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觅》 第1章 掐死 夕阳西下,白滢望着漫天霞光,知晓自己又被燕王拘禁了一天。 一月前南翎铁骑踏进汴都城,燕王下令,如有不服者,皆诛;若顺从者,留命。以南翎对北齐势在必得之举,贵为皇族只怕凶多吉少。父皇作为国君,被陆吾鞭打锒铛入狱;而白桓为救走父皇,困在天牢被施以焚刑,如今怕是连骨头都认不出来。 父亲和弟弟遭受劫难,而自己也沦为阶下囚,但眼下她不能倒,她要为北齐战到最后一刻,帝玺是燕王最近一直在寻找的要物,这也是燕王没有杀她的原因。 白滢坐在桌子旁边,对菱香道“再过不久,这北齐就要改朝换代了。” “公主莫慌,世子已经逃出去了,他会来营救皇上与公主的。” “我倒是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阿弼的心意我知道,但彰华何等人物,我这玉壶天周边想必都安排了不少暗卫。” 无他,彰华就是燕王,三年前因斩杀南翎叛国敌将一战成名,十八岁便与南岭大皇子彰赫封王获爵。且此人杀伐果断,对敌人从不心慈手软。此次攻下北齐,便是燕王的杰作。 门外想起一阵脚步声,步伐沉稳有力,来者想必胸有成竹。菱香率先走到门口,门却被来人缓缓推开,石莱悠悠喊道“燕王驾到。”语毕,拉着菱香往殿外走。 白滢一阵冷笑,该来的终是要来。她立于正厅桌旁,彰华已不紧不慢地踏进殿门口,只见他一身青郁色长衫,在清冷的月色下如池水般徐徐展开,平添了几分雍容的神采,墨发用玉冠高高束起,就像从书中从走的翩翩公子,英俊华贵。他的下颚极为漂亮,远远就能瞧见挺拔的鼻峰,看着他渐渐走进,白滢却是一惊,往后挪了一两步,幸亏身后的桌子撑住她纤细的身躯,这张脸,在三年前她就见过,难道彰华就是当年的阿璟。不对,阿璟是谦逊有礼的,绝不是入侵北齐的彰华。 眼前的人儿一脸错愕,彰华淡淡一笑,道“公主,久仰大名。” 白滢面色恢复平淡,抬起头,正对上一双黑亮深邃的眼眸,微笑道“不知燕王阁下,来我这玉壶天作甚。” 彰华负手立于白滢面前,迎上她略带敌意的目光,淡淡道“本王想走就走,想来就来。”他的语气狂傲得不可一世,仿佛这天下之大,在他彰华眼中也不过是唾手可得的脚下之物。这样自负的人,决计不是当年的乞丐阿璟,他们只是长得一模一样而已,白滢安慰自己,“今日恰巧经过,顺路进来看看公主,不知公主近来可好?” 男子静静地望着白滢,只见她一袭水红色的衣裳犹如天边漂浮的云彩轻飘飘地衬托起白滢温煦优雅的身姿,殿中摆放着几株秋天最后的莲花,它们被插在青玉壶上,花瓣还沾染着几滴晶莹的水珠,远远望去,灼若夜光在玄岫,赤若太阳映朝云,她就站在红莲的旁边,也不知是她像红莲,还是红莲像她。彰华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叫他好生熟悉,像极三年前那蒙面女子。 白滢转身侧对着他,面色无波地道“若是想要皇帝玉玺的下落,只怕要叫王爷失望了。” 彰华从她言行中感受到“排斥”二字,却也不恼,笑得更是温和从容“公主不请本王坐坐吗?可是恼本王照顾不周?” 白滢回头,轻哼一声冷笑道“如今整个北齐皇宫都在王爷的掌控之中。区区玉壶天,王爷自然是想来就可以来,岂需经过白滢许可?”说完迈入殿房,身形交错间,彰华望上她白玉般的脸庞,那脸庞上有着绯红的落霞与温婉的气质,在他面前一晃而过。 “公主在这里,可还舒服?”彰华悠然踏进内厅。 白滢桌前一坐,也不看他,将篮中的小吃覆上纱巾,心里纵有不满,面上却淡淡道“劳王爷挂念,如今我已沦为败将之女,实是不敢当。” 彰华负手在内厅转了一圈,用手轻轻敲打墙壁,见无异样,他疑虑更甚,索性走到她面前,轻撩衣袍坐下,笑道“公主言重了,将白帝与公主拘禁,实属无奈之举,叫公主心烦,实是过意不去。” 白滢摆手道“也是我固执,为了那玉玺,三番两次拒绝王爷的好意。我这蝼蚁之躯,非但没有自知之明,还如此不识相,王爷却宽宏大量,宽容我的侍女自由出入,要怪只能怪我自己了。很多事情,并无对错之分,只是立场不同罢了。王爷身负收服北齐的重任,若是对我北齐皇族太过心慈手软,如何向贵国皇上交代,如何对得起南翎百姓的厚望。” 她说得如此恳切,令彰华差点动容,他正色道“总是本王不对在先,才让公主受了这一月多的罪,这个礼,是一定得向公主赔的。” 白滢故意撇嘴道“算了,你可是堂堂燕王,这般低声下气向我赔罪,我可担待不起。再说这北齐已是王爷的囊中之物,北齐万民都是你南翎的臣民,我这人面子薄,也过意不去。最好呢,王爷把我和父皇放了,让我们团聚,我会日日烧香为王爷祈福。” “公主想同皇上团聚,本王理当成全。但公主迟迟不肯配合本王找得北齐皇帝的玉玺,总得再耐心在这寝宫呆上一段时日,等玉玺到手,本王再派人送公主与皇上出宫。” 白滢笑道“这倒不用,反正出宫后我也无路可去,你回你的南翎,我过我的落魄生活。从此你我,东升之乌,共晨雉而朝飞;南栖之鹊,伴昏鸦而夜啄。宦海江湖,朝霞滔日,绀宇明月,茫茫红尘,迢迢紫陌,生生世世,两两忘却——” 彰华盯着白滢,见她眼中闪烁着俏皮与娇吟的光芒,一串串词语更是从那娇艳的红唇迸发,越说越荒诞,嘴角更是玩味。 他索性站了起来,待白滢别过头时猛然附身凑近,右手直接掐上她的喉部,目光发狠地望着她。手掌稍微用力,白滢顿觉气息不顺,喉骨就像塞进一块石头,手开始猛然拍打。 彰华冷笑道“看来公主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本王原本见公主容色倾城,就这般跟朝臣一样香消玉殒实在可惜,如今看来,就算本王有意怜香惜玉,公主也不愿给本王机会了。说,玉玺究竟在哪?”说完,彰华手上再次用力,贪婪地享受白滢的恐惧,就像一个运筹帷幄的猎人,看着猎物在自己设计的牢笼中一点点死去,那种积压的快感,汪洋肆意,势不可挡。多日来对待白滢的耐心已经被她消耗光,此刻的她面无血色,眼中闪着湿润的光,就像一株被狂风暴雨揉皱的红莲,她紧紧抓住彰华的手,却无法撼动半分。 “说,玉玺在哪?” “你做梦,我就算死,也——也不会说的。”喉咙被卡住了一般,白滢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彰华一听,目光发狠道“如此,就别怪本王了。”他抿紧嘴唇,力度再次加大,似乎真的要把白滢掐死。 白滢难受至极,手不由自主地往身后寻找支撑物,翻动间桌上的青玉壶搅动落地,“啪”的一声,玉壶被碎为几块瓷片,几株红莲也像极了被人遗弃的遭人凌辱泼水的女子,孤零零 地躺在地上。 彰华这才注意到几株壶中莲,想起三年前滢滢也喜欢在养壶莲,身体突然僵硬,往后挪了一两步,手自然垂落,轻轻道“公主也喜欢养这个?” 白滢咳嗽两声,道“莲生污泥中,其叶何青青。人生有恒性,云胡荡于情。莲花污泥无染,正如我目前的处境举步维艰,将它置于身旁,能时刻提醒我无论环境如何,都要坚忍不拔,保持内心的纯净。”语毕,她迎上了彰华疑惑的目光。 彰华眼神飘忽,这话,是三年前滢滢对自己说过的。 三年前自己遭彰赫暗算,沦为乞丐被丢到北齐汴都一事,当时他的手筋脚筋均被挑断,丢弃在汴都繁华的角落,绝望之际,得一蒙面女子相救。女子将他带到郊外一处水花小楼,请大夫为自己诊治。醒来后,彰华见一女子冲自己莞尔一笑,他弱弱开口道“敢问姑娘芳名?”女子轻轻道“唤我滢滢即可,我爹就是这么唤我的。”语气中的亲切让彰华意识到,她并未瞧不起残破的自己,女子又问道“你叫什么?”彰华摇头不语,女子沉思片刻道“那我唤你‘阿璟’可好,璟,玉之光彩也,人间瑰宝,玉璟钟嘉,涵山川之精气,禀日月之光华。我相信你,就是一块蒙灰的宝玉。”彰华明白,只有当自己一无所有时,对自己好的人才是真的好。只有眼前的女子,能抱起衣衫褴褛的自己。后来,左相高正松带领儿子高文晏前来相助,彰华来不及同那女子告别便消失了,等回过头去小楼寻觅那女子时,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夜色朦胧,乳白的月光透过窗户渗进殿内,映在白滢白皙的面颊上,晃着一种晶莹的光泽,她浓密修长的睫毛不时轻闪,衬得双眸犹如星星在夜空中熠熠生辉,又似恬静的泉水在皎月下缓缓流淌。 彰华注视她的面容,心中暗惊这张脸,这眼睛,怎有些似曾相识?当日的滢滢蒙着面纱,是了,难怪方才听白滢讲话时就觉得她的声音很熟悉,难道……他压下心中涌起的血气,淡淡道“你到底是何人?” 白滢瞧他方才惊慌失措的神色,上一刻还如活阎王般要索自己的性命,下一刻却神情恍惚收起掐住脖子的手,而此番变化,全是来自那壶中莲,这一情景,更佐证了方才的推测,彰华,就是阿璟。怀疑之前是希望,但证实后却是祈祷,她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想不到她当年费尽心思救下的乞丐,竟是叱咤风云的南翎燕王,若不是当年的一时心软,放任他自生自灭,想必今日北齐的结果就会改写了吧。阿璟一贯谦逊的面容在她脑海里不断浮现,时而陌生,时而熟悉。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既分离而又重合,她的心仿佛被一群饥饿贪婪的狼不断撕咬厮磨,疼得淋漓尽致。 见白滢皱起眉头,用手抓住衣衫的前襟,彰华眼眸闪光,顿觉胸口微微发烫,“曾有一女子为本王取名‘阿璟’,能遇见她是本王此生最大的福。”她的神情告诉他,她就是滢滢。 这是你的福,但却是我的孽。父皇受辱,还有北齐皆因你而亡。白滢绷紧身体,控制自己不发抖,高高地扬起下巴道“我是北齐公主白滢,阿璟与滢滢——在三年前早就死了。” 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又否认了两人的缘分,彰华摇头苦笑,于她而言,他就是一个侵略者,一个蛮横的强盗,刚才差点掐死她,他眸中的光渐渐熄灭,轻轻开口道“滢滢,我——” 白滢往后挪步,与彰华保持更远的距离,然看向他的目光又是如此坚定,“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今日站在我面前的,早已不是昔日的阿璟。王爷若是想杀我,尽管动手,就像焚死桓弟那般,不必留情。” “滢滢,你明知——” “夜深了,王爷请回吧。” 彰华踏出玉壶天,石莱原本在门口,却见彰华神情悲戚。这时,陆吾迎面走来,彰华正了正色。 陆吾拱手道“王爷,臣有一事想奏禀。” “说。” 陆吾望着玉壶天的人影,道“王爷,我们攻下北齐已一月有余,天牢里白佶面对严刑拷打仍旧不肯说出玉玺下落,久闻白佶对公主白滢甚是疼爱,不如,我们从白滢身上下手,可以对她——” 彰华断然拒绝道“任何人都不可伤害她,违令者,杀!” 第2章 新生 彰华断然拒绝道“任何人都不可伤害她,违令者,杀!” 陆吾见彰华斩钉截铁,皱了皱眉,“可是王爷,您之前不也是打算对白滢用刑吗,怎个如今又改变主意?” 彰华望着玉壶天,嘴角勾起一抹意犹未尽的笑意,道“对于白滢,本王另有安排。陆将军,本王丑话说在前头,此次出兵皇上将军印交予本王,说明重大事宜皆由本王做主,你上次自作主张焚杀白桓可既往不咎,但若敢动白滢半分手指,本王绝不轻饶。” “喏。” 半夜,白滢从睡梦中惊醒,睁眼一看,竟是菱香。菱香身着夜行衣,喘气对白滢道“公主,奴婢方才用熏香点晕了玉壶天周边的侍卫,眼下乃鸡鸣时刻,宫内的南翎守卫都会放松戒备,正是我们逃走的好时机。” 白滢点头,起床换了身衣裳,果断与菱香溜出玉壶天。更深露重,萧瑟的秋风不时刮动白滢的衣裳,浸水般的凉意逼得她双手紧紧捂住前襟。由于两人从小在皇宫内长大,对宫里地形极为熟悉,混在宫人拉污垢出宫的车上后,不消半个时辰便逃出皇宫。 一脱身,菱香便马不停蹄地拉着白滢往郊外跑,她们都知晓,燕王的人马很快就会追上来。但两人没有乘坐马车,且白滢不像菱香从小学武,跑了没几步就得歇下喘息,很是耽误进程。 果不其然,在刚踏出汴都城门时,身后几百米处灯火闪烁,且有马蹄声,菱香跺脚道“糟了,是南翎的人,公主我们得赶紧跑。” 白滢拉住菱香的手,道“菱香,我们得分两头跑,不然我脚步乏力,你迟早会被我拖累,到时谁都跑不了。” “公主,你说的是什么话,奴婢从小跟着你,你待奴婢就如亲生姐妹一般,哪来的拖累。” 白滢目光坚定,拍拍菱香的肩膀,“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分头跑可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如果我们都能脱身的话,五日后在郊外的那处水花小楼会和,若是落入燕王之手,那也是天意。” “公主!” “走啊,这是命令。”白滢推推菱香,自己率先往山崖的方向前进。 跑到半山腰,白滢跌倒在地,身后的人马将她团团围住,她惊愕地看了周边,后退一步,手紧紧握拳。彰华策马上前,他手持长剑,剑锋闪着凌厉的光,他的神色如万重山般沉重,却未有怒意,目光反而带着难忍的爱怜。 “滢滢,随本王回去。” “阿璟已死,何来的滢滢。” 彰华从马上跳下,走到白滢跟前,“跟本王走,只有我,才能救得了你父皇。”彰华眼中的炙热逐渐燃烧,说完,不管不顾地将白滢拦腰抱起,对旁边石濑道“阿濑,你带弟兄们先去山下等候,本王有话同公主说。” 石濑退到一边,道“喏!”应声后快步离开。 白滢在彰华怀中挣扎,男子任她捶打,下颚绷得清冷而锐利,她哭泣道“彰华,你放我下来。” 已至日出时刻,天渐渐恢复光线,萧瑟秋风之中,几只飞鸟振翅而飞,似乎在逃离这肃然寂静的山峦。 白滢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如同一只受伤无力的白兔,被野兽牢牢锁在怀中。忽而冲着后方喊道“阿弼!” 彰华回头,却未瞧见任何人的身影,白滢忽然蓄力咬住彰华的脖子,这一咬,倾尽身上所有力气,将积累下的懊悔与恨意宛如失控的洪水般难以阻挡地倾泻,彰华的脚一步步弯曲,疼得彰华单膝而跪,终于放开白滢,像是怕她摔着,彰华轻轻把她放在地上。脖子疼得发热,用手一摸,竟然生出鲜红的血渍。 白滢顺势从彰华怀中挣脱,疾步跑开。眼看着跑了一段路就被彰华追上,忽而,脚下的一切让她胆战心惊,只见前方就是深不可见的谷底,对面的池水蜿蜒流下,自悬崖峭壁上坠挂,冲向深深谷底,激起层层水雾朵朵水花,似焰火纷纷扬扬地跳落,自己只要再踏前一步,就会跌进这深渊。 望着距离自己十步之遥的男子,她眼中含泪,声音悲戚道“彰华,与我而言,你就是一个侵略者,毁我白氏三百年的基业,父皇因你受辱,桓弟因你而死,从此你我,恩断义绝。”阴沉的天漂浮的云烟蓬松轻涨,在山顶上望着,云悠然飘动,感觉离自己非常近,仿佛纵身一跳,云朵便会来承载自己。 彰华面容棱角分明,英气逼人,寻常人一见到他感受到的都是威严,深沉,可此刻他眼神却充满温柔,怜惜,出声时更判若两人,“滢滢,你先过来,我知你恨我,让你伤心,是本王对不住你。可本王已无法回头,统一中原,是我彰氏祖先的遗训,你要阿璟,本王可以给你,但你要本王撤兵,本王无法办到。”彰华再次伸手,缕缕白烟掠过掌心,清凉得心慌。纵然只是秋季,然而上方滚滚的云海,都在提醒她,白滢此时稍有不慎,便会掉下这冰冷刺骨的寒渊,有性命之忧。 男子怕她冲动,目光犹如春风般冷静温和,心却忍不住紧张,可她却感受不到,声音依旧软糯,却冰冷的无半点温情“彰华,是因我前世欠了你,你今生才要如此欺骗我,报复我?” 彰华稍顿,嘴角认栽般轻扯,道“滢滢,一切会好起来的,把手给我。”彰华向前走去。 看着彰华一步步走进,白滢惊慌失措喊道“你别过来……”不料却踩上一块石头,脚下一滑,整个人好不及防地掉下身后的深渊。 彰华来不及等待远处赶来的石濑以及多名侍从,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身体不停地往下坠,也似一块石头重重砸进白滢的心里,她看着上方的男子对她狂喊道“滢滢,本王不许你死。” 许是累了,也就瞬间的事,白滢任由自己的身体被冰冷刺骨的池水包裹,一点点地被拽进无尽的深渊,一道青色的身影如水中银鱼般向她袭来,许是地狱的魔鬼在向她招手,疼的不是身体,而是心,她无力地闭上眼睛,坠入黑暗幽梦之中…… “从此你我,宦海江湖,朝霞滔日,绀宇明月,茫茫红尘,迢迢紫陌,生生世世,两两忘却。” 彰华,但愿你我再无来生,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绵延无尽的空白。 三月后,南翎郊外。 白滢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映入眼帘的是月白色床帐,她微微侧头,屋内豪华宽敞,有几,有榻,还有置物柜,冬天的阳光清幽地洒在地板上,香炉堆出的层层烟霭,犹如片片清云填满整个屋子,白滢一嗅,这是淡淡的莲子香,尽管屋外寒风呼啸,但室内却温暖如春。 她试着一动,身上的被子如蚕丝般柔滑,而她躺着的身下铺着几层厚厚的被褥,丝毫感觉不到僵硬。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到底是谁,经历了什么? 白滢敲敲脑袋,只觉一片空白,她应该是失忆了。环顾四周,隔着纱帐,那榻上好像有一个人影,侧对着她,那人正低头看书。 那是自己的侍女吗? 不对,那人身影高大,不似女子。 白滢一愣,那是个男子。 她艰难地坐起身,只觉头晕目眩,这才发现额头上缠着一层纱布,全身没有力气,又轰的一声倒下。 顿时,只听“啪”的一声,像是将书籍放置桌上的声音,接着纱帐被挑起,映入眼帘的是一陌生男子的脸庞。 白滢彻底愣住,此人是谁,为何在此。 “你醒了?” 彰华见她睁大双眼,眼睛一亮,立即来到她身旁,坐在床榻旁的圆席上,“滢滢,可还有何处不适?” 言毕,又将手搭在她的额头,“嗯,烧已经退了。” 他的关怀,是那么熟练与合理,语气十分温和,神色如冬阳化雪般暖意融融,就像一个焦急的男子,无微不至地照顾患病的妻子。 他的目光深邃如幽潭,她几乎要被吸引进这深不可测的潭底。 “你,你是何人?我为何在此?” 她艰难开口,这才发现喉咙嘶哑,想来自己昏睡已久。白滢微微皱眉,想咳却咳不出来。 “滢滢,你先别急,先喝点茶。” 彰华从几上倒下一杯热茶,“你是南翎左相高正松之女高滢,亦是与本王有媒妁之言的未婚王妃,三月前你在我郊外府邸的高处摔落,当时情况十分紧急,好在医者抢救及时,将你从鬼门关拉回。医者说,你已无性命之忧,但脑中有一大块淤血,要恢复记忆,只怕很难。” 白滢听得一片模糊,失忆?难怪自己想不起之前的事,“那你是?” “在下乃是南翎燕王彰华。” “燕王?彰华?”白滢呢喃道,“我怎么没听过这名字。” 彰华听白滢这样说,似乎松了一口气,耐心解释道“滢滢,你如今失忆了,自是任何人都不晓得,你先把茶喝了,润润嗓子。” 白滢望着他,被他几句关心的话引得心酸,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见她接过茶杯,听话地喝起来后,彰华会心一笑,轻轻道“滢滢,你此次新生,本王苦苦等候多月,好在,老天爷终于把你还给我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本王绝不放开你。” “新生”二字触动了白滢的心弦,她就像一个初降人间的婴儿,带着虚无的记忆与无知的未来来到这世间,“我这是在何处?” 彰华顿了顿,微笑道“这是本王在上宁郊外的另一处府邸,你喜欢安静,此处正适合你养伤。” 他看着愣愣的白滢,宛如一股清泉流过心中。时隔三年,他终于能拥她入怀。记得几月前她欲哭无泪,夹在国仇家恨和昔日情谊之间,她完全可以假意与自己和好如初,利用自己对她的爱趁机杀了自己,但她没有这么做,宁可把命还给北齐也不愿欺骗他。看着滢滢伤情,他亦心如刀割。将她从水里救上来那一刻,他就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放手。哪怕她恨他,哪怕她已经许配给完颜弼为妻,他都不在乎。 然在北齐寻的医者在为白滢诊断后,却摇摇头道“启禀燕王,公主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头部遭受水下淤石撞击,在脑中已形成血块。依微臣目前医术,尚无解决之法。公主只怕,会忘记前尘往事,失去记忆。”当时听完百感交集,前尘往事,他既盼着她能记起,又盼着她,永不再记起。如此也好,他可以带她回南翎,给她一个全新的身份。 彰华目不转睛地凝视眼前的人儿,见她将茶水喝完后,又道“你先等会儿,本王去唤医者。” 看着离去的青年,白滢呢喃道“高滢?王妃?” 难道这就是她过去和未来的身份,方才的青年,于她而要是如此陌生,真要嫁与他为妻么。然而自己目前连亲人都没见到,孑然一身,不听信他又该如何,眼下只能先养精蓄锐了。 不出片刻,彰华就带医者赶回。见账内的人影一动不动,他示意医者稍等片刻。当他撩起纱帐时,只见床上的人儿神情凝重,将双手叠放在膝头,宛如一樽白玉雕像般坐在那儿。他坐到白滢身后,用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犹如呵护一只受伤的小猫,仿佛稍大点的动静都能吓跑她,感受到白滢身躯逐渐僵硬,青年温柔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本王知你心情复杂,但是本王会一直守护你,不让你受伤害。滢滢,先让医者为你诊脉,好么?” 白滢迟疑了下,点点头。 医者走进纱帐,见一女子肤光胜雪,我见犹怜,哪里敢细看,低着头侧对着白滢为其诊脉,彰华在旁沉道“大夫,如何了?” 医者摇头叹道“高小姐如今苏醒,微臣只需再开些补药养好身子,即可下床活动。但要化解脑中淤血,只怕茫茫天下,目前还找不出有此能力者,只能靠天意了,请王爷恕罪。” 第3章 再来 医者摇头叹道“高小姐如今苏醒,微臣只需再开些补药养好身子,即可下床活动。但要化解脑中淤血,只怕茫茫天下,目前还找不出有此能力者,只能靠天意了,请王爷恕罪。” 跟前的人儿颤抖了一下,彰华沉吟道“你这庸医,本王就不信,天下之大——” “王爷,莫要为难他,”白滢莞尔一笑,对医者道“有劳医者,您先下去吧。” 彰华身体微微前倾,更加靠近白滢,“别着急滢滢,本王就算穷尽财力,也要为你寻到医者。”语毕,带着医者走出房门,呼呼的寒风趁机涌进来,室内的香气瞬间被冲淡,待门板合上时又弥漫四溢,如置身于袅袅春风之中,看得出来,彰华在她的寝室下了功夫。 白滢露出无力的笑容,就连上宁的名医都用“天意”二字,他这话摆明就是安慰。她敲敲脑袋,还是一片空白,顿觉身体轻飘飘的,仿佛来一场风就能把自己掀起。 这时,门口又响起敲门声,白滢走下床,披上外套徐徐走到前厅。 “何人?” “高小姐,是小人。”一阵尖锐嘹亮却不刺耳的声音在外响起,此人正是石莱。得到室内人的许可,石莱走了进来。 白滢打量着他,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有着圆鼓鼓的肚子,以及横着的脸,与彰华那修长挺拔的身姿形成鲜明对比,他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仿佛她就是他的女主人,“高小姐,小人是王爷跟前的人,名唤石莱,您可唤小人阿莱。王爷有要事先回城内府邸,命小人在此等候高小姐的差遣。您若是有任何吩咐,尽管开口。” 白滢点头微笑,“阿莱客气了,你先出去吧,有事我会唤你的。” 侧首一望,正厅的左边是书房,她也不知哪来的兴致,走进书房后找出墨彩,准备画点什么,一想到作画就兴致勃勃,想来这是自己失忆前的喜好。 她迅速铺开宣纸,握着沾满墨水的笔行云流水般地落下,一只鸭子跃然纸上,望着画上栩栩的光影,白滢目光一亮,自己果然擅长作画,只可惜以前是何等模样,全然想不起来。 桃花笑春风,稚鸭弄溪水,落笔之人良久无言。忽而,窥望窗色,只觉灿烂耀眼,罢了,生命在于妥协,既然无力改变,那就重头再来。白滢释然松笔,与其纠结在苍白遥远的记忆里,不如想好以后的出路。 是了,彰华说她是丞相的女儿,如此说来自己出身不俗,只是亲人们如今在哪?那位高相呢,他什么时候来。 相府,高正松正在书房看书。 屋外满庭残雪,高文晏疾步跨过门槛,走了进来,道“爹,陆吾回来了,只是没同燕王一块回来,他现下,在郊外的行宫歇息。” 高正松放下书籍,抚了抚下巴的胡须道“我知,燕王此次北攻大获全胜,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北齐政权瓦解,符合燕王做事的一贯作风,快,准,狠。对待敌人,他从不心慈手软。这才是帝王本色啊。” “燕王一向杀伐果断,只是爹,当年楚王设计谋害燕王的事,你说,燕王为何不上奏皇上呢?” “还不是顾及手足之情。当年被楚王流放到北齐之事,若不是容妃向燕王求情,只怕楚王他……” 高文晏摇头道“这容妃娘娘也够偏袒的,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她怎能纵容楚王胡作非为。” “燕王与楚王虽都是容妃所出,可燕王从小在宜妃膝下长大,与容妃感情生疏,因宜妃之姑燕王深得皇上喜爱,更加深了他母子间的裂痕。但楚王就不一样了,从小跟着容妃,是容妃最大的希望与依靠。”似乎想起什么,高正松皱眉道“话说回来,当年燕王能死里逃生,据说是得到一女子的搭救,只是后来他被我们接走,中断了那女子的联络。” 青年眼神一亮,“竟有此事?” 高文晏叹道“我也是偶然听石莱提起。不过此乃燕王私事,我们做臣下的断不可打探他的往事,尤其是关于汴都的一切。” 此刻,仆人走了进来,对父子二人道“燕王来了。” 高正松大步赶到府上正厅,只见彰华一身青袍,手握折扇,一幅休闲装扮,嘴角挂着一丝从容的笑意。厅墙上的古画映着他出世的站姿,习习冬风,融融日光,漂起无尽微尘,无声摇落在他周身。那华贵的气场,让高正松不敢直视彰华的目光,只得低头道“下官见过王爷。” 彰华径直走到主位,轻拂衣袍缓缓坐下,微笑道“本王突然造访相府,未经周旋,还请丞相海涵,但着实是有要事相商。 高正松微微抬头,轻声道“王爷言重了,王爷舟车劳顿,又刚刚经历战事,突然至此找下官议事说明王爷器重。能为燕王效劳,是下官的荣幸。” 彰华一笑,道“丞相客气,当年本王在北齐落难,对亏丞相与令公子雪中送炭,才令本王逃过一劫。此番大恩,本王一直铭记于心。” 高正松拱手道“不敢。不知燕王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彰华屏退左右,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事关本王的私事。” “下官一家蒙王爷多年照拂,不管于公于私,只要王爷开口,下官不敢不从。” 彰华抿唇道“丞相先别答应得太快。本王有个不情之请……” 高正松听完,双眉挑起,道“如此甚好,内子去世得早,下官一直遗憾没有为文晏增添一个妹妹,既然王爷开口,下官必会拿滢儿当做自己的女儿对待,从此刻起,高滢就是我高正松的女儿,因从小体弱,为让她安心养病,故而一直将她藏在高府后院,未曾让外人知晓。” 彰华拍拍折扇,含笑道“多谢丞相成人之美。本王还有要事,就不叨扰丞相了。” 赶回行宫后,石莱将白滢躲在书房内的事告诉了彰华,只见彰华淡笑不语,他掩盖不住的笑意印在石莱与石濑兄弟二人的眼中,然他们却替王爷担忧。虽说白滢目前失忆,可一旦让她想起之前的事,那保不准会要了王爷的命,她和王爷中间隔着的,可是灭国之恨,亡家之仇。白桓被南翎人所杀,而白佶可是被困在牢里受苦受辱。王爷为了和她在一起,却拿自己的性命在开玩笑。思及此,一向耿直的石濑突然开口道“王爷,依属下之见,不如将公主送走吧。” 彰华收敛笑容,沉吟道“阿濑,本王知晓你的心意,但对于滢滢,本王志在必得,说什么都不会把她送走的。” 石濑依旧没头没脑地道“可是王爷,你可是公主的仇人,属下不能看着你置身于险境。” 彰华目光如刀,一语不发地看着石濑,石莱狠狠地捏住石濑的手膀,笑嘻嘻地道“王爷足智多谋,万事皆可应对,用不着你这狗东西在这乱叫。公主她失忆了,暂时不会伤害王爷的。” 彰华深呼吸一口气,道“你们二人记住,在本王身旁,没有什么公主,只有高相之女高滢。谁要将此事泄露半字,本王绝不轻饶。” 白滢立于桌前,方才画的一幅早春图已勾起她的趣味,此刻正作画的,是一幅红莲浣碧之图。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人叹道“高小姐真是丹青圣手。连本王都无法分辨,此乃真正的水中红莲,还是高手的杰作。” “怎么不卧床歇息,反倒想着作画?” 白滢停下手中的画笔,抬头望着彰华,“总不能一直歇息下去,我躺了几月,腰酸背痛的,是该活动了。”顿了顿,又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与其浑浑噩噩地活着,不如作画卖银子来得实在,我得重新活下去。” 