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迟慕》 第1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美人迟慕》人物关系列表 (以人物出场先后为序,不断 【淮安—钟家】 长房(当家) 三爷钟溯 五爷(已故) 钟明信 钟明婧 三房 二爷钟泽(早逝)—谢氏 六爷钟深 四房钟正行 七爷钟溶 十爷钟济 五房钟正声—陈氏 九爷钟澄—元配林氏(倩娘),填房杨氏(雅音) 钟妙如(林氏生) 钟妤如(杨氏生) 钟婵如(妾何氏生) 七房钟正德 【大学士府—杨家】 杨景基—崔氏 杨清影(汪杨氏) 杨雅音(钟杨氏) 杨俊贤 【定北侯—汪家】 长房定北侯爷(驸马之兄) 汪嗣弢(继任侯爷)—孙氏 汪峦昙(嫡长女)嫁靖王为正妃,后与夫一同被圈禁 汪屹昊(嫡长子)前世子,被夺爵 二房驸马—荣福大长公主(圣祖之妹、先帝之姑、新帝姑祖母) 汪嗣弘—杨氏(清影) 汪峭旭 汪峦映 妾吴氏生庶子汪遥 妾谭氏生庶女汪芳 妾曲氏生庶女汪馥 【谢家】 谢安良(工部侍郎)—程氏(程太傅女) 谢玉廷(嫡长子) 谢宓良(谢安良之姊,镇国公夫人,已逝) 【忠义伯—丁家】 三爷—傅氏(红绡) 【许家】 许坚(霸州同知)—艾氏 许慎行 许怡心 【镇国公—罗家】 老公爷(已逝)—瞿氏(太夫人) 镇国公罗燧—元配谢氏 罗逸茗(宸妃) 罗擎云(世子) 填房曹氏 罗擎风 【璇玑绣坊—白家】 白筱琴(家主) 白绘(已嫁人) 白络 白绮 【曹家】 曹淳(吏部郎中)—俞氏 曹瑜茜 曹沁(曹淳妹,嫁与镇国公为填房) 【神威将军—薛家】 薛斌 薛菁 以妙如进京昭明八年为准 妙如8岁、妤如6岁半、婵如6岁、汪峭旭14岁、汪峦映9岁、汪芳12岁、汪馥9岁,罗擎云13岁、馨宁17岁、曹瑜茜10岁、曹氏23岁、许慎行9岁、许怡心6岁、谢玉廷11岁、钟明信15岁、钟明婧12岁、薛菁7岁、薛斌13岁,白络18岁、白绮15岁 第一章 秋夜 狂风卷着枯黄的树叶,在屋顶树梢间盘旋飞舞。钟府后院屋子的窗棱,被灌进来的疾风带打得啪嗒作响。这是个九月深秋的夜晚,此时已是二更刚过,本该是阖府准备熄灯就寝的时分,钟府里却是另一番场景四处灯烛大亮,内院小道上,不时窜出一两个行色匆匆的人影,往来于后院和前院之间。正厅门前守着两个丫鬟,不时地往屋内汇报着传来的消息。 此时,一顶暖轿正颤颠颠地,行走在钟府门外的青石板道上,抬轿的两人步履稳健,行色匆匆。沉重的脚步声在安静的深夜,显得十分仓促而寂寞。 轿子旁边跟着一群人,正贴着轿身随护。 “快”、“忍耐点”、“快到了”、“不然来不及了”…… 催促声不断地从其中一位青年文士口中发出,只见他身着鹭鸶图案官服,面带忧色,眉头紧锁。肃穆冷峻的神情,将本来俊朗清逸的脸凭空添了几分厉色。 随着纷乱的喘气声、吆喝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轿子眼看着就冲到了钟府前面的门楼前。门边上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早已等候了多时。轿身还没来得及停稳,他早已催促起门楼里面的人“快,快把门打开,老爷请的神医到了!快,手脚利索些,别耽误事!” 还未等守门的老苍头反应过来,中年男人身边,就跳出了个瘦猴模样的小厮,抢先过去,一把将大门推了开来。 这是一处在杭州府随处可见的合院式府第。大院门口有拴马石,雕花门楼进去,是待客议事用的正厅敦怡堂。经过穿堂来到中庭,那有个不大不小的天井。正北是第二进的厅堂,和两边的厢房构成是男女主人起居的院落。再往里就是后院和花园。 软轿沿着穿堂,一路进了最里面的后院。所经之处,廊外的仆妇们纷纷避让,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待自家主子的背影,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中后,大家又聚拢起来,三五成群,开始窃窃私语议论起来 “这么晚了,知道抬的是谁不?” “你不知道吧?!今天午饭时分,老太太就快不行了……” “哎呀!可不是!听我家那口子说,老爷前些天,一直派人在乡间寻访名医。昨儿个才得了准信儿,今天天黑了老爷都没回府,就是从衙门出来后,直接亲自去接了!” “没错,常伯家那小子说,是归隐乡间的老太医!在前朝皇宫里呆了几十年,听说能起死回生的!” “阿弥陀佛,老太太有救了!真怕她老人家熬不过来!谢天谢地,好人会有福报!老太太这样的大善人,不会没享几天福,就那般没了的!” “可不是!辛苦操劳大半辈子,眼看着日子好过了,该享享儿孙福了!谁知自去年大姑娘落水后,老太太就被吓得病倒了,身体一直不爽利,反反复复的,拖到今年,连床都起不来了。” “谁说不是!今年春末,老人家眼看着都快好了,被何姨娘一尸两命的事,给激得又倒下来了!” 第2章 “听老太太身边伺候的秦妈妈她儿媳妇说,老太太掌灯时分,又昏厥了过去,差点就……还是大姑娘机灵,提醒着用万大夫教的法子,才把老太太又救了回来的……” …… 就在此时,后院正厅东侧厢房的廊下,一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妇人,伫立在那里,不时地向前门方向,翘首张望。 这妇人双十年华,生得柳眉杏眼,肤白如脂,气质娇媚。只见她眉头微蹙,嘴里不停念叨着“还没回”“不会出事了吧”等啐语。双手交握,脚步不停地更替着,在原地着打转儿。 不一会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身影奔了过来,是个身着翠绿比甲的丫鬟,提着裙摆,快步地靠了过来。 美妇面露喜色,忙问来人“怎么样?老爷回来没有?” “还没看到!想是快回了!”她边作答,边上前来搀扶了美妇的手臂。见主子还在外面挨冻,就埋怨上了,“我的小姐,这么冷的天,您怎么站在风口呀!快进屋里暖和暖和!回头要让崔妈妈看见了,又要唠叨咱们了!” “可不是?!要是姑爷回来,看见您这样,不在里屋伺候汤药,心里又要责怪上了……”听到外面的动静,屋内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随即有位中年仆妇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她俩还在外面,不打算进来,上前就挽起美妇的另一只手臂,身手利落地要搀扶她进屋。 “好了,奶娘!不是我不愿呆,婆母刚才醒来后,就把身边伺候的,都给遣了。现在正跟着妙姐儿说体已话呢!我怎么好杵在那里!”美妇一面说着,一面抽出手臂,独自进了屋内。走窗边的缎面软榻上坐了下来,娇嗔道,“我有那么不醒事吗?!屋里药味重,呆老半天了,都喘不过气来!到外面转转,正好看爷回来没有!” 这乳娘口中的小姐,正是此座钟府的当家主母杨氏,当朝内阁大学士,首辅杨景基的嫡次女。四年前嫁给,淮安书香世族钟家的五房嫡孙钟澄为妻。杨阁老从先帝泰和年间就进驻内阁,新帝登基后不久,又加封太师,恩宠尤胜从前,屹立朝堂上十多年不倒。钟澄就是府中仆役们口中的老爷,现任杭州府通判,乃是五年前新帝登基后,钦定的第一位探花郎。 “说半天了,也不知哪来那么多的体已话!”杨氏手指着里面,压低声音,对她的乳娘崔妈妈说道,“我怎么老感觉,这妙姐儿的来历,有些蹊跷!” “老奴也觉得,有些问题!老太太和姑爷,好像很少提到她的父母,就是不经意间提到,也总是赶紧把话题岔开,不大自然的样子。”崔妈妈点点头,附和道。 被两人谈论的对象——妙姐儿,此时正趴在里屋的雕花拔步床边,劝着床上的病人喝药。 床榻上躺着的,是位头发稀疏、面色蜡黄、骨瘦如柴的老妇人,神情恹恹,好似随时要睡着的样子。 只见她靠着软枕,拉着只有五岁的女童,用蚊蚋般的声音,在交待什么。气息不稳使声音时断时续,让人听起来有些吃力,妙如只得把耳朵凑近了,仔细聆听。 “祖母走后……你,你要乖!要听话…听太太的话…对太太要…要恭顺……是祖母和你爹对…对不住你娘……” 小女孩听到此处,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哭泣着喊道“祖母不要走,妙儿舍不得祖母……呜呜……” 老妇人喘了口气,继续吃力地说道“……你娘本姓林……刚生下你……就去了……祖母……祖母不在后,你一定……一定要提醒……提醒你爹,给你上宗,宗谱……将来嫁,嫁个好人家……” 窗外,寒风大作,刮得老树的枯枝,剧烈地摇曳晃动,犹如猛兽在疯狂地乱舞、在吼啸,又像夜枭带着凄厉悲怆的呼号声,在挣扎! “娘!”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唤,把正在抽噎的小女孩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门口闯进来的,是两个人,青年文士手里搀扶着位耄耋老者。正是刚才前门闯进来的本府当家人——钟澄! 他刚跨进门槛,就朝着里屋的方向,激动地喊道“娘……娘……看我把谁请来了?是五年前告老还乡的裴太医!” 快步迈向老人的病 床边,向母亲报告这个好消息!然后又转过身来,紧紧握住老太医的手,催促道,“裴老,您来看看我娘,一定要救救她!” 只见老太医,伸出他那枯枝般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按住老妇人的脉搏,随后仔细望了望她的脸色,翻了翻她的眼皮,转身问站在身侧的钟澄“令堂的病,是什么时候起的?” “听家里的老仆说,娘当年生了晚生后,就落下了体虚的病根。当初家中一直贫困如洗,也没机会好好调养。加之她老人家长年劳累,没怎么静下来歇息过。”钟澄面带愧色,说道,“自五年前,晚生舔跃龙门后,我娘这才停下来休养。” 他眼中露出痛苦之色,顿了一下,带着颤音继续说道“一年前,开始出现明显消瘦、心悸症状,晚生请遍了杭州城里的名医。直到去年年底,在万春堂的万大夫诊治下,才稍有好转。自那以后,一直精心调理着。今年春末时,病情出现反复,似又加重了。还出现气短声低、倦怠乏力、气喘、精神不济等症状。到后来竟连床都下不了!” “半年前,可曾出现过让病患惊怒之事,才使病情反复的?”老太医沉声问道,“让令堂肝火旺盛,思虑加重,且夜不能寐的?” 钟澄连连点头,直到听到后面,竟满脸通红,低下头来,不敢望着老太医。 第3章 “这个病最重要的,是个‘养’字,切不可随意奔波劳累。最忌讳的,是思虑过重。唉!”老太医叹了一口气,捋了捋颌下所剩不多的几缕胡须,“老朽没估摸错的话,三个月前,令堂应该开始出现,头晕眼花,自汗盗汗,手脚寒冷的症状,缠绵至今,直到卧病不起的!” 听闻此言,钟澄猛然抬头,重新抓住老太医的手,心急如焚地说“您猜得没错!果然是神医!裴太医,我娘可还有救?”说着,竟然扑嗵一声朝他跪下。 老太医忙要扶起他,钟澄说什么也不肯起身,哭求道“恳请老太医,看在娘一生孤苦的份上,当是可怜可怜我们母子俩!救救我娘……”说到后面,竟泣不成声! “大人,令堂患虚劳之症已有数十年,到如今,已成油尽灯枯之势。”老太医俯身凑近他的耳边,压低声音对他说,“用老朽开的药施救,最多只能帮着多撑三天!” 钟澄闻言心中一沉,两行热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大人,有什么话,乘着现在人还清醒着,赶紧交待吧!记住,不能让病人情绪,再过度激动了!”老太医说着,不禁地摇了摇头,低身扶起他。转个身来对病榻上的钟母说,“老夫人好生歇着,老朽这就出去开些方子。”说完,示意一旁他带来的药童过来,在童子的搀扶下,颤颤悠悠地踱了出去。 第二章 嘱托 窗外的风势好像小了一些,像只山狼呜咽着,在院子里巡游,乱窜。屋内的烛台上火苗,被不时窜进来的风,吹得东倒西歪,带得屋内的人影,也跟着左右摇晃。 床上的钟母,瞅着抽噎不止的钟澄,颤抖着抓过儿子的衣袖,一字一顿地说道“澄儿,娘,这次……怕真的不行了……娘不能陪…陪着你走……下去了,要去……地底下见…见你爹了…好在,你没有让……爹娘失望,中了头甲,光耀了……咱钟家的门楣,娘……也有脸面……去见你爹了。你也算成家立业了,要照顾好…自个儿的…身体……” 因精力不济,她停下来歇息了好一会儿,接着嘱咐道“娘也能放…放心走了!别,忘了……你爹的教导……做一个对得起……朝廷百姓的好官,不……不要给祖,祖宗和你……你爹脸上抹黑……” 钟澄握着母亲的手,哽噎道“娘,咱们不说这些,您安心养病,会好起来的!有神医在,会好起来的!” 钟母闭了闭眼,随后睁开,微颤着说“咱们钟家最对……对不住的,就是倩……倩娘,等……等我走后,把倩娘的牌位一起……请进……祖庙吧!妙……妙儿也该,该记入宗谱了……你官越当……越大,转眼……就要封妻荫子了……该早点对儿媳妇讲清楚了……” 话未说完,突然挣扎了一下,气息有些顺不过来。钟澄见状,赶紧用右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又在胸口帮着她抚顺气息,钟母这才缓过气来。 让老人靠在自己身上,钟澄对母亲叠声宽慰道“知道了,知道了!娘,咱们歇会儿,歇会儿,不着急,不着急!等喝完药后,咱再说……有的是时间说……” 老妇人好似没听到,缓缓抬起头来,四下里寻找女童的身影。在东边角落里,发现一个朦胧的小身影。正是蜷缩着的妙如,正躲在墙角落里偷偷地哭泣。钟母放下儿子的手,向那个方向招了招手“来,妙,妙姐儿!到祖母身边来!” 女童闻声靠了过来。 钟母一把抓住她的小手,送到儿子的掌中,用自己的双手紧紧按住,满脸期待望着小女孩,轻声嗫嚅道“妙儿,叫爹爹……以后有,有事找你爹做主……”然后慢慢地转过头来,盯着儿子交待道,“咱们对……对不起倩娘她娘俩,再也不能,不能……对不住她仅留的……一点血脉了!妙儿能活……话下来,长得这般大,也是老天庇佑。她的……双生哥哥,就没有……那样的福气!本该是……咱钟家……嫡长孙的……”一脸懊悔和惋惜。 女童畏畏缩缩,害怕似地要把手,从父亲掌中挣脱出来。 面对亲生女儿明显的排斥,钟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想起早逝的妻子和夭折的儿子,再望着床上病入膏肓的母亲,他禁不住鼻子发酸,两行清泪,不知不觉又落了 下来。 钟母双目紧闭,养了一会儿神。再睁开时,腮边滑下两道浑浊的泪水,颤声对儿子说道“也不知……是不是报……报应!咱们钟家亏……亏待他们母子三人,老天爷竟让咱……咱钟家到如今……都无后……骨肉不能相认……” “澄儿!”声音突然高了起来,“娘的孝期满后……再等一年,如……如果还没……子嗣,你就纳……纳了白家某个妹妹为……贵妾吧!你白姨跟我……提过。八年……八年无出,想……想必亲家老爷……也无话可说了……” 钟澄忙安慰母亲“不要说丧气话,会好起来的,孩儿还等着娘亲帮着带孙子呢!” “你不要……不要哄为娘了!我的身体……自己知道,昨天……又梦……梦见你爹了,想是……他要来……来接我了!”钟母一脸颓然,“娘……娘唯一的遗憾,就是没……看到孙……孙子孙女……长大!” 此时外屋的钟妻杨氏,一面为老太医磨着墨,一面正竖着耳朵听着卧室里的动静。 只听见婆母的声音突然拔高,让她心头一颤。随后就影影绰绰听到几个词,什么子嗣、贵妾、亲家、孙子什么的…… 杨氏立刻紧张了起来,思忖着,该不会是婆母在逼她儿子纳妾吧?! 第4章 顿时觉得胸口堵得发慌,一股无名之火升上来,又无处发泄。长指甲不觉地掐进了手掌肉里,等感觉到痛,正要惊呼出声时,她才意识到差点失态了。 暗中提醒自己要镇定后,杨氏忙向老太医打探婆母的病情。 正在案边写方子的老太医,不知身边这妇人身份秉性,担忧她拿捏不好态度,惹出事来刺激到了病人,忙推说已告知了钟大人,该准备的都要准备起来了。 里屋内,强打着精神交待一番后,钟母面露疲态。钟澄见了,忙劝说母亲赶紧歇下,亲自服侍着喝完汤药,帮着她掖好被子后,就退出来了。临走前叫来母亲身边的人,嘱咐她们好生侍候。这才送外间的老太医,回到客房安置歇下。 而杨氏那边,见在老太医那里,也打听不出来什么,也带着丫鬟婆子们回了住处。 想到刚才在卧室外间,听到只言片语,杨氏心里难以平静下来,在屋子里来回地走动。 “奶娘!”遣退身边伺候的人,杨氏叫住崔妈妈,“婆母有没可能想借自己的病,逼相公纳妾呢?你有没有听到她好像在提什么子嗣、贵妾、孙子什么的?” “会不会情知她好不起来了,想在闭眼前有个准信,要相公赶紧留个后呢?”说到此处,杨氏顿时心里感到七上八下的。 “说起来,兴许真是那么回事儿!姑爷是个大孝子,当初梳篦那贱蹄子能再次怀上,还不是姑爷想讨病中老太太的欢心!”崔妈妈帮着分析道,“处在老太太位置上想一想,真有可能担心孝期,又要耽误儿子三年……小姐,要不,我们找个人问问,看他们到底说的是什么?” “当时又没个伺候的人在场,上哪儿打听去?我向老太医打听婆母的病情,连他都是吱吱唔唔的!怎么办?还有谁?”杨氏眼睛望着窗棂上跳动的树影,喃喃道。 “小姐忘了,还有一个人非常合适去问!”崔妈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最后走出屋子时,妙如才发现满院子的人,都已散尽,只剩下她跟身后的贴身丫鬟了。 寒风卷起枯叶和残枝,在空旷的院子中打着旋儿,随后又被带到空中,漫天飞舞起来。望着空落落的院子,妙如此刻,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想着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就要不久于人世,迎接自己,又是将是什么样的命运?想都不敢想,又不得不去想! 今天发生的一切,给她的震撼太多了该身体原主人的身世,跟原先猜想的,相差那么远!她并不是老爷的外室或姨娘所生,生母死后,才抱在祖母身边抚养的,也不是从亲族中,抱养来的孤女。府里的老爷,就是她亲爹,太太不仅不是她的亲娘,还是老爷的填房! 穿越到这里一年多来,她一直在暗中查找这个身体的出身来历,却一无所获。反倒是有一些古怪,引起了她的注意眼中饱含内疚的父亲,把她当外人的母亲,疼她疼到骨子里的祖母,与她待遇千差万别的二妹,把她当寄居的穷亲戚来忽视的仆妇们,在她面前趾高气扬,从不把她当小主子,母亲娘家来的那些陪房们。 太太特意不让她喊“娘”或“母亲”,而是跟着外人或下人一样,喊她作“太太”。她索性也没喊老爷作“父亲”,虽然被老太太要求叫她喊作“祖母”。尤其是有二妹在的时候,她就更像一道布景,经常是被忽视的对象。曾苦苦思索过,这个叫“妙如”的小女孩真正的来历,可惜原主什么记忆,也没给她留下! 看父亲刚才的表情,祖母恐怕时日不多了。她走后,自己在钟家唯一的靠山也没有了。妙如越想越害怕,比当初刚到陌生世界那会儿,还要彷徨无助。 这是一个并不存在于原先世界历史上的朝代,封建等级森严,女子地位低下。该具身体只有五岁,就是离家走出钟家的院子,恐怕也只有当乞丐一条路可走;而呆在钟家,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掌管内院的太太,好像并不是很喜欢她。 自从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后,心里的忧虑就没放下过。那是一次在祖母屋里午憩,睡醒刚睁开眼睛,她就听着贴身服侍的大丫鬟烟罗,正背对着她,跟老太太身边的秦妈妈在那低声聊着八卦。才知道,她会穿越过来,是因为太太跟原 来的何姨娘争宠斗法,把只有四岁的小妙如当成陷害对方的工具,被人推落下了水……祖母为此事气得病倒,太太被老爷训斥了一顿。何姨娘最终也没落得个好下场,据说她还是太太原先身边的红人,从杨家带过来的陪嫁丫鬟,从小就在杨氏身边贴身伺候的。 “姑娘!”院子东南边冷不丁传来个清冷声音。 妙如身上打了个激灵,惊魂未定地,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 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来个人影,是位身着青色绸面夹袄,丝缕不乱的中年仆妇。妙如定睛仔细分辨,才认出,原来是太太身边近身伺候的崔妈妈,不由心下一慌! “老太太歇下了吧?!太太一直没睡下,正等着姑娘,想问问里面的情况!这就跟老奴到太太跟前,去说说话!”说着,也不管妙如愿不愿,过来就拉住她的小手往南走。 既然她声称太太有请,妙如也只得硬着头皮,叫贴身丫鬟烟罗跟上,听话地任由崔妈妈牵着,往太太居住的院子走去。 第三章 套话 正院厅堂中间的软垫圈椅上,正端坐着一位妇人,像是在等着什么!不是杨氏又是哪个? 见妙如走了进来,杨氏眼风扫过在一旁侍候的婢女们,崔妈妈心领神会,招手把跟来的烟罗,和原先的婢女一起带上,退了下去。 第5章 望着自己贴身丫鬟被带走,妙如心中更加忐忑了,但面上还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只见她怯生生上前,礼数周全地向杨氏施了一礼“给太太请安,太太万福!” 做完这些动作,就不再吱声了。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等杨氏发话。 杨氏指了指身旁的圆形杌子,让她坐下说话。小女孩也不扭捏,谢过后就大方坐下了。双手自然交叉地放在右膝上,一副温顺娴静的模样。 杨氏凝望着这个淑女般优雅坐姿的小大人,心中直犯嘀咕明明是个只及腰身的小豆芽,偏生一举一动都循规蹈矩,行事进退间总是不差分毫。也不知是婆母教得好,还是天生聪慧?!把她嫡亲女儿妤姐儿都给生生地比了下去,一直让她好生郁闷! 想起她刚嫁进来不久时的情形,心里像堵了块什么似的!新婚不过半年,婆母就让她认下这个孩子,说是恩人家的女儿,要她当亲生的来教养……当时她才刚怀上,还没来及生,就先给旁人当了娘!一口气直堵到如今! 后来她故意让这小东西喊她作“太太”,就是想暗示婆母不要想着记在她名下当嫡女养!自己的亲生女儿,岂能让人白白抢了嫡长女的名头! 一转眼,当初抱在婆母怀里的小不点,如今都快长大了。这小东西的通身气派,果然有几分斯文懂礼的大家闺秀模样,颇有长姐的派头,想是几年来,婆母没少在她身上花功夫! 想着,想着,不觉地出了神。 “小姐!”不知什么时候返回来的崔妈妈,在旁边轻咳了声。 崔妈妈进门,就瞧见自家小姐这副形状,知道她又在神游太虚了,当下就出声提醒杨氏。 意思是,时间不多了,姑爷马上就要回来了,赶紧问话,速战速决! 杨氏忙敛住心神,露出温柔的笑容,抚摸着妙如的头顶,慈爱地说“妙姐儿,这些天一直在替我照顾祖母,想必是辛苦了!来,有好吃的抹茶酥,赶紧拿,随便吃!” 望着花几上的糕点,妙如咽了咽口水,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忙摆了摆手“祖母说,晚上不能吃太油的东西,不易克化,谢谢太太的热情款待!”说着又跳下杌子,上前矮身福了一礼。 杨氏一怔,心底琢磨开了自从去年落水事件后,这小人精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一直躲着她!想必从那时起,就开始对她怀有戒心了吧!当然,背后肯定没少人教过。 杨氏也不坚持了,指挥崔妈妈把点心收起来打包,叫她临走时带回去,留着明天再吃。 揭过这个话题,杨氏跟妙如继续聊起她的生活起居来,重点当然还是老太太病中的情况。特别她病中的细节末枝,诸如她的精神状态怎么样,说过哪些话,作了哪些安排等等。语气真挚,神态亲切,好像因没有在病人身边亲自伺疾,心里愧疚似的,想补偿些什么! “祖母后来有没有好些?最后来的老爷爷是怎么说的?祖母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杨氏拉着小女孩的手,转入今天的正题。 提起这个话题,小女孩的眼眶顿时发了红。只见她鼻子一酸,向杨氏哭道“没听清……老爷爷的话,只看见他背对着……背对着祖母朝老爷摇了摇头。太太,祖母的病……是不是好不了啦?” 没料到是此种情形,杨氏眉头一紧,脸上的惊色转瞬即逝。心里却琢磨开来摇头是说明治不好,还是不好治,或是无治了?对了,老太医说的准备,不会是准备后事吧?!不对,听说那裴太医能肉白骨,有跟阎王爷抢人的本事!好不容易找到请来了,还能治不好了?!而且婆母是虚症,又不是急病。调养就可以了!还是说,准备长期调养了,要她准备长期伺候?嗯,应该是这样!今天她们祖孙三人说半天话,就听来的只言片语来推断,应该没那么快!不然,孝期内哪能纳妾呢? 杨氏脸上一凛,打断小女孩的话“别瞎说,祖母只是虚弱,提不起精神,将养一段时间,就会好了的。她老人家福泽还长着呢!这不,今天她不是还跟你们俩,说了半天话吗?” “我好像听着,还是在吩咐老爷什么事?好像是子嗣,纳妾什么的,妙姐儿,你没听到吗?”杨氏急切地望着小女孩, 不着痕迹地诱导她。语气中饱含浓浓的不舍和热切的盼望,好像希望从妙如那里得到证实,老太太身体无碍,会尽快好起来的! 妙如听闻后,果然停止抽泣,心中纳闷祖母生病后也没看见她来伺候几次,她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心祖母的病了?等等,她刚才问的,好像是子嗣、纳妾,原来如此! “妙儿只听见祖母说到什么过继,什么妾,孙子什么的……”话未说完,就偷偷瞄了杨氏一眼。她可不敢把原话告诉杨氏,让祖母最后阶段都不得安生。 果然,杨氏的脸涨得通红,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妙如的小肩膀,低声哄诱她“是过继?还是纳妾?你父亲近些天忙着找名医,公务也积了一堆。这种家务小事,还是由母亲来帮他张罗吧!保准让祖母更放心!” “是过继吧?!”小女孩忙答道,睁着双无辜的大眼,好奇地问,“太太,过继是什么?为什么要过继,不要纳妾呢?纳妾是什么?” 杨氏拿开手,站起身来,扯平自己折皱的衣裙,朝崔妈妈递了一个眼色。 崔妈妈心神领会,上来就告诫小女孩道“此类话可不是你能问的!像你这般大小的小姐,懂规矩的,是不会打听这个的,小心你祖母、父亲恼你!” 第6章 听闻后,妙如缩了缩头,就退了回去。 最后,崔妈妈把她送回了后院的东厢房,交到老太太身边的秦妈妈手里时,解释道“妙姐儿躲在正院的北边矮墙边哭,被太太发现了,才叫老奴送她回来!” 秦妈妈忙连声道谢,领着她回了屋。 回到正院时,崔妈妈正巧碰到,派到钟澄那里伺候的丫鬟墨香,回来传话。 “夜深了,姑爷怕叨扰小姐休息,今儿个就在书房歇下,不过来了。”崔妈妈闪身进了里屋,看见杨氏正在卸妆,就把墨香的话回禀给了她。 杨氏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继续去摘头上的首饰。 “姑爷还是蛮疼惜小姐的!当初老爷把小姐嫁到钟家,就是相中姑爷的品性才华。说他知恩图报,人品端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过纳妾,小姐就不必为此事劳神操心了!”崔妈妈过来,一边帮杨氏宽衣,一边讨好地在她耳边唠叨,“要说起姑爷待小姐的此份真心,杭州府官宦里头没几,个人能及得上。那些常来往的夫人太太们,表面装出一副贤惠大度的样子,暗地里哪个不嫉妒小姐的好福气!” 杨氏嘴角一撇,眼睛斜睨着她,不以为然道“算什么好福气!想我堂堂一个相门嫡女,舍了高门大户,嫁给他一个穷进士,远离父母亲人。刚出嫁就随夫君,在彭泽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先吃了三年苦,刚换到杭州这个富贵乡里,过了几天舒服日子,婆母就生出了别样心思……” 听到此话,崔妈妈忙屏退左右服侍的丫鬟,杨氏抬起头,用狐疑的目光望着她。 “我的小姐,此种牢骚可不能随便发,给人听到了,那还了得!”崔妈妈低声提醒她,“毕竟小姐现如今没个子嗣傍身,挺不起腰杆来管制姑爷,不许他纳妾的。” “那也不能怪我啊,也许是他命中无子呢!梳篦不也生的是女儿。”