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嫁龙王》 第1章 休 “给我!” 男人的嗓音清冽如冰,蛊惑般地在我耳边响起。 视线里一片漆黑,我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稀薄的空气里潮湿过重,味道如同被水浸泡多年不见天日的朽木。 他宽阔而健硕的胸膛与我紧紧相贴,使我呼吸变得急促。 领口繁缛的盘扣被他用长指一颗颗解开。 我这才发现,自己穿着一身红色缎面的古装婚服,头戴金冠,像极了电视剧里那些要出嫁的新娘子。 而我此刻正躺在一个封闭而狭小的空间里,抬手便能摸到坚硬的四壁,连木头纹路都清晰可辨。 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它似乎是一副年代久远的棺椁。 可我竟然躺在了棺材里面! 那压在我身上的男人……究竟是人还是鬼? 他没有留给我过多思考的机会,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不让我再到处乱摸。 十指相扣,动作过于暧昧…… 男人音色低哑,欲念极重,吹拂在我耳畔的气息却像浸了寒霜。 “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我给过你机会逃走,现在由不得你了……” 说出这句话时,已经俯首吻了下来,双臂如铁般坚不可摧。 我无力挣扎,被他粗暴地含住了双唇。 好冷…… 冰得我浑身一颤。 猝然,裙摆撕裂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突兀响起。 ‘刺啦——’ 接下来发生的事有些模糊不清,只觉眼前天旋地转。 他却从始至终紧紧攥住我的腰,世界都随之颠倒。 剧烈晃动下,棺盖被撞开了一条小缝,灼目的光线将这诡异而旖旎的氛围冲淡了几分。 借着那缕微弱的光芒,我定睛去瞧身上那个男人。 只能看见他眉心点着一颗朱砂痣,如沁血般鲜红。 在冷白如瓷的肤色衬托下,莫名透着几分禁欲。 我脑中绽出烟花,感觉一切都变得不那么真实。 攀在腰后的双腿微微收紧,不想让他就这样消失无踪。 抬起的脚踢到了厚重的棉被,使我从梦中惊醒…… - 我坐直身体,盖在肩膀上的棉被滑落在地。 光着脚来到窗前,一把扯开了窗帘。 屋外是银装素裹的北国风光,透过玻璃窗上结的冰花,隐约看清远处白茫茫的雾凇,还有那漫天飞舞的大雪。 一阵冷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又是这个梦! 从我十八岁那天起,每晚都会做这样的春梦…… 梦里那个看不清长相的男人,比我大姨妈来得都要准时。 无论白日里我多么劳累不堪,午夜凌晨,他都会准时将我拉入梦境里,乐此不疲的进行双人运动。 风雨无阻,从不缺席。 打工人还有节假日,我连串休都没有。 春梦做得多了就会习以为常,现在他并不会影响到我的生活质量。 就是内裤损耗度太快,这两年来都不知被我搓烂了多少条! 我对着结满白霜的玻璃窗重重叹了口气,钻回温暖的火炕上,在被窝里脱下自己的内裤,然后起身去厨房烧水。 抬头,猛地发现镜子里多了一张如同树皮般苍老的脸…… 那是个瘦骨嶙峋的老太太,穿了身花里胡哨的旧棉袄,满头银发用树枝盘在脑瓜顶,皮肤皱皱巴巴像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山路。 她站在我的身后,正用那双浑浊泛白的眸子凝视着我。 “奶奶,你走路能不能出点儿动静啊,吓死我了!”我捂住心口,低声埋怨。 这个老太太正是我的奶奶,林桂香。 我本想趁着奶奶没睡醒,偷偷摸摸把内裤洗完晾好,结果还是惊扰了她。 毕竟我一个连对象都没处过的黄花闺女,每晚做这种梦已经够羞耻的了,还要当着她老人家的面洗内裤…… 从镜子里看去,我的脸都已经红成冻柿子了! 不过我奶奶是个瞎子,她看不见。 “你又梦见他了?”奶奶嘶哑的嗓音极为难听。 我支支吾吾想要糊弄过去,奶奶却用枯瘦的手指抓住了我的胳膊,表情严厉。 “小鹿,你体内流淌着鹿灵一脉的血,尤其是处子之血至纯至净、至贞至洁!你绝不能和任何男人发生关系,破了身子,听到没有?” 这话从我懂事起,奶奶已经在我耳边念叨了无数遍。 “知道啦!”我无奈地应道,背对着她小声嘀咕,“我会时刻把自己锁在贞操链上,跟你一样,做个没人要的老处女……” “瞎说些什么!”奶奶眼睛不好使,耳朵却很灵敏,对我怒道,“等会儿洗完去里屋给神上炷香赔罪,否则神要下来收拾你的!” 我努了努嘴,把洗完的脏 水倒掉,去里屋给神龛上香。 东北冬天的气温太低,打火机不爱点着,我试了几次都不行,只得朝外面喊道,“奶奶!” 奶奶踉跄着走过来,对神龛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通古斯语,那根香竟然自己燃了起来…… 我看着那香头飘起的白烟如鹰翱翔般盘旋绕圈,停留在我家房梁上,久久不肯散去。 心想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奶奶之前怎么说来着…… 白烟绕梁,必有灾祸! 没错。 我奶奶不仅是个穷苦的乡下老太太,还是这十里八村最后一位通古斯神抓萨满。 我老家在黑龙江省大兴安岭深处的一处偏远山区,名叫守龙村。 别看我们村子小,这里可是中蒙俄三国的边界线。 大山的尽头便是蒙古国,沿着江岸往上游走五百里地,就能到达俄罗斯。 冬季千里冰封,夏季漫山遍野开满了紫色的杜鹃花。 我小时候一直待在村里念书,还以为老家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 等我去了省会城市念大学,才知道什么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这里有长达六个月的时间被白雪覆盖。 村子里的年轻人基本都外出打工去了,只有那些祖祖辈辈居住在这里的守山人,还愿意留下来吃这份苦。 守龙村又冷又穷,冬天连新鲜蔬菜都吃不上,只能吃囤在地窖里的酸菜和大白菜。 交通极为不便,没有外卖,也没有快递。 邮政寄到我们这里要半个月,还得坐村长的半截槽子车到乡里去取。 生活更是不易,要自己上山砍柴,去井边打水。 