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帝》 第1章 长松 夜色阑珊,平湖镇外,一座老屋处。 秦员外慢步走在泥泞小路间,小心避开路上的泥水。并恭恭敬敬领着一位仙风道骨的男子,向着老屋走去。 秦家是平湖的大家族,秦员外更是族长。镇上胥吏见他,也要礼让三分。能让这位如此恭敬,那男子必然不是一般身份。 “仙师,这里就是了。” 男子抬头,破旧古朽的门梁,挂满了蛛网。蜘蛛在蛛网中心坐着,等待着猎物主动踏入网中。 门内,一片荒凉。 篱笆四周杂草丛生,野兔窜行。男子皱起眉头。 秦员外擅长识人眼色,主动上前扫清道路。将男子带入里屋。 屋里同样破旧,却整洁不少。窗户墙上都是补丁,勉强不透冷风。墙角看不见蛛网,显然是有人时常清理过。 屋内光线并不光亮,唯一的光线来源,是屋中央的火塘。 柴火将熄,死灰当中,仅余残火。 火堆上,悬着的铜壶漆黑一片,内里曾经滚烫的开水早已冷却。 一丝丝呼吸声从火塘旁边传出,那是一个瘦弱少年,瘦弱得有些过了。少年身上穿着麻衣,灰白色,不知道穿了多久,打了不少补丁。但衣服是干净的,贫穷但是得体。 秦员外暗中观察男子的神色,恭敬道“仙师,此子就是您要找的秦长松了。” “长松,长松。当有君子清风。” 男子神色有些柔和。 秦员外松了口气,不枉他临时让人帮着秦长松这小子清扫屋子,浆洗衣裳,现在看来没做错。只是时间还是太急,院里都来不及打理,只能在内屋做文章。 “仙师,可需要我叫醒他?” “不用。”仙师摆摆手,“他没睡着。” 没睡着? 秦员外看向睡容安详的少年,眼睛一转,对其笑容“长松,既然没睡着,就起来吧。仙师在上,你可不能失了礼数。” “啧。” 少年发出不耐烦的声音,缓缓坐了起来,拿着火钳捅了一下火堆。内里积蓄的余热释放出来,又扔进去两条细柴,火光一下冒起。 光线亮起,少年抬头看向两人。 视线从秦员外脸上扫过,没有停留,最后落在男子脸上。 “你找谁?” “找你。”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你不是秦长松?” “不是。” 少年的声音平淡,但有力。 男子扭头看向身边,秦员外头上冒出汗水,连忙说“长松,你不要说胡话。我知道你在气我这些年对你不管不顾,可现在是你的机遇到了,不要想不开。” 少年依旧没有去看他,对着男子说“你可以走了。” 说完,少年将细柴埋入灰中,光线陡然暗下。 黑暗中,少年继续躺下,发出平缓的呼吸声,用行动逐客。 男子没有动作。 他越是如此,秦员外就越是胆战心惊。内心怨毒不已,早知道,就放任这小子去死算了。 男子停顿了许久,终于问道“你说你不是秦长松,那秦长松呢?” “死了。” 从少年的口中,吐出的却是冰冷的话语,同时也让秦员外的心落到了冰点。 男子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小屋。 秦员外深深看了少年一眼,紧随其后出去了。 出去之后,便见着仙师站在月光下。月光很冷,仙师的表情亦是如此。 “小儿胡言乱语,还请仙师莫要怪罪。” 男子神色很冷,就如同冬日不化的冰雪一般“他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不是。” “嗯?” 仅仅是一声质疑,落在秦员外耳中,却跟雷声一样响亮。雷霆震慑阴邪,人心也是一样。 “仙师饶命,那小儿胡说八道。我确实对他少有照顾,因此他对我颇为怨恨。可是,他分明就是秦长松。” 男子挥了挥手“行了,这件事我懒得追究。还不快滚!” 男子身影,好似铺天盖地的阴霾压下。秦员外大气不敢喘,仿佛变身蝼蚁,微渺而无力至极。 秦员外死了心,连滚带爬离开。 …… 一觉醒来,少年伸了个懒腰。 身边的火塘早已冷却,只剩一堆死灰。灰烬当中,有一点蠕动。少年好奇看着,一只虫子从灰烬中爬出。仿佛是死寂之后的新生。 少年拿起火钳拍下,褐绿色的液体迸溅。 死亡之后没有新生,只有李代桃僵。 少年的心情很差,将死去的虫子埋入灰烬,走出房间。 早晨的阳光洒下,少年的心情又变得不错。再次伸了个懒腰,长叹一声,而后才发现不对。 昨天还荒草丛生的小院子,现如今已经被人清理。荒草被贴地切断,只剩下地下的草根。 院子当中,多出了一套桌椅,灰白色石头的。少年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被人临时搬来的,还是早就在这。 “这些,都是你做的?” 男子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茶水热气腾腾,却看不见火炉。 “饿了?” 少年腹中响起雷鸣,不好意思点点头。 男子伸手在石桌上一挥,一桌美食顷刻出现。 少年瞳孔骤缩,十分震惊。 “你是仙人?” “仙人谈不上,一介修士。”男子依旧抿着那杯茶水。他这个境界,早已脱离了口腹之欲。于他而言,美食还不如一杯茶水令人心安。 “你不是饿了?吃吧。” 少年古怪看着他“你听没听说过什么叫‘嗟来食’?” 男子挑眉“所以你不吃?” “不,我吃。”少年坐到石桌旁,享用起美食。 这是少年来到此世,第一次享用这么丰盛的食物。即便上次秦员外带人带饭过来,也不过是能吃饱而已。 “你说你不是秦长松,那么你是谁?” “我是谁,重要吗?”少年囫囵吞咽,含糊不清道“还是说,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可以信。” “可以信的意思是愿意相信,能够相信,而不是相信本身。” “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人信不信。”男子神情严肃起来“我再问一次,你是不是秦长松?” “不是。” “那秦长松呢?” “死了。”少年坚持着他的答案。 “怎么死的?” “得了一场风寒,没钱没药,病死的。” “一场风寒能病死人?” 少年愣了一下,忘记了咀嚼。认真看了一眼男子,对方也非常认真。 少年恍然大悟“你是修士,是仙人,对凡人的体质不了解吧。伤寒本身不算大病,但没钱没药,一直拖着,就是能死人的。” 男子想了想,没有纠结这个。 “你不是秦长松,那你是谁?” 少年继续往嘴里塞东西“我?一个无处可归的人。秦长松那小子帮了我一个大忙,他死了之后,我就住进了这里。” “秦员外为什么一口认定,你就是秦长生?” 少年嗤笑一声“你为什么认为他记得秦长生长什么模样?他那个人,这么多年,也仅仅见过秦长松两面。一面是他刚出生的时候,一面是他快要病死的时候。” “出生的时候不必说,病重的时候,秦长生瘦得跟鬼一般,他能认得出我和秦长松才怪。” “说白了,无论我是不是秦长松,他都需要一个秦长松。” 男子陷入思索,许久才道“你这个说法,有两个漏洞。” “如果秦员外仅仅是需要一个秦长松,为什么不让他亲近的子侄顶替。这样对他的好处才会更大。只有他认定你是真的秦长松,而且确定我也有他所不知的辨认方法,才不会对你动手。” “那你有吗?” 男子微微一笑。 少年知道没有。如果有,他就不会说这么多了。 “另外一个漏洞,你说秦长松死了,那尸体呢?” 少年再度愣住“你确定要看?” 男子将茶水抿尽,说道“没有尸体,别人怎么相信秦长松已经死了。” 良久,少年摇摇头“尸体早就不见了。” “不见了?” “对,就是不见了。他死的那天晚上,突然不见了。” 男子盯着少年的神情,看起来不像是假话。或许秦长松真的死了,可又是谁偷走了他的尸体。又或许,这一切都是他编的。 男子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端至嘴边,忽然将茶水全部倒在地上。 算了,就这样吧。 “少年,你可愿意随我上山求道?” 少年反问道“你原本要找的是秦长松吧。” “没错,可是现在秦长松已经死了。那么我想带谁回山都可以。” “我需要顶替秦长松的位置?” “不用,你就是你,做自己就好。” 少年眼中冒出热忱“那我去。” “好,你叫什么名字?” “贺新凉。” “九酝宗莫玄,往后便是你师门长辈了。” 第2章 辞旧暑,贺新凉 辞旧暑,贺新凉。 风花不许当时月,唯今但照眼前人。 少年贺新凉,生就平凡,长就平凡,唯有一件事不平凡。 那就是和秦长松扯上关系。 