对崔妈妈的劝告,杨氏并不买账。 “幸亏生的是女儿,不然长子的名头,让那个贱婢占去了,那还了得!背着小姐怀孕分房睡时,乘姑爷酒醉不醒,爬床的下流胚子!当时就该不声不响给处置了!”崔妈妈咬牙切齿道,“那时斩草除根了,哪会有后来的麻烦!靠着三姑娘搞到姨娘的名份,反到让小姐跟姑爷生出嫌隙来?” “要怪只怪咱们自己人不争气!没想到她早生了这般心思,让她逮到机会,就背主求荣了!”杨氏神情扭曲,手死死地拽着巾帕,满脸的恨意。 “小姐,听老奴一句,婆媳不和最是影响夫妻感情。老太太年轻守寡,拉扯养大姑爷,也是不容易。小姐想要和姑爷恩爱,得想法子讨好老太太。先忍一时之气!姑爷转眼就到而立之年了,膝下仍没子嗣。这方面,小姐毕竟理亏!老太太面上不说什么,私底下肯定没少给姑爷施压。一直以来姑爷不也没听从!说到底,他心底对小姐还是百般维护的。”崔妈妈苦口婆心地劝道。 此时,窗外传来三声梆子的响声。被崔妈妈扶上床躺下后,杨氏打了一个呵欠,睡眼惺忪喃喃地说“今天那个小人精听到的,应该是真的!不然,一个五岁的孩子,哪能知道什么是过继,什么是纳妾,咱们家里既没过继过,也没贵妾。” 崔妈妈忙安慰道,“小姐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着吧!这些事还是等明天有空了,再琢磨吧!赶明儿在老太太有什么不对前,赶紧怀上,怕到时候,真要再等上两三年没指望了。” 第四章 决心 是夜,钟府东南角的书房内,灯火彻夜未熄,里面的人彻夜未眠。 守在书房外的小厮星魁,则在忙于应付着,前来问询的大丫鬟琴韵。 “老爷还没用膳?” “是啊,老爷送完老太医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准进去打扰。” “你们也真是的,在外面也不知照顾好老爷,没功夫用膳,好歹也要随身带点干粮嘛!” “路上哪有功夫顾上这些,你也知道老爷最着紧的,就是老太太的病了。知道了神医的去处,还不得没命地赶路,哪有工夫歇下来?!问诊回来后,老爷就把自己关进屋里,还赶走身边伺候的,想是没胃口吃了。刚才墨香被叫进去的时候,就看 见先前送进去的饭菜,一丝儿也没动!” “老太太的病真到了这地步吗?” “具体的不太清楚,不过老爷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后,心情就变得很差了。” “要不,我们报给太太,让她进去劝劝老爷?” “千万别!墨香就是奉太太的令,来催老爷回正院休息的,结果也被赶了出来。” “明天老爷再没按时用膳,得及时告诉我们,我们也好找人来,劝上一劝!” “放心吧!明天老太太醒了,老爷为了让她老人家高兴,怎么着也得陪着吃点。” 他们在这里为钟澄未用晚膳,而着急上火时,正主儿却坐在书房里间的软榻上,将头埋进自己的双膝间,像鸵鸟一样,久久地抬不起来。 听到母亲只剩三天寿命,钟澄感觉到,他的世界快崩溃了。 他自幼丧父,从小由母亲一手扯大。母亲不仅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更是他人生最初的导师,教他做人的道理,引导他成为一个志向高远,品行端方的可造之材。 他能继承父亲遗志,跃得龙门。最主要的动力,就是希望,能让母亲早些歇下来,过上舒服安逸的日子。早日给母亲挣回诰封,是他此生最渴望达成的目标!可惜,一切都晚了,来不及了…… 第7章 此时此刻的他,才真切地感受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那种遗恨、绝望和切肤之痛! 还有他的发妻林氏,为了供自己读书,和母亲想尽方设法省吃俭用,帮人做针线、抄书、画画挣钱养家。陪着他挨穷受苦,熬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却没过上一天享福的日子。最后却因生他的子嗣,血崩而亡……他好像亏欠这对婆媳俩的,太多太多!而且还是此生,再也没机会补偿的。 亲生女儿妙如,从出生起,就没怎么抱过她。一抱起来,看到相似的眉眼,他就会想起亡妻来,想起婚后的甜蜜和半途失伴的遗憾,总是会独自神伤很久。看见她,就仿佛是在提醒自己,他曾经的落魄和无能!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逃避与女儿碰面。到后来,因要遵守和一位老父亲的承诺,他干脆狠下心来,把女儿的真实身份暂时给瞒了下来。这些年来,让他一直活在愧疚里。却没曾料到,正是没给她正名,才让继妻那样肆无忌惮,伤害到这个从出生起,就很孱弱的小生命,连带着母亲也气病了。是不是老天在惩罚自己! 钟澄突然觉得,无论是做人家的儿子、相公,还是父亲,他都特别失败! 当初想为母报恩,应下这门亲事。之后放任杨氏在家中胡来,不仅辜负了亡妻倩娘,连累了母亲,委屈自己的女儿,还有何氏肚子里那未出世的孩子。 娶妻要娶贤,果然是至理名言! 下一次回京后,一定要在岳父大人跟前,好好说叨说叨,不能放任她再这样下去了。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自古以来士子们追求的人生至高境界。前面两项基础不牢,将会葬送一生的努力。自己才刚起步,就已经尝到了其中的苦果!这不知是幸运,抑或不幸?! 痛定思痛后,钟澄在这个晚上,下定了坚定的决心。谁知到后面,却影响了全家人各自的命运走向。 回到屋里,妙如由乳娘和丫鬟们,七手八脚地侍候着上了床。 黑暗中,她怎么也睡不着,睁着一双眼睛,开始数羊。数着,数着,思绪又飘到,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上。翻来覆去,更是睡不着了!一直养在祖母身边,对她的病情,妙如虽然心里早有了一些准备。当结局真的到来时,妙如在感情上,还是一下子难以接受! 祖母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对她好的人。那个毫无保留给她爱的老人,直到卧床不起时,还要惦记着她的安危,要把她保护在自己羽翼之下。她是真的要走了吗? 突然记起前世,听过一首献给母亲的歌,有句歌词让人感触很深——你离开,我才明白,爱的意义! 人往往就是如此,总是等到要失去的时候,才明白它的珍贵。 原来这就是人生至苦——爱别离! 好人为什么不能长命百岁?!对命运的不公,妙如心中充满了怨念。 前世的她,也是在鲜花盛放之时,瞬间调零的。她生前是个安分守己,乐于助人,努力上进的大好青年。老天却给她开了个不小的玩笑,让她还没来得及享受,亲情的温暖,爱情的甜蜜,生活的安乐,就突然让一切中止了。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走进一段离奇、神秘的生命之旅。 别的还没什么,就是思想禁锢,观念差异带来的违和感,可能要伴随她的终身,逃脱不得。 这让她很沮丧! 在很早的时候,妙如就已意识到,她此生注定会比古代传统女性活得更加辛苦。 人的痛苦往往来自于心里的落差理想跟现实、付出的爱跟得到的爱、努力跟收获、出身跟幸福、才华跟个人成就…… 她的落差则是,见识并亲身经历过生活状态,那种独立女性的自信和自由,此生注定是再也得不到。 这个时代的女性,一生讲究的是个“从”字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让她那个惯于掌握自己命运,有着独立人格,追求恣意人生的现代灵魂,情何以堪?! 而且从目前状况看来,小妙如本来的身世处境,好似并不乐观。一直以来,都觉得她这个大小姐,当得蛮奇怪的。今天才知道,原来背后还另有乾坤。 太太是继室, 父亲却瞒着她,娶进了门! 难道是陈世美的故事再现,抛妻弃女?停妻另娶高官之女? 不然为何不敢告之实情?如果生母在继母进门之前就去世,就算是娶继室,也没必要不认,自己这个亲生女儿啊!为什么要隐瞒婚史呢? 不过还好,父亲答应过,会为小妙如她的生母正名份,她们母女俩也该得到安息了。到时候她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些呢?也不一定,看杨氏的情形,说不定会更差一些…… 对未来前途的担忧,让妙如虽然累了一天,还是闭不上眼,在床上来回翻转。 “姑娘,还没睡着啊?”辗转到半夜,床边传来织云的声音。 “嗯,织云,你是几岁来咱们家的?你的父母呢?”妙如突然想起什么来,问起一旁守夜的丫鬟。 “奴婢是七岁进的府,那年我和爹娘逃难到了彭泽,爹娘染伤寒病死了。幸亏老太太在路上捡到奴婢,又请来济世堂的大夫治好我。后来就进钟府当差了,先是侍候老太太,后来又被指派给了姑娘。”织云的声音,在夜晚的静寂中,显得十分清脆和落寞。 “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亲人?” “没亲人了!就是在家乡过不下去,无依无靠的,爹娘才带着奴婢逃难出来的。” “那你还记不记得,父母长得什么样?” 第8章 “头两三年还记得,这两年慢慢变模糊了。” “嗯,要是有相机就好了!”妙如思绪飘渺,想起了她前世的父母。 好像也是记不得了,在那个世界,还有相片可以怀念。到这里来后,印象也模糊了,记忆也不大真切了。想到此处,她陡然生出一身冷汗。对那个高度发达的文明,她好像越来越淡忘了,甚至有时,会生出一种错觉,那一世的二十多年的经历,只是她做的一个华丽的梦。日子一久,梦境和情节,也都遗失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再也拾不回来了。 究竟是庄生梦蝶,还是蝴蝶梦庄生? 以前网络上有个帖子,是调查“你认为历史上哪个名人,最像是现代人穿越过去的?” 有人说是王莽,有人推举武则天,还有人认为张衡更像。其实要她这个,最有发言权的穿越实践者来选,她首推庄周。看看他,多真切的穿越体验! “相机?是什么东西?”织云的声音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一种把人像画得像真的一样的东西。”妙如解释道。 “还有这种好东西?不需要用毛笔画吗?”她理解成画图工具了。 “比毛笔画得更像,织云,你说我学画怎么样?”妙如突然问道。 “画学了有什么用,又不能拿出去卖钱,还是学刺绣好。我听秦妈妈讲,老太太的刺绣可好了,当年就是她做绣品,卖给绣坊挣到钱,才支持老爷读出来的。” 想到祖母不久于人世,妙如的心情又沉了下去。屋里开始沉默了下来。 这夜,妙如同样作了个在关键时刻影响她后半生命运的决定,自己要学国画。把前世学到的西洋画技融入中国画中去,要画出最逼真的人像图,把最在乎的人都留在纸上。 记不起是哪部电影上,有句台词说得好——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记忆是对逝去的亲人最好的怀念方式。 第五章 伤逝 三天后,钟老太太病逝。钟府上下笼罩在,一片悲伤低迷的氛围中。漫天遍地都是青幔白帏,满耳都是震天的哭声。 这几天里,杨氏一反常态,日日伺候在老太太病榻前,亲手伺候汤药,抽空打理老爷的起居饮食。钟澄作为杭州府通判,每日还要上衙门处理公务。杨氏甚至怕他午膳吃得不好,监督下人做好了,亲自派人送到衙门里去。 可是钟澄这几天,还是没回正院就寝。他一回府就呆在书房里,然后跑去老太太跟前,问候病情,伺候汤药,与老太太说说体已话。眼风都没扫杨氏一下。 老太太偶尔清醒过来的时候,就拉着儿子的手,给身边服侍的老人和丫鬟们安排出路。大部分人都留给妙如这个孙女,小部分人放出去配了人。还把几年来攒下来的体已,首饰和珍玩,也托付给了儿子,说是留下给大孙女作嫁妆。 三天中,老太太也曾留杨氏单独说过一次话,没人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杨氏出来时,有人看见,她眼睛红肿,神情迷离,面色苍白。 等到发完丧,向朝廷报了丁忧,完成了交接工作后,钟澄把该处理的都处理完毕,就带着全家启程,扶着老太太的灵柩,前往淮安府。 钟澄的原籍在淮安。 淮安钟氏是当地的名门望族,诗书传家百年。族中子弟多出进士、举人,甚至有过当上二品大员的。钟澄的父亲这一房,因长年在外地为官,早早搬了出去。只在祭祖的时节,回祖籍一起参加祭拜。 自钟父过世后,钟母曾带着年幼的他,来投奔过本家。只因钟父是激怒先帝遭贬,在归家途中郁郁而终的。族中长辈怕累及族中其他各房的前程,把原先分给他们房的祖产,折了部分,打发了这对孤儿寡母后,就劝他们在邻县找个地方,另行安置定居,避避风头。 钟母也是位铮铮铁骨的坚毅妇人,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带着儿子,回过本家。一人独立抚养儿子长大,考取功名。 钟澄高中探花后,族中长辈曾派人送上贺仪,并交还他那房所留祖产每年的出息,以弥补对他们这房的亏欠。还暗示,已经帮他们修葺好了祖屋,中鼎甲这等 光宗耀祖的大喜事,理应回乡祭祖,以慰先人。钟澄一直以任上公务繁忙为由,推拖着不愿回来。 妙如躺在回乡的马车上,眼睛盯着马车窗帘上的缨络,随着车身前进时的颠簸,荡来荡去…… 自从老太太过世后,她就是这副形状,把服侍她的人都吓坏了,以为她又傻了! 嗯,在刚穿过来,被人从水中捞出来时,她就是此副模样。那时的她,感觉就像被人从脑后打一闷棍,整个人都懵了!找不到凶手,找不到动机,找不到原因,甚至不知道前面是否有更大的危险等着她。来到这个时空后,她成了四岁的小女孩,身份不明,时代不明,生活习惯不明,出事前身体前主人的遭遇不明。她甚至不敢开口说话,怕一开口就露了破绽,被人识破是冒牌的,被道士们作法收了魂去。 后来躲着人,学着说了几句,发现出来的口音,竟然跟旁边伺候的仆妇们并无不同,这才把心放回了原处。万幸,此身体还保持着以前的口音和说话习惯。随后,她就开始了,扮演古代稚龄儿童的角色。形势比人强!没有导演、没有剧本、没有该时空的生活经验、没有老前辈带你入戏,还有随时被揪出来的风险,在未知的前方等着她。 只剩大脑在高速运转着,谋划着。琢磨看,该以哪种姿态生存,才能让她在此种环境中,处于更为有利的位置!在短时间里,上哪能找到的可依赖的靠山?这世界的游戏规则是什么,得尽快摸清!以现有的身份,要如何安全自保……原以为已经适应得不错了!唯一的靠山现在突然不在了,原有的平衡即将打破。自己还真命苦!以太太的脾性,她以后的路还真难讲!也因这个缘故,让她在老太太过世时,哭得特别伤心。除了感念那位老人,是唯一一位真心实意待她原因外,对未来的迷茫悲观,也让她不知所措,悲从中来! 第9章 “姑娘,晚上要歇息的客栈到了!太太打发人过来,要姑娘下车后,直接去找崔妈妈安排客房。”沉浸在往昔的悲伤里,正出不来,妙如的思绪,就被在外面跟车的烟罗打断。 话音刚落,马车就缓慢停了下来,乳娘范妈妈就过来把她抱了下来,和丫鬟婆子一行人进了客栈里。 待安置妥当,下楼回客栈厅堂里,吃过晚膳后,妙如就带着织云,到客栈后院溜达消食去了。 客栈后院有一排树林,此时正值酉时,落日的余辉,从树梢间隙斜洒过来,把树木的影子拉得老长。妙如和烟罗就在,这布满斑驳树荫的院子里来回游荡。 突然,树林东南角,传来一阵顽童撒娇的声音“……不嘛!就要跟爹爹娘亲去任上,我不回祖父那里!我可以帮爹爹做好多事,会帮着娘亲照顾妹妹,不会拖你们后腿的……呜……呜……”说到后来,只听见一抽一哒的哭泣声。 “许慎行,是谁教你的?!说不通就耍赖,你这是咱们许家男儿,应有的做派吗?如何对得住,祖父赐给你的名字?”一个年轻男子清冷的声音传来,伴随着童子还没止住的抽噎之声。 寻声望过去,有个五六岁的男童,正站立在一位青衣男子面前,只见童子耷拉着脑袋,双手交握在身前,肩膀一抖一抖的,很委屈的样子。青衣男子显然没有妥协的意思,正滔滔不绝地教训着孩子。 “姑娘,咱们回去吧!太太等会找不着人,过后又要数落姑娘了!”织云拉着妙如,就要往回走。 青衣男子和小童子闻声转过头来,发现来了外人。做父亲的投向儿子一记警告的眼刀,做儿子的暂时停止了抽哒声,立马收声成乖宝宝状。 “咦,小哥哥,你为什么要哭鼻子?也和妙儿的妹妹一样,是因没有糖葫芦吃吗?”妙如好久没碰到这个年纪的小男孩了,看着他嘟着个嘴,雪团可爱的样子,突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实在忍不住,出声想去逗逗他。 “我哪有哭?才不像小丫头一样喜欢糖葫芦……”男童红着脸争辩道。 “妙儿,你怎么跑出来了?让我们担心得到处找你!”妙如正欲继续,不想从客栈门口的方向,传来了一个嘶哑的声音,所有人一起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等看清说话的人,那边的青衣男子,显得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只见他夺步上前去,围着一身白色的钟澄端详半晌后,才激动地一把握住后者的手,说道“澈之兄,想不到真是你!五年前自琼林宴一别后,就再也没见过澈之兄了,他们说你回乡守孝去了……你这身是……”一言未毕,就瞥见他浑身上下穿着的孝衣。 “原来是衡毅兄,此事说来话长!”钟澄神色戚然,沉声道,“那年愚弟离乡赶考,谁知后来家乡恰逢淮河决堤,家母和拙荆离家逃难在外。待我第二年登科返乡后,寻访半年不果。又听得乡邻误传她们已经落难,愚弟就在旧宅边,结庐开始守孝。岂料一月后,家母被人护送返家。后来愚弟回京候缺时,听说衡毅兄已经前往蓟州赴任,是以无缘得见。次年年初愚弟才补上彭泽县令一缺。上月在杭州任上,家母病重离世,这才全家扶柩返乡……” 两位久别重逢的老友,又是一番契阔后的寒暄,双方子女相互一番厮认。叙完旧后,许坚牵着儿子,来到钟家这边,给钟老太太牌位叩首上香。然后,就把儿子打发了,要他跟钟家的妹妹一边玩去,自己则留在房内,和钟澄叙叨别来之情。 妙如带着新结识的伙伴许慎行小朋友,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来给太太请安,并把许家小少爷介绍给妹妹们认识。 第三天,在快到淮安的大船甲板上,杨氏跟身边的崔妈妈,聊起前天碰到许家父子时,妙如才又听到了这对父子的消息。 原来第二天清早,许家父子就启程,前往高邮老家了。许大人此行,是要把儿子送回老家,交到祖父母身边,再回霸州就任。高邮许家,跟淮安钟家一样,也是传承百年,诗礼传家的书香门第。族中出过不少贤人名士。当年许大人和父亲,不仅是同科进士,在中举之前,两人还曾在江南著名的格致书院,同窗过三年。许慎行是许大人的嫡长子,此次被送回家乡,是许大人这个做 父亲的,有意让儿子和同族兄弟叔侄们一道,接受族中的正规的启蒙教育。 杨氏跟自己的乳母凑在一起,八卦起了江南那些有名望的老派世家,从家世背景到族中名人。当然包括许家这位小少爷的品貌和出身。说着说着,不禁眼热起许家大***福气来,羡慕她竟然养出如此成色的儿子来。 崔妈妈心知,她是在遗憾自己没这样的儿子,忙换个角度,恭维她道,二姑娘就是百里挑一的可人儿,跟许家小少爷站在一起,简直就像观音菩萨座前的金童玉女。若小姐真是喜欢他,将来把二姑娘配给他,慎行少爷不就成了小姐的半个儿子?!虽说配给许家的长房嫡孙有些可惜!以二姑娘是老爷嫡亲外孙女的身份,配个小公爷小侯爷,都足够了。只怕等小小姐及笄时,姑爷早已位居高位,到时京里的名门贵妇们,都要抢着她回家当儿媳妇呢!说不定还能选进宫里当娘娘,许给宗室贵人们当正经王妃…… 不知是不是仗着,旁边的钟氏小姐妹们年纪小,听不懂大人的话。崔妈妈天马行空拍起马屁来,惹得杨氏咯咯发笑。 第六章 返乡 躲在一边的妙如,却听得哑然失笑。 第10章 随即她又想起,那天在客栈后院里,父亲跟许大人聊的话语中,好像有与小妙如身世相关的线索。看来她的生母,就是在和祖母逃难的途中,生下她后才去世的。 但是有这女儿的存在,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当时的杨家,生出钟澄未娶的印象啊!是什么原因,要瞒下她的身世呢? 高攀贵亲?元配发妻比继室的位置,更有含金量? 保护年幼的小妙如,不遭毒手? 虽然不是儿子,但她的存在,确实容易时时提醒世人,杨氏是继室后娘。嗯,好像她能穿过来,就是由于原装的小妙如,被人推下湖里丧命的。这个答案更让人悲观! “太太,船快要到码头了!老爷传话过来,请太太安排人手,准备下船后,好换乘马车。”一个声音打断妙如的瞎想。 妙如一行人,跟在杨氏的陪房金妈妈的身后下了大船,来到了码头。 正打算坐到马车里面,突然就听到前面传来,二妹的乳娘洪妈妈的呵斥声“哪里来的野小子!竟敢抢咱家姑娘的吃食!” 随之,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七八岁小童,箭一般地从杨家的仆妇堆里飞将出来,好几个钟家男仆,在后面追打着他。 谁知这个衣衫褴褛的男孩,身手却十分灵活,专门绕在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幼妇孺身边闪避,故意转着圈儿东躲西藏。 “小六子,赶紧把那小子抓起来,别碰着太太姑娘们了!”崔妈妈在一旁指挥着。 其他几个小厮四处扑捉,带连得几个丫鬟仆妇躲闪不及,未能站稳,先后都跌倒在地上。 一瞬间,淮安码头岸边,人声喧阗,人仰马翻。 “住手!怎么一回事儿?!”刚从船舱出来的钟澄,一下船就看见这样的场景,最后还是一家之主的他镇住了场面,制止了混乱。 那天以后,妙如身边就多了个叫莲蕊的小丫头,比她大一岁,正是那天,抢妤如米糕的小流浪儿莲生的妹妹。 那天莲生被钟府家仆捉住后,正要被查问,突然又冒出个更小的女童,对钟澄和杨氏又是磕头又是哭求的。待问明原委,才知道这是两兄妹。本是淮安的庄户人家的儿女,自五年前附近地区发了大水,他们的爹娘为了保住家人,先后丧身于洪水之中。兄妹俩后来跟随年迈的祖母,一路乞讨度日。三天前,他们唯一的亲人也撒手人寰了。莲生把祖母的遗体停在破庙后,就带着妹妹出来,想讨些银钱,谋副棺材,好把祖母葬了。天天在码头这里流连乞讨,还插上了草标,准备卖身为奴。前一天妹妹莲蕊在路边,跪着时饿晕过去被人救醒后,当哥哥的,再也不敢让妹妹饿着了。到处替她谋食。当时兄妹一天没吃东西了,当看到妤如吃着米糕,莲生忍不住就想抢来,给妹妹填填肚子。这才发生了抢东西被捉的那一幕。 想是念及自己母亲和妻子当初也曾流落过他乡,也有过这样孤苦无依的情形,钟澄心生怜悯,露出不忍之色!他不仅没有责罚他们,反而拿出银两,命家仆随那他俩前往破庙,帮着料理了亲人的后事。随后兄妹苦苦哀求,甘心为奴,要报答恩人。钟澄无法,只得收下了他们,让这两孤儿也有个栖身之所。哥哥被派到长庚管事身边学喂马。妹妹被派到妙如身边,做了个低等的粗使丫头。 “又进新人了,还请妈妈多费些心!”把人交给秦妈妈后,妙如托付她好好调教。 “姑娘请放心,老奴不会忘了老太太托付,定会替姑娘调教好这丫头的。”秦妈妈应承道,对自家姑娘一副老成的样子,见怪不怪。 自钟母离世后,遵照她临终前的安排,秦妈妈和两个贴身丫鬟一起被派到了妙如身边服侍。秦妈妈担任起妙如房里的管事妈妈,锦绣、锦缎和老太太原先赐给孙女的织云、烟罗一起成为她身边的大丫鬟,在屋里贴身伺候。加上从小跟在她身边的乳母范氏,妙如平时就有六个人围着,现在又多了个小豆芽当玩伴。 看着身边的人开始多起来,妙如暗中琢磨,得找些机会探探身边这些人的底。该收服的赶紧收服,要培养的趁早培养。以免将来无人可用,处处制肘,坏了她的事。现在祖母不在了,偷懒的日子正式结束!要习惯此种蛰伏潜藏的 日子,学会暗中储备实力,才能在关键时刻保护自己! 说起来,这个时代,女子的命运就好似浮萍,让妙如很没安全感,心里一直难以踏实,老有一种失重的感觉。 得赶紧找出一条能化解的方式,未雨绸缪才行。像她那样上无长辈力撑,中无亲兄弟姐妹帮衬,下无从小一起长大的心腹可用。万一父亲和太太摊牌,她的身世公布于众了,这条小命的前景就堪忧了! 此时,在淮安北辰镇的一座老宅里,平常聚集族人议事的忠信堂上,各房当家和说得上话的族人们,坐满了一屋子,两个护卫守在门口。 堂上主位上,坐着一位面目清瘦的白发老者,正和下首几位中年男人,商议着什么事情。突然,老者声音停了下来,屋中其他的人声,也慢慢跟着歇了下来,堂内顿时出现一片寂静。 只听见那老者咳了两声,清了清喉咙,正色对堂中的众人说道“想必有些人已经知晓,五房正声侄儿的媳妇陈氏没了,澄哥儿扶着他娘的灵柩,正赶回来。”话音刚落下,下面顿时起了,嗡嗡的一片议论之声。 见此情形,钟家第十四代老族长钟鼎铭,端起桌上茶盅,啜了一口,继续说“当年的事是我们族人,对不住他们娘俩。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当时淮安知府张致诚是靖王党,就等着借正声侄子的事,要揪住太子一党的把柄。为保全族老小安危,老夫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五房的一家子要回来了,正是我等族人,诚心修补裂痕的好机会!”堂下一众又是一番议论。 第11章 待议论声渐渐小下去后,老族长正色对堂下众人说道“前几年澄哥儿一举中得鼎甲,也算为咱们钟氏一族,光宗耀祖了。老夫曾遣人邀他回乡祭祖,他一直以公务繁忙予以推拖,想是对当年的事,心中还有芥蒂。” “他不愿回来就随他去吧!这些年来,没他们五房拖累,咱们的日子,也不照样过得好好的!”坐在右首第三位子上的钟溶,一脸不屑地接过话头道。 “溶儿休得胡言,你是无所谓!族中还有不少,等着走科举路子的晚辈呢!哪天你济弟上京考试,下场前要认个师,连熟门熟路的引荐人都没有,到时就知道厉害了!”坐在钟溶旁边的他亲叔叔——四房的钟正行厉声喝道。 “七弟可不能这么说,咱们钟家之所以能兴盛百年,还不是倚仗族中,有子弟立朝出仕。五品以上京官中,就没断过咱们姓钟的。地方官僚们,才多少给些薄面。自澄弟高中探花后,虽然他人没回来,山阳县令王大人,就没少往咱们钟府跑过!”长房嫡长孙三爷钟溯纠正他。 “此次他们一家回来,正好是个台阶。澄哥儿以后怕是会有大作为!不说提挈晚辈帮衬同族,就是乘此机会,让他点拨一下,要走文举的族中子弟,也是好的!望各房配合,约束家眷,教导好各自的子弟,与五房一支和睦相处,切不可再生事端!”老族长谆谆告诫。 “正德侄儿,你把前些年,分自五房的田庄和铺子,整理一下,交给卢总管。老夫吩咐过他,另匀些田产补给你!”钟氏大家长随后对七房的侄子交待道。 只见钟正德神色一变,唯唯称诺,又有些欲言又止。老族长见了,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沉声叹了口气,然后带着一帮人出门离开了。 两天后,一众挂着白幔的马车、行李辎重和黑漆灵柩就停在钟家祖宅门前。 妙如被人抱下车时,就看见,钟府门前有一行穿戴整齐的人迎了上来,看似等候多时了。 双方短暂的寒暄叙旧后,妙如一家人就被迎进钟家祖宅的内院里。 爹爹的探花名头还蛮能唬人的,竟然能得到此种待遇! 妙如在心中暗叹。 眼前是一座南方典型的大家族的老宅。宅子门前流淌着一条浅溪,溪边衰败的枯草,在初冬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斑驳的灰青色大门上,布满了被岁月光阴磨去光泽的铜钉,泛出一道道暗绿色的锈迹。让人一看就知道此门的历史不短。 跨入院门内,经过前厅,接着就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待转到族中议事的忠信堂后,族中长辈们就把钟澄留了下来叙话。过了一个较大的中庭,在穿堂东边的角门处,妙如及妹妹们跟着杨氏一同上了几顶软轿,被早候在那里的几个粗壮婆子,抬往了内院。估摸着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停下来。 轿帘被掀开,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古朴幽静的院落。