零下三十几度的天气,打回来的水必须放到屋里,否则一会儿便又冻成了冰。 唯一的好处是夏天不需要空调,这几年全球变暖,山里最高气温也才二十五度。 卖空调的人来到我们这里,一来一个不吱声。 我下定决心,等我将来赚了大钱,一定要带奶奶离开这个破地方。 去哈尔滨买大房子,住大别墅! 直到我刚满二十岁那年的冬天,村子里发生了件离奇诡异的事情…… 第2章 生 在我们这片大山之中,生活着满、蒙、赫哲、鄂温克、鄂伦春与哈萨克等民族的后裔。 他们共同信奉着一个神秘的宗教——萨满教。 萨满教信奉的理念是万物有灵,天是天神,地为地神。 动物、植物、包括祖先都能成神。 我的奶奶林桂香就是土生土长的鄂伦春人,可我却是个汉族人。 因为我是个没人要的孤儿。 奶奶说,我是被一头驯鹿从山林深处驮过来的。 她认为这是鹿神的旨意,便为我取名——林见鹿。 奶奶在树林里捡到我的时候,我才三个月大。 寒冬腊月只裹着一层薄薄的被单,被冻得奄奄一息,浑身发紫,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我救活。 但奶奶那时已经五十岁了,又没有生养过,根本分泌不出奶水。 那几年正赶上东北下岗潮,大家都穷,连村长家都买不起奶粉。 我是喝那头母鹿的奶长大的,所以奶奶说我身体里流淌着鹿的血脉,倒也没错。 奶奶心善,把我当成她自己的亲孙女,砸锅卖铁也要供我去上学。 我接受了九年义务制教育,对这些宗教信仰表示理解并尊重,却始终处于怀疑状态。 比如,奶奶说她自己是‘神抓萨满’这件事。 萨满并不是天生就能与神明沟通的,她在自己十五岁那年生过一场大病,高烧不退,昏迷了整整七天七夜。 当她再次醒来时,便拥有了与天地神和动物沟通的能力,还可以请神上身,帮村民们消灾解难。 奶奶说,能成为萨满的人,多半五弊三缺。 她的那双眼睛,就是被上天收了去,大病初愈后便再也看不见了。 我反倒认为奶奶是在那次大病中烧坏了脑子,所以才会变得神神叨叨。 至于眼睛,很有可能是白内障引起神经萎缩导致的失明。 科学能够解释的事,为什么非要迷信玄学? 她还说我是什么鹿灵的转世,背负应劫之命。 只因我前生用血封印了江中一头作恶多端的黑蛟。 若我今世破了处子之身,就会放跑镇压在江底的恶蛟。 从此灾祸不断,生灵涂炭! 正因如此,奶奶连恋爱都不让我谈。 我严重怀疑奶奶是对男性有什么偏见,所以她才孤寡终老,还逼着我跟她一起当灭绝师太! 上初三那年,我们班有个叫王爽的男生暗恋我,给我写了好几封情书。 我正值备战中考的节骨眼上,哪有闲心搭理他,没想到这事却被奶奶知道了。 她竟像个跟踪狂一样,每天跟随在那个王爽身后,连上厕所都要堵在门口,用那双白花花的瞳孔死死盯着他。 生怕他会对我做出什么不轨的事情来…… 那个王爽也是够可怜的,有没有被我奶奶吓出阳痿不得而知,但他那份执着的精神实在可嘉。 一个下着大雨的晚上,我没带伞,王爽主动要送我回家。 我见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想着奶奶眼睛不好使,得赶紧回去给她做饭,便同意了。 结果我们刚走到村口,便看到奶奶打着一把红伞站在树下,还是用她那双泛白的眼瞳瞬也不瞬地盯着我们。 还没等我开口解释,她便抓住王爽的胳膊,强行将他拽去了我们村上游那座早已破败不堪的龙王庙。 谁也不知道那晚他到底看见了什么,只听到庙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紧接着,王爽癫狂地从里面跑了出来,口中不停嘟囔着,“龙王……龙王爷显灵了!” 他跑回自己家后,大病了一场,连中考都没能来参加。 病好之后,他就和家人一起搬离了守龙村,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件事被传得沸沸扬扬,从那之后,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都知道我是带着贞操的,再也没有男人敢近我的身! 直到前年,我考上了哈尔滨的一所名校。 入学之后,军训时班级里的女生们便开始在私底下讨论哪个系的男生最好看,哪个院的男生最有才华,我却始终接不上茬。 睡我上铺的姐妹叫塔娜,是个蒙古族姑娘。 她天真又豪爽,颇有几分草原儿女不拘小节的性格,拉着我大声询问对什么样的男生感兴趣。 我红着脸说自己也不知道。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物种一样,指着我惊叹道,“不会吧不会吧!这都什么年代了,小鹿你居然还没谈过恋爱,太保守了点吧!” 我心想,何止没谈过恋爱啊,我连男人的手都没牵过! 还好我们寝室里还有个叫江佩雯的女生,跟我一样都是母单,有人作伴就不会显得我太另类。 “啧啧,咱们都是成年人了,现在大四就可以领结婚证,你们也用不着这么保守吧?”塔娜一副经验十足的模样,咂舌道。 “要我说呀,还是得趁着在校时谈一段纯粹的爱情,否则出了校园,再也找不回这种青春萌动的感觉了! 社会上那些男人只会跟你们谈彩礼、房子、车子,谈生几个娃,谈油盐酱醋,反正不会跟你谈感情!” 我和江佩雯都笑而不语,可塔娜的话却像警世名言一样深深烙进了我的心里。 毕竟我也是个正常女生,看到大学校里那些成双入对的情侣,也会好奇和羡慕。 谁又甘心生下来就当一辈子尼姑呢! 只是这些年奶奶管教我太严厉,提起早恋,我就会想到奶奶那双浑浊的眼,还有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现在我终于脱离了奶奶的掌控,那还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我浪。 从此彻底告别母胎solo! 于是,十八岁成人礼当天,我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那将是一切灾祸的开始…… 塔娜和江佩雯合资送了我一个巧克力蛋糕,上面用果酱写着‘成人快乐’。 对着那几根五颜六色的蜡烛,我默默许下了心愿—— 我要脱单! 这个念头刚刚在我脑海中闪过,寝室的窗户便被一阵剧烈的狂风吹开。 ‘咔嚓——’ 桌子上的水杯滚落在地,飞溅起无数玻璃碴。 没做完的卷子和白纸漫天飞舞,如同谁家死了人,办丧事时撒下的纸钱…… 塔娜连忙起身去关窗户,嘴里骂骂咧咧,“这刮的哪门子妖风啊,把蜡烛都给吹灭了!” 