这么说吧,他既是秦长松,也是贺新凉。但他不想成为秦长松那样苦命的人,便只能是贺新凉了。 因为这具身体,曾经名为秦长松。 …… 贺新凉在小屋中等了三天,终于把莫玄再次等来了。 莫玄从天而降,一道剑光收起,飞入他掌中。莫玄忽地皱起眉头,看向院子外,被低矮围墙挡住的角落。 贺新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没有发现异常。 但他稍微思考,就想到了。 “他们没有为难我。” “你不恨他们?据你所说,秦长松是因他们而死的。” 贺新凉笑了,笑的很淡然,笑的很不在乎。 “要恨也是秦长松恨,我贺新凉不在乎。况且,他们对秦长松有什么实质性伤害呢?他们只是不闻不问罢了。” “既然不闻不问,以后也不要听和问了。” 莫玄手一抬,一道剑光飞出,似流星划过。贺新凉只能看见光芒转瞬即逝,而后飞回。 然后才是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在围墙上。 贺新凉跑出院子查看,却只能看见一滩血,溅在墙上和地上。 “我没有杀他。” 贺新凉走回小院,看见莫玄一如往常的神色。在他眼中,这只是一件比芝麻还小的小事。 “我知道。” 如果秦员外死了,地上应该会有倒下的痕迹。 但贺新凉仍觉得一股冷意,和从前只在小说里读到过不同,亲眼看见修道者对下位者的碾压。那种激动,那种震撼,除了冷意之外,萌发出一种火热。 我也可以成为这样的人。 莫玄仿佛读透了少年的心,摇摇头说道“你往后不要轻易杀人,杀人很不好。” 少年期待地看着他。 “杀人,会很麻烦。” 仅仅是麻烦? 少年很错愕。这个时候他不应该说,仙道贵生,不能滥杀。或者杀人会有因果之类的吗。 这一刻,少年意识到,现实和小说,还是有区别的。 “对了,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准备好了。” 贺新凉带他来到屋后面,有一座新垒起的孤坟,只用了一块木板当做墓碑。 秦长松之墓。 墓中没有棺椁,更没有尸骸,只有一些衣服。是一座衣冠冢。 “你说秦长松对你有大恩,那你帮他垒一座坟,也是应当的。” 贺新凉点点头,于坟前三拜九叩。 这一番大礼,在外人看来,不解其意。在他们两人看来,各有各的道理。 贺新凉拜过之后,内心默默念道“秦长松,对不住了。我不会以你的身份继续活着。但你对我的恩情,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心愿,我会帮你完成。” 莫玄丢出飞剑,落在地上,化成一座剑舟。 “上来。” …… 云海排空逐流去,剑舟已过万重山。 其实也并非万重山,穹空山离平湖并不算太远。纠正,是对剑修来说不算太远。 贺新凉站在剑舟上,俯瞰凡尘。万里山河,披金挂绿。金灿灿的阳光照射下,无论青山绿水,都镀了一层金膜。 好壮丽啊! 任着轻柔地风,轻抚着发丝。一切狂风,都被阻挡在剑舟外。 贺新凉不禁感叹“这玩意,可比坐飞机好玩多了。” 不仅大而宽敞,且没有束缚,更安全得多。 “坐飞鸡?那是什么?” “呃,就是一种木车,外表画成雄鸡。坐着木车,想象自己坐着飞鸡飞上了天空,自由自在飞翔。” “跟骑竹马差不多?” “对,差不多。” 莫玄看着少年脸上的兴奋,不禁露出笑意。自己当初第一次坐上剑舟时,也差不多是这样吧。 那个时候,师兄也在,比自己更加跳脱。 莫玄叹了口气,止住了胡思乱想。他指着前方一座壮丽的山峰“那里,便是穹空山了。” 穹空山很大,不是一般的大。即便是从远处看,也要抬起头。 因为穹空山的最高处,已经到了云层之上。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巨大山体带来的压迫感。 直至到达了某处界限,剑舟仿佛穿过了一层看不见的光膜。贺新凉能明显感受到光膜的存在,缓缓地,如流水从身边滑过。 贺新凉越发兴奋。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每个宗门必备的守山大阵? “从此处开始,穹空山周回百里,都算是九酝宗私产。” 贺新凉向下看去,因为还没正式进入穹空山,下方还有不少城镇村落。 “那这些人呢,是归九酝宗管,还是归大恒皇朝管?” “九酝宗只占地,不管人。这些村镇实际上,还是由皇朝官员管理。” 进入穹空山,便看不见村落了。 穹空山外围,人迹罕至。九酝宗真正所在,其实只在穹空山深处。 又是一层光膜,贺新凉浑身一怔。这层光膜给他的感觉,比第一层光膜要沉重好几倍。 “这一座,才是九酝宗真正的守山大阵。” “那之前的呢?” “那是九酝宗圈地用的,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莫玄驾驶来到一处山峰。山峰很平缓,一条小溪从山顶泉眼流出,蜿蜒而下。山下有一座湖,微风吹过,波光粼粼。 剑舟便在此处停下。 贺新凉下了船,莫玄伸手一指,剑舟顿时缩小,变作一道剑光落在莫玄脚下。 “忽然想起来,九酝宗是分内外门的。新入弟子都要在外门修行,有所成就后才能被接引入内门。我已与鹿长老说了,你就在此先修行一阵吧。” 莫玄御剑而去,飘飘然,气质一流。 只有贺新凉牙痒痒,咬牙说道“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我需要去找谁?” 远处传来声音“找葛蕈,他会安排的。” …… 青山幽幽,湖水幽幽,微风幽幽,少年的心事幽幽。 三息过后,贺新凉做出决定,向山上走去。 这座山不知道是什么山,地势不算高,空气很清新,就是看不见什么人。少年在山道上走着,漫无目的,只知道,应该会在山顶。 至少小说中都是这种套路。 走了很久,少年已经有些累了。他还只是凡人,瘦弱的少年,本来就没什么力气。 “谁?” 贺新凉朝那边看去,是一个少女,提着花篮。花篮中有一些盛开的花朵,种类很杂,但很灿烂,春光明媚。 就跟少女一般明媚。 “我叫贺新凉。” 少女点点头“你好。” 少年回应“你好。” “你是想找什么人吗?” 少年反应过来“我找葛蕈。” “你找葛师?”少女看了一眼少年,眼中满是好奇“跟我来吧。” 少女提着花篮转身就走,贺新凉赶紧跟了过去。只是少女走的很快,比他快多了。行动间好像山中的精灵。 等少女停下时,贺新凉只觉得嗓子里冒火,连站也站不住了。 少女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贺新凉。 贺新凉接住瓶子,在少女的示意下喝了一口。清凉微甜的液体,缓缓从口腔流淌而下,贺新凉感觉好受不少。 少女微笑点头,对着远处说道“葛师,花露采完了。” 贺新凉这才知道,少女之前不是在采花,而是采花露。 在那前方,有一块岩石突出的悬崖。一群人就在岩石边,听着一个人讲经。 讲经的那人,就是葛蕈了。 葛蕈长得很方正,有一拢黑色的长胡子,但面相仅是青壮中年。 葛蕈点头道“既然采完,还不入列听讲?” 少女没有说什么,径直走到人群末端坐下,和其他人一同听讲。 贺新凉没有动作,更没有上前打扰。无论什么时候,打扰别人听讲,都是一件不礼貌的事。 于是少年原地坐了下来,隔着很远,只能听见微不足道的声音。 …… 坐在岩石上的葛蕈,自然是看见了突兀出现的少年,却没有说什么。 他今日讲的是《说剑》,是新入门弟子接触的第一课。坐下的人早就听过了,重复听一遍,也不敢质疑什么。 “剑,有人以为君子之器,有人以为杀伐之器。” “是以,剑者,器也。形而下曰器,形而上曰道。道以应器,器以印道。是故大道不拘一器,万象皆可为剑。” “……” “今日就讲到这里,你们回去自行领悟。” 葛蕈宣布下课,众人纷纷离开。离开时,不少人的目光,都在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年身上。 众人离开的同时,贺新凉也起身,逆着人群前进。 来到岩石边上,上面那人没有动,也在等着少年的动作。 贺新凉打躬见礼,说道“见过葛师。” 葛蕈摇摇头“我还没教你什么,还不能称师。” 少年没有反驳什么,只是静静站着。 葛师眼中露出欣赏,不做不错。既没有更进一步露出谄媚,也没有被反驳后露出慌张。 性子沉稳,这样很好。 第3章 回头方觉,换了天地 青山无尽色,依稀鹧鸪声。 