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姜糖》 第1章 丰泰十年,中秋后的一个傍晚,翰林院赵学士府上,各房都在用晚饭。不当差的丫鬟婆子们各自散去,针线房小管事王贵家的,穿过东府后罩房的角门,走到府外后街一户院子,推门来到院子西排房的一间门口,轻敲几下门,年轻的妇人开门迎出来,这是小女儿兰芝,也被称为叶成家的。 王贵家的悄声问“你吃过了吗?二妮醒来好些没?”兰芝边抹眼角边回应“我吃过了,娘你别挂心,二妮好多了,不发热了,现在正睡着。娘没回屋看看,爹吃过了吗?”。王贵家的笑道“你爹还在门房当值呢,等下我再回屋,咱一个院住着,抬脚就回去了。二妮不发热就好,总说这几年身子骨结实了,真怕她这一落水受寒又病坏了。你大姐那里,你打发人送信过去没,她一直惦记着呢。” “嗯,晌午就使小丫去送信了,说了让大姐不用急着来,回说知道了” 被两人说睡着的二妮,正清醒着在发愣,醒过来的二妮叶知梅,其实是现代人叶知霜。 知霜面对现状很快冷静下来,不知道穿来的缘由,也不可能立即穿回去,不接受也没办法呀。知霜偷眼看过身边人的衣着言行,还好,没穿越到猩猩智力进化程度高,建立了猩猩国家,人类沦为宠物的不知名星球;也不是ai全面发展,已占主导地位,统治人类的世界! 知霜悄悄观察,窗外的天空自然澄净,这几天的食物也正常,甚至还有萝卜干、豆瓣酱,还好还好,庆幸穿进的不是科幻小说地球受到攻击有被降维的风险,人类不得不住到物资匮乏的地下城,那个危机四伏的生活环境,同样惨! 基于此,知霜对目前的穿越好受了点,很无奈但又无力改变,总不能放弃生命,去死一死吧!好歹仍是华夏文明的国度,是已建国一百多年的大夏国,看小姑娘床头挂着的年历上写的,当下是丰泰十年。 知霜醒来接受了原身的记忆,爹在花园修葺花木,娘在针线房做事,知梅自幼体弱多病,一直没进内宅当差。直到这一两年身体稳定了,家里打算今年冬至节,安排她到府里做事。中秋节时偶遇大太太,得了吩咐去给西府二太太传话,却在园子里失足落水受了风寒,发烧昏睡一日,再醒来已是叶知梅。 迷迷糊糊的知梅(霜)脑子有点儿混乱,原身知梅小姑娘的心思重,记忆蛮多外公笑呵呵地对外婆说“能得主子赏赐有个家,如今还有这么贴心的两闺女,再要不满足,那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呢”,“咱两个都是笨笨的,即便不在主子身边伺候,好好当差,也是报答府里的恩赐。两闺女都得学好绣活,也好在针线上有口饭吃” 然后是大姨干脆利落的声音,“我在大太太身边服侍挺好的,连带着大妮也给小姐做丫鬟,伴着一处长大多好。你这闷性子能不能改改,总在娘那里埋头做针线,将来怎么办” 娘的回答很轻,“等二妮身体好些再说吧,大姐费心了”,大姨无奈“唉,你们家叶成没个亲眷,我就你一个妹妹,搭把手能帮衬就帮衬下,幸亏你姐夫家里简单,他也不说什么。” 还有柳叶表姐的声音,“这是描给你的花样子和头花,这几件衣服我也没狠穿,给你穿吧,虎子带了年历给你。” 最后是个小丫头恶狠狠的声音,“你个病秧子!”还被推了一把,知梅(霜)惊得一身汗,却始终睁不开眼皮。朦胧中再睡过去,知霜梦见了现代的生活,一路读书到工作,各种场景交织变幻。再醒来已不知身在何处,只听得温柔的声音“梅梅醒了,太好了”,随着话音,就见一位满眼怜爱的年轻妇人,是原身知梅的娘,因女儿病情的好转而欣喜。 