彰华徐步走到白滢身侧,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有本王在,你不必活得如此辛苦,一切有我。”白滢微微拂开彰华的手,并与其拉开一段距离。尽管眼前的男子说是她未来的夫君,但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关于彰华的任何事,他任何亲近的行为,就像一个陌生男子的靠拢,“女子贵在自强起立,何况高滢是个无记忆的人,在没有找到记忆以前,我不想随波逐流”。 手上一空,彰华摇头苦笑,却也不恼,见眼前的人儿这般倔强,索性提笔在白滢的画上题字,一个个俊俏的小字如鸟儿般灵动地在画的右上方落下,她微微别过头看着身旁的男子,他的目光专注而淡定,他的侧脸犹如嶙峋的山脉般陡峭挺拔,仿佛在审视眼下的一切,用力量来说服万物观众,而自己默然伏首在他沉静的面容之前。 这是一种让天地雌伏的俊美。 白滢的脸不知不觉染上一抹红晕,下意识地别过头。而身旁的男子仿佛不曾在意她的瞩目,专心致志地写下最后一个字,白滢望了一眼,念道“绿潭摇滟接星津,轧轧兰桡入白萍。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 彰华将笔置于一边,对白滢温柔一笑,“它就像滢滢,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渌波。。” 白滢摇头笑道“王爷见笑了,高滢岂敢与宓妃相提并论。”宓妃?她脱口而出,貌似以前在书上看过甄宓的故事。 彰华望着白滢,浅笑道“宓妃貌美倾城,端庄贤惠,的确是国母的不二人选。三国时就流传着‘北有甄姬,南有二乔’的佳话。” “只可惜红颜薄命,最终还是死于自己的夫君之手。帝王心思,朝秦暮楚。若不是当日曹丕求娶宓妃,只怕她也能与心上人双宿双栖。但帝王的女人就同春日鲜花一般,没有人能永远貌美,却永远有人正貌美着。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最终,也只能留下玉带金镂枕,在梦中与情人相见。” 彰华才觉得她话中有话,微一思考,他才将她板正,“你是觉得自己如宓妃?” “不,我觉得宓妃就如那壶中的红莲。” “壶中莲?”彰华笑了笑,“听你此言,似乎在为她叫冤。” “我是为宓妃不值,如若当初她敢闯出一片天,不做帝王的女人,兴许结果就会不同。” 彰华皱起眉头,将她打量一番,试探道“你还是在说你自己。” 白滢摇头笑道“是与不是重要么?重要的是,我对王爷一无所知,连王爷是不是曹丕那样的男人都不知晓。”她指她失忆了,不知晓他是什么样的人。 言毕,白滢不动声色地走到前厅,从他身旁越过。彰华目光深邃,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未动。 他的确想把她拘在身旁,不让她离去,但她与他中间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灭国之恨,杀亲之仇,每一样都足以令她恨之入骨。将她留在身旁,岂不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她对自己必有情意,因为爱所以会原谅,是了,白佶还未死,优待于他让他安享晚年,若是被她记起,是不是能抵消一部分恨意?白桓非自己所杀,自己全然不知情,只是来不及同她解释……彰华这般安慰自己。 不,连上宁的名医都暗示他白滢再无恢复记忆的可能,他又何须己人忧天。 彰华走到前厅,白滢转首道“王爷这是要去哪,什么时候送我回家?” “本王要为你寻得医者,在这之前,为方便你看病,最好先待在这里。”一句话轻飘飘的话,就将白滢的请求软绵绵地弹了回来,她点头道“我知道了,有劳王爷。” 彰华走出房门,石莱站在院子里神情凝重,见他步步走近,开口道:“王爷,皇上召您即刻进宫。” 第4章 白佶 彰华走出房门,石莱站在院子里神情凝重,见他步步走近,开口道“王爷,皇上召您即刻进宫。” 晚霞明了,彰华望着身后的行宫琳阙,重重轻烟中有红杉如莲,嘴角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道“父皇召本王进宫,想必是为了白佶之事。” “王爷,你就放心去吧,这里交给小人。” 彰华换了身官服,步入石濑早已准备好的马车,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就到了彰怀的书房丹心阁。大监苏明迎了上来,嘿嘿笑道“哟,燕王殿下来了,皇上已恭候多时。”接过彰华卸下的佩剑,苏明将彰华领了进去。 丹心阁早已站满了人,楚王彰赫,定王彰翰,四皇子彰辉以及早前同行的陆吾都堆在彰怀书桌的两侧。 彰华缓缓跪下,向彰怀行礼后,旁边的彰赫用手托着下巴,一副打量的神色,“三弟此番奏请出师北伐,为南翎又立下赫赫战功。想来,父皇加封晋爵,指日可待了。” “大哥说笑了,彰华蒙受父皇恩典,自当为父皇效力,加封晋爵也好,混吃老本也罢,无论彰华变成什么样,都是父皇的儿子,这点,不会因为权势地位而改变。”他的回答是如此得体谦让,显得彰赫有点鼠目寸光,只在乎眼前的蝇头小利。 果见彰怀会心一笑,“华儿,现如今,朝中都在议论要如何处置白佶。楚王,陆将军主张处死,定王持中不语。而高相,则言不能处死。你怎么看?” 彰华徐徐道出,像是有备而来,“彰华道北齐原本是中原诸国最强大的一方,然自百年前,北齐开始崇尚以礼治国,立心以正,是中原默认的天下共主。此番北齐虽被我南翎溃败,但我方师出无名,终究是理亏的一方,如若此番南翎将白佶处死,只怕会给各国落下话柄,耻笑我南翎乃蛮夷之邦。” 彰怀微微皱眉,目光染上一丝阴霾,道“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哪怕强如当年的西周天子,可以号令天下诸侯,但这种号召力,仅仅是靠礼乐制度与宗法制得以维系。事实证明,想要称霸天下,靠的是兵强马壮,至于礼乐仁信,不过是用来堵天下悠悠之口的世俗虚礼罢了。” 彰赫趁机浇火,望着彰华得意道“父皇所言极是。三弟莫要忘了,当初是你提出攻打北齐的,而今白佶已沦为我南翎的阶下囚,如若不斩草除根,只怕春风又生啊。”言毕,又微瞥彰怀的神色。只见他目光幽深,待彰华作何反应。 彰华不慌不忙,“然,但父皇可曾想起,周天子既威信已失,诸国仍愿尊称他为华夏最高统治者,而不是除之而后快。” 彰怀眉头骤然疏松,道“说下去。” “事关信仰二字。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事主,好恶殊方,九家之术锋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并诸侯。面对纷乱的时局,周天子代表的礼乐之风,就如一股理性的力量为世人劈除诸多困扰。若是父皇能效仿东周列国,善待白帝,推广圣王之道,莫说统一中原,就算使天下复归清明也指日可待。”进宫之前彰华就想好说辞,为了保住白佶,可算绞尽脑汁。 彰怀面色平静道“那你是想让朕放过白佶了?” 彰赫急道“不可,父皇——” 彰怀摆手道“让燕王说下去。” “非但放过,更要厚待,给予尊重,但不能让白帝自由出入,须有人看守。一来,白帝在我南翎,将他安置于哀牢山,避免他与外人接触,崔副将在北齐监国,叛党一日无主便寻不到由头聚集造反;二来厚待一个被自己消灭掉的一国之主,既能堵住天下人谩骂之口,避免诸国嘲笑我南翎蛮横,也可彰显父皇胸怀四海,有包容兼并敌人之风;三来,哀牢山漫漫岁月,定能消磨白帝斗志,到那时可让他写下废己诏,由曾经的北齐君主来告知北齐百姓,愿臣服在我南翎脚下,瓦解北齐旧臣的忤逆之心,一举三得。”彰华思来想去,将白佶置于哀牢山,是唯一能保他无忧的办法。有谁,会想除去一个阶下皇帝,这比让他活着更费力;又有谁,会去关注一个生活在凄苦之地的老头,如此,方便日后行事。 “哈哈哈,华儿,哀牢山地势险要,又寒凉清苦,无人会去那个地方,你可真是为白帝着想。” 彰华沉静道“儿臣自当为父皇分忧。” “白帝之事,就交给你安排吧。” “谢父皇。” 彰赫见彰怀放松了神色,原本还想上前劝阻,却被彰辉拉下。陆吾也是个识相的,在旁一语不发,反正楚王与自己立场一致,他劝也劝了,结果还不是让燕王得逞,自己又何必因此得罪燕王,彰翰就更不必说了,从一开始,他就不想掺和两位侄子的斗争。 彰华如释重负,滢滢,你父皇,本王总算保住了。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顺路赶回燕王府拿点东西,彰华的身后响起一阵轻盈的问候,“王爷这时要去哪?” 彰华回头,只见念云站于桌边,目光晕上一点喜悦,她是最早进府的姬妾,可他的心早就被白滢占满,望着对方人儿期盼的目光,终是不忍一再冷落,道“本王离开上宁多日,府外还有多位大臣等我本王协商要事,这几日本王就不回府了。念云,你做事一向让本王放心,府里上下就交予你打点了,记得照顾好自己。”他拍拍念云的肩膀,最后的语气软了下来,但仍然头也不回地离去。 望着彰华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下,清浅走了进来,道“王妃,王爷看起来很信任你。”念云无奈一笑,道“你也说了只是看起来,这么多年,我从未走进他的内心。” 清浅安慰道“王妃温柔可人,贤惠懂事,王爷早晚有一天会晓得王姬的好。” “但愿如此。” 郊外别府。 月黑回廊,烟笼寒阙。屋内燃着好闻的莲子香,石莱的炭火每隔一个时辰就要进来添加一次,他要确保屋里的人儿不着凉受冻。 白滢捧着诗集,不断翻动的手忽而在几行字前停驻,“无论海角与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路远谁能念乡曲,年深兼欲忘京华。忠州且作三年计,种杏栽桃拟待花。”这是古人的《种桃杏》,意为随遇而安。女子放下诗集,呢喃自语道“我从何处来,又从何处去。” 这时,白滢回想了彰华的话,他是左相高正松的女儿。是了,她还有家人。她开门喊道“小臣,你们王爷什么时候过来?” 石莱恭敬一笑,道“高小姐,王爷傍晚出门时走得急,并未交代。” 屋里的女子索性踏出房门,向回廊走去,石莱闪到她跟前,笑着道“高小姐,您这是要去拿?” “我想出去走走。” “高小姐,我等奉王爷之命,要守护好高小姐。您刚刚大病初愈,实在不宜到处乱跑。”石莱并为让路,然对白滢的语气却恭敬得像对女主人讲话。 白滢见石莱软磨软泡,不耐烦道“小臣这是在看管我吗?谁给你的胆子,你家王爷吗?”边说边翘起嘴巴,她不知,如此非但不能吓退石莱,反而透露出小女子那俏皮模样。 见白滢摆出大小姐的架子,石莱弯腰笑道“哎呦,高小姐,就算你给小人一万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呀,您可是王爷心间的人。只是若你有丝毫闪失,我等无法向王爷交代。若是高小姐真有出行需要,请容小人禀报王爷,由王爷来陪伴你出行。” “你——”白滢疑惑彰华为何要看管她,而且若她真是高正松的女儿,自己昏迷多日,醒来也有两天了,为何不见自己的父亲来瞧自己。 骤然间,一名黑色身影宛如幽冥暗蝶般翩翩降落,女子蒙着面,双眼发亮地看着白滢,声音发颤唤道“公主!” 白滢被这声叫唤弄得莫名其妙,“公主?” 石莱眼见院中从天而降的黑影,听到黑衣人对白滢的称呼后已猜到是北齐的人,转身跑向回廊,边跑边尖叫道“阿濑,快来呀,有刺客。” 蒙面女子目光一凛,跃身翻到石莱跟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石莱打晕。 白滢愣愣站在院中,看着动作敏捷的黑衣女子,轻声问道“你是何人?” 只见那人快步走近,她并未将面纱揭下,映入眼帘的是半张年轻姑娘的脸,约摸十七来岁,面色泛黄枯燥,然眼睛却像一股活泉般清澈透亮,紧身的黑衣束出她有力坚韧的臂膀,看样子是个练家子,“奴婢是菱香呀公主,” 白滢皱眉,摇摇头道“菱香?” 菱香握紧白滢的手,道“公主,彰华他对你做了什么?你忘了,当日你我分开逃跑,你与奴婢约定在水花小楼汇合,后来才得知你又落入彰华手中,奴婢几月前就从北齐跟踪南翎的军队一直到这附近,” “姑娘,我叫高滢,不是你说的公主。” 菱香未放弃,拽着白滢的手道“公主,你先跟奴婢逃出这狼窝,奴婢会想办法医治你,并与世子会和,世子也来到南翎了。”说完,也不顾白滢的抵抗,强行拉着她往回廊的方向走。 然已经来不及了,石濑已带人冲过来,十几名侍卫手中的火把犹如夜空中的灯,将院子照得格外通亮。 众人将二人团团围住,烈焰如笼的院子中,忽然悠悠走来一道身影,他身上的衣裳宛如冬天翘首昂扬的苍松,青凝而高深。空气中充满压力,来自于慢慢走近的彰华,他就像一头敌视猎物的狮子,蓄势待发,准备将对方击倒。 白滢在菱香身旁小声道“挟持我,”菱香一动不动,“快啊,你再这样谁都走不了。”菱香终于捏住白滢的脖子,大声喝道“别过来,要不然她就没命了。” 彰华面色平静,“把滢滢留下,本王放你走。” 菱香不由得咽了口水,她未曾与燕王正面交锋,但这不怒自威的气势却也让她心中一晃晃,她环顾四周,“反正皆是一死,我便拉着她陪葬。” 彰华瞳孔一缩,手紧紧握拳。 他终于见到她,方才听人来报,说有人闯入后院打算劫走白滢,一向稳重的他便乱了心神,然而她还在黑衣人的手中,幸好她看上去面色还算红润,似乎也未曾受到惊吓。 白滢自然无碍,此刻,她的疑惑一番番袭来,彰华拿她当成犯人一样看管着,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可此番见到他,他眼中的担忧令她心慌,超过黑衣女子带给她的疑惑。 “大胆女贼,还不放人?”石濑厉声喝道。 菱香冷笑一声,并不理会石濑,而是将目光落在彰华身上,“先让高小姐送我一程,否则我们两个都活不了。” “放了她,本王放你走。” 彰华率先说明,虽然对方未开口,他已然明白对方的用意,他不需要知道对方是何人,更不用问对方的目的,他只要他的滢滢安然无恙。 面对彰华的坦荡,菱香却显得小心翼翼,她眉心微微撅起,她原本想带公主逃离这里,而今看来,彰华死活不肯放手,难上加难。一股怒火油然而生,烧得她很难受,然而她却没得选择。 “你们退开,否则我就没命了。”白滢故意说得颤抖害怕。 “莫再得寸进尺,”石濑再次喝道。 彰华举起手臂,“后退。” “王爷?” 彰华炯炯地盯着菱香,未曾受他人影响。 石濑摇摇头,跟着侍卫们一步步往后退。 当下,只有彰华一人与菱香对峙,不过,石濑却也准备好暗箭,对准了菱香。 白滢紧张不已,这蒙面女子真是不要命了,她岂是彰华的对手。 彰华朝着白滢菱香走去。 菱香押着白滢连连后退,“站住,再过来我就掐死她。” 彰华停下脚步,趁菱香东张西望之际,石濑发出暗箭,将其射到菱香的右臂膀上,“啊——” 石濑趁机而上,举剑划伤菱香的另一只臂膀,彰华大步向前,当剑尖准备朝菱香刺去时,白滢趁势从菱香怀里退出,朝彰华扑去,彰华心下一紧,立马将白滢接住。 菱香已经跪倒在地,被侍卫们押住。 彰华抱起白滢,对石濑道“留活口!” 第5章 温柔 彰华抱起白滢,对石濑道“留活口!” 看着怀中娇软的人儿瘫倒在怀中,就像一只跌落在地的鸟儿寻求他人的庇护,彰华对待旁人那颗强硬的心就宛如被人窥破软肋般柔了下来,“滢滢没事吧?”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白滢从彰华的手中挣脱,缓缓退出有力的怀抱,“她究竟是谁,为何喊我公主?” “公主”二字犹如一根弹簧触中彰华的心弦,然看向白滢的目光依旧柔和,“这女贼的话不必理会,许是认错人,许是朝中别有用心之人,要来拆散你我。” 白滢对这个解释显然不满意,“我虽未看清那黑衣女子的容貌,但总有一股似曾相识之感。” 男子握紧白滢的双手,轻声道“定是错觉,你之前不是在相府就是在我的府邸,怎会见过她。” 白滢的手猛然抽出,如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直接拒绝的旁人的关切,闷闷道“说起相府,王爷为何要拿我当成犯人一样监视。”这几日待在房里不知,一出房门才知道失去了自由。 彰华耐心,用略带哄劝的语气道“滢滢,门口那几人都是本王的亲信,他们定不敢为难你,只是你才摔了一跤,又失去记忆,本王怕你外出会有不便,这才放他们在这里供你差遣。”语毕,他原本想搭住白滢肩膀的手在空中停滞,转而又缓缓垂落。 “如此,多谢王爷挂心。也劳烦王爷,早日为我寻来医者,好让我与家人团聚。”白滢语气淡得像清水一般,听不出多大的诚意。她内心疑惑着,真是这样吗。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他说得惟妙惟肖,不像假话,但自己也无法确认是不是真的。我到底是谁。 彰华随白滢走近房间,趁她不注意在茶杯里下了安神散,一会儿功夫她便感受到倦意,迷迷糊糊地倒在彰华怀里,他轻轻抱起人儿朝纱帐内走去,为她拂去额间的碎发,为她盖上丝滑的被子,将她一双犹如玉藕的小手置于被窝,坚定道“我是不会放你走的,哪怕你日后恨我,我也要同你纠缠在一起。” 柴房内,石濑狠狠地鞭打着菱香,责问道“为何要带走高小姐?” “你明知故问,她是我北齐的公主,我身为公主最信任的人,岂能看着她陷入狼窝。” 一句话瞬间提醒石濑她的身份,石濑拿下她的面纱,果真是菱香,随即冷哼道“狼窝?北齐有什么好,你们的皇帝沉迷花鸟书画,哪懂得治理天下,即便王爷没有出手,那西凉与东黎就会放任北齐这块肥肉不吃吗。你应该庆幸是我家王爷救了你家公主与她父亲,要不然只怕他们早就身首异处了。” 菱香不屑一笑,道“我呸,彰华还不是迷恋公主貌美。” “胡说,王爷岂是以貌取人的肤浅之辈,王爷寻了她整整三年。” 菱香皱眉,三年?水花小楼?彰华的面容与当时的阿璟重叠在一起,“既然是真心喜欢公主,为何要挥师北齐,害得公主家破人亡,若是公主想起前尘往事,你觉得公主会原谅他吗?” 石濑对这个牙尖嘴利的丫头真是忍无可忍,刚想辩解,就听彰华在身后道“只要你不说破,她永远不会知道此事。” 彰华徐徐走来,嘴唇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从容得像位优雅的王者,他骄傲地扬起下巴,自如地用谛视的目光望着菱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这其中也包括她。 他越是自信,菱香越觉得他无耻,破口辱骂道“彰华,你这个畜生,趁人之危……” 石濑捂住她的嘴巴,呵斥道“你吃了豹子胆了,敢辱骂王爷。”说完又将鞭子高高举起,示意她再敢吐出脏话,定不轻饶。 彰华摆摆手,“放下。”转而又将目光注在菱香身上,道“本王知道你,你叫菱香,三年前在水花小楼的丫鬟,就是你吧。” 菱香不作答,开门见山问道“你是不是想娶公主?” 彰华淡淡一笑,挑眉道“不行吗?除了本王,谁都没资格拥有她。” “但公主已由皇上许配给完颜世子为妻,你这样做,岂是君子所为?” 石濑厉声呵斥,“放肆!”却被彰华制止。 彰华紧紧将菱香看住,“若是完颜弼能护好她,今时今日,滢滢就不会同本王在一起,他根本就不配做滢滢的丈夫。美人只配强者拥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本王自由自在惯了,正人君子也好,阴险小人也罢,都不过是世人用来绑架强者的一种道德束缚,可我彰华天生桀骜,为了滢滢,甘冒天下之大不讳,夺他人之妻。” “你……”菱香只觉得一阵闷痛袭上心头,公主落在这种强盗手中,岂会快乐,“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彰华不以为意,“那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本王问过太医了,你家公主要恢复记忆几乎没这个可能。若你想留下来照顾滢滢,本王可以成全你。但有个条件,就是你不得向她透露过往。”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彰华负手立于房中,不急不缓道“本王知你不会答应。” 菱香强压下心中的忐忑,看着彰华道“所以,你准备杀了我吗?” “你多心了,你是滢滢在乎的人,若是本王杀了你,日后被她知晓,她定不会原谅本王。但留着你,只怕又会成为本王同她之间的障碍。” 看着彰华不明所以地笑着,菱香只感到一阵恐慌。久闻燕王手段狠辣绝决,不知他会如何处置自己,“拿上来。” 菱香迎着他身后一看,一名侍卫端上来一碗黑色的药水,味道苦涩刺鼻,另一名侍卫捏住菱香的嘴巴,强行将药汁灌入她的口中,菱香急道“你给我喝了什么?” “结声引。喝下此药,你只会变成哑巴,不会要你性命。既然你爱主心切,本王愿意成全你。但你若是敢向滢滢透露半个字,届时你主仆二人,就得一起在黄泉路上作伴。”彰华头也不回地离去,石濑在旁摇头道“你这是何苦呢,什么夺不夺妻的,这是你家公主的好归宿,多少女子想嫁给我们家王爷呀。” 隔天清晨,白滢坐在桌旁,手托着腮。 一名侍女缓缓走进,自称是彰华派人服侍白滢的,“奴婢名唤梓吟,” “抬起头来,”白滢见梓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龄,眼睛明亮如漆,透露出一股真诚,但除了眼睛比较出彩之外,容貌却较为普通,皮肤泛黄,双手略显粗糙,应不是常年在王府做些轻细活的侍女,不禁问道“你之前是在燕王府当差么?” 梓吟如实道“高小姐,奴婢之前是在燕王府打杂干粗活的,扫地挑水洗涤比较擅长。” “既然如此,你来我这可会习惯?” 梓吟眼睛转了一下,又望着头上的墙板,“奴婢虽然笨,但伺候高小姐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像倒茶研墨的事,奴婢这两天一直在学,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白滢一笑,倒是个老实交代的小丫头,平常人见到主子,哪有一开始就摊牌说自己不聪明的,温声道“你还挺用功的。” 梓吟眼睛一亮,像是得到肯定的孩子,嘻嘻笑道“在燕王府当差,每个人都是拿王爷做榜样的。石总管经常教导我,只要用心,没有学不会的。” “既然如此,日后,我便唤你阿吟好了。” “好。” 白滢打量着身后的门阀,见无人后试探问道“阿吟,你进王府多长时间了?” 梓吟抬头,又垂眼道“小姐,奴婢自打五岁就被卖进王府,算下来整整十年了。”果然如王爷所料,高小姐开始盘问了。 白滢故作懵懂,拉着梓吟的手轻轻摇晃道“那我之前与王爷在一起时是什么样的,你能同我说说吗,我前阵子摔了一跤,很多事都给忘了。” 梓吟想起石莱对自己的嘱咐,说多错多,若是高小姐问起,只管说自己不清楚。梓吟酝酿一番,无比真诚道“奴婢身份低微,一进王府就被教导只能做好自己的事,主子们的私事不得随意了解打听。王府广阔宽大,奴婢能见到王爷的机会少之又少,连王爷有多少侍妾都不清楚,怎会知晓王爷与高小姐的事。” 白滢想着梓吟忠厚老实,不像说假话,想不到彰华已有不少侍妾,那他还说要娶自己。就这点,自己肯定是受不了的。男子若是不能一心一意,就算生活在优渥也是白搭,摆手道“你先出去吧,若是有事我会唤你的。” 吟应完退到门外候着。 白滢自己拿起茶壶倒水,心想着要如何逃离这府邸,先不论她的过去,单凭要嫁给一个左拥右抱的男人这点就受不了,却不料不留神,热水洒到手上,“嘶哑”一声,梓吟急忙走了进来,先拿下挂板上的抹布浸些凉水,轻轻为白滢覆上,“高小姐何必事事亲力亲为,奴婢是任您差遣的,你要喝茶吩咐一声就是了。” “有些事总得自己做,若什么事都由旁人代劳,总有一天我会变成一只笼中鸟,每日只等旁人喂我吃食。”正感叹间,听得梓吟隐带畏怯的轻唤“王爷!” 彰华站于门口,不知他站在那里多久了,梓吟刚想行礼,就听彰华摆手道“你下去。” 梓吟退到门外,忍不住偷偷往房内瞥了一眼,见二人一人穿青袍,一人穿水红裙,就像浣碧红莲,在水面中亭亭玉立的画面,好不协和。 彰华撩起衣袍坐下,就见到白滢手上浮起的红泡,便让梓吟去药房取凉膏过来。 为缓解安静的气氛,白滢望着桌上的茶杯,也不看着彰华道“王爷今日来得好早。” 彰华沉吟道“本王刚用过早膳,王府的公文阿莱还未送过来,便想着抽空过来看你。”最后一句彰华刻意加重语气,凝视着白滢略显苍白的脸颊。果然,她柔嫩的脸蛋上浮起一丝红晕,若不是怕她躲闪,真想捏捏这张宛若蛋清的小脸,终是忍住了。 “多谢王爷挂念。” 彰华接过梓吟递过来的药膏,自然地握住白滢的手,打算为她上药。白滢猛然缩手,犹如触到闪电一般,他木着色,道“你这手再不上药,就要留下伤痕了。” 白滢嘟囔道“我自己来。” 然而手腕已被彰华紧紧握住,不容她抽离,“还是本王来吧。” 药膏散发着薄荷味道,绿色的膏体落在起泡的手背上,清凉而又舒服。彰华细腻地揉圈,力度轻柔,他常年握剑,起茧的手触碰着白滢光滑雪白的肌肤,心里漾起一丝蠢蠢欲动。知晓她还不完全信任自己,彰华极力克制,做到面色平静无波。 白滢只觉得别扭,想收回手,但又被彰华紧紧抓住,丝毫没打算放手的意思。只好屏息凝视,望着地面,浑身僵硬地坐着,像个木偶般任彰华“为所欲为”。 彰华看着她一脸别扭,就像一个摔坏的孩子被大人责骂,只能乖乖坐在那里任人摆布般委屈。看着她略微嘟囔的嘴,彰华一笑,却无意在水泡上用力,白滢的手抖了一下,道“疼,疼,你别太用力……” 眼见彰华笑意更深,白滢这才意识到自己那呻吟太过柔媚,会让人误解是在撒娇。他正凝视着自己,嘴角笑意未减,该不会误解自己真在向他邀宠吧。白滢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恢复平静。 彰华笑道“是本王力道太重了么?”彰华低下头,在她手上吹了吹。就像一阵春风拂过周边,彰华的温柔让白滢再次别扭,她不禁抬头望向门口,只见梓吟正低头站于门口,一动不动,但两人在房间里的动静她是大约一二的,只是这小丫头一直守规矩,主子们若未召唤,她是不得随意望进房间内的。 白滢的脸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道“王爷辛劳,这种小事,还是让阿吟来做吧。”“滢滢是害羞了么?”彰华目光深邃,像深不可测的潭水,也像温柔可人的陷阱,等待自己的掉入。 第6章 自立 “滢滢是害羞了么?”彰华目光深邃,像深不可测的潭水,也像温柔可人的陷阱,等待自己的掉入。 白滢垂下头,就像一株稚嫩的含羞草,经不起别人逗弄它绿油油的叶子,像个小泵娘般收缩起纤瘦的身躯。她虽然与彰华有几日接触,但行为举止却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听彰华说起这些逗弄之词,却一脸茫然。 见女子不说话,彰华就知她鲜少与男子调风弄月,恐怕连那个传说中的完颜弼都拒之千里,她的脸颊染上一抹柔和的霞红,宛如桃花在春和日丽下闻风而绽,这样的她落在彰华眼中,简直就是在撩拨他那克制已久的心思,深呼吸一口气,彰华冲外面的梓吟喊道“梓吟,你进来。” 望着白滢忍痛的神情,他顿了顿,“下回不妨叫梓吟端茶倒水,你是高家小姐,从小被人服侍惯了,何必为难自己。” 白滢摇头,目光坚定道“我虽然失忆了,想不起之前的事,但我不想当被人圈养的宠物,若每日吃喝都要别人伺候,与依附别人有何区别。”她的声音轻柔,脸庞清丽却透着纯真,就像水池中刚刚绽放,处于淤泥而不染的红莲,准备以亭亭玉立之姿迎接未来的暴风雨。 “但你们女子,不都是依附在男子身上的么。而本王作为男子,也心甘情愿被你依附,因为本王不能没有你,如此说来,我们是相互依附的,这样不好么。”他听到白滢的话有点诧异,世家贵族的小姐,在家大多都是养尊处优,嫁出也是以夫家为靠山,从未想过自立。 白滢哑然抬头,他的话在她耳边回荡,将那份无缘无故的抵触感勾了出来,为何总是在他对自己表达情意的时候下意识防备,她真的是他未过门的王妃么。 “怎么了,是本王的话吓着你了?” 白滢摇摇头,在梓吟将药膏涂擦完毕之际,命她出去,转而对彰华道“只是突然觉得,王爷对我十分沉重。” 彰华皱眉,眼中染上一抹不解,“是么。何处令你感到沉重?” 白滢就算失忆,可是心不盲。因想不起往事,她时常会对看到的事物,听到的语言一再琢磨,过度揣测。先是高正松没来看自己这个女儿,接着是身心莫名地抵触这名男子,要说自己与他有什么过节,倒没有印象,再加上他对自己呵护备至,全然不像作假。正是这种矛盾,更使自己心慌。 看着她一脸茫云,彰华又轻轻道“可是觉得本王行为举止有何不妥?” “王爷每当对我好时,我总觉得无法承担这份心意。” “此话何意。还是说你觉得今日的我与过去的你有无法跨越的横沟?”彰华的心弦被“无法承担”几字深深勾起,难道是她想起来了,“你不肯原谅本王?” 白滢不明就里,自己都失忆了,过去的自己是怎样的怎会知晓。他这般说,难道自己之前跟他真有过节?