只是这鹧鸪声,在这时听起来,多少不合时宜了。 使得气氛显得沉重。 贺新凉内心只觉得从前被老师课后留堂,也差不多是这样了。 自从来到平湖镇,贺新凉便没过几天好日子,虽说也没过来多久。现在能想起从前舒适的日子,心情倒是挺好。 葛蕈却很疑惑,其他人被他这么审视,早就慌了。也就那个性子乖张的白行露,敢直面顶撞自己。 眼前这个少年,反应更加奇怪。 看似低眉顺眼,内心却有些欣喜。难不成是有什么怪癖? 纵然是有什么,葛蕈也无法一票否决他。 莫玄师叔亲自交代,葛蕈也没资格否决。如果不出意外,这人将会成为自己的同辈。 “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贺新凉第二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了。 “我叫贺新凉。” “贺新凉,告诉我,你为何求道?” 贺新凉想了想“为了活得更好。” 葛蕈不置可否“生,人之所首欲。而后知礼,或求义,或逐欲。求道之心不分高低,只看能否坚持。” “宜归!” 一个同贺新凉差不多大的少女走来。 “你将他带去住处。” 少女点点头,随后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发现贺新凉没有追上来,柔柔地扭头看去,眼神幽幽。 贺新凉被少女的眼神看得有些内疚,放弃了向葛蕈打听莫玄的事,跟上少女的脚步。 …… 走在山间,小道旁白花灿烂,于草丛中睥睨春光。 只是,实在无话。 少女很柔,也很安静。只是静静地走着,连脚步声都是柔的。 贺新凉说道“我叫贺新凉。” 这是他第三次向别人介绍自己。 却没有回应。 贺新凉知道,少女是回应了的。只是那声音太过细小柔弱,被同样轻柔的春风一吹,便几乎不可闻了。 要不是贺新凉注意力在少女身上,肯定也要忽略过去。 “嗯。” 仅有一个字。 贺新凉叹了口气,这姑娘也太安静了。 “你叫什么?” 为了避免尴尬,贺新凉主动挑起话题。 “崔宜归。” 声音还是那么细小轻柔。 “你不用这么怕我。” “嗯,我不怕。” 少女似乎为了表现自己不怕,声音略微大了些。但也不过是从蚊声,变成了更大一点的蚊声。 贺新凉叹了口气,转而问道“这里是哪里?” “高阳冈,是九酝宗外门弟子修行的地方。” “九酝宗内门是怎么样的?” 崔宜归摇摇头“我不是内门弟子,我不知道。”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弟子居所。贺新凉看了,好奇问“你们不住洞府的吗?” 眼前是一个个木屋,错落有致,有些相隔很远,有些却挤在一起。不过样式是一样的,没有华丽简单之分。 “你要住山洞,也是有的。” 怯怯的崔宜归和贺新凉说了许多话,声音也逐渐大了许多。 她好奇看向贺新凉,怎么会有人放着屋子不住,跑去住山洞呢? 贺新凉一愣“我不是那个意思,木屋也挺好的。” “对了,你住在哪里?” “这里是男弟子居住的地方,我不住在这。” 好吧。 贺新凉拍拍额头,原来修士也是讲男女有别的。 “你想住哪里?” 这是崔宜归问的。 贺新凉看向所有木屋“如果是你,你会挑选哪一间?” 崔宜归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自己,但还是给出了答案。 “那一间吧。门上的木牌是绿色的,里面没有人住。” 她指的是离着其他所有木屋最远的一间,几乎要脱离这个圈子了。住在那里,肯定不需要跟人交流。 或许,这就是她选择的理由。 “好,就选这一间。” 贺新凉笑了笑,向着那间木屋走去。 木屋里面一层不染,被褥齐全,只差入住了。贺新凉将门上的木牌翻了个面,从绿色变成红色,表示有人住了。 木牌翻动之后,一个人出现在贺新凉身后。 贺新凉几乎没反应过来,还是听见那人说话,才惊觉身后有人。 “你就是新入门的弟子?” “你是?” “我是梁怀人,你可以称呼我为梁师兄。” “哦,梁师兄。”贺新凉露出微笑“不知道梁师兄有什么事?” “我是来告诉你,明日……” “不好意思。”贺新凉根本没在听,想起一件事。 贺新凉打断梁怀人的话,在他的注视下走了过去,来到崔宜归身边。 原来崔宜归还没有走,一直站在原地。 “谢谢。” 崔宜归脸上泛起笑容,话语轻快了不少“嗯。能帮到你就好。” 贺新凉不禁感叹,这位少女单纯的有些过分了。 他挠挠头,露出麻烦的表情“那边梁师兄找我有些事,就不能送你回去了。” “没关系,我自己回去就好。” 少女很善解人意,直接便走了。她的脚步很柔,但很轻快。 而后贺新凉才回到木屋处,对着梁怀人不好意思道“梁师兄见谅,崔师姐在那里等我,我不好不去。” 梁怀人咬牙切切,却不好说什么。 “明早葛师在虎跳岩讲课,你身为最后入门的弟子,要最早去。” “那我什么时候去比较合适?” “你自己掂量。”说完这句话,梁怀人转身就走。 “你胆子可真大啊。” 贺新凉看向一旁的草丛,从里面钻出一个人来。是个比他还小的少年,应该说是小孩吧。 虽然是小孩,脾气可不小。老气横秋一般来到贺新凉身边,摇头晃脑道“不行啊,第一天来就得罪了地头蛇,往后可没好日子过。” “九酝宗还有这种规矩?” “这不是九酝宗的规矩,是高阳冈的规矩。内门那些人,才不会管外门怎么样。” “葛师也不管吗?” 小孩看了看左右,嘘了一声“别乱说话。” 贺新凉顿时明白。 “那我应该怎么办?” 小孩把双手背在身后“叫句师兄来听听。” 贺新凉笑了笑“小师兄。” “师兄就师兄,加个小字干嘛?”小孩说道“不过既然你叫了师兄,我就告诉你。” “有两个办法。一个是认命,任打任骂,逆来顺受,当个缩头乌龟就好。过一阵等他对你没了兴趣,就会放过你了。第二个就是上供,有钱能使鬼推磨,当然也能免掉大部分麻烦。” 少年说的话更加老气,而且有一股铜臭味。 “就没有其他办法吗?比如打服他?” 小孩摇摇头“你刚入门,胆子倒是大。这个办法可以,但是难。梁怀人可是入了神意境的,差一点就能进入内门了。你一个凝元都没开始的新人,要多久才能打过他?” “其他人呢,就没有能打过他的?” “能打过他的,都进入内门了。他不照样还是外门的老大。等一等就好了,他在外门的时间快满了,到时候不能进入内门就要下山,那时候就好过了。” “那还需要多久?” “不多,两年吧。”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不就按他说的,当个缩头乌龟算了? 贺新凉想了想,问道“你选的那一个?” “我当然是第二个。” “可我没有钱。” 小孩眼前一亮“我有啊。只要你答应当我小弟,我就帮你花钱。” 贺新凉说道“我要想想。” “少爷,你去哪了?” 听到这个声音,小孩顿时慌了“我叫陆卷耳,我等你消息。” 贺新凉看着小孩跑远,视线方向却没有变,直直望向天边。天空湛蓝,一尘不染。 回头方觉,换了天地。 …… 第二天蒙蒙亮,贺新凉打着呵欠起床,向山顶走去。 但他没有直接走到山顶,而是在两条山路交汇的地方停了下来。另一条山路,通往的是女弟子居所。 等了很久,才有一个个人出现在山道上。 贺新凉倚在树干上,有些人看见了他,但没有跟他搭话。 贺新凉件所有人都向山顶走去,心里松了口气。昨天梁怀人说葛师在虎跳岩讲课,贺新凉半信半疑,提前过来看其他人去哪。跟着别人走,比较安全。 梁怀人总不能联合所有人,就为了欺骗自己。 贺新凉还是没有动,他在等人。 不久,梁怀人出现在山道上。梁怀人身边还有四五个人,不用说,就是狗腿子了。 贺新凉叹了口气,他没想等梁怀人,可还是先见到了他。 梁怀人看见贺新凉,嘴角露出笑意“我不是让你在虎跳岩等着吗?” 贺新凉脸上同样堆起笑容“可是我听说葛师不在虎跳岩讲课。” 梁怀人身边的狗腿子跳出来一个“梁师兄叫你怎么做,你怎么做就是。师兄必有他的深意。” 梁怀人摆摆手,说道“兴许是我搞错了。师弟能有自己的想法,也是好事。既然如此,不然我们到一旁探讨一下?” 旁边的狗腿子不由分说,拉着贺新凉向树林里走去。 “贺新凉,你在那干什么?” 贺新凉向那里看去,陆卷耳老气横秋走来,身边还有一个比他高出不少的灰衣少年。两人一前一后,形似主仆。 贺新凉说道“陆师兄好。” “他算什么师兄,不过是比你早入门几天。” “梁师兄,你们在干什么?” 柔柔地声音响起,这个声音贺新凉只认识一人。 众人看过去,是崔宜归。