我看着光秃秃的蛋糕,心里莫名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3章 伤 塔娜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是一本名叫《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小说。 她让我好好拜读,还说读完之后就可以掌控恋爱秘诀,争取早日脱单。 我听了她的话,虽然觉得书名有点雷人,但还是把它当成催眠读物去看。 结果发现里面的内容十分……十分羞耻! 平均两章接一次吻,三章上一次床。 每次场合还都不一样… 难道男女之间谈恋爱,就是这样的? 真是太可怕了! 短短几小时里,我看了太多那个年纪无法承受的内容。 当天晚上,我破天荒的第一次做了春梦…… 梦境中,那个看不清脸的男人动作很凶,恨不得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我未曾经历过人事,仅有的性启蒙知识还是那本小说里教我的。 在今夜之前,我甚至以为男人和女人只要盖上棉被睡一宿就能生孩子。 可知道归知道,实践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当他修长的身躯紧密贴合着我,我心里既是害怕又是恐惧。 男人冰冷的嗓音里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贴着我的耳廓低语,“你不是想要脱单吗?我成全你!” 我又哭又喊抓挠着他的背脊,哀求他放过我,再也不敢了。 而他的态度却无比霸道,反手扣住我的双肩。 “林见鹿你记着,你是我的女人!除我以外,不可以让任何男人碰你,否则……我会让他死在你的面前!” 我还来不及反抗,便被人推醒…… 夜色深浓,寝室里亮着刺眼的白炽灯。 江佩雯披着毛毯坐在我床边,一脸担忧的询问道,“小鹿,你刚才梦见什么了?” 我脸颊氤氲着潮红,抬手擦去额头上的细汗,躲避着她的目光,“没……没梦见啥。” “可你一直在喊,‘不要碰我,我再也不敢了’……”江佩雯神色有些尴尬。 而我比她还要尴尬,想把头埋回被子里,却发现床单都已经被我的指甲挠破了。 还好,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梦魇而已。 都怪塔娜送我的那本小说,写得什么破玩意儿啊! 江佩雯很识趣的没再询问,回到上铺睡觉去了。 我连忙把那本小说锁进抽屉里,再也没有打开过。 正当我心存侥幸,以为不过是春梦一场,像个没事人般去吃饭、上课。 结果第二天晚上,我又梦见了那个男人…… 这回,他似乎温柔了许多。 骨节匀称的手指沿着我脖颈往下滑,沿着衣领探了进去。 触感是冰冷的,可他指腹擦过的地方却燃起一簇簇火。 接下来的事情简直让我羞愤不已,但没了第一次的畏惧与艰难。 最后,他长长叹了一声,落在耳垂边的音调里却含着浓稠的占有欲,“小鹿,你是我的……” “别急,我很快就会来找你……” “到时候,谁也不能再将我们分开!” - 曾经我是个无神论者,现在被那些支离破碎的春梦逼成了迷信宣传大使。 为了摆脱梦境里那个看不清脸的男人,我走遍了哈尔滨各大寺庙,什么极乐寺、普照寺、华严寺…… 还特地求来了很多桃木枝,按照僧人说得挂在床头,辟邪安眠。 可怕的是,每次去完寺庙的晚上,他都会在梦里变本加厉的狠狠折腾我一顿。 醒来时,发现那些挂在床头的桃木枝全都被折断在地,吓得我后来见到寺庙和道观就绕道走。 很快一学期过完,暑假将至。 我提着行李回到守龙村,向奶奶说起了自己连续做春梦的事。 她表情变得极为难看,拉着我来到神龛面前。 在鹿皮地毯上摆了九面古铜镜、九颗江里捞上来的白螺蛳壳、九块猪骨嘎拉哈,然后边焚香边叩首。 这是萨满教一种占卜吉凶的办法。 奶奶嘴里低声念叨着通古斯语,把那些嘎拉哈聚在掌心,轻轻摇晃了几下,再全部掷出去。 那九块猪骨嘎拉哈刚落到地毯上,竟莫名自燃起来,火苗一下子蹿得老高。 我连忙拿过桌上的水杯泼了过去…… 火是灭掉了,嘎拉哈被烤成了焦炭状,黑不溜秋的,连狍皮地毯也被烧穿了一个大洞。 奶奶没牙的嘴半张着,粗糙如枯枝般的手不停颤抖。 我忍不住询问道,“奶奶,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却拧了我一把,痛心疾首的语气似是要哭出来,“天火降临……太凶了!你好端端的惹他干嘛啊,他会害死你的!” “‘他’究竟是谁啊?”我被奶奶的话吓得不轻,连喊疼都忘了。 奶奶没有再理我,将那些占卜用的道具全部收了起来,重新给神龛上了柱香。 仪式结束后,她 才翻着惨白的眼瞳,徐徐启唇,“今年是卯兔,明年就是辰龙,二月初二……千年之期将至,难道真要封不住了吗?” 我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奶奶又拉过我的手,“小鹿,我刚才已经替你算过,你是大富大贵之命!只要你能平平安安把明年度过去,今后便再无坎坷。” “真哒?”我闻言乐了出来。 可奶奶的面色却格外严肃,“如果明年过不去这个劫数,你就会死!” 我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要么当富婆,要么就去死…… 留给我的时间仅剩一年不到,那这泼天的富贵就算轮到我头上,也没命花啊! 我生来就没爹没妈,命途多舛,这些都由不得我。 可我刚披荆斩棘考上了重点大学,还没过几天好日子,怎么就要死了? 这次我偏不想认命! 我告诉奶奶,我可以不要钱,但我不想死…… 奶奶郑重开口,“那好,接下来我要叮嘱你几件事,你一定要牢牢记住。明年能不能活下来,全凭你自己。 第一,不许让任何异性近你的身,公狗也不行! 第二,万万不能破戒。 第三,不要靠近江边,远离村口那座龙王庙!” 我连连点头,没有多问,承诺自己一定会做到。 奶奶卜卦的规矩就是不能询问因果,问了她也不会说。 有些事情,她一旦说出真相,预知的结果就会像蝴蝶效应般做出改变,她自己也将会遭到神的谴责。 “那我要是还做春梦咋整呀?”我犹豫道。 奶奶顿滞了下,缓缓叹了口气,“梦境只会干扰你的心神,他影响不了你什么,梦里你就让着他点儿吧,切记不可得罪了他!” 