绕过影壁,只见庭院正中间,伫立着一棵苍劲的老槐树,看树身就知道,有些年头了。亭亭如华盖的树冠,几乎占住了大半个院子。这是一座两进两层的院落,中间是厅堂,左右两边是厢房,旁边还有耳旁,后面是仆人住的后罩房。厢房上面还有一层阁楼。典型的南方民宅的格局,处处透着精致和古朴的气息,看得出之前有人特意修缮过。 “九奶奶,您也累一天,请先行歇着。等奴婢先跟大太太回禀过,再来听候吩咐。”一直在前面张罗引路的婆子卢元瑞家的,俯身向杨氏行礼,“这周昌家的就留在此处了,她熟悉内院各处的物什,叫九奶奶好使唤!”说着,就把一个身着蓝布夹袄的青年仆妇推上前来。 只见那周昌家的俯首一礼“给九奶奶请安!奴婢周昌家的,原先在大房里当差,被三奶奶特意派来供九奶奶差遣。”然后,转身对又杨氏身边的崔妈妈,也行了个礼,“内院的各处,但凡有不熟悉的,不周全的地方,请妈妈尽管吩咐奴婢来办,千万别客气!” 杨氏和崔妈妈对视一眼,见这周昌家的言谈举止大方利落,心中担忧也就放下了。卢元瑞家的和五房的主仆又客套了几句,才匆匆回去。 五房的仆妇们在崔妈妈的安排下忙开了。分房的分房,放置行李的放置行李,清洗的清洗, 布置的布置。待将房间各处安排妥当,正堂里设上灵堂,挂上白幔,已是下午的申末时分。随后,又接待了前来探望的长房女眷。在卢元瑞家的引领下,钟大太太带着儿媳钟三奶奶,来到槐香院看望五房一家,在钟母陈氏的灵堂上完香后,就打道回去了。 五房一家由于有孝在身,此次返乡归家,来得十分低调。唯一的男丁钟澄,也在与族中长辈,商榷了母亲的安葬事宜后,早早地回到了槐香院。 第七章 偶遇 十一月的某个黄道吉日,将钟老太太安葬在钟氏的祖坟墓地后,钟澄又请清虚观的道士们做了三天的道场,以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在回祖宅的路上,撩开马车的窗帘,回望着渐行渐远的墓碑,妙如的心情肃穆而低落。 “别了,祖母!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也会认真地活下去的!决不给您老人家丢脸!”在心里默默念道,她的思绪,跟着墓前那白色孝幡一道,随风飘来荡去。想起祖母一年多的照顾,她就忍不住潸然泪下,还没来得及回报,以后就再也没机会报答她老人家了。 “姑娘,老太太生前一心记挂着您的安危,千万别哭坏了身子。姑娘这样,老人家她走得也不安心!还是养好身子,以后把日子过好了,再嫁个好人家,才不辜负老太太一番疼惜和安排。”跟在车里的秦妈妈在一旁轻声劝慰道。 第12章 妙如擦了擦眼泪,对她强装出一个笑脸,解释道“我知道!只是忍不住,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祖母了,就忍不住伤心!” 自此以后,妙如一家人在钟家祖宅东北角的槐香院里,过起了深居简出的守孝生活。 “奴婢经周昌家的指点,找到了库房管分配的连二家的,说要些不冒烟的银霜炭。连二家的回绝,说已经没有了!说是因着咱们五房,是中途加进来的,没有提前统一定额采买。现在市面上不仅难找,就是找到了,价银也不低。奴婢没法子,只好拿着这普通的黑炭回来了。”杨氏屋里的二等丫鬟冬儿,垂着头站在地下,对着崔妈妈嗫嚅道。 “怎么可能?!奴婢上午去长房的三奶奶那里,取花样子时,看见三爷的通房巧莲的屋子里,燃的就是那种银霜炭。好像是才刚领来的,见我问起来,领炭的小丫头,还特意说起库房里有不少呢!奴婢从小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在大学士府没少见过那种炭。这才回来告诉崔妈妈,咱们也可以领些回来!”大丫鬟玉簪争辩道。 杨氏听后,脸色随即阴沉了下来! “小姐,看来还是得等老奴,到卢总管家的那里走一趟才行!”崔妈妈见状赶紧请缨道,“大人用烟炭没什么!妤姐儿还小,可受不了这烟味!也难怪她一直不肯呆在屋里,总喜欢往外跑!” “也好,听婆母生前说过,咱们五房还有些祖产在公中管着。现如今咱们回来了,也不算白吃白住人家的,断没有再克扣五房份例的道理!”杨氏一听到提起自己的女儿,就忍不住要争上一争。 到晚上妙如在杨氏那里请安时,就看到了这样的情景堂中烧得正旺的炭火,把太太起居的暖阁里烘得暖意融融的,妹妹妤如在她母亲的怀里睡得正香甜! 回自己屋里,经过抄手游廊时,就听见几个丫鬟婆子,在正屋的屋檐底下,聚堆聊着什么! “还是崔妈妈厉害,一出马领那么多的好炭回来!之前去时那帮人,还在那里推三阻四的。”丫鬟冬儿向众人说道。 “不全是崔妈妈的原因,说到底还不是看在咱们爷的面子上。虽然爷现在丁忧在家,过两年再起复,恐怕就不是这副光景了!他们不说赶紧巴着,断不会得罪了咱们五房的人。”侍候钟澄的大丫鬟墨香,补充道。 “可不是!爷当年可是响当当的探花郎,要不是回乡时,老太太寻不着了,我们爷理应留翰林院作京官的!”一个媳妇子随声附和道,众人一看,原来是钟澄的亲随长庚的老婆吴氏。 杨氏的陪房大丫鬟玉簪也不甘示弱“有咱们杨家大学士府在后头,姑爷回京任职是迟早的事,熬过这两年就没事了。” “这帮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等咱老爷回京复职了,看他们那几房的主子,以后不上京到咱们府里来打秋风的!”冬儿朝西南方向吐了口唾沫,恨声说道。 装着什么都没听见,妙如一路施施然回到了西厢房中。心中却对正屋那边下人的行事做派、管事们的御下能力,又有了一层的深认识。 晚上睡觉前,她偷偷跟秦妈妈提及了炭的事情,暗示自己的管事妈妈,要加紧约束屋里的几个人,千万别和正屋那边的人,因炭起了争执!也不要跟钟府其他院子的人,有过多来往,免得招惹事端。 秦妈妈很是诧异,不太明白姑娘的意思。但想起平时她机敏过人的样子,也没说什么,准备按她吩咐照着做。 日子像流水一样,不动声色地流淌着,转眼间就到了年底。钟氏全府上下,开始扫尘清洗,准备过年,槐香院也不例外。 作为一个小孩的身份,妙如还是蛮喜欢这种日子的。虽然还是什么都不能做,但大家都忙了起来,大人们也就盯得没那么紧了!好歹可以遛出自家院子,到其他地方逛逛了。 最近,她发现了一处颇有妙趣的地方。在钟府的西北角,那里有个园子,里面种满了各种珍稀树木和花草。从后山流下的泉水,在那里形成一潭碧水,又从西边的林子里流了出去。虽然瀑布是被冻住了,但那白色的冰流却挂在深色的山体上,特别醒目生动。远远看过去,不是银河落九天,倒似银戟挂山中。 这天,她又走近了那 片林子。在靠近潭水那边,妙如闻到了一阵阵幽香,引得她心情顿时大好,起了跑去寻芳探幽的念头。 时日已进入三九寒冬。前两天还下过一场大雪,气温还没回升,到处都是未融尽的积雪。脚踩在残雪和枯枝上,嗝吱作响。 还没走到香源的地方,就听见林子里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妙如愣了一下,心中有些害怕。毕竟这里比较偏僻,就收住脚步,准备打道回府。 “谁在那边?”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不等妙如来得及躲闪,树林中就窜出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生气地打量着妙如。见到只是一个小不点的女童,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来。 “你是哪个屋里的妹妹?怎么跑到此处来了?那边有个水潭,可不是你这么小的娃娃该来的地方!”未脱稚气的脸上,呈现出老学究式的严肃表情。 “我闻到梅花香了,想折一枝回去给爹爹插瓶,爹爹最爱画梅花了!”女童一副介有其事的表情。 “你那么矮,就是找到了梅花,也够不着啊!怎么摘?!”少年不以为然地说道,“还是哥哥帮你折吧!”说着,就过来牵着妙如的手,带她去找梅树。 “这个地方可不好找,你怎么找来的?”少年随口问道。 第13章 “从槐香院出来,一直向西走,就看见了这座园子,门是开着的,就进来了!”她如实地回答。 把梅枝递给女童时,少年惊讶地问道“你住槐香院?可是九叔的女儿?” 见她点头,少年自我介绍道“我是大房的钟明信,你可以叫我信哥哥。走,我送你回家去!” 钟澄从书房里出来时,就看眼前这幅画面,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牵着自己的女儿,女儿手中拿着一支开得正好的白梅,两人正研究着枝桠上的花苞,还多久才能开。 “小侄钟明信拜见九叔!”长身一揖,钟明信恭敬地向钟澄施了施礼,解释道,“路上遇到妹妹,就把她送回来了,正好小侄早就想来拜会九叔了。” “原来是信哥儿,你祖父母和母亲的身体可都还好?”钟澄受了堂侄的礼,顺便问候了长房的长辈们和堂嫂。 “他们身体都好,劳烦九叔惦记。”钟明信彬彬有礼地答复到。 “妙儿,你这是从哪里摘来的梅花,开得好生俊俏!”钟澄这才注意到女儿手中的白梅。 妙如忙向父亲递过手中的梅枝,殷勤地献上“是妙儿求信哥哥帮忙折的,想着您喜欢画梅花,带回来送给您插瓶!” “听闻九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侄儿是否有幸求得一幅丹青?”钟明信忙随声附和道。 钟澄欣然应允。 “我也想要!”妙如忙不跌地小声嘀咕。 正要跟堂侄闲聊几句,他就听到女儿的喃喃声。这还是钟澄第一次见到她,主动开口问自己讨东西,显得有些吃惊。 “曾听见父亲念过‘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的诗句,妙儿今天也见到过这情境了!想留个纪念。”妙如难为情地涨红了脸,惴惴不安地解释道。 钟澄听闻后当场怔住,顿时悲喜交加。 悲的是,这还是女儿,当着他的面,第一次称他为父亲,想到结发妻子的早逝,心中对母女俩的愧疚,让他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喜的是,女儿竟如此聪颖,小小年纪还未曾开蒙,竟能默记下,他无意中念过的诗句,还应景地背了出来…… 一旁站着的钟明信,突然击起掌来“不愧是探花郎的女儿,这‘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对应先前的趣园幽溪涧边的情景,却是极妙!真是人如其名,妹妹果然是一位妙人儿!” 接着问钟澄“不知九叔可为妙妹妹启了蒙?族中也有为女儿家开办的闺学,不如送妹妹去那里,可多识几个姐妹,一起练练字,绣绣花,也是好的!” 妙如一脸渴望地望向自己的父亲,过了半晌才听见他说道“多谢贤侄的好意,家中无长辈提点,妙儿又是长女,此事倒是我忽略了!” 只见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认真地对堂侄说“原本守孝之人,不好多作走动,况且后年我们又会离开此地到任上。要是去上了族学了,到时又得中断。启蒙时最忌半途而废,中间换先生。横竖我现在正在居丧,平时也无事可忙碌的,就亲自给她启蒙算了。过两年等她姐妹们都大了些,再另行延请先生来教!” 钟明信一脸艳羡地望着妙如,忙恭贺她道“妹妹果然是有福之人,有九叔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妹妹以后就是成不了李清照,也能成个蔡文姬。不知小侄能否借妹妹的光,也能时常来跟着讨教一二呢?!”恳切的目光转到钟澄身上。 “欢迎之至!闲下来时,咱们叔侄俩也可以聊聊学问,彼此交流交流,互相切磋切磋。闻道不分先后,达者为师嘛!”对这个晚辈,他第一次露出了激赏的目光。钟澄若有所思望着他,不禁暗中叹道小小年纪竟能如此机变灵巧,钟氏一族后继有人了。 第八章 流言 晚膳过后,妙如就被父亲叫进了他的书房,问起了白天发生的事情。妙如把偶遇钟明信的事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他。 “唉!”钟澄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是为父疏忽了!明天起,辰时正点就到这里来,爹爹先教你识字描红。眼看快到年底了,回本家祭祖的族人越来越多,你就好好留在槐香院里写写字吧!不要出去到处乱跑了,人多嘴杂,省得惹出事端来。” 妙如应诺,退了出去。 刚回到屋里,秦妈妈就来向妙如禀告“老爷派人送了一些不呛人的好炭过来,说是供姑娘写字时取暖!” 妙如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惊喜!虽然她已经知道了,这事的前因后果,但对父亲的转变还是蛮激赏的。能意识到对女儿之前的忽略和不足,做出积极补救的姿态,也不完全是个不磊落的人嘛!妙如第一次对这个便宜老爹,有了些许正面的印象。这种久违的稀缺的关怀和爱护,让她陡然生出一丝温暖的感觉! 想到此处,妙如长长吁了一口气。 自己终于要开始启蒙了,真是一个好消息! 等识字过了明路,以后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借书看书了,日子也不会像现在那么难捱了。还能通过书本,了解到这个世界上独有历史、文化和制度了。妙如的心突然飞扬了起来,像从睁眼瞎,进化成能看见的正常人,真是值得庆幸高兴的事。从明天开始,慢慢就要开始不同了! 心情一好就特别容易入眠,这晚妙如一夜甜梦! 第二天一大早,妙如被收拾整齐,吃过朝食,就往前院的书房里报到去了。 软笔书法这玩意儿,妙如前世没怎么练过。虽然不是第一次接触,跟第一次摸笔的人比起来,一样的力不从心,算不得是有基础的。而最要命的是,前世硬笔书法带来的写字习惯,总也纠正不过来。 第14章 光是握毛笔的手势,就被钟澄纠正了好多遍。回来后,为了强迫自己改掉握笔习惯,妙如一直握着支废笔练姿势。连吃饭拿着筷子的时候,都恨不得也用上中空悬腕的姿势了。为了培养感觉,她没少下苦功夫。没办法呀,这是起步阶段的基本功,她可不想开始就被人看低了。 如此一来,光纠正握笔姿势,就练了一个多月。其间,还跟磨墨较上了劲儿。为了磨出色彩焕发的好墨,为自己字迹的流畅起个好头,她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到后来,只要在书房里,她就不可避免地,成了钟澄的专司磨墨小童。被抢了饭碗的丫鬟墨香,快闲出毛病来了。经过半个月锻炼,她磨墨的水平,较于握笔的姿势,还先行出了师。 日子不知不觉来到了大年除夕,槐香院的众人穿戴一新,前往钟家祠堂祭祖。 钟家祭祖的规矩,是分东西两院,男女分开祭拜。男丁进东院祠堂正厅里,面对先祖的牌位祭拜。女眷被安排在西院,朝东边祠堂的方向,朝空中遥拜。 从思恩堂西边的院门进去,妙如就看到,堂后西院里站着一群陌生族人,都是族中各房的女眷,挤满了整个庭院。 杨氏带着女儿们走了进来,向几个年长的叔婆、堂婶们问安后,就径直向长房女眷那堆,靠了过去。一路上目不斜视,让几个凑上来,有意跟她打招呼的妯娌们落了空。这边杨氏已跟长房相熟的三奶奶寒暄起来;那边被落了面子的几个,脸上的表情讪讪的,对着杨氏方向斜了斜眼角,互相打着眼色。 祭祀完毕,男女族人就分别从东西两个门里,依次走了出来。刚从思恩堂的西院出来,就有仆妇前来告之杨氏,钟澄被族中长辈们叫去说话了。杨氏只好先带着女儿们,领着仆妇们往槐香院,先行返回。 “首辅之女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得回咱们这乡下地方呆着。” 五房一家子还没走到忠信堂前面那个甬道口,从拐弯的小道边一丛树林后面,传来几个女眷的聊天声。 好像说的是自己! 杨氏停下脚步,朝身后打了一个手势,让跟在后面的人停了下来。自己扶着崔妈妈,两人蹑手蹑脚地靠近发声的地方…… “可不是,刚回到钟家,就跑到当家那里要回祖产,连个谢字都没有,不知礼数。也不想想那些年来,是谁帮他们操心操肺地打理的!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一家子。”一个青年的妇人的声音,接着外边有个老妇在劝慰她。 “不说这个。从长房当差的王妈妈那里听说,那房回来才一个月,就向大太太告状说,库房连二家的克扣了她那房的银霜炭。也不想想他们是几时才进的家门!准备都来不及了。害得后来分到各房的用例,都不够分了,紧巴巴凑和着过,凭白惹出许多事端来。咱们二房的四嫂,因领的份量不够,被孙姨娘闹了一场,让四爷知道了,训斥指责她善妒,亏待了他的宠妾。气得四嫂病了好几天!”接话的是个年轻媳妇。 “真当自己是诰命夫人了!不过是区区六品小官罢了,还是个填房,将来就是有命封诰,还得排在元配后头。”另一个女声不咸不淡地丢出了个重型炸弹。 “什么?她是填房?怎么可能!杨阁老权倾朝野,怎么可能把嫡出女儿,嫁给毫无根基的九叔当填房?”众人一窒,七嘴八舌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 “说来你们也不信,我家男人在家庙摆放牌位时,见过九叔元配的灵位,好像是姓林。”爆料的人解释道。 “那为何祖宅的老人们,都不知道咱们有过那样一位妯娌?难道当初不是从祖宅里迎娶进来的吗?”有人提出疑问。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五房的声老爷当年获罪被贬,离世后他的遗孀陈家嫂子,带着澄哥儿就没有回祖宅居住。住在外面的五房,后来跟祖宅的本家也少了来往,澄哥儿娶亲时,也就没回祖宅来庙见,祠堂里也没记名。此次五房嫂子回乡安葬,澄哥儿把那位侄媳的牌位,也迎进了祖庙。听说五房最大的那个女孩儿,就是那位林氏所出,年后要专门开祠堂记名入族谱的。”先前提到祖产时,在旁边劝的那个声音,耐心解释道。 “轰!” 杨氏只觉得脑袋里的一根 弦断了,一时间怒火难捺,也不理后面跟着的众人,丢下崔妈妈,一个人急冲冲地飞奔回槐香院。吩咐守在屋子里的丫鬟“守住门口,不见任何人!老爷回了后,让他直接到这里来。”说完就回房,扑倒在了床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说什么恩人的女儿!什么堪当良配!爹爹,你当真精明一世,胡涂一时,被这个伪君子骗婚了! 我说婆母对妙姐儿,为何百般维护?!每次提起她父母,一脸的不自在。要她称呼自己为太太时,那对母子也无动于衷。原是这么一回事!妙姐儿是否记在她名下当嫡女,他们真的是不在乎!原来他们从来没打算过,要让妙姐儿认她为嗣母。 他们竟然敢,竟然敢欺到相府的头上! 杨氏冤屈难伸,不禁把头埋进素面缎被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怎么把孩子们丢在后面,自己先跑回来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了钟澄清冽的声音。 杨氏猛地抬起头来,脸上挂满了泪痕。怒视着对方,眼中的愤怒快燃了起来“好个钟澄,你这个伪君子!竟然骗婚,枉我爹有恩于你们母子,你就此样报答我们父女的!你忘恩负义……”激动和哽咽让杨氏接不下去了。 第15章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听我说!”钟澄一听就明白,是东窗事发了!事件终是包不住了,自己还在琢磨,怎么破开这个困局,她自己倒先知道了! 他一时手足无措,想去安抚,又不知从何劝起?只得来回踱步。正下定决心,坐到床榻边上准备解释时,就被杨氏一把推下床榻,跌到了地上。 “音娘,你听我说,并不是我有意要想瞒着你的,是岳父大人……” “住嘴!想我杨雅音当年一个妙龄少女,嫁谁不成,非要爹爹那样屈尊,把女儿硬塞进你们钟家?!还要低声下气,主动要求你们瞒着他女儿?我堂堂一个首辅千金,就那么嫁不出去?!”杨氏打断丈夫的解释。 “岳父大人也是怕你不肯接受这门亲事,劝说我跟娘要先瞒着你。待升了五品,朝廷可封诰命时,再告诉你!那时我们也应该有了孩子,有了感情,免得成亲前你就闹腾起来,白白错失了一段良缘。” “好个良缘!嫡子嫡女还没生出来,小妾就怀上了,你们母子对得住我吗?” “音娘,说此话,你亏不亏心?!那何氏不是你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吗?又不是我求的,是她乘着我醉得不醒人事,主动爬上床的!” “她去爬床是我没管好,但我怀的还不知是男是女,为什么不给她喂避子汤?如果她生的是儿子,是不是还要我以后的亲子,喊那贱妇的儿子作兄长?!” “钟家没有喝避子汤的规矩,更没有打胎的先例。咱们五房自祖父以来,三代单传,母亲自生下我后,身体就一直不好,盼着早点抱孙子,那不是人之常情嘛!”提起自己的母亲,钟澄的怒火蹭地也升起来了,“而你当媳妇的,又是如何做的?害妙儿落水,气病婆婆,对怀孕的姨娘下毒手,这就是你们相府的家教?!” “我们杨家的家教不好,那当初你为啥上赶着来娶我!”杨氏也被逼急了,开始口不择言。 钟澄无奈地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对杨氏摇了摇头说“事已至此,我们都有妤儿了,你还闹什么?你想闹出什么来?这些年来,我们母子对你哪点还不够好?让你受过什么委屈?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说着,走出屋子,拂袖而去。到外面张罗过年事宜去了。 第九章 心结 一见到钟澄离开,守在廊下的崔妈妈,就闪身进了里屋。 “小姐,此事只能慢慢想办法!”崔妈妈凑近杨氏的耳边,轻声安慰她道“想让她不跟着咱们回京,有的是办法……” “先不要想那么多,等服完孝再说吧!”她安抚完杨氏,脸上恢复平静。伺候着杨氏梳洗整齐后,两人就来到了正院厅堂,开始安排全家人吃年夜饭团圆的事。 五房虽然人丁不旺,但好在小孩多,都是天真可爱,喜欢闹腾的年纪。这顿团年饭吃得还算热闹。叽叽喳喳吃完年夜饭后,妤如又闹着出院子,要去忠信堂那边看放烟花。被杨氏安抚下来后,只得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眺望着西南边的夜空过过瘾,完后就回了屋。之后又吵着要姐妹们陪她守岁,一刻也不得闲。 相比妹妹的闹腾,妙如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杨氏和崔妈妈,不只一次地来回打量着她。 这些举动,别人可能没怎么注意到,但作为当事人的妙如,心里早已警铃大作。 都低调成那样,努力地在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了,还被人重点关注,真是没道理。她们这又是怎么了?! 一家人就这样守着火盆聊着天,呆到了亥时末。 小孩子的精力毕竟有限,没等到子时,妤如就玩累,躺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钟澄起身,吩咐大家回房歇息,各自就都散了。 回到厢房里,婢女们帮妙如梳洗完毕后,就退了出去。只留了织云和秦妈妈,在一旁伺候她脱衣服。妙如装作是无意间想起,漫不经心地问道“秦妈妈,可知道正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太太今晚好像不太高兴,跟往常不太一样,似乎还与妙儿有关!祖母生前告诫过,莫要惹恼了太太,可最近几天,我真没做什么呀!” “姑娘也发现了?”听到妙如提起这个话题,秦妈妈也警觉起来, “烟罗从管厨房的聂妈妈那里打听来的,说是老爷一回来,就被太太请进了屋里,两人下午吵了一架。太太出来张罗年夜饭的时候,眼睛还是红肿的,像是哭过。” “从祠堂回来的路上,就好像有点不对劲了。太太可能在林子那边,听到了什么事,惹她生气了。好像这事还跟我有关连!”妙如顺势分析道。 “会不会是给姑娘上宗谱记名的事?老太太临终前,总惦记着这事,应该给老爷有过交待!”秦妈妈提醒道。 “上个宗谱而已!太太也用不着跟老爷吵,还哭成那样啊?”妙如一脸不解的困惑。 “姑娘有所不知,这嫡长女的名头,现在是看不出来,等姑娘及笄后,说亲时就值钱了。”秦妈妈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来,犹豫着该不该告诉年幼的妙如。 “是吗?这里头可有什么说道?”妙如满脸好奇。 “一般家族的嫡长女,都是要作重点教养的,要给后面的弟妹们带个好头。大家族里挑选作宗妇的媳妇时,一般也喜欢从嫡长女中找。太太想是怕姑娘抢了二姑娘嫡长女的名头。” “还有这个计较!说亲时有大户人家的对象,都让给二妹不就得了!反正我也不想嫁进高门大户,当一辈子的笼中鸟。”妙如不以为然地说道,心想,有杨氏在,自己想嫁得好,恐怕还真是不容易! 第16章 “话可不能那么说。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亲事可是关系到姑娘后半辈子一生的幸福,可轻忽不得!老太太生前,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姑娘以后觅得如意郎君,一辈子夫贵妻荣,子孙满堂。要遇到人品上佳的,才学也不错的良人,姑娘可不能因出自高门,就把人给回绝了。” “秦妈妈,你想到哪里去了?先不说有没有那运道,遇上那样好的人选。就说结亲这事,我自己哪有什么说话的余地?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结亲一般是结两姓之好,像我这种上无亲娘做主,下没兄弟帮衬的,谁看得上啊!这话要是传了出去,被人误会成眼界高,当作轻狂之人被人扯笑了去,那就不好了!”关系到她生存的基调问题,妙如也顾不得装小孩模样了,不过幸好没被眼前这人注意到。 “姑娘考虑的是,老奴胡言乱语了,以后再不说这种话了!”秦妈妈面露愧疚之色。 “我的意思是,把期望定得低一些。万一得到了,就是意外惊喜,得不到也不会太失意。我知道妈妈是为了我的终身着想。现在我这处境,还是先不要打了人家的眼才好,藏起来再说。” “姑娘这主意不错,反正还有十来年,也不急在一时。看太太的样子,像是知道了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没准还跟姑娘有关,是要低调一点的好!”秦妈妈回到主题。 “也许吧!反正最近几天,不能跑到太太跟前触霉头就是了!”妙如有些担心道。 “姑娘请放心,我也会时刻看牢织云她们几个的。倒是姑娘最近要想法子,少出现在太太面前才行。虽然是住在祖宅里,为了名声,太太会有所顾忌和收敛。若是被她找到由头,真发作起来,她毕竟是长辈,姑娘再无辜,只怕于闺誉也有碍!”秦妈妈好心提醒。 “妈妈请放心,我在太太面前,就当自己是木桩和花瓶好了!”妙如俏皮地眨了眨眼。哧溜一声钻进了被子里。 当再睁开眼时,妙如以为自己躺在了前世医院的病房里了。四面墙壁一片白色,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心中一惊难道她又穿回去了? “姑娘醒了!老爷传话过来,今天上午要去祭拜老太太。姑娘赶紧起来,太太那里都催了好几遍了!”织云的声音灭掉了她的狂喜。 掀开被子,伸了个懒腰,妙如睡眼惺忪地问道“屋里怎么这么亮,昨晚下雪了吗?” “可不是,姑娘快起来!二姑娘都让人在院子里堆了个雪人。”烟罗端进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脸水,等着范妈妈帮妙如穿好衣服。 用完朝食,五房一家的女眷就坐上马车,跟在钟澄马匹后面,前往钟家的墓地。 第十章 往事 大家挨次在老太太墓前上完香后,孩子们就被打发先回到马车上了。钟澄又遣退了仆妇们,单独把杨氏留下来叙话。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瞒你了,年后我打算将林氏的墓迁入祖坟。希望你能体谅!”在钟母的墓碑前,钟澄沉声对妻子说道。 “体谅?!你让我如何体谅?