在崔宜归身边的,是白行露。 第4章 怎么睡得着的? 贺新凉很纳闷,难道世间的事物,总脱离不了相似吗。 眼前发生的事,从前就经常听说见过,怎么现在还能遇见。从前放学被不良学子堵在巷尾,差不多就是这样。 念头闪过,贺新凉就有了答案。 无论凡人,求道者,都是人。 既然是人,就有私欲。欲望可以是执念,也可以是道心。 但求道者不应被欲望摆布,心甘情愿被欲望控制的人,就会不择手段做出有利于欲望的事。 梁怀人的私欲是什么,是维持自己在外门弟子中的威望和权力。 所以一旦有脱离他掌控的人,就要进行打压。 然而,贺新凉看见了陆卷耳,对方向自己打招呼。还看到了崔宜归和白行露。 贺新凉笑了。 看来,梁怀人并没有自以为的那么强大。 看着贺新凉脸上的笑容,梁怀人脸色变得阴鸷。无论他怎么看来,对方都是在嘲讽。 但梁怀人没有发作,给那个笑容来上一拳。 而是转身看向那些人。陆卷耳入门只有一个月,可他身边的仆从修炼武道,从小打熬筋骨,倒是有些难缠。 至于另外两人,崔宜归性子懦弱,更不值一提。 值得让梁怀人注意的,只有白行露一人。 “白师妹,今日怎么没去采集花露?” 白行露脸色冷淡“昨日花露数量已足,葛师特准免了惩罚。” 贺新凉这才知道,昨天别人都在听讲,唯独白行露在采集花露被他碰见,原来是惩罚。就是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才有这种惩罚。 只是白行露绝对是乐在其中,不然也不会有那般明媚表情,不似面对梁怀人这般冷淡。 “梁师兄找我有事?最近采花露采得顺手,觉得还有趣,不介意再多采些日子。” 换而言之,我不介意再多来一次惩罚。 白行露如此表态,梁怀人以及身边的狗腿子有些退缩。 尤其是梁怀人,背上的淤青刚好,现在又隐隐作痛了。 梁怀人没有说什么,而是转身看向贺新郎“不错啊,原来你还认识白师妹。师妹是天纵之才,估计不久就能被选中进入内门。你同她有交情,也是好事。” 说完,梁怀人带着人向山上走去。 贺新凉对着几人说道“谢谢。” 陆卷耳主仆,崔宜归三人向贺新凉走去。白行露却没有停留,只是向贺新凉点了点头,算是承了他的谢意。 “啧啧,这位师姐可真是古怪。”陆卷耳目光随白行露远去,却感觉有些猥琐。 明明是小孩,却总能感觉老气横秋,老气里暗藏猥琐。 “少爷,你不要跟老爷学坏了。”黑衣少年出声提醒。 陆家老祖宗让他跟着陆卷耳,就是怕陆卷耳在九酝宗跟人学坏了。殊不知,在进入九酝宗之前,陆卷耳就跟自家老爷学坏了。 “这位是?” 贺新凉看向黑衣少年,想来昨天把陆卷耳惊走的声音,就是这人了。 “他是重行,随我家姓陆。身份嘛,算是我的书童。” 贺新凉点点头,对他道“初次见面,我叫贺新凉。” 黑衣少年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贺新凉转向崔宜归“谢谢你。” 这句话是单独说的,因为贺新凉知道,崔宜归能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已经付出很大勇气了。 当然,也可能是有白行露在身旁的缘故。 现在白行露走了,少女的声音又小了。 “你没事吧?” “没事。” “梁师兄一向都是这样的,我帮不了你什么。” “我知道。” 贺新凉笑了笑。 正所谓帮忙是善意,但不是义务。 “不如,你就答应了我。我帮你出钱搞定这件事。” 贺新凉惊讶道“你有一个书童还不够吗?” “我是够够了。”陆卷耳指着黑衣少年“你不知道,这家伙很懒的。又不洗衣做饭,又不会铺床暖床。” “少爷,老爷说的,我只是个护卫。” “护卫就不能做这些事吗?” “不能,不会。” 陆卷耳说不过他,看向贺新凉“我要再不找个人来照顾我,我怕是要累死。” 贺新凉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 “你是在思考要不要接受我的提议吗?” “不,我是在想。现在山道上除了我们,看不见别人,是不是葛师讲课要开始了。” 陆卷耳看向四周,确实一个人没有。 “糟糕,葛师最讨厌弟子听讲迟到了。” 陆卷耳拍了拍陆重行,陆重行当然知道他的意思,蹲了下来,让陆卷耳爬到自己背上。陆重行双手圈住陆卷耳大腿,双腿猛然发力,向山顶跑去。 “我们先走,你们跟上。” 贺新凉惊讶看着两人远去,背着一个人还能有这样的速度,不可思议。 随即贺新凉握抓住崔宜归的手腕,惹来一声小小的惊呼,但是没有挣脱。 “我们也快跑吧。” 贺新凉浅浅的微笑,落在少女清澈的眸中。 崔宜归的脚步动了,越来越快。从她长大以来,从没有过这么快。风从耳边刮过,不再是轻轻柔柔的,而是呼呼的声音。但崔宜归并不讨厌,反而觉得很开心,很自由。 正如那些被惊动的鸟儿,扇着翅膀,向天空飞去。 …… 贺新凉和崔宜归到达山顶时,两人都喘着粗气。 所有人都到了,并且已经坐好了。地面上有蒲团,当然不是席地而坐。 葛师的讲课正准备开始,看见踩线到达的两人,没有说什么,任由两人安静入座。 两人最后到达,因此只有队伍最后两个座位。 陆卷耳到的比他们稍早,也坐在他们旁边。 “幸好你们在葛师开始讲课之前到了,不然肯定要被罚去采花露。” “采花露有什么不好吗?” 几人向前方看去,背影转过头,是白行露。 白行露明明先走,不知为何,还是坐在最后的几个位置。 她将食指放在嘴边,几人知道她的意思,不再说话。再多说两句,葛师便要生气了。 几人静下来后,果然,葛师缓缓开口。 “昨日说剑,今日讲道。世人皆求道,皆在道中。尔等亦是如此。” “尔等在道中,却不识道。是以道心不明,不知道。” …… 葛师讲道,不讲剑道,不讲术道,不讲禅道,仅仅讲一个“道”字。 大道通天,但道是什么,很难说清楚。 楼观山道祖曾有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又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 是以后人皆称“大道”。 大道无相,大道无名。但每个人对大道都有自己的理解。 理解相似的人汇聚一处,便有了宗门。 九酝宗的理解便是,道是路,是前行的路。无论是蜿蜒小道,羊肠曲径,还是阳光大道,通天大路,都是道。 世人皆行走在道上,道中有迷雾,有艰险,有劫难,有不可思议之恐怖。 要想在这条道上走下去,唯有坚定信念,这便是“道心”。 凡人有欲望,求道者也有,儒道圣人也有言“从心所欲,不逾矩。” “道心发自欲望,却超脱欲望,故能作灯,不使大道如长夜。” 这时,有弟子发问了“照您这么说,道心发自欲望,是什么欲望都可以吗?贪财,贪吃也可以成为道心吗?” 葛师看了一眼那人,是皇朝神都陆家的小子。 “我说过,道心发自欲望,也要超脱欲望。单纯被欲望所驱使,虽行走在道中,也不算求道,行尸走肉罢了。财帛也好,食色也好,都是外物。道心不应求于外,而应求于内。一切外物之欲,皆是污染道心之物。” “故道家坐定求清净,儒家读书悟仁义,医家济世显慈悲,都是避免道心蒙尘。” “尔等还有什么问题?” 梁怀人出声道“弟子想问,道心可有高低贵贱?” 葛师深深看了一眼他,缓缓道“道心只是提供前进之力,无高低贵贱之分。但人有善恶好坏,品行亦有。以恶行印证道心,则为邪道。以善行印证道心,则为正道。” “若为邪魔外道,九酝宗必杀!” 葛蕈的声音很淡,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但落在众人耳中却很响。 尤其是梁怀人,仿佛耳畔响起雷声。轰隆隆,震得他心神不安。 梁怀人回忆自己做的那些事,似乎不算什么好事。可是从来没有师长过问,更别提惩罚。 这么说来,师长们并不觉自己做的是坏事。既然不是坏事,他也自然也不是坏人。 葛蕈不在乎梁怀人的想法,又回答了两个弟子的问题,继续讲了下去。 许久之后,葛蕈讲课完毕。许多弟子大有领悟,试图寻找并巩固道心。 陆卷耳戳了戳贺新凉,后者睁开眼,喃喃道“下课了?” 陆卷耳一幅看奇人的表情“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睡得着的。” 第5章 四时变化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睡得着的?” 