看着她垂眸沉思,脸色却平静,彰华知晓自己口误,改口道“你我迟早会结成连理,弃尔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尔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有些过去,忘了就忘了,嗯?” 白滢听出他在安慰自己无论之前发生什么,她即将是他的妻。随即抬睫,故意流露出饱含期待的双眸,道“王爷说的是,王爷待我情深义重,在高滢心中定是可托付的夫君。只是王爷,眼下我什么都记不起,莫说是你,就连我的爹爹,我都不知他长什么样,什么时候来看我,我实在没有心情去谈婚论嫁。”不管过去是什么,她都要先见到所谓的家人再说。 彰华恍然,对啊,之前告诉她高正松是她父亲,然而她醒来数日,高正松都未曾至此看望自己的女儿,不符合情理与常理,难怪她一直对自己半信半疑,自己平日里心思缜密,怎么到了这个女子面前就疏忽大意了,最近一门心思想着要娶她进府,却忽略了她的心思。见彰华眉头紧锁,以为他是因自己的拒绝而伤神,随即安慰道“其实我方才所说的无法承担,并无他意。王爷待高滢的好,高滢便是闭眼也能感受得到。只是我觉得,女子贵在自强自立,若是能独立自主,自己便如一颗坚韧的种子,去了哪都能生根发芽。” 彰华回神道“你何必自个儿艰苦,以后,燕王府就是你萌芽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白滢嫣然一笑,想起这两日读到的诗句,吟道“不管天涯与海角,吾心安处即吾乡。眼下,我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彰华轻轻抚摸她的头发,那柔滑的触感,就跟兔绒一般舒服,惹得彰华释不开手,“你爹爹过几日就会来看你,近来东黎不断挑衅南翎边关,你爹爹不断被传召,故而忽略了你。滢滢,本王打算,明日接你回王府。” “这别府不是很好吗?王爷前两日不是说要帮我寻找医者,在这别府会方便点?” “好是好,但这别苑处于上宁城外,你爹爹与你哥哥到时探望你会不方便。”彰华一时尴尬,那医者他压根就没去寻,他内心深处,是不希望白滢想起前尘往事的,出于私心,也出于对她的保护。 白滢眼睛一亮,拿开彰华的手,道“我还有哥哥?” “他叫高文晏,这几日本王都没同你说。”彰华将手置于膝上,叹气道,她还是会抵触他。 白滢摇头,自己对这些突然闯入生活的人没有记忆。她努力从记忆脑海里捕捉画面,然就是一片空荡荡的白色,过去的人犹如掉入一阵迷雾中,只要伸手去抓,就是虚无。 彰华在白滢房间待到中午,直到她用完午膳后发困,他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这几日精神了不少,只是听梓吟说偶尔会发呆,她在想什么,她的心中可有自己。就这么沉思着走到正厅,一男子正优哉游哉地望着彰华,宛如从天而降的野鹤。 第7章 彰逸 彰华在白滢房间待到中午,直到她用完午膳后发困,他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这几日精神了不少,只是听梓吟说偶尔会发呆,她在想什么,她的心中可有自己。就这么沉思着走到正厅,一男子正优哉游哉地望着彰华,宛如从天而降的野鹤。 男子一袭宝石蓝衫,像是秋阳下明净的天空,面容轮廓调和均匀,处处透露着宁静的气质,宛如一把染露香烟在清晨下缓缓流动,直至吹进心间。这样随和的脸颊,与彰华刻骨的凌厉形成鲜明对比。 “三弟,”此人正是宁王彰逸。 彰华缓缓前进,脸上犹如清风拂过,露出和煦的笑意,“二哥,你怎么来了?” 见彰华步近,不待他开口自个儿就撩袍坐下,顺便拿起旁边的茶杯,“你自打从北齐回来,除了进一趟宫,剩下的就是在这行宫待着,任何朝臣都闭门谢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这座别府藏了什么美娇娘。” 青年无奈笑笑,用手托着额头,“二哥可真会说笑,论起美娇娘,谁人不知,宁王才是这其中高手。以梅花为妃,白鹤为子,在宁王府过着清闲自在的日子,天下万物皆可成为你的亲人。” 彰逸放下茶水,啧啧道“哇,你这茶汁清香爽口,看来就算在行宫,你也未曾亏待过自己。”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经常上战场,前一刻还能与人谈笑风生,下一刻保不准就人头落地。我只想把握住眼前,无论喜欢的人和东西,都牢牢拽在手中。”彰华徐徐道来,望着午后的漫天霞光,心情越发舒畅。找了她三年,而今她就在自己身旁。 彰逸听他如此说并不奇怪,他这个弟弟,三年前经历了一场不为人知的苦楚,当时无论他怎么问都不肯说出。一个历经风霜雨雪之人,过后必定把握当下。看着他坚毅的脸庞,彰逸凑到彰华跟前,推着他的肩膀,“阿华,你别跟我打岔。你倒是说说,你为何要在父皇面前力保那白佶,之前你不是常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嘛,可北齐之事,你前前后后的态度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 彰华闭着眼睛捏了捏鼻梁,“该说的我在父皇面前已说了,不想作第二遍解释。” “奏请出兵攻打北齐,瓦解白氏王朝的是你;力保白佶,将他留在哀牢山安享晚年的也是你,这不符合你燕王杀伐果断的作风呀。” 彰华睁开眼睛,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起来,“二哥,我虽然保住白帝,可那哀牢山地处寒凉凄苦一带,他从养尊处优的一国之君沦为阶下囚,这跟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活着有时比死更痛苦。” 彰逸不以为然,勾唇一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派人至哀牢山服侍他,又为何要命人为他送去炭火衣物供他取暖,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让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说燕王殿下做事举棋不定,优柔寡断,这会影响你在众臣心中的形象。” “我彰华岂是在意旁人闲言碎语之人,不管别人如何看我,那都是别人的事。举棋不定也好,速战速决也罢,我能站在燕王的位置,靠的是千磨万击后的坚劲,靠的是抛头洒血的功业,而非他们的阿谀奉承。”彰华站了起来,负手走到庭中,用手抚摸那株幽贞独美的树。 彰逸的目光跟随彰华的脚步,只见厅前的一株苍松屹立在午后的阳光下,挺拔高远,诗意盎然,飘潇的余韵散落在庭中,彰华就站在树下,孤直的身影犹如漠然的松下仙君。 他忍不住跟随彰华的脚步走到其身旁,笑道“哥哥信你,你做事自有你的道理。” “多谢二哥。”彰华淡淡道。 彰逸似乎想起什么,眼睛的光亮渐渐散去,“你一向如此。罢了,你我兄弟难得见面,不说这些身外话。不过你倒是得回王府看望你那几个姬妾呀,你不在的这几月,她们估计把燕王府的每一块瓷砖都摸透了。我来你这之前就去了你的府邸,听侧王妃说你只回府一趟。” 彰华微笑道“多谢二哥点醒,明日便启程回王府了。”彰华又是叹气,总把白滢安置在别府总是不妥,脱离自己的视线,又成天颠簸来回,他日传了出去,恐会给她落下名不正言不顺之名。他已问过医者,滢滢的记忆怕是这辈子也恢复不了了。如此也好,他跟她,可以从头开始。 清晨,又是一番萧萧风雪,严寒的天气正临空而下,白滢懒得起床,将自己裹在软缎里,与其融为一体。睡得正香甜,脸腮却有点痒,她微微睁眼,毫无意外地看见彰华正用手轻抚她的脸。 “我好困,请王爷别闹我。”她果断地将手拿开,再次进入梦乡。 “懒惰的小猫,”彰华宠溺地笑道,却见她在灯烛下睡得正酣,白皙的脖子犹如玉瓷,胳膊像一截莲藕般润滑,脸上微微泛着嫣红,唇上娇丽得像盛开的红莲,连带着被子上那璀璨盛开的花卉图案,整个人就像躺在白花丛中的花神,开着一朵朵的炫丽。 彰华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在白滢的唇上覆盖。却在触碰的刹那间,全身都化为水想融进白滢的身子,彰华的呼吸立马急促起来,自打三年前遇见她开始,他就喜欢上了她。三年后,兜兜转转发生这么多事,这是他第一次与白滢有真正的接触。方才只是带着试探的蜻蜓点水,此刻就是一发不可收拾的翻江倒海,他想要这个女人,轻盈泛甜的唇,白皙如雪的脸,和那双皎若星光的眼眸,都让他无法自拔,他动情地伸进白滢的被窝。 白滢的睫毛眨了眨,抬眸见彰华在她脸腮轻吻,以为是在做梦,索性闭上眼睛。不料脸上那勾起她心颤的触感一次又一次地传来,睡意渐渐消失,猛然睁眼,彰华停了下来,两人四目相对。 第8章 抵触 白滢的睫毛眨了眨,抬眸见彰华在她脸腮轻吻,以为是在做梦,索性闭上眼睛。不料脸上那勾起她心颤的触感一次又一次地传来,睡意渐渐消失,猛然睁眼,彰华停了下来,两人四目相对。 她注视着彰华,他这是在做什么,她还在睡觉,就这么不管不顾地闯进来趴在她身上,她想做什么。脑子回想着醒来后与他发生的点点滴滴,即便七拼八凑也挤不出一缕情感,此情此景下,他的五官眉眼于她而言仍旧陌生,恍如身在梦境。 擦觉到她的僵硬与停滞,彰华顿住。 同一瞬间,白滢身躯扭动。 外间隔着梨木屏障透进来的晨光十分微弱,可因两人正亲昵缠吻,连鼻尖呼出的气息都能感受到,纵使点点阳光也足够白滢看清彰华脸上那饱含深情的眼神。 她的目光避开彰华的炙热,睫毛渐渐发颤,又气又恼,她讨厌他未请自来的自以为是。 压在身上的彰华面容英俊,如玉绮般明朗干净,眉眼深沉,鼻梁挺拔,嘴唇因为隐忍轻抿而透出一股难掩的风华。 他的眼睛是如此沉静而泛滟。 如眇眇波尽的幽潭,目光因受情念浸染后更显迷蒙,柔情之中显现风流。 这样一双似水含情的眼睛,却叫白滢逐渐不满,他与她的过去只停留在他的片面之词,对于她来说,他们只是短暂相处几日的人,勉强称为普通朋友。他待她的确呵护备至,但这并不能成为他亲吻她的借口。这个男人,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却未经她同意就亲近她,这简直荒唐。 白滢的思绪变得缓慢,室内汹涌澎湃的春情慢慢被僵持,转眼间又被打破。 她看着彰华,彰华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明白滢滢是生气了,原本期待的目光里多了些复杂。 “滢滢,本王一时……”温和的声音稍微刻意压制,他万分小心地唤道,仿佛她是不远处的鸟儿,稍受惊吓便会逃走。 白滢一阵闷气,嗓音发抖道“王爷,你怎可如此,我还未与王爷拜堂成亲,对王爷更是敬重有加,王爷这般轻薄我,是觉得我家人不在身旁,一个人好任由你拿捏是吗?” 一阵无力的羞耻感袭上心头。 白滢身子一晃,打破了原本的僵持,撑起手掌要逃避,然而方才的贪睡,已导致她腰酸,身体有气而发麻。 上方是他,彰华蓄力撑起手臂,将她扣住,自己起身坐到床沿。 他有不少话想和她说,在三年前,她本就该是他的人,但她之前受到的伤害和夹在中间的国仇,显得他无论什么解释都空洞苍白,只能化为一句,“本王绝无此心。” 青年的声音让白滢内心更加气恼,下意识地更想远离他,她同他明明不熟,却如此没有分寸。她的手本能地推打他,彰华丝纹不动。 看着她脆弱的模样,彰华懊恼了,早知她反应这么大,就不该与她亲近。原以为这几日的呵护能水到渠成,想来是他高看自己。他此时面容温润如玉,恨不能让她开怀,却独独做不到放开她。 青年目光充满怜爱,轻轻道“让滢滢生气,是本王不对。本王方才是想唤你起床的,你忘了,昨日说了今日要带你回府。见你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就知你贪睡了……” 他清润的声音犹如雨珠滴进白滢的心间,这才想起他的确说过今日要带她回王府,见家人。那如此说来,他方才的亲吻,不是有备而来,而是因自己酣睡的“顺其自然”。见她要起身,彰华扶住了她,却也迅速将手拿开,白滢白了一眼,道“如此,是我不守时,劳烦王爷等候了。” “不会,无论等滢滢多久,本王都愿意。” “王爷,你我男未婚女未嫁,就算你说的有媒妁之言,若无文定之喜,亦不可作数。”白滢趁势“攻击”。 彰华神色缓和,“此事以后再谈,眼下本王要先带你回府,城内的医者方便上门为你诊治,还有你爹爹,你哥哥,你不想尽快见到他们吗?” 白滢眸子迅速朦胧,爹爹,哥哥,是了,她还有家人,而他亦知晓她目前最在意失忆与家人两件事,他在以此牵引她,好让她乖乖跟着他走,她讨厌他的自以为是。 彰华没有说话,他凝着白滢,眼中充满疼惜,“滢滢,我们以前真的认识的,很久以前本王便认识你。” 白滢脑中被迷雾填满,她的话勾不起回忆,他的面容是如此陌生,“过去的已经过去,眼下我真没印象。王爷先出去一下,我梳妆好后,就随王爷进城。” 彰华唤了梓吟,在白滢梳妆期间将包裹准备好,自己则踏出房门,在院中静静等候。 他突然苍白地笑了起来。 他自幼在父皇身侧耳濡目染,每一步都要果断凌厉。纵然在朝堂与战场上都做到沉着理智,却还是在滢滢身上失控。 他知晓滢滢性格倔强,看似温婉如莲,实则性情刚烈。想彻底赢得她的心,应当一步步循规蹈矩,缓慢前行,而不是如彰赫嘲笑他的“急不可耐”。 他更加知道,一旦滢滢恢复记忆,被她知晓他给她编造的身份,用虚假的过去留住她,她定会恨之入骨,让她陷入尴尬的困境。 可事已至此,只能顺水推舟了,这个女子,他放不开了。他从来不是正人君子,想要的人就会锁在身旁。 彰华用手轻轻触碰唇,眼底一片温柔。 过了一会,白滢出了房间,院中的阳光开始耀眼,她用手稍微遮挡下。 彰华迅速收敛神色,走到白滢身旁,“都准备好了么?” 白滢急忙退开几步,眼光朝着前方道“嗯,都好了,有劳王爷。” 青年原本抬起的手在空中停滞,渐而垂落,他淡淡一笑,“那走吧,马车都准备好了。” 上马车时,彰华颇为君子地上前搀扶着,白滢轻轻别开,独自上了马车。石莱与车夫对视一眼,又垂下头不敢言语,看着白滢的神色,知晓她对王爷有抵触之意。 彰华掀起车帘,从容自若地步入车内,对石莱道“阿莱,走吧。” 第9章 车上 彰华掀起车帘,从容自若地步入车内,对石莱道“阿莱,走吧。” 白滢如玉像坚定,看也不看他。 放置在几案上轻轻推过来一盘莲藕糕,白滢目光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又冷冷撇开。 彰华慢悠悠地捏起一块,望着白滢道“此乃莲藕糕,是用今年夏天的莲藕捣泥而制,不妨尝尝?” 此乃冬天,何来的莲藕,女子终是忍不住一问“现下这莲藕从何处寻得?” “在夏天本王便命人将莲藕置于冰窖存放,冰窖寒冷刺骨,莲藕僵滞不易损坏,直至你前阵子苏醒,本王才将这莲藕取出。”顿了顿又道“你以前便对这莲藕糕赞不绝口,”之前在北齐皇宫,他便找来宫女,将她的喜好掌握得一清二楚。 白滢依旧冷着脸,听到他说“喜欢”,又一阵恍惚。 她再次瞥向那莲藕糕,不争气地咽了口水,明亮的眼波里噙着少许懵懂,“我以前真的喜欢么?” 彰华故作怀念道“是真的,不但你喜欢,这莲藕糕味道清甜爽口,我府里的姬……”感觉堵在两人中间的事物,他说不出口。 这话明晃晃地将白滢的心勾上,她继续开口道“听闻王爷在王府已纳有侧王妃和王姬了?” “是,但不多,也就四五人。” 白滢嗤笑一声,“四五人还不算多,难道王爷真想学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么?” 彰华顿了顿,又道“有些是母妃为本王的安排的,有些是朝中大臣和番邦邻国硬塞给本王的,你知晓的,即便贵为皇子,本王也有许多无可奈何。但本王心里,只有你一个。”他似乎无从解释,看着白滢,突然问道“你介意吗?” 白滢莞尔一笑,道“王爷言重了,正如王爷所言,你也有你的无可奈何。高滢只是一相府女眷,又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止王爷纳妃娶妾呢。况且皇亲贵族的男子,三妻四妾都是平常之事,人多了好为王爷开枝散叶,高滢替王爷高兴还来不及。” “你一点也不生气?”他开始有点不满,却未发怒。 白滢摇头笑道“怎会,高滢不是那种小气的人,近来王爷为照顾高滢劳力伤神,高滢岂会不知,若是我连这点理解都做不到,就枉费王爷的一番苦心了。” 他觉得要换个话题,他垂头不语着,女子都是善妒的,她这番话听起来的确像大家闺秀,端庄大度,可她若是真心仪自己,又岂会容忍自己未来的夫婿纳妾,他原本以为她或多或少会表达不满,哪怕是责备也好,不料竟是这种反应。是性子使然,还是她对自己压根就没有情意。 “等你进了王府,本王在派人来护你周全。这名丫鬟会点武艺,她可以守在你身旁,供你差遣。” “我能拒绝吗?已经有阿吟了,再说你府中也有其他侍卫。” “这……暂时不能。”彰华回绝了她。 白滢早知道这样的结果,他所说的护她周全无非是监视罢了。她心里一阵冷笑,嘴角讥讽一扯,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彰华看出她的心思,心中一阵叹息,他并不是想监视她,府中有母妃与彰赫的线人,而且她初来乍到,府里那几人明争暗斗,他无法时刻待在她身边,必须找个会武艺的,而这个人,必须对白滢忠心耿耿,且必须是女子,能同时满足这几个条件的,除了菱香再无旁人。 思此,彰华伸出手握住她的小手,想给她安慰,不料白滢一惊,立即抽回手,彰华不许,白滢加大力气,这时马车突然颠簸,白滢惯性扑倒在彰华怀中,彰华顺势将她搂住。 “滢滢没事吧?”彰华关心问道。 白滢满脸泛红,又羞又恼的,再去推他却被彰华紧紧扣住。 在他眼里,此刻的她十分娇媚可爱,面色红如秋莲,一双星眸含羞带嗔,点得彰华心中一荡,缓缓伸手抚上她的脸庞。 白滢一愣,难道他又想轻薄她?眼见他缓缓靠近,他的气息洒在她脸颊上,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那是衣裳的熏香,贵人都会让小臣在其衣服上熏染自己喜欢的香味。 是龙脑香?还是百草香? 好像是苏合,清淡恬静,白滢的脑子竟然在研究这个,直到头顶阴影投下。 “不要!”她突然大喊,别过头去。这叫声,恐怕连石莱与车夫都能听到。 彰华的吻终究落在她的额头上。 她心乱如雨,叹息后又闭上双眼。 彰华却也一僵,两人沉默无语。 “对不起,”彰华放开她,她迅速起身。 彰华坐直了身躯,轻叹道“滢滢不用避开本王,你先前是喜欢我的……我知,你心情不佳,记忆丢失,早上在房间我又——你还在怪我。”他知道他编造虚无的过去来绑架她有点卑劣,但要讨得她一丝情意,他要她真正喜欢自己,虽然她心里在怀疑自己,但他要她爱上他,她永远的阿璟。 见他贵为王爷,却对自己低声下气,白滢吸了吸鼻子,道“没有的王爷,是我一时失态了。”她再次偏头,她对他根本不熟悉。 没得到白滢的恳切回应,彰华又问“你的寝殿本王已经修缮完毕,取名“玉壶天”,可有什么要修改的?” “玉壶天?”白滢皱眉,重复了这名字,好生熟悉。 “风漾绿涟漪,新荷照水圆。清香来洞府,真色现神仙。鹭影明如雪,龟巢小似钱。夜凉乘月看,人在玉壶天。”这是彰华在北齐皇宫里见到白佶为白滢题的《荷亭诗》,当时那宫女道“白滢公主,是皇上最疼爱的女儿,当年为公主打造这座宫殿,皇上动用了汴都无数工匠,小到池中水莲,大到亭台水榭,都是皇上亲自监督打造的,他说公主是上天赐给她的宝贝,要把北齐最精致的工艺都凝聚在玉壶天。”而今,白滢一样是他的明珠。 白滢闭上嘴,陷入思绪中。他念的这首词,仿佛在哪里听过。 二人就这么一语不发,“吁……”马车停下,帘外传来石莱那尖锐却不刺耳的声音,“王爷,高小姐,王府到了。” 第10章 入府 二人就这么一语不发,“吁……”马车停下,帘外传来石莱那尖锐却不刺耳的声音,“王爷,高小姐,王府到了。” 彰华率先挑帘出了马车,白滢却是一愣,到了,是彰华的住所吗? 白滢跟着走出,见彰华再次朝自己伸手,这次,她没有拒绝。 石莱原本皱紧的眉头骤然间松散,嘿嘿一笑上前,“高小姐,你的寝殿王爷在几月前就传信让我等紧急加工,这不,玉壶天已经造好。” 白滢抬头望去,“传信?为何要传信?难道我掉下来那会你家王爷不在我身旁。” 看着彰华投来责备的目光,石莱扇了自己的嘴巴,“呵呵呵,那个,小人口误,一时嘴快说错话,还请高小姐不要介意。” 白滢看向彰华,却见彰华面色平静无波,笑道“阿莱是高兴过了头,他在等本王嘉奖他。”不待女子回应,彰华拉着白滢径直往府里走,却见念云带着几名姬妾站于院中。 这是众人初次见到白滢,这一刻,连念云都动容。仿佛觉得这个陌生而又柔弱的女子,当真美得令人心动。念云怀着百感交集的心情,打量着这幅皮囊。一袭藕红沙裙,如云霞溢彩,光滑的脖子尽显冰雪莹润,宛如红莲的清姿玉骨,一瞥一动,皆发自天然,临风楚楚出水亭亭全在一念流转。 众人异口同声,“见过王爷,”右侧那绿衣女子盈盈笑道“这位妹妹好俊俏,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小姐。” 彰华默了一顿,对众人道“这位是左相高正松的千金高小姐,也是本王即将迎娶的王妃,以后,你们就是姐妹了。” 白滢皱眉,十分不悦他的说辞,她未曾答应嫁给他,他就这般大张旗鼓,这是要作甚?众人面面相觑,“是。” 念云手里一紧,有几分无奈,亦有几分伤怀,她嫁给彰华三年了,却突然冒出来个女子,轻轻松松地架在她头上。彰华走到她前面,道“你一向最识大体,日后王府里若有什么磕磕绊绊,劳烦你为本王扫去。”言下之意是他见不得这个女子受委屈,他要她为他分忧。 知晓彰华这是将这位未过门的高小姐交给自己照料,念云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在彰华面前,她不得不表面出善解人意的模样,以博得他对自己的尊重,“妾身明白,王爷尽管放心。” “都散了吧,”彰华挥挥手,对白滢微笑道“本王还有些公文未批,先让阿莱带你去玉壶天。”说完留下白滢朝书房走去。 石莱带着梓吟迎了上来,“高小姐,小人这就带你去寝殿,是在一处小岛上。” 念云心中暗颤,想来那玉壶天,就是建立在蓬莱小岛上的。三年前这王府刚刚建成,彰华就留了那处小岛,一直空置着,并下令任何人都不得踏进那处小岛。众人眼光未曾离开过白滢,有人是好奇,有人则是羡慕。 白滢还未走远,就听到绿衣女子呢喃道“侧王妃,妾身嫁进王府两年,从未听说过左相大人有个女儿呀。”旁边的红绸道“绿绮姐姐说得对,妾身只记得左相有个儿子叫高文晏。” 二人边谈边盯着白滢的背影,特别是红绸抬高了语调,果真见前面的女子停下脚步,念云瞥了一眼,摆出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呵斥道“你们在瞎说什么呢,都回府去。”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咱们呐,都是靠着王爷这棵大树才得以生存,王爷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一阵清冷的声音在几人中间响起。 绿绮捂住嘴巴吟笑,“哟,寒英姐姐这才知道王爷是我们的天啊,你与侧王妃同时嫁入王府,一直冷若冰霜的,怎个今天倒满腔热枕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春天来了,寒英姐姐的心也跟着融化了。” 石莱见白滢神色复杂,抿紧薄唇,目光牢牢锁在那几名姬妾身上,故意大声咳嗽,与念云饶有深意地对视一眼,转而对白滢露出肉敦敦的笑容,“高小姐,这边请。” 经过几处回廊,便来到一处水道,水道之上是一片湖面展开,湖的周边长满绿树,树的下方载满各种花朵点缀,露出隐约的楼阁痕迹,白滢环顾四周,如同置身于一副色彩鲜艳的风景长卷一般。 看出白滢的惊讶,石莱缓缓道“高小姐,王爷的府邸与别人迥然不同,最明显的就是府里亭台楼阁都建立在水上,燕王府原本是上宁城的一块风景宝地,因王爷战功赫赫,皇上这才将其赏给王爷用来建造府邸。各位妃妾和王爷的寝殿都建在这两边,王爷喜静,只有高小姐的寝殿和王爷挨得最近。” 白滢别过头,石莱却误以为她在观望欣赏,索性闭上嘴巴。女子眉毛拧在一起,皱成一道蜿蜒的小溪,他为何总与自己凑得这样近,先别说自己对他全然没有感情,就说他那些姬妾,要是嫁给他却要见自己的夫君成天左拥右抱,光凭这点就受不了。 “小姐,你看。”梓吟兴奋叫起,沿着她指着的方向,白滢远远望去,那座用木制的楼台,上方描绘了精致的飞檐,船夫特地划到附近,白滢看了下都是花鸟鱼兽的涂壁,却跟旁边的树木相映成辉,似乎这座小楼就是天然的一部分。再望向楼台的后方,一株高耸入云的苍松宛如巨人屹立,极为庄严。白滢顿觉烦闷的心情稍显好转,这座楼阁的主人,必是懂得欣赏自然,生活优雅之人。 石莱笑嘻嘻地道“高小姐,这座小楼,就是王爷的寝殿-启铭殿,你的寝殿就快到了。这小湖两侧的楼阁都是用复道连在一起的,平常王姬还有侧王妃她们都可以步行至旁人的寝殿,喏,你看,那儿还有一座小桥,叫虹桥。”白滢远远望去,那边的确有桥精准有致地横架在两侧中间。 舟随水进,水波潋滟,小船行至角落边沿停下。石莱领着白滢下船,步行在小道上,晴抽翠带,流风舞叶,冬天的寒冷不时袭来。 “本来方才就可以在王爷的楼阁前下船,只因小人觉得高小姐初入王府,可以到处看看,这才自作主张,让高小姐多渡会船。平时若是您想去找王爷或者王姬她们,可以走陆道,水道是用来泛舟游玩的,这王府一到春天,就会万紫千红。” 来到玉壶天前,几人的脚步顿住。 第11章 装睡 来到玉壶天前,几人的脚步顿住。 “这是?”白滢只觉眼前场景十分熟悉,她仿佛在这座小楼前嬉戏玩闹过,模糊中还有一张和蔼可亲的脸。 梓吟在王府当差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精致的楼阁,琅玕青瓦墙,莹白净洁的石柱,上面雕满了弯弯曲曲宛如音符一样的文字,她虽不识得几个字,然眼前的行草却姿态纷呈,宛如龙飞凤舞,一看就知道提笔人书法深厚。 白滢一瞥,这是彰华念的那首诗,想来这石柱上的字是彰华所写,再命工匠嵌刻上去的。在石莱的引领下,白滢与梓吟走进玉壶天,果然不出所料,配置豪华,银华金错架,珊瑚木几,秋云叠缀帘……梓吟不禁感叹道“哇,石总管,就连宫里的娘娘,也不过如此吧。” 石莱闻言偷偷瞄了白滢一眼,只见她不断往里走,身上的衣裙犹如冉冉湘云,在焕然如水晶宫的玉壶天漠漠移动。这在石莱看来,她这是沉浸在宫殿的豪华里,而白滢却像是陷入一场回忆中,似乎曾有个人带她进来过,这个人是谁,是彰华?还是爹爹? 这时,石莱拍拍手,对外唤道“进来。” 白滢回头往外走,只见门口走进一女子,丫鬟打扮,长得倒也清秀,尤其那双眼睛炯炯有神,正凝望自己,不过她的手背青筋凹起,像是个练家子,见白滢打量自己,女子也回以微笑,“你叫什么名字?”白滢开口问道。 “高小姐,她叫默娘,是个哑巴。但她身怀武艺,王爷特地将她调至您身旁,保护您的安全。” 白滢皱眉,并不感激彰华,他这是再派个人来监视自己吗,心中原本不舒服,却觉得默娘十分亲切,不由自主地想留下她,索性对石莱笑道“有劳小臣了,” “这都是小人该做的,舟车劳顿的,想必高小姐也累了,若无事的话,小人先退下,待会王爷会来同您用午膳。” 滢淡淡回应。 见石莱离开,白滢拉着默娘的手坐下,默娘一笑,从水壶里往茶杯倒入清水,女子惊喜道“你怎会知道我不喜欢喝浓茶,” 默娘摇头比划着,表示自己不清楚,但浓茶喝完难以入眠,反而是淡茶可以提神养心。白滢会心点头,越发喜欢默娘的善解人意。 玉壶天总共有两层,一层主要是客间与书房,第二层才是寝室。 白滢让梓吟留在一层,带着默娘往二层上走。寝室的配置还是如此齐全,有几,有软榻,有梳妆台……她推开窗户,只见明湖玉雪初消,对面的楼阁犹如层峦叠嶂,寒气凄凄切切,迅速弥漫进寝室,默娘走上前将窗户拉上,并将白滢衣襟纽得更紧,示意眼下正是冬季,莫着凉。 中午时分,彰华差人过来邀请白滢去寝殿一同用午膳,被她随便用个借口打发了过去。彰华在楼阁里等不到白滢,终是不放心,亲自前往玉壶天观看。 白滢正在书房作画,却听梓吟疾步走进,“小姐,王爷来了。” 女子急急放下手中的笔,朝二楼寝室奔去,“你就跟王爷说,早上赶路有点累,我在寝室歇下了。” “这?”眼见白滢人已经消失在木梯上,梓吟只能硬着头皮往外走,按照白滢的意思同彰华“撒谎”,彰华皱眉道“高小姐歇息之前,在做什么?” 梓吟垂着头,不敢看彰华,“画画。” 谁知彰华听完淡淡一笑,天暝瑶殿,风弄萧影,这是要下冬雨的前奏并未离去,然彰华并未离去,而是摆手示意梓吟退下,径直往里走。他第一次走进来,这屋子,由阿莱监工,装饰得果然如同北齐皇宫内的玉壶天一模一样。 想起梓吟方才的话,彰华来到书房,他忍不住想窥探滢滢在画什么,然桌前的情景却让他心情一落。宣纸平铺展开,上面只有渺渺几笔,瞧滢滢的笔法,应该是想画一座楼阁,毛笔置于砚台上,周边还落下几滴墨汁,显然是作画人草草收场,白滢作画一贯一气呵成,甚少半途而废,除非,她是匆匆离去,想来,这妮子方才是借着歇息的理由来躲避自己,她还在生闷气么。 