看来奶奶也拿那个荒淫无度的家伙没办法了…… 从此,我过上了全年无休的倒班生活。 白天上课,晚上上床。 就这样,我与‘他’和平共处了大半年。 时间转瞬即逝。 爆竹声里送走了卯兔,迎来了辰龙。 我的应劫之期终于到了! 第4章 杜 “咚咚咚——” 敲门声将我从冗长的思绪里拉回来。 我顾不得眼前那盘旋绕梁的白烟,起身跑到院子里去开门。 “来啦!” 说来也怪,从除夕夜那晚天空就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到现在已经连下了将近二十天。 院外的积雪都能到人膝盖,这种鬼天气,谁会过来? 我把门闩打开,发现来者竟是我们守龙村的村长。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堆着笑意,村长手中拎着几个礼盒,透过门缝朝里面张望,“小鹿啊,你奶奶在家不?” “在,村长您找奶奶有事吗?” 我有些疑惑,现在都已经过了正月十五,村长就算要送礼也不该来得这么晚吧? 难道是眼瞅快过二月二了,来给我们家送点猪头肉? 奶奶听到了对话声,拄着拐杖从里屋走了出来。 村长见到她便像见了亲人一样,急忙上前低声道,“老姐,出事了!” 奶奶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出了什么事?” “张家那小儿子今早去江上钓鱼,结果掉冰窟窿眼里淹死了!” 村长刻意压低了嗓音,显然是不想让这件事被更多人听见。 毕竟还没出正月,村子里便意外死了人,这在我们看来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 甚至很多思想封建的老人会觉得,正月死人,一年不顺! 我不由想起来刚才给神龛上的那柱香…… 莫非白烟绕梁,指得就是这件事? 奶奶问道,“你们是想请我去跳丧神?我现在的身子骨已经跳不动了,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村长却摇了摇头,“不是,张家那小子死得有些蹊跷……总之老姐,你跟我走一趟就知道了!” 奶奶思忖了下,同意了。 外面下这么大的雪,我自己是万般不愿出门的。 但奶奶执意要去,我只好穿上羽绒服,用围巾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扶着她跌跌撞撞地往张家走。 奶奶常说,萨满的职责就是给村民消灾解难,治病救人。 现在医疗先进,村民生活水平也逐渐变好,大家生病了都会去卫生所或乡医院挂号,再也不需要萨满这种巫医。 可只要有人找到奶奶,她都会竭尽全力去帮忙。 ‘萨满’在通古斯语中的意思是先知或智者。 能成为萨满的人首先要博古通今,品性端正,还要学习很多医理。 其实萨满的名声也是被那些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给搞臭的。 真的萨满给人看病瞧事不会收取一分钱费用,更不会喂你喝什么符水、煤灰…… 但萨满的很多本领因年岁久远早已失传,轮到奶奶这一辈,已不剩多少东西了。 张家住的离我们不远,可路上积雪实在太厚,腿陷进去就拔不出来,短短几步路走了将近半小时。 刚迈过院门,我们便听到屋里传来张大娘痛不欲生的哀嚎。 张家那个小儿子名叫张德柱,比我大了四岁,如果我没记错好像是属龙的。 他的尸体现在就停放在客厅里,皮肤被泡的惨白发青,身上棉衣全都被水浸透,发梢已经结成了冰碴。 “德柱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大清早非说要吃江鱼,天还没亮就拎着鱼竿和冰锥往外跑,我爸妈拦了半天都没拦住……” 张德柱的哥哥张德海靠在门框上抽着烟,沉重说道,“一上午没见着,人就成了这样!” 奶奶将头向我靠过来,示意让我说出死者的状态。 光从外表来看,我真瞧不出张德柱和其他溺水者有何不同。 毕竟现在是冬天,无论水性多好的游泳健将,若是不慎掉入冰窟窿里,生还几率都不大。 就算他能扛得住水下刺骨的温度,也很难有体力再爬回冰面上。 我刚要开口,张大娘便从里屋走了出来,脸上泪痕斑斑,手里还攥着一条红腰带。 “我儿子绝对不是失足落水那么简单!他小时候吃江鱼被扎过嗓子,从那之后再也没碰过一口鱼,又怎么会突然提出要吃鱼呢!”张大娘抹去眼角的泪水,厉色说道。 “他走之前还非要把本命年系的红腰带给解下来,整个人跟魔障了似的!” 张大娘恨恨骂道,“我儿子肯定是被哪个水鬼给抓了交替,别让我知道是谁家的鬼,否则我非掘了他八辈祖坟不可!” 我嘴角抽了抽。 ‘抓交替’这个词,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了。 小时候村里的老人家总说,那些在江中淹死的人都是被龙王爷收去做了小兵,他们是不能入轮回的。 而那些孤魂野鬼也想重新做人,所以每年夏天江里涨潮时,都会有人不幸落水。 那些人就是被水鬼抓了交替,代替自己去龙王爷跟前伺候,这样他就可以飘去地府,转世投胎了。 我一直认为,这就是 村里老人为了不让小孩在涨潮时靠近江边,编出来吓唬人的鬼故事。 没想到张大娘还真信啊! 奶奶没有说话,而是来到张德柱的尸体前,伸手摸了摸他的眉骨,“是谁把他从江里捞上来的?” “没人捞他。”村长的表情有些古怪,“他的尸体,是龙王爷亲自给送回来的!” 此话一出,房间里氛围变得非常诡异。 张德海率先打破这份沉寂,“德柱一上午没回来,快到吃中饭的时候,我妈让我出去找找。我就沿着江边一路走过去,但是这大雪泡天的,江边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等走到村头那座龙王庙旁边,我看到江面上破了个大冰窟窿,德柱的鱼竿还在冰上放着,人却没了。 当时我就心想,坏了,德柱估计是掉里头了! 我赶忙往江面上跑,可这时候,我突然听到德柱的声音从不处传了过来,用那种很虚弱的语调喊着 ‘哥,我在这里呀……’ 我顺着那声音找过去,发现自己来到了龙王庙,庙门口的地上直挺挺躺着一个人。 凑过去一看,竟然真的是德柱! 他身上的水已经冻成了冰,还铺了层薄薄的雪,显然已经死了至少有两个小时……” 我听到这里,感觉一股冷风沿着脊椎骨钻了进来,下意识往奶奶身边靠了靠。 如果张德柱早就已经死了,那么在江边喊张德海哥哥的人,又会是谁呢? 