面对陆卷耳的提问,贺新凉挠挠头“应该说,习惯了?” 以前老师讲课,讲到无趣听不下去的时候,贺新凉就会犯困。 陆卷耳更觉得神奇,因为这可是九酝宗。来到这里的弟子,哪一个不是千辛万苦拜进来的,哪一个敢不认真,把听讲时间浪费在睡觉上。 即便是梁怀人,自知没有办法进入内门,只能在外门混日子。之后便要离开外门,去山下当个管事。 他也不敢浪费时间,认真听讲。 陆卷耳想不明白,指了指身后“葛师找你。” 贺新凉从蒲团上起身,来到葛蕈面前。葛蕈坐在一块石头上,这样的石头在高阳冈上有很多,大多都是葛蕈讲课时坐的地方。 因此,只要有这些石头的地方,都可能是葛蕈讲课的地点。 “葛师好。” 葛蕈坐在石头上,视线依旧比贺新凉高,低头看着他。 “今日是你第一天听讲,可有什么疑难的?” “没有。” 葛蕈挑起眉头“为什么?” “因为全都听不懂。” 葛蕈哈哈大笑“也对,你还没开始修行,当然都听不懂。” “不过,有一点听懂了。” 葛蕈好奇问道“哪一点?” “道心那一点。如果只是前进的动力,我已经有了。” 葛蕈沉默,想起昨天贺新凉的话。 “为了活得更好。” 活下去,活得更好,可以成为道心吗? 可以。 但是还不够。 活得更好,好该怎么定义?有人觉得富贵是好,有人觉得安稳是好,有人觉得强大是好。这么多个好,怎么选择,怎么坚定地只走一条,而且是契合九酝宗的那条。 九酝宗外门十年,或是神意圆满进入内门,或是呆满十年下山。 考验的不仅仅弟子的天赋、品行,还有弟子的道心。 道心是前进的动力,也是道标。道路相似的才是同门,道路相岔的,也许能掰回来。更大的可能是,越行越远。 越行越远,不是一路人。 葛蕈沉默许久,才说出了话“你还没开始修行,以为如此就够了。往后你会发现,还不够的。” 他拿起身边放着的书籍,交给贺新凉。 “这是九酝宗的入门吐息法。你先自行修着,若有不懂的,可以问同门。实在不懂的,可以来山顶问我。” 贺新凉看向山顶的一间小院,葛蕈应该就是住在这里了。 “弟子告退。” …… 贺新凉拿着书籍回到木屋,郑重打开书籍。 功法名叫《玉泉吐息法》,内容没有大段文字,每一页都是图文。文字是大恒皇朝通用文字,贺新凉勉强辨认。图画则是坐定姿势,窍穴分布,运气路线。 贺新凉脱鞋上床,照着图画摆了姿势,又按照文字描述进行呼吸。 呼吸了几下,贺新凉默默穿鞋。 他一个人无法继续下去,不是运功有什么疑难,而是书籍上的那些字,有些他不认得。 “没想到读了那么多年书,换了个世界,居然成了文盲了。” 贺新凉出门寻求帮助,没有去找陆卷耳。如果找他,对方肯定趁机要挟,让自己当小弟。 贺新凉不是不能接受当小弟,只是他也很懒,不想去干那些铺床暖床的活。 宅男,大多都是懒的。 所以,贺新凉去找了崔宜归。 …… 崔宜归听到消息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有个男弟子居然闯入女弟子居住处,想见自己一面? 崔宜归想了想,走出屋外。 一排木屋前,聚着七八个女弟子。崔宜归走过去一看,果然是贺新凉。 崔宜归细声向她们解释几句,好说歹说把人都劝走了,拉着贺新凉离开这片区域。 “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帮个忙。”贺新凉有些尴尬“我只知道你们住在这边,但是没想到范围这么大。” 贺新凉还没见到一座木屋,就被路过的女弟子发现了。他才知道,女弟子居住的范围,居然是男弟子居住范围的两倍。但是木屋的数量是一样的。 如果早知道,贺新凉就不会这么冒冒失失来了。 众所周知,女子居所,男子勿入。 尤其是被发现后,那一个个修行几年的女弟子,力气比他还大。根本不听他辩解,准备给他个教训。 崔宜归听了,问道“那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有人帮了我。” 崔宜归想了想“是白师姐?” 贺新凉点点头,确实是白行露。她阻止了那些气愤的女弟子动手,让人去给崔宜归传信。不过做完这些,她便走了。所以崔宜归出门后,没有看见她。 “你要我帮什么忙?”崔宜归问道。 贺新凉自身也觉得不太好意思,声音也压低了一些“我想让你教我识字。” 噗呲—— 崔宜归忍不住笑出了声,饶是平时安安静静的她,也做出了这么大的反应“你居然为了这个,就敢闯进这里。” “别笑了,你可以帮我吗?” 崔宜归果然止住了笑声,恢复平时的样子“可以啊。” …… 有了崔宜归帮忙,贺新凉识字的速度很快,逐渐开始修行玉泉吐息法。 葛蕈讲课,他也没有错过。 他才知道,葛蕈讲课的地点并不固定。同时给外门弟子讲课的人,也不止葛蕈一个。但是葛蕈是外门最大的师长,外门的一把手。 春光泻了又泻,转眼林花谢了春红,匆匆来了夏天。 一晃,三个月便过去了。 令贺新凉奇怪的是,这三个月里,梁怀人都没有来找过麻烦。 当然,不来找麻烦更好,贺新凉更不会去挑衅人家。 贺新凉的修行进度不快,好算歹算是入了门。入门第一境是凝元境,凝元之后是神意。神意圆满,就可以进入内门,被内门的师长挑选,收为弟子。 还有一点,贺新凉长高了。 他的身体,从前瘦弱,没吃过什么有营养的。到了这里后,吃的东西被辟谷丹代替,吸收的灵力更让他体力时刻充足。 于是,贺新凉的身体开始抽条了。 面目也长开了许多,五官很整齐,用贺新凉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不帅。 不帅不丑,普普通通。 贺新凉同崔宜归,还有陆卷耳主仆的交情,也深厚了许多。 陆卷耳的身体也在长,他年纪最小,抽条的幅度更大。但没有高过贺新凉,也没有高过陆重行。这让陆卷耳很是郁闷,他知道要想超过他们,就只能等下一次抽条了。 四人经常在一起玩,偶尔踏青,说说笑笑。 当然,说笑的,多是贺新凉、陆卷耳和崔宜归三人。陆重行一般是不笑的。 如此,又是三个月过后。 夏天过去,便是秋天了。 高阳冈的秋天,并没有多大变化。变化只在细微处,比如四人经常去踏青的地方,草地变得枯黄许多。夏天玩水的溪流,水流变小了,也变冷了。 于是,四人很少出去踏青了。 直至冬天,四人便很少聚在一起了。 除了去听葛师以及其他师长讲课,四人很少出现在一块。主要是天气太冷,所有人都不想出门。贺新凉和陆卷耳住得近,还可以互相窜门。崔宜归就不方便了。 寒风呼啸,雪下了很久,足有三尺深。 漫天的冰寒化作雪花,一片片从天空坠落,垒起了白色的堡垒。原驰蜡象,山舞银蛇。 总有人欲与天公试比高。 一道剑意冲破风雪,逐风而起。 向上冲出百尺后,剑意猛然下降,横扫地面。于是高阳冈上,又下了好大一场雪。 …… 砰砰砰。 贺新凉打开门,穿着厚实的棉衣。 衣服还是陆卷耳送的,贺新凉来九酝宗时,没有带东西。 九酝宗也发放了御寒的衣物,但贺新凉还是喜欢这件。原因无他,够厚实。 贺新凉口中呼着白气,看向屋前的那个人。 “怎么了,这么急。” 陆卷耳气喘吁吁,但脸上的兴奋一点也不假。 “快来,有人要升内门了。” 贺新凉一愣,旋即脸上露出震惊。 “谁?”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人。” 两人从这边出发,能看见不少人陆陆续续出门,向一个地方赶去。 九酝宗外门弟子,要么十年之后一事无成下山,要么十年之内修成神意圆满升入内门。 如何证明自己神意圆满了? 这可不是简简单单放出气势,或者葛师说两句话就行了。 既然要证明,就不只是向葛师等师长证明,而是向整个外门证明。 所以,每个升内门的弟子,都要经历一项考验。 其名“踏云路”。 贺新凉和陆卷耳来到山顶,已经有很多人在了。人群中央,空出一大片地方。 当中有一个人,就此这是的主角了。 那是一个女子,明明是冰天雪地,身上的衣服却很单薄。但没有一个人觉得她会冷,连她自己的不这么认为,因为她的剑比雪还要冷。 女子名叫白行露。 拿着剑,背着手,看着天空。 第6章 厌浥行露,岂不夙夜? 厌浥行露,岂不夙夜? 白行露生在不寻常之家,却自小一心求道。于是她舍弃了富贵,拜入了九酝宗。 在她看来,既要大道,又要富贵,哪有这么贪心的事。 除非是有得天独厚的气运。 自己是那样的人吗? 不是? 不是该如何? 夙夜之行,唯求道而已。 白行露右手拿剑,在雪中站了一夜,踏出了那一步。只看她身上冒出的剑意,便让人心中畏惧。 神意圆满,神识圆融。 