虽说接受了穿越,面对满满关爱的一家人,知霜有点不知所措。身体在时睡时醒的恢复中,随性又躺了两天,却被知梅大姨的话惊着起了身。 知梅无精打采地躺着,似乎知梅娘去针线房了,听到外婆和知梅大姨在聊着表姐的婚事,“许家是外头的(良民),有几亩地,城里有个粮油铺子,老大和两老都在地里忙,老二在城里管着铺子,柳叶嫁给老二,也在铺子里相帮着,离的咱们近,是门好亲。”“是呀,大妮她爹去那铺子里暗暗地瞧过,许二郎是个本分的,老实做生意,人也勤快。” “那就好,只是你当着孩子面可不能叫小名了,得叫柳叶。”外婆有点疑惑地问“不过好好的,怎的想起给大妮说亲,大姑奶奶身边还要她照顾着,她离18岁还有好几年呢,而且亲事怎么还要上外头寻?” 屋里安静了,大姨没回答,岔开话题问着“娘,二妮的病到底咋样,怎么总是在睡呢?” “这是在养精神,昨天请街头仁草堂的华大夫看过,说二妮的脉象平稳有力,可能有点惊魂,毕竟落水了,要养几天的,早上她还醒来要下地走,叫她爹拦住了。” 外婆接着说“要说这些年,兰芝真得感谢你这大姐,当初二妮早产下来和猫似的,亏得你总往她这里拿些蛋呀肉的,补着这孩子的嘴,总算现在也养好了,到冬至节也能进去当差。” “看娘又提这个,就我们姐妹俩,不相互照应着,还不得让外人欺负了去。当着妹夫可别说这话,我那家里盖房补瓦的事,你女婿一说,妹夫也没少帮忙。” “好、好,不提,你们姐俩能这么和睦着,我和你爹也舒心,虽没儿子,这两女婿也比一个儿子强呢。” “那是,看隔壁张家,孩子倒是多,都各顾各,日子过得跟乌眼鸡似的多没意思”,大姨忍不住提醒着“不过,二妮这些日子还是要快养好身子,要不有机会抓不住就被隔壁那小丫头抢了” 外婆吃惊地问“咋回事,有什么风影,你给娘说说” 大姨声音压低道“柳枝从谢府回来了。咱家大妮的婚事,是姑奶奶稍信,让从外面找户好人家,说过半个月就换个人过去。” 外婆更惊讶“前阵子不是报信回来说大姑奶奶有孕了,怎么到将身边的丫鬟……” “娘呀不能说,这里头的缘由不是咱们能说的。大姑奶奶护短,对身边人都好,所以柳叶想着回来嫁人再换个人去,已是求了大姑奶奶让二妮去。再过个半月的,二妮应该好全了吧。要不,那边还有个红叶,她妹妹不就是隔壁的小丫头” 正半梦半醒的知梅(霜)听见大姨的话,“隔壁的小丫头”?脑海自动带出那个恶狠狠的声音,和那一推。原来如此,真是人生处处有竞争啊,古代能有个好工作也不容易。 知霜自己理了下原身的家境,知梅是这赵府的家生子,外公王贵在回事处当管事,外婆的绣活精致,在赵府的针线房做管事。外公是个老实人,只有两个女儿也不嫌弃,都是一样的疼爱。希望孩子们学好针线,有个长处日子也好过些。 偏是大女儿秀芝要强,不仅针线好、人也伶俐,做的绣活入了大太太的眼,拨到大太太院子里当了几年二等丫鬟,大太太做主嫁给自己奶妈的孙子,就是如今的孙管家之妻。孙管事的爹在一次收账途中意外身亡,得老太太怜惜,孙管事小小年纪就随娘进府,投了小主子的眼缘给他当玩伴,小主子开蒙后他做了书童,主子长大了做官老爷他做了管事。可惜孙管事的娘,进府当差一年后病故。 孙家在仆众中算是人口简单、家境好的,秀芝嫁过去没进府当差,只在家操持家务伺候祖婆婆,生女孙柳叶,次年再生儿孙大虎。柳叶颇有其母当年的聪慧,10岁进府到小姐身边做个玩伴兼丫鬟,一处长大直到15岁陪嫁随了小姐(17岁)出阁。 