是夸你多情,还是骂你寡恩?”杨氏悲愤交加。 “你且不必如此!当着母亲的面,咱们就把话说开了。前因后果你懂明白后,是追究我的隐瞒,还是体谅我的不得已,你自己去琢磨。也可以写信,向岳父大人去求证。”钟澄盯着母亲墓前袅袅升起的青烟,不管杨氏听没听进去,自顾自地说开了去。 “当年先帝在位时,我父亲官至三品的右副督御史。因揭发靖王陷害太子一事,被先帝迁怒,廷杖后贬出了京城,在回乡途中郁郁而终。母亲扶着父亲的灵柩,回到祖籍安葬。原本打算带着我,留在祖宅守孝的。”回忆往事,钟澄眼中无尽的哀伤,浓得化不开。 “待回到本家,江南一带清流仕林中,有跟父亲相厚的同僚们,不时来家中祭拜。不知怎地被靖王党羽,当时淮安的知府知道了,隔三差五地派人寻衅些事端,给族中众人施压。祖父早年中进士后,就到外地就任,搬离了本家。咱们五房自他那代起,就是单传,并无亲兄弟。在族中也没人帮衬,是以我们这一支跟其他几房,来往并不多。族中长老们抵挡不了族众们的压力,只好出面劝母亲,带着我另寻别 地定居。我们母子,这才迁往泗州就地落住,跟本家也断了来往。”说到此处,钟澄叹了一口气,手拾起墓碑上一片落叶,嘴中却并没有停下。 “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靠着母亲帮人做针线,供我读书中了秀才,后来又娶了亲。林氏的父亲本是泗州一举人,会试落第后开了间私塾。进格致书院前,早年时我也曾在他老人家的有恒学馆受过教。” “原来你们还是青梅竹马,怪不得念念不忘!”杨氏酸意十足地打断。 “也算不得青梅竹马,林先生是位极重规矩和男女大防的儒家夫子,成亲前,我和倩娘并没见过面!”钟澄淡淡地解释道。 “与林氏成亲后,我先是中了举人,本待三年后再上京应考的。谁知才过一年,就逢新帝登基,朝廷颁下旨意,要在第二年加开恩科。是以那年七月,我就启程离家了。到京城后,与一帮同窗开始闭门读书。怎知那年淮河秋汛淹了家乡,母亲和怀有四个月身孕的倩娘逃难,去了邻县。”吸了吸鼻子,他沉声说道,“待到第二年春天,为夫蟾宫折桂后,才在琼林宴上,得知家乡曾发过大水。匆忙赶回乡里,只见家院已被冲毁,乡邻已被冲散。待见后来见到几个返家幸存的同乡们,打听起她们婆媳俩的踪迹时,大家只道没见过。有人又说亲眼见过,被大水卷走了。为夫那时自是不信,又四处寻访了半年,毫无音信。此时朝廷催促得紧,只好报了丁忧,在家守制。到初冬时分,母亲和妙儿才被杨大人托人护送回来,倩娘已在途中亡故了!”回忆起往事,钟澄眼中露出凄迷哀伤的神色。 第17章 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眼神,杨氏心生酸意,正要发作,刺他两句。眼底余光瞥见婆母墓前的孝幡,想到她在相公心中的地位,心虚地撇了撇嘴角,无奈地忍下了。 “为夫这才携母上京候缺。接下来的,你应该都知道了。上门道谢时,岳父大人托吴年兄,提起这门亲事。定下亲后,他老人家又怕你不愿嫁,要闹腾,就嘱托我和母亲,先瞒着你关于倩娘的事。” 暗咬着后槽牙,杨氏做出一脸不屑状“那还是我的错了?!你要报恩,干嘛不干脆隐瞒到底?让我一辈子不知道,过足当探花结发娘子的瘾?” “当初答应岳父大人要瞒着你,也是为了全老人家一番拳拳爱女之心。纸终究包不住火,以后请封诰命,还得上报朝廷。岂能为了一时意气,将全家置于欺君大罪的祸患中?倩娘相随我于微末,为我绵延子嗣,伺候寡母,对钟家也是有恩的。为夫岂能当那负心之人,让她在地下,连个名份都没有?”面带戚色,钟澄厉声说道。 “就你忠义两全,我就是无理取闹!钟澄,你就知道欺负我!”杨氏愤恨不已,说着眼泪又快出来了。 “之所以今天将前尘往事都告知你,就是怕你瞎猜,跟族中妯娌们生些闲气,迁怒到无辜人的身上。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倩娘又没留下嫡子,妨碍不了你什么事。当好你的当家主母,咱们夫妻齐心,把家里和儿女们管好。将来少不得夫荣妻贵,你也没什么损失!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钟澄又回母亲墓前,磕完头就转身叫人牵来马,跨了上去,到后面张罗着大伙起程的事。 回来后,杨氏就病倒了。 妙如前去探望时,刚走进太太的卧室,里面就变得异常的肃静。杨氏脸上满是怏怏之色,看向她的目光,较之以前的嫌弃,又多夹杂了一些不甘和怨恨。让妙如心头不由得一颤! 听到她自愿留下来侍疾,杨氏就给崔妈妈递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忙把妙如拉开了,说是她年纪小,本来身子就弱,就不用劳累她来伺候病人了。 那天下午,在父亲那里描红时,妙如发现他一副神情不属,满腹心事的样子,常常望着墙上山水画发愣。 第二天,就听见仆妇私下里在讨议,老爷昨天晚上,就从书房里搬回正屋了。还有人看见老爷半夜起身,进杨氏卧房里,敦促她起来喝药。 对病中的人,人们通常会变得宽容起来,也容易互相理解。渐渐的,杨氏的病好了,钟氏夫妇和好如初。之前吵架的事,也就此揭过,两人谁也没再提起。 杨氏病好后,开始接手管理族中转来的五房祖产。钟府大管家卢元瑞的媳妇殷勤跑前跑后,尽心尽力地沟通里外。 转眼过了正月,来到了二月,天气开始暖和起来,南方春天的脚步也慢慢近了。 槐香院的主仆们,准备脱下厚重的冬衣,为春裳开始忙碌了。 没想到春裳还没来得及张罗,刚好没一个月的杨氏,又病倒了。 此次病倒,开始得的只是小伤风,都以为是换季冷暖不均引发的,躺两天就好了。谁也没当个大事,谁知杨氏一躺下就起不来了。 杨氏是五房的当家主母,这一房也没个妯娌换换手。自何氏去后,连半个主子身份的姨娘也没有一个。杨氏这一躺下就是七八天,槐香院里开始乱了起来。病急乱投医,于是各路大夫轮番上场。都诊断后,都说没什么大碍,就是找不出病因,杨氏的精神也不见转好。 最后有人提议,要不然,请道士们驱邪作法试试!院子有那么大一株老槐树,阴气太重,容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老爷,太太的病,总是那样拖着,也不是办法啊!”崔妈妈向钟澄提到这个主意时,劝说道,“好歹试一试,也好让大家安安心。” “子不语怪力乱神!本人从来不信,什么神神鬼鬼,虚无飘渺的那一套,休要再提!”钟澄断然拒绝,说着就匆匆出了门。 崔妈妈学着说给杨氏听时,杨氏对钟澄的态度也有些不解。不过想想去年老太太卧病在床,前后也有一年多,确实是没见过,他请过什么和尚道士来作过法。心中不由得郁闷起来,一时想不到其他方法,来说服他。 五房主仆这边,还没想出办法,长房那边的大太太听说了此事后,特意请了个道士,前来五房这边,帮着捉鬼和看风水。 在槐香院的里里外外转一圈后,只见那道长站定一处,左手掏出引魂幡,右手摇着招魂铃,身背一把桃木剑,口中念叨着“神兵火急如律令,法咒显圣灵,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然后执笔画出几张镇灵符咒,朝漫天一撒。大吼一声,抽出桃木剑,朝空中一顿乱砍。待符咒都飘落在地,风平浪静后,方才收工,临走前,还送了一些随身戴的灵物,要帮她们镇邪。 傍晚时分,钟澄又请来位远近有名的郎中,回来看诊,结果还是跟前面请那些大夫,说法一样。送走郎中,返回槐香院的途中,钟澄听说了,五房请道士驱鬼的事。回来后马上就找来崔妈妈,了解是什么情况,一问才知道是长房帮着请来的。 “并不是要阻止你请道士,也不是不希望你快点好起来。”钟澄向妻子解释道,“我们只是暂居在祖宅里,老族长特意挑的,最僻静最舒适的院子安置咱们,如果我们还挑三捡四,就有些不识好歹了。今天挑燃炭的毛病,明天扯个风水问题。是个人,心里都会有另外的想法!” 杨氏急了,忙辩解道“不是我让他们请道士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婶子,聊到院里的那棵老槐树,无意间说出来的,不知怎地,就传到长房的耳朵里了。”满脸委屈地,不想理睬他。 第18章 “我就这么一说!居家过日子,尤其是和族人们住在一起,靠的就是互相忍让,和睦妯娌,才会被人敬重。说得起话来也有分量。有事大家也愿意伸个手帮个忙。”说完,钟澄帮她掖了掖被角,起身出去了。 崔妈妈见钟澄走了,忙进来向杨氏禀报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了,后天老奴就前往清虚观。” 第十一章 命硬 第二天,杨氏还是没能起床,症状还是浑身乏力,精神不振,脸色蜡黄。 正屋的丫鬟们,只见得崔妈妈急得团团转,准备亲自到附近的各个大小寺庙、道观里,都去跑一趟祈祈福,烧烧纸钱,捐些香油钱。 到了第五天,崔妈妈突然从外面,请来了个叫清逸的道长。据说此道长,不仅道法精深,而且还会问诊治病,妙手回春。乃是在道教圣地,徽州齐云山修行出道,出来走山访友,云游至此。正好停留在此地的清虚道观。还有人说,他因道法高深,名声在外,在淮安府此等佛教盛行之地,每天都有不少的香客,慕名前往清虚观祈福求药的。 那清逸道长帮杨氏看完病后,也是找不出病症所在。只听见他掐指一算,说杨氏这病,是克妨所至,家中定有命硬之人,与之相克。还煞有介事地盘问家中不久前是否有过丧事?也是克妨造成的!最好让那命中带煞之人,出家修行或长住道观,为亲人祈福。才能保得自身一生平安,家宅安宁,旁的亲人友邻身体康健。 此言一出,在槐香院里的众人中间,就炸开了锅! 大家无一例外地,都把目光投向了妙如身上。想她出生时,就克掉了父母,在老太太身边没呆几年,老人家也被她克死了。现在刚跟在太太身边养着没几天,太太转眼就病上了…… 这种猜测,像长了翅膀一样,立刻就传遍了整个院落。妙如就像一个带菌体,走在哪里,身边三丈之内都没有人影,见到了她,大家都闪得飞快。 妙如真忍不住想去揪住那些人的衣领,摇醒她们你家小姐不是命硬,而是命弱。早在一年半以前,就被你家柔弱的太太给害死了。在此具身体里的,也是个命弱的,三十岁不到就挂掉了,才有幸到此一游的! 唉!当明星的压力大,当灾星的压力更大!连身边贴身伺候的四大丫鬟,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起来! 妙如欲哭无泪!心中暗想,现下好了!不用担心身份披露后,自己会出现什么危险了。不等身世大白,现在就会被人直接打包,扔进道观里,去侍奉“三清”道祖,自生自灭了。不知如若她心诚,会不会羽化飞升!到时还得感谢杨氏,感谢清逸这道士。 古人还真迷信! 也好,看能不能碰到一两个得道的高人,找到法门把她送回二十一世纪去。这个钟家大小姐的身份,确实蛮尴尬的不说平时没人过来嘘寒问暖的,对这小主子,下人们连起码的尊重敬畏也没有。等及笄后,还不知被继母,塞给什么样的歪瓜裂枣呢!嫁过去后,还要面临这个时代常见的妻妾争宠。一没个娘家人帮衬,二没有丰厚的嫁妆来撑底气。未来生活还真没什么指望了! 次天清晨,妙如耷拉着个脑袋,走进书房。未曾想到,钟澄也黑着个脸。战战兢兢地跟着父亲认完字,拿着他布置的作业,她就准备撤退,别惹人嫌了!看着父亲转身时,有些孤单落寞的背影。( 到了西厢房,钟澄把女儿放下,嘱咐秦妈妈等人“明天一早,帮大小姐穿得暖和点,我要带她出门,到灵慈寺去拜访慧觉大师!” 又告诫众人道“少信那些神神叨叨的鬼魔命理之说,做好自己的本份,不要把大小姐带坏了!”警告她们后,才转身离去。 返回书房后,钟澄开始写信,安排布置后续的动作。 坐到床上时,妙如还未从刚才的情景中回过神来。 事情解决了?她不用出家了? 周围的人不会再对她指指点点,避之不及了? 记忆中这是父亲,第一次抱她,感觉还真有点特别! 这天,是妙如来到古代后,过得最快活的一天。 不仅仅是刚刚解除被抛弃的危机,更重要的是,她突然发 现,自己又有个可依赖的靠山了。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次日,还没完全醒过来,妙如就被织云拉出被窝。等穿戴整齐,洗漱完毕,被抱到马车上时,她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睁不开眼的样子。 来到山脚下,当她被换到钟澄背上时,才惊醒过来。 趴在父亲的背上,随着他一步一步地爬上石级。妙如的小腿,也跟着一摇一晃的。此时的她,第一次体验到,前所未有的温暖感觉。 前世她就是个缺少父爱的孩子,孤独地长大,独立的生活。每当夜幕降临时,走出冷清的屋子里,她喜欢去游车河。坐在车窗边,总爱往外看路边急驰而过高楼,透过临街的窗口,看着里面的万家灯火。想象着每盏灯光下,那些平实的幸福和家的温暖…… 其实她一直就是个缺少爱的孩子,即使穿越时空,心中那种虚空感,还是如影随行! 见到慧觉大师时,妙如还是吃了一惊他的样子,跟传说中仙风道骨的高僧形象,相距甚远!起码不是她心中原本以为的样子,因为他很胖!跟弥勒佛有些形似。如果在生活中遇到,你准会以为他是一个厨子。 好像洞悉了她的想法,慧觉大师了然一笑。他这笑容,让妙如觉得,他跟弥勒佛的神韵,也有些相似了,不禁收了小觑之心。 第19章 只听得他对钟澄说道“小施主看起来,有些面善,必是我佛的有缘之人。阿弥陀佛!” 妙如腹中暗诽,他是不是见人都要来那么一句,像开场白的广告词一样。正待往下想时,只听得他接着说“小施主前额光洁饱满,眉眼生辉,长大后,想必是个不俗之辈;加之鼻直而挺、山根丰隆、鼻翼饱满,主大贵之相。只是……”慧觉大师停了下来,沉吟半刻。 得!又变成相面算命的了! 妙如的心提了起来,生怕他说出,父母缘薄之类的话来,钟澄双目牢牢盯着他,想来也有同样的担心。 “只是,小施主成年前有三劫,渡厄过去,将是一生平顺!阿弥陀佛!”说完闭上双目,手持佛珠,口中喃喃的,念起经来。 钟澄带着女儿上前施了一礼,恭敬道“望大师指点迷津,钟澄日后,必定重塑金身!” “水劫已然度过,另外两劫,恕老纳不能透露天机!”大师睁开眼睛,淡然地说道,随后双手合什,“阿弥陀佛!” 想到两年前女儿那次落水,钟澄已是信了七八分,连忙请教“大师可有化解之法?” “命中注定,在劫难逃!不过……”他顿了顿,望着妙如的头顶,“我佛慈悲,小施主可与佛缔结善缘,有佛祖庇佑,或可平安度过十五岁。阿弥陀佛!” “如何与佛结缘?”钟澄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信佛、学佛、念佛、成佛。”大师斜睨了他一眼,云淡风清说道,“若舍不得让她以身侍佛,施主不妨让她做老纳座下一位记名弟子。” 钟澄大喜,忙催促女儿“能得方丈大师点化,收之为徒,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还不快跪下,向师傅磕头!” 妙如闻言,郑重地跪下,五体投地,向慧觉大师行叩拜大礼“师傅在上,请受徒儿妙如一拜!” 大师起身扶起她,手摩着女童的发顶,心满意足道“合该咱们师徒有缘,为师赐尔法号‘净昙’。每旬挑一日上山,为师教你打坐念经。” 妙如应诺,临别之前终于问出此行目的之事“师傅,净昙在家做俗家子弟,对身边的亲人可有妨害?” “无碍!净昙天生福相,如何对亲人有妨?!”大师一副波澜不惊的从容。 回去的时候,妙如几乎是蹦蹦跳跳着下山的。 灾星的帽子终于摘掉了!她心里无比畅快! “姑娘,慢着点儿!别摔着了,等等我……”织云在后头追着。看女儿难得调皮的样子,钟澄摇了摇头,唇边含笑地跟在后面。 当晚,大小姐被慧觉大师,收为记名弟子的消息,传遍了槐香院的每个角落。通过织云的嘴,西厢房的几个人还知道了,大师对自家姑娘天生福相的断语。 又过了十来天,淮安城里发生件大事。都梁山上清虚观的道士们,被府兵缉拿下山,到府衙来问话。此消息一出,又冒出不少上当受骗的苦主,到衙门里来投案。 事件是由一起假药治死人的命案引发的三天前,淮安府衙接待了几个从徽州府赶来的捕快,说是前来捉拿妖道风玄子的。经查实,原来那位大名鼎鼎的活神仙清逸道长,就是他们要抓的对象。这风玄子本是齐云山一名普通的出家道士,因多次坑蒙拐骗,早已被逐出师门。后来流窜到淮安,在清虚观里挂单,化名叫“清逸”,来此地继续行骗。在本地也犯下不少案子。 当钟澄把此等消息,当着杨氏的面,告诉崔妈妈时,只见后者扑咚一声跪倒,开始忏悔说,不该听信清逸那道士的妖言,在钟府里生事,对不起老爷、太太和大小姐! 钟澄冷笑一声“听信他的妖言?可人家却说,是有人出了银子,主动请他配合,作戏来蒙人的。” 随后对杨氏说道“希望娘子的病,早点好起来!道士的法子不管用,咱们就请和尚,和尚再不行,咱们派人去杭州府。把裴太医再请来,为夫一定竭尽所能,为娘子治好此病!”说着,转身拂袖而去。 第十二章 生辰 第二天,到杨氏房里问安时,妙如就发现她和崔妈妈,神色间颇有些不自在。倒也没多为难她,请完安后,就被 打发回去了。 妙如也没管许多,行礼告退后,转身要去父亲的书房里,完成每天的功课。刚走到老槐树底下,就听身后有个稚嫩的声音叫住她“站住!” 转过头来,妙如看见妹妹妤如,穿着件素灰色袄子,面带怒色地站在自己身后。 “妹妹有什么事吗?”妙如柔声问道。对小她快两岁的这个妹妹,她一向采取退让策略,尽量不招惹激怒对方。 “谁是你妹妹?!”妤如强装凶狠地对她威胁道,“警告你,不要再靠近我娘,不要再带累她生病了,你这个灾星,离我们越远越好!什么时间离开咱们家……”正待继续说下去,就被身旁的贴身丫鬟琳琅捂住了嘴巴。 妤如挣扎着不肯依,只见琳琅指了指她身后,在耳边小声提醒道“老爷来了,在后面!” 闻言,转过身来,只见那一向和蔼的爹爹,正铁青着脸,站在她身后,一脸难以置信的惊怒之色。 感知到父亲的怒气,妤如心虚地垂下头,等着钟澄发话。眼角偷偷留意着他脸上的表情。 “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钟澄沉声质问女儿,浑身散发的低气压,让妤如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没谁教妤儿,是我自己听来的!”她嗲声嗲气地答道。 “抬起头,挺起胸来,堂堂正正告诉爹爹,是谁教你说的?”钟澄不悦地加重语调。 第20章 “哇”的一声,妤如被突如其来的凌利眼神和怒气吓哭了。 琳琅见势不对,赶紧溜回正屋,去搬救兵。 “没事你吓她干嘛!”杨氏从里屋冲了出来,连忙把女儿一把搂进怀里,轻声安慰道“妤儿乖,别哭了!有娘在,没人敢吓唬你!” “你养得好女儿!”看见杨氏无原则地护短,钟澄的气就不打一处来,“钟家从来没教养出,这等出言无状、粗鄙骄横的女儿。小小年纪就口出恶言,公然要赶自己姐姐出门!” “怎么了?嫌丢脸了?不想要妤儿这女儿了?要不,把我也休了,让咱娘俩一起回京城去!”杨氏抱着女儿,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寸步不让地反击道。 “怎么,能起床了?!还不回屋里去,也不顾惜主母的体面和形象!”钟澄环顾了四周,发现院里的下人们,都朝向这边望来,有些甚至想围过来劝架。他强压下的怒火,低声喝斥道。 杨氏这才发现,她成了下人们围观的焦点,悻悻然抱起女儿,回了正屋。 跟妙如交待几句后,钟澄就派人把她送到书房。自己则尾随杨氏,也进了正屋的卧室里。 把下人遣退,抱走女儿,关起门来,夫妻俩就从女儿的教养问题,吵到此次杨氏装病,逼走大女儿的企图。杨氏借成亲时他的隐瞒,给自己带来的委屈,指责钟家无理在先。钟澄又拿出她对婆婆种种的不孝,对怀孕妾室的狠辣,对继女的薄待,指责杨氏没做人媳妇和当家主母应有风范。 一时间两人吵得昏天黑地,没人敢靠近正屋。那天,妙如在父亲的书房呆了整整一天,都没见到他的人影。最后只得一个人怏怏地回了屋。 也是从那天开始,钟氏夫妻间,开始了旷日持久的冷战状态。 随后几天里,钟澄特意请族中长老开了祠堂,把妙如的名字记入宗谱林氏名下。 日子这样过了七、八天,转眼就到了二月的最后一天。 与往日有所不同的是,一大清早,妙如屋里的管事妈妈,就被钟澄叫走了,过了很久才回来。到下午时,秦妈妈带来一帮人,在妙如所住厢房旁边的耳房里,设了个香案。正中间摆着个牌位。等一切收拾妥当后,秦妈妈示意妙如,朝牌位磕头、敬香。把祭香插进香炉时,妙如赫然发现,牌位上写的是“显妣钟门林氏之灵”几个大字。 看来此身体原主的生母就是这位了。妙如心中暗想,能把她灵位公然摆出来,想是跟太太已经摊过牌了。近两个月来,关于杨氏种种不对劲的疑团,总算是解开了。 一切摊在明面上了,真好! “妾身未明”的尴尬和担忧,总算是不存在了。虽然前路仍然凶险,但在妙如心中,还是有股说不出的畅快之感。有种头顶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下的感觉,就像经历了一场人生大考,结果是什么,通过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前面的目标更清晰了。既然摆在明面上了,她就可以有针对性地防范了。 可此时的杨氏,就不那么畅快了! 从下午起,正屋那边不断传来茶盏打碎的动静,和婢女被训斥的声音。侍候的丫鬟婆子们,干活时都端着几分小心翼翼,走路时,都是轻手轻脚的。 “小姐,信已经叫杨二响家的带回去了,一个月后,老爷准能收到。小姐尽管放心,杨二响那奴才办事,最是妥当。”崔妈妈的声音打破了屋里的寂静。 已是掌灯时分,槐香院女主人住的寝间,还是一片昏暗。崔妈妈目光巡视了一周,才发现她家小姐,正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微光,静静地发着呆。 “奶娘,你说爹会训诫他吗?”杨氏缓缓转过脸来,面色憔悴萎顿,声音有些暗哑。 “小姐是希望老爷教训姑爷,疏远姑爷吗?”崔妈妈确认。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想让爹教训教训他。看着他迫不急待地把林氏的牌位搬出来,一点都不顾及我的感受,心里就有一团火。明明他自己说的,跟爹爹有约定,要等封诰命时,才公布于众的。”杨氏愤愤然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老爷会为小姐做主的!”怜惜望着她,崔妈妈劝道,“不要多想了,小心伤了身子,这些天,您 晚上也没睡好!” 此时院子西边的厢房内,灯火通明,屋子里四五个丫鬟婆子,正围着个女童在做针线。 “秦妈妈,上午老爷跟你交待了什么?”就着灯光,正学着打络子的妙如,一脸好奇地问道。 只见她手一抖,针头刺进了食指指头里,秦妈妈忙把手指放进嘴里吸吮。心中却暗想这姑娘真是小人精,啥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老太太临走前,还担心她长不大,谁知她小小年纪,对危险比谁都警觉!才刚过五周岁进六岁,说出去谁会信啊! “也没说什么,姑娘想是已经猜到了!”秦妈妈也不避忌其他人,神色凝重地答道,“下午祭拜的牌位,姑娘可知是谁的?” “祖母临终前告诉过,说妙儿的生母姓林,生妙儿时难产走了,今天那木牌上,好像有个‘林’字,老爷教过。”妙如一脸平静地答道。 “姑娘可真聪明!林氏夫人是姑娘的生母,也就是老爷的元配妻子。上午老爷把奴婢叫去,就是安排这事,方便以后姑娘怀念生母时,有个上香祭拜的地方。”秦妈妈平静地道出原委。 屋里的其他几个人,听到此话,显然是吃惊不小。她们万万没想到,老爷原是娶过亲的!现在的太太,竟是填房!再一联想起老太太生前,对姑娘的百般疼爱,太太最近对姑娘的态度。心里都隐约的有了一些明白。 第21章 “老爷还嘱咐奴婢,好生看顾好姑娘,最好寸步不离地跟着,尤其是接近危险的时候。”说着,若有所指地朝东边那方向望了望。 妙如当下心领神会,握住秦妈妈的手,对剩余几个人说道“我们几个,都要保重自己,不能随便出去招惹事端。跟人来往时,也要机灵一些,可别让人拿住把柄。到时姑娘我,也不定救得了你们。大家相互帮衬着熬过这几年。等我长大了,绝不会忘记各位的功劳!” “说什么功劳?!我们都受过老太太的大恩。照顾姑娘,是份内之事,不然老太太也走得不安心。姑娘只管放心!”织云带头表态,其余几个纷纷点头附和。 因着倒春寒,窗外正下着绒绒春雪,屋里却是暖融融的。突然门外有个小丫鬟来找锦绣。她告罪一声,跟着就出去了。约摸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回到屋里。 一掀门帘走进来,锦绣就神秘兮兮地凑近烟罗的耳边,小声说道“你猜猜,刚才是谁找我?” “大半夜的,在这里装神弄鬼!还不快从实招来,别把姑娘吓着了!”烟罗并不上当,抖了出来,让大伙儿一起来逼问。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投到锦绣身上。她无奈,只好坦白道“刚才老爷身边的画意来找我,说是老爷想进隔壁屋里,去祭拜先夫人,要我张罗着开门,伺候香烛!” “是了!今天是姑娘的生母林夫人的忌日,老爷理应会来上香的。”织云无不感叹道,“以前每到此日,老太太总要吩咐奴婢,为姑娘穿得一身素净,跟着一起进庙去上香。现在想起来,那时老爷就是再忙,这天,也是会侍奉在侧,陪着一同前去的。原来拜祭的是先夫人。姑娘可还记得这事?” 妙如在心里嘀咕着,我本来才来一年半,跟着祖母也上过几次香,哪知道什么日子是特殊的!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是摇头。 “说起来,今天还是姑娘的生辰。老奴也是到今天,听老爷提起才知道的,奴婢们也没来得及准备,明天给姑娘补送寿礼!”秦妈妈一脸愧疚地提道。 “娘亲的忌日,让妙儿哪有心情来庆祝自个的生日?妈妈还是不要再提了,至多大家一起吃碗寿面应应景,可好?”妙如连连推辞道。 “也是!烟罗,你到厨房看看熄火没有!没熄的话,让聂妈妈下几碗长寿面来。咱们一起陪着姑娘过生辰!”秦妈妈吩咐道。在烟罗正要出门时,她又偷偷拿出几块碎银子,塞到她怀里,低声嘱咐道“不要太招摇了,暗底里打赏给厨房的几位,就说是我的寿辰,姑娘吩咐要为我庆生。小心别让正屋的人看见了!” 第十三章 生花 “姑娘,奴婢只寻到了梨花,没找到桃花!” 晨曦透过书房外间的窗棂,照进了屋里。“果然是名师出高徒!”钟明信不吝赞美道。 “你就别夸她了,再夸,小尾巴就翘上天了!”钟澄嘴角微翘,打趣起女儿来。 “我不信!信哥哥上哪儿看姐妹们的画作去?难不成你与她们同窗过,还是你当过她们的先生?”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妙如朝他眨了眨,带捉狭之色问道。 “那有何难?!每年中秋节,族中姐妹们都要制作灯谜,还比赛呢!那种时候自然见多了!她们得学一二年,也才有此等水平。”钟明信解释着。 “还有此等有趣的活动?”妙如来了兴致,心生向往!眼巴巴地望着他,希望他多说点。 “不只这些,七夕节乞巧,中元节放河灯,中秋游园猜灯谜……”钟明信一一列举,勾得她既羡慕又向往。 望着拿画笔发呆的妙如,他突然灵光一闪,瞅着妙如说道“对了,现在此等情形,可打一成语!能猜出来吗?”钟明信用手一比,对着书案方向示意道。 “她字还没认全呢!哪会什么成语!别让她出丑了!”看着他们说得起劲,钟澄也来了兴致,饶有意趣地掺和进来,对女儿又是一番打击。 “济济一堂!”妙如哪肯示弱?!抢先出声。 见钟明信摇摇头,她又蹦出一个“群英荟萃!” 钟澄上前就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你还真不谦虚!” “画 蛇添足!”钟澄指着她手中的笔,笑道。 “九叔快接近了!再猜!”钟明信打气道。 “画龙点睛!”妙如决定豁出去,不要脸皮了! 钟明信一听,忙用手指来回刮着自己的脸颊,比着堂妹羞她。 “妙笔生花!”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父女俩一时愣了神,半晌才回过味来。只觉得脸上发烧,妙如不敢抬头看其他人。 “嵘曦公子果然才思敏捷,名不虚传也!”钟明信向汪峭旭拱了拱手。 “哪里,哪里!奇技淫巧而已,难登大雅之堂!”