彰华索性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蓬莱路,三千阻。留下清风一束。天似壶,雨如玉,人间奈日长”,笔才落下,小窗外下起了无边丝雨,轻细如彰华的愁丝,想来是在别府的“进攻”,吓到了她。 这时默娘走了下来,彰华也不点破,笑道“你家主子睡得可好?” 默娘点头,青年继而道“等她醒来告诉她,明日高相父子就会来看望自己的女儿,让她放心。”默娘扑嗤一笑,再次点头。彰华不理她轻蔑的眼神,独自一人走出玉壶天。 仰望天空,这雨该来的总是会来。 南翎皇宫。 雨帘裹树,霜风逐叶,回廊里一片落魄残景,宫人们不断打扫不断抱怨。然而云华宫殿,却是一片惬意,窗锁灯明,炉暖帘动,软榻上正坐卧着一女人。 她看上去十分年轻,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肤白如雪,一双明眸顾盼神飞,美艳不可方物。这就是彰华与彰赫的生母——容妃。只见她抱着一只浑身漆黑的猫,口中不断呢喃道“黑球,黑球……”见侍女芳若走进来,容妃摆手示意宫女们退下。 芳若向前道“娘娘,听燕王府的人来报,今日燕王忽然在王府带回一女子,说是左相的女儿叫高滢,并向所有侍妾宣布,她是未来的燕王妃。” 容妃坐直了身躯,用手轻轻地抚摸黑球,“果然,华儿自打从北齐回来,从未来探望过我这个母亲,就连上次入宫,也是匆匆离去。本宫原本以为他又要筹谋什么大计,谁知,是有心尖人了。” “奴婢还听说,燕王为了这高小姐,在几月前就打开府上的一处禁地,在那处荒岛上建了一座奢华的楼阁,” “可是华儿看得紧的蓬莱小岛?”见芳若点头,容妃的手停顿下来,目光空滞,仿佛看得很远很远,“原来他疏离本宫至此,有了心上人,也不同本宫说。” “如今燕王府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左相为攀上王爷,不知从哪冒出来这么个女儿,据说还被燕王藏在上宁郊外的一处别府有段时间了。” 第12章 “亲人” “如今燕王府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左相为攀上王爷,不知从哪冒出来这么个女儿,据说还被燕王藏在上宁郊外的一处别府有段时间了。” “什么,华儿一向不近女色,你这么一说,本宫倒真想瞧瞧,这高滢是何等人物,竟能入得了阿华的眼。”容妃语气难掩愤愤。 芳若道“只是娘娘,王爷若是纳个普通侍妾也就罢了,像娶正妻这种大事,他连向您汇禀一声都没有,就擅自在燕王府里公开承认高滢的位置,这摆明了是没把您这位生母放在眼里。”容妃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怀中的黑球似乎受到警觉,不待容妃发怒率先跳出,朝角落里趴下,望着擅自离去的黑球,她叹息道“你看,人和动物是一样的,等他有力气了,等他脚步变快了,就会远远地抛下你,当年他出世就在宜妃那贱人的膝下长大,从小与宜妃是一个鼻孔出气的,莫说现在大了。” “娘娘,您要不要趁此机会,向那位高小姐示好,也好跟燕王修复一下母子之情。” 容妃冷笑道“荒谬!莫说是他不领情,就连本宫都无法拿他当成赫儿同等对待。只是,本宫好歹是他名正言顺的母妃,他这么做,分明就是不给本宫面子。为了赫儿,他想必也恨死本宫了吧。赫儿三年前做了糊涂事,但本宫也不能让他们兄弟相残。” “燕王日后定能明白娘娘苦心。” 容妃道“这个高滢,你得给我留点心思。来历不明,保不准真是高正松想要攀上华儿这棵大树的礼物,他是两代老臣,到时亲上加亲,朝中大臣就会纷纷倒向华儿那边,本宫决不让任何人威胁到赫儿的地位。” 夜色已深,经过雨天的洗礼,疏影斑驳,殿里的琉璃屏上氤氲上一层朦胧水雾。 白滢用完梓吟送来的晚膳,心想着中午那招装睡真是好用,彰华果然在晚上未来打搅。想起中午还未作完的画,她起身走到书房准备完成那副图。 却不料,印入眼帘的是一行字,字迹行云流水,下笔有力有神,除了是彰华写的还能有谁,在别府的时候就曾见过他的字迹。语句间充满了惆怅无奈,有种思而不得的空虚,看来,中午的那点小花招瞒不过他。 自打她醒来,她一直拒绝跟彰华接触,尤其是早上的“任意妄为,肆无忌惮”之后,她心下莫名地带点讨厌。他这阵子每天都要来探望她,她要么冷着色,要么刻意躲避,他堂堂王爷,却要受自己的冷漠,但奇怪的是彰华对此不以为然,白滢感觉他待自己宛如一团棉花,无论是重拳还是轻摸,到头来不舒服的是自己。 “小姐,你现在还需要王爷为你寻得医者,依奴婢看,就别再拒王爷于千里之外了,万一惹恼了他,吃亏的是小姐自个儿。奴婢听石总管道,王爷如此待的女人,你是第一个。” 梓吟人老实,平时也不多嘴,但这种压抑的气氛让她见后不忍,她不知道高小姐的打算如何,却知道高小姐若是惹燕王厌弃,只怕她与高府都不会好过。 她未曾被王爷责罚,但也知道以王爷的手段与秉性,能这般好吃好喝地供着,没脾气地探望接触着,是有多么不易。 便是高小姐出身高门,该有这般礼遇,但她瞧就连王爷的寝楼都没有她的大,就有些不明所以了。 白滢却不管梓吟的劝解,她只想着早点理清过去,找回失散的亲人。 隔天一早,尽管依旧下雨,但白滢不敢再贪睡,因为她今天就要与亲人们见面了。睡了几月,醒来后的“亲人”等于素未谋面,但她仍旧期待着。 她在榻上看书,思绪宛如窗外飞扬的雨滴,一起在自然中快了跳舞,脑海里那位和善的长者,是自己的父亲高正松吗。 这时,梓吟从木梯上飞快踏上,气喘吁吁道“小姐,丞相和少相来了。” 白滢放下书本,声音轻颤道“快请。”随即跟着下楼。 梓吟来到楼下,顺道拉着默娘一块往外走,谁料默娘杵在那里不动,眼睛紧紧锁在白滢身上,白滢见状含笑道“默娘,你同阿吟出去吧,我想和爹爹哥哥单独叙会。” 高正松与高文晏走了进来,一见到白滢就满脸笑意。白滢望着高正松,眼中的光亮一点点熄灭,他看着四十来岁,面容难掩岁月的痕迹,额间有几缕苍白的发丝,然看向自己的眼神却饱含谦和,的确如长者的温厚,但白滢却感受不到慈爱,一份能让她心头涌起暖意的爱。也就一瞬间的事,高正松含笑着道“滢儿,你可知这几月,爹爹有多挂念你。” 他放下手中的礼品,缓步走到白滢跟前。 女子颤道“爹爹,这阵子你为何不来看我,”她语气虽稍显激动,但心中几乎没有任何涟漪,就连想挤出几滴眼泪都难,这,难道是因为自己失忆了,将爹爹忘记的缘故。 “孩子,都是爹爹不好,政务繁忙,又想着你有王爷照料应是无碍,这才疏忽了。” 白滢轻声道“爹爹,我真是你女儿吗?” “当然是了,孩子。” 白滢忍不住道“那为何这外界有许多人都说左相只有少相一个儿子,从未听过有我这么个女儿。” 高正松故作悲戚的神色,摇头叹道“那是因为你娘是因你难产而死,爹爹怕你给外界留下不吉利的印象,将来不容易找到婆家,再加上你从小就体弱多病,不喜欢见人,爹爹就没把你出世的消息像你哥哥一般公之于众,好让你安心在相府休养。” “是啊,滢儿,娘亲从你出生那刻就死了,爹爹知道肯定不是你的缘故,只是那年算命先生说不是好兆头,爹爹这才……”高文晏在旁附说道。 白滢这才注意到高文晏,只见他眼中含笑,面容干净整洁,被堂屋的灯光照映着;身姿挺拔俊逸,如谦谦修竹,雅致清馨。 “滢滢,若你喜欢,可随时回家住,爹爹和你哥在相府等着你。”高正松话讲到一半,门外便传来一女子的高喊声,“让开,本公主要进去。”一个女子不顾石莱在玉壶天外的阻拦,强行走了进来。 第13章 挑衅 “滢滢,若你喜欢,可随时回家住,爹爹和你哥在相府等着你。”高正松话讲到一半,门外便传来一女子的高喊声,“让开,本公主要进去。”一个女子不顾石莱在玉壶天外的阻拦,强行要走进来。 “公主,若是惊扰到高小姐,小人没法向王爷交代呀。” 石莱口中的公主,正是皇后之女,彰琪。她嘟囔着嘴巴,冲着石莱挑眉道“高小姐?高文晏什么时候冒出个妹妹,我怎么没听过。你这么说,我更要进去瞧瞧。” 只见彰琪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一见到高文晏便眼睛发亮,“高文晏,我就知道你在这。”白滢的目光落在彰琪身上,就见她约摸十六七岁,鹅黄衣衫,团团的脸颊,手中戴着一个淡紫的玉手镯。她的脸上透出几分刁蛮的泼辣气息,然却静静站在高文晏面前微笑不语,连眼光都逐渐边得轻柔。她身上的活泼任性,与彰华的沉稳高雅有着天壤之别。彰琪见白滢打量她,目光也注到她身上。 见她淡如流水,脸上未施脂粉,却如水滨芙蓉,清丽脱俗,果然是个美人,难怪三哥会让她住在这么好的寝楼。 高文晏站到白滢跟前,目若春风,“滢儿,哥哥准备了点补品,以及带了几册你可能会感兴趣的书卷,你在王府闲暇无事,可供你消愁解闷。”其实他不知道这个“妹妹”喜欢什么,都是彰华安排的,为的是让白滢以为,她的“哥哥”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这才像她的亲人。 “在王府?哥哥的意思是,你和爹爹此次前来不带我回家,还想让我继续住在这?”白滢的眉毛扭起两道愁云,语气也略带责备,就像一个走失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回家人,转眼又面临被抛弃的失望,她的心犹如跌进寒水中,凉意猛然涌上身体。 “不是的滢儿,燕王说要为你寻得宫中医术更为精湛的御医,然他们只为皇族效力,只有像燕王此等尊贵之人,才请得动这帮医者。若是你回相府,只怕……”高文晏欲言又止,想来白滢已经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这些个借口,都是燕王提前教他说的。看来眼前这个女子的行为喜好,所思所想均被燕王估摸个一清二楚,他不仅感叹燕王对这名女子的用心,更惊讶与燕王缜密的心思,这样的男人,何其聪明,南翎有这样的皇子,又怎会不强大。 “可是……”白滢脸色纠结,她想回家,但她更想得到诊治,失忆症没好,她就心中难安。 见白滢满脸惨雾,彰琪心中似乎有只蚂蚁在扭来扭去,十分不舒服。这女人怎么那么难伺候,三哥大动干戈为她打造一处寝殿,又对她无微不至,连石莱这样的心腹都被派来管顾她的琐事,她还一脸嫌弃,南翎不知有多少女人想进燕王府,不识相。 “你就是高滢?”彰琪冷冷道,身体一晃一晃的,像只漫不经心的蜻蜓,降落在荷叶上,又轻轻飘走。 “是,公主有礼。”白滢婉声道。 彰琪见她从容地笑着,心中更为不满,别的官家小姐见到她都是一脸殷勤地围上来,可她倒好,仗着三哥宠她,却慢悠悠的,宛如曲高和寡的不群之人,“本公主瞧你也不是闭月羞花,国色天香,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好似全天下人都得对你好一般,真不知你何德何能,会赢得三哥的心。” 此话一出,高文晏瞥了白滢一眼,沉默不语;高正松则尴尬一笑,摇摇头,公主真是从小被人保护得太好了,讲话都是直冲冲的。 “小女子蒲柳之姿,公主身份尊贵,见过的美人无数,自然入不得公主之眼,但只要与王爷心有灵犀,于我就是最大的安慰,高滢从不活在别人的眼光里。”白滢轻轻挑眉,笑意更深,温柔地迎接彰琪的挑衅。 “心有灵犀?你这都还没嫁给三哥呢,就开始摆出王妃的架子,还心有灵犀,你这顶高帽扣得可真快,我真替三哥感到不值。” 白滢浅浅一笑,依旧温婉如莲,“感到值或不值是公主的气度,至于能不能扣上这顶高帽,是高滢的本事。” 彰琪一时语塞,见在旁的高文晏静静地看着两人,羞恼道“高文晏,你的妹妹,真是一鸣惊人呀,以前从不知她的存在,一出现就给本公主一个下马威。” 高文晏拱手拂礼,如谦让滋养的修竹君子,磊落胸怀了然在前,“公主息怒,滢儿刚刚大病初愈,且自幼长在深闺不谙世事,若是言语冒犯了公主,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责任,高文晏在这向公主赔罪。” 眼前的男子态度谦逊,衬得她再计较反倒显得小气扭捏,见高文晏如此维护自己的妹妹,还能说得不偏不倚,心下不禁对他更为钦佩,于是一扫脸上阴霾,眼睛咕噜咕噜地朝高文晏转着,“罢了,本公主才懒得同她一般见识,高文晏,你多久没去宫里了?” “公主殿下,微臣除了上朝堂,平日里若无传召是不得随意踏进后宫的。” 彰琪走到男子身旁,拉了拉他的臂膀轻轻摇道“那若是本公主传你进宫呢,你会来吗?听闻你才艺了得,我想请你进宫当我师傅。” 高正松与白滢对视一笑,公主年幼,女儿家那颗萌动的春心怎么都藏不住。 “公主,微臣才疏学浅,恐难担此重任,倒是太傅大人,或者宫中专职教导皇子们的先生,是公主的不二人选。”高文晏语气委婉,彬彬有礼,即便拒绝彰琪也挑不出刺。 “好好的皇家儿女,学艺为何要轮到少相大人,难道真是我南翎人才凋零,连宫里的先生都比不上少相这位青年才俊?”几人往门阀望去,只见一身青袍的彰华不知何时立于门前,正缓缓步入堂屋。 “微臣见过燕王。”高正松与高文晏异口同声,然彰华的目光从一进门就落在白滢身上,再难移开。 第14章 外出 “微臣见过燕王。”高正松与高文晏异口同声,然彰华的目光从一进门就落在白滢身上,再难移开。 白滢吃力地迎上他的目光,她告诫自己,莫要被他的温柔所迷惑,这个男人必定不简单。 她的眼神疏离而又清冷,像渗了盐的秋霜,彰华心中一阵苦涩泛起,随即将目光移开,多日下来的呵护,竟还是走不进她的心。 倒是彰琪不善观察,未曾发现堂屋里古怪的气氛,反而唠叨起来,“三哥,你好偏心呀,每次我来你府邸里玩耍想进这座小岛你都不允许,没想到你竟将它留给一个外人。” “琪儿,高小姐并非外人,她是三哥未来的王妃,你以后要称作‘三嫂’。”彰华缓缓走到彰琪身旁,高峭的身躯罩了下来,轻轻拍拍女子的肩膀,正了色耐心纠正。 谁知彰琪未能理会彰华的心,反而开口质疑,“三哥,这上宁城什么样的美人都有,我就好奇,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本事勾得了你的心,我只是好奇,在此之前我只知道高文晏,从未听说过高滢,你跟她到底是怎么认识的?还有,此事你向父皇和容妃娘娘禀报了吗?娶王妃并非儿戏。” “你嘀咕完了没有,出去。” 被彰华呵斥,彰琪面子上过不去,但又不敢顶撞三哥,只得恨恨地盯了白滢一眼,气呼呼地走出玉壶天,身上的鹅黄衣裙也因疾步离去而高高扬起。 彰华看了高正松一眼,他立刻会意过来,拉着高文晏准备离去,高文晏顿住脚步,“滢滢,你好生歇息,爹爹和我在家随时欢迎你。”高正松补充道“现下你留在这里,御医过来诊治较为稳妥。”说完,头也不回地拉着高文晏离开。 白滢微笑回应,实则半信半疑,在高正松身上,她感受不到作为父亲的急切与慈爱,他的确关怀自己,但这更像是对待一个无助之人的怜悯与同情,而非亲人之间的血浓于水。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玉壶天,白滢辗转难安,她到底是谁,一个没有记忆的人,就像一只失明的小鹿,只要有人能为自己牵线就不得不信,哪怕对方是一只才狼虎豹,也会因为无知与恐慌而妥协。而彰华,是那只猛兽吗? 见白滢眉头紧锁,坐在桌旁发呆,彰华关上堂屋的门,不让寒气渗进。 “方才你说的是真是假?”青年走到白滢身旁坐下。 “哪句?” “你说你与本王心有灵犀。”彰华朝她看来,白滢垂眸,一副乖巧的模样,但他知道她骨子里的倔强与抵触。 他忍不住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交流。 白滢一惊,迅速往后退去,他也在叹息中放手。 “王爷,我……” “唤我彰华,以后没有旁人在时候,就叫我的名字。”彰华打断道。 白滢一怔,“王爷,这不妥。”她跟他还没亲切到这种程度,先是不守分寸,如今更加“得寸进尺”,哥哥说的御医之由,想来是眼前这个男人去跟他说的。他知晓相府无权召唤皇宫御医,故而用这个作借口说服哥哥,不放她离开。若是彰华真有心成全自己,以他的权力地位,接御医从宫里出来后往相府里带也就一句话的事。这个彰华…… 见彰华面露不满,白滢转移了话题,“这玉壶天我怎么感觉如此熟悉,我以前在这里住过吗。” 这话勾起了回忆,当初也是在玉壶天,他差点就掐死她,若不是那壶中之莲引起他的怀疑,恐怕她至死都不想认回“阿璟”,彰华款款看着白滢,“自是。这里面的布置,都是按照你的喜好来的。本王前阵子命人重新装饰了一番,本想作为你嫁进王府的寝殿,却不料你在别府时就摔下来,这才耽搁了些时日。” 她脑子里回忆着他说的话是否有什么对不上的地方,好像句句都值得怀疑,但又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这阵子想必你闷坏了吧,本王带你出去走走。”说完,便拉着白滢往外走。 殿外行天布雨,落地含愁,时而伴有峭风飞旋。白滢见漫天笼罩在雨帘之下,疏木擞擞,笑道“王爷,外面下雨了,不如改天吧。” “无妨,本王为你撑伞,而且我们出门都是坐在马车内,不受跳珠寒风所累。”彰华显然兴致勃勃, 白滢无奈摇头,也好,自打醒来要么就是在别府要么就是在这里,上宁城的风光从未见过,于是笑吟道“同为懒慢园林客,共对萧条雨雪天。既然王爷盛情难却,恭敬不如从命。” 默娘在一侧想要跟着,彰华的手挡在前面,道“默娘,你就跟梓吟留下来吧,滢滢有本王护着,不会有事的。”望着白滢安慰的眼神,默娘缓缓点头。 “默娘虽然不会说话,不过却是个忠心的人经常寸步不离。”彰华道“这倒是,能保护我的滢滢,是她们的荣幸。” 两人走的是陆道,因水道石莱带白滢走过,彰华今日特地带她走湖面两侧的小路,到处是深黄浅绿,只因眼下乃是冬天,这里到了春天想必万紫千红;烟茫雾渺,一座座亭台楼阁在雨水的沐浴下,渍得娇姿涕痕无数,愁绪沉沉。彰华的伞不时朝白滢这方倾斜,身体也在不经意间向她靠拢,白滢却对府里的各种花木好奇尚异,未曾注意到男子故意亲近的举动。眼看着前方小路被淤泥与落叶覆盖,彰华紧紧握紧白滢的手前进,感受到掌心的小手不自在,彰华道“小心滑倒。”女子脖子僵硬,只能忍着。 要出府,必须经过王府的堂屋。这时几名姬妾与彰琪走过来,寒英冷着色,倒是念云道“王爷,公主难得来府上一趟,妾身准备了点酒菜,你要不带着高小姐和我们大家一块用膳吧。” 众人看到彰华的手紧紧拽着白滢的,心下咬紧牙,嫁进王府几年,从未见过王爷在公开场合握过哪个女子的手,绿绮道“高小姐,你初来乍到的,可别生分啊,大伙都想和妹妹你走动走动,向妹妹讨教如何才能虏获王爷的芳心。” 红绸悠悠走近,寒风不时掀起她殷红色的裙摆,“是啊,滢妹妹不但容貌倾城,想必也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本事。”几人纷纷笑起来,白滢一时尴尬无语,她们怎么一副才认识我的样子,自己问过彰华,之前在玉壶天住过的呀。彰华,果然在编造自己的过去。 第15章 了解 白滢一时尴尬无语,她们怎么一副才认识我的样子,自己问过彰华,之前在玉壶天住过的呀。彰华果然在编造自己的过去,思及此,手急忙抽了出来,彰华却以为白滢被她们说得不好意思,“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说得如此见外生分。本王今日要带滢滢出去,就不在王府里用膳了。” “既然三哥不打算在府邸用膳,那我也告辞了,诸位嫂嫂,你们自便。”彰琪说完,瞪了白滢一眼,白滢淡淡回以一笑。 两人携手出府,白滢见门口有一辆马车,难道又要与他待在一起? “怎么,本王是豺狼虎豹么?”彰华看出她的心思,她并非胆怯,而是不愿意。 她知道这是激将法,她也懒得同彰华辩驳,独自扶着车门上去。 彰华的手落在空中,随后也上了车。 片刻,他们出发了,彰华望着帘外稀疏的人流,道“如今已是冬天,上宁城中的水池冻霜结冰,莲花早已凋谢,得等到明年,本王才能带你观赏了。滢滢,拖了这么久你都没见到,可会怪我。” 彰华语气诚恳,但那股期盼的迫切,让白滢微微皱眉,白滢道“怎会。我既然与王爷相识已久,想必在这上宁城生活多年。还是说,这城中的水莲,我从未观赏过。” 彰华一笑,又来套话了,随即道“是本王焦急了,只因之前答应过你,要带你在莲池遨游。而后因你受伤一事给耽搁了,本王食言了。”白滢吐了口气,原来他是因为这个。 “如今外面天寒地冻,本王找了家茶楼,叫忘返阁,我们就在里面烹茶煮雪,用膳赏梅,如何。” “王爷安排即可,”还是熟悉的客套话。 两人一走进忘返阁,阁楼的老板便恭敬地迎了上来,他打量了白滢一番,真是个大美人,难怪能得燕王青睐,之前他来忘返阁,要么就独自一人,要么就带上另一名青年男子,从未携带过女人至此,即便到店的其他贵族小姐有意攀附,燕王也是避而远之。 然见到彰华“警告”的眼神,那老板自拍巴掌,一笑道“贵人远道而来,小的有失远迎,还请恕罪。东厢房已准备妥帖,请贵人与这位小姐入座。” 一进厢房,白滢就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这香气?是别府里经常燃的莲子香,看来,身旁的男子是将自己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桌上有焚炉,有盘,有勺……一应俱全,桌上还摆放着一壶腊梅,瑶姿曼妙,幽香袭人,彰华道“本王知你最爱的是莲花,然此刻不合时宜,故而用梅花代替,” “甚好,王爷安排即可。”还是这句话,白滢语气淡淡的。 彰华望着白滢,冰肌如凝雪,红晕就像天边晚霞一点点漾开,叫他如何能不心动,多日以来,她一直在躲避他,他知,她心中有许多的不安与慌恐,他要让她敞开心扉迎接他,憋了许久的话终于迸出口,“滢滢,过几日不如你我就把婚事办了,本王会给你最盛大的婚礼,你将是上宁城中尊贵的女人。” 白滢的手抖了一下,但仍然面不改色地望着彰华,“王爷别急啊,我才刚醒来,对之前的一切一无所知,如今只要与旁人接触,我便害怕。”她故意表现就像一只莽撞逃出窝里的兔子,因对山中未知的恐惧,眼中弥漫着红色的水珠,寻求旁人的保护,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松口。 彰华仿佛中招了,“别怕,有本王在。你本就该是本王的人。”心中却暗笑,这小傻瓜,难得表现出乖乖的一面,是担心我会吃了你么。 白滢故作开心撇嘴道“如此说来,我之前同王爷是情投意合咯。” 彰华趁势握紧白滢的手,挑眉道“自是。” “那王爷,我们初次见面时是什么场景?” 彰华回想起汴都那个雨夜,她宛如从天而降的仙女般将他抱起,那盈盈的笑意,就像一股清泉流进他心中。彰华道“第一次见面,你那时还在高府,秋高气爽,你就像水池中盛开的莲花,映入本王的眼里。” 白滢故作好奇道“莲花?你认识我时我就很喜欢赏莲么。”她想要确认一条信息,高府是否有莲池。 “是啊,你以前特别喜欢莲花,经常在水池前发呆。”彰华见她脸色软了下来,未曾深思熟虑。 白滢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原来如此。”他承认了,高府有莲池的存在。 彰华望着白滢渐渐泛红的脸蛋,情不自禁地呼口气,白滢急忙抽出手,像跟大人玩捉迷藏的孩子般将脸蛋别开,娇气道“王爷,我饿了,还想吃东西。”她这是在撒娇么,这阵子一直疏离,今个儿是怎么了。 “你方才在府里不是喝过粥了么?” “可陪王爷说了会话后,又想吃了。”其实她是想找点事让两人做着,看看彰华真的了解她么。 “也好,本王还未用过午膳,可随你一起。” 女子眨着眼睛,像夜空里明亮的星,故作神秘道“那你知晓我爱吃什么嘛?” “当然,你我相识多年,本王若是连你的喜好都不清楚,怎配做你未来的夫婿。”彰华之前在水花小楼虽与其短暂相处几月,因长期卧床,除了知她爱赏莲以外,其余一无所知。在离开北齐皇宫前,他特地找了宫内专门负责白滢生活起居的掌事宫女问个清楚。这个小狐狸,方才怎么没发现她这一面,明显就是借用膳的理由,来试探他,他也不动声色,证明给她看便是。 彰华朝外喊道“老板,按照我之前给你的菜谱,上菜。” “哎,稍候片刻。”外面传来那老板恭敬的回应。 不出片刻,楼里的老板亲自端了进来,看着琳琅满目的彩色,白滢惊喜一笑,彰华望了后满意朝老板点头,示意他退下。 “羊脂乳饼,凤凰台,碧丝春,湘妃泪,请高小姐笑纳。”彰华徐徐道来,白滢咽了口水,望着彰华笑笑,怎会,这些都是自己喜欢的,而且,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幅她用过这些膳食的画面,彰华,你果真了解我。 第16章 西子 彰华,你果真了解我。凤凰台即烤鸡,碧丝春即油菜,湘妃泪即莲子汤,白滢抬头,眼神朦胧,宛如罩上一层迷离的雾,她努力地回想着之前吃这些菜的画面,貌似有位和蔼可亲的长者在旁陪伴自己,似乎抓到一丝线索,白滢眼中火花一亮,转又瞬间熄灭,脑海中没有他的面部轮廓。 见白滢眼中流淌的黯淡,以及凝雪般的脸庞上憋下的丝丝苦愁,她就那样专注地盯着橱窗,彰华心下一沉,手不用自主的捏成拳,却又瞬间放松,眼中染上一丝希望,温声劝道“滢滢,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你虽然失忆了,但你还有我,还有亲人,我们都会陪着你。” 窗外的寒风越过橱窗,惹得旁边的梅树不断抖动,带动窗板呼呼作响。室内却温暖舒适,加上青年对女子的关爱,心意与幽香不断撞击出缠绵的春情。 此时,青年眉头紧锁,轻轻握住白滢的手脉,青袍垂落如流瀑,昔日俊朗英气的脸膛越发有男子的坚毅醒目,白滢愣愣地看着彰华,这次她没有拒绝彰华的接近,不是接受,而是沉重得不思躲避,这个男子,是了解自己的,她也相信,她的过去里的确有他,但真有他说的这般亲密么,他说她曾在玉壶天住过,但她那些姬妾的神情言语,摆明就是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他说的相府莲池,是了,她得找个由头回相府,看看他说的是否属实。 那天在玉壶天爹爹与哥哥去看望她,她就发现爹爹神情凝重,且一直在意燕王的脸色,难不成,是他以王爷之尊,威胁自己的亲人联合起来欺骗她,彰华为了得到她,趁她失忆,无中生有? 她被这个念头吓住了,却也能逻辑自洽地解释自己对他下意识的抵抗与躲避。 “滢滢?”见她发呆,彰华催促着她,不想让她回想以前的事。 “嗯?”见彰华刻意打断她的思路,她便推测,大概是不愿让她知道往事的真实面目,与他所希望的相违背,只有按照他引导的去走,才能达到他的目的。 “王爷今日的菜品准备得不错。” 白滢故作想通问题的模样,眉头变得柔和下来,像是初春解冻的冰水。 彰华趁机夹起几条油菜,并指着碗道“你尝尝。” 女子吃下后,又望着湘妃泪,只见一颗颗珠圆玉润的莲子浮于浓稠晶莹的汤羹之中,宛如湘水女神情殇哭泣而掉下的泪珠,“落尽红裳翠的生,甘泉金铸马蹄轻。中心有意君知否,半是湘妃泪点成。一碗湘妃泪,道尽人间无数痴情男女的情殇。” “你一向喜欢莲花,只可惜现如今乃是冬季,只有莲子,莲花,莲叶和连珠现如今都无法为你取来。” “无妨。” “你若喜欢,本王可在玉壶天外的湖泊上种上一大片莲花,等夏天一到,绿水如镜,红裳斜影,你推开窗便能见到。” “多谢王爷美意。”白滢淡淡答道,并未当真。 彰华换个话题,“素闻战国西子乃六月荷花神的凡身,而今本王能与南翎的西子共享莲羹,此等美事,哪怕是吴王在世,恐怕也要羡煞我彰华。” 白滢的手齐放在腿上,轻轻别头,听着窗外的寒风细雨,“请王爷莫将我比作西子。馆娃魂散碧云沉,化作双莲寄恨深。千载不偿连理愿,一枝空有合欢心。任凭馆娃宫再怎么富丽堂皇,作为女子若不能与相爱之人长相厮守,就算委身帝王身旁,也不过行尸走肉罢了。” “你为何觉得西子是行尸走肉?”彰华亦然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起茶壶倒下,“叮当”的滴水声在厢房里清晰回荡,他宛如置身于浅浅的泉水前端,静静地享受时光的流淌。 “难道不是么?置身于一座美丽的牢笼,失去自由与人格,这样的尊贵与舒适,不过是一道枷锁罢了,再多也无用。”她回望进彰华那深沉的眼眸,她亦叹息着,似乎在为西子的身不由己而同情,又仿佛在为自己的无可奈何而伤感。 “可本王却觉得西子是幸运的。”他轻轻放下茶壶,双手交叉地置于桌上,目光平静,宛如秋夜里明净的天空,似乎要将白滢涵盖在眼底。 “哦?”她屏息凝视,这是她醒来后,听得最认真的一次。 “女子最大的愿景就是能得一生一世一双人。然西子最心仪的范蠡,却为了家国大业,为了似锦前程将爱人送至敌国帝王身旁,若换了你是西子,你还会喜欢这样的男人么?”白滢沉思后,笃定摇摇头。 彰华淡淡一笑,继而道“但西子一进吴宫,吴王为博美人一笑,可谓用尽心思不说,还为了她忤逆伍子胥,伤寒吴国大臣的心,这样一个为了自己可以背叛全世界的男人,西子未必不会动容。至于西子助越王完成复国大计后,与范蠡一同在莲池泛舟消失于世间,也不过是远古典故罢了,用来哄骗后人可以,但做不得真。” “如此说来,王爷是更羡慕那吴王,而不是为了家国大爷割舍儿女私情的范蠡?”白滢像受到引导一般,问了彰华喜欢听到的问题。 “本王无需羡慕夫差,佳人在侧,且滢滢之前与本王心意相通,你迟早会是本王的人。”彰华口中的理所应当与眼中的占有之态,令白滢心下一紧,你我仅仅有媒妁之言,连文定之喜都没有,你却能说得心安理得,当真是皇家儿郎,与生俱来的上位者姿态展现得淋漓尽致。但接下来的话令她心间涌起一阵暖意。 “范蠡身为男子,却将自己的前程寄托在一个柔弱的女人身上,什么家国大业,即便天大的理由都不是将爱人拱手相让的借口,我彰华,最看不起这样的男人。” 白滢随口反问,“那王爷,倘若你是西子,你会跟一个毁她家国,辱她同胞的敌国帝王在一起吗?” 第17章 抢人 白滢随口反问,“那王爷,倘若你是西子,你会跟一个毁她家国,辱她同胞的敌国帝王在一起吗?” 彰华脸色微微发白,不知是惊的,还是愣的,“滢滢,你此话何意?”说完原本想捏起茶杯的手,不由自主地缩回去,“你不会是……” 看着彰华一脸的迟疑,不似方才那般笃定,倒心生疑惑,“王爷方才不是还在说西子是幸运的,怎的一会儿就这幅模样?”在她看来,她只是正常的发问,而他的表情,仿佛就是那个入侵越国的夫差。 却见彰华轻声道“她只是一个小女子而已,跟江山社稷牵扯不上,身为女子,她只需要站在男人的背后即可,至于其他沉重的担子,由她的夫君来担。”他目光款款,仿佛在吸引跟前的女子掉进他温柔的漩涡。 白滢轻轻避开彰华的眼睛,盯着茶几上的茶壶,不敢抬头望他。 厢房里一片寂静,正当彰华想寻找话题时,外面响起一个粗鲁的声音,“小二,我们要这间东边角落的厢房。”来者步伐头重脚轻,明显是边走边摇头晃脑的粗糙男子。 白滢望着紧闭的门阀,与彰华对视一眼,二人都微笑不语,静观其变。 这时,只听忘返阁的老板讲道“真不巧呀,这位大爷,东边角落的厢房已经让另一位贵人给包下了,要不,我再给你换一间,那间比东厢房还大。” 男子挤眉弄眼,露出轻蔑神色,“哟,我说老板,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可知我家主人是谁。得罪了他,包你这茶楼开不下去。” 老板嘿嘿一笑,拱手道“可是大爷,东厢房已经让别的客人包下了,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我这开门做生意的,总要把诚信放在第一位呀。” 男子抓住那老板的衣襟,一手掐到跟前,“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咯。我家主人就快到了,赶紧去把东厢房的客人赶出来。” 那老板用手轻抚男子的臂膀,赔笑道“客官大爷,您消消气,您和他都是我的客人,这……” 男子松手,将那老板推倒在地,一名小斯走上前来扶住自家老板,急道“客官,您若再敢滋事,东厢房的客人定不会饶了你。人家的身份可尊贵着呢,不是我们这种平民能得罪的,”那老板拍了小斯的头,示意他莫再说下去,以免泄露贵人的身份。 谁知那男子不以为然,呵呵一笑,“如此,我更要见识见识这位贵人,本大爷倒想瞧瞧,谁敢与我家主人抢夺厢房。”言毕,不顾那老板与小斯的阻拦,径直朝角落的厢房走去。 一推开门,只见一穿着考究的青年公子正优哉游哉地倒茶,滚滚的茶汤还腾起一股悠悠的热气,清淡的茶香扑进他的鼻中,反衬出他此刻的搓手顿脚,好个闲雅诗意的生活,男子嗤之以鼻,眼光未曾从彰华身上移开,并用手指着彰华道“你们给我出去,把这东厢房让与我家主人。” 彰华淡淡一笑,道“哦?你是何人?” “我乃楚王的门人,乌获是也。若是识相的,赶紧给我滚。要不然等楚王一到,有你好受的。” 彰华一边听着,一边将茶杯推至白滢跟前,道“喝茶,”眼光未曾落到乌获身上,举起茶杯浅酌一口后,才道“是么?可在下天生眼盲,任何王公贵族都不放在眼中。” 本以为彰华听完会面色惨白,不料竟是这番“豪言壮语”,乌获瞥向身后的老板与小斯,冲着彰华讲道“哪来的大花脸。” 说完别过头去,不料这才注意到一旁的白滢,骤然间眉飞色舞,笑嘻嘻地道“想不到你这大花脸艳福不浅啊,哪来的大美人,与其跟这小白脸吃苦受累,不如跟了我家楚王,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如何?” 言毕,双手下意识地要去摸白滢的脸庞,白滢身子往后一躲,彰华伸手一抓,将乌获拉出厢房,扇了乌获一耳光,怒喝道“真不知彰赫是如何招人的,竟找了个这么肮脏龌龊的下流之徒充当门客。” 身后的小斯捂嘴偷笑着,与此同时,乌获的几个手下也涌到角落里来,领头的那人询问道“乌先生,发生何事?”眼看着丢脸至此,恼怒道“既然你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我了。来人,把这个女子给我带走,若是楚王愿纳她为妾,我等也算功德一件。” 那领头听完,眼都不眨一下,“兄弟们完,几人便冲上来想要进入厢房。 彰华将门掩上,匆匆对女子道“在这等我。” 白滢点头,“小心。” 青年因从小练习剑术,他应付几个莽撞大汉,也算绰绰有余,哪怕此刻手中并无武器,赤手空拳。谁知乌获趁彰华与他人搏斗之际,大步走向彰华身后的厢房并迅速推门,见白滢手足无措,拉着她的小手道“大美人,跟我走吧,跟着楚王可比跟着他强多了。” “无赖,你放开我,”白滢被乌获扯出房间,力气悬殊,任凭她怎样甩动也无法挣开,她下意识地朝彰华喊道“王爷,救我。” 彰华见状,双瞳睁大,焦急喊道“滢滢,”话刚落下,青年的拳头更加势如破竹,广袖如临风飘展,举手之间难掩盛意,比起几个莽汉们高大魁梧的身躯,他更加纤瘦单薄,但长年累积的刻苦训练,以及多年来的军人生活,给予了他扎实威猛的气势与力量,不消片刻就将几人打倒在地,乌获眼见情况不妙,拉着白滢迅速往外跑,彰华追了上来。 他如狂风暴雨般从身后卷过去,乌获越跑越快,白滢被拉得宛如快要窒息,但身后的脚步声也越发清晰。 “乌获,放人,本王饶你不死。”彰华边跑边发出声音,他不管乌获的目的是什么,只要他此刻愿意放开滢滢,他愿意就此翻篇。 “你想得美,这么个大美人,比三年前的那个女人还漂亮,楚王见了定会欢喜。”乌获却未领会到白滢对彰华而言意味着什么,也未曾嗅到即将来临的逆鳞之怒。 在即将踏出忘返阁大门时,石濑带人冲进来,将乌获团团围住。 第18章 残忍 在即将踏出忘返阁大门时,石濑带人冲进来,将乌获团团围住。 众人纷纷拔剑,刺眼的剑芒令乌获如坐针毡,石濑将剑抵在乌获的喉咙,道“把人放了,不然令你一命呼呼。” 方才与乌获同行的奴仆已被冲上来的人马逼到角落里,而彰华犹如一道历风陡然旋起,快步插进侍卫们的中间,见到白滢后,他如尖锥骤然散开,他接过侍卫递上来的长剑,目光带着难忍的愤怒,“放开她。” 乌获垂下头,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但这气贯长虹的架势,让他手心渗出一把冷汗,他左右看了看,将白滢推了出去。 彰华弃掉手中的长剑,用手接过白滢,柔声道“滢滢。” 白滢轻轻伸出手,仿佛一截出尘的玉藕般,微微触碰彰华的手臂,道“没事了。” 青年点点头,白滢叹了口气,从彰华怀里脱出。 彰华望着乌获,脸上的神情渐渐阴沉,他突然出手,将侍卫腰间的剑从剑鞘拔出,指着乌获,一语不发,石濑见状,知晓王爷是真的发怒了,他跟了彰华十几年,王爷真正生气时,是不发声的,因为行动比语言更具杀伤力。 乌获咽了口水,支吾着道“我是楚王的门人,你若伤我半分,就是与楚王为敌。” 彰华握着长剑的手更加用力,很用力,甚至发出“叨叨”的挫骨声,白滢在旁看得心惊,但她并没有说出来,她不知晓彰华要干什么,只是用力地咬住嘴唇。 青年用力一挥剑,断了乌获的一根手指头,乌获疼得哇哇大叫,在地上翻滚着,犹如烫到热水的鱼儿不断跳跃,只为能早点逃离苦海。 白滢看后使劲地忍住眼中的泪水,却见彰华在旁冷笑道“是么,这天下能让本王畏惧之人,恐怕还没有出世。”他方才紧张白滢的神态渐渐消去,就像一位高高在上的王者,浮腾于广袤的苍天之中,目光变得明亮透彻。仿佛挣脱了红尘束缚的朝阳,他眼中的炽烈的光芒犹如炫目的神采,向躺在地上的物类发出毁灭般的警告。 女子在旁已心惊胆战,想不到彰华平时温柔体贴,他在面对旁人时,竟也有如此残忍凶狠的一面,兴许,平日里的他都是伪装的,他是悬空傲立的朝阳,是这片土地上的统治者,天生就会排斥敢忤逆他的人,光芒万丈,不可一世,才是他的真本色。 “贵人饶命……”乌获痛苦呻吟着。 “敢觊觎我的女人,绝不轻饶。”彰华语气坚定,否置乌获的求饶。 “饶命呀,小人再也不敢了……”乌获再次喊道,旁边的老板与小斯哑然无声,不敢发话;倒是忘返阁里的其他客人围在一起,嘀嘀咕咕的。 “真是残忍呀,这样就把人的手指给砍下来。” “这是得有多大的仇怨呀,” “也不知这被砍手指的犯了什么错,竟要遭受这样的罪。” …… 石濑走上前去,怒道“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可知地上这人狐假虎威,强抢……”话还未说完,便被彰华打断道“阿濑,不必同他们解释,就算今日天下人指责本王穷凶极恶,那又如何,本王不可能为了迎合天下人的眼光而改变自己。” 他冷冷地注视着乌获,脸色愈发阴沉,眼中的光彩渐渐隐约,并非消失,而是凝聚成形,深藏在眼底深处,白滢感受到彰华的蓄势待发,走上前握住彰华的手,道“王爷,您已经断了他一根手指了,要不就此作罢吧。” “男人的事情女人别插手,退下。”彰华的神色未有丝毫改变,摆手示意身旁的两名侍卫拉住白滢。 “王爷?你是燕王?”乌获鼓起勇气仰视着他,南翎的诸多皇子中,除了燕王,有谁会明目张胆地楚王作对。 白滢用力挣脱侍卫的拉扯,从身后抱住彰华,嫣红的脸颊上还沾着方才紧张之后的余红,娇气动人——那是惊险过后还要展现的美丽,只求能引得青年的回眸,“王爷,我们先回王府好不好,他的手指已经断了,处罚也够了,没必要——” 彰华冷冷道“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将高小姐拉开。” 见女子被侍卫拦住后,彰华望着乌获,目光一凌,道“猜对了,我就是彰华。” 乌获卧在地上,身躯微微往后移,“燕王殿下,你与楚王是亲生兄弟,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对我滥用私刑,可曾把楚王放在眼中。” 石濑走上前来踢了乌获一脚,辱骂道“你个奴才,还敢拿楚王来压我们王爷。” 乌获泣不成声地喊道“痛啊——燕王。”他将声音拉扯得很长,仿佛刻意让忘返阁里的客人听到,果然,客人们面面相觑,垂头交接道“原来他就是燕王啊——” “果然……” 得到满意的效果,乌获躺在地上得意地扬起头,看彰华作何反应。 谁料彰华淡淡一笑,眉头却皱得更深,“这就叫痛呀,那接下来你如何忍受。”说完,挥拳打向乌获的腮部,“啊——”乌获口吐鲜血,指缝里掉下一颗牙,犹如一颗被弃的棋子掉落在地。 白滢不由惊呼道“王爷,不要。”她暗叹彰华的残忍,十指连心,齿如胸根,这断指剔牙之痛,真是令人发毛。 彰华站直身子,轻轻一拂袖,“任何事情本王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唯独她,乌获先生,你不该挑战本王的底线。” “三哥,何必动那么大的火气呢。”声音洋洋盈耳,彰华认得,这是四皇子彰辉的声音。 彰华并未回头,他知晓,彰辉必定是与彰赫一同到来,他不理睬彰辉的劝诫,继续对乌获道“就算你家主人来了,一样救不了你。” 彰赫见彰华留给二人一个清高的背影,手里不由得抖动一下,又见地上鲜血淋漓,乌获仰躺在地向他投来求救的神色,眼底射出一种火焰般额的怒意,仿佛下一刻就能将彰华燃为灰烬,瞬间化为冷笑,“三弟,乌获好歹也是我门下的人,他若犯了什么错我自会处置,你随意折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想给为兄一个下马威呢。” 第19章 指责 他眼底射出一种火焰般额的怒意,仿佛下一刻就能将彰华燃为灰烬,瞬间化为冷笑,“三弟,乌获好歹也是我门下的人,他若犯了什么错我自会处置,你随意折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想给为兄一个下马威呢。” 此时的忘返阁充斥着压力,有些是来自彰赫的,有些是来自慢慢转身的彰华。 压抑的气氛在空气中纠结旋绕,仿佛互相仇视的猛兽,凶相毕露,恨不得将对方击于剑下。 彰华步伐镇定,手中握着长剑,一步步缓缓上前,彰赫忽然发现,他的气场竟被一点点抑制,仿佛他就是这个天下的主宰。 两人就这般对视,良久,终听见彰华开口,“大哥,你的门人冒犯我未过门的王妃,正因他是你的门人我才略施惩戒,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早已身首异处。” 彰赫瞳孔渐渐收缩,“彰华!” 青年并没有回应,而是将剑弃于地上,负手立于彰赫跟前。彰赫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双手叉腰,方才营造的盛气,也渐渐因彰华的淡定而散去。 彰华一动不动,身上的青裳犹如雨霁后的晴空,变得更加夺目。 旁边的客人却是不嫌事大,在旁看热闹,几名女子在旁呢喃着。 “原来他就是那战功赫赫的燕王,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只可惜手段残忍了点,不就是冒犯了身边的人么,至于吗,” “好像是为了一名女子,喏,就是那个穿粉色衣裳的女子,” “果然动人,真是红颜祸水呀。” …… 眼看着周边的议论如排山倒海般滚滚袭来,彰赫趁势出击,“好个彰华,折辱我的人,还敢大言不惭,今日我也叫你身首异处。” 彰华的面色陡然森寒,明眸挑起,冷冷地望着彰赫,他的话如同他的仪容,稳重有力,“若大哥执意要同我兵戎相向,我愿意奉陪。” 彰辉眼看着两人犹如山峦崩倒般的前奏,随时可将对方撕碎,急急拉开彰赫,“大哥,大哥消消气,我们是出来游玩的,若是动静闹大了丢了皇家颜面,闹到父皇那去对谁都不好。三哥,你赶紧走吧。” 石濑环顾四周,见忘返阁的客人都对王爷的做法各抒己见,有的甚至因未清楚前因,对王爷略有指责之词,走到他身旁劝道“王爷,咱们快走吧,若事情传开了,只怕对高小姐的名声也有影响。” 彰华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凝视着白滢,就算他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可她呢,他总要顾虑她的名节,他怎么可以这般自私。但这错愕只是一瞬间,他望着周边那些不解的神色,眸子中没有半分惊慌,只是拉着白滢往外走,直到上了马车。 他望着白滢,目光炽烈,关怀犹如无形的风,随着目光浮腾而出,化为绕指柔情,包裹了白滢的身躯。他的声音,清晰而温和,“滢滢,方才可有吓到?” 白滢摇头,没有说话,她对他的残忍,又惊又怒。 然而他却以为她在惊慌,仿佛要将搂进身体,彰华气势热烈地坐上前来,握紧她的手,“怪本王没有护好你。” 白滢依旧不语,却将手狠狠抽出,眸子变得复杂起来,有惊讶,有不解,还害怕,甚至还有一股彰华不愿读懂的生气。 “怎么了?” 白滢淡淡道“王爷,刚才在忘返阁,你为何要下此狠手,此等切齿痛心的手段,实在是……”白滢止住接下去想说的话,在白滢的印象里,彰华就算心思不简单,但也算温和有礼,即便有怒,也不会发泄出来。如今这般,想来是显现出真面目。 白滢还在沉思中,突听到“哐当”一声,彰华将几上的酒樽踢倒,若不是帘外有石濑与车夫挡着,恐已经砸到路上行人。他的脸色堪比车外的风雨,他黑色的明眸垂罩下来,罩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本王实在是残酷,对么?” 彰华冷笑,一字字吐出,“若本王告诉你,方才已是本王仁慈了呢,滢滢,你还没见过本王对待敌人的手段。” 白滢眼中不满的神色突然顿住,她实在没想到,她眼中的“残忍”在彰华看来竟是“仁慈”,多日相处,原本以为他是一只举止优雅,凤毛麟角的高贵天鹅;今日一见,才知他是傲视天下,气势如虹的狼王,嗜杀才是他的本性。 她淡淡的脸色渐渐阴沉,犹如朝阳东升时渐渐散去的迷雾,“王爷做事自有分寸,我只是深闺的一弱女子,没资格评价王爷的丰功伟绩。” 彰华依旧冷笑,神色不改。 “好个丰功伟绩!” “本王告诉你,刚开始本王不是没给过他机会,可你看到了,他得寸进尺,甚至还把你带走,龙之逆鳞,触之必死;凤有虚颈,犯者必亡,他一再挑战本王的底线,叫本王如何姑息。” 白滢看着他,似乎要分清他话中的真假,他是否在拿她作为借口,究竟是真的在意她,还是只不过无法忍受威严受到挑战才动的手,然他的目光如此坦荡,令她不由自主地点头,却只是一瞬间,她又迟疑道“可王爷已给过他教训了,像断指剔牙此等手段,堪比牢狱中对待犯人的极刑。” 他的面容,在她质疑的传播下是那么伤神,宛如冬日凋零的落叶。 “本王一心为你,却反过来要受你责备。别人怎么看待我都无所谓,唯独你,我惧怕的只有你的不解。” 窒闷,宛如屹立在二人中间的雪山,伴随着彰华那淡而忧的愁容,迸发而出,马车内瞬间充斥着寒冷的气息。 他以往的笑容总是那般从容和煦,此刻却因她的指责,变得哀伤,像一池冻住的池水。 正因如此,让她感觉沉重,她断然道“我承受不起,我同王爷说过,王爷对我的爱太过沉重,只怕高滢无力承受。” “任何人都可以说本王残忍,但唯独你,滢滢,实话告诉你,本王连杀他的心都有。” “王爷想怎样是王爷的自由,不用告诉我。” “你……” 第20章 惩罚 “你……” 马车内一度寂静,彰华透过偶尔被风掀起的帘子,眼见着窗外苍茫的雨天不知何时染上暗黄色,仿佛一张巨大的纱帐,静静地覆盖着宽敞的马路,夜幕即将来临。 身旁的人儿脸色仿佛这雨丝,与冰寒的冬风一起飞扬,无声无息地穿过胸口,如同极速穿过的幽灵要拽出他的心。 彰华本就因为她的躲闪逃离而感到沮丧,此刻她无端的指责与不解,在他心里形成一股挫败感,他的手紧紧捏住膝上的衣裳,目光幽幽,如同夜晚森林间那寻觅猎物的狼。白滢亦没有看着他,不是不愿,而是不敢。生气的彰华她未曾见过,她此刻感受到的不是怒火,而是一道彻骨的寒冷。 石濑在外驾车,二人在车内的对话自是听到了,他摇摇头,这个白滢,王爷为了她,甘冒欺君之罪护下她,背叛自己的初衷保下白佶,甚至连名声都豁出去了,她还不满足。 “吁……”石濑勒紧马绳,对里面的人唤道“王爷,高小姐,王府到了。” 二人均未作答,彰华不等白滢,径直下了马车,撩起青衫的力道加大,恰好寒风渗进,微微鼓起的袍子犹如充涨的灯笼,即将爆发。 站在门口的石莱不明所以,见白滢下车,走上前去搀扶着,石莱嘿嘿笑道“高小姐,您小心点。小人的手不如王爷修长润滑,您将就着点。” 石濑在旁干咳两声,白了石莱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 却不料白滢蹦出一句,“无妨,王爷劳苦功高,那双用来上阵杀敌的手,若是被我这优柔寡断的小女子沾染上,岂不是会失去男儿血气方刚的本色,令王爷蒙羞。” 她讲得阴阳怪气。 石濑的目光忍不住抬起,盯在彰华身上。 那一刻,他有点讨厌白滢。 他自小跟随着王爷,他就像冰原上的雪狼,一次次与敌人死斗着,从未展示过柔情。王爷只在她面前小心翼翼过,她却如此未曾动容。 石莱却不敢看着彰华,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何事,但他能感受得到,王爷快要怒了。 果然,彰华回头冷笑,他的笑容竟有残忍的味道,似乎在不经意间,就要掠向那无知的女子,“本王对你宠爱有加,所以一直容忍你的视而不见,只道金城所致金石为开。如今看来,你或是根本无情无义,或是你压根对本王毫无信任,本王给你三天时间,若不能给本王一个满意答复,本王将你当成废妃处置。” 白滢惊恐起来,忍不住挺直身子,“王爷想做什么?” 他的笑容逐渐冷却,面容愈发残酷,厉声吩咐道“来人,高滢仗着本王对她的恩宠,屡次以下犯上,对本王不敬,本王令其好生反省,若不悔过自纠,本王必定重罚。”顿了顿,又道“带去暗室,未经本王允许任何人不得探望。” “喏。” 两名侍卫走上前来,她的心底泛起一丝强烈的不祥预感,晃了晃,咬着唇,幽怨地看他一眼,未曾开口求饶。石莱与石濑自是得遵从彰华的命令,但心中百感交集。 暗室那可不是寻常人能忍受的。 冬雨连绵不断,一阵冬雨一阵寒冷,那种晦暗湿润的地方,一个弱女子如何待得了。 当白滢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石莱悄悄看了彰华一眼,见他立于大门,寒风掀起他的长发,不断飞舞。 彰华回到寝楼,见石濑过来回话,他已吩咐手下在楚王府附近盯着,以彰赫的个性,他定不会善罢甘休,一旦有朝臣出入,即刻来报。 青年负手立于窗边,他纤细而高挑的背影是如此沉重,听完后,彰华挥手让他退下。石濑知晓彰华心情郁闷,自是不敢久留。 “王爷发那么大的火干嘛,若她真对王爷无情意,且她身份特殊,杀了便是。” 石莱耸耸肩,表示无奈,又鄙视了石濑一眼,“杀了她,你要给她陪葬吗。能惹得王爷发火的人,你说杀便杀?小心被王爷听到。” 石濑刚想辩解,可话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可怜王爷一片苦心,你说高小姐怎么一点都不动容。” 石莱点点头。 黄昏, 楚王府。 彰赫命人安置好乌获,却不料乌获躺在地上,手扶着嘴巴,泣不成声道“王爷,你可要给小人做主啊。” “你放心,你是本王跟前的人,彰华折磨你,摆明就是要给本王个下马威,本王绝不善罢甘休。”说完,彰赫望着迎面走来的青年男子,道“鸠浅先生,你终于来了。” 乌获闻声望去,只见一青年男子白衣落落,只裁剪出最简洁的式样,随意穿在身上,他没有束发,散漫的长发如长瀑纷披在肩上,额头用一束牛皮绳自前向后脑缚住,面容冰冷而乖戾,他眼底的寒芒是如此纯粹,就像白蛇的眼睛,隔绝一切温暖。 鸠浅来到彰赫面前,听彰赫愤怒说起此事,乌获的目光追随着鸠浅的瞳孔,想从中捕捉到他的愤怒与怨恨,却失望了,倒是彰赫未曾注意,“鸠先生,你帮本王起草一份奏章,本王准备弹劾燕王。” 鸠浅微笑道“王爷且慢。在下以为,王爷非但不能弹劾,反而要向燕王赔礼谢罪。” 彰赫扬起头,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投下斑驳的的影子。他脸上聚起一丝厌恶,将目光投向鸠浅,愤愤道“你说什么,彰华欺人太甚,辱我门人,本王反而要向他赔礼。” 不满此话的,何止彰赫,乌获怒目圆睁,卧在地上的腿狠狠砸地,“鸠浅,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燕王截下我一根手指,打掉我一颗牙,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你还让王爷去跟他致歉,你的心到底想着谁?” 鸠浅毅然不动,用无尽同情的眼神看着乌获,“我既然已入楚王门下,心自然是向着王爷的。” “那你为何出此下策?这分明是在折辱本王。” 鸠浅淡淡道“非也,王爷。” 他迎着月光而立,月光洒落在白蛇般的身姿上,反照出诡异的光芒。 第21章 鸠浅 他迎着月光而立,月光洒落在白蛇般的身姿上,反照出诡异的光芒。 寒风扬起他的长发宛如星河垂泻,缓缓落于身后,覆盖着他那悠远的笑容,“王爷,请听小人一言。” 彰赫面色缓和,逐步走到桌旁,渐渐坐下,“说。” “王爷,眼下弹劾燕王,实在师出无名。”鸠浅的叹息在夜色中是那么明了。 彰赫深吸一口气,“为何?” “其一,是乌获他先无理取闹,冒犯高小姐在前;其二,燕王出手教训乌获,若是贸然弄得朝野上下皆知,搞不好会坏了王爷名声,助长燕王有情有义,为女子甘冒凶狠毒辣的罪名,此乃大丈夫之举;其三,乌获不过一下人,在皇上的眼中可有可无,顶多也就斥责燕王几句,怎会为了他而去折罪燕王。王爷莫要赔了夫人又折兵。”鸠浅有理有据,清晰地指出其中利害关系。 彰赫忽然顿住,呼吸渐渐平复,方才的暴躁凝固在脸上,化为一声叹息,“那也不能让本王跟他赔礼道歉。” 鸠浅向彰赫鞠了一躬,淡淡的眸子注视着彰赫,将他的傲气收尽眼里。 “之所以让王爷向燕王赔礼,一来是因乌获的缘故,王爷若能主动道歉,能在众臣面前堵住指责之口,避免包庇纵容之嫌;二来嘛,燕王为了一个女人不给自家兄长面子,不顾皇家颜面,传了出去让人觉得他因小失大,为平日积攒的美名蒙上污垢,更可以坐实他狂妄跋扈的罪名;三来,楚王此时却能不计前嫌,非但处罚自家门人,还送礼上门,可彰显楚王的大格局。” 月色朦胧,照在王府里的地板上,彰赫边听边打量着鸠浅,这个三月前自己投靠上门的谋士,果然才智过人,“有道理,父皇一向以大业为重,若是让他知道彰华为了个女人在上宁城滥用酷刑,与本王翻脸,定会怀疑彰华将来是否为因儿女情长,不能成就霸业。”彰赫拍着桌子站了起来,言语中掩盖不住的亢奋。 鸠浅注目彰赫,微笑道“待王爷登门致歉后,小人定暗中散布消息,搞得上宁城人尽皆知。” “很好。”彰赫轻轻走上前,拍拍鸠浅的臂膀。 “所以,王爷动作要快。要快到燕王来不及反应。” “要有多快?” 鸠浅不作答,却微笑着注视彰赫,彰赫下一刻便反应过来,“你现在陪本王过去。” 燕王府。 彰华立于窗前,望着漆黑的夜色,他衣袖翻飞,宛如闲庭信步的王者,窗外的每一株草木,每一片泥土,每一缕水雾都在等待他的青睐。 石莱看着一桌冷冷的饭菜,劝道“王爷,您就吃点吧。” 彰华双目闪过一道凌厉的寒光,“滚!” 石莱知道,他在愤怒,并非来自楚王,而是白滢。 这时,一道蓝色的身影映入眼帘,石莱定睛一看,眼睛发亮,小声道“宁王。” 彰逸点头,摆手示意他退下,走进房门,青年的身影是如此单薄,仿佛只是一张白纸剪成的人像,“三弟。” 青年转身,青衣翩翩,见彰逸温厚的面容,收缩起脸上冷冽的寒气,“难得二哥不辞辛苦,冰天雪地的还连夜赶过来看我。” “你这屋子暖烘烘的,像是火药刚爆炸后的气氛,我就算被冻僵了,也能瞬间融化。” 彰逸如受春风拂过,双目中充满宁静,似乎想将彰华引诱进舒服的空间。 彰华摇头苦笑,“你都知道了?” “我之前就说你藏了个美娇娘还一个劲地否认,现下好了,整个上宁城传得沸沸扬扬,说是燕王殿下为了一名女子,在忘返阁不顾皇家之尊,对楚王门客痛下毒手,折磨得对方惨不忍睹。”彰逸继续揶揄道,并走到彰华身旁胡乱比划,模仿着彰华在忘返阁的动作,并摇头“啧啧”感叹。 彰华无奈道“外界怎么传我不在乎,如今就连她……” 望着彰华欲言又止,彰逸笑道“怎么,那妮子不领情?”见青年眼中的愁云,彰逸捂嘴偷笑,却又想起正事,“你可要做好准备,此事若是再传下去,只怕连父皇都要知道了。” 彰华不以为意,“二哥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可不是,诸位皇子中,这太子之位迟早会落入你或者大哥手中,眼下出了这档子事,只怕会影响你在父皇心中的形象。”他静静地看着青年,目光满是诚恳。 彰华摆摆手,示意他不必介怀,“影响只是暂时的,判断一个人是不是真正的强者,不是看他能爬得多高,而是要看当他跌进深渊时,能否东山再起。这世间,没有我彰华跨不去的坎。区区一个彰赫,我还未曾放在心上。” 静谧的烛光中,他看向彰逸的笑容自信而纯粹,四周原本凝结的空气也变得畅快起来,“好,有志气。只是你既然如此斗志昂扬,那为何还愁眉苦脸?” “我心爱的女人,指责我残忍。”彰华眼中的黯然是如此鲜明,纵然夜色朦胧,依旧无法遮蔽。 “就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高相之女。”彰逸宁静的眸子流淌在彰花面前,望着这位推心置腹的二哥,彰华点点头。 “你也有今天呀彰华,我跟你做了二十几年的兄弟,都没见过你为哪个女人牵肠挂肚,没想到生劫易渡,情劫难了呀。”彰逸侃侃而谈,一副说书人的模样。 彰华长袖垂落在地,清越的话在房内犹如音符般缓缓道出,“我这一生坎坷波折,喜欢未雨绸缪,提前规划,唯独对她的爱,是我计算不到的。为了她我可以放弃一切,可如今,因为乌获一事,却反过来要受她的指责,我也很委屈。” 彰逸讶然抬头,错愕道“哇,你还来真的?” 彰华眸子有一股温暖的笑意,“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玉壶光转,莲池水流之处。” 彰逸刚想开口,就听石莱跑到门口,“王爷,楚王来了。” 第22章 “请罪” 彰逸刚想开口,就听石莱跑到门口,“王爷,楚王来了。” 正厅。 鸠浅回顾王府里的水榭楼阁,不知哪一座是她的寝殿,脑海中浮起一张美丽而温柔的脸。 恍如隔世。 她到底在哪里? 远看彰华踏出回廊,一步一步向正厅走来,他原本剧烈跳动的心突然停止。鸠浅微笑着注视这个在几月前差点正面交锋的男子,仿佛迎目恭候一位对手的来临。 那个在诸国游刃有余的男子,第一次出现在鸠浅面前,他嘴角勾起,果然,高雅如神。 然彰华并未注意到他,他将目光放在彰赫身上,以及他身后的礼品上。 月光下,彰华青衫淡淡,抬步立于桌旁,举起梅香花茶,向来者微笑致意,“不知大哥深夜来燕王府,有何赐教?” 