小女儿兰芝性子柔顺,一直在针线房,到年龄了配给修葺花园的小子叶成,叶成在府里孤身一人,成亲后小两口挨着王贵住,也和他们夫妻般的不起眼。 兰芝只生了个女儿叶知梅,虽自小病弱,叶成也宝贝得紧,当差时偶尔得着什么好东西,一定揣兜里带回来给女儿。 知梅的身子弱是母胎里带来的,当初针线房为着嫁给延平侯的姑太太赶绣嫁衣,上上下下忙做一团,好容易活交上去了,兰芝也累得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到底还是早产了。因为体弱,小知梅稍一吹风就发热,高烧一两天才缓缓退热。 幸亏秀芝一家在主子身边伺候,加上王贵两口子还有点脸面,能为小知梅求医问药,兰芝叶成悉心照料下,总算将知梅养过了10岁。尽管知梅仍体虚弱不禁风,好在没什么大病,咳两声也就过去了,大家都舒了口气。 第2章 知梅知道一大家子担心自己的身体,多苦的药都是一口气喝下去,病好了也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只说在家帮娘亲帮姥姥分线,或在屋檐下看爹爹带回来的种子怎么发芽成苗,等表姐来家时跟着认几个字,说笑着听听新鲜事而已。 及至过了10岁身体好些,可以给家里干点活,偶尔帮姨母或邻里大婶带个话,觉着自己总算有点作用,不是只给人添麻烦了。最常做的是给书房送绿植,和管书房的香篆、笼茶关系好。 更高兴的是,14岁的知梅就可以进府当差,能贴补些家用了。所以知梅有机会就往府里去跑腿,想早点熟悉熟悉,哪怕会遇上不喜欢她的人。比如邻家的小娟,那天在湖边遇见,知梅不防被她推了一把落水,要不是知霜穿过来,怎么慰藉这么有爱的一家子! 所以知霜一定不能被充满恶意的人打败,次日就强迫自己起来,正常吃饭,在小院里走动、做做拉伸,想尽快康复身体,抓住机会去大姑奶奶那里当差,减轻些爹娘负担也是替原身尽孝了。至于家生子的身份,目前也没能力改变,这可不是靠自己就能生存的现代,毫无章法地乱闯,搞不好连命都要搭上,还是算了。知梅(霜)想象着只将这府那府当做一家家公司,大姑奶奶当老板,恭敬些,努力工作再看以后吧。 知梅在家活动了几天,提出帮爹给各处送花,爹娘都让她别急,慢慢来,只让她给书房送个文竹盆栽。知梅捧着文竹到了书房,遇见管书房的香篆、笼茶在清理书籍,看见知梅手头的盆栽很高兴。 香篆笑嘻嘻的说道“正说着文竹叶子有点黄,要换一个,你就送来了” 笼茶微笑着接过盆栽,道“你身子好全了吗?多谢你跑这一趟,这搁物架上的文竹确是要换一个的,你这个的叶子翠绿,真养眼。” 香篆忙拉着知梅的手看着她的脸色问“是呢,你这一落水让人吓一跳,现下好了吗?” 知梅笑着点头“都好了,劳俩位姐姐记挂了。” “身体好全了就好,我们的记挂没啥,你再不好全,有人记挂你才糟呢” “瞎说什么,让你少说话,也不记着点儿,你呀就是嘴快。”香篆刚说一句就被笼茶拦住话头。 知梅拉着笼茶的袖子,央求道“好姐姐,妹妹小,你们有知道的指点我一下,省的我万事不知的冒失行事,出错挨了罚。姐姐们的教导也是心疼我,我只有感激,记在心里不忘的”。 一语说完,香篆先撑不住笑道“哎哟,平常看你不爱说话,这一说起正事来,的确是柳叶的亲妹子,小嘴可真会说,这要不给你说点什么,都不好意思说是疼你了”。又瞅了一眼笼茶道“我也不是对着谁都嘴快的,看柳叶的面上,要不和妹妹讲讲?” 