第5章 景 奶奶那双白瞳转了转,声调嘶哑,“你确定,自己是在龙王庙的门口找到这小子的?” 张德海微微一诧,“确定!我在江面上听得真亮,那声音绝对是从龙王庙里传出来的!” 他这话说完,满屋的人再次沉默了。 只因这个龙王庙,它是有几分邪性在的…… 我们村子世代居住在江流沿岸,根据考古最新的研究发现,两千年前这里就已经有人类活动的痕迹了。 穿过守龙村的这条江,就是黑龙江。 黑龙江起源额尔古纳,流经中蒙俄,古称羽水、黑水等。 曾有地方志记载黑龙江水黑,蜿如蛟龙,故名为黑龙江。 但村里老人口口相传的却是另一个故事。 传说在远古时期,江里住着一条通体玄黑的恶蛟,喜食未满十岁的孩童。 每年江边的百姓都要挑选出两对童男童女给这条恶蛟上供,否则它就会兴风作浪,让洪水席卷村庄,惹得两岸民不聊生。 长此以往,村子里的年轻人纷纷逃走,百姓谈江色变,小儿夜不能啼。 萨满们做法请来了一条小白龙,它体恤百姓不易,与那条黑蛟展开殊死搏斗,大战了七天七夜后,双方难分难解。 百姓纷纷拿起自家的锄头、镰刀,上前相助白龙。 最终齐力战胜了那条黑蛟,从此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黑蛟坠落江水,血把江水染成了浑黑色,黑龙江由此而得名。 为了纪念白龙,百姓便在上游修建了一座龙王庙,若有渔民出船,必先去庙中上香祈福,保佑船上的人平安归来。 奶奶却说,这个故事听听就好,不能尽信。 我问她事实到底如何,守龙村守的龙,就是那条小白龙吗? 听上去,他应该是个正派角色吧? 奶奶不愿解释,反而用一种悲悯的神色看着我。 她说早晚有一天,我自会知晓。 但她希望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至于我为啥说这龙王庙邪性,是因为九八年发洪水,守龙村是受灾最严重的地带。 那年我还没出生,听奶奶说我们村的房屋全部被大水冲垮,江面上飘着动物与牲畜的尸体,连大树都被连根拔起,横在水中。 还好村长有先见之明,提前带着整个村的人逃到了镇上,并无人员伤亡。 村民们坐卡车离开的那天,都亲眼看见了江水淹没自己家园的惨状。 当大水冲到村口那座龙王庙前,竟自行分流为二,绕过庙门朝其他地方流去。 滔滔江水,遍地残垣,唯有那座龙王庙依旧稳稳当当坐落在那里,屹立不倒。 等到洪水散去,大家回到守龙村准备重建家园,有人发现龙王庙中竟凭空多出了一副棺椁。 那棺椁宛如一条小船,两角尖尖,不是中原地区常见的墓葬形制。 红色的棺盖上雕刻着二龙戏珠,雕工精湛绝伦,连龙的鳞片都栩栩如生。 船头与船尾绘着逐鹿之战时的场景,还有一行谁都看不懂的鬼画符,刻在了右下角的位置。 棺椁所用的木料也十分讲究,奶奶说这叫红椿阴沉木。 因被水浸泡太久,木质里的红色素逐渐透了出来,鲜红如血。 这船型棺应该在江中沉了有些年头,是被这次发大水给冲上来的。 那时候大家的文凭都不高,县里派学者来考察,说这棺盖上刻的鬼画符是中国最古老的文字,甲骨文。 那行鬼画符的大概意思是镇龙棺。 学者也看不出这棺材的具体年份,但通过龙王庙内画栋的风格,判定出这座龙王庙和镇龙棺应该是同一时期的产物,其他不得而知。 他用手拍了拍棺盖,说这里面好像是空的。 把耳朵凑近去听,脸上却骤然变色,大叫了一声便往向后退。 村民都好奇的问他听到了什么。 他惊恐道,“我……我好像听到了人的心跳声!” 这怎么可能! 有心跳的一定是活人。 可活人又怎会被封在棺材里! “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他也觉得甚是诡异,试图遮掩过去,却说什么也不敢再靠近那副镇龙棺。 打算先回去上报给市局,让省里派人来查看。 结果那名学者在回县的半途中遭遇了车祸,连车带人被撞进了江里,捞了几天也没见踪影。 按照当时江水流速判断,估计人都被冲到俄罗斯了,活下来的概率极为渺茫。 这些事是所有村民都亲身经历过的,并非我胡说。 从那之后,大家都对村口的那座龙王庙退避三尺,就算是身高一米八的壮汉也不敢从庙门前经过,更别说去那附近游泳钓鱼了。 张德海说张德柱的尸体就躺在龙王庙里,连一向主持大局的村长也眉头紧锁,叼着烟说不出话来。 奶奶再次询问,“你看到德柱的时候,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张德海仔细回忆了下,“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是他手心里紧握着一只河蚌……” “把那河蚌拿过来!”奶奶说道。 张德海把河蚌交到奶奶手里,我偏头去瞧,发现那就是江里最普通的大马哈蚌。 奶奶却嘱咐我去捡些小石块。 我知道她这是想问话,从院子的雪地里捡来九块石子,摆成一个圆圈,然后把那只巴掌大小的河蚌放到阵眼的位置上。 她嘴里念念有词,随着声调愈发高昂,地上那只河蚌竟然剧烈颤动起来,发出磕碰的响声。 过了两分钟,蚌壳碎了。 里面流出一滩漆黑浓稠的液体,像是墨鱼吐出来的汁…… 奶奶的表情无比严峻,额头溢满冷汗,“他回来了……他要回来了!” “谁要回来了?”村长追问道。 奶奶没有牙的嘴唇兜兜着,缓缓吐出两个字,“龙王!” 在场的人全都倒抽一口冷气,显然是对这俩字格外惧怕。 奶奶郑重说道,“必须尽快把德柱的尸体下葬,否则会闹出祸端!” 张大娘一听不乐意了,“我家儿子头七还没过,不能下葬!再说外头雪那么厚,土都被冻上了,怎么挖?” 我们村民风守旧,老人都不肯接受火葬,还是想要入土为安。 好在家家户户都有田地,死后直接葬在自家地里,也就没人管了。 村长也认为现在下葬太过仓促,语重心长道,“老姐,现在还没出正月,办丧事恐怕不吉利啊!” 奶奶却冷笑了声,“等真过了头七,一切都晚了!你们不肯听我老太婆的话,那就随便你们吧。” “小鹿,咱们走!” 我扶起奶奶,当着张家人和村子的面转身走掉。 奶奶卜卦从未出过错,当天晚上,张家便出了事…… 第6章 死 天刚蒙蒙亮,我还躺在炕上睡回笼觉,院外的大铁门便被人拍得哐哐直响。 我满含怨气的过去开门,却见张德海满脸通红,一副活见鬼的模样喘着粗气说道,“林奶奶呢?出……出大事了!” 奶奶似是早有预料,淡定地拄着拐杖从屋里走出来,随口问道,“闹得凶不凶?” 张德海讪讪回答,“闹了一个晚上,我家人都没睡着。” 奶奶没再说什么,伸出手,示意我扶着她往张家走。 路上才知,昨天夜里,张家每个人都听到了张德柱的哭声。 “水里太冷了,呜呜……冻死我了!” 那声音仿佛就在窗边,张德海拿着手电出去找,又什么都没见着。 起初还只是小声呜咽,到后来竟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哭喊。 “好冷,我受不了了!” 张大娘听不下去,翻出一床棉被盖到了张德柱的尸体上,含泪说道,“儿啊,妈知道你冷,明天妈就给你烧几件新衣服过去,咱很快就不冷了……” 奇怪的是,棉被盖好后,那哭声真的消失了。 张家人被这么一闹腾也都睡不着了,索性集体去客厅里坐着,守在张德柱的尸体旁,整整一宿没敢合眼。 我听完疑惑道,“照你这么说,事情不是都已经解决了吗,今天给张德柱烧几件衣服下去不就行了?” 张德海欲言又止,“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张家的院子里。 我走近张德柱的尸体,壮着胆子掀开那厚厚的棉被,眼前这一幕让我差点把隔夜饭都呕了出来…… 躺在水泥地上的张德柱像被水浸泡了很久,全身皮肤抽抽巴巴,惨白得如同被揉皱的纸团。 眼球却格外凸起,连眼皮都覆盖不住,瞪着两只铜铃般的眼睛,仿佛死不瞑目。 “你们做了些什么?他……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捂住嘴巴惊道。 我总算理解了那些警察为什么最讨厌处理水中抛尸的案件,这视觉效果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张大娘的态度明显比昨天好了很多,急切解释道,“我想着把德柱那身湿衣服换掉,他是不是就不冷了,结果刚脱完衣服,德柱的身体就变成了这样……” 我甚是不解。 张德柱落水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几个小时,尸体也不至于泡到这个程度吧! 而且白天不是都还好好的,怎么一夜过去反倒抽巴成干尸了! 奶奶对我们的惊讶不以为意,鼻子发出一声轻哼,“如果你们再执意留他两天,尸体只会溃烂的更严重,到最后除了一副白骨架,什么也剩不下!” 张德海连忙上前赔罪,“林奶奶,昨天是我妈不对,咱们都是老邻居了,您别跟我妈一般见识!我们这就去准备棺材,您说葬哪就葬哪儿!” “天黑之前,尽快找到一处向阳的坡地,把他的头顶朝黑龙江方向下葬,切记,送葬的过程中不能啼哭!”奶奶严肃道。 张德海怔了下。 这个要求未免有点不近人情,死去的是他们至亲之人,竟还不让他们哭上一嗓! 他犹豫了半分钟,还是点头同意。 张大娘虽不舍得,但显然也被张德柱折腾的不轻。 神色恍惚不定,呆滞地坐在炕头看着张德海,没有反驳。 距离天黑还有段时间,张家人立刻去着手准备下葬用的东西。 这大过年的,村里卖丧葬用品的人也不愿意触这个霉头,最后还是加了十倍的钱才让老板加急叠了些元宝纸钱。 中午在张家简单吃了顿饭,大家便急匆匆送张德柱上路。 为首的张德海打着白色招魂幡,亲戚们帮着洒纸钱,还花高价请来了几个命硬的壮汉帮忙抬棺。 走在队伍最后的是张大娘。 张大娘的表情极尽悲痛,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除了呼啸的寒风和鞋底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嘎吱声,一行人像扮演哑剧般朝山坡走去。 当我路过张大娘身侧时,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她怀中捧着的相框。 黑白色照片上的那个人正直直与我对视,嘴角牵起的笑容诡异又邪魅。 我顿时头皮发麻,愣在原地。 那张照片上……出现得竟然是我的脸! “小鹿,小鹿……” 奶奶喊了好几声,我方才回过神来。 定睛仔细一瞧,发现那相框里的照片又变回了张德柱。 难道,是我看错了? 我扶着奶奶来到选定的墓地前,看着那些人一铲接一铲的挖土。 脑中回想着刚才那张黑白照片,仍心有余悸。 墓挖好后,张德柱以头朝江面、脚冲雪山的姿势被放进了棺材里。 正要盖棺落钉,张大娘再忍不住,扑倒了棺材前,‘哇’地一声嚎了出来。 “儿啊,你怎么能就这样走 了呢,你让妈以后可怎么活啊!” “不能哭!”奶奶厉声喝道。 然而已经晚了—— 张大娘刚哭出声,张德柱的尸体就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下去,皮肤上的尸斑变成了绿色,泥水从口鼻中流出,腹部逐渐膨隆起来。 即便是寒冬腊月,那股刺鼻的尸臭味还是从棺材里飘散出来。 张家请来帮忙的人全都掩住了口鼻,小声嘀咕道,“好臭!” 我也被熏得不轻,只有奶奶还镇定着,朝他们喝道,“赶快把棺材盖上!” 那些人七手八脚的把棺盖合上,又一铲接一铲的往上面扬土。 直到黄土堆成了个小山包,再看不见那副棺材,大家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奶奶的表情却依旧严肃,用惨白的瞳仁瞪向张大娘,“你刚刚坏了规矩,只怕这事儿没完!” 说完,不顾张家人的脸色,拽着我便往家走。 回到房间后,我立刻烧水洗澡,顺便把沾染上尸臭的衣服全都洗了。 等我从浴室里出来,发现奶奶正跪在神龛前上香。 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听到她轻声低语。 “神啊,我做错了事情,害死了张家那小子!您有什么惩罚请冲我来,不要为难小鹿,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脑中轰然一声,如遭雷亟。 奶奶做错了什么事? 难道张德柱的死和奶奶有关系? 还没等我回过神,外面又传来了熟悉的敲门声…… 第7章 惊 这回我真的绷不住了,人都已经下葬,张家还要折腾我奶奶到什么时候! 没完没了了是吧! 我气急败坏的跑过去开门,刚想破口大骂,却见门外站着的人并不是张德海,而是村长。 “小鹿,我家儿媳妇早产,快叫你奶奶过来帮忙!”村长满脸焦急直跺脚。 我记得村长家那小媳妇好像刚满八个月的身孕,怎么突然就早产了? 现在这情况可有点棘手…… 村里卫生院的大夫都回镇上过年去了,现在路面雪太厚,人走起来都费劲,车子根本开不动。 等到村长去镇上把大夫请回来,恐怕孩子都出生了。 