的马吧。 赵昌问“纸做得怎么样了?考核有加新内容吗?郎官的培训情况呢?有多少能够合格准备外放了?” 没时间了,要没时间了。 急急急,急需大批公务员预备役。 “这……”鱼答不上来。 “哎!”赵昌连忙穿衣服,自己准备去看实际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