笼茶无奈笑道“看你这个嘴哟,讲讲就是了”,对知梅正色道“你姐姐要回来待嫁,大姑奶奶想换人去服侍,你知道吗?” 知梅点头“嗯。听说了,我姐姐求了想让我去。只是不知,大姑奶奶好像正是需要得力人做事的时候,为何这时候……” 笼茶和香篆相互看了看,香篆走到门边看着外边,笼茶拉过知梅,悄悄说起大姑奶奶府里的事。 大姑奶奶嫁给谢大人为续弦,上有婆婆,下有先夫人嫡出的大小姐,生了庶长子的妾氏是先夫人的陪嫁。大姑奶奶身为正经的太太,竟没有什么管家权,日子过得憋屈。端午节,和好友在金明池游园时,遇见小时候的冤家对头,忍不住炫耀自己夫君得重用,因为治理黄河有功升职为工部侍郎(正三品),却被对方挤兑谢博庭是借先夫人父亲魏首辅的关系,且笑讽赵妍慧(即大姑奶奶)再如何,始终是续弦,年节时都要给原配敬一炷香的。这话说的着实打脸,直扎大姑奶奶的心窝,气恼下一巴掌挥过去,却让来接她的姑爷看了正着。回家后姑爷很生气,大姑奶奶被训斥时晕倒了,发现已有孕在身,姑爷不好再罚,只罚贴身丫鬟柳叶、柳枝本应将她们都送回赵家,幸而大姑奶奶醒来,力争之下,杖责俩丫鬟后,柳枝被送回赵家,柳叶暂时留下。 “现在大姑奶奶身孕有4个多月,已是稳定了,所以……换一个人去。” 笼茶说完嘱咐道“那府里不比咱们府,人不多麻烦事多,大姑奶奶是续弦,嫡出大小姐是先夫人所出,听说很能干。你到那府里做事可别毛躁。” 知梅感激地谢过两位姐姐。又说了说文竹盆栽的养护喜半阴,疏松透气,保持湿润防积水,叶子黄大概是水没浇透,闲话几句就回家了。 书房里,香篆继续清着书,边叹气道“看来是个聪明的丫头……哎,你说柳枝傻不傻,以为有几分好颜色,就有傻念头”,笼茶嗤了一声道“谁傻?那个心大着呢,要不怎么拒了徐掌柜家的亲……你赶紧收拾,就别操人家的心啦”,“说的也是,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啊……就收拾完了” 知梅走在后街上,遇见熟悉的婶子大娘打着招呼,快到家门口时,看见一个人影挨过来,扭头一看,张小娟期期艾艾地“你……好了”,知梅冷冷地回道“还好,你推的力气小了,没死。”,小娟涨红着脸道“我也没想到你没站住,你怎那么轻……我不是想……我不是有意的”,知梅(霜)生气嚷道“怎么,还怪我自己不经推咯,你根本就不该推人的!”,要不是这个罪魁祸首,也许知梅和知霜都会各自安好,压根就不会有什么穿越,想想就生气,知梅(霜)快走几步,不想理她。小娟忙低声道“你别那么大声啊。你现在不是没事了吗,过阵子还会有好差事,不像我只能在厨房帮工,回家……娘也总骂我”,说到最后声音带着哭腔。 知梅(霜)瞧了她一眼,狠狠地说“我没事那是我命大,并不是你没干坏事。我不大声说,是不想让我爹娘知道了原委难过,可不是怕你……以后你离我远点,我不想理你。”她说完一摔门回家了,却不知隔墙有耳。 后街的一溜房子和府里的后罩房隔着一条小巷,小巷一边是后罩房,另一边是府里远亲或奴仆家眷们住的。此刻,一间后罩房的角落里,放着一堆堆的边角余料,有个少年正弯腰拨找着,知梅(霜)的那声嚷嚷,听到年轻人耳里,只觉着一把清脆动人的嗓音,不自禁停下动作听了个分明,及至听到匆匆走远的脚步声和重重的关门声,少年微笑着想“是个厉害的丫头”。然后有管家过来,招呼着问找到合用的了吗,那少年有礼地谢道“这个铜制辖应该可以,我去给车轮装上试试,谢谢林管家”。 管家笑着回说客气了,心想这谢府人真是奇怪,看起来应当是位体面的先生,却干起马车夫的差事。 