彰赫目光发怨,怒气令他恨不得冲上去将彰华摧毁,他可真是云淡风轻,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但鸠浅在旁示意,因为他是来“道歉”的。 同时,鸠浅暗自去通知的几个大臣也到了,不等石莱的通报,径直往正厅走,似乎是有备而来。 彰逸与彰华对视一眼,彰华摇头冷笑,并不出声,但不知怎的,自然有股秋风的萧杀之气,倒是彰逸温煦无比,他摆了一个邀请入座的手势,道“几位大人来此,莫不是来协助楚王兴师问罪的。” “宁王言重了,几位大人只是凑巧赶来而已,况且,王爷来此是来向燕王负荆请罪的,绝不生事。”鸠浅目露微笑,脸上悄然凝结了一股期待的喜悦。 彰华这才打量鸠浅,他白衣如云,长发披肩,犹如壶中日月的道家仙者,想必是彰赫养的门客。彰华青袍磊磊,如潭水漾月,仍旧一语不发,梅香花茶一饮而尽。 礼部的李大人望了彰赫一眼,道“燕王前几日曾命下官修写的《铭心志》已完成初稿,今日特来向燕王请教。” 彰华淡淡一笑,不去看那李大人,目光向彰赫投来,“大哥来此有何贵干?” 彰赫目光冷厉,却又瞬间隐去,“三弟,今日为兄我回家后反思了一番,我那个门客,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在你面前失礼了,哪怕你打断他的牙齿,砍掉他的手指,那都是他应当承受的。为兄今日特地上门请罪,向你赔个不是。” 彰赫此举出乎彰华彰逸的意料,他意欲何为,彰华微笑放下茶杯,他倒想看看,这彰赫玩的什么花样,他脸色庄重道“哦?” 鸠浅缓步上前,来到彰赫身旁,“王爷特地备了几份薄礼,都是女子喜欢的首饰与补品,算是给高小姐与燕王赔罪,还请燕王大人不记小人过,莫再对小人那同僚下手了。” 此话一出,旁边几人嘀咕道“看来今日传闻是真的啊,燕王真的为了一桩小事对楚王的门客百般凌辱啊,” “真是残忍呀,砍断手指还不罢休,还打碎别人的牙齿,这手段,啧啧……” “倒是楚王委曲求全,为了自己的下属,不惜拉下脸面来找燕王求情,那乌获,真是跟对了主子。” 彰逸原本安静平淡,犹如漫天夜光般置身事外,此刻听到有人这样议论彰华,坐不住了,指着那几人道“你们几个在那里嘀咕什么,亏你们在官场混了几十年,怎如今也学会以讹传讹。” “大哥这礼物真是厚重呀,小弟怕是无福消受。” “三弟此话就是不肯原谅大哥的管教不严之过了,乌获真是罪该万死,没事开什么玩笑,事到如今,哪怕他沦为废人,承受剔牙苦楚,也是他罪有应得。只希望三弟能手下留情,若是想惩处乌获的话,只管从大哥身上下手吧。”彰赫刻意说得感慨涕零,让人无比动容。 彰逸袍袖一拂,别过头去,“切”的一声。 彰华的目光落下,凝视着鸠浅。他的笑容浮荡在鸠浅眼中,夜晚的阴霾仿佛散去,“鸠浅先生,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鸠浅亦笑了,笑容连绵缠绕,犹如蝎子在射毒麻痹敌人前的一刹那,“小人才疏学浅,怎比得上燕王惊艳卓绝。” 彰赫又道“三弟,你看为兄都亲自上门了,这礼物……” 彰华的眸子骤然冰冷,方才一直从容优雅的面容首次展现了惊人的犀利,“当然收下,否则就要辜负大哥与鸠浅先生的一番苦心了。” “多谢燕王宽宏大量,小人替乌获谢过燕王的不杀之恩。”鸠浅侃侃道来,却又发现彰华的讥笑宛如一把锐利的剑,击破了他所有的伪装。 旁边几人摇摇头,暗叹燕王的残忍。 正厅里的人缓缓散去,良久,一弯薄弱的弦月拨开重重云雾,在浩渺的天空中透出点点微光。阴霾下,它的光是如此微弱,仿佛空中那奋力的萤火;却又那般倔强,坚强,哪怕到处碰壁,也要用自己的力量照亮每一处漆黑。 彰华望着天空那轮弦月,轻轻一笑。 彰逸坐在桌子上,吃着下人们刚端上来的饭菜,口中含肉却吐出来这么段话,“大哥今日这番操作,真不像他的风格。我以为他会带上朝臣与大堆人马,上你这来说理,害得我连晚饭都没吃就赶过来支援,结果闹这么一出。” 彰华的目光越过苍茫的天际,凝视着那弯弦月,淡淡道“彰赫一贯嚣张跋扈,能忍气吞声向我致歉,这绝非他的本意,这肯定是有人在背后筹谋划策。” 彰赫目光收缩,紧紧盯着彰华的背影,似乎抓到了其中的奥秘,“你是说,鸠浅?” “当着众人的面向我致歉,既展示他不偏不倚,大公无私,也能赢得兼爱下属的美名;几位礼官出现得天衣无缝,更加佐证我冲动易怒,因小失大,且心狠手辣,无容人之度量。一举几得,此等妙计,除了这位鸠浅还有谁能想出。”彰华缓缓道来。 彰赫放下筷子,手指轻叩桌板,道“这鸠浅我听说过,是三个多月之前主动上门投靠大哥的门客,因才智过人,见识非凡而被大哥看中,与乌获那帮曲意逢迎,只靠蛮横的人形成鲜明对比,但背景仍旧是个迷,他对外说他是孤儿,从小在塞外跟一位老者长大。” 彰华皱起眉头,却听彰逸道“好了,见你无事,我就安心了,我先回府。” 目送彰逸离去后,石莱疾步走近,对彰华道“王爷,高小姐在暗室不肯用膳进水,身体怕是吃不消呀,您要不——” 彰华的目光深沉得可怕,良久,叹气道“走。” 第23章 暗室 暗室里,阴气腾腾,这是彰华用来关押有过的下人与姬妾的地牢。 此刻乃残冬腊月,冬雨滴水成冰,寒意犹如从深渊里爬上来的蛇,缠得地上的人儿无法呼吸,并且暗室脏乱不堪,霉味,酸臭味交织在一起,令人发麻作呕。 白滢双手包住膝盖,缩在角落,耳中簌簌之声连绵不断,一阵阵凄风不时灌输进来,两只小手已经发红,她整个人也僵硬了,脑中开始想象亲人的画面,爹爹,哥哥,你们会来吗,若是知晓我被彰华困在此处,你们会作何感想,还会放心将我安置于此吗? 她回想着这阵子的事,确实疑点重重。自己醒来后失忆,若是彰华以王爷之尊,欺压相府的亲人,随便给她安插个过去,也不是没有可能,他说与自己有媒妁之言,但为何这中间的红娘迟迟没有出现,没有行文定之礼,是了,若是彰华在撒谎,那么这一切疑问就站得住脚。还有他说的相府有莲池,一定要回高府找回遗失的记忆,在此之前,该怎么同彰华说呢,对待他兄弟同僚,他都能如此心狠手辣,一语不合,也能瞬间将自己送入暗室,若自己真惹恼了他,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 眼中氤氲起一层水雾,泪珠就这样垂落,“爹爹,哥哥,”她自言自语,“你们真的不要滢儿了吗……” 这时门被打开,走进一女子,白滢定睛一看,是那位整日冷着色的寒英。只见寒英带了一件披风与一篮果实,声音带着难得的温度,“高小姐,你没事吧?” 白滢轻轻咬住嘴唇,她眼中的迷茫与痛苦迅速消散,化为坚强与不挠,她不可能在旁人面前,露出无助的一面,她轻轻摇头,道“多谢。王爷不是不让任何人来么?” “没事,楚王带人来府上滋事,我趁王爷应付不暇时抽身过来。” 白滢心里叹道这寒英平时看起来不爱说话,人也冷冰冰的,不料在整个王府都对她熟视无睹时,只有她还能来看自己,人都是如此,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 她看着她,眼中浮起一丝笑意,“我与姐姐只有一面之缘,姐姐何故来看我,不怕受王爷惩处么?” 寒英看着她,泄愤道“我就是刻意与他作对,我巴不得他将我休了,我又不需要他的恩宠。妹妹,其实我此次前来,是有事——” “夫人快走,王爷就快来了。”阿茹极快跑进,喘气着道。 寒英眼中闪过一丝惊愕,想不到他这么快就过来,她拿起一碗羹,“那妹妹赶紧吃些饭菜吧,趁热。” “姐姐快走吧,来不及了。” 白滢为不想牵连寒英,让寒英将披风与饭菜全部撤走,见她犹豫着,白滢再次劝道“王爷来看自己,就证明他不会让自己饿死冻死,只管放心。” 一身玄衣的彰华来到暗室,见到白滢宛如垂死挣扎的小猫一般,一动不动。她怎么了,不就一个晚上么,怎就这副模样。 他皱起眉头,又瞧见她身旁放着木碗,里面是发霉的酸菜汤,心下一紧,眼中有怒地盯着身后的石莱,石莱摇摇头,表示不知情。却也明白,王府的下人大多都见风使舵,见这位还未进门的高小姐遭王爷发落至此,想来是不受宠了,随即变本加厉地怠慢。可他们却不知,自己只是一时气话,哪里真能狠下心惩罚她。 彰华看着白滢苍白的神色,伸出手朝她的脸颊抚去,见白滢闭眼叹气,瞬间收回手,男人的尊严告诉他,不能这么快低头,对待女人,有时要软硬兼施,不能一味纵容。 石莱察觉到彰华纠结的脸色,主动上前,轻声道“高小姐,王爷来了。” 白滢听到了,却未动。 彰华眼中焦急,却忍着不冲过去,示意石莱再次唤道“高小姐,你醒醒,王爷来了。” 白滢睁眼,她缓缓坐起来,迎上一双深邃的眼眸,她颤了颤,起身行礼道“臣女见过王爷。” 此时的她头发零散,嘴唇再无昔日红润,石莱摇头,暗叹一口气。 彰华的脚步不自觉地向前移动两步,顿了顿,又收回腿,他抿唇道“你可知错了?” 他其实不想这般疾言厉色,只要她愿意低头服个软,他可立马拥她入怀,并宠着她呵护着她。 白滢望着他期待的目光,身子不禁晃动,硬撑着呼吸挤出几字,“臣女知错,不该以下犯上,顶撞王爷。” “还有呢?”这听起来是在认错,但这不是彰华在意的。他要她告诉他,她不会再疏离他,躲避着他的情意,他要她投入自己的怀抱,敞开心扉接受他。至于昨日指责之言,他已不在意,因他知晓白滢一向温婉慈柔,见不得打打杀杀。 片刻,她又缓缓说道,“王爷一心为臣女,臣女却不识好歹,顶撞王爷。” 彰华听她一口一个臣女,连之前的“我”都不愿说了,就知她在刻意拉远二人之间的距离,心下更为恼怒,他放下面子先来看望她,她却越发以为他非她不可。彰华微闭双眼,猛然睁开,道“本王要的不是这个。” 他目光冷厉,语气带怒地提醒着她。 白滢有气而无力,眼神呆滞,一动不动,引得彰华不得不上前挽起她胳膊,道“滢滢,本王要的是你的心。”彰华忍不住再次提醒道。 暗室里寂寥无声,连白滢软弱而无力的呼吸都能听见。 石莱在一旁抿唇不语,王爷对这位北齐公主,真是用尽心思。他这几年多次行走在生死边缘,也未曾见他眨过眼睛。此刻竟略带乞讨地去要一个女人的心,真是匪夷所思。 白滢微闭双眼,心中浪潮涌动,刚想开口,只觉头晕目眩,惹得彰华皱起眉头,更进一步地想要拉扯她起身,却不料顿时失去知觉,随即倒在彰华的怀里,此刻之前,脑中只留下一句话我对你并无爱意。 第24章 病情 彰华从暗室里抱出高小姐,并着急寻求医者,一时间在王府里传开,仅仅几个时辰,王爷又回心转意。 念云四处打探当时的情景。 一医者名唤张苟,四十来岁,是最受彰华重用的医者,这时,他手里拿着一块金条,脸色沉重。清浅满脸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凑近柔声道“张先生,这金条是侧王妃所赠,请您笑纳。” 张苟挤出一个笑容,“不错,不错,多谢侧王妃美意。” 清浅单眼皮,眉刻意画得长长的,反而托出尖细的眼睛,“侧王妃想问问高小姐可好些了?” 张苟抚摸了下巴的胡须,眼睛落在桌面上,回忆起前两日燕王传他进玉壶天的情景,燕王坐在床边,用手轻抚高小姐的脸颊,见燕王的神色,心急如焚那是必然的。燕王命他若不令高小姐祛寒回暖,就不必在王府干了。他也是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好在当晚高小姐的烧就退了。 清浅见张苟跑神,又轻轻道“先生?” 张苟回过神来,又望着金条,淡笑道“老夫只是当晚给开了药方,这几天王爷都未传唤。我所知的,仅此而已。”他又不是傻子,在王府里当差,一切要以王爷的心意为准。若是将高小姐的情况随意外透给其他人,叫王爷知晓,那他饭碗还想不想要。 清浅目光锁着张苟,“如此,那燕王的闺房之事……” 张苟打断清浅的话,将金条往地上一扔,道“清浅姑娘,这种事岂是你能打听的,你还好只是在老夫面前说说,若是传到燕王耳朵里,小心你的身板。” “喏,”清浅俯首点头,又道“侧王妃的目的,是想先生在王爷面前多替她美言,听闻燕王空置后院多年,从未临幸某位妃妾,连容妃娘娘也替王爷着急,最好能让侧王妃成为第一个服侍燕王的人。” 张苟一巴掌拍在桌上,道“清浅姑娘,老夫只为王爷和府上的王妃王姬看病,但这燕王的私事,老夫可无权管辖,恐怕要辜负侧王妃的美意了。” 见石莱堵在跟前,绿绮皱了一下眉头,但无奈他是彰华跟前的人,她也不好给脸色,“小臣,我听闻高小姐这几日都吃不上什么东西,特地命膳房制作了一盘糕点,想让她尝尝。” 石莱瞥了一眼,嘿嘿笑道“多谢王姬美意,只是王爷吩咐了,高小姐仍是戴罪之身,未经王爷许可,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探望,还请王姬回去吧。” “这,我连看一眼都不行吗?” 石莱笑着望进绿绮的眼里,默不作声。 “那好吧,如此,恭敬不如从命,”绿绮望了阁楼一眼,顿了顿,“桑麻,我们走。” 绿绮人也不傻,王爷这摆明就是在呵护她,她眼下身体虚弱,王府里的人杂七杂八,各个安的不知是什么心,为了能让高滢有一个安全安宁的环境,只得以此作为借口,不给旁人接触她的机会。 话说彰华和彰逸一同来到玉壶天楼下,彰逸见彰华一直屏息凝视,心思忧虑,“三弟,你这几日一直茶饭不思,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彰华笑笑,脸上有着愧色,“二哥,我对不住她,对不住她的亲人,若她父亲知晓,定会怨恨我没把滢滢照顾好。” 彰逸听不出异样,在他看来,她的父亲就是高正松,“是高小姐措辞激烈,冒犯了你,你只是稍微惩处一下,并无过错,你是燕王,就该有一个王侯不可挑衅的威严,高相也同样身居高位,必能理解,说不定他会责怪自己的女儿娇惯无礼。” 彰华点点头,这是见默娘领着张苟下楼,“如何了?” 张苟朝彰华彰逸鞠躬,彰逸一向彬彬有礼,扶起张苟道“大夫有礼,不知高小姐为何高烧已退,却迟迟昏迷不醒?燕王宽厚,已陷入自责之中。” 张苟摇头叹道“高小姐脉象紊乱,许是心魂不宁。微臣上谏王爷,唤巫者。” 第25章 巫者 张苟摇头叹道“高小姐脉象紊乱,许是心魂不宁。微臣上谏王爷,唤巫者。” “巫者?本王只听说过巫者能窥探天象,从未听说过能治病的。”彰逸看着彰华,目光有些迟疑。 彰华伫立在寒风中,良久无语。心神不宁?他沉吟片刻,终于首肯道“如此,本王即刻命人从宫中召唤。” “三弟,巫者身份极高,非经父皇许可,若随意召唤是会受责备的。” 彰华望着彰逸,深沉的眸子中写满坚定,“为了她,我只能孤注一掷了,不然她长期不醒,我也会心神不宁。” 正在这时,有小斯来报少相领着一名巫者求见,说是为治病而来。 彰华与彰逸对视一眼,惊讶高文晏的及时,不过听到巫者,彰华急将高文晏与巫者带进来。 片刻之间,风采各显的二人走进来,彰华静静地看着那身着黑袍的巫者,见他戴着面具,然仅仅流露出来一双俊眸是那般清冷,他不卑不亢地向彰华彰逸躬身一礼,却不出声,一手拿着蛇杖,一手拿着龟壳,有模有样,像极了宫廷御用巫者的做派。 高文晏抬起头,拱手道“燕王,宁王,这位是下官请来的巫者,他的老祖宗乃是数千年前名扬天下的灵山十巫之首,巫咸。前几日听闻舍妹一直昏迷,下官连夜前往巫者的住所,未雨绸缪。” “很好,”彰华带两人至玉壶天的二楼寝室,看着巫者郑重道“你们在此行事吧,本王就在此处等着。” 那巫者朝高文晏对视一眼,高文晏瞬间明白过来,“王爷,巫者作法关乎到驱鬼召魂,凡人若是在场,只怕会干扰巫者的力量。” 彰华微微皱眉,“如此,本王就同少相在楼下等候。”说完,便拂袖走出寝室,里面只剩下白滢与巫者二人。 寝室内 巫者蛇杖一震,室内隆隆作响,楼下众人屏息凝神,抬头仰望着楼板。 白滢睁开双眸,侧身躺在床上,冷冷地注视着黑袍巫者。 巫者长发飞扬,衣袍在室内的灯光下发出微亮的光泽,犹如神明般伟岸。他边煽动着蛇杖,一遍望着白滢,一如记忆里那个女子,犹如一朵曼妙婀娜的的风中红莲开在他的心间。 蛇杖的“锵”声越来越急,催动着巫者的身姿更加千变万化,他长袖飞旋,渐渐化为一只黑色妖异的长蛇,阻断了白滢的视线。 “你不用再施法了,我就是不想醒过来。” 白滢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而巫者手中的蛇杖也戛然而止,“你不要难过,你有任何难处,都可同在下说,在下会竭尽所能帮你。” 彰华在楼下稍候一会,都不见方才轰隆作法的声响,心中感到莫名的慌乱,那黑袍巫者的阴沉眸子,似乎不久前曾在那个地方见过,却又想不出所以然。他沉吟许久,终是开口道“少相,那巫者为何突然没动静了?” 高文晏展颜微笑,“王爷莫急,许是快好了,那巫者在验卦。” 几个时辰过去,暮色渐渐浓密,一轮寒月从西方升起,照耀在风云残存的前庭里,一时间光风霁月,分外壮观,玉壶天的傍晚显得分外宁静,彰逸立于门边,二人望着空荡荡的前庭,只有落叶的杀杀声与树枝抖擞的私语。再过半个月,就是除夕了。 等了许久,彰华见二楼还未有动静,不顾高文晏的阻拦,冲了上去。 推开门后,只见巫者一手拿着龟甲,一手托着下巴,一派深思熟虑的模样,冲彰华再次躬身道“王爷,少相,此卦显示,这位小姐的病,并非风寒所致,而是游魂作怪?” “游魂作怪?”高文晏面容惊愕,“此话何解?” 巫者道“此女乃是异客之女,这游魂并非旁人,而是此女自己,她想回家,想回到她属于自己的地方,但身不由己,因而她的魂魄只能到处飘荡,流离失所。” 什么?彰华怒目圆睁,“胡说八道,她的家就在这里。”但思及巫者的话也不无道理,滢滢的确是被自己从北齐掳过来的,但她已经失忆了,难不成她想回的,是高家?他竭力压住愤火,问道“可有解决之法?” 巫者叹了口气,“唯一的办法,就是放鱼归海,让她回到心心念念的地方。” 彰华有一丝恍惚,挥挥手,道“有劳巫者,你且退下吧。” 巫者在高文晏的引领下,退出了内室,临走前,眼光又落在白滢身上,希望自己说的,能帮到他。 彰华嘴角挑起的那一抹苦涩是这般鲜明,纵然夜色朦胧,室内烛火明灭,却丝毫无法掩盖。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床上那人儿的脸颊, “你要我如何,放你回家么?”想到巫者方才那诡异阴冷的眼神,心中禁不住涌起一阵烦乱。直到后来他才明白,若是能早日放她离去,告诉她真相,她也不会陷入痛苦自责之中,以至于无法挽回,当然,这是后话。 而白滢紧闭双眼,澄静的面容宛如秋江。 前庭 高文晏将巫者的话告知彰逸,他迷惑地望着二楼橱窗内摇曳的灯光,似乎不明白彰华的心思,“燕王怎么说?可愿让少相带走令妹。” 男子摇摇头,眼眸中闪过一丝怜惜,“下官不知,燕王尚未表态,只说他会考虑考虑,” 彰逸点了点头,轻轻道“他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本王听闻令妹前阵子受过重伤,想必是想留她在府邸,好全心投入为她疗养。不过,既然医者和巫者同时说令妹心神抱恙,乃思乡心切所致,那让她回到相府,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高文晏抿唇,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既然答应过燕王替他保守秘密,那他就会坚守到底。只是那名女子实在可怜,她心心念念的“亲人”就在跟前,可要同他们团聚,自个儿还做不了主,然燕王对她又情真意切,煞费苦心地安排这一切,的确是为了将她栓在身旁。 “若是燕王同意,下官愿带自己的妹妹回家疗养,许是,她的确孤独,倍思亲人……” “本王不许!”还未说完,彰华已立于身后,暴虐地打断高文晏的提议。 第26章 出招 “本王不许!”还未说完,彰华已立于身后,暴虐地打断高文晏的提议。 彰逸脸色陡然一沉,“三弟,巫者已言……” 彰华的面容变得严峻,“巫者所言皆是鬼魂之说,怎可轻易相信,有病就找医者。”他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一字字道“我绝不放任她离开我的视线。” 高文晏与彰逸对视一眼,道“是,舍妹既然有王爷看护,下官也安心。”在彰逸面前,高文晏还须得配合彰华演戏,他虽不清楚玉壶天内的女子是何身份,但能猜出她绝非寻常女子,且从时间上推断,她应当是彰华从北齐带回的女子。 彰逸摇摇头,道“也好,你的人,你自个儿做主。”语毕,几人一同离开,彰华吩咐默娘和梓吟看护好白滢后,也走开了。 二楼寝室 白滢睁开眼睛,支走梓吟后,示意默娘不要紧张。便询问了默娘方才彰华同“哥哥”的对话,默娘一一告知后,白滢叉腰,脸上恢复红润道“我就知道燕王不会轻易放我走。” 默娘推推白滢的肩膀,用手比划着,示意到你让我很担心,原来这几日你都是装的。 白滢狡黠一笑,眼眸闪光,回忆起下午与那黑袍巫者对话的场景。 “我想回到相府,回到家里,不想与楼下那个心狠手辣的魔王待在一起,我怕他。”白滢眼中含泪,不知为何能信任眼前这个陌生人。 黑袍巫者虽戴着面具,但眼神微眯,似乎在对她温和微笑。 她眉峰微动,对眼前的巫者有着莫名的信赖,“希望巫者能帮我说服王爷,助我脱离王府。” “只要你想离开他,我随时都愿意帮你,你且安心休息即可。” “小姐,奴婢从膳房拿了点莲子羹,你先尝尝。”梓吟的关怀迅速将白滢从深思中拉回,她朝默娘调皮地眨眨眼,像秋水上荡漾的月下鳞波,灵动活络,不似连日来的奄奄一息。默娘瞬间明白,公主这是在和燕王僵持着,她想回到相府,回到她的“家”,这样也好,只要能远离彰华。她知晓明目张胆地拒绝燕王是一种冒险,与其讨不着好处,不如借装病,借他人之口博得一丝机会。 默娘配合着,对匆匆走上来的梓吟比划着,示意小姐如今又陷入昏迷,不得再作打扰,这莲子羹暂且留下,待会她会喂白滢服下。 白滢的这点心思,岂能瞒过彰华的眼睛。 梓吟拿的莲子羹,就是彰华授意的,那是她爱吃的食物,只要她真想回到相府,她就不会让自己活活饿死,她会保存精力同自己默默“对抗”,若真“游魂作祟”,为何还能苏醒,支走梓吟。 半夜,趁默娘不注意,梓吟溜进寝室收走那瓷碗,捧到彰华面前。彰华顿时明白了,勾唇冷笑,什么灵山十巫,高文晏怕是遇上江湖骗子了。那些说辞,八成是瞎编乱造的,只为骗取酬金罢了。彰华来到院中树旁,用手捶打树干,抖得上面的积雪纷纷垂落,像是为眼前的男子而叹息。 石莱与石濑在后不知所以然,石莱用肘子捶打石濑的胸口,“王爷对高小姐情深义重的,她为啥总是让王爷为她心忧呢?” 石濑身子缩成一团,大冬天的王爷还未休息,害得他只能跟着在寒风中发抖,“我怎么知道,要我说,当初王爷就不该带那白滢公主回来,本来去北齐之前王爷还威风凛凛的,一带她回来后王爷就变得患得患失。” 石莱拍了石濑的脑袋,“这话你就该咽在肚子里,白滢公主已经在深渊里死了,现如今在王府的是高小姐。小心让王爷听到。”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水囊,走向彰华,“王爷,冬夜漫长,喝点水消消气。” 彰华遥望漆黑的夜空,接过水囊道“本王何时有气?” 见彰华投来不满的目光,石莱先是一愣,接着咧嘴一笑道“嘿嘿嘿,对,是王爷胸襟广阔,喜欢被高小姐折磨。”他边说边观察着彰华的神色。 见彰华动容,目光放在玉壶天的方向上,颇为高兴地道“她在折磨我?” 石莱接话,“自然,高小姐必是因王爷那天苛责了她,对她冷漠,她在同王爷闹别扭呢,说不定此刻就在想王爷。” 彰华干笑几声,忽然将水囊举到唇边一饮为快,转而朝石莱身上一丢,“阿谀奉承,不过,本王喜欢听。” 石莱心中一跳,却又立刻道“这就对了,王爷得喝点热水,才能保存体力,折服高小姐。若是因为这点小事就心烦气躁,那往后还不得把她宠上天了。” 彰华一向沉稳冷静,为一个女人时而烦闷,时而喜悦发呆,这还是头一回见。淡淡月光下,他长长一声叹息,“阿莱,你说本王是不是对她太好了,她才会这般无法无天竟敢指责本王残忍,” 石莱轻轻道“王爷,要小人说对待心爱的女子,也不能一昧迁就。该出手时就出手,王爷就该大摇大摆地将高小姐抱回寝殿,等她成为王爷的人,心也自然安定下来,到时巴不得嫁入王府。”石莱是从宫里调出来的寺人,他这些话,都是从戏本里看的,并按照上面的意思给王爷出招,人只要怀上孩子,心就安定下来。 谁知彰华狠狠地瞪了石莱一眼,然而声音又是那么轻,仿佛风过清荷,哪怕汇聚了大自然万种声音,依旧化为淡淡一声,“本王怎可勉强她,”顿了顿,又道“滢滢看似娇弱,实则性格倔强。本王若是对她用强,只怕她这辈子都不会理本王,本王不敢冒险。” 石莱劝道“那王爷,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能实施,那就来点别的,撒泼,耍无赖,都说烈女怕缠郎,王爷可以等高小姐病好之后,像流氓那样缠着她。” 彰华断然道“不可。那本王成了什么人了,只有整日在窑子闲逛的浪荡公子,才会有此行径。” “男无性如铁,女无性如麻。只要能达到目的,屈尊降贵又有何妨?”石莱笑嘻嘻地给彰华出招,彰华直到凌晨才歇下。 日上三竿时,石濑走进启铭楼的内室,对彰华道“禀王爷,容妃娘娘请您到云华殿一趟。” 第27章 疏远 彰华来到容妃的云华殿,见到彰赫时,深沉的目光犹如黯淡无光的月色,潇森地垂照着彰赫;而他亦猛然凝固嘴角的笑意,眼眸闪过一丝不屑。 云华殿一阵安静,容妃开口打破尴尬,“华儿来了,”边说边温柔地抚摸手里的黑球,仿佛这只黑猫是自己的另外一个孩子。 彰华颔首点头,笑着冲彰赫讲道“大哥也在?” “三弟姗姗来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三弟正沉浸在与横空出世的高小姐的温柔乡里,无法自拔了。” “大哥说得惟妙惟肖,不知道的人也会以为你在我府里放了双眼睛。” 容妃站了起来,将黑球交给芳若,她潇潇洒洒的长裙犹如一朵飘逸的云,移动到彰华二人之间,“好了,都坐下来了,你们兄弟二人想来已有三年没陪本宫用膳了吧。” 彰赫双手交叉于胸前,飘飘地吐出一段话,“让母妃挂心,是儿臣的不是。倒是三弟,母妃对你有生养之恩,这三年来,若非母妃传唤,都不见你主动来云华宫走动。你小时候,虽在宜妃娘娘膝下长大,但可不是这幅模样啊。” 彰华笑了,绝尘刻骨的容颜在晨光的熏染下,如苍松般沉重,“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就连母妃与大哥都和小时候截然不同,彰华岂敢一成不变,童真如故。”说完,不等容妃与彰赫一起,独自撩袍坐于椅上。 容妃与彰赫面面相觑,也走了过来,略略沉吟,转而微笑道“华儿,我们就不说过去了,我们都是一家人。听闻,你近日带回一女子,是高相的女儿。” “是。” “奇了怪了,我之前怎么没听说过高相有个女儿呀。” 彰华的明眸冷冷地凝视着他,看尽他的质疑,“滢滢自小养在深闺,大哥没听过实在不是稀罕事。难道朝中大臣有多少个儿女,都要向大哥一并透露吗。”说完,拿起筷子自个儿夹菜,不等容妃为其布菜。 容妃秀眉微微皱起,“华儿,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是南翎的燕王,身份显贵,若是纳她为妾也就罢了,但是王妃之位,岂可随意交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 彰华丝毫不为动容,淡淡夹菜,“母妃,滢滢并非来路不明,她只是从小体弱,被高相保护得太好了,因此才不被外界所知,母妃莫要听信他人谗言。”说完,瞥了彰赫一眼。 “华儿,高正松向来喜欢巴结你这棵大树,说不定,他是从外界寻来的女子,想要进你燕王府成为细作。” 彰华重重地放下筷子,语气却依旧淡淡的,“母妃多虑了,高相对我南翎忠心耿耿,绝不似母妃相的这般肮脏。滢滢的过往我儿臣十分清楚,儿臣心悦她已久,是定要和她在一起的。” 容妃继续想劝道,芳若站在角落里道“娘娘,这菜若是再不吃,就快凉了。” 知晓芳若在暗示自己不要跟燕王硬碰硬,“华儿,你看,母妃今日准备的都是你爱吃的,来……” 彰华别过头,“多谢母妃款待,儿臣这两天脾胃不舒服,咽不下东西。若是冒犯母妃,还请母妃多多担待。儿臣告退。” 一切是如此宁静,仿佛小时候的梦境。 容妃越发觉得两人之间的空气是那么寒冷。 冷到窒息。 她愣愣地看着彰华离去的背影,母子近在咫尺,却相隔万里。 堪称碧落黄泉。 她眼中泛起一层水雾,彰赫握紧容妃的手,“妃,别理他,三弟一向自以为是,目中无人。” “因宜妃一事,他对本宫越发疏远了。” “宜妃那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娘娘下手。”芳若替容妃辩解。 “母妃,您还有儿臣,儿臣会孝顺你的。” 终于,泪水在她眼中凝结,她挤出一个微笑,“赫儿有心了,但华儿娶妻事关本宫的颜面,非人中极品绝不可做本宫的儿媳,彰逸娶的妻子叫皇后得瑟好久,本宫绝不能丢了这脸。如今,只能拿忘返阁之事,阻挠他了。” 五日后 连续下了几天的雨,今日终于迎来初晴。白滢推开窗户,瑟瑟湖波,朗朗天色,不由得申了个懒腰。这几日,彰华未曾来看她,而她也一直“神志不清”中,与彰华“对抗”着,她已经明白,彰华之前以“治疗失忆症”为由留她在王府,实际上都是借口,她来到王府少则半月,都不见他对此事上心,从未有医者来诊治她的失忆症。她要回到相府,回到那个家,至少,看得出哥哥是很关心自己的,她肯定是他的妹妹,不然他为何会找巫者来帮自己。