怪不得他会病急乱投医,找到我奶奶这里来! 只是……我奶奶自己都没生养过,她真的会给人接生吗? 迟疑间,奶奶已经扶着墙从屋里摸了出来。 夜里光线昏暗,我莫名觉得奶奶神色有些憔悴,整个人佝偻了不少,仿佛被什么妖魔鬼怪吸去了魂儿。 “走吧。”她启唇,语气虚弱得细若蚊蚋。 我连忙上前扶住她,隐隐担忧,“奶奶,你是不是今天累着了?” 奶奶摇摇头,松开了我的手,叮嘱道,“今晚你不要出这间院子,老老实实待在屋里,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许开门!” 我一怔,联想到白天发生的事,认为奶奶这么说定有她的道理,便乖乖点头,“好。” 奶奶和村长离开后,我重新把大门挂锁,还特意晃了晃,确定已经关严,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我翻出一本大学物理当催眠读物,看着看着,果然看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在敲门。 “咚咚咚——” 我以为是奶奶接生回来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下床。 刚来到院子里,陡然想起奶奶走之前说过的话—— 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许开门…… 我顿时睡意全消,不敢再靠近,警惕地看向我家那扇大铁门。 这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嗓音,“小鹿,给奶奶开门啊!” 我一听,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奶奶走的时候,我明明看到她拿过窗台上的钥匙,揣进了口袋里。 她虽然是个瞎子,可她早已习惯了看不见东西的生活,摸索着用钥匙开门还难不倒她。 那么门后这个人,肯定不是我奶奶! “小鹿,你好狠的心啊,外头那么冷,你是想冻死奶奶吗?” 那道沙哑的嗓音逐渐变得浑厚起来,隔着门都能感受到声调里那浓重的怨气。 “你这个没良心的,忘了是谁把你从树林里抱回来的?要不是我,你早都冻死了……” 说到后面,那嗓音已完完全全变成了粗犷的男人,哪里还有奶奶的影子! 我吓得转头就跑,钻回了床上。 敲门声仍在继续,外面那个不知是谁是鬼的东西显然也没了耐心,拍门的动作逐渐暴躁。 从最初的‘咚咚’声,变成了‘哐哐’巨响,每一下都让我心惊肉跳。 我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试图把被子当结界,阻隔那些可怕的动静。 渐渐地,那敲门声真的停止了。 我悄悄把头探出去,仔细听了两分钟。 除了窗外簌簌的风雪声,再无其他。 那个东西真的走了吗? 正当我心存疑虑,想要下床去窗边看看时,却发现自己不能动弹了! 手脚像不听使唤般被牢牢钉在了炕上,连掀开被子这种小事都做不到。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压床? 全身上下只剩眼珠子还能动,戒备地看向房间每一处角落。 夜色里,我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卧室门口。 他全身湿漉漉的,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鱼,散发着潮湿的腥气。 更可怕的是,我感到屋内的温度急速下降,连火炕都变得冷了起来。 他缓缓向我走过来,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五官和那张黑白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是张德柱! 张德柱表皮抽巴得像团揉皱的纸,水沿着他的裤腿流到地板上,浅浅堆积成了一滩水渍。 ‘滴答,滴答——’ 我用尽全身力气,却连手都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 “嘻嘻……你以为不给我开门,我就进不来了吗?” 张德柱的声调骤然阴戾起来,“林见鹿,都是你害了我,我是替你去死的,你还我命来!” 替我去死? 可我什么都没干啊! 猛然,我想到了今晚奶奶在神龛前说的那些话…… 我很想问问他,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现在根本张不开嘴。 张德柱一步步来 到了我的床前,伸出了那双被泡到肿胀的手,朝我脖子掐了过来…… 我紧紧闭上双眼,想象中的窒息并没有到来,耳边却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 我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隐约看见一道颀长如玉的身影挡在了我面前。 那人背对着我,从我的视角里只能看清一袭长及曳地的玄色衣袍,双肩绣有栩栩如生的银龙纹,泼墨般的黑发铺散在脑后,其间坠着两条长生辫。 若不是今夜月光太亮,整个人都快与暗夜融为一体,透着万古沉寂的矜冷。 他修长的指骨上系着一根极细的丝线,在月色下泛起淡淡流光,似是某种古琴的弦。 弦的另一端穿透了张德柱的整只眼球,那声惨叫便是从张德柱嘴里发出来的…… “离她远点!”男人声线如切冰碎玉,隐隐含着怒意。 张德柱似是极为惧怕眼前这个人,仅剩的那只眼中充满了惊恐与怯懦,瑟缩着向后退了几步。 男人却并不满意,如同对待蝼蚁般朝张德柱斥道,“滚!” 张德柱浑身一凛,竟真的从我房中消失了。 随后,男人转过身,我下意识望向他的脸…… 入目竟是一张俊美无俦的骨相,轮廓线条过分冷峻,如寒玉雕刻而成的五官精致深邃。 眉间若隐若现一点殷红,为这张清冷疏离的面孔平添几分昳丽。 像是雪地红梅,炽烈而清冷。 刚才看到他的手时,我便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直到我看清了他眉心那颗朱砂痣,梦境里那些旖旎又破碎的记忆,如潮水般向我涌来。 是他! 夭寿啦,春梦里的那个男人活了! 