那边后街上,小娟看知梅(霜)回家了,也低着头慢慢往家走,想着心事自己娘是林大管家的女儿,所以家里三个哥哥和姐姐、自己早早就在府里当差,娘说晚了找不到好地方了,可什么地方好呢?哥哥们有在铺面里跟掌柜学徒的,有在老爷身边跑腿的,姐姐随大小姐陪嫁去了谢府。自己在厨房帮工好几年了,娘总说自己笨不会找机会,姐姐那样就是最好吗? 小娟幼年时还和知梅在一处玩耍,知梅常常生病不出门,就接触少了,之后进府当差更没什么来往。 其实小娟挺羡慕知梅的日子,成天不用干活,虽然病了要喝苦药,可是也有糖和点心吃呀,她表姐还给她带漂亮衣服。不像自己家,想吃糖只能过年有,衣服是姐姐的旧衣,没进府时什么活都做,娘说“你哥哥姐姐做事拿月银的,你在家学着多做点活,将来(在府里)也能看些眉眼高低”。 哥哥们偶尔回来带点好吃的,娘要么锁起来要么给外公家拿去。有次大哥带回家一盒红豆山药桂花糕,爹也想给小娟留几个尝尝,娘的脸色就不好看“孩子们当值想要上进,不得要打点么,若不是亏得我爹,咱们能少费银子?孝敬几块点心算什么”,一听这话,爹就不吭声了。小娟的梦想是能各色点心吃个够,但是只能过年时尝尝,还不能多吃,因为要留着待客用。 每次知梅一生病,王贵家、还有住的远一点的孙家都一阵紧张,风风火火的请医问药,甚至有时还会惊动小主子。分明也是个奴才秧子,这做派和大家小姐有得一比,这让同龄的小娟心里不舒服。并且私下想,娘肯定也不舒服,听娘和钱婶子闲聊说的,“咱这后街上哪家都是安分勤俭的过活,偏她家矫情,冬天里洗衣还用热水!带孩子也是娇气,咱这一片,因为孩子病了治不好没了的,也不是一家两家,就她家的金贵,不过是个丫头片子,一生病就是几家都闹得人仰马翻的,看她家那穷日子过的,费那个钱银不如养好身子多生几个。”钱婶子应和道,“还是姐姐你有福气,三个儿子两闺女,个个都能干,你真是享福的人啊!”娘听了就一直笑,夸钱婶子是个爽快人。 两家隔着不远,相形之下的生活,让小娟对知梅格外看不顺眼。那天路过西府的湖边,知梅安静地看着湖水,那个开心的模样,小娟一生气就推了她一把,谁想到她那么轻,居然被推进湖里去了,吓得小娟躲进假山里,看见钱婶子救起知梅来、又和人一起送走,好久之后才敢跑出来,回到厨房,被邵大娘一巴掌拍过来骂她躲懒都没回嘴。她心里惴惴不安的想着知梅,过了两天听说人已经醒了才放心。殊不知醒来的已是叶知霜。 第3章 知梅(霜)回家重重的关门声,正给苗换盆的叶成被吓一跳,探头看见是知梅,笑道“这孩子看来是好了,关门都这么大劲,看把你娘吓着了哈”。厨房里忙完了的兰芝,嗔道“我哪有你说的那样弱,那不成个豆腐人呐。二妮走了一趟,累不……身子还行啊,那喝口水,吃饭吧,今天有你爱吃的豆腐皮,你外婆晌午送过来的。你外公还在当值,你外婆送了饭和他一处吃,咱们现在也吃吧。”兰芝原本话不多,不过见到自己孩子,性子再闷也变唠叨了。 晚上,兰芝用粗针绗缝被子,叶成在一旁拿着缸子喝水,知梅拿本年历一页页翻看着。年历是一天一张,上面有日期、宜事忌讳事项,每张还记载一个小故事,知梅看着和现代台历有几分相似的年历,感觉本朝和明朝相似,又有不同。也许是前人穿越来,改造后的结果,也不知未来的走向会如何呢! 见兰芝的被子缝完了,知梅给她端了杯水,问道“大姑奶奶府里有咱们府大么?”,叶成回道“大姑奶奶嫁去的谢老爷是三品大员,老家是济南府的,府里排场蛮大,不过比不得咱们府,赵府一直是书香传家,上辈出过驸马爷,现在还有世袭的什么官职空着呢!” 