可经历忘返阁之事后,她知道与他硬碰硬肯定落不着好处,他心狠起来,能把自己送进暗室,这样的人,还是暗中周旋较为稳妥。 这时,木梯上响起一阵阵稳重有力的脚步声,这声音她听出来了,是彰华的脚步。白滢搓手顿脚地溜回床上,“叨叨”一声,门阀被推动,她急得连鞋子都未来得及脱下。 却说彰华一进门,就见到空荡荡的床凳,瞬间会意过来,这个妮子,还在同自己置气,是在无声责备自己,对她太狠了么。 柔和的晨曦下,她的脸颊纯粹动人,让寝室内的空气变得如此畅快,彰华伸出手抚上她光滑的肌肤,感受到床上那人身子一僵,叹气道“滢滢,你还要昏睡到何时?你想要什么,告诉本王即可。” 见白滢依然面色平静,紧闭双眼,手中紧紧捏着丝帕,青年尝试将其抽出,不料丝帕仿佛被固紧了一般,青年叹气道“你这般同本王抵抗着,是在怨本王么?你若不醒来,如何同本王谈条件?” 室内的细尘犹如流光静静地悬浮在空中,彰华袍子一拂,瞬间化为无数冉冉轻雾,纠结到一起,因白滢眼眸的每一次轻微眨动而幻化着,青年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不曾移开,终于,女子惶然睁开眼睛,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第28章 讨厌 “你终于醒了,本王一直在等你与我倾谈。”彰华的声音犹如从九天之上飘落在白滢的面前,庄严而随和,是劝告,也是提醒。 白滢略显尴尬的笑容犹如夏夜星光,鲜亮而刁滑。她看着彰华的面容,那份被拆穿的窘态更加入眼,她默默压抑心中的不安,过了很久才问出一句,“王爷早就知道了?” 青年仍旧坐在床前,俯眼凝视着她,用手抽出她方才紧紧捏住的丝帕。 “几天前那碗吃完的莲子羹就露馅了,还有,哪有人睡觉不脱鞋?你这分明就是因本王猝然而至,像只鸭子赶上床榻。” 白滢暗叹,原来她那点心思,早就被彰华了然于心,难怪他一直若无其事,未曾来探望自己,索性开门见山道“有件事臣女想同王爷说下。” “除了离开我,任何事本王都能答应你。”彰华摸了白滢额间的碎发,眼中含笑道。 女子的身子轻轻往床板移动,与彰华隔开一段距离,“王爷,我——我想回相府。” “为何?滢滢,本王曾说过要治好你的失忆症,你若回相府,这宫廷御医上门也不方便。” 白滢捂住耳朵,又是这个借口,“王爷,眼下臣女心烦意乱,实在不适合待在王府,这对臣女不公,对王爷更是不敬。为避免来日你我成为怨偶,还请王爷三思。” “你还在怨恨本王将你关进暗室?” 白滢摇摇头,她不想在被他的温柔陷阱所迷惑,“臣女也有属于自己的地方,而王府非长久之地。” 彰华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犹如苍远的山峰覆在白滢身上,他瞳孔睁大,凝聚起一团怒意。“心烦意乱?说到底,你是因为不信任本王,因乌获之事,在你心里起了疙瘩,你觉得在本王身侧就如陪伴一只猛兽,是么?” “不是,王爷做事自有王爷的道理,那天是臣女出言不逊。只是臣女什么都想不起来,就像一叶无人可依,无处可去的浮萍,不想被人带乱了节奏。” 见她冷淡如斯,他呼了口气,像是泄掉心中的火,“张苟说过,你要恢复记忆,除非天降奇迹。还是说你只想用这个借口,弃本王而去。”,顿了顿又道“你我白首之盟已成,本王断不允许随意更改。” 白滢不以为然,“王爷,你所说的白手之盟空口无凭,既无文定之喜,王爷更找不出媒妁之人,就这般明目张胆地将臣女困在王府,岂是贤王所为。” 彰华闭眼说道“本王从不是什么贤良君子,更不是圣人,本王只是个凡人。无论你说什么,本王绝不放开你,婚事可暂缓,你早晚会是本王的人,除非本王销声匿迹。” “你……”在白滢的潜意识中,这是她碰到过最霸道的人,青年眼中的占有欲,像极了草原上的狼王,碰上了十拿九稳的猎物,岂肯失之交臂。掠夺,才是彰华的本性。 彰华负手站立,头也不回地道“从此刻起,你不得踏出玉壶天半步。” “你准备囚禁我到什么时候?” “直到你不愿离开为止。” 白滢心里一紧,随手抓起旁边的枕头朝彰华背上扔去,喊道“你就算囚禁我一辈子,我也不可能喜欢你。彰华,我讨厌你的凶狠与霸道。” 然青年没有回应她,大步离去。 一连三天,白滢都不曾吃饭。 石莱将梓吟的禀报如实告之彰华,“王爷,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高小姐这般不吃不喝,恐怕熬不到那天。” 彰华闭目不答,良久,几滴汗珠从他额间浸出,染愁了他的双眉,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在漫天黄昏的映照下,依旧如同灿灿丽阳,却因这抹汗珠而犹如落日余晖下的玲玲波光,渐渐有了温度,“阿莱,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今日的晚膳一定要让她吃下,否则,本王饶不了你。” “喏。” 玉壶天内,石莱命梓吟端来几道膳食,劝白滢食用,她断然道“我既然是高相的女儿,彰华他凭什么不让我回家。” 石莱像乌龟般缩了缩头,尖声道“高小姐你小声点,在南翎能直呼王爷名讳的,只有皇上。” “他分明是强人所难,我什么都不记得,却要我跟一个对他没有感情的人在一起。” 石莱用哀求的语气劝道“高小姐,你好歹是吃点东西,王爷说了,你若有丝毫差池,受罚的是小人和梓吟,还有默娘。” 启铭殿 彰华立于窗前,窥探那冰轮横挂在殿前的苍松上,寒气不时侵进来,流淌在殿内凝固的时光里,他自言自语道“绝不能心软。”这时石濑匆匆走进来,喘气道“皇上差人过来,命王爷即刻进宫。” “知道了。”临近除夕,朝中本无什么大事,能在此刻传召的,想必是忘返阁一事已经传到彰怀的耳朵里,“母妃呀母妃,你为了自个儿的颜面,连儿子心仪的人,都要剔除么。”彰华呢喃自语道,自那天鸠浅携带彰赫至府,他已将所有能将此事传进父皇耳朵里的渠道通通封锁,除了容妃,还有谁能在彰怀面前煽风点火。 丹心阁里,彰赫,彰逸,彰辉,彰翰,陆吾,高正松,高文晏,以及几位礼官都在,彰怀果然质问起彰华忘返阁之事,青年玄袍磊落,萧然站在彰怀面前,“那日,是儿臣鲁莽,还请父皇恕罪。” 彰赫瞥了彰辉一眼,他会意过来,添油加醋,“父皇,那日忘返阁好生热闹。” 彰怀瞪了彰辉,转而对高正松道“丞相,那位高小姐真是你女儿?” 高正松低下头,不敢直视彰怀咄咄的目光,又抬起头,望了彰华一眼,“正是小女。” “丞相,这高小姐可是藏得够深啊,你我同僚几十年,本王却是到今日才知晓她的存在。当着皇上的面,你实话实说,她真是你所出,还是你半路捡来的。”彰翰微笑附和道。 高正松望着彰翰那意犹未尽的目光,拱手道“高滢的确是本官的亲生女儿。” 高文晏按住高正松的肩膀,沉沉看着彰翰,“定王爷莫怪,滢滢的确是下官的妹妹,只因她从小性情内向,不喜见人,故而我们才将她养在深闺。” 彰怀拍着桌子怒道“那她为何会跟燕王搭上关系?” 第29章 “回家” 彰怀拍着桌子怒道“那她为何会跟燕王搭上关系?” 高正松父子瞥了彰华一眼,又僵着脸不敢答话;彰赫笑花了脸,他将目光注到彰华身上,眼巴巴地期待一场好戏;彰翰与几位朝臣持中不语,这位定王一如既往,不动如山。 “丞相也该管教好自己的女儿,朕都没应允此事,她就住进燕王府,还败坏我皇家名声。女子应当遵守礼节分寸,如此放荡摇摆,实在不适合做我彰家儿媳。” “是,臣一定要加管教,请皇上恕罪。” 彰华心中猛然一震,“父皇,不关高相和滢滢的事,她住进王府是儿臣的意思。” 丹心阁寂静无声,外面一朵朵漆黑的云从不同方向涌到上空,看来又要下一场雨了。苏明在外候着,摇头叹道“皇上每次发火天公也要跟着凑热闹。” 彰怀直勾勾地盯着青年,声音难掩愤慨,“华儿,你身为皇子,娶正妃此等大事须得朕下旨应允才行,岂可自作主张。回去后,先把那位高小姐送回丞相府上吧。” “父皇,儿臣心仪她多年,正妃之位非她不可。” “荒唐,历代南翎皇子娶妻须经得皇帝皇后同意,再由宫廷礼官行文定之喜……种种礼节落幕后,才可明媒正娶,这是皇家规矩,岂容你一句‘心仪’就可草率行事的。”彰怀拍着桌子怒道。 彰赫面露狞笑,手托着下巴,“三弟,别叫人笑话你按耐不住。” 彰华不曾抬眼望他,面容安定得有点寂寥,像寒潮荡月,霜痕铺地,良久沉吟道“是,儿臣受教。” “华儿,你此番冲动暴怒,令朕十分失望。朕罚你在燕王府闭门思过三日,期间不得见那高氏;即日起,高氏须得回到相府,不得在燕王府逗留。” 彰赫望着彰华,眉头紧皱,他让皇族蒙羞,现在上宁城关于燕王与高氏的传闻沸沸扬扬,都在笑即便贵为皇子,也难逃过美人关,看来,皇家男儿,也不过如此了。可就算如此,父皇也只是略施惩戒,口头上多责骂几句,未曾动真格,比如削权降尊。彰辉拉拉彰赫的臂膀,小声道“大哥,还是就此作罢吧,父皇一旦做了决定,就难以更改。” 彰赫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彰华,这次算你走运。 众人走出丹心阁后,高正松父子跟在彰华后头,青年的背影如松柏般凝霜挺干,亦如落阳般惆怅叹息。别人不知,但他二人知晓燕王的心底此刻是十分不舒服的,不为自己,只为那个藏在玉壶天的女子。 彰华止住脚步,遥望无尽的夜空,考虑到自己之前为了一己私欲,竟给她落下魅主祸水的罪名,这对她实在不利。再加上她现在排斥自己,与其将她锁在身旁,加深二人的裂痕,不如以退为进,放她去高府暂住一段时间。 他缓缓回头,对高文晏道“少相,明日就有劳你到我府上,将滢滢接走吧。” “喏,王爷放心,滢儿至我相府,下官一定将其视为亲生女儿。” “自王爷托付那日,微臣早已将滢儿当做自己的妹妹,明日,微臣便去接自己的妹妹回家。” 彰华淡淡一笑,眸子犹如风云变幻,冷暖相随。 隔日,白滢在房间悠悠醒来。默娘匆匆走进,比划道皇上罚王爷闭门思过了,想来是因忘返阁之故。 女子听完,眸子如山涧氤氲,谷壑弥漫,说不清是烦念,还是羁绊,只淡淡道“知道了。” 默娘讶然,原以为小姐会兴高采烈,不料竟是这副模样。她明白此事终是因她而起,纵然燕王蛮横地将她拘留在身边,她也无法因此“幸灾乐祸”。 这时,楼下响起了石莱那尖锐而又略带娇气的声音,“高小姐,小人和少相大人来了。” 白滢与默娘到窗口一看,果真是他二人。见到这位哥哥,白滢瞬间感到亲切。原本怀疑他们父子是彰华硬塞给自己的“亲人”,结果那天看到,高文晏是真关心自己的,他当时的焦急掩盖不了,不然也不会快彰华一步,替自己请来巫者,说不定那巫者是哥哥授意的。想到这里,白滢对回到相府,越发期待。 “你们进来吧。”白滢冲楼下喊道。 默娘拿来一件披风,为白滢扎了个结,女子心中一暖,握紧她的手道“我若是能回家,你会同我走吗?” 默娘未曾犹豫片刻,郑重点头。 白滢一笑,拉着默娘的手走下楼去。见着高文晏迎面而立,女子莞尔一笑,“哥哥。”男子点头,眸子犹如夏夜习习凉风,清澈而舒心,“滢儿,哥哥来接你。” “接我?”白滢眼神一亮,投向石莱。 “高小姐,王爷命小人来送送你,王爷说你可以回家了。”石莱嘿嘿迎上白滢的目光,恭敬笑道。 白滢心下不满,什么叫“可以回家了”,真是呼风唤雨习惯了,自己又不是他的妻子,难道回家还要经过他的允可吗?但只要能达到目的,其他小事都可以忽略。总之,离府之后,她便不会再回来。这是她笃定自己心。然后来,她才发现,话不可说得太满,结论不宜过早断,否则,最终会被打脸。 “哥哥,你怎么才来,你不知道,我对那燕王压根没无情意,你和爹爹为何要让我与他同在一个屋檐下。”刚刚受过彰华一番“折磨”,她的声音柔软而颤抖,举止生怯,揪住高文晏袖摆轻轻摇曳的姿态,犹如等到父母带自己归家的孩子。 高文晏沉默起来,不知如何回答白滢的话。燕王是自己的主子,他总不能当着石莱的面说他的不是;然而白滢确实需要得到亲人的支持,以平复心中的不安。 “哥哥?” 白滢的声音越发娇气。 虽说不出所以然,但她直觉哥哥明明对她心有怜惜,却为何不回应他?她再次摇曳男子的袖子。这寻求安慰的姿态,放在兄妹之间再寻常不过。可遗憾的是,现场除了白滢以外,其他人都知道高文晏这个哥哥是假的,只有白滢身在其中而不自知。 “滢儿,都怪哥哥疏忽大意,才让你受苦了。”男子于心不忍。 “只要哥哥能来便好,我想回家。” “好,哥哥这就带你回去。”高文晏轻声细语,像是怕惊恐到睡梦中的婴儿。 默娘跟在后头,拿着急忙收拾好的包袱,随白滢与高文晏走出王府。 一道青影站于回廊,望着她那纤细的身影。 第30章 “缠郎” 一道青影站于回廊,望着她那纤细的身影。 此人正是彰华。 他双目含情地望着白滢,头上墙檐投来一道日光,深眸中有寒芒一闪而过,像雪后初晴的贯日清光。随后他嘴角一阵苦笑,素日里的威严瞬间消散,又是那翩翩风华的松下公子。 阿莱在台阶止住脚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想起白滢方才听到“回家”的窃喜模样,摇了摇头。 “她就这么走了,可有留下什么话?”彰华语气虽淡,却仍有一丝期盼。 石莱叹气,按照彰华之前的吩咐将她与高文晏的对话一五一十传达给他听,见青年脸色越发难看,他垂下头,不敢望着他。 良久,彰华回以一丝轻笑,似乎并不惊讶,“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滢滢,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吗?”哪怕你失忆了,哪怕我费尽心思讨你欢心,仍旧换不来你的动容。 “王爷,要不如您按照小人之前给你出的招,再多去相府搏一搏?”石莱尝试鼓励彰华放下面子,偶尔到高小姐面前“卖萌”,但到嘴的话硬生生被彰华责备的目光压了回去,戛然而止。 “滚!” 石莱点头答应了一声,再不敢说什么,知趣退下。 浩宇飘花,铺银洒玉。凌冽的寒流裹着粒粒白雪,交错而张扬地飘散在燕王府的各个角落,自白滢离去后,彰华就在回廊站了一天。中午念云过来喊他用膳,他也不为所动,只道了一句,“本王想安静会,你去吧。” 整个下午,都未曾有人来打搅彰华,他可以尽情思考,如何赢得那妮子的心。 良久,一道沙哑无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王爷,朔风威凛,小心着凉。” 彰华回头一看乃是琼姑,轻声道“姑姑,这么晚了可曾用膳?” 琼股脸上浮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自打娘娘去世,奴婢食不下咽是常有的事。” “母妃去世,已有五年了。记得从前在宫里,每次本王不高兴不吃饭,她总要亲自哄本王用膳,不假他人之手。有时真觉得,她才是本王的亲生母亲。若是此刻她在,不知会如何安慰本王。”彰华无奈叹息,残阳仿佛感受到他的伤怀,彤彤的霞光熙熙洒在他的脸庞上,将他衬得更为焕彩俊朗,仿佛他就是阳光的一部分,涵照琼枝,温而不燥。 “王爷可是因高小姐烦心?” “姑姑都听说了。” “高小姐深得王爷宠爱,整个王府都知晓,似乎,她是娘娘去世以后,唯一一个能走进王爷心间的女子。”琼姑道破彰华的心思。 彰华一怔,犹如冻住的池水,“姑姑,母妃当年深得父皇宠爱,你可知晓当时母妃是何等感受。” “惶恐不安。” “不应该是喜悦吗?”他的面容犹如被人硬生生砸碎的冰块,有零零的幽咽,也有绵绵的哀愁。 “女子大多向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娘娘自然也不例外。但后宫佳丽三千,皇上姬妾众多,不可能对娘娘一心一意,娘娘时常对奴婢说她就像处在云端,看似高不可攀,可说错一句话都有可能让她摔得粉身碎骨。甚至有时还会说,她宁愿不得宠。”琼姑徐徐道来,犹如一位历经风霜的老者,在追悼昔日的往事。 彰华忽然想起当日在郊外别府白滢说起甄宓的故事,难道她是不是见不得自己有妻有妾,才会离去?像是抓住一颗稻草般,彰华拉住琼姑的臂膀,问道“可是我记得,我从小在母妃膝下长大,我曾问过母妃可喜欢父皇,母妃脸色泛红,直言说喜欢,她当父皇是夫君呀?那父皇可是使了什么手段?” 琼姑呵呵笑了起来,道“皇上当年为了赢了娘娘的芳心,的确用了不少法子。娘娘性情冷淡,一开始软硬不吃,可皇上像个毛头小子一般,没皮没脸地缠着娘娘,率无赖也好,撒娇也罢,总之就是坚持不懈,可能是烈女怕缠郎,后来,娘娘真的喜欢上皇上了。” 彰华听着听着,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清朗起来,像是雨霁的太阳,明亮澄鲜,“多谢姑姑指点。” “还有一事,王爷将心思全部用在高小姐身上,却不知自己四面楚歌,前有朝堂争权夺利,后有宫闱煽风点火,王爷莫再着了旁人的道了。”琼姑饶有意味地提醒着,彰华自然明白琼姑所指何人。 楚王府 彰赫坐于正厅,悠悠放下茶杯,对站于一旁的鸠浅道“先生没见到彰华那副狼狈样,一想到他被父皇训斥,本王就好快活。”转而又苍然一笑,“不过可惜,此次没能从他手中分得一点权力,父皇表面责备,实则还是爱惜这个弟弟呀。” 鸠浅点了点头,道“此番幸亏容妃娘娘与楚王一条心,要不然忘返阁之事,真传不进皇上的耳朵。” “彰华反应敏捷,自当晚我们离去后就封锁流言想要压下此事,若不是为了那高滢,母妃也不会将此事告诉父皇。” “如今容妃娘娘得偿所愿,高滢被送回相府;而楚王也达到目的。” 彰赫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先生有没有觉得这个高滢的身份可疑,要不要找人去查一下?” 鸠浅眉头皱起,摇摇头道“在下觉得高相有这么个女儿并不为奇,王公贵族中多的是没有录入宗室族谱中私生子女,何况他并不是生来的贵族,而是南翎二十多年前的新贵。许是高正松重男轻女,不在意这么个女儿,未曾公开贺喜;又或许是他对高滢呵护得太好,为保她周全,把她藏起来也未曾可知,毕竟,他是燕王跟前的人,得罪的人想必也不少吧。” “有道理。” “依在下看,高滢掀不起多大的风浪,王爷不必在她身上浪费精力,可把心思集中在应对燕王上。” “也对,此番幸得先生才能圆满解决此事。” 乌获在旁白了鸠浅一眼,道“那是王爷知人善任,才给了鸠先生机会。” “哈哈哈哈,说得好,乌获,你此次帮了本王大忙,也算因祸得福,本王重重有赏。”彰赫听完乌获的奉承,心中顿觉舒畅。 乌获朝鸠浅得意一笑,鸠浅亦回应着,心中却想着,滢儿,你该是到“家”了吧。 第31章 赶集 白滢回到高府后,高文晏带她去了后院一处住宅,这里虽不如玉壶天豪华宽敞,但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女子望着棕褐色的顶棚,秀眉紧锁,终于可以摆开那人了,自打失去记忆以来,仿佛自己的一切都由他掌控着,那种被拘束的感觉,真令人窒闷。 高文晏见她眼中闪出兴奋的光芒,呆呆道来,“哥哥知晓你喜静,就为你安排在此处。” “我以前住在哪?”白滢目光隐动,似乎在等着他的回答。 他有些别扭,不敢望着女子,捂住嘴轻咳两声,“你——你住在娘的房间,不过你自打在燕王府上摔下来后,爹和我就决定给你一个新的开始,所以让我带你来这。” 白滢轻轻点头,她对这个哥哥越发信任了,自打上回那巫师有意帮助自己,她就知道,哥哥对她是有心的,反倒是旁边的默娘勾唇一笑,嘴角尽是嘲弄。 “滢儿,再过几日就是正旦了,到时府里肯定会热闹一番,你此番回来刚好赶上。”高文晏将白滢的包袱放在几案上,转身朝白滢轻笑道。 “正旦?好啊,我仿佛很久没跟自己的家人在一起了。”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动容。 高文晏眉目沉静地看着她,几句交代之后,便离开白滢的房间。 女子捶锤自己的腰,拉着默娘的手轻叹道“默娘,我终于回家了。最近一直待在王府,闷得快长褶子了。”她凝视着默娘,边说边摇动自己的身子,犹如风中飘摆的柳枝,撇撇嘴,眼底凝着娇气,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早把默娘当成无话不谈的姐妹,这种油然而生的熟悉感,是在梓吟身上找不到的。 默娘对上白滢那双故作稚嫩的眸子,轻轻一笑,她喜欢白滢这幅毫无保留的模样,用手比划着,她想说“小姐,燕王想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只是碍于形势才暂时放手而已。” 白滢声音很轻,“我知道啊,走一步算一步,只要我不喜欢,就算他彰华无所不用其极,也休想勉强我。眼下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哥哥和爹爹都是燕王的人,就怕他们为了讨得燕王欢心,把我给卖了。因此,我要未雨绸缪,先锻炼谋生的本事,让自己时时刻刻立于不败之地。” 一连几天,白滢都在房里作画看书,她想过了,卖画兴许是条出路。高正松父子会轮流来看望自己,白滢发现,高正松无微不至,语气也是和蔼可亲,眼中逐步有了那份慈爱,有时还会叮嘱自己不要太劳累,相府家大业大,不缺你这份用度,他温和得宛如亲生父亲,难道真是自己多思多虑了。 这天,高文晏硬拉着白滢到街上赶集,年关将至,街上小贩众多,商品亦是琳琅满目,屠苏酒,锦装,新历,春帖,缕花,糁盆……高文晏每经过一个摊位,都要买上东西。 “哥哥,要买这么多啊。”白滢见男子手里揣得满满的,眼中一亮惊奇道。 “那是,爹爹说了,你大病初愈后回家,刚好可以趁正旦庆祝一番,让我多买点,你看你喜欢什么尽管拿。”高文晏清新而又温和的气息宛如一阵柔软的春风,轻轻拂在女子身上。 “谢谢哥哥。”白滢语气真挚得像个小女孩,她软软地笑了起来,这笑将高文晏心中的那份怜悯骤然挑起。 “傻丫头,你是我的妹妹。”他不知眼前这个女子的真实身份,但隐约能感觉出来,她眼中的纯真与清澈,像极了那种出身望族的富贵小姐。在失忆前,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何燕王不敢告诉她的过去,反而要塞给她一个全新的身份。 白滢拉着高文彦驻足在一小摊前,见桌上摆着一朵朵色泽鲜艳的花儿,用手揉捏了一下,咦,是柔滑的质感,“哥哥,这是什么?”女子呢喃道。 “缕花,这是用绸布和彩纸剪的花朵,可以插在头上。”高文晏耐心地答道。 白滢揪住他的衣襟,眉梢挑起,“哥哥,那我们也买点绸布和剪纸,回家自己剪好不好,我也想学这个。” 高文晏见白滢像个孩子得到糖果般欢喜,这才仔细地打量着她,只见她穿着一身水红色衣衫,银丝镶边,上面绣着几株亭亭玉立的荷花,腰间系的白色腰带,勾勒出她婀娜的身姿。她的头发只是用一根云锦扎起,有几根发丝垂落到额间,脸上略施薄粉,俏皮动人,犹如出水红莲,温婉而清雅。见哥哥盯着自己,白滢莞尔一笑,犹如清晨滴露,点亮了高文晏的眼睛。 他急急别开差点出神的脸颊,“好。” 陪亲人到街上赶集,白滢越发喜欢这种亲昵的感觉,不时朝“哥哥”投来一笑。 仿佛须臾之间,就到了相府大门。高文晏将置办的年货交给府上一小斯,一家奴上前对二人道“少爷,小姐,燕王来了。” “知道了,”高文燕朝那家奴挥挥手,示意他先下去,接着目光向白滢身上投去,果然,她脸色沉重,目光黯了黯,方才那股快乐已经消失得荡然无存。 “哥哥,我有点累了,想回房歇息。” 这才过了几天呀,那人又来了。她垂着头,用脚狠狠地踢着门槛的石栏。 高文晏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也好,我们买的东西有点多,你顺路正好将它们置于库房。后天就是正旦了,到时记得出来同大伙守岁。”他知,她想避开彰华。 白滢点点头,像只泥鳅般缩走了。 高文晏来到正厅,见彰华正与高正松谈话,拱手道“微臣拜见燕王。” “少相不必多礼,”彰华语气虽平和,但见到只有高文晏一人的身影时,仍旧难掩盖失望神色。 “晏儿,滢儿呢?你不是带她采集去了。” 高文晏望了彰华一眼,颇感无奈道:“滢儿她外出回来后人有点乏,回房歇下了。” “你呀,真不懂事,赶紧去叫滢儿过来,中午同咱们用膳。”高正松知晓彰华此行的目的,定定地看着高文晏。 第32章 “就不怕本王吃了你” 见高文晏呆呆站着,高正松催促道“还不快去。” “罢了,既然她筋疲力尽,本王也不好强人所难。丞相不介意为本王添一副碗筷吧。”彰华淡然如风,既然她躲着自己,那就等过后去找她。 “王爷客气了,倒是微臣家里粗茶淡饭,比不得王府山珍海味,还请王爷莫要嫌弃。” “爹,刚好王爷这几日被罚在府里闭门思过,吃喝肯定从简,但就算少了昔日的雪沫乳花,蓼茸蒿笋,然人间至味是清欢。王爷觉得呢。”语毕,他将目光投向彰华,期待他的回答。 “人的生活无非就是手执烟火以谋生,心怀诗意以谋爱。哪怕是最简单的柴米油盐,只要心怀诗意,亦可成诗。人的心中一旦有了牵挂,哪怕生活充满艰难险阻,也愿为了某个人某件事乘风破浪。”彰华徐徐道来,若有所指地凝视着男子。 高文晏颔首致意,“好个心怀诗意,亦可成诗。一直听闻王爷博学多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彰华抬眸笑道“少相过谦了,本王一直与丞相打交道,鲜少与你切磋,改日定要好好讨教。”青年只是随意夹了几口菜,匆匆咽下后,道“本王吃饱了,你们慢用。” 他哪有心思吃饭,几日不见心尖那人,都不知她如何了,他想要知道她好不好,想知道她变得怎样了,是胖了还是跟之前一般纤细。 后院回廊 庭院晴香,修竹在寒风中倦倦挺立。 两名婢女正窃窃私语。 其中一人嘀咕道“小姐今日与少相去采集,回来后好开心呀,手里拿了好多东西。” “可不是嘛,少相待人彬彬有礼,对咱们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小姐更是亲密无间,小姐才回来几日,少相又是陪她作画又是聊天解闷,若不是因兄妹之故,大伙会以为那是少相带回来的姬妾呢。”另一人嘻嘻笑道,边说边用肘子击打她的肋部。 高正松口风紧得很,对下人说白滢是从小就养在府上的,只是她鲜少人知,下人们也不敢多问,何况相府那么大,相爷想多养几个孩子都有可能。 “你们在嘀咕什么,整天不干活就会在背后嚼舌根。” 两名婢女被这沉沉的声音吸引,不由得回头,瞬间瞠目结舌,只见燕王负手立于两人身后,他虽未发怒,但眼中的寒芒让她们如坐针毡,双腿发软地跪了下去,“燕王恕罪,奴婢只是……” “自己张嘴吧。”彰华不曾俯视她们,从容地越过她们身旁,他最见不得别人在背后乱嚼舌根,尤其是“姬妾”二字,就像一块石头,砸到他的心间。 两名婢女对视一眼,正当举起手要扬下时,一道嘹亮的声音传来,“且慢!” 彰华猛然回头,只见白滢从回廊的小道款款走来,拂礼道“臣女见过燕王。” 青年笑了笑,她虽冷着色,然而见到她,他却是喜悦的,忽然想起什么,对地上那二人道“你们先下去吧。”他屏退众人走上前去,看着她面色红润,双眼飘忽,闻着她身上的清香,心中荡漾。他想说,他想她了,然所有的酝酿在她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下,化为一句嘲弄,“高小姐不是对本王退避三舍吗,怎个如今倒自己送上门来,就不怕本王吃了你。” 白滢皱眉,这人今天怎么这么怪怪的,之前在王府不是挺斯文的吗?“否,高滢对王爷只有敬畏,王爷乃宽容待下之人,高滢无需惧怕。” 彰华听了,暗叹一口气,听起来恭维,实则是在用品德之言绑架他,若他对她步步紧逼,反倒成了专横跋扈之人。彰华抿唇不语,神色难辨,白滢在他沉静的目光下,低下头,如今,对他不但敬畏,还有一种忐忑不安,今天的彰华,讲话有点孟浪。 彰华见她一副无所适从的表情,知道自己让她有点反感,也对,连自己都难以放下面子讲的话,难怪她别扭。“你不用这般克制,这不似你的本性,本王以后绝不强迫你,逼你入王府,以后在本王面前,你可随意自在。” 终于听到一句正常的话了,“王爷说话算话?” “骗你作甚。” “不知王爷来此所为何事?” “无事。”他干脆答道。 白滢心里一阵诽谤辱骂,在他上回强行把她关在王府时,她就格外讨厌他,又想起当日忘返阁之事,她暗想,一定要远离他,哪怕失忆前真的跟他有瓜葛,也要斩断。明明残忍毒辣,此时却装成像哥哥那样温润如玉,但想起他因自己受到朝臣议论,也不好拒他于千里之外。经此一遭,她也摸准了他的秉性,知晓如何相处。与其惹他恼羞成怒,还不如假意与他交好,除夕节是重大节日,身为皇子他应当进宫与皇上同贺,想必不会来这,“王爷,后天就是正旦了,我和哥哥他们到时候要守岁,王爷若闲暇得空,不如来相府同乐。”她这是算准了他不会来。 谁知彰华听完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一步步靠近白滢,欢喜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白滢一时语塞,感到尴尬。 彰华趁势追击,不给她反悔的机会,“本王有空,只要你欢迎本王,当晚本王便不去宫里赴宴了。” “自是,高滢当然欢迎王爷。”白滢无可奈何一笑,暗自咒骂自己挖的坑。 “如此,那咱们说好了,后天本王来相府陪你守岁。” 白滢含笑点头,心却提不起兴致,本来只是随口说说,谁料他竟当真了。 