山顶小院的木门缓缓推开,葛蕈从中走出,看着雪中的白行露,眼中流露赞赏。 “不愧是近五十年来,天赋最高的孩子。这么快便神意圆满了。” 白行露修行多少年,从她进入外门开始,满打满算,不过三年。 三年,就能突破凝元,神意圆满。 这种天赋,葛蕈也自愧不如。 葛蕈先是向远处的穹空山主峰深深一拜,敲响了院中的小钟。钟声三响,回荡在高阳冈,继而向更远处传播。 钟声响起后,几道剑光从天落下。 一道剑光便是一人,是从穹空山主峰出来的人。今日,只为白行露而来。 葛蕈见了这些人,也不敢托大。 “见过岑长老、金长老、童长老、晏长老、连长老。” 五位长老,便是代表五座主峰。 便是葛蕈,也有些吃惊。白行露天赋如此高吗?九座主峰居然来了大半。 忽然又有一道剑光落下,姗姗来迟,仿佛偏要显得与众不同。 这道剑光同样是一人,却能让葛蕈连同其他五位长老一起行礼。 “见过申屠长老。” 申屠长老是个老人,辈分在现今长老中,算是最高了。连他也来了,叫其他人品出一点不一样的味道来。更不要说申屠长老出自穹空山最高那座峰。 申屠令看了看场中那个持剑女子,不禁感叹一声。而后才说道“开始吧。” 葛蕈神情严肃,对着在场所有人宣布。 “请云路!” …… 贺新凉和陆卷耳来到山顶时,一眼看到人群中那道身影。 周围人没有人接近她,他们自然也没有。不是不敢,而是担心影响了她的状态。 崔宜归穿过人群,来到两人身边。随即一道黑衣身影,无声无息靠了过来。 崔宜归对三人道“到别的地方看。” 四人来到一棵松树下,树上积雪颇重。黑衣少年对着树干一掌,积雪簌簌落下。 陆卷耳顿时大叫“你有病啊。” 他拍着头顶的雪,和陆重行大眼瞪小眼。 陆重行转头看向那道清冷的身影,说道“她比我厉害。” “她当然比你厉害,她都要升内门了,你还在这。” 贺新凉不理这对主仆斗嘴,只是问崔宜归“你没事吧?” 崔宜归看起来跟平常一样,贺新凉却能从她眼中看出一丝落寞。 崔宜归看向那道身影“师姐升入内门,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 贺新凉知道她的意思,回道“可以的。” 陆卷耳放弃了跟陆重行较劲,也说道“只要你也拜入内门,不就随时可以见面了。” 如果是从前的崔宜归,肯定要问一句“我可以吗?” 但她看着眼前的几人,只是笑道“好,我会努力的。” 这时天上剑光落下,剑光璀璨,十分惹人注目。所有弟子见了,没有一个是不羡慕的。 四人远远地看见从剑光中出现的人,十分惊讶。 贺新凉问道“这些都是谁?” 陆卷耳说道“应该是内门主峰的长老们吧。” “左边那两位是岑诜岑长老,金无期金长老。右边那两位是晏舒同晏长老,连璧连长老。至于中间那位,就不认识了。” 贺新凉古怪地看着他。 陆卷耳赶紧解释道“这些都是花大价钱买来的情报,不会有假。” “中间那位是童先童长老。” 贺新凉同陆卷耳都古怪地看向崔宜归,跟贺新凉古怪地看着陆卷耳一样。 崔宜归被这么看着,脸上有些羞红“我就是被这位长老带来这里的,所以知道。” 贺新凉恍然大悟,就跟自己知道莫玄一般。 就是不知道,那位莫大叔是哪一峰的,是否也是一位长老呢? 贺新凉正想着,又看见一道剑光,走出一个老人。这位老人看着应该地位很高,连陆卷耳也打听不到。 就听得传来一句“请云路”,高阳冈顶上的云忽然开了。 就如同云层破了一个大洞, 从中长出一条路来,白色的云阶一直向下,来到白行露脚下。 白行露面色淡然,身上清冷的气质浑然不变,缓缓踏上了云阶。 …… 云阶高百丈,直通天上。 白行露行走在云阶上,狂风在身边呼啸而过。白行露的身影没有丝毫动摇,忽然那清冷的脸上出现一条极细的红线,流出血液。 血液刚出现,还是温热的,转眼冻结成冰。 白行露仿佛无知无觉,继续向上走着。 狂风越来越强,白行露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但那道身影始终坚挺着,比任何一颗雪松都要挺拔。 下方六位长老和葛蕈纷纷点头。 “此子道心坚定,可堪造化。” 申屠令不吝赞赏,让葛蕈开启云路下一重变化。 高高的云路上,有云雾在汇聚。没有形体的云雾,凝聚成有形体的飞鸟,向着白行露冲过去。 虽然是云雾凝成的鸟,但鸟喙,鸟爪都十分锋利。稍有不慎,白行露身上又多出几条伤口。 忽然,白行露动了。 不只是抬脚落脚,而是她手中的剑动了。 锋利的剑刃划过云雾凝聚的鸟,剑过,云散。 从白行露身上,一道清冷的剑意缓缓绽放。仿佛是久经磨练的宝剑,缓缓出鞘。 申屠令再次赞道“不愧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剑道种子。” 这样的场景,山顶的所有人都看见了,立即惹来一阵惊呼。 “白师姐威武!” 不知道是谁这么叫道,一呼百应,都这么叫了起来,仿佛是在给她加油打气。 “白师姐加把劲。” “白师姐真厉害。” “白师姐我喜欢你!” “……” 贺新凉听着那些略有变味的欢呼,看向身边的陆卷耳“你什么境界了?” 陆卷耳反问道“你呢?”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视一笑。 你我皆凡人,我们都是废柴啊。 贺新凉现在的凝元中品,体内吐息转化真元,刚刚能运转周天,离着神意境圆满千里万里。 不过他想来,陆卷耳应该比自己要好。毕竟人家有钱,有钱虽然不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但用钱买丹药,堆也能把修为堆上去。 只是陆卷耳没有这么做。 两人,不对,加上崔宜归三人,看着天上那道身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有陆重行,对白行露只有战意,想跟她比比谁更厉害。 …… 白行露踏云路,最后没有半点悬念。 白行露归来,身上剑意更加锋锐。她来到小院前,面对六位长老。 岑诜最先道“你可愿意来我青未峰?” 晏舒同却道“你看她一身剑意,清冷孤寒,还是来我寒梅峰。” “你寒梅峰太苦,太寒,把人冻着了怎么办?还是来我翠黛峰吧。”童先不急不缓,对其他长老说道“翠黛峰只收女子,九酝宗女弟子大多都入了我翠黛峰。你们这些臭男子,也要和我们争?” 童先娥眉扫了一眼岑、金、晏、连四位长老,语气丝毫不示弱。 “你也说是大多,我们怎么收不得女弟子?” “你们也不看看她的样貌,就应该入我们翠黛峰。” 翠黛峰山美,人更美。弟子美,峰主更美。 这是九酝宗公认的事实。 五位长老就差吵起来,却听申屠令开了口。申屠令很老了,声音却很沉稳。 “你可愿意跟我学剑?” 五位长老心中一惊,听他这语气,同他们招收普通内门弟子不同,是想找个剑道传人。 申屠令扫了一眼五位长老,问道“你们可有意见?” 五人摇摇头。 不敢有,也不能有。 虽然同为长老,上头还有峰主和掌门。但申屠令的辈分,确实比他们要大。掌门入门时,还是申屠令教导的。 更不要说,算算时间,没多少时间了。 申屠令要找个合称的剑道传人,谁也不敢说什么。 压服其他人,申屠令再一次问道“你可愿意?” 白行露抬头看去,六位长老她都不认识,但她不在意选谁。选谁都可以,都不会干扰她练剑。 “愿意。” 如此,便定了下来。 直到申屠令带着白行露去了泰景峰,五位长老也各回各家。所有外门弟子才爆发,呼声连天,跟猴子一样叫个不停。 亲眼看见有人被选入内门,对外门弟子而言是一种激励。 这便是九酝宗设立踏云路的本义。 葛蕈看了一眼山上弟子,微微一笑,没让他们安静,转身回了屋中。 第7章 争斗 冰雪送春归,青鸟来相报。 高阳冈冰雪融化,化作涓涓细流,汇入山下的大湖中。山上众人才知道,又是一年春来到。 贺新凉打开屋门,冷风涌入,打了个寒颤。 自白行露升内门之后,外门弟子奋发图强,迎来一段修行激情期。 不过贺新凉深知,激情来的快,去的也快。最短不过一哆嗦。 很快,高阳冈就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但是贺新凉遇到了一些麻烦。不是修行上的麻烦。 贺新凉出门看了两眼,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他叹了口气,退回门内。 白行露升入内门的影响,比他想的要大。 白行露还在外门时,是外门实力最强的。就连不可一世的梁怀人,也要被她揍。 