兰芝笑着补充说“是文散从六品官,据说是先皇看重,特意给驸马府赏下来的,只因两位老爷都有官职,这个文散从六品要等二少爷长大了承袭的”。 “为什么不是大少爷呢?” “二少爷是长房长子,大少爷的二老爷家的。” 知梅好奇道“咱府里这么大的荣光,怎么大姑奶奶嫁去做续弦?”。 兰芝听了,小声说“妮,这话只能在家悄悄说,我听你大姨说,当初提亲的还有家什么大人的嫡孙,也是仪表堂堂的样儿。不过谢大人早年是状元,长得又好又有前途,虽说是续弦,大姑奶奶也愿意,寻思着还没有嫡子,大姑奶奶自己又才貌双全的,日子定能过的好。谁料先头嫡出的小小姐太能干,庶长子的姨娘是先夫人的陪嫁,那边外家管得多了点,谢家老太太竟像是被辖制住了,也不理这些家事,大姑奶奶的日子就没那么松快了”。 知梅懂了,赵氏大小姐看上了状元郎的成熟和高官前途,原以为自家年轻条件好,做续弦已是屈就,定能与之鹣鲽情深。奈何先夫人出自重臣首辅家,长子虽庶出却归属于首辅外家,嫡出大小姐背景强硬,再怎么只有6岁,也一定很能干,连谢母都退避几分。 更何况赵氏年轻还没孩子,只一味与状元郎耍娇气要强,谢大人未必愿意领受。想来谢大人因苦读获得科举成功,当官后兢兢业业,苦干出成绩得到升职,都是自身奋斗得来,与赵氏并无干系。白天官场绷着弦,晚上还有应酬,回府来面对美娇妻,偶尔的小意娇憨是情趣,怎可能天天迁就! 大姑奶奶赵氏的日常生活,既无掌家权力,又没夫君体恤,可不得难受么!好在有了身孕,但愿经此一事能清醒一点,好好过日子。 巳时三刻,赵府大太太李氏的玉华院。 李氏给管家婆子们发完对牌,到西稍间临窗的炕几边坐下,看大丫鬟紫藤拿进来的拜帖。已是八月末,一进九月就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又快到重阳节,各家相邀或赏菊或去寺庙的帖子多了起来。受邀去哪家或者给哪府送礼,这两天都得安排好,紫藤拿笔记着李氏的吩咐。 李氏说完,问紫藤道“昨儿,怎么听张平安家的说,恍惚看见姑爷府里的人?”,紫藤摇头道“回太太话,奴婢没听宋嬷嬷说起啊。”正说着,紫兰端着托盘进来,上有一盅斗彩描金缠枝纹盖碗,对李氏笑道“我听说了,太太请喝银耳羹,听我慢慢回禀给您”。 李氏也笑道“要么早上的燕窝,要么现在的银耳,孙嬷嬷的话,你倒是听进去了,一天都不落下。昨儿怎回事,说说”,紫兰回道“昨天是姑爷府里到北街采买,偏巧马车的轮子有些松,那地方离着咱们近,跟车的一位先生找林大管家,说想看看咱府里的杂间,有没合适的车辖,找到后就从后罩房的角门出去了,想是被张婶子看见,张婶子听见那人说他是外院的,在外办事时间紧,就不惊动主子了,等回去了打发嬷嬷来给主子请安”。 李氏喝完银耳羹,放下碗,道“哦,请不请安的没啥,只要慧儿没什么事就好” 紫藤在门边架子上的面盆里,拧了个帕子递给李氏,道“太太放心,大小姐挺好的,过几个月就给您添个外孙啦”。 紫兰又道“太太,刚才孙婶子在外面,想见太太,问太太有空没?” 李氏想起女儿府里的情形,淡声笑道“她几日不来成客人了,让她进来吧”。紫兰答应着出去叫人,紫藤端着面盆出去换水。 秀芝携着个小包袱进来,恭敬地给李氏施了一礼道“给太太请安” 李氏道“起来吧,你几日不来倒跟我客气上了,孙嬷嬷还好吧?”