汪峭旭红着脸谦虚道。 小小年纪竟然满嘴的之乎者也,老气横秋的! 妙如不禁为古人的早熟,腹诽不已,甚觉无趣。 她撇了撇嘴,收敛心神,端坐回案前继续作画。其他几个人,边走边说进了书房里间。 钟澄把两个小辈引进书房后,叫来婢女墨香,泡上明前碧螺春。 “信儿可打算今年下场?”钟澄出声问起堂侄的学业计划。 正在一边观赏墙上书画,突然被堂叔这么一问,没心理准备,钟明信随口接道“侄儿是有那个想法,在族学中也学了七八年,我想试试自己的水平。” 随即他站直身体,恭敬地向钟澄作了一揖“九叔可是有什么指点侄儿的?” 第22章 “你的授业先生怎么看的?”钟澄并不直接给意见,先摸摸他的底。 “彭先生说我的基础还算可以,不妨考着看看。先摸清方向,试试水,才好努力。”钟明信跃跃欲试。 “功夫在书外,平时多跟他人交流交流,再拿些前人传出的佳作例卷多看看,进场时正常发挥就行了。”钟澄随后又教了些现场发挥和保持心态的窍门,两个小辈听得目不转睛。 “旭儿,此番来江南,可有想好?你要见哪几位大儒?姨父这就帮你引荐,有些可去书院亲自见识见识。在那里观摩论道讲学的学术氛围,定能让你收获不少!”钟澄又问起外甥的打算。 “想先去格致书院见下谨明先生,家师常先生托甥儿带了些东西给他。”汪峭旭恭敬地回道。 “那好,定好出发时间后,知会一声!姨父安好排管事和护卫送你过去。”说完,又和两晚辈聊了会儿闲话,钟澄就带着他们,一起走出里间。 外间这边,妙如已经画完了她的“素梨”,正在左下角题词落款。 刚收笔,就见里面的三人谈完出来了,妙如忙藏起她的作品。但还是迟了! 钟明信眼疾手快,叫道“干嘛收那般快!妙妹妹也不给哥哥们品评品评呀!” 钟澄走在后面笑道“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懂得藏拙!” 妙如只得画作拿了出来,一边抚平,一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道“刚学画,有什么好品评的,上不得台面的涂鸦之作,想笑话早说嘛!” “九叔,你就教妹妹背香山居士的长诗了?”最先看到的钟明信,夸张地叫了出来。 其他两位不明所以,凑过来一探究竟。 只见画纸的左下角,画作者用不太娴熟、稍显稚嫩的书法,歪七扭八地题上了“梨花一枝春带雨辛酉年四月初三净昙题”一行字。 钟澄哑然失笑,想不到那句诗,被她用到了这里。想起钟明信问起的诗词一事,又有些困惑,也用不解的目光望着女儿。 此时妙如才意识到问题所在,有些懊悔不该一时冲动,就露了底。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解释道“我怕刚学的字换个地方就忘了!拿来爹爹的诗集,试着认了认。这句诗里几个字儿,妙儿全认识,就记下来了!” 钟澄暗舒了一口气,不想让女儿过早接触此等悲春伤秋的诗词,担心她慧极必伤。 在一旁沉默的另一位少年,正神色复杂地望着妙如,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他四岁启蒙,六岁时因能背得两百首诗词,已被众人捧为神童了。而眼前的小女孩,启蒙半年不到,不仅成语脱口而出,诗句也是信手拈来,用得还此等妥帖切题。这还不算中间拿来学画的时间。 汪峭旭突然觉得,以前自己的骄傲自满,实在太没道理。被先生说中了——坐井观天。同时心中又暗自庆幸,出来这趟游历,算是来对了!江南一带,果然钟灵毓秀,人杰地灵!后院一个小小六龄女童尚且如此不凡!让他对即将到来的探访,顿时多了几分期待! 第十四章 来信 晚膳的时候,妙如终于弄明白,旭表哥的真正身份了。 “长公主的身体,可还康健?”杨氏一边热情地给汪峭旭夹菜,一边问候他家人的情况。钟澄坐在杨氏身旁,默默关注着这姨甥间的交谈。 “谢谢!托姨母的福,祖母的身体一向都好!”汪峭旭道完谢,向杨氏提到,“甥儿来江南之前,到大学士府看望过外祖父和外祖母,他们两老身体也都还好。还托甥儿给姨母带了封信,嘱咐姨父姨母不要惦念他们。”说着,就要起身叫贴身小厮去拿信。 杨氏忙拦下,表示不着急,吃完饭再说。她还下意识地偷瞥了上首的钟澄一眼。 “旭儿此次来江南,在二姨家多住些日子,二姨有好些年没看见你了。上次见到时,你还只有妤儿这般大,转眼就长成大人样了。”望着外甥,杨氏感叹道,“映儿也大了吧!上回你母亲来信说,她都开始学针线了,可还听话?” “只听祖母和师傅的话,其他人谁管不住她,像只皮猴子似的!”少年板正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宠溺的 温柔之色,让一贯装大人的他,呈现出此般年龄本来的稚气和纯真。 钟澄抿着嘴,挟了一筷子嫩芽般的青菜到他碗里,劝道“此乃淮安的特色菜——升泽蒲菜!尝尝看,京城可吃不到这样正宗的。” 连声谢过,待吃到他嘴中,少年夸起这道菜来。就那样你一筷子,我一勺子地,在钟氏夫妇热情劝声中,宾主尽欢,其乐融融。中间夹杂着洪妈妈哄妤如吃饭的声音。 妙如则坐在另一头,心无旁鹜地用着餐,举止从容,悄无声息的。似乎不希望有太多关注在她身上。席中,汪峭旭带着疑惑,朝她那边望了好几次。心中纳闷书房里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怎么到了饭桌上,竟能如此沉默斯文了,像变了个人似的!跟家中他妹妹完全不一样。 一顿饭在姨甥俩亲热的叙旧声中,就这样结束了。 天色已暮,屋檐下的白色灯笼都陆续点上了火,星星点点的,槐香院已恢复成寂静一片。 北边的正屋的厅堂里,杨氏跟汪峭旭正聊着家常。 当远道来的外甥,把杨阁老的来信拿出来,交到她手里时,杨氏的眼帘上立即蒙上了一层泪影。 少年忙安慰她道“外祖父让二姨稍安勿燥,待明年起复时,想办法运作一下,把姨父调回京里。到时大家就都能在一起,时常见着了。” 第23章 顾不得擦试眼睛,杨氏一把抓住他的手掌,激动地问道“父亲真的这样说?你不是哄二姨开心的吧?” “甥儿不敢,当时外祖母也在旁边。她老人家也像二姨一样,高兴得不得了,忙赶着要去上香,请菩萨保佑心愿达成。最后还拿出礼物让甥儿带来。”汪峭旭含着笑,凝望着她,柔声安慰道。 “母亲可有托你带来什么话?”含着泪,杨氏急切地问道。 “外祖母说,这些年让二姨受委屈了,就盼着早日在京里,看到二姨和妤表妹。”望着杨氏,汪峭旭补充道,“我娘也说,希望你们早日回京,一家人团聚。” 送走外甥后,杨氏才打开父亲的亲笔信。待看完后,她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是该怨,该悔,还是该庆幸! 晚上独自躺在宽阔的柏木雕花床上,杨氏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 想起父亲信上的解释,她的思绪又回到了七年前 那年在宁王府的花园里,她撞见了自己未婚夫,与他那青梅竹马的恋人,在隐蔽的角落里互诉衷肠。一怒之下,她当场吵嚷出来。此事在京城官宦勋贵女眷圈里,很快就传扬开来了。虽然在她央求下,父亲最后帮着退了亲。可她不识大体,善妒的名声,还是随着那次事件,传了出去。后来再上门提亲的媒人中,来自公卿贵胄和官宦世家的,慢慢绝了迹。等过了十六岁,她的亲事还没着落。反而始作俑者的那对贱男女,经过这一闹,倒是成全了他们。她却几乎成了上流社会闺阁聚会时的笑料。 后来新帝登基开恩科,头甲第三名探花郎,是位年方弱冠,丰神如玉的年轻公子。御街夸官时的风姿,名满京华,引得众多闺阁少女芳心暗许。谁知那个叫钟澄的探花郎,琼林宴上出现过一次后,在京中就绝了迹。差不多后来半年时间里,上流社会宴席上,家有待嫁闺女的贵妇话题中,总不时有人,若有若无地提到那位,才貌全双又神秘莫测的青年才俊。 当父亲提起此亲事时,杨氏心中暗喜,当时她真的感谢过上苍没有亏待她!没想到踢走一个贱男,能等来此般成色的如意郎君,真是意外之喜! 唯一遗憾的是,刚嫁人就要随他到偏远地区就任。这对之前因亲事,被人嘲笑得抬不起头来的杨氏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缺憾!在昔日姐妹面前扬眉吐气,扳回面子,不知几时起,就成了她一块心病,让她一直耿耿于怀至今。长久以来的夙愿,被丈夫有过妻子的真相,给生生击得粉碎。让她如何不恨?! 父亲信中提到,当年殿试时,新帝就十分看好钟澄,谁知没过多久,他就上表请了丁忧。父亲的人后来在扬州的宝应,碰巧救助起钟家祖孙俩,并把她们护送回去与钟澄相聚。才有了后来结成翁婿的机缘。当时父亲担心,新帝要动手清算老臣,为了给杨家留条后路,也为了给女儿觅个好的归宿,就起意把她许配给了钟澄。刚成了亲,又把他们打发得远远的,远离风起云涌的京师,避过了那场风波。 父亲劝解道,钟澄虽然成过亲,但元配没留下嫡子,当结发还是填房,并无太大区别。加之自己有恩于钟家母子,以钟澄恩怨分明的品性,女儿在婆家,必定不会吃太多的苦。如果把她嫁入京中的高门大户,以她的性子,在那种复杂环境中,未必应付得过来。 之所以要瞒着她,女婿娶过亲的事,就是担心,以她心高气傲的性子,为此事与钟澄闹别扭!为了让小两口的感情有个好的开头,特意与女婿商量,先瞒着她几年。原打算,等有了诰命封赏时,再跟她说清原委,她心里也好受些。 最后还嘱咐她道,既然真相已明,就不要与女婿闹别扭了。把妙姐儿视为已出,帮他打理好后院,才是正途。没有嫡子之前,还是低调点好,把心胸放宽广些。 来龙去脉虽然已经弄清,杨氏更郁闷了。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连父亲都不支持她。明年就要回京,面对众多的亲朋好友,到时总会有人提及此事的,一想起此事,她心里就堵得慌。她,一个低阶文官的继室,还无子傍身!遇到昔日的那帮姐妹们,还不知道怎么埋汰她呢! 妙如的存在,就像是专门提醒她身份的标签一样,像根刺在她心口上。插 得更深了。 带着丫鬟回房时,妙如发现屋里的丫鬟仆妇们,正聊着汪家小少年的八卦。想想她们也是憋得太久了,也就由得她们去了。 让织云拿出丝线来,她坐在灯盏下打起络子来。外间屋里,不时有一些声音飘进来,给这静谧的夜里,带一些生趣。 …… “定北侯世子,当年在家国双重孝期里,强纳民女,把祖上传下来的勋位给弄丢了。汪家表少爷的父亲,也是在新帝登基那年的变故中,一病不起的。一直用人参吊着,也有五六年了。汪家二房也没个撑门面的人,靠着姨夫人,辛辛苦苦拉扯大两个孩子,也真不容易。虽然有长公主那个婆婆在上面罩着。” “可不是嘛,在京城那些勋贵高门里,没个当家男人撑着,任凭再富贵,日子都不好过!” “听说有大臣提议,将定北侯的爵位让二房的旭表少爷给袭了。表少爷为了避嫌,以走访名师为借口,躲来江南的,说是准备明年下场考秀才。” “为啥要避嫌?” “可能是怕长房的昊大奶奶,心里不舒坦吧!她男人虽然丢了勋位,可她生有三个嫡子。大的那个,说是已经七岁了,再过两年也能出来了。” 第24章 “你上哪儿对汪家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忘了,我嫂子在二小姐房里当差。旭表少爷带来的人中,有她一个从小就要好的姐妹,正好来探她,听她们聊起来的。恰好我在那儿,帮着给侄儿缝肚兜。” 屋里的妙如一边打着络子,一边听着汪家的八卦。 心中暗想,原来这个旭表哥,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难怪那般早熟!不过,这么小的年纪,就能一个人远行游历,看来早熟也有早熟的好处。她是不是也该把早熟独立的一面,表现出来呢?让父亲早点把她放出去见见世面!哦,好像不行,她是个女孩,该死的封建社会! 而八卦中的主角汪峭旭,此时正在给他远在京城的亲人写回信。 “少爷,带来的礼物都交给徐管事了。我们真的只是出来游历,不去就读吗?”他身边最得力的随从小毅问道。 汪峭旭拿起手边的扇子,就敲了他的额头,“比你家少爷还着急!不先出来看看,哪能知道值不值得留下来?还有,让送信的小子,先不要漏了口风。等定下来后,以后我会亲自向祖母和母亲请罪的。” “少爷,如果决定留在江南,可不可以把小铃调过来伺候?”小毅试探道。 “你担心什么吗?她是我的贴身丫鬟,没人敢动她分毫。只管放心当你的差,再罗里罗嗦,就把你送回去,不用跟在这里了。”少年威胁道。 小毅慌得忙摆了摆手,扑咚一声跪下猛地磕头,急声道“小的再也不敢了,少爷饶了小的这回吧!” 汪峭旭见他还算识趣,挥了挥手就让他退了下去。 昏黄的灯光下,只见这个仅有十二岁的小少年,微蹙眉头,想着白天在钟家的所见所闻。思忖着,如何给那担心女儿处境的外祖父回信,怎么描述,钟氏夫妇间暗流汹涌的情形。 第十五章 上山 第二天,汪峭旭就离开了钟家,前往扬州江都的格致书院,去寻师访友。 钟氏夫妇又回归到相敬如冰的状态。 不过到了后来,杨氏每天晚上,开始往钟澄书房里送夜宵,甚至当着他的面,要求妙如跟着婵如一起,喊她为母亲。妙如不明所已,望向父亲,看见他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妙如顺从地把“太太”改口成了“母亲”。 妙如继续过着练练字,学学画,这种古代宅女的生活。 从那天题诗事件后,妙如终于获准,可从父亲书架上取书来看了。 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杂书了,她不禁心情大好。 像饿牢里放出的饥囚一样,妙如整天捧着各式各样的书,在屋里啃着,真正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那般。也没时间学打络子了,更没功夫教小丫头莲蕊认字了。 从书上,她了解到,这是个类似中国历史上宋明时期的朝代,国号大楚。北方也有鞑靼、瓦剌等游牧部落。自太祖姬越起兵推翻旧王朝,建立了楚政权后,先后平定四方,至今经历了四代君主,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武官从勋贵子弟和武举中选拨人才,文官靠科举八股取士。像自己的父亲,虽然是书香世家出身,也是由白丁一步一步考出来,才走上仕途的。 这个时代儒道释盛行,像灵慈寺就是江淮一带香火鼎盛的禅宗古刹。因曾供奉过佛指舍利而佛名远播,至今仍不少朝圣者,慕名前来朝拜和敬献香火。慧觉大师,就是灵慈寺第三十六代方丈法师。在二十年时间里曾开坛**数十场,在江淮一带的佛教信徒中颇有威望。 原来自己的师傅那么有来头!妙如不禁对他肃然起敬。 恰逢四月初八佛诞日。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妙如就辞别家人,带上两三个丫鬟婆子,由家丁护卫着,前往灵慈寺上香。钟澄不放心女儿单独出门,在后面追了出来,一起上了云隐山。 清晨的山峰间,云雾缭绕,把远处的山影,渲染得像水墨画的意境一般,有几分仙境的飘渺。早起的鸟儿在林间啾啾地叫,一派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的景象。 真是个好地方! 嗯,等自己老了,就来这里隐居吧!妙如心底暗自赞叹,竟有些羡慕那些寄情于山水的隐士来。 “爬不动了吧?!还逞能!到爹爹背上来!”看见她没跟上来,钟澄回过头来寻她。 “求神拜佛,贵在心诚,若被人背上来或抬上来,那干嘛还要亲自上山拜敬呢!在家磕头不就行了?!”妙如也没打算偷懒,跟了上去。 “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这些歪理!”钟澄笑骂着她。 一路走走停停,到山顶时,太阳已升得老高了。妙如累得,眼看着就要瘫软在地,旁边的烟罗忙扶起了她。 待单独见到师傅时,已是未末时分。 当日灵慈寺有大型法会,混在人群中听慧觉大师**时,妙如觉得自己,犹如又回到了前世的大学礼堂,听着名师开的心理学讲座。 恍若隔世就是这种的感觉吧! “净昙今天可有所获?”回到禅房拜见师傅时,大师慈爱地向她问起来。 “净昙今日才明白,原来自己的烦恼,皆缘自于妄想、分别、执著。只有‘放下’,才能过得快活和自在。可是师傅,我若放下了,别人没放下,还是会给自身,带来危险和伤害的呀!”妙如苦恼地嘟着嘴。 “你得了自在和快活,何必管他人放不放得下?!万物自有缘法,种善因结善果,种恶因结恶果,他日自有业报。阿弥陀佛!”慧觉大师云淡风清地一笑,“净昙果然与佛有缘,慧根不错!就是有些执念还放不下。” 第25章 妙如撇了撇嘴,心说,我要都放下了,直接就剃度出家了,还来此处得瑟个什么劲啊! 大师望着妙如脸上丰富的表情,也不以为意,随口问道“净昙可愿留在寺院里,为往生的亲人念几天经,陪为师参几日禅?” 妙如一听此提议,立刻来了精神,忙答道“好啊,不过要先请示父亲!” 当天傍晚,钟澄就带着几个随从下了山,把妙如跟几个丫鬟婆子,留在了灵慈寺里。 晚风习习,站在离禅房不远处的亭台上,妙如靠着栏柱眺望着山下,那里有一片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夜色里,有些像天上的繁星,遂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声,对身后的烟罗说道“你看,从这里鸟瞰下去,夜色中的云隐山,才是最美的——山影巍峨,灯火阑珊!” “是不错!缥渺朦胧,影影绰绰之美,含而不露!加上半明的月光,像蒙了层纱一样!”一个小少年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妙如吓了一跳,从柱子后面转过身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只见一个白衣小少年,在亭子旁边站着。妙如装着没听见他刚才的话,也不搭腔,忙着四下寻找她丫鬟的身影。 那个少年见到她,脸上露出讶然之色。刚才发出喟叹的,竟然是个垂髫小童?!这个事实,让他有些回不过神来。见妙见四下张望,像是在找人,忍不住好奇起来。 “找你的婢女吗?”少年见她穿着虽然素雅,举止眉眼间尽显落落大方,这才问出声来。 妙如这回过头来,暗藏戒备地打量着他。半明半昧的月光下,看得也不是很真切,只觉得,他生得剑眉星目,面色冷峻,个子较高,身子却比较单薄。看得出,正在长身体的年纪。 “大哥哥,你看见她了?”从亭台的石凳上跳下来,妙如忙朝少年问道。 “出来的时候,看见她刚进屋里去了!”少年懒懒地答道,“大晚上的,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在外面瞎逛,也不知害怕?!” “佛说物随心转,境由心造,烦恼皆由心生。忧喜惧嗔贪皆是如此!阿弥陀佛!”妙如学着老禅师一副摇头晃脑的模样。 “噗哧!”少年笑出声来,先前扳着的扑克脸,瞬间生动起来。 看见他笑了,妙如也不知害怕了,抑望着他的脸,问道“大哥哥还没睡,也是有心事吗?” “你有心事?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的心事?”那少年一脸怪异地瞧着她。 “人吃五谷杂粮,哪能没有心事!唉!”妙如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 “吃五谷杂粮,关心事何干?!只听见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说法!” “吃五谷杂粮,难免生病,生病就会经历生、老、病、死,就会产生爱别离、怨憎恚、求不得的烦恼心事……” “等等,你的转折也太多了,‘吃五谷杂粮’跟‘有心事’没直接关系!”少年打断她的忽悠。 “就有!”妙如不甘示弱,继续胡诌道,“你吃五谷杂粮时,会不会想到,农民大伯们种粮食时的辛苦?” “一米一粟当思来之不易,自然会想到,它们粒粒皆辛苦!”少年点头赞同道。 “你想事件时,是用哪里想的?”妙如不动声色地给他下了套。 “当然是用‘心’来想啊!”少年想也没想,直接脱口而出。 “那不就得了,吃五谷杂粮时,想心事嘛!怎么可能没联系?!”妙如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 少年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此时才发现自己上了当!竟然还是败在一个黄毛小丫头手里,满脸的懊恼之色。 “你是辩不过净昙这小丫头的,她的师兄师侄们,有不少都败在她这张嘴下!”慧觉大师连件袈沙都没披,一身素布僧袍,就迈了出来。 “师傅!” “大师!” 两人纷纷上前施礼。 “阿弥陀佛!小友可是还在为家中之人烦恼?!”慧觉大师慈蔼地向少年问道。 少年欲言又止,用眼神斜睨了妙如一眼。 妙如心下当即明白过来,赶紧找了借口向两人告辞,很 得眼色地溜了。 人家的**,还是不要随便听的好!此乃妙如一贯的处世原则。 此夜过后,妙如再也没在寺里见过这少年,师傅也没提起过。 就这样过了几天,妙如日日为祖母和生母念经,早晚为家人祈福,闲时和师傅论禅,和师兄师侄们辩道,日子过得也还逍遥! 最近她又找到了个新乐趣。 那一天,妙如秉着日行一善的原则,主动要帮小沙弥悟心,给师傅送饭。经过后山腰,往明阳大殿的方向,那里斜着一条小径,看着好似可以省些路程。为了让师傅早些吃上热气腾腾的斋饭,妙如决定抄近道,后来居然真让她走通了。 回来的时候,妙如又特意按原路返回。踏着青青芳草,耳边响着潺潺的流水声,鸟虫在周围啾啾地鸣叫,好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的旖旎风光。春光里,妙如顿时感觉前所未有的畅快和惬意! 快接上大路前的左上方,她忽然注意到,路边的灌木丛中,有处出现了个小缺口,底下的草皮也有些磨损,好似经常有人从那里经过。她来的时候走得急,并没有发现。带着三分好奇,七分探险的精神,妙如拨开了那丛树枝,钻了过去。站定后抬起头来,眼前猛的一亮,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齐整苗圃,分门别类种着各式花草。那些植物,妙如没怎么见过,但可以肯定,不是山上常见的那几种。她对植物一向不太在行,前世时虽然养过几盆花草,却都是极普通好养的。在不远处,她又发现了一个药庐,看样子这些种植花草的田地,是由专人打理的药圃。以前在庐山旅游时,在那里也见到过类似草药田圃。 第26章 妙如在药庐里叫唤了半天,也没人应声,只好一个人悻悻然地走了。 第十六章 学医 晚上陪师傅打坐时,妙如问起此处好地方。(慧觉大师告诉她,那是她慧明师叔制药的所在,一般人没谁会去。慧明师叔也不喜欢有人打扰! 妙如颇有些失望,但还是不甘心,问道“师傅,寺院也替人看病抓药吗?” “本寺一向以扶危济困为已任,普渡众生为宗旨。遇到灾荒之年,师兄弟和同门弟子们,都会下山去施医赠药。遇到有穷困之人,上山求医问诊的,慧明师弟也会替他们诊治一二,以解病患之痛。”慧觉大师娓娓道来。 “这种传统真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要是我也能问诊,就好了。那样,净昙也能为这项公益事业,贡献一份力量了!”妙如颇为遗憾地说道。 “公益事业?!”慧觉大师接口道,“此等叫法,很不错!净昙有这等心性,实属难得!释家讲究立地成佛,修行的目的在于开悟。佛祖在菩提树下悟道而成佛;达摩祖师,面壁十年,见性成佛。净昙有这样的想法,足以说明有此慧根,何不在本寺习得医术,将来也可以救人于危难!” 妙如大喜,当即应允了,求师傅帮忙安排。 第二天,在慧觉大师的引荐下,妙如成了慧明师叔麾下一名小药童。每天跟着他种花养草,捣药制丸,忙得不亦乐乎。半个月过去了,妙如悲催地发现,慧明师叔半点病理、药理知识都没教给她。药草倒是认识了不少,每种药草的药性摸得也差不多了。就在她快不耐烦时,慧明师叔扔给她一本画满草药图案的书,让她背熟,不识的字找人问问。 妙如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的小身板,限制了她学习的机会。其实她很想告诉慧明师叔,大部分的字她都认得,就是不认识的,也能猜个**不离十。如果教好了中医基础理论,她应该是看得懂医书的。想当年高考时,文言文的题,她可是拿了满分的。 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机会难得。妙如有了具体目标后,连夜苦读,飞速地完成了师叔布置下来的强记任务。有前面半个月的实践作基础,这些草药记起来,也不算太难。 当她站在药庐前被抽查时,妙如背草药时的反应速度和准确性,还是让慧明师叔大吃了一惊。镇住老师的后果就是,她不仅要当药童,还得当见习生。慧明师叔每次看诊时,都要她在一旁伺候,教她如何辨识症状,望闻问切的技巧,还让她用自己的方式记录下来,回去后归纳总结。每天忙得团团转,累得精神恍惚之余,突然发现此场景,好像蛮眼熟的。 其实妙如还是很能理解慧明师叔的,他自己应该是从实践中,练就了一身好医术。再加上她是一个学龄前儿童,没法先行进行理论教学,就只能让她先记住那些草药,摸熟那些症状了。对号入座倒能琢磨出一些规律来,起码能先培养起学医的兴趣。妙如知道她的时间有限,明年后年父亲丁忧结束,一家人势必会离了此地。下次回来还不知是猴年马月,祖父祖母均已不在,又有不能在原籍为官的回避制度。离了云隐山上的灵慈寺,自己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学医机会去?! 为此,妙如找机会向师傅申请,能否上寺里的藏经阁,借两本医书来瞧瞧?慧觉大师向师弟问明她的学医状况后,就欣然同意了。缠着师叔教完医理,记牢那些专有名词后,妙如就开始啃读医书。这两师徒间的教学模式,由主动的“教”,变成了主动的“问”。有些刁钻的问题,连师叔也答不上来,于是学习又变成了讨论,讨论过后,慧明师叔也开始钻藏经阁了。 妙如心里想,教学相长当如是也!虽然自己免费学了灵慈寺的医术,她也算促进了寺里的医学水平进步,不是?!妙如臭屁地暗自得意。 时值端午节前后,上山前来求医问药的山民,明显增多了。妙如整天更忙了,有次跟在慧明师叔身边,接待了一个被蛇咬伤的山民。帮他解完毒,送出寺门时,慧明师叔特意交待,要他回去后,在门窗处插上蒲草、艾叶、蒜头,还要记得喝雄黄酒。 提起雄黄酒,妙如记起来了那不是让白素贞显原形的东西吗?就问师叔,为什么蛇会怕此等东西? “雄黄对蛇和虫蚁而言是有毒性的,而且正好是克制它们本身带的的毒,此乃常说的‘以毒攻毒’。有些药物本来就是毒物,正是以它的毒性,来解其他的毒。像砒霜和雄黄都是此类药物,不可轻易食饮。”慧明师叔解释道,“还有些东西,明明没毒,放在一起吃了,就会中毒。像虾和橙,此两样就不能同时大量食用,尤其是你这般大的小娃娃,本来底子就虚弱,伤了胃腹可就是大问题了!” 妙如想起来了,好像是有些东西,不能放在一起食用的,它们之间会起化学反应,催生出毒素来。不过又听说量小,不至于对人体产生太大的危害。若经常吃,对她那小身体,绝对是没有什么好处的! “师叔,还有哪些食物是不能同时食用的?”妙如觉得,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慧明师叔又把相忌的食物,一提溜地给列了出来,还把有药性的食材,也给列了一份,并把相克相忌的一一配了对,让她熟记背好。 其实记背这些东西并不难,中医最难的是诊断。方向错了,再好的灵药都拉不回来!而中医的诊断靠的就是经验。在此时还没有先进诊病仪器的条件下,颌下的白须和头上的白发,就是一位中医最好的资历证明。 第27章 而入门最难的就是把脉,纯靠手感。就像学厨的,入门就得先磨几年刀功一样,得多摸多练!还好自己年纪小,还来不及讲究男女大防;再就是自幸好呆在寺院里,这里有大把的无性别意识的僧侣,天天供自己摸来摸去。 在妙如学诊脉的那一个多月里,全寺上下,不管是师叔师伯,还是师兄师弟,或是师侄们,没一个幸免的,全被这小姑娘的“妙手”摸过手腕,美其名曰请平安脉!都赶得上宫里贵人的待遇了! 妙如心里对他们,也是蛮愧疚的。