于是在过往的一年中,逐渐出现了一些尊崇白行露的人,简称“白派”。 每当梁怀人欺压弟子时,白派都能知晓,第一时间告诉白行露。然后梁怀人,或者是他的狗腿子,就要被揍一遍。 于是白派越发拥护白行露,且吸纳了很多人。 梁怀人能欺压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所以过去一年,梁怀人都老老实实。以至于贺新凉很满足这种平静的生活。 但是,白行露走了。 她升入了内门。 她这一走,就没办法再插手外门的事。 所以,梁怀人又嚣张起来。 梁怀人同他的狗腿子,简称“梁派”。他们想回到从前那样,必须要展现实力,打出招牌。 更简洁地说,就是杀鸡儆猴。 谁是这只鸡呢?当然是越弱越好。 入门最晚的贺新凉,就成了这只鸡。 当贺新凉出门看见一些不熟的面孔时,就明白过来。他不由感叹“幼不幼稚啊。多大人了,小学生打架吗?” 不过,他们现在的身份,确实是学生。 只不过这所学校,叫做九酝宗外门。 贺新凉想了想,从后窗翻了出去。但后窗也有人,看见他出来,就追了过来。 贺新凉哪敢被他抓到,撒腿就跑。 也就是贺新凉吐息法修到了凝元中品,体力比从前好太多了,才能一直跑着。 …… 白派,其实也就是一群聚集在白行露名号下的弟子。 只是他们不像梁怀人一样,想着持强凌弱,反而保护其他人不被梁怀人欺压。 所以在外门弟子中,名声较好。 白派人员,自有聚集地。据说是白行露经常练剑之处,他们在这里修炼,希望得到白行露的庇佑。 虽说白行露发现这群人后,直接离开了这个地方。 一阵脚步声,一个弟子拿剑指着那边“谁?” 贺新凉出现,说道“我。” “原来是你。”那名弟子收回剑,继续练剑。 贺新凉略过他,走向更前方。这里有更多弟子练剑,但都不是贺新凉要找的人。他要找的,是白派的领导人。 白派的领导人在一颗树下,运行着玉泉吐息法。 贺新凉走上前“终于找到你们了。” 崔宜归睁眼开,柔声道“你来了。” 很少人知道,白派的领导人,居然是从前最为柔弱胆小的崔宜归。 “你发现了什么?”陆卷耳凑了过来,眼睛里闪烁着计谋。 仅凭崔宜归一个人,是没办法当这个白派领导人的。必然是有人推举,便是陆卷耳和陆重行。 陆卷耳出谋划策,陆重行提供武力支持。 至于贺新凉,更像是个打酱油的。 贺新凉说道“那边找上我了,好像是要杀鸡儆猴。” “你这什么破比喻。”陆卷耳叫道“你要成了鸡,我们不就成了猴了?” “不过就是要他来,不然怎么将他一劳永逸打趴下。” 贺新凉好奇道“有必要吗?你不是说,他再过一年,就要下山去了吗?” “那是从前的消息,现在不是了。”陆卷耳神神秘秘道“我刚听说,梁怀人在上头有人。不然他做出这些事,为何不受惩罚。就算他没有进入内门,也不一定会下山,可能就在外门当个执事。” “外门执事,也不怎么可怕。” “你不懂。外门弟子的物资发放,上头是不管的。他们只管把东西送来,发多发少,就是执事的事了。” 陆卷耳恨恨道“如果他真成了外门执事,明面上不敢欺压我们,却只会更加难缠。” “所以你是想……” “当然是把他逐出外门。” 贺新凉很好奇,这些都是谁教他的。这么小的人,还挺有想法。 崔宜归听不懂这些,但她信任这些人。 …… 贺新凉这几天躲在木屋,梁派不可能直接破门闯进去。 但是梁怀人还是找到了那只鸡。 而且那只鸡更加合适,因为那是白派的人。 就是上次贺新凉见过的,那个练剑的弟子。 那人叫何松,比白行露入门还早,现在修为已经是神意下品。 他是坚定的白行露拥护者,因为白行露救过他,就是从梁怀人手中。 或者正是因为这样,他再次成了那只鸡。 树林中何松被人用膝盖压在地上,梁怀人抓住何松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 何松脸上受了伤,但更多的伤在身上,被衣服都挡住了。 梁怀人是神意上品,距离神意圆满不远,收拾一个神意下品是手到擒来。 何松忍着痛,骂道“妈的,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梁怀人啐了一口“一年前你仗着白小妞,逃了一顿打。有没有想过,还会落到我的手里?” “你就不怕葛师问罪吗?” 梁怀人哈哈大笑“我祖父是内门梁长老。葛蕈他算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我。” “你会遭报应的。” “报应,有祖父在,什么报应能找上我?” 梁怀人让人将何松扒光衣服,绑在山道旁的树上,让过往弟子看见。 如此才叫做杀鸡儆猴。 很快,同何松交好的弟子将他解救,并向葛蕈告状。 但葛蕈早就关了山顶小院的门,宣布闭关。连讲课都是其他人代替,没有葛蕈在,其他讲师也不敢对梁怀人动手。 告状无果,梁怀人更加嚣张。 接连几天,又是几个白派弟子遭受迫害。手法同何松遭遇的,一模一样。 白派弟子愈加愤怒,在陆卷耳有心挑拨下,纷纷动了怒,要找梁怀人报仇。 崔宜归便被架在了最前面,只因为她是白派领导人。 崔宜归为何会成为白派领导人,是因为她和白行露关系最亲近。陆卷耳一番添油加醋,两人就从比较亲近的师姐妹,变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好友。 白派都是白行露的拥护者,对白行露的闺中好友自然尊敬。 另外,也是最重要的。 崔宜归是白派弟子当中,修为最高的。与何松同为神意下品,何松却自愧不如。 于是这个领导人,不是她,也是她了。 崔宜归看着周围的人被陆卷耳煽动,要找梁怀人报仇。有些不知所措。尽管陆卷耳提前告知过,真见了师兄弟的怒火,还是有些被吓住。 两派弟子相约小树林,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 梁怀人见他们的阵仗,不禁笑道“一群乌合之众。” 陆卷耳隐藏在人群中叫道“我们是来为何松等人报仇的。” “报仇?”梁怀人哈哈大笑。 笑声极其嚣张,很久才停下。他看着最前方的崔宜归,问道“你就是这群人里面最厉害的?这样吧,我们打一场,只要我输了,我就赔礼道歉。如果你输了,你就跪下来给我擦鞋。” “当然了,我不可能输,还是你直接跪下来给我擦鞋吧。” 梁怀人将桀骜纨绔,发挥到了极致。 这时,他听见崔宜归说话了。声音很小,几乎辨别不出说了什么。 “就你这胆子,说些什么我都听不见。” 崔宜归说了几次,一次比一次声音更大,梁怀人这才听见她说的是什么。 “我说,我不是最强的。” “你不是最强,那谁是?白行露吗?” 梁怀人早就打听清楚了,眼前这个胆子极小的少女,就是这群人里修为最高的。但区区神意下品,还是不如自己。 黑衣少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是我,有问题吗?” “就你?”梁怀人更是不屑。他认得这人,是陆卷耳身边的仆从,连外门弟子都不是。 陆重行问道“你刚才说的算数吗?” 梁怀人反应过来“你要代替他们出战?你同意?” 后面那一句,问的是崔宜归。 崔宜归点点头“我同意。” 梁怀人呵呵冷笑“既然你不自量力,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梁怀人出拳向陆重行打去,拳风呼啸。他是神意境上品,虽然没有像白行露那样逆天,领悟剑意。但神识加持,出拳又准又狠。 只是他没有料到,这一拳在半路停住。 陆重行一步没动,只是张开手掌,就把那只拳头抓住。 感觉那只手掌越握越紧,力道越来越大。梁怀人心惊,挥起另一只拳头向陆重行打去,趁机抽离被握住的手。 下一刻,梁怀人脸色惊恐。 第一只拳头没有抽离,第二只也被挡住。 陆重行抬脚一踹,将梁怀人踹飞。 梁怀人双膝在地面划过,目光不可思议“不可能,你身上连真元都没有。怎么会这么强。” “甭管为什么,既然少爷要我打到你求饶,我就打。” 忽然一声钟响,那是山顶小院的钟声。 众人无心争斗,纷纷朝山顶看去。 梁怀人抓过一个人问道“不是说葛蕈要闭关一个月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我不知道啊。” 两群人最终没有打起来,纷纷从小树林离开。 第8章 最大受益者 钟声响动,满山皆惊。 谁都知道高阳冈山顶小院有口钟,只有葛蕈才能敲响。