他从棺材里爬出来找我了…… 第8章 开 “你究竟是谁?”我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我叫龙冥渊。”他的口吻淡漠至极,“你不是早就见过我了吗?” 那清冽的声线格外熟悉,勾着我回忆起那无数个缠绵悱恻的夜晚,脸颊瞬间红透。 想不到竟有一日,春梦里的意淫对象活着出现在我面前! 这简直太羞耻了…… 我悄悄打量着龙冥渊,不得不说,他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电视里的那些明星爱豆跟他比起来简直黯然失色。 可惜这个龙冥渊处处透着让人难以接近的冷漠,仿佛高山之上经年不化的霜雪,全然不似梦境里那般炙热偏执。 但我确定,他就是那个每晚在梦里厮缠着我直至天明的男人…… 龙冥渊深深地看着我,眼眸宛如贝加尔湖的蓝冰,里面藏匿的情绪浓郁到让我害怕。 “林见鹿,我终于等到你了……” 他抬起手,想要触摸我的脸庞。 陡然,我发现自己能动了,用力打落他的手,蜷缩到了床角。 龙冥渊垂下眼睫,掩饰了眼底那抹我看不懂的隐忍。 我警惕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将手收了回去,淡淡说道,“你命中有劫,注定活不过今年二月初二。但你奶奶为了救你,强行改掉了你的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还能改?”我讶然。 “那是一种古老的巫术,只有萨满教中极具名望的巫师才能知晓,不过操作起来非常困难,你奶奶用尽浑身解数也只改掉了你的年柱。” 龙冥渊那双冰蓝色的眸已恢复平静无波,“张德柱的四柱八字除年柱外全部与你相同,那个想要你命的东西,被你奶奶的障眼法骗到,随即找上了张德柱,等于是他帮你挡了这场劫祸。 但那张德柱算是横死,身带怨气不能平息,如果不能尽快入土为安,就会吸收到世间更多的戾气,化为厉鬼……” 人间七罪八苦,贪嗔痴恨爱恶欲,生老病死怨憎会,每一种都能够催生戾气。 下葬的时候,张大娘在墓前啼哭,反倒让张德柱吸收了很多戾气,足以让他化为厉鬼。 夜晚降临,他便来朝我索命了…… 想到这里,我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牙齿都开始打颤。 龙冥渊似乎看出了我的恐惧,声调放轻了不少,“别怕,我刚才已经将他赶去了地府,今后他不会再来缠着你了。” 他的嗓音有一种奇特的力量,让我紧绷的神经得到了安抚,连心率都降了下来,随即问道,“那个想要我命的家伙是谁?” “是一条被你封印在江中的恶蛟。”他语调沉缓,“千年之期已到,封印开始松动,恶蛟的意识也逐渐苏醒,所以才会把张德柱骗去了江边……”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既惶恐又无措。 原来奶奶说得都是真的,我前世用血封住了一条恶蛟,他现在找我报仇来了! 这些离奇古怪的事情,都是冲我而来的…… 难怪奶奶会对神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那条恶蛟想要我的命,而张德柱……成了我的替死鬼! 龙冥渊似是察觉出我的内疚,轻描淡写道,“别想太多,冥冥之中早有定数。张德柱帮你挡了这个劫,也正是他命数已尽,结果都是一样的,何必自责?”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总觉得还是欠了张德柱点什么,回头还是多给他烧点纸吧。 过了良久,我试探着开口,“你就是这江中的龙王吗?” 龙冥渊在听到‘龙王’两个字时,眼底浮现出隐晦不明的神色。 他没有回答,而是抬起手,掌心里多了一片菱形的黑玉。 “把它收好,时刻带在身上,能在危急之时护你周全。” 直觉告诉我,龙冥渊他并不想伤害我。 于是,我蹑手蹑脚的爬过去,从他手掌中拿走那片黑玉,仔细观察。 那黑玉触感微凉,折射着流光溢彩,边缘有一圈倒齿,锋利无比。 说是黑玉,摸上去更像是某种巨型生物的鳞片…… 我有些迟疑,“这是……护身符?” 可它除了能拆快递,还能怎么保护我? 龙冥渊的表情依旧冷峻如霜,“你的劫数还没有走完,不可掉以轻心。切记,不要去村头那座龙王庙,更不要靠近江岸!只要度过了今年,便能一生无虞。” 他倒是和奶奶说的一致,可现在还没出正月就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想要平平安安的过完一整年,谈何容易啊! 我低头把玩着那片黑玉,余光瞥见他转身朝门口走去,扬声唤道,“龙冥渊,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龙冥渊身形一滞,侧脸线条紧绷,“不会了。” “我是说……那我以后还会再梦到你吗?” 这话说得我面红耳赤,就好像我期盼着每晚与他梦中相会一样。 “不会。”他语气决然,尾音却带着轻颤,“如果可以,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 闻言,我心口蓦地一痛,整个人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悲伤笼罩住。 我望着他那孤寂又清绝的背影,眼角抑制不住地流下一行清泪。 似是不舍,更像是心疼。 仿佛很久很久之前,我就已经认识了他。 可我今天刚看清楚他的样子,刚记住他的名字,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龙冥渊轻声落下一句,“乖乖待在你奶奶身边,她会保护你的。” 说完,他的轮廓便消失在朦胧暗光里…… “喂!” 我想要伸手去抓他的衣摆,却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 房间内一如往常,地板上也并没有什么水渍。 难道刚才发生一切,又是我做的一场梦? 但空气里飘来一抹极淡的龙涎香,提示着我龙冥渊似乎真的出现过。 正当我困惑不解时,手掌按在了一片坚硬的利物上,险些把我掌心划破。 我拿起那东西一看,竟是龙冥渊送给我的那片黑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