自己学成后,估计也没太多机会为他们服务了! 这让她想起前世的姐姐。初学厨艺时,做得既难看又难吃,还硬是逼着全家人试吃,还要给出意见。等厨艺练好后,就不耐烦给家人做了,整天跑出去,给男朋友做!气得她整天追在姐姐后头,抗议声讨这“过河拆桥”的恶行! 因着那些愧疚,妙如在寺院里,抢着帮他们干活。日行一善从原先——随心所欲,心血来潮,成了现在她良好的日常习惯!妙如觉得自己离圆满,越来越近了! 对此,最为满意的,要算得上是慧觉大师了!想不到自己中途随手捡来的俗家弟子,竟有如此佛心! 真应了那句老话——无心插柳柳成荫呀! 缘,果然妙不可言! 充实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当钟澄上山来接女儿回家时,妙如不知不觉在云隐山住两个月了。 望着她养得红扑扑的苹果脸蛋,钟澄心上的大石块,终于落了地。看来女儿在这里过得,还蛮不错的!想起女儿的慧黠调皮的性子,他不禁又开始为寺里的和尚们担起心来! “妙儿没给寺里长老们添什么麻烦吧?!”钟澄露出担忧的愁容,小心翼翼地问道。 慧觉大师一脸高深莫测状,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就是不言语。 妙如急了,低着个小脑袋,脚不停在青石地板上画着圈儿,像是半夜睡不着的小学生一样,等着开完家长会归来的父母,既紧张又无奈。用急切和渴望的眼神,不时地望着师傅。 只差在额门上写一行字拜托,请拣好的说! 看着妙如快冒汗的焦急表情,慧觉大师的嘴角,终于向上弯出一个弧线。 终于捉弄到这个鬼精灵了!慧觉大师童心顿起,心情也舒爽了,笑吟吟地说“施主不必担心,净昙在贫僧这里,遵守戒律,勤修佛心,还是不错的,每天都帮寺里的同门们把脉,抢着帮师兄弟们干活!” 听着女儿没惹祸,钟澄的担忧,总算是真正放下了。待听到“把脉”二字,脑门上又是一头雾水。 “把脉?!”望着大师,他不确定地重复着。 慧觉大师呵呵一笑,解释道“贫僧师弟慧明,看着这孩子颇有悟性,就收在身边教她一些歧黄之术!” 一听此话,钟澄大喜过望,忙一把拉过妙如,上下打量着她,犹自不信。然后向方丈大师双手合什拜倒,真心诚意地谢道“晚生谢过大师抬爱!妙如这孩子,自小身子虚,自从前两年那次落水后,就更加弱了!前些年一直担心她来着,有大师如此护佑,晚生感激不尽!” “钟施主不必过虑,净昙这弟子福缘深厚,又有慧根。旁人决计伤不到她,自己也能调补进益。再者,她心态豁达,乐善好施,佛祖会庇佑她的!阿弥陀佛!”现在妙如,成了慧觉大师座下第一爱徒,夸奖的话像不知吝惜似的,使劲地免费大派送。 这番话,把钟澄说得通体舒畅,谦虚了几句,就去了女儿的住处,张罗起下山的事宜来。 妙如忙赶到各处,向同门们道别。在慧明师叔那里,她被塞下了不少进补的药材。师叔告诫她,在家也要像在山上一样,每天进补,身子才能补回来。还给她布置了不少功课,又以自己的名义,为她向藏经阁,借了好几本医书和养生的典籍,勒令她好好背熟,不懂的,下回上山再来请教。 下山的时候,妙如有些依依不舍,她在山上住习惯了,竟有些乐不思蜀的感觉了。 第十七章 姐妹 回到槐香院,刚走进西厢房。 两月未见的秦妈妈 ,一见到她,就拿出帕子抹了抹眼角,说道“姑娘在山上受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奴这就去厨房,给姑娘弄点好吃的补补,寺里只有清汤寡水的!”说着,就要往外走。 妙如一把抱住秦妈妈,撒娇道“一回来,就找理由躲开我,妈妈不喜欢妙儿了吗?” 这句话把秦妈妈逗乐了,停住刚要跨出去的右脚,进退两难。妙如随势就把她搀了回来,拉着在软座藤椅上坐了下来。体贴地安慰道“妈妈不要着急,妙儿回来后,又不会马上再走了,补品有的是时间吃!” 秦妈妈无法,只得留下和妙如叙话,闲聊她不在的日子里,家中发生的事情。 “姑娘不在的这些时候,正屋那边的人,也没有顾得上咱们这儿。就是前天六月六晒书,太太派步摇来,把锦缎借了过去,帮了一天的忙。”秦妈妈一一道来,“老爷每天在教二姑娘读书写字,晚上就回正屋休息。咱们五房因在孝期,也没怎么跟其他几房来往。连端午也没有相互送过节礼。老奴怕姑娘想吃家里的粽子,就特意包的几个,让人送上山去的,姑娘吃到了吧?” “嗯,吃到了!一入嘴里,就知道是妈妈的手艺。妈妈有没有准备其他点心等我回来?山上什么都好,就是少了妈妈做的糕点,想起来就特嘴馋!”妙如边说,还边咂吧咂吧嘴儿,一副回忆美味的样子。 第28章 “有!有!就等着姑娘回来!”秦妈妈一边说,一边起身拿出放在柜子里的糖果糕点。 西厢房里的几个丫鬟婆子重新聚齐了,又是一番契阔后的问候。 聊起山上的日子,跟着上山住过一段时间的烟罗和范妈妈,就有话题说了。烟罗把山上有趣的事,叽叽喳喳一咕噜全倒了出来,引得大家惊声一片。一番重逢相聚的热闹过后,留守的人体谅归家的人,车马劳顿的辛苦,都早早地散了。 接下来的几天,妙如惊奇地发现,自己不在的这两月里,家中发生了不少变化。 首先是,父母终于和好了。回来后,去母亲那里请安时,杨氏竟然对自己和颜悦色起来,让她有些受宠若惊。杨氏让她带着妹妹好好念书,过了孝期,再帮她们姐妹俩请个女红师傅。 妙如应诺退下后,发现正屋里的奴仆们,对她也开始恭敬起来。这真是个稀奇的事儿,她们终于把自己当大小姐看待了?妙如决定先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然后是二妹妤如也开始启蒙了,每天呆在父亲书房外间里描红,成了妙如的同窗。妤如的进度,是按照一个四五岁儿童,正常启蒙教育该走的步骤,从描红学《弟子规》,讲故事开始。跟妙如从《千字文》直接跳到《幼林琼学》,再跳到《论语》完全不同。所以这两姐妹的学习进度也不一致,就练字时能在一起。 四岁的庶妹婵如也能上桌,跟大家一起坐着吃饭了。虽然还是要乳母在一旁守着,婵如已经能拿着勺子,自己动手了。秦妈妈的儿媳妇,被提拔成婵如屋里的管事妈妈了。在这两个月里,对婵如屋里原先伺候的人,进行了一番清理和调教,整顿过后,她们对小主子尽心了不少。 看到这些变化,妙如在心底松了口气,暗自佩服起老爹的能耐来。想来他之所以会同意把她单独放在山上,长达两月之久,想必是为了集中精力,来规劝妻子,整顿家务吧!以免殃及池鱼,伤到无辜之人。 原先她以为回到家中,烦恼又要随之而来。妙如实在不喜欢,家中原先那种压抑的氛围。放在哪个时代,父母不和,最受影响的就是子女。她这个现代来的灵魂,还有一定的抗压和自我调节能力,都觉得心里憋得慌。更何况是妤如、婵如两个幼小的心灵呢! 夏日炎炎,回到钟府没过上几日,妙如就开始后悔了。应该在山上,再多呆两个月才下来的。 在山上的时候,在慧明师叔的指引下,妙如发现她是阴虚体质,容易心烦气躁、形体消瘦,最怕过夏天。可能是双生子的原因,这具身体在体质上,有点先天不足,加上后来落水的影响,更加孱弱了。穿越过来这一两年,对生存环境的担忧,使她长期心情郁结,又损耗了不少心神。故此妙如养得一直不是很健壮。在山上的日子,每天除了爬山之外,还帮同门们干活,加上师叔帮着她调养,山上空气清新,心情开朗愉悦,她的身体倒是进益了不少。 不过,还没等注定要苦夏的她来喊热,就被父亲捉到书房里,开始了学生的苦难生涯。对需要耐心和心绪宁静的练字、学画,炎热天气下最大的考验,就是她的心浮气躁了。只见妙如一边挥汗如雨,一边凝定心神地握稳笔杆,认真地在案上描摹。 难怪俗语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个磨砺就像过通关一样,非得要经过寒暑的考验,才能修成正果。 同样苦不堪言的,还有刚启蒙的妹妹妤如。 “琉璃,还有没有冰镇酸梅汤?给我再端一碗来。热死了!”妤如吩咐旁边的贴身婢女。 过了不一会儿,琉璃就端来一碗酸梅汤。可她不是端放在妤如桌上,而是越过她,最后放在了妙如的案上。 望着姐妹俩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琉璃硬着头皮解释道“厨房里已经没有多余的冰镇酸梅汤了。奴婢去的时候,秦妈妈帮大小姐留的份子,还放在那里,聂妈妈让奴婢顺便帮着端了过来。” 妤如脸色立即黑了下来,正待发作。妙如见了,赶紧吩咐织云,把酸梅汤端回妹妹的书案上,要请她喝。妤如脸上这才乌云转晴,拾起汤匙,正打算往嘴里送,就听见身后一声咳嗽。 “妤儿,把为父讲《弟子规》时,那‘兄 道友,弟道恭’说的小故事,你再讲一遍!”钟澄突然从书房里间迈了出来,不动声色地吩咐着二女儿。 妤如只得从凳子上跳下来,站直身子,开始讲“孔融让梨”的故事。末了,把还未来得及入口的酸梅汤,小心翼翼地端回到妙如的案头上,恭敬地对她说“还是姐姐喝了吧!”话虽如此,脸上的表情和盯着饮品的眼神,暴露她心中的不舍。 妙如像第一次认识自己这妹妹一样,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望了望她放置在面前的汤盅,忙起身又端了起来,往妤如手上递“姐姐不渴,你刚才讲了故事,说得口都干了吧?姐姐奖给你喝!” 这碗酸梅汤,最终又回到她手中,妤如显然没料到,不知所措地望向父亲,一时间踌躇,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姐姐请你喝的,就接下吧!还不快谢谢你姐姐!”钟澄随后发了话。 妤如依言道了谢,妙如回了礼,前者才敢喝那碗酸梅汤。父女三人随后其乐融融地度过了一下午的学习时光。 晚上,钟澄回到正院。睡之前,拐进了杨氏的房里,把今天姐妹间发生的事,特意告诉了她,随后感叹道“咱们五房,人丁稀薄,她们姐妹间相亲相爱,姊友妹恭的,这样多好。从小培养起了感情,将来相互间也好有个帮衬!一家人互相忍让,和乐融融,这才是正道!” 第29章 杨氏那晚沉思了良久。 日子转眼就快到了中元节。 一天,堂兄钟明信到访,是向钟澄讨教院试技巧来了,关在书房里间,两人聊了半天。 临走时,看见妙如正在画画,就随口告诉她一个消息中元节晚上,在趣园的幽溪涧那里,族中姐妹准备放河灯祈福。他的二妹明婧也要参加。妙如她们也想去的话,到时可以一起,正好有个伴儿。 妙如还没来得及应声,一旁妤如的兴趣给勾起来了。吵着也要做河灯去放。钟明信就答应回去后,让二妹来找她俩商量。妙如拉着妹妹谢过堂兄,表示到时一定会去参加。 让妹妹向母亲打声招呼后,妙如就带着这个小跟班,开始着手做起莲花灯来。接下来几天,在请教不少人后,莲花灯终于有了雏形。被父亲考较盂兰盆节的来历时,妙如突发奇想,准备最后给莲花灯加个灯罩,画上“目连救母”故事,旁边再写上给往生亲人的祝福祷词。 在中元节的前两天,钟明信的妹妹钟明婧,果然来找妙如姐妹俩了。共同商量着一起参加放灯活动的细节。 钟明信和钟明婧兄妹俩,是大房儿女。他们的父亲在四年前去世了,在当家亲伯父三爷一家的照料下,母子三人在钟家祖宅里的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如今钟明信已经十三岁了,准备今年秋天下场考秀才。妹妹钟明婧今年才十岁,跟着族中的姐妹们,一起在闺学里上课。是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尤其热心体贴。 三个小姑娘互相厮见后,就开始讨论后天的放灯活动。 在七夕时,和族中姐妹乞巧时刚落了下风的钟明婧,正打算借此次放灯的机会,扳回一局。 当她看见妙如做的有灯罩的莲花水灯时,马上就被吸引住了,忙讨教灯罩的做法。妙如也不藏私,把具体的方法,大方地教给了她。 三人关在妙如的房间里,商量了半天。临走时,约好七月十五那天,大家于酉正时分,在趣园的幽溪涧边相聚,不见不散。 妙如姐妹俩送走堂姐后,就开始对各自的作品进行修改。钟澄问起来的时候,姐妹俩的河灯制作基本完成,准备闪亮登场。 第十八章 放灯 中元节那天,钟府上下祭祀完毕。族中小辈们吃着毛豆,手提着灯笼,呼朋引伴地赶往西北角的趣园。 妙如姐妹带着贴身的丫鬟和婆子,赶到幽溪涧时,那里已经聚满了小孩、妇人和老人。在南头林子边找到钟明婧时,她正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女讨论着什么。 见她们来了,钟明婧忙丢下那帮人,迎上来了“你们才来,放灯快开始了,你们的灯呢?” 妙如指着丫鬟织云手里的莲花灯,示意道“那个就是我的。天黑了,差点找不到路,来迟了,对不住!” 钟明婧也没计较太多,摆了摆手,正要开口邀请她俩过去见见她的姐妹们。 “哪里来的一对好可爱的小妹妹,婧妹,也不介绍一下?!”走过来一位十岁左右的小少女,长着张清秀的瓜子脸,笑眯眯地对钟明婧问道。 “这是住槐香院的九叔他两个女儿——妙如和妤如!去年年底她们才回到咱们钟府的。”钟明婧引荐新朋友给那帮姐妹们认识。 “我知道,是五房高中探花的叔叔,爹爹跟大哥提起过,说他是咱们钟氏之傲。”钟明婧身侧另一位长相甜美,约摸**岁的小姑娘抢先道。 几个女孩这时都围了上来,来认识妙如两个新成员。 妙如姐妹俩上前一一互相见完礼。 都是在钟氏族学里上闺学的小伙伴,平时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嬉闹惯了。十岁左右的年纪,正是渴望和伙伴交流的时候,五房两姐妹从外地来,见识与这帮呆在家乡的闺中幼女们,又有所不同。没几下,姐妹们都混熟了。 大伙就开始讨论,今天放灯的规则。 原来她们今天的比赛,将河灯分成最漂亮和最结实两项,来决出胜负。 最漂亮的,大家将手中的野花掷出,按票数多寡决出。最结实的,要看最后下沉的,是哪盏了! 刚才妙如两人过来的时候,她们正从 林子里回来,手里拿着的,就是刚采摘来用作投票的野菊花。 钟明婧分了两朵车矢菊,给妙如姐妹俩,随后大家纷纷点亮了自己的灯。 一时间,溪边的灯火,星星点点,姹紫嫣红,在水波的映衬下,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其中有盏灯,外面的花瓣是浅粉红色,下面是墨绿色的底座,做成荷叶形状。与其他灯不同之处在莲瓣中间,是用半透明的熟宣纸,做成的个莲蓬形状的青色灯罩,既防水又防风。最妙的是,青色灯罩上竟画的是青绿重彩的山水画,还用蝇头小楷写着字。灯火从青绿灯罩中映照出来,再经过粉红的莲花花瓣一过滤,就成了青紫色光芒。 这灯的精致程度,已经不是一盏普通的河灯,而更像是一个艺术品。 看得众人艳羡不已,直叹制作者的心思巧妙…… 一时间,大家手中的野菊花,无可争辩的,纷纷投向了那盏河灯。 妤如的莲花灯,众望所归地成了魁首! 钟明婧跑过来,向妙如妤如姐妹俩祝贺,也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天我走时,都没看见灯罩上的画,妤妹妹什么时候加上去的?” “姐姐帮我做了个灯罩,我让爹爹帮着画了幅画,并题了词,好看吧?!我都舍不得放到水里了!”妤如颇为得意地显摆道。 妙如在一旁笑着提醒她“镇定,镇定,要别人夸,不要自己来夸,才是谦谦君子之道,爹爹教过的!”妤如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第30章 炫目的河灯,引来附近众多人群的围观,都等着莲花灯下水后的效果。 妙如她们几个,既然决出了最漂亮的灯盏,下面就开始比试,看谁的灯能冠以最结实头衔了。十几盏五颜六色的河灯同时下水,顺着溪流朝北漂去。溪边的小女孩们,跟着漂流而下的灯火,一路跟在岸边,给自己的作品打气。 等漂到快出院子的涧边时,守在那里的一群顽童,拿出手中的石块,纷纷砸向水中的莲花灯。没有灯罩的首先阵亡,散了架随之就进了水,被风一吹,慢慢沉入了水底。妤如那个刚得了头名的灯,更是成了众矢之的,被他们合力打沉了,引来一阵惋惜声。 到最后水面还剩下的,是盏灰色莲蕊的灯。正是妙如所制,带着灯罩,画了“目连救母”,题了对亲人祝祷词的那盏。虽然不是最漂亮的,它却是留到最后的。 无可争辩,最结实的桂冠,也被五房的小姐妹收入囊中。 最后大家纷纷围拢给妙如祝贺。她谦虚了几句,正打算带着妹妹离开,就听见旁边有人叫嚷起来“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自己做的!要我请人帮手,做得比她们还好!” 这边的妤如不干了,马上反驳道“姐姐的灯,就是她自个儿做的。我的灯自个儿也了动手,主意是姐姐帮着想的!” “那灯上的画和字,该不是你自己画的和写的吧?!”又有个不平者,跳起来反驳。 “这灯上的画和字都是我自己写的,妹妹太小,才刚拿起笔来学描红,她上面的画和字,是请父亲代作的。此次比赛,没说做灯时,不能找人帮手吧!”妙如一把按住妹妹,阻止她上前争辩的动作,代她答道。 “也没说可以请大人代做啊?” “都这样的话,比赛还有什么意思!” “就是,未免有些不公!” 这时溪边参赛的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说得妤如都快哭出来了,她长这么大,可从来没有人在面前说她半个不是的,除了父亲之外。 妙如哄了哄妹妹,提起裙摆,大步走到人群中间,清了清嗓子。 四周的声音静了下来,大家都莫名地望着她,等着她的后续动作。 “各位,我来说两句!”看着众人的目光被吸引了过来,妙如才开始继续道,“我们姐妹首次参加这样的活动,也不知是不能找人帮忙的。在灯罩添上的字画,原本是我们,给去世亲人准备的。并不是有意要拿这个来参加评比的。要是大家觉得不妥,就取消名次好了!游戏嘛,玩得尽兴,才是大家的目的!”说毕,向众人施了一礼,走回妹妹身边。 众人见她风度颇好,也没人再追究此事了,纷纷承认她们的灯确实做得好,比往年有更多惊喜! 钟明婧见了,乘机说道“我倒觉得,妙妹妹和妤妹妹的河灯加了个灯罩,不仅防风防水,放在水里的效果,也颇为漂亮!要不,咱们以后也学着这样给河灯加个罩子,写上给亲人的祝福词。又有意义,又好玩!” 她的提议马上得到大家的赞同。 有些人还建议,可以在孔明灯上写上祷词,把祝福带上天庭去。 本来的批斗会,于是化解成了活动创意会。 “中元节是往水里放灯,元宵、中秋是在树上挂灯,要不,咱们冬至节那个晚上,朝天上放孔明灯吧!”妙如提议道。 “好啊,这个主意不错,那天大人们要祭祖,也没人管咱们!”一个跟妙如差不多大的小姑娘附和道。 “姐姐,你会做那个什么孔明灯吗?”妤如为难地扯了扯她的裙角。 “好像会吧!”妙如自己也不能确定,她原来也没做过,只在网上见过介绍的做法。但是好多材料,在这个时代可能找不到,要另寻替代品,例如铁丝、塑料薄膜、煤油等,还不知找不找得到。 “就是不会做,咱们可以请教别人啊,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总有人会的。”妙如给妹妹打气。 妤如点了点头,就不再做声了。 妤如最终也没等到冬至的放灯会。因为她马上就离开了淮安,前往京城去了。 回到槐香园,姐 妹俩被叫到钟澄跟前,向父亲描述了放河灯的情景。末了,钟澄把姐妹俩相互帮衬的行为,夸了一通,就放她们回去了。 转眼间到了九月,妙如三姐妹为祖母的孝期除了服。 一日夜里,回到正院的钟澄,刚要在东次间躺下歇息,就见杨氏派人来找他。 “相公,眼看着就要到父亲的五十大寿了,今年咱们又没办法亲自前往祝寿。要不,咱们把妤儿送回京城,替咱们在爹爹跟前尽孝吧!”杨氏一脸温柔,轻声细语地征求丈夫的意见。 “好是好!不过,我正在帮妤儿启蒙,才刚上道就中断,怕是不好吧!”钟澄斜睨着杨氏,似笑非笑地问她,“再说,你真舍得妤儿离开你?她还这么小!” 被他看得有些不太自在了,杨氏的眼睛不由自主瞟向了左上方,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后,正色对他说道“舍不得也要舍得!妤儿自出生起,她外祖父和外祖母还没见过呢!为人子女的,最要紧的就是孝道。父亲上回来信还在念叨着,想早点见到妤儿呢!” 钟澄见她把杨阁老都搬出来了,也不好驳她,点了点头“只要你舍得,为夫是没问题,妤儿反正还小,缓两年再启蒙也无不可。” “我明天着手安排人手,准备好寿礼,顺便问问最近族中,有没人要去到京城的。”钟澄是起而立行的性子,定下来的事,就要马上着手准备。 第31章 “着什么急啊!旭儿不是还在江南吗?前两天,我打发人去书院看望过他,他也打算月底启程回京。想来是要在父亲寿辰之前赶到吧!他身边随护的,是长公主给配的精兵铁卫。到时,让妤儿跟他一起走,相互间也有个照应!再让崔妈妈跟随,不然,我还真不会放心!”杨氏一副全权在握的样子。 “就依你的,其他的事明天再安排!早些休息吧!”钟澄与杨氏道完别,踱步回到了东次间。 第十九章 离别 七天后,槐香院的主仆们,又见到了表少爷汪峭旭。半年不见,他壮实了不少,个子也窜高了。 因妤如要远行,杨氏几乎把槐香院里外翻了个底朝天,为女儿准备路上衣食住行的物什。钟澄无法,只得由她去折腾。最后还是表少爷出来劝说,杨氏才止住了那跟搬家差不离的行为。 杨氏原本打算把崔妈妈也派上,跟着妤如回京的。后来钟澄告诉她,堂弟钟济也要同行,只得把崔妈妈留了下来。钟济也是要在月底动身,赶在年底前进京,准备明年春闱的。钟澄邀他跟自己女儿和外甥同行,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钟澄四房的堂叔钟正行,也就是钟济的父亲,听闻后不仅支持,而且大喜过望。 临行前,他叮嘱儿子道“如今你也有二十三岁了,成家尚未立业。这次赶考,不说中个头甲回来,最起码不要给咱四房丢脸,好歹挣个同进士回来吧!前几次你找理由说,没门路向主考官们引荐,被埋没了。这回好了,一下子就来了两个机会。” “不说妤姐儿那外祖父,门生遍布朝野。就是搭上长公主这条线,跟汪家未来的希望汪小少爷结交,也是有好处的。进京后多跟着他们走动走动,遇到可能参与阅卷的翰林和文臣,多打听打听他们喜好和避忌,无论是对你应试还是将来出仕,都是大有裨益的。这样的捷径,外人求都求不来的。在路上尽心点,对两晚辈要多加照顾,可不能再迂腐了。”行老爷对儿子耳提面命。 此次妤如进京,将在外祖父身边呆上一到两年,等着钟澄丁忧期满,进京候缺时,全家人才能再次相聚。 因妤如的离开,长时间将见不到女儿了,怪不得杨氏会如此兴师动众。妙如用一本书,扎了个绣球送给妹妹。这个活计,她在前世的小学手工课上做过,再加上流苏吊坠,挂在家中甚是新奇好看。妤如见了,果然爱不释手的,喜滋滋地小心收藏起来。 钟明信兄妹俩也来送妤如他们了。 钟明信跟汪表少爷年龄相仿,又都是有志于科考的同道中人,两人颇有点惺惺相惜的味道。汪峭旭邀请他,上京城后一定要到自己家里来玩,到时两人再促膝长谈,把酒言欢。钟明信接受了他的盛情,说自己下次上京,应该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参加春闱。汪峭旭当即表示,那就遥祝两人,能在会试考场上碰面。 依依惜别之后,大队人马就启程了。杨氏泪眼婆娑地送走了女儿,一连好几天,槐香院里都弥漫着压仰、低沉的气氛。杨氏又有了故态复萌的趋势。 妙如作为高危人群,躲在自己的西厢房里,不敢随便冒头,也不好轻易出来。钟澄见女儿这样,干脆就打发她上山,到寺庙里去住上一段时间。 其实是他发现,自女儿能看书后,他能教的书本知识,越来越少了。他也看得出来,每次在讲授时,女儿都是在敷衍他。被提问发难时,妙如都能轻松地回答出来。这样的学生,让当先生的很没成就感。到后来,干脆也不教那些四书五经和诗词歌赋了。开始教一些修身养性的技艺。在琴棋书画上,女儿倒是学得挺认真,进步也挺大的。 钟澄想了想,觉得上山住着,更利于女儿身心健康。多学些医理知识,对她今后的身体只有好处。妙如当然是乐意的,收拾好了行李,她都不用人送,带着秦妈妈和织云,第二天就上了山。 可惜这次,并没有如她所愿,在山上长住。第二个月才刚开始,钟澄就派人接她下山了。 原来是她亲娘舅来了,要带她回泗州为娘亲扫墓,并参加生母的移棺仪式。作为亲生女儿,她将主持接灵事宜。 突然冒出个娘舅来,妙如很是意外。之前也没人跟她提起 过,连亲娘也是最近才浮出水面的。 见到舅舅本人时,妙如才感觉到,血缘关系间遗传基因有多强悍。这舅舅居然跟小妙如这副长相,有几分相似,也验证一句俗话——外甥多像舅。 听了父亲跟他的对话,妙如才了解到,三个月前,父亲就写了信给舅舅。请他帮忙带着妙如,把她生母的棺椁从泗州接运回来。 原来当初,在家乡泗州遭到百年难遇的洪水时,林大舅陪着舅母杜氏,碰巧回了扬州娘家探亲。待他们返回家乡时,家院已被冲毁,姐姐一家人也不知所踪。等到钟澄返乡寻亲时,郎舅俩才联系上。接下来他也帮着找了半年,就是没寻见姐姐和亲家母。后来钟母祖孙俩被人送回时,给他带回来的,却是姐姐的死讯和一副灵柩。 在小舅子的坚持下,钟澄把妻子林氏的棺椁与她父母葬在了一起。随后,钟家三口就启程去了京城。钟澄在彭泽县和杭州府就任时,就托了小舅子照顾着妻子的墓地。两人约好,等到合适的时机,将林氏的坟冢迁入钟氏祖坟。 此次前来,正是钟澄见女儿的守孝期满,按照原来约定,由小舅子来接妙如回乡捧灵的。早日把发妻的遗骨,运回钟氏祖坟安葬,是一直悬在他心头的大事。 第32章 妙如跟着林大舅乘着大船,顺着淮水逆流而上。傍晚时分,停船上岸,在个叫周家桥的地方歇息过夜。 下船时,码头边热闹非凡,人声鼎沸。只见人们都聚在东边一个高台旁,好似在围观什么? 妙如有些好奇,问前面开道的小厮星魁,“咦,怎么这般热闹,他们在看些什么?” “小的也不知道,要不,让小的去打听打听?”星魁主动请缨。 见大小姐点了点头,他哧溜一声,钻进了人群。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他回来汇报“原来,本地出了位小神童,正在和十里八乡的秀才轮番对决呢!” “这么有趣?”妙如心生向往,跃跃欲试也想去观战一番。用眼睛瞅了瞅舅舅,目露恳求之色,想他带自己前去。 林恒育装着没看见,拉着她继续赶路。 晚上在小镇住宿的客栈打尖时,妙如得偿所愿,听到了关于小神童的八卦。 “这梁家小子,半岁能言,三岁可就能背十来首古诗,长到现在六岁,都能对对子联句了。真是奇才啊!”客栈的老板正在跟周边的邻居侃大山。 “顾秀才故意刁难,出的那联句,没想到,他一黄口小儿,竟然毫不畏惧,张口就接了上来。”一个夫子模样的中年男子称赞道。 “可不是,想那梁员外和他婆娘两个,目不识丁的,竟能生出这等聪明绝顶之人,也实在是件罕事。”客栈的掌柜总结道。 妙如在一旁听有趣,不禁腹诽,不会也是穿越过来的吧?立即,她就被自己这想法雷倒了。 “还说呢!梁员外长得脑满肠肥的,梁妻也生得一副膀粗腰圆的样子,不知为何,他们的儿子却生得这样清秀俊美。真是歹竹出好笋呀!恐怕这小子的来历不凡,没准是天上的星君到人间历练来了。” 妙如听得目瞪口呆,这也能掰活?!广大劳动人民的想象力,还真不能小觑呀! 她这边听得津津有味,林大舅在一旁郁闷了,小外甥女到底随了谁啊?小小年纪,怎么都喜欢听些家长里短呢! 他哪知道,来自于信息爆炸时代的妙如,一天不了解外面的动态,就觉得与世隔绝一样。在进书房启蒙之前的那段日子,她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此次好不容易离开家门,到外面走走看看,她当然不会放过这等好机会。了解各地风土人情,长长见识,加强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出门在外,林大舅也不敢太过大意,早早地把妙如拉进了客房里。说是要考考她的学问,免得在外听些闲言碎语,把心都玩野了。还告诉她,当年她娘可是当地有名的才女,一手好丹青闻名乡里,作品被羽绣坊的绣娘们爱不释手,常被她们竞价抢购,描成绣品的花样子。 听到那些往事,妙如有些意外,之前谁也没跟她聊起过,那个红颜薄命女子生前的事迹。不过,看到父亲近来对她态度的转变,想来他对林氏还是有感情的。那会是怎样一位玲珑剔透的女子呢?六年来,让钟家母子俩对她念念不忘!每年都在忌日那天,上庙里专门为她做法事。 妙如突然对那位来不及认识的母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你母亲要是男儿身,去参加应试,没准早就中了举人。