白行露升内门,就是葛蕈敲响了钟,宣告开始。 那时是三声响,意思是有人升内门。 两声响是紧急召集外门弟子。 一声响最平常,考察弟子修为时,就会敲响。 但是现在,葛蕈宣告闭关,这口钟为什么会响?谁敲响了它?难道是葛蕈出关了? 小院前,贺新凉手里拿着一根黝黑木棍,双手震得发麻。 葛蕈从屋中走出,目光先后落在贺新凉手里的木棍,以及贺新凉身上。 “是你敲的钟?” 贺新凉收起木棍,塞进袖子里。然后对葛蕈恭敬说道“是。” “何事?” “外门弟子梁怀人、陆卷耳两人拉帮结派,于树林中聚众斗殴。” 贺新凉神情淡定,身体站的很直,丝毫没有正在打小报告的自觉。 葛蕈随意向远处扫了一眼,方向恰好就是两派弟子准备交手的地方。 贺新凉知道自己猜的没错,这位果然掌握外门发生的所有事。 “知道了。他们散了,你也散去吧。” 葛蕈只是如此说了一句,没有任何交待。 贺新凉低着头,转身走了。 回到木屋,陆卷耳、陆重行、崔宜归都在。 陆卷耳给了个眼色,陆重行领悟,走出门外放风。 贺新凉对陆卷耳说道“我向葛师告了密。” 陆卷耳盯着贺新凉,忽然哈哈大笑“做得好,一切按计划进行。” 陆卷耳朝着贺新凉竖起大拇指。 贺新凉看向崔宜归“你害怕吗?” 崔宜归摇摇头。 “那你信我吗?” 崔宜归点点头。 贺新凉说道“不要信。你可以跟人做朋友,但不要完全相信。比如今天,谁都有可能背叛你。” 崔宜归作为陆卷耳推出来的白派领导人,本质就是将她架在了一个高度。在和梁怀人对峙的时候,只要身后的人将她推出去,就会瞬间跌落悬崖。 崔宜归摇摇头“你们,我会信。” 陆卷耳扑了上来“不愧是崔师姐,我感动的都要哭了。” 贺新凉将陆卷耳从崔宜归身上扒拉下来,果然陆卷耳脸上没有丝毫感动,反而有一些猥琐。 “你就不怕葛师真的动怒吗?” 陆卷耳脸上的猥琐一闪而逝“怕什么。梁怀人在内门有人,我也不是吃素的。要罚一起罚,要么都不罚。他要敢偏心,我就敢闹。到时候,谁脸上都不好看。” “那梁怀人呢。” 陆卷耳踩在床上,比贺新凉和崔宜归高出小半个头。 “他废了。我说的,葛师都救不了他。” …… 一个月后,梁怀人果然废了。 气海丹田破碎,再也无法吸纳灵气。梁怀人的修行路彻底断了,外门执事名额自然也就告吹。 葛蕈站在山顶小院,看着一道剑光怒气冲冲离开高阳冈。 就在刚才,那道剑光正在诘问自己。 为什么梁怀人会出事? 葛蕈只说不知道,让他自己去查。 剑光是内门的长老,很轻易能查到一个月前高阳冈上发生的事。但是涉及陆卷耳,他也不能轻率行动。更重要的是,没有证据。 外门弟子聚众斗殴事件过了一个月,梁怀人才出事。而这一个月里,陆卷耳主仆、崔宜归、贺新凉都老老实实本本分分。 所有外门弟子在这一个月都很老实本分。 根本查不到什么。 “你知道谁是凶手?” 葛蕈身边,再次出现一道剑光,从剑光中发出的声音。 “知道。” 葛蕈朝山下看去,在梁怀人居住的木屋旁,有许多木屋。当中有一间,房门紧闭,里面的人一个月没有出门了。 葛蕈的目光仿佛能穿过墙壁,看见屋中那个瑟瑟发抖的人。 “他是谁?” “是跟在梁怀人身边的人。名字,应该是叫柴桑。” 柴桑是个普通人,天赋普通,志向也普通。他原本想的就是,跟在梁怀人身后混满十年,然后下山,用他浅薄的修为,在乡野间当一个神棍。 柴桑进入内门的第一天,就打听到了梁怀人的情报。第二天投了过去。第三天成了梁怀人身边的一条狗。 “这样的人,欺软怕硬,狐假虎威,怎么会敢对梁怀人出手?” 葛蕈语气平淡“因为只有他知道,梁怀人根本不会成为外门执事。” 梁怀人是内门某人的私生子,所以他一定会进入内门,拜入那人门下。 柴桑知道后,很是惊恐。 因为一旦梁怀人进入内门,就不能插手外门。而作为保护伞的梁怀人走了,就如同白行露走了一样他肯定会被人报复。 何松的遭遇就在眼前,他害怕自己也变成那样。 “我还是不明白。” 就算害怕自己遭到报复,为什么要对梁怀人出手。一旦被发现,后果只会更加惨烈。 “有人跟他达成了协议。” 剑光中那人恍然大悟“是陆卷耳?” “不是,是贺新凉。” …… 还是冬天时,白行露还没有升入内门,依旧在大雪中练剑。 贺新凉、陆卷耳、陆重行聚在一起吃火锅。 外门弟子进入九酝宗后,就跟外界断开了联系,不能下山。一应修行或者生活物资,都是外门的执事在发放。 可以肯定的是,发放的物资中,没有火锅这一项。 没有鲜肉,没有毛肚,没有鱼虾丸子,更没有冰雪时节的新鲜蔬菜。 可是这些,偏偏让陆卷耳搞到了,应有尽有。 贺新凉不信他那句“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话术。就算有钱,对这些求道者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用葛蕈的话来说,执着于外欲,何以求道? 但陆卷耳不管这些,能纵情享乐时就要享乐。尽管他时常说着“如果我五年之内进不了内门,老头子肯定要抽死我。” 贺新凉捞起一片麻辣牛肉,还没放进油碟里,忽然啊了一声。 陆卷耳和陆重行抬起头看向他,不知道他突然怪叫什么。 贺新凉继续之前的动作,将麻辣牛肉放进油碟“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你说梁怀人在门内有人?” 陆卷耳翻了个白眼“就这点事?” “知道是谁吗?” “应该是内门飞来峰的梁长老,两个人是祖孙关系。” “祖孙?那他爹呢?” “梁长老只有一子,早早同妖兽战斗离世了。据说梁怀人是他遗落在凡间的血脉。” 陆卷耳从火锅里捞起一筷子翠绿的豌豆尖,呲溜吸进嘴巴里。 “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你是梁长老,身居长老高位,儿子又为九酝宗捐躯,仅剩一个孙子。你会让他只在外门当一个执事吗?” “当执事有什么不好?”陆卷耳下意识说,随后反应过来“如果老头子让我接受家里的生意,我却只愿意当个看门的,老头子确实会抽死我。” “对。所以梁怀人一定要进入内门。” 不是一定会,而是一定要。 …… “梁怀人一定要进入内门,这也成了撬动柴桑心理防线的有力扳手。” “然而以梁怀人展现的天赋,他如何能进入内门。”葛蕈淡淡道“所以,那人给他送来了丹药。” “只是那人不知道,梁怀人的天赋,其实比他想象的要高。梁怀人想要突破神意圆满,不需要丹药帮忙。可是这一点,也被贺新凉几人算到了。于是他们安排了一场对打,让梁怀人受了伤。” “他受了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那人催得又急,梁怀人只能选择用丹药突破。” 后面的故事不用说了,贺新凉找到了柴桑,按照计划将他说动,将那枚丹药换了。 陆卷耳交给他的不是毒药,而是一枚帮助灵气吸收的聚灵丹。只不过药效是普通聚灵丹的十倍。 梁怀人吃下了丹药,过量吸收的灵气摧毁了本就受伤的经脉,最终摧毁了气海丹田。 沉默许久,剑光中的声音才再次传出来“这么小的年纪,居然这么能算计。” 葛蕈白了剑光一眼“想笑就笑,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 剑光中传来笑声,满意,欣赏,畅快。 我陆家的人,就该这样。 “这些事你收收尾,把痕迹扫干净。小卷耳便交给你了。” 剑光消失,竟是直接毁灭,当中附着的一缕神识消失不见。 葛蕈知道剑光背后的人谁,陆卷耳的谋划,便是在他身边耳濡目染的。 两人都认为,陆卷耳才是那个主谋,贺新凉只是个跑腿的。 不过葛蕈更为关注的人,却不是陆卷耳。 能被莫师叔选中的人,肯定不会只是表面这么简单。 很快,葛蕈对众人的处罚便下来了。先前参与聚众斗殴的人,都没有逃过,被关着闭门思过。其中对陆卷耳的处罚最为严重,将他沉入湖底关了半月。 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便是敲响山顶小钟的贺新凉,他作为告密者,没有参与斗殴,自然不需要收到处罚。甚至葛蕈还当众表彰了他,赐下一粒丹药。 但是所有人都被关了,就算贺新凉能自由走动,又有什么意思。 于是贺新凉把自己关了。 关上门窗,不理外事。 关上算计,抛却杂念。 贺新凉或许成为明面上,最大的受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