秀芝道“回太太,祖婆婆还好,就是惦记着太太的身体,说是要入秋了天燥,让太太记着喝些汤水”。 李氏听了,叹道“奶娘一直记着我怕这北边的秋冬,其实这么些年,我已是适应了,她总记挂着。你好好服侍着她,缺什么就给紫藤说……你现在进来了,谁在她跟前呢?” 秀芝忙回道“祖婆婆今儿起早了,现在说想歇着,我专留了个得用的小丫头伺候着呢。我给大姑奶奶缝了件刺绣的百子图包被,太太看看,可用不可用?”说着拿出包袱里的包被展开,只见红色妆花缎被面上,绣着许多嬉戏玩耍的童子,或舞龙舞狮,或敲锣鼓或吹喇叭,有放鞭炮的,有手拿“福”字灯笼的。绣工精美的百子图,神态各异生动活泼,让端水进来的紫藤忍不住赞道“真漂亮!”。 李氏对她笑道“你打算端着盆子看呀,放下面盆近前来看吧,这可是洒线绣,能不漂亮吗!”又对秀芝说“这么喜庆热闹的包被,明天送过去慧儿一定喜欢。你看这洒线绣,是用双股捻成彩色丝线铺绣图案,原色为主,间色少,绣出来的色彩真鲜艳,就是费功夫。” 紫藤说“往常总听说补子是用的洒线绣技法,现在看,绣在被面上,也是真亮眼,好看!” 李氏吩咐紫藤收好包被,和要送过去的补品之类的一起放好。 等屋里只剩秀芝时,正色对她道“这包被,是你一过了端午就赶着绣的吧。我知道你是惦记着柳叶,上次虽说受了罚,她已经没事了,过两天就让她回来吧,也要准备出嫁了。” 秀芝忙跪下道“不敢瞒太太,我一听端午节柳叶犯了错,大姑奶奶保下她,心里就特别感激,我也没别的本事,唯有绣个百子图表个心意,保佑大姑奶奶母子吉祥。” 李氏向秀芝示意道“快起来吧,怎么动不动就跪,这是和我生分了呢,坐着说话吧。”看秀芝在脚踏上坐下,又接着说“慧儿那孩子你还不知道么,打小就是个护短的,和柳叶更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只是慧儿让柳叶回来,换她表妹知梅去伺候,不知是个怎样的丫头?” 秀芝听到女儿要回来了,心里一松,想到妹妹家的伶俐丫头,回道“太太放心,那是个内秀的孩子,小时候好静,喜欢认字,必能好好伺候大姑娘。” 李氏想了想,道“不如叫来我瞧瞧,若是好,明儿送东西过去时直接去,倒也便宜。”说着,让紫藤使个小丫头叫知梅即刻来见。 知梅随着小丫头去见大太太,路上保持着微笑,心道“这是直接受到大老板的面试?”。然后在心里回想大姨的话“大太太是当家理事的,难免看起来端方严肃,实则是面硬心软,又是个直爽的性子,最厌人在她面前说些没影的事。”知梅判断这是个精明的老板,待会儿进了“玉华院”,可要小心回话。 李氏看着稚气未脱的小姑娘,不理解女儿为什么指明让她去,许是经不住柳叶的央求?李氏缓缓问道“你一向身体不好,没在府里正经当过差,现在去谢府伺候大姑奶奶,你愿意去吗?”知梅听明白了言下之意“没当过差,能做好这个工作吗?”,知梅脆生生回道“回太太话,奴婢这两年一直跟着娘亲和外婆学规矩,偶然帮忙送花进府,也常求姐姐们请教。奴婢愿意去谢府,一定伺候好大姑奶奶。” 李氏点了点头道“听你说话,好像是识字的?” 知梅道“回太太话,略识几个字”。一边的秀芝补充道“回太太,奴婢家那两个每常去看她,都会一处学着认字的。” 李氏听了,笑道“她们姐弟妹之间感情倒好。” 又吩咐知梅要好好当差,最后道“行了,你回去收拾下,明天跟车随韩庆家的,一道去谢府吧,你柳叶姐姐也该准备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