当年她背起论语来,可比我顺溜。可惜了!”林恒育不禁感叹道。 “舅舅,母亲长得漂亮吗?”妙如显然更关注外貌上的遗传基因。 “漂亮!你外祖母的相貌,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你母亲随她老人家,舅舅反而随你外祖父多些。”林恒育娓娓道来。 妙如望了望他一眼,林大舅本来长得就不差,只是满脸的憔悴之色,让他显得有些沧桑罢了。 “舅舅每夜是否睡不安稳?”妙如忍不住询问出声。 “你如何知道的?”林恒育一惊,狐疑地望着她。 第二十章 移冢 “舅舅发际间色泽暗沉,想是心中思虑过重。双眉间有竖纹,且此处发红,可是有常年夜不能寐、多梦心悸的毛病?”妙如试着说说,边说边观察他的表情,不太自信的样子。 林恒育呆了呆,半晌才回过神来“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还懂得这些,竟 也能让蒙对一二。” “才不是蒙对的,我可是被师叔逼着背熟了好些症状,又被他强行拉着观诊了一个多月。”听出他不以为然的意思,妙如抗议道。 “师叔?是云隐山的慧明大师吗?”林大舅不禁问道,他刚到钟家时,就听姐夫说过,这小丫头在不久前,拜在慧觉大师座下。现如今正在山上小住。初以为是继母容不下她,要借拜师之名躲上山的。原来是去学医了,他不由得面有愧色。 妙如可不知他心中的沟壑,又道“师叔说我年纪太小,还不太懂医理,没敢教开方子。只教了些基本养生的法子。像舅舅这种情状,可用野菊花做成枕头试试。再就是,每夜睡前,用热水泡小半个时辰的脚。平时多吃点莲子、核桃、龙眼、红枣。还有,睡前可按揉此处的神门穴,有安定心神的作用,还能泻心火,有助入眠。”说着,她就抬起左腕,在位于腕横纹小指侧端凹陷处点了点,又揉了揉。 林大舅半信半疑地跟着她,找到那个穴位,也捏了捏。 “这样就成了?这么简单,药铺都要关门了!”林恒育哂笑道。 “当然不是这般简单!”妙如想起前世,每次路过精神病院门前时,总看见挂着失眠专科门诊的条幅,还都取的是类似康宁、安定之类的名字。跟师叔学失眠病理时,才恍然大悟。这失眠症主要还是心里藏事引起的,身体上的症状只是外在表现罢了。 第33章 “这些不过治标!想要治本,睡得安稳,还是得从心因方面找源头。”妙语道出他的症结所在。 听到这里,林恒育的神色凝重起来,其实他内心已经认同了。虽然她说的在理,但作为长辈,他也不好在外甥女面前,透露自己的心事。林恒育不置可否,把话题岔开了。 “在家中,继母对你可还好?”看着妙如气定神闲的小模样,他不禁生出一丝好奇来比起姐姐来,她少了几分腼腆,多了几分豁达开朗。原以为按她在家中的处境,该比姐姐那时更加拘谨一些才是,没想到……他想到这里,终于问出了一直存在心底的疑虑。 “现在好多了,其实爹爹还是蛮维护我的,舅舅不用为妙儿担忧了。”妙如明白他的意思,安慰他道。 “对你好,舅舅就放心了!姐姐就剩下这点血脉了。听你爹说,出生时是难产。你身子骨本来就弱,昨听师叔的话,平时多加调养,切不可思虑过度。家里的关系复杂,你有什么委屈,要及时告诉你爹爹,切不可自己郁结于胸、忍气吞声的。小时候底子没打好,长大后会影响一生的康健。”林恒育谆谆告诫她。 “谢舅舅关心,您就放心吧!师傅说了,佛由心起,魔由心生。自己的心里强大了,旁人影响不到我。”她顿了顿,语气有些郑重地接着说“反过头来,还能影响对方。事已至此,我只能往好的方向想,才有出路。” 说到这里,妙如不禁舒展开了一抹笑容,好似看到希望那副表情“用最大的善意,来争取母亲不再讨厌我,水滴石穿,总有一天她会真心接受我的。” 林恒育望着那与姐姐十分相似的小脸庞,心中不由地一动。有些了悟,又生出些欣慰,还夹杂着些许惭愧! 自己竟然还不如六龄小童想得开! 救助姐姐不及,失去相依为命的亲人,曾让他的心一度困囿于追悔之中,不能自拔。再加上两年前的科场失利,更是让他倍受打击!到后来抑郁成疾,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此次前往淮安接回外甥女,就是有补偿的心愿在里面。 遗憾伤痛已经造成,没办法挽回。何不向前看,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以后少些遗憾!想通这些,林恒育觉得豁然开朗,整个人也轻松起来! 把妙如安置上床后,就返回他那间客房内。叫来店中小二送上热水,依照妙如的方法,泡了完脚,按了按手腕上的穴位,就上床歇下了。 第二天,妙如跟着林恒育回到了泗州。 到了舅舅家,见到了舅母杜氏,和五岁的表妹婉致。 主客双方见过礼,吃完晚饭,舅母就把妙如安排在婉致那间房后,就离开了。 婉致极热情招待了她,最后拉着她,两人一起上了床。 林家表妹跟妤如差不多大的年纪,伶牙利齿的,长得冰雪可爱。哄小丫头,妙如这两年练得得心应手。没过一会儿,这小表妹就被她收复了。 从表妹口中得知,原来前些年,他们一家的日子并不好过。自六年前林家的院子被冲毁后,靠着亲戚朋友的接济,一家人才勉强维持了生计。婉致表妹出世后,日近艰难。还是舅舅重操祖业,开馆授学后,家里境况才稍稍好了一点。表妹平时就跟在学馆里旁听,顺便帮着父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妙如不由地心中感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钟家中差不多大的孩子,包括自己,在这般年龄时,身边都围着好几个人伺候的。就是心里再苦,也不会比表妹一家子还苦。刚穿越过来那年的抑郁,现在想起来,有些矫情了。 不过家中的苦日子,并没给婉致带来负面的影响。反而让她小小年纪练得身手利落,性情爽朗,又善解人意。真是个不可多得的贴心小丫头!妙如发自内心地喜欢上这表妹了。不为别的,光为她此份乐观心性和体贴爽直,常为他人着想的性格,就够惹人怜爱了。 第二天一大早,妙如起床穿戴整齐后,就跟着舅父去了母亲的坟地。 看得出来,舅舅一家人常来,坟前一根杂草都没有。不远处是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坟头。一一磕头上香后,妙如就跟林大舅返回了。 几天后,林恒育挑了个黄道 吉日,在附近庙里,请了几个和尚。在他们唱经声中,一帮人起了棺,带着妙如,启程就赶往了码头。 跟着林恒育后面来帮忙的,都是他平日来往较多的几个至交好友。他们在船上闲聊时,妙如才了解到林家这几年的近况。 原来,林恒育在新帝登基那年,中过举人。两年前的春闱时,发挥失常,最后名落孙山,从此一蹶不振。加上身体的原因,就歇了再去参加科举的念头。子承父业,执起教尺,把有恒学馆重新开了起来,家中的生计才了慢慢上了正轨。 这几个人的孩子,都送在他学馆里启蒙。大家难免就聊起了书香世家钟氏一门,提起他们家族出来的人才,都心生向往。说到妙如的父亲钟澄时,更是敬佩之至。有人还回忆起,当年钟澄金榜题名后,当地的县老爷敲锣打鼓前来码头迎接时的盛况。包括后来动员衙门的力量,帮他张榜寻母找妻。都曾在当地哄动过一时! “林兄弟,你不再考了吗?多可惜啊!你还有姐夫在前面引路,以兄弟的才华,金榜题名是迟早的事。虽然为了孩子,咱们也挺舍不得你走,但为了兄弟前程着想,哥哥我还是要劝一句,不要错失了这般好的机会。”一个年约三十的敦厚汉子,拍拍林恒育的肩头,劝他道。 第34章 林恒育面带愧色,对那人起身行了一礼,诚挚地说道“哥哥的好意,林某在这里谢过了。虽然我也有志于朝此路走下去,家里的情况大家是清楚的,我根本走不开。这两年身体也不大好,怕是熬不过那七到十天。” 妙如在一旁听着,也挺替舅舅惋惜的。 就在这时,有位林家请来护灵的僧人,从她旁边经过。 妙如突然灵光一闪“对了!这次回去,可以把慧明师叔介绍给舅舅啊!让师叔帮他把把脉,再开些方子调养调养,惹再能请自己的师傅慧觉大师,开导开导他。过几年,再差的身体,怕是也会有些好转。到时身体好了,舅舅就可以再考了。惹能中了进士,家里的条件也会有所改善。说不定婉致表妹一生的命运,也会从此改变。对了,就这么干!” 妙如突然高兴起来,惹林大舅也能出仕,自己也多了个靠山。真是一举数得的好事。 船行至淮安码头,已是五天后的事情。 待船停稳后,星魁第一个上了岸到码头上寻找主子去了。也没费他多少功夫,钟澄早带着一帮人,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当妙如捧着林氏的灵位走出船舱时,钟澄激动得迎了上来。待看到后面抬着的棺椁时,眼神黯谈了下来,脸上出现了一种久违的哀伤之色。 把林氏的棺椁,寄放在离钟氏祖坟不远的庙宇中后,钟澄就把小舅子那帮人,安置进了镇上的悦来客栈。居丧之人不便在外久呆,钟澄托付林恒育好好替他招待那帮朋友后,就领着妙如回去了。 第三天,钟澄请了慧觉大师,挑了个吉时给林氏做了场大型的法事。在灵慈寺众僧的超度下,林氏终于入土为安了。 林氏下葬时,族中的管理庶务的长老,和几个跟钟澄同辈的族中兄弟,也来到了仪式现场观礼见证。妙如和婵如在林氏墓前磕了头,上过香后,就被各自的乳母抱回了马车。 唯独缺席的,是五房的当家主母,钟澄现任的妻子杨氏。 第二十一章 妾礼 杨氏在丈夫元配迁冢仪式上的缺席,比她亲自去参加,还要引人关注。 像钟氏此类诗礼传家的江南世家,安生立命之本就是谨守礼法,尤其是尊卑、嫡庶、长幼的规矩。 杨氏公然藐视礼法的行为,加上之前有她要赶走元配所生嫡长女的传闻,使她在族中维护正统的长老们眼中形象极差。回到家中后,钟氏老族长钟鼎铭特意找来钟澄,跟他说起了此事。钟澄不好在外人面前,数落自己妻子的不是。赶忙打圆场说,自年初她生了一场病后,一直没好利索。坟场那种阴气较重的地方,怕是不好多去云云。 五房这些年一直在外面,跟本家来往并不多,老族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提醒钟澄,想要在仕途上有所进益,礼法上千万别让人揪住了错处。杨阁老把持朝政十多年,也没个后继之人。今上看来也并非是个平庸无能之辈。动不了老的,顺手收拾小的,还是很容易的。你们五房一向离权力之争太近,千万别让御史们抓住了错处,到时遭受池鱼之灾就悔之晚矣。钟澄连声道谢,并表示会注意,然后告辞退了出来。 回到槐香院,杨氏刚巧躺在正屋卧室的软榻上。 见丈夫回来了,她呻吟了两声,正要起身。钟澄忙按住她,示意继续躺着,不用起来。 “你好好养病吧!争取在除夕那天祭祖时,能好起来。之前林氏的墓,还没迁进祖坟,就没安排你去庙见。年底时把这步完成了吧!老拖着也不是个事儿!” “什么?!”杨氏刚才还是一副虚弱的样子,听到这话,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原来你打的是这主意?!之前一直不让我庙见,就是在这儿等着我啊?是要我给她的牌位敬香,行妾礼吗?”她气急败坏地对钟澄吼道。 淡淡地望了她一眼,钟澄慢条斯理地说“理应如此!庙见是要确认你钟家妇的身份。虽然迟了点,但也是承认你名份的大事,礼数不可废!不然,吃亏的人最后还是你。” “那她呢?她行过庙见礼没?若经过庙见一步,就不算钟家妇,那我为何还要向她行妾礼?为何我还要尊她为长?充其量,她 只相当于你的外室!跟私奔的差不多!”杨氏怒火攻心,咄咄逼人地浑说起来。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在屋里响起,惊得两个人都懵了。 杨氏左脸上,立即出现了五根鲜红的手指印。她目光呆滞,过了半晌才放声大哭起来! 手指着钟澄骂道“好你个钟澄,忘恩负义的东西,竟敢打我!长这么大,爹爹都没对我动过手!我要跟你义绝!”说着,大声把崔妈妈和自己贴身婢女叫了进来。吩咐她们收拾起东西,叫嚷着要回京。 打完这巴掌,钟澄也呆了。他生平向来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教条。这是他第一次出手打人!打完后,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刚才动手的人是他?!他低着头,垂着肩膀,显然有些后悔此番冲动的行为。 眼下这局面更加难解!能劝住杨氏的,都不在身边。大家都还在孝期,如果她一时冲动,收拾行李,自行回京了,最后的局面就真的难以收拾了。 不发一言,钟澄转身离开正屋,走出院门,来了到前院的书房内,把自己关了进去。 而正屋这边,崔妈妈把杨氏扶上了床,遣退了下人,也关起门来,开始劝导自家的主子。 “小姐,千万别冲动啊!好不容易在彭泽吃完三年苦,眼看着快把孝期熬完了。明年年底就能回京,跟老爷夫人团圆了。小姐这一走,前面的那些苦,不是都白吃了吗?而且小姐在夫家丧期里,就离家出走,那你让老爷和姑爷的名声还要不要?”崔妈妈急了,从正反两面加以劝阻。 第35章 “我还管他的名声干甚?都要跟他义绝了!”停下抹泪的动作,她声音颤抖地喊道。 “还在耍小孩子脾气!都有妤姐儿了,义绝了,小姐打算把她怎么安置?”崔妈妈提醒她还有个女儿。 “当然是我带走了,难不成留给后娘去折磨。”想也没想,她脱口而出。 “小姐义绝以后呢?打算嫁给谁去?依靠谁生活?一次退亲,一次义绝,还有个拖油瓶,小姐今后想再找一个,恐怕真的有点难了。”崔妈妈知道这是个关键时刻,也顾不上什么主仆尊卑了,强逼着她好好想一想,冲动可能带来严重后果。 “那就不嫁了!难道爹娘会把我赶出门去?”杨氏想也没想,抵死不松口。 “现在是不会。但老爷夫人百年后呢?小姐就是想依存俊少爷生活,以后他成了家,娶了新妇。小姐母女俩,将以什么身份留在杨家呢?小姐难道想后半辈子,过着寄人离下,看人眼色的日子?”崔妈妈把此种选择的结果,**裸地撕开了,提早摆了出来让她面对。 杨氏绝望了,静下心来想了一想,她离开钟澄后,路的确不太好走,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 “小姐若是再忍上一年,到时就是跟姑爷闹翻了,也没人动得了小姐。况且,何必跟个亡人争名份呢!她再有体面的身份,也没过上一天荣耀舒心的日子。自己拼命生下的孩子,连一眼都没见过。”崔妈妈苦口婆心地宽解她。 “难道就这么算了?这口气让我如何咽得下去?”杨氏愣愣望着自己的乳母,心中怨怒难消。 “其实小姐争这闲气,真的没必要!只要能得到姑爷的信任,把内院交给您掌管,到时再生个哥儿。以后不管是姨娘还是子女,命门都捏在小姐自己手心里。至于林氏,有谁还能记起她?至于那个小人精,早点把她嫁了,或是让她不要出现在人前,不就得了?!”崔妈妈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不出现在人前?上回借助道长的力量,那么好的机会,都没成功!还能有什么办法?”杨氏猛地抬起头来,不确定地盯着她。 “办法还是有的,只是小姐不要操之过急。不着痕迹地慢慢来。等到明年年底前,能出个结果就行了。”崔妈妈目光阴森地望了望西边厢房那个方向。 此时西厢房内,秦妈妈把嘴凑近妙如的耳朵,把正屋那边的动静,悄悄地说给了她听。 “什么?!动手了?”妙如简直不能相信她的耳朵。在她印象中,最不可能打人的,就是爹爹这种文弱书生型的男子了。又问道“妈妈可知道,是因什么事引起来的?” “什么事就不知道了。只听说老爷出来后,就进了书房。太太叫来崔妈妈和几个贴身的,说是要收拾行李回京去。”秦妈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答道。 这么严重?! 妙如不禁暗自思量,从今天杨氏没出席她生母的入土仪式看来,这顿争执,十有**跟林氏的事有关。自己还是不要瞎掺和的好,免得弄巧成拙。最好找个机会,先避出去,躲过这段时间。不过,快过年了,在外面也住不了多久。 第二天,林恒育前来告辞时,妙如赶紧主动跳出来,要邀请舅舅上云隐山,说是要介绍她的师叔给他认识,顺便帮他瞧一下身体。想陪舅舅上山住一段时间。 钟澄关心起小舅子的身体来。 他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林恒育也想找慧明大师把把脉,便赞成外甥女的提议。 想到家中如今的状况,钟澄也没加以挽留,就同意了他们的打算。迅速收拾好东西,妙如就带着范妈妈和锦绣,又住回到了灵慈寺方丈禅房隔壁的厢房内。 把舅舅和他的朋友们引荐给慧明大师后,妙如就看见师傅,挺着个“能容天下难容之事”的大肚子,满脸带笑地走了过来。 跟众人见完礼,慧觉大师习惯性地摸了摸妙如的发顶,打趣道“净昙这么快就想为师了?还是要为你的亡母祈福?” 妙如涨红了脸,羞赧地望了望师傅,瘪了瘪嘴,小声说道“师傅就喜欢取笑人家,人家明明……” 其实她是想说“无家可归”的,但考虑到林大舅在一旁。为了避免给他 添些新的担忧,她没说出来。 恰逢第三日是腊八节,也是佛祖释迦牟尼的成道之日。大师留了林恒育等人在寺里多盘恒几日,让他们参加完大典后再下山去。林大舅欣然接受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离林大舅离开寺院下山的日子,已有半个多月了,妙如明天就要下山,回家过小年了。 林恒育临走前,不仅在慧明大师那里,求得了针对自己体质的调养之法,还被外甥女偷偷塞进了不少她亲手捣制的补丸。最大的收获,是在慧觉大师点化下,参悟了一些佛法,克服一些纠结于心的魔障,这趟上山,林大舅可谓是所获颇丰。 妙如收拾好行李,带着慧明大师布置一堆功课,领着仆妇们下山去了。 回到家时,已是黄昏时分。 第二十二章 乞巧 妙如在饭桌上见到杨氏时,发现半个月不见,她一下子瘦了很多。原先珠圆玉润的脸上,生气勃勃的眼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心如死灰的表情。面上肌肉消瘦下去后,五官显得比之前要深遂,像变了个人似的。一双无神的大眼睛在脸上显得我见犹怜。 妙如在心里叹息了声,心结最是折磨人的!希望她能早日打开,别再互相折磨了。 而父亲钟澄,面色也好不到那里去,身体都有点瘦不胜衣了。想着他那温暖的后背,妙如心里开始隐隐作疼起来。对她躲到上山的举动有些后悔起来。把乱局丢给他独自面对,妙如还是有些愧疚。 第36章 见到此种情形,妙如决定发挥小孩的身份优势,耍耍宝逗乐他们。省得大过年的,家里氛围还这样沉闷抑郁,让人都没心情过新年了。 “爹爹,您知道吗?灵慈寺又要修建新的禅院了。寺里募集的善款又不够,有人就跟方丈大师建议,出三个告示一、重建禅院;二、用拆下旧禅院的石砖重建新的;三、新禅院建好前,众僧们仍住在原禅院里。” 惊异地望着女儿,过了半晌,只见钟澄嘴角抽了抽。杨氏莫明其妙地看着这对父女,皱了皱眉头,沉思了半刻,才嗤的一声,喷了出来。傻笑地望着他们,妙如装出来一副无辜的表情来。婵如则一脸懵懂的样子,不知所措地来回打量着众人的脸上,以为是在笑话她,一不留神,手里的饭勺也掉到地上了。见此情景,妙如笑得更大声了,跟着桌上氛围好了很多。 吃完晚饭回屋,帮她梳洗完毕后,秦妈妈就伺候她上了床。妙如拉着了她的手,一脸急切地望着对方。现在她最想知道的,就是想弄清上山前,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来进展如何了? “那天的事,弄清楚没有?”她直直地望着秦妈妈的眼睛。 “说是太太骂了过世的先夫人,老爷忍不住出手教训了她一下!”秦妈妈的眼神颇有些不自在,像是怕她继续打听似的,或者是怕她听了伤心。 果然如此,幸好我跑得快!不然接下来,自己会成为炮灰呢?或者暗地里搞些动作,像上回关于命硬的流言那样,逼着她离开钟家?不过,这情节还真狗血,新欢辱及旧爱。爹爹的勇气还真让人刮目相看。他就不怕得罪,杨阁老这座重量级的泰山? 心中暗自庆幸躲过一难,妙如又开始担心,父女俩今后的日子不好过。 “同样的招,她们是不会使两次的,我怕她们留了后手,在其他的方面出其不意,到时我们防不胜防!”妙如有些担心地说。 “知道了,还有老爷在呢!姑娘早些歇着吧,累一天了!”把她放到床上,秦妈妈帮她掖了掖被角,见她闭上了眼,就退出去了。 除夕那天,跟着大人们祭完祖,妙如两姐妹,就被各自的乳母带回了槐香院。而钟澄夫妻,则被一个婆子领着,前往思恩堂后头的家庙方向走去。 两人怕是钟氏祖庙建成以来,庙见时最别扭的一对了。脸上毫无喜色,他们跟着引导礼仪的婆子,亦步亦趋地进了庙里。 拜完钟氏的先祖们,两人就来到了五房长辈的灵前。 果然,林氏的牌位,就排在公公和婆母的右后侧。 在向翁姑的灵位叩头上香后,杨氏咬紧牙关,忍着心里的憋屈愤闷,对着林氏的牌位,迅速施了一礼,随手把香就插在了案前的香炉上。 眸光一沉,钟澄眼中又恢复到那种深不见底的状态。 夫妻俩一前一后退出了祖庙,回到了槐香院。 过完年,捱到生母的忌日过后,妙如又上山了。在后面的日子里,妙如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寺里跟师叔学医,只是偶尔回来跟家人团聚一番。日子就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六月底,钟母冥寿的日子。钟母已经离世快两年了,按年头算,已是第三个年头了。五房的主仆们给老太太开了桌冥寿宴,转眼就又到了七月鬼月。 七夕节的前两天,钟明婧来找妙如,拉她一起参加七夕节的乞巧活动。妙如欣然前往,这回的小尾巴是三妹婵如。地点还是在趣园,不过这次不在水边。 当天下午,大家在趣园的梨树底下,开始了乞巧游乐活动。 穿针投针活动中,妙如的运气比较好。不仅投的针,浮上来了,她打的络子,也得到大伙的一致好评。 大家玩得正高兴,从趣园的北边的院子里,出来一位穿着素雅的丫鬟。朝众姐妹施了一礼后,朗声说道“二奶奶请各位姑娘进去叙话,有好吃的,好玩的招待大伙。”说完,就领了众人往院子的正厅走去。 “那位二奶奶,是什么来历?”妙如在钟家人生地不熟的,悄悄问身边的堂姐。 “那位你都不认识吗?”钟明婧对她的孤陋寡闻,显得有些吃惊。 “在钟家很有名吗?之前一直呆在山上 寺院里,我没怎么留在家中。”妙如红着脸解释道。 “何止在钟家有名,在整个咱们江南闺阁中,都是有名的。”钟明婧故意卖了个关子。 “哦?!”妙如有些赧然,她没什么朋友,跟母亲杨氏也不亲近,这种闺阁名人还真没听说过。 “二伯母嫁入钟家前,出身江南名门谢家,就是那个住在乌衣巷,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世家。二伯父少年成名,十三岁就中了举,十六岁就中了进士。三房的叔公帮他说了门亲事,就是谢家的嫡次女。二伯母闺中就素有才名,传出过不少名诗。当时这门亲事,被人称为男才女貌,天作之合。”钟明婧娓娓道来。 “真是完美的一对!”妙如不由得感叹道。 “是啊,是啊!二伯母当年闺中传出的诗词,至今都还在江南世家女眷中流传着呢!”钟明婧双目发光,露出倾慕之色,就像妙如在前世见过的,十来岁的小姑娘提起自己偶像时,那种崇拜、仰望和激动的表情。 “后来呢?”妙如提醒这个追星的小姑娘转入正题。 “后来的,就比较让人惋惜了!”钟明婧回过神来,继续说道“二伯父在二十三岁那年落水身亡,二伯母二十岁就守了寡,也没个孩子,到如今已有十多年了。二伯母从此深入简出,在钟家孀居了多年,这趣园就是二伯父生前专门为她造的。” 第37章 想不到背后的故事,此般让人不忍耳闻。妙如想起一句话悲剧就是将人生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二伯母的命运,还真是凄凉,注定悲剧的后半生。 被引到厅堂,依次坐好后,大家都屏声静气地等着那位传奇女子的出现。正在四下张望,打量着屋里的布置,妙如就听见角落里,传来珠子碰撞的声音。 左边隔着里屋的珠帘被挑开,出来位十六七岁的青衣丫鬟。跟在她身后的,是位三十左右的妇人。 妇人的三千青丝,被梳成简单的盘恒髻,一丝不坠;一对柳叶眉似蹙非蹙,眉梢间染着一缕淡淡的轻愁;一双眼眸平静无波,像古潭静水般深不见底。虽然容颜已不复花季,可以看得出,当年她是位让人一眼看上去,就印象深刻的美人。 这帮小姑娘一见她出现,都整齐划一地站起身来,纷纷上前行礼问安。 只见那妇人点了点头,示意大伙坐回原位。向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小姑娘问道“明嫒,你们今天可有赛诗或联句?” “回二伯母的话,不曾!”坐在钟明婧左侧的小姑娘毕恭毕敬地答道,“今天只是乞巧,只比了穿针、投针和针线活,不曾比试诗文。” 二奶奶了然地嗯了声,然后对众人说道“你们好久没来我这趣园玩了,这里冷清都快一年了。不如大家今天在这里,好好玩玩,尽兴而归!” 说完,就吩咐婢女,给小姑娘们拿糖果和点心。 第二十三章 眼缘 听到有吃的,小姑娘们立即兴奋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唧唧喳喳地吆喝着分享起美味来。( “刻舟求剑!”说着就开始了。 “缘木求鱼!” “掩耳盗铃” “买椟还珠”、“削足适履”!有两人抢答。 “削足适履——胜!”二奶奶作评判。 妙如见这游戏好玩,不禁想起了前世最爱玩的“成语接龙”。不过好像比成语接龙难多了,既要熟记成语,又能考对仗功底。听二伯母的意思,这还只是门槛较低的简单游戏。是了!古人喜欢写骈体文,从启蒙时起,就开始学对仗,学声律。在半年前,不是在路上还碰到过,一位六龄儿童挑战众位秀才,当众对对子的事吗?!妙如作为一个现代人,在考古文功底的文字游戏上,自愧不如。 …… “装腔作势” “捕风捉影” “偷梁换柱” “移花接木” …… 比赛进入白热化! “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又重复了一遍,没人应答。 “不了了之!”好不容易逮到个她们喘息的机会,妙如捡了个漏洞。 大伙循着稚嫩的声音望了过来。 原是这个小不点!对得还蛮工整,众人在心中暗中称道。 二奶奶也看了过来,只见那个角落里,坐着两个一大一小的垂髫小童。大的约摸六七岁,小的也才四五岁的样子。刚才的声音想必是那个大的发出来的。 只见她长得白净粉嫩,微翘的秀鼻上面,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着,一笑颊边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钟二奶奶觉得这孩子长得灵秀可爱,举止不卑不亢,很是讨人喜欢。一眼就看对了眼缘。 比试结束后,经统计,钟明婧得了魁首,共抢对了四条成语对联。妙如凭一条,排在了优胜榜的末尾。把自己得来的奖品——芙蓉糕,分给妹妹婵如一半后,她就被钟二奶奶叫了过去。 问起家中的情况,谢氏这才知道,还有位靠科举,名扬大楚的年轻才子,也是夫家同族的兄弟。不禁对跟亡夫有相似出身的钟澄一家,起了惺惺相惜的亲近之感。尤其是对妙如这小丫头,尤有好感,跟女儿一般亲切。想不到她小小年纪,不仅聪慧过人,还懂得谦逊礼让,照顾妹妹,进退有度。望着她的眼里,又多了几分嘉许和欣赏。 想她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给亡夫留个孩子。幸福的日子过得不知不觉,却没料到,命运的转折来得那般快!等失去某人后,才发现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 在这位 长辈身上,妙如感到一股淡淡的忧伤,虽然韶华已是不再,却有种永远不老的气场和优雅魅力,就像丁香花一般,在无意间就能沁人心肺。 大伙离开趣园时,钟二奶奶特意把她留到最后,拉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妙如离开。再三叮嘱,以后要常来这儿玩。可以教她弹弹琴,写写诗,作作画。妙如闻言大喜,当即就点头欣然答应了。 回到槐香院,妙如跟秦妈妈说起,那位孀居的同族伯母。 秦妈妈也跟着感叹了一番,无不同情地说“上回清明节,跟着姑娘给老太太上坟烧纸时,碰到了其他几房的老妈妈,听她们说起过这位节妇。