王府内 念云在正厅里忙里忙外,琼姑也正忙着。见彰华回来,念云笑道“王爷,妾身采办了不少东西,你看,这有酒檐、羊腔、果子、五色纸钱……” “无妨,你安排即可。”他今天的语气有着难能可贵的温柔,从一进门他就在笑。 “王爷,后天你我二人须进宫赴宴,妾身为王爷准备了一件外袍,你看要不试下?” “不了,”彰华断然打断道:“念云,本王后天就不进宫了,你替本王回秉父皇,就说本王身体抱恙,在府上休息。” “这,”念云脸色迟疑,良久,语气戚戚道:“喏,妾身遵命。” 第33章 缕花 上日当天,白滢还在书房内作画。一阵“叩叩”的敲门声响起,女子抬头道“请进。”只见高文晏提着一篮樱桃走进,见她对作画孜孜不倦,架不住好奇心来到桌旁。 男子眼睛忽而一亮,灵丘深沉,蔓竹凝阴,它们高世挺特,拔俗潇洒,犹如活物跃然纸上,“你这竹画得极好。” 白滢放下画笔,眉目中传出几分灵慧,“我喜欢坚毅之物。”她轻轻一笑,如盈盈春水,让人着迷,“哥哥,我想拜托你件事?” “何事?” “我回家后这几天一共画了三幅画,你能不能在上宁城帮我找一家画廊,把它们挂在里面。”她的神情专注,仿佛沉浸在此事当中。 “你是想要?”高文晏一脸讶然。 “我想卖画,想挣银子。”她一鼓作气,讲出了自己的目的;她眼神清澈,那股干劲一目了然。 高文晏面容一沉,轻轻对女子道“你是相国之女,何必艰苦谋生,赚银子立功业,是我们男儿的事情,你在家可倚仗我和爹爹,出阁之后,可仰赖夫婿,女子只需待在家中相夫教子即可。” 他第一次听到女子想独立谋生的。 白滢摇摇头,轻轻咬住嘴唇,眼中的清澈已经消散,化为坚定与执拗,“哥哥此言差矣。身为女子,若是成为男子的依附,宅于那方寸之地,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久而久之,便会随波逐流,盲目跟从。一旦失去倚靠,如何自力更生。” 高文晏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良久才开口道“有道理,做人到头来终归要靠自己。” 这个女子,是如此清丽,就像一朵出水芙蓉,浑然天成;她却又如此要强,有着男儿的气魄,哪怕繁华谢尽,万物凋零之时,她依然要独善其身,傲视环宇,男子望着她,浮起一丝欣慰的笑意。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也要成为像哥哥这样的男子,谦谦君子,节节而立,卓而不傲,豪气冲天。”她口若悬河,吐出灿灿莲珠。 “在妹妹心中,哥哥有这般杰出么?” “这几日在府邸,见哥哥待人温厚,下人们都赞不绝口呢。不似那燕王,手段毒辣。”说起这,白滢心里又对这位“哥哥”有了亲切感。 “好了,你已回到家中,有哥哥护着你。这画我先带走了,先帮你挂在画廊里看看,能卖多少钱。今晚记得早点来正厅。”高文晏将画卷起,冲白滢微笑道。 “遵命。”白滢低头之间,未曾注意到,男子回头的瞬间,留下的那抹炽热。 晚上,白滢早早地被高文晏拉到正厅,与下人们同乐,随后,又与他父子二人早早吃完饭,白滢着急散伙,也不知那人到底有没有来,她可不想见到他,却被高文晏阻拦道“滢儿,今晚要守岁,你可不许偷懒哦。” 高正松抚摸鬓间白发,叹息道“鬓毛不觉白毵毵,一事无成百不堪。唯有与孩子们共栖盛时,才能叫我聊表余慰。”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丞相整值壮年,何必妄自菲薄。”一阵清冽的声音徐徐传来,白滢不敢抬头,她知,是他来了。 彰华负手走来,目光落在白滢身上,脸庞露出一丝隐秘的笑意,他对她的这种反应并不陌生。 “参见王爷。”青年垂袖走到白滢身旁的椅子上,神色自若,含笑坐下。 “王爷,您不是进宫赴宴去了吗?” 彰华看着身旁的女子,目光犹如夏雨涵莲般温柔,摇头笑道“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相府烛红月满,本王岂可辜负。” 白滢仍低头,目光落在桌上的剩菜中,道“王爷真是来迟了,我们都用过上日节的晚膳了。” “无妨,本王是来陪你守岁的。”他答得极为一针见血。 她却不舒服了,他总是这么理所应当,永远不过问她喜不喜欢,见“爹爹”与“哥哥”都垂下头,就知他们无可奈何,只因他是燕王,整个家族都被他揣在手中;他总是用强权凌驾在别人头上,不容别人随意反抗,那些平易近人,都是他的表象罢了。 场面一度尴尬寂静,高正松率先开口道“王爷,微臣人老不中用了,这守岁对微臣无异于说自己少了一年可活,微臣就不凑热闹了,先回房歇息了,你们自便。” 高正松离去后,见高文晏还愣愣地坐在跟前,彰华凝视着他,却不说话,男子下意识地明白过来,“滢儿,你早上拜托我的事还没办完,我先去忙了。” 他指的是帮她卖画一事,可在上日节当晚,哪有画廊会开门,他这是在借口离去。 当他准备离去时,胳膊却被白滢拉住,“先别走嘛哥哥,欢多情未及,赏至莫停杯,我都还没尽兴呢,你先陪陪妹妹我。” 高文晏望了彰华一眼,只听彰华叹气,“少相,既然滢滢都开口了你便留下吧。” 白滢眼中不屑,他是我哥哥,我要他留下来赔我,为何要经过你同意。 三人就这么坐在前厅,看着院子中的下人放爆竹,猜谜灯。 高文晏命人拿上剪纸,白滢一喜,“这是?” “前几日采集时你不是说要自己剪缕花吗,呐,给你准备了。” “谢谢哥哥,没想到你还记得。对了,我这两天听府里的哥哥说,南翎有一个习俗,若是在除夕夜剪下心爱的东西,并将它置于怀中许愿,定能心想事成。哥哥,王爷,大家一起剪吧。”白滢拿起剪纸,眼睛发亮,脸色越发红扑扑的,可见兴致昂扬。 “哇,本王可不会玩这种女子游戏。不过你既然开口,本王定当全力以赴。” “我就不剪了,方才用膳前,我已经剪过并许愿了,若是再许,西方世界的菩萨可不纵容我。”高文晏侃侃道。 “那哥哥许了什么愿望?” “愿望岂可愿意透露。” 二人讲话之间,彰华已经有模有样地剪下一朵并蒂莲花,那莲花犹如双人合并共承仙露,亦如缠绵的红霞怒放天花,恰似实物流芬赋采,看得白滢忍不住问道“王爷不是说你不会剪缕花吗?” 第34章 她能否承受得起 “本王是不会,”彰华眼神漆亮如墨石,“但这莲花乃本王心爱之物,今日裁剪出日夜挂心的东西,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 白滢失笑不语,不再接彰华的话,垂头继续剪缕花。 然彰华不打算就此作罢,他静静沉吟片刻,对身旁的人儿道“滢滢,其实本王的愿望是……” “王爷,哥哥不是说了,愿望不可随意透露,说不来就不灵了。”白滢躲避着彰华的目光,将脸蛋埋下。 彰华不再言语,只是目光注在她身上,不曾移开。 白滢被他盯得发麻,心中犹如住进一只活泼的小兔子,东走西顾,扑哧跳跃,手都快麻木了,哪能剪出什么东西,最后别出心裁,剪下一轮圆月。见着模样还行,白滢急忙将这缕花放下,闭眼许愿。 愿高府一世平安,如月美满; 愿我早点寻回记忆,守得云开见月明;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见她嘴唇微微翘起,犹如浸过春雨的桃花瓣,脸颊仿佛被冬雪莹过,是那样的白皙动人。彰华克制逐步起伏的心潮,沉声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白滢看了彰华,又望着高文晏一笑道“我许了三个。” “哇,你这人好贪心呀,小心被佛祖嫌弃,以后烧香拜佛都不显灵。”彰华揶揄道。 “是人都会贪心的,佛祖见多识广,肯定能包容我这小女子。再说了,多许几个可以保本,要不然今晚许愿的人多了去了,佛祖与菩萨怎么忙得过来。”白滢挑眉一笑,眼中尽是调皮。 这时,下人放的烟火腾空而起,一片璀璨的艳光悬浮在上空,瞬间化为无数花朵,纠结降落,白滢奔跑到院子里,望着满空的流光溢彩喊道“哇,好美啊,哈哈哈……” 彰华与高文晏不约而同地望着白滢,只见她脸上爬满幸福,似乎这是她醒来后,最开心的笑容。彰华跟着笑了起来,滢滢,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管往后如何艰难,我都不放开你。后来,他才知道,比艰难更难的,是她的恨。 皇宫内 崔念云独自进宫赴宴,喝完酒后在御花园中游走。宴席上,她看着那些皇亲国戚们成双成对,心中不是滋味。 “王妃,王爷他八成是去相府了。”清浅为侧王妃叫不平。 “我知道,当年他娶我,只是因皇上赐婚,因我父亲战死沙场,我崔家累积的战功,跟随他多年,我一度以为他只是不近女色,未曾想到他也会金屋藏娇。”崔念云脸上闪过一丝苦笑,“昨夜风开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轮高。平阳歌舞新承宠,帘外春寒赐锦袍。古人的春宫怨念颇深,以前待嫁闺中只觉得是没有努力争取的后果罢了,而今读来,却觉得,很多事情不是努力了,就能有收获。” “那是侧王妃将心思用错了地方。”身后一道声音幽幽响起,崔念云回头,一名壮汉已将清浅拉往一旁,距离几十步之遥。 崔念云看着来者意犹未尽的笑意,皱眉道“楚王,你这是何意?” 彰赫走近崔念云,见她站在一旁,身穿一件水碧色裙装,衣襟与领口都绣着木兰花纹,头发梳得极为整齐,并簪着一枚玉钗,显得精致典雅,他含笑道“侧王妃端庄娴雅,你说三弟放着这么个美人不管不顾的,这心呀未免也太狠了。” 崔念云别过头,没好气地道“王爷不在宴会上与诸位皇子饮酒作乐,不会是专门来耻笑妾身的吧。” “侧王妃言重了,美人是用来欣赏的,本王可不像三弟那样铁石心肠。”说完,彰赫走近一步,将崔念云的身子扳正,迫使她面对自己。 “王爷,请自重。”崔念云环顾四周,开始挣脱。 彰赫索性发力将她揽到怀中,“有一美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云儿,当年本王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你了,只不过被彰华抢先一步。” “王爷,你再这样我要喊人了。”眼见着挣扎不开,崔念云声音轻颤道。 彰赫不为所动,反而越发得寸进尺,“你不会,你若真的讨厌本王,刚才一见面就会躲开本王。”他将崔念云禁锢在怀中。 “皇上!”崔念云一叫,果真将彰赫吓得急忙放开,回头一看,哪有什么人。 只见崔念云扬起手,差点就打下来,最终放下手,道“把我的侍女放了。” “乌获,放开她。” 清浅急急跑到崔念云身旁,主仆二人一起离开,上了马车后,崔念云略带警告地道“今日此事不能向外人透露半句,否则你我死无葬身之地。” 彰华就这么看着她到鸡鸣时刻,白滢已经累得趴倒在桌子上。 高文晏轻轻推搡,唤道“滢儿?” 彰华在一旁笑道“还说守岁呢,这就睡下了。” “让微臣带滢儿回房?” “不,让本王来,你退下。”彰华断然道。 他的语气是那么合理自然,仿佛白滢注定是自己的女人一般,他呵护她的动作,是如此娴熟轻快,他将自己的青袍褪下,披在白滢身上,并将其抱起走向后院。 高文晏望着两人背影,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剪纸剪的小象,小象的人有着盈盈的笑意,有着俊俏的眼眸。 彰华在下人的引领下,第一次来到白滢在相府的房间。这房间虽小,却配置齐全,干净舒适,白天的阳光照进来,必定明亮温暖。他知,她是他心仪的女子,相府必定不敢怠慢了她,而且以她素来倔强的个性,就算身处泥泞,也能将自己的生活打造成诗意的篇章,从她的身上,彰华看到了自己。 他将她放在床上,抚摸她嫩滑的脸颊,“你只有在睡觉时,才会变乖。滢滢,你要本王拿你怎么办。” 这时,默娘走了进来,见彰华如此,急急奔到他身边,差点将剑拔出,却见彰华不急不缓,道出一句“菱香,你应知晓,本王爱她如生命。” 默娘不屑一笑,比划道“你既然爱她,又为何要伤她。你是她的仇人,却心安理得地缠着她,你可有想过,若是公主有朝一日想起一切,她能否承受得起。” 第35章 等我喜欢上某个人 “这不可能,本王问过数十名医者,他们都说滢滢再无法记起。你可曾想过,让滢滢用新的身份活下去,不受昔日仇恨所累,一个自在向前的她,不正是你想要的。”面对默娘的质问,彰华的眸子反而无比坚定。 青年此话犹如一股冷水浇去默娘眼中的怒火,她望着白滢那安静的脸庞,脚犹豫着向前一步,是啊,她自以为是地希望公主看清眼前的人,可北齐被灭已成定局,既然复国无望,与其看着她恢复记忆后撕心裂肺,那何不让她就此遗忘,开启新生活。 “你好好想想。白佶会在哀牢山安享晚年,必要时本王会安排滢滢同他见面。”彰华大步踏出房间,头也不回地离去。 月光透过默娘,在地上投下一个怅然若失的身影,无助而又无奈。 云华殿 容妃坐在镜前,用心妆扮着。今日乃是正旦,待会仍旧要跟各位妃嫔见面,她自然不愿差了旁人。她的头发用一根红宝石镶嵌的牡丹花簪盘起,眼睛依旧神采奕奕,哪怕她三十多岁了,也能顾盼生姿。 芳若为她带上发冠,“娘娘,听王姬说,昨晚燕王并未在府内,直到寅时才归府邸。” “果然,他定是去高府了。”她闭上眼睛,揉了揉额头。 “听说那高小姐沉鱼落雁,王爷难过美人关也是人之常情,娘娘不必挂怀。”芳若见容妃此状,动作变得轻柔细腻起来,预防容妃突然抖动。 “什么沉鱼落雁,一听就是宜妃那种贱人。华儿要纳谁本宫管不着,但王妃之位,岂能随便交予。必须是门当户对的邻国公主,要么是血统纯正的皇亲国戚,才能为本宫争光,一个从小体弱多病,连身份都被家人极力隐藏的人,能是什么善男信女,华儿若是真娶了她,那本宫的颜面何在。”容妃在讲到“宜妃”二字时,双手重重捶打膝盖,完全没了方才的端庄大气。 “那要不再召燕王进宫?” 容妃摇摇头,叹气道“本宫那日向皇上告密之事,已加深华儿对本宫的怨念,此刻若再横加干涉,只怕他会与本宫决裂,他性格果断刚毅,本宫不想逼他。你且让王府里的线人多加留意,一旦华儿与高滢走近,速来禀报。有机会,本宫要会会这个白滢。” 相府 朝景澄鲜,朔风彻骨,院中琼英缀雪,绛萼着霜。 白滢立于一片晶莹的世界中,阳光点亮了雪,也染耀了她身上的粉色狐裘。 狐裘襟口有一条雪白狐狸毛包裹着,衬得她那张脸颊白皙如脂玉,清秀光滑,此刻的她犹如冬日里难得的花,大地银装素裹,她的清丽既能锦上添花,然她略微的娇气却能勾起人的保护欲,哪怕是偶尔从天飘落的雪花,也不忍洒在她身上。 她侧对着高文晏,专注对着一株梅花,抬头拨弄花枝上的积雪。 这样一幅美人雪中赏景的景象比画册上的还要动人,原因不仅仅是白滢是美人,而是她已经走进男子的心间。 高文晏停在十几步之外。 静静地看着她呵护梅花的动作,女子仿佛与梅花融为一体,映着雪色,显得分外精神。 白滢闻着扑鼻梅香,转头一看,见男子不知何时站在那方,与其目光相撞,她笑了,脸上仿佛能捏出一朵粉红的小花来,“哥哥,你来了。” 今日的“哥哥”与往日不同。 他穿了身黑色朝服,原本清俊刻骨的脸庞被这朝服衬得有些深邃,远远望去,说不定会以为是那人来了。 白滢走上前,不慎踩到被雪掩盖的小坑,一下子跌坐在地,“哎呦,疼啊。” 高文晏快步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帮她扒开脚上那刺骨的积雪,关切意在言外,“脚可有伤到?” 白滢眼底闪着乖巧的光芒,像个小女孩笑道“有哥哥在,就算伤着我也不怕。” 她贪恋这种亲人的味道,她醒来后有多久是压抑的,此刻见到一直关心自己的“哥哥”,越发觉得亲切。 “傻瓜,我扶你起来。”高文晏宠溺地看了“妹妹”一眼,并为她整理了散乱的发型,他的动作是如此悉心,雪地上,男的俊,女的美,如果是旁人看来,定会觉得,这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人,男子在为心爱的女子整理妆容;而女子笑颦如花,明显是在享受男子的呵护。 高文晏拉着白滢来到梅树下,雪英重叠,梅花却尽展玉颜,芳香袅袅。 男子折下一枝红梅,顺手插在白滢的发鬓上,她感受到异样,身体尽量克制住不扭动,声音却轻颤道“哥哥,你这是……” “这是南翎的正旦习俗,每到正旦当日,南翎的贵女都会由心爱的男子为其簪花,以示意两人能长长久久,往后的岁月如鲜花般五彩缤纷。你如今尚在闺中,就由哥哥与你一道接受新春的祝福。”他的语气舒缓自然,往后,不知还有什么机会能亲手为他簪花。 “多谢哥哥,我还不想嫁人呢,亦未遇上心爱的男子,等我喜欢上某个人,定会告诉哥哥。”白滢像个小女孩般跟“哥哥”吐出心声。 “好,哥哥等着。”高文晏的手突然停滞,俯视跟前那娇柔的人儿,深深地呼吸一口气。 回到房间后,高文晏心潮澎湃,脑海里不断想起白滢那淡如流水的容颜,那温婉如莲的气质,以及那能鞠出水的笑容,他知,燕王将最心爱的女子托付给他父子二人照顾,是对他们的信任与看重,他喜欢上白滢,无疑是对燕王的背叛,更有可能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他疾步来到书房,铺开宣纸,捏起画笔,徐徐展开作画的过程,过了半个时辰,一幅栩栩如生的美人赏景图展现在眼前,女子薄衣轻裙,帔帛飘飘,纤纤玉手,头绾云髻,鬓插梅花,枝态舒展,一幅娇艳婀娜的样子,看得高文晏会心一笑,伸手去抚摸画上那女子的脸庞,这时,门忽然被推开,高正松走了进来。 第36章 重色轻友 高正松见儿子急急收敛的脸色,脸上一阵冷笑,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人,心里想什么他早就略知一二,方才上午在院子中,见到他为白滢簪花那一刻,瞬间肯定了他心中的怀疑——儿子果然喜欢上燕王的女人。 “晏儿,你在做什么?”看着父亲神色严厉,步伐沉重,缓缓地向书桌靠近,高文晏心中一颤,手忙脚乱地抓起一块纱布,披在画上,他避开父亲那直勾勾的眼神,道“爹,没什么。” “你所画的乃是何人?” “没有,只是早上见冬梅盛开宛如朱玉,孩儿心中眷恋,故而画下此话,留为念想。” “只怕红梅是假,朱砂痣才是真的吧。”高正松趁儿子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揭开那纱布,果然是她。 “爹,我……”高文晏垂下头,不知作何解释。 “晏儿,你好糊涂啊,有些人是你打死也不能肖想的,那可是燕王的女人。”高正松拍着桌子,强压住想歇斯底里的怒哄,忽而想起事关家族,他回头急急走向门阀,将门关上。 高文晏努力抬起头,迎上父亲那略带失望的目光,“爹,我对滢儿只有兄妹之情,我自小跟着你耳濡目染,见惯了勾心斗角,之所以画下她也是见她温婉烂漫,能给予我慰藉。我羡慕她被人保护,羡慕她内心一片澄净。” 高正松拂袖叹气,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以发泄心中的不安与怒火,“记住你今日说的话,若是被燕王发现,连我也自身难保。” 男子走了过来,为高正松倒了一盏茶,郑重道“孩儿自知轻重,绝不敢连累高府。” 高正松走后,他写下一张字条,命人送到燕王府。 王府 彰华正在书房里练字,下午的霞光映进来,红窗潇濿,门槛逶迤,衬得室内一片盎然。 青年笔法凌虚,犹如飞瀑漪漪。 “嘘嘘嘘,嘘嘘嘘……”一阵悠闲散漫的声音传来,犹如突然降落林中的鸟儿,欢快吟唱。 彰华头也不抬地笑了起来,“宁王来了也不通传一声,阿莱这帮狗东西,看来得罚掉他们的月钱。” “燕王春风得意马蹄疾,就连门禁也跟着变松散了,我当然来去自如。瞧你这笔触,一看就知道心不在焉。”彰逸缓缓靠近,一见着彰华的字迹就感慨道。 “昨晚的宫宴可还热闹?” “红药万株,佳名千种,天然浩态狂香;结蕊当屏,联葩就幄,红遮绿绕华堂。昨晚花百交相映,你却能撇下这盛晏,去幽会你那未过门的小娘子。”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繁华三千,只为一人饮尽悲欢。人生苦短,我不想分心做太多事。” 彰逸把手挎在彰华的肩膀上,低声问道“你可知昨晚,有人因你受尽官家女子的嘲笑,独自在宫宴上黯然神伤。” 彰华将笔放在砚台上,静静地回望彰逸道“二哥是指念云?” “除了她还有谁,你放任她一人去面对那些后宫嫔妃,世家贵妇,自己和高滢快活潇洒,你这负心汉,真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 “二哥,当年我就不同意和崔家的这门亲事,只是父皇念她父亲为南翎鞠躬尽瘁而死,才执意将她托给我照料,我同她只是表面夫妻罢了。”彰华一五一十地反驳,对于崔念云,他只有一份责任感。 “不尽然吧,三年前你被高正松父子接回来,当时你浑身是伤,她可是药不离手地照顾你呀,”彰逸眼光溜来溜去,回想起当年那鲜明的场面。 “二哥,我知晓她对我的情意,但这无法用爱去弥补,只能用别的方式。我的心已经给了别的女子,装不下其他人。”彰华皱着眉头,他也感到为难。这些年他有意还崔念云一个自由之身,但她始终不愿出府。 见彰华也为此事犯愁,彰逸也不再提及,拉着这位博学多才的弟弟谈论了《铭心志》里的官场之道,彰华口才极好,变化多端的至理经他一讲,也可化为对彰逸闲云野鹤的生活有用之道,须臾间已是傍晚,二人浑然不知,直至石莱走进来递上一张纸条,“禀王爷,这是少相大人的传信。” 彰华接过一看,眼神一亮,对彰逸道“二哥自便,小弟还有要事,先失陪了。” 看着彰华匆匆离去的背影,彰逸摇头笑笑,“重色轻友。” 晚上 白滢坐在马车上等着高文晏,白日里哥哥说今晚要带她逛这上宁城的夜市,等了好久都不见哥哥的身影。 正寻思间,一人掀帘而进,车内还未燃灯火,白滢的视线有些模糊,张口道“哥——”瞬间发现不对,将下一个字吞了回去。 彰华面容微僵,转而靠近,接过车夫递过来的灯火,和声问道“在等人?” 见白滢神色,彰华已明白下午递给自己纸条的是高文晏,他在撮合自己与白滢的会面,此次邀约并非出自白滢本意。 白滢淡淡答道“无。” 彰华伸手捂住白滢的双手,皱眉道“手竟这样凉。” “没有大碍,现下春寒,人坐久了手难免会凉,过一会儿就好了。” 又轻声道“王爷政务繁忙,亲身来相府,白滢心中有愧,还请王爷早些回去。” 彰华却一笑道“不是你邀请本王陪你一同赏灯的吗。眼下正旦节还未远去,本王不忙,有的是时间陪你。” 最后一句彰华说得极为暧昧,说来接过石莱递进来的暖巾,覆于白滢手中。 白滢一愣,难道是哥哥要撮合她与彰华,才故意而为之。 彰华又柔声道“吃过东西了么?” 看着彰华拭擦的动作,白滢不自然地道“用过晚膳了。” “吃的什么?” 白滢咽了口水,道“吃过一些白粥。” “只有白粥?” 女子不语,点头示意。 “那怎成?你身子本来就弱,得补点养血的。本王带你去吃点鸡粥,等下就到了。”彰华又对车夫讲道“去周桥一带。” “滢滢,你还未见过上宁的周桥夜市吧,今晚趁正旦之际,带你去逛逛。” 白滢心里恼道哥哥呀哥哥,你明知我不喜欢他,为何要放我鸽子,还约他过来。但见彰华兴致勃勃,又不好拂了他的意。 第37章 王爷,请放过臣女 白滢心里恼道哥哥呀哥哥,你明知我不喜欢他,为何要放我鸽子,还约他过来。但见彰华兴致勃勃,又不好拂了他的意。 两人在车上各玩各的,白滢把玩狐裘上的狐狸毛。彰华则掀起车帘,不时看窗外的风景,有时眼光会瞥向那人,见她垂头不语,就知她有多憋气。 下了马车,就是周桥夜市了。周桥地处上宁城中心一带,上宁城乃南翎国都,这里的夜晚从来不是寂静的。何况是正月初一,南方风月,一如既往地皎洁明亮;亭台高楼,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人群拥挤,彰华心一紧,欲牵白滢的手,她好似发现他的想法,急急双手合握放置腰前,青年轻叹一声,对她的拒绝倍感无奈。二人一路往南行走,周桥上灯火通明,煎炒,熬炖,蒸煮,凉拌等食物花样百出,香气扑鼻。 第一次感受到民间的烟火气,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夏月麻腐鸡皮,冬月盘兔,冰雪冷元子,水晶角儿,野鸭肉……白滢嘴角轻牵,眼底透出一股愉悦,见她展颜微笑,彰华面色越发温润。 感受到身边人浓烈的目光,白滢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两边的摊贩,她知道彰华的目光不时向这边投来,惹得她心中发麻。 “你可有喜欢吃的,记得及时告诉我。这种小摊生意好得很,东西刚出锅就能卖完。” 白滢摇摇头,心想着他不在身边就好了。经过多日相处,她越来越了解彰华,他看似温和,其实狠辣;看似果断,但只要他认定的东西,他都会锲而不舍。比如对于他,硬的不行,他又像之前一般用软的。彰华又朝她看来,向她伸出手,白滢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脸红得不知所措。 见她尴尬,彰华轻轻放下的手,握成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本王带你去河边看花灯。”说完不待白滢作答,忽然拉起她的手快步朝迷津河走去,刻不容缓。 彰华步伐极快,她几乎是跑的跟在后头,四周都有旁人经过,白滢低头,他这是要让整个上宁城都知道吗。 青年看出她的顾虑,突然止步回头,身后的人儿撞进他的怀抱,他呵呵一笑,顺势搂紧。却朝着紧跟在后的石莱道“今晚之事,若明日城中有传言,本王拿你开刀。” “喏!” 白滢这才明白,彰华早在周边埋伏了不少暗卫。这个人,永远不会亮出他最后的底牌。他将她拉到河边一角,周边空无一人,想来是彰华提前清走的。 河边仅一盏灯,闪着微微的光。他往后退开几步,片刻不离地打量着她,目光悠悠,刚才的怀抱真让他意犹未尽,他想要更一步的亲近。 她在他的凝视下忐忑不安,但仍旧强装镇定地深吸口气,他踏步向前,她退避三舍,他不悦皱眉,她迎上他的目光,突然用手挡在前面,道“王爷,请放过臣女。” 她的目光坚定,恳求亦然迫切,他一惊原本伸出的手再次垂落,他不解道“放过?” 白滢的眼眸隐着一股无奈,双手交叉垂放于下腹,“你是尊贵的王爷,而我只是身份低下的臣女,承担不起王爷的错爱。” 原来,她一直如此,滢滢,你是在报复我么,就算你忘尽前尘,你依旧不喜欢我。 他脸色微青,双手张开似乎欲将她揽入怀中,“本王并非错爱,本王是真心实意。” 白滢却打断他的话,道“臣女对王爷绝无男女之意,只希望王爷待臣女如平常人。” 彰华一愣,微微怒道“你说什么?” “臣女惶恐,待王爷并无男女情意。”她再次表明她的心境。 彰华听言双眉皱紧,她居然敢明目张胆地拒绝他的情意,王侯的权威得到挑衅,还有他等候三年的心。不过却因她的拒绝,更坚定自己对她的爱,“本王若愿意等你呢?本王愿意给你时间,本王依旧想迎你入府,你会如何?” 白滢不再妥协,对他一味忍让。只因他是燕王,爹爹与哥哥的仕途掌握在他手中,只因他救过自己,再自己醒来后一直呵护,还因他的玉壶天令她感到心安。但这些不足以让她喜欢上他,且她根本不了解他的动机,他或许带有别的目的,他欺骗过她相府有莲池,他或许只是一时头脑发热,他有那么多姬妾,怎么可能一心一意。白滢道“如此,臣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瞪着他,想起他伪装的温柔,想起他的狠辣残忍,想起他屡次的轻浮冒犯,心中咬牙切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彰华嚼着这个词,心口被呛得慌,如此难受,有耻,有怒,还有难以平静。他是堂堂燕王,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直言对自己无情意,已然伤了他的颜面与骄傲,他对她呵护备至,她却视而不见。 他有一种挫败感与无力感,她果然不喜欢他。心中涌起一丝颤痛,她不喜欢他,那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完颜弼吗?曾听她亲昵地唤他阿弼,他是什么样的人,像高文晏那般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么? 他一怒,上前扣住她的下颌,她抬头怒焰相冲,那眼神中的愤恨,让他心一凉,那是不屑,好不掩饰的不屑。 他收回手,突然害怕这种眼神,他不要她再次恨她。彰华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发现不知如何应付这女子,简直比朝堂上的斗争还难办。但他是彰华,她会比彰赫陆吾还难“对付”?至于那个素未谋面的完颜弼,他已经从白滢的记忆里消失。 彰华渐渐平复心情,道“你会喜欢上本王的,本王愿意等。”他一样坚定着自己的态度。 白滢一时无语,只听他又道,“本王不逼你,本王要你无怨无悔地跟着本王。” 说完,他淡淡一笑,朝白滢再走一步,女子下意识地后退,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染上一抹苦涩,“本王有的是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