说是当年娘家父兄让她改嫁,她誓死不从。转眼就过了十年,想是心中还是放下二爷吧!” “她邀我常去趣园玩,不知其中可有什么忌讳?!”妙如不太懂世上的规矩和人情世故,想先问问清楚,免得行差踏错。 “若是喜欢姑娘主动邀请的,怕是不在乎被打扰的。姑娘也不是个莽撞的性子,去给长辈解解闷,也是应当的。不过,您还是跟老爷说一声,省得找不到了要着急的。”秦妈妈提醒她。 “知道了,我和爹爹说,要跟堂伯母学琴去。”妙如找到个好由头了。 她眼睛一亮,颔首赞许。 次日,在书房里跟爹爹练字时,妙如向他提起了此事。 钟澄想到女儿,自祖母过世后,身边就缺少个女性长辈在旁教导,能结识堂嫂这样品行高洁、才华横溢的女子,也是女儿的造化!就应允了。还叮嘱,不要淘气,多照顾些伯母的情绪。 第38章 到趣园拜访过几次后,钟二奶奶就让她回去跟父母说,每日辰时三刻到她这里来学琴学画。 从此以后,妙如每日大早就来趣园报到,跟着誉满江南的才女钟谢氏,修炼琴棋诗画的一些技巧。学些古代淑女必修的基本功。 妙如在这边力求上进,杨氏那边刚从她乳母得知,这个小人精,又跟三房的二奶奶走到了一起,私下里对此事就议论开来。 “你说相公是什么意思?是怪我没教导他的女儿吗?”在妙如往趣园跑了七八天后,杨氏才知道此事,特意和崔妈妈嘀咕起来。 “小姐不要多心!听其他几房下人议论,说这二奶奶嫁进钟家前,是江南一带有名的才女。姑爷让妙姐儿向她学些东西,有了师徒名份,将来她嫁人时,也能添些谈资。”她安慰自家小姐道。 “你说她就只能学个半年,也不抵事啊!到时还不得跟着咱们一起回京,能有多大资本,除非能学个几年!那样的话,不是得留下来……”声音低了下去,她不由地抬起头来,望向对方。 “除非把她留在祖宅里,跟着二奶奶专心学几年,就不会跟着咱们回京去了!”崔妈妈接过话头。 “这也不是个解决的办法,过几年还是要跟过去的!”杨氏有些沮丧。 “那也不一定,听三房六奶奶身边陪房孟坤家的,私底下跟老奴唠叨,谢氏膝下无子,前些年她娘家兄弟,劝她改嫁没成,留在三房守寡。也没看上谁家孩子,过继在身边来。听说咱们的妙姐儿,能得她的眼缘,真是破天荒的事……”把打听来的情报,尽数倒给杨氏。 凝视着杨氏的眼睛,崔妈妈若有所指地对她点了点头,两人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 “那请奶娘到三房的六奶奶那里多走动走动,还有二奶奶身边的丫鬟婆子,探听一下虚实,咱们再作计较。”杨氏兴奋起来,眼中终于有了些神采。 去年年底,跟钟澄闹过一场后,最后虽以男方道歉而收场,却在除夕祭祖补办庙见仪式时,还是她屈服了。从那以后,两人间平时基本不太说话。只有清明扫墓、老太太的生忌此等大事时,双方才偶有交流,给彼此一些配合。其他时候,两人均是相对无言。 杨氏纠结那一巴掌的伤害,和自己的填房身份。钟澄觉得,之前她并非诚心改过,有失妇德,不能再纵容她这样下去了。于是两人一直处于冷战状态,女儿们的事,基本上是钟澄在管。 离孝期结束,还有段时间。一想到此事,杨氏胸中的郁结难解,其实她一直不太甘心。但想到远在京城的女儿,只能压下了不满和冲动,维持现状,也没敢做什么新的动作出来。加上妙如有大半时间呆在山上,刺激她的人和事都不在跟前,一家人也还算相安无事。 崔妈妈的话,让杨氏又燃起了新的希望。虽然不一定凑效,但若能和平解决,倒不失为一劳永逸的好办法。这晚,杨氏跟自己乳母筹划到半夜,天将破晓,她才沉沉睡去。 第二十四章 风起 转眼日子就到了中秋,为了应景,妙如用纸折了几个灯笼。在上面提了祝福诗句,挂在了老槐树的树底下,引得院子的男女老少们前来围观。 看到女儿的书法水平,有了长足进步,钟澄不禁对二堂嫂升起一些敬意。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自己再怎么教,学生水平还是成长有限。 他一时兴起,把女儿叫到书房里来考问,看她还能给他哪些惊喜。 谁知一考察,发现她不仅书法有进步,作画时的笔法也日趋流畅起来。线条不再是生涩犹豫,来回涂改的了。 钟澄有些诧异,问道“你伯母是用什么法子,把在爹爹这里改不了的毛病,都帮你纠正过来了!” 妙如的脸,刷得一下红了起来,嗫嚅道“伯母说,若是犹豫,就不要下笔,下笔错了就错了,重新再来写一遍就好了。还说若是做女红时,也把线条改来改去,再好的料子,都要被针刺成筛子!” 钟澄嘴角抽了抽,玩味地望着她,心悦诚服地夸道“还是堂嫂有办法,女儿家的痛处一抓一个准儿!”沉吟了半晌,又补充道,“嗯,这说法不错,下回你两个妹妹练字 学画时,也用在她俩身上试试!” 望着他那想笑又憋着的脸,妙如对老爹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敢情他是在进行教学交流呢! 拿出古琴,钟澄又让她弹了首曲子试试。一轮过去,只听得他有如魔音穿脑。等停下来后,指点了她几处手法,就对妙如说,“看来为父要多送点补品给你二伯母了,安抚一下她的五脏六腹!” 妙如听了,作势不依“人家刚上手学嘛,哪有天生就弹得好听的。况且,从小也没听见爹爹弹过,人家都说耳濡目染,没有日常的熏陶,当然就没有音乐细胞了!” “什么是音乐细胞?”女儿突然蹦出个从没听过的新词,他不解地问道。 妙如这才意识到又糟了,这回该怎么圆过去呢! 对了,书中自有黄金屋,就懒书吧!也不管细胞的概念,此时有没有被西方那些大师提出来,反正爹爹也不会找孀居的堂嫂去借书。 “是在伯母那儿的西洋译本中看的,说人体是由许多个细胞组成。像音律方面的秉赋,一是要靠先天从父母辈那儿传承,二是要靠小时候培养。尤其未出生前,多对着奏些美妙的音乐,小孩出生后乐感就好。”妙如解释道,不觉中把现代的胎教理念都带出来了。 “哪儿来的异端邪说!未出生的胎儿哪有知觉?你有功夫,还是多花在练习琴棋书画上吧!那些杂书还是少看,没的把心里都塞了些无用的杂念。”果然教训上了,钟澄怕女儿看多了杂书,走了歧路。尤其是民间现在流传的那些话本,讲些情情爱爱的,一不留神就毁了她的闺誉。 第40章 “可不是!这中间还真看不出,是她动了些手脚。心机这么深沉,又容不得人,那孩子在她手下讨生活,还真不容易!若是跟了二嫂,没准还真成了她的造化!”那婆子附和。 “那***意思是……”她又追问道。 “行了,我去跟二嫂说说!这种卖人情的事,只有好处没坏处的,没道理要推到门外啊!”少妇应承道。 “谁说不是?!舅老爷若搭上这条线,以后仕途好走了,对六奶奶您在钟家的地位,也是有所帮衬的!”婆子看事件要办成了,一时高兴,又恭维她几句。 第二十五章 幡动 这几天,从槐香院到趣园的路上,妙如总感觉,背后有人在偷偷打量着她。 妙如就把当初槐香院里,自己被人传为命硬克亲的前因,告诉了她。谢氏听过后,心有戚戚然地揽了揽她的肩膀,当作给她安慰。 两人在钟宅的忠信堂那里分了手,各自回了院。 回到趣园,钟二奶奶就派贴身的孙妈妈,想办法打听清楚,五房的杨氏跟妙如之间的事,包括其中钟澄在那些事情上的态度。 第三天,孙妈妈来汇报此事。 接着,就跟谢氏感叹起来“人家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奴婢看这六爷,对他元配生的女儿还是不错的。小姐当初果然没料错,六爷未必舍得将女儿过继出去。” “舍不舍得,倒不太敢肯定。就是看着妙儿的现在日子,越发难熬了,想顺手帮她一把。至于我当初说六叔未必肯答应,是基于他的出身——文人最是顾惜自己的羽毛。他不怕日后被人说成为攀附权贵,讨好杨氏父女,把发妻留下的嫡长女都打发出去了。他还要不要前程和声誉的?” “哎呀!是这个理儿!奴婢糊涂了。还想着在继母那里,妙姐儿日子不好过,小姐这里又缺个解闷的小辈,就想着两好合一好。小姐也有人来做伴了,妙姐儿也有贴心长辈来照顾了。”孙妈妈恍然大悟。 “前几天,六弟妹也来试探过我的意思,当时我没表态。不过,前天听妙儿说起来,九叔背着她上山,找慧觉大师化解谣言的事。我这才相信他们父女是有感情的,并不是大家想的那样,恰恰相反!这样一来,为了女儿的安危和成长,他势必不会把这孩子,交到杨氏手里教养……” “小姐的意思是,他会同意过继给咱们?!”听到此处,孙妈妈眼前一亮,迫不及待求证道。 “过不过继,现在不好说!不过,得提醒他一下,最近的风声好像不太对劲儿。似乎有人借妙儿跟咱们走得近的事,故意传言她跟杨氏不和,想过继到咱们这边来。背后推波助澜的,还不知有些谁呢!”谢氏说完,当即下定了决心,叫来丫鬟伺候笔墨。 隔天,妙如来趣园时,谢氏对她又是一番试探。果然如她所料,妙儿和她爹之间的感情,并没有让她对家,产生逃离的想法。在下课后,妙如要离开时,谢氏拿出一封信,让她务必亲手交到父亲手里。 晚饭过后,妙如特意跑到外院的书房去,把谢氏的信向钟澄呈上。 钟澄浏览着信,眉头却慢慢紧了起来,面上笼起一层薄怒。 在一旁察言观色的妙如,心里却打鼓来!也不知二伯母写了些什么?不会是她有什么不妥之处吧?!爹爹的脸色好像不大好! 钟澄看完信,神色复杂地望了她一眼,问道“妙儿可喜欢二伯母?” “喜欢!二伯母为人亲和,学问又好,对妙儿也蛮不错的,当然喜欢她了!”见他的眉头舒展开了,妙如就跟父亲夸起她的新老师来。 钟澄哦了一声,就让女儿回了内院。 回到西厢房,妙如刚坐下来,把其他几个人支开后,秦妈妈就走到身边,悄悄地告诉她“姑娘,最近老奴在外面,又听到一些关于您的传闻!” 妙如立即紧张起来,这里面果然有问题! “外面的人都在传,说姑娘想过继到三房二奶奶那屋里去!”秦妈妈盯着妙如的表情,她也不确定,这小姑娘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啊?!”妙如显得有些意外,原以为只会传她想出家呢!毕竟她整天往灵慈寺里 跑。 “都是怎么传的?”妙如有些摸着头脑。 “她们说姑娘跟太太关系不好,整天往二奶奶那里跑,就是看中了二奶奶没孩子,想顺势养在她膝下。”秦妈妈犹豫地望了她一眼,不知后面的话,该不该告诉她。 看出她还有未尽之言,妙如就催她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 “还说,太太因姑娘的事,气病了好几回!”秦妈妈有些怜悯地望着她。 “无中生有!造谣!绝对的造谣!竟然有人这样传!”妙如怒了,第一次被人这样颠倒黑白地泼赃水。心里愤愤不平起来! 杨氏自己想不开,关她什么事?!她能让时光倒流,让杨氏提前认识父亲,抢先一步嫁进来?再说了,那时父亲还是个不名一文的穷秀才。她可甘愿以相门之女的身份,不看身份门第,硬就嫁给一个白丁?! 觉得有些欲哭无泪,妙如想着自己,都低调成这样了,为了讨生活,一直在钟家汲汲营营的,万般委屈都强吞下肚里。还要她怎么做呢? 看来,自己真是太天真了!之前杨氏对她转变态度时,还盲目自信地以为,杨氏是可以争取的。只要她付出足够的努力,和足够诚恳的代价。真是人善被人欺! 糟糕!父亲今天问这话的意思,不会是以为喜欢二伯母,真的是她自己想过去的吧?!这个误会大了! 第41章 对钟澄这个爹爹,她不很有信心,毕竟他曾有过一次抛弃女儿的前科。 想到这里,她感到无比的寒冷。 此时的杨氏,正跟崔妈妈聊着此事的后续发展。 “老奴说过,六奶奶那儿一准会帮忙。听说她娘家没什么人,就有个亲哥哥,在四川某个穷县当知县,快六年了,一直没挪地方。相比二奶奶背后显赫的身世,她刚嫁进来的那几年,日子可不好过呢!婆婆离世后,最近几年才在三房当上了家。” “你找人传出的那些话,不会让相公知道吧?”杨氏有些担心。 “不会的,是通过静思堂那边的人传出去的。当初跑到二奶奶那里献殷勤,是她自个儿去的,这事在钟宅里,各房好些小辈们都知道。再加上,面上是六奶奶听到传闻后,以关心她亲二嫂的名义,跑到趣园那儿去说合。这样一来,合情合理,不仅把咱们给摘了出来。”她颇为自得地向杨氏解释,“再把气病您的话一传开,就成了她不服管教,另谋高枝去了。二奶奶要是真心喜欢她,就会主动出来调解,顺势收了她;要是不愿意过继,对小姐您,也没什么损失,以后妙姐儿出了什么事,也是她养不亲。有心跟您生了嫌隙,小姐您管不住她!” 杨氏长吁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希望这次能有个两全齐美的结果。眼看着孝期快结束了!回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今年总算可以跟爹娘团圆了!” 第二天,妙如去趣园前,特意拐到了父亲书房那边,向他解释昨天她那番话的意思是,二伯母是个非常好的良师益友,自己没有其他想法! 钟澄听了,就明白她也听说了那些流言。目光不由得一暗,嘱咐她安心跟着伯母学习,不要想太多,就把她送出了门。 回到书房里,钟澄开始动笔,给谢氏回信。 首先感谢她对女儿的照顾和爱护,然后对妙儿今后的生活,做出了安排…… 第二十六章 挖坑 九月二十八,槐香院为钟老太太逝世举行了三周年祭祀,各房女眷齐聚一堂,为五房这位坎坷半生的伟大母亲敬香。 从三品诰命掉入尘埃,又从尘埃中爬起来,辛苦半辈子,一人独立培养出探花郎的钟母陈氏,她的传奇人生,足以赢得所有在场族中女眷们的尊敬。 杨氏作为当家主母,应酬着祭祀的迎来送往。结合前段时间有关五房的传言,想亲眼证实母女关系的,正拿眼睛四处搜寻传闻中的小主角。 只见她穿一身孝服,跪在钟陈氏的灵前,手持着佛珠在角落里念着经。脸上的戚容,让人忍不住发出叹息。再看杨氏,穿梭于各房女眷间,面上没有半分伤心之色,心中大抵都明白是什么状况了。想来这孩子,是个知恩图报的,对她真心好的人,才会如此感念! 一个月后,五房的除服礼也完成了。槐香院到处是一片繁忙景象。 就在此时,秦妈妈被钟澄请到书房里,跟他在里面谈了大半个时辰。出来后,她就安排西厢房的众人,开始打包收拾东西。 妙如却还留在趣园,没有回来。 冬日的暖阳,照在趣园东边听风水榭的栏杆上,旁边柳树光秃了的枝条,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摆着。这个闲适的午后,本来该是跟谢氏学画的,此时她们两人,却坐在水榭里的软榻上,相对无语。 “确定不跟你爹去京城了?”看着坐在一边垂着头,心不在焉用脚尖往地上画圈的小姑娘,谢氏问道。 只见她抬起头来,尽是茫然无助的神情。妙如想了一会儿,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觉得二伯母您说得对,现在跟过去就是添乱!不仅父亲照顾不到我,反而会因妙儿的存在,影响父亲谋求新缺!就更加得不偿失了。安稳下来后,再等着他来接,也许会更好!” “就不怕他扔下你,是为了把你过继给我?”谢氏想逗逗她。 “缘分乃天定,如果真觉得我是累赘,那妙儿也没话好说。总不能受嫌弃了,就整天悲春伤秋,过得惨兮兮的吧!”挤出一丝笑容,妙如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虽然有些伤心,她好歹也是个成年人的魂魄。离了谁!还不能过日子了?! “若真有被爹爹嫌弃的那天,妙儿就跟师叔云游四方去!师叔早就想到云南那儿采集珍稀药材了。”妙如补充道。 能自由真好!如果物质条件允许,她最想要的生活,应该就是那种,游历四方,寻芳探古,逍遥过一生的恣意和飞扬。 “你是姑娘家,跟着个僧人到处跑,像什么话!”谢氏打断她的遐想。 想到自由,让妙如想了前世的职业女性,有经济独立和个人事业,才能让女性自由。遂把话题转到谢氏身上“二伯母,您有那么好的学问,何不开个女子书院,也总好过整天困守在趣园这方寸之地里。” “我乃孀居之人,怎好抛头露面!你二伯想来也是不希望我离开这里的。”谢氏一脸坦然。 “也不需怎么抛头露面的,女学从看门的到授课的,当然都得是女子,不然谁敢来啊!以伯母的名气,不需要太操心生源的事。只要开了,铁定踏破门槛!说到二伯父,他肯定也希望您能快乐,当初他欣赏的地方,必定是您周身的才情。作为读书人,二伯父应该也乐意传道、授业、解惑。希望更多人能从书中获益的。再说了,教好一个女子,能让一家人受益三代。多有功德的事啊!” “这话说得有意思!如何受益三代了?”谢氏来了兴趣,追问道。 第42章 “出嫁从夫吧!贤达自信的主妇能规劝夫婿上进,这是一代;又能教养子女奋发,又是一代;子又生孙,有祖母这个能话事的,发扬良好的诗书传统,鼓励教化后辈子孙,第三代能差到哪里去?”妙如细细阐述道。 她的话,让谢氏陷入沉思。 从来没想过,除了趣园,她还能去哪里?除了整天在故园里缅怀丈夫,她还能做些什么?不过,妙儿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如今她是钟谢氏,把丈夫的遗志发扬光大,岂不更好的怀念?!虽然女子书院没有先例,历史上那些奇女子,哪个是遵循前人的足迹走出来的? “你这小鬼头,小小年纪,上哪来的一些奇怪的念头,搞得我像在跟同龄女子对话。”谢氏宛尔一笑,仿若昙花瞬间盛开。 望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光华,妙如有些失神。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有神韵的女子原来是不会老的,妙如心生羡慕。 傍晚时,回到槐香院,钟澄问起她屋里收拾的情况。 妙如告诉他,不打算跟他们回京了,自己想住在趣园,跟在伯母身边多呆一年,把学习基础打牢了,还有跟慧明师叔学医的事,也不能半途而废。 钟澄有些尴尬,其实是他请谢氏出面,挽留她呆在祖宅的。没想到女儿如此明事理,稍稍一劝,就自愿留下了。 在获悉杨氏为了撇下她,不惜散布谣言中伤女儿。还起了别样心思,找人说合,企图把他的嫡长女过继出去。钟澄心里的愤恨,就难以平息。 本来是可以直接戳穿她的,但一想起以前每次揭穿后,发展到后来,都是不了了之了,杨氏却依然故我。这让他感到很无力。 这回他要迂回曲折,精心布个局。快则半年,慢则一年,定要让她吃个哑巴亏,从此把注意力从妙儿身上移开! 因此,他现在只能暂时把女儿丢下先回京。 到时不仅女儿安全了,岳丈大人也无话可说! 若现在就冒失地带女儿上路,反而会给她惹来危险。回到京城,一旦起了争执,有杨阁老护着杨氏,自己也不好怎么惩罚她。有恃无恐后,妙儿的安全,就更得不到保证了。 女儿早慧,他是知道的! 本来担心,此次丢下她,会让那颗好不容易捂热的心,对他又疏远起来了。没想到堂嫂的规劝竟然起了效果。 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是一阵酸楚,女儿对刚结识不久的长辈,比对他这相伴六七年的亲生父亲还信任。 望着钟澄脸上僵硬的表情,妙如以为她的决定伤了父亲的心,忙跑过去讨好道“爹爹,想必这一年您会很忙,即便女儿跟在身边,也无暇顾及。反而要累爹爹在正事上分心。还不如等您到了任上,一切都打点好了,再让女儿直接过去,岂不更好?!” 几句简单贴心的话,把他纠结起来的心,抚慰得很熨帖。钟澄唇边的苦笑,慢慢转成了欣慰的一笑。 心中不禁喟叹道,有女若此,夫复何求! 当得知妙如真要留下来,跟着钟二奶奶读书时,杨氏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终于,终于摆脱那个拖油瓶了!她真想好好庆祝一番! 不过,一对上钟澄越发深沉晦涩的眸子,她立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敢太过得意忘形。 背后做的动作,千万不能让他发现了!更不能在此时触他霉头,激怒了他,反而会坏原本的计划,弄巧成拙。 杨氏装出一副苦恼样子,对继女劝道“一个人呆在这里,谁来照顾你?!你外祖父还在京城等着大家团圆呢!还有你妹妹妤如,等着跟你一起做灯一起读书呢!” 妙如明知道她不是出于真心,作为小辈被长辈这般“关心”,在礼仪上,她是不能失了分寸的。 只得硬着头皮,跟她虚以委蛇起来。 “谢谢母亲关心,妙儿身子弱,习惯了南方温暖湿润的气候,怕到北方去,一下子适应不过来。二伯母说等我长大些,身体好转了,再到京城看看去,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她做出一副也很遗憾的样子。 杨氏一听这话,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 还真是钟谢氏在中间起了关键作用! 看这情形,谋划的事,十有**能成了! 现在虽然还没办,等五房一家走后,再补办仪式更好!省得被人说闲话,当着自己的面,说她容不下元配留下的女儿。为了把她这拖油瓶抛下,特意过继给三房的。 晚上,杨氏吩咐厨房,特意按每人的喜好,做了一顿大餐。 她难得这般贤惠起来,亲热地给每人碗里夹菜。饭桌上,钟澄不动声色,一脸怪异地望着她;妙如平静若水,彬彬有礼地应付着她;婵如受宠若惊,不知所措地望着大家古怪的表情。 本来是打算活跃气氛的,结果反倒冷了场,让杨氏讪讪然地收回了脸上尴尬的笑容。 第二日,也就是五房一家要启程离开的前个晚上。槐香院的正屋里,来了个神秘的访客,在杨氏的里屋坐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匆匆离开了。那个身影带着身边婢女走时,被刚从前院书房出来的琴韵正巧碰见。待那两人转身走后,她叫来一个小丫头,在耳边低声交待了一番,就回了自己的住处。而那小丫头朝陌生人身影消失方向跟了过去。 第二十七章 前程 十一月中旬,在槐香院守孝达两年零一个月后,五房一家终于启程离开了。 不过,却有个人却没跟着离开,她就是钟澄的大女儿妙姐儿。 她带着两个老妈妈,四个大丫鬟和一个小丫鬟留了来。槐香院西厢房的原班人马,一起搬进了趣园东侧的偏院里。 第43章 对她最终选择留下来,跟自己多呆一年,钟二奶奶表现出了少有的欣喜和安慰。 她们安置完行李和下人的住处,收拾好日常起居的房间后,钟二奶奶就过来视察了。 见妙如捧着两个牌位,不知要放置在那里是好,谢氏转头吩咐孙妈妈,把隔壁的耳房收拾出来,还安排人放置香烛进去。 转眼间就到了腊月,趣园的梅花争相怒放。 闻到阵阵梅香,妙如恍惚起来,想起当时也是这个时节,因为梅香的吸引,她第一次走进这座园子。一晃两年过去了,她跟趣园的缘分还真非浅。 也是从那天起,自己的生活开始发生变化。 因为启蒙,她跟爹爹亲近不少,也打破了父女间一直以来的坚冰。自祖母去世,在这世上,她又找到个可以依靠的人。 随后,学画、上山认师、学医、结识族中姐妹、跑到趣园来玩,认识现在的老师二伯母,住进趣园来,跟着这位满腹才华的长辈,学习作为一名古代淑女必修的技艺。 学习还是次要的,主要让她看到了过另一种生活的可能。 当初祖母突然谢世带来的不安全感,随着她学的技艺越多,慢慢在减少。 在家中,她的处境虽然没多少改变。但在两年来结识的良师益友,让她摸清了此世道的基本生存法则。当初的迷茫和厌世情绪,逐步在消退。 除夕那天,妙如跟着钟二奶奶,一起到思恩堂的西院,参加钟氏女眷们在那里的祭祖仪式。 一路走来,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们一大一小两位女子。目光中先是惊诧,后来又转成了悟。 谢氏跟她悄悄地小声嘀咕“她们以为你被我收作女儿了!” 妙如尴尬地笑了笑,有些难为情,用别的事,岔开了话题。 这时走过来一位年轻妇人,后面跟着一群媳妇和丫鬟,边走边谈笑风生。来到谢氏跟前,行了一礼,叫了声“二嫂!”转身又跟旁边的人说笑去了。 只见她衣饰华丽,举止浮夸,眉宇间尽是踌躇满志的得意。 这时旁边,又来了位看起来比谢氏都大的中年妇人,对谢氏颔了颔首,问道“听说五房的杨氏,把她前任的女儿过继给你们三房了?” 谢氏对她恭敬地施了一礼。嘴角含着笑,望了身后的妙如一眼。 “回七婶婶的话,没这回事儿,妙姐儿跟在我身边就是学些东西。九叔临走前托付的。”谢氏柔声地对她解释道。 “我说嘛!即便是他婆娘有这意思,澄哥儿决计也干不出此事!”钟七太太对一边的妯娌和侄媳们说道。 “二嫂,你不是已经……”旁边刚才那位年轻妇人嘴角蠕动了一下,低声对谢氏说道。 “六弟妹,什么时候我说过,要她过继进来了?我只说过帮九叔两口子照顾她的。”钟二奶奶淡然一笑。 那妇人顿时脸色灰败下来,像只斗败的公鸡。 这年除夕夜,静思堂的气氛并不轻松。 刚回来,钟六奶奶就叫来她的心腹梅妈妈“去!明天一大早,把马贤家的给找来,让她男人三天后往京城跑一趟!” “明天是大年初一,奶奶有什么急事,非得赶在这几天不可吗?”梅妈妈满腹狐疑地问道。 “搞砸了!原来二嫂并没有过继那孩子的意思。咱们不能让五房的杨氏,知道了事情真相!要尽快地派人上京,找到杨氏。在她得到准确消息之前,把杨阁老的推举信要到。不然我大哥又要等三年了。”六奶奶急得团团转,就怕事不成的消息,飞快传到了杨氏耳朵里,让她赶不及。 “这可行吗?万一最后的事没成,大舅爷就算讨到好处,杨氏以为是我们算计她,以她的心性,会不会报复回来,对大舅爷的前程反而不利?” “不会的,你没听见她们嘱咐什么吗?她害怕九叔知道她私底下干的这事儿。咱们毕竟是九叔同族的兄嫂,她肯定不敢把此事给抖出来!再说她就是想报复,也得通杨阁老。一来一往,不清楚内幕的人,全都知道了,她应该没那么傻!”六奶奶急切地解释道。 三天后,刚过完春 节,淮安山阳县的大街小巷,到处还响着鞭炮声。钟家西侧的一个角门里,出来个全副武装,穿得像头熊的男人。只见他跨上高头大马,就往北边急驰而去。 而在他离开的前一天,西北角趣园的小铁门,在傍晚时分就被偷偷打开一条缝,闪出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丫鬟,往东大街的民乐坊找去了。 新年第二天,是女婿上岳家拜年的日子。 在京城杨大学士的府宅里,此时正在觥筹交错,好一幅热闹景象。 杨阁老家中,今天举办家宴,招待回娘家的女儿、女婿和外孙们。 杨府此时在场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是嫡出。大女儿十五年前,嫁给了长公主的独子汪嗣弘,育有一子一女。大女婿在新帝登基那年,被卷入靖王谋逆案的堂兄一家连累,被身边的人下毒,最后一病不起。至今还躺在床上,已有七八年了。 二女儿就是钟澄之妻杨氏。小儿子杨俊贤今年才十四岁,正在国子监就读。 杨府的家宴,就只有两位女儿一位儿子,加上女婿,外孙,外孙女,人也不多,大家都围坐在一起。 酒过半酣,菜过五味,汪峭旭才发现,桌上好像少了个人,忙问二表妹妤如,“妤儿,你姐姐呢?” 妤如也是一脸茫茫然,把头转向她爹娘那边,问道“大姐怎么还没来呢?” 见女儿问起,杨氏神色有些慌乱,嗫嗫嚅嚅地说“你姐姐身体不太好,留在老家养病。这次没跟过来!”边说还边斜瞟了钟澄一眼。 第44章 钟澄一脸平静,看不出喜怒,她这才放下心来。 想起上次路过淮安在钟宅落脚,饭桌上那个极力想隐藏自己的小姑娘,汪峭旭隐约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直到元宵的烟花,给新年划上圆满的收尾,吏部才重新正式开始运作。 钟澄丁忧前是在正六品府通判的任上,通过吏部同年的关系,想谋个同等级别的外放职缺。谁知那同僚却告诉他,杨阁老跟他们上司打过招呼,要留他在京任职。 钟澄有些愕然,到底是啥意思,岳父想留他在京吗?给自己女儿撑腰?当初不也是他说的,要在外历练几年,好积累政绩年资。 回到杨府,钟澄直奔书房找到了杨阁老。 “贤婿是为谋缺一事而来的?”杨景基好整以暇,早已等在那里了。 “岳父大人,您不是希望我外任谋政绩吗?”钟澄也不否认,开门见山地提出了心中疑问。 杨景基打了个哈哈,拍了拍女婿的肩膀,从书案后面走了出来,边走还边反问道“你不想留在京里当天子近臣吗?” “小婿当年放弃进翰林院,就失去再当天子近臣的机会。”钟澄跟着转过身来,不卑不亢地答道。 “贤婿可是在埋怨老夫?”停下脚步,杨景基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问道。 “不敢!前几年在彭泽和杭州两地方,小婿接触了底层的民生,掌管过具体的地方政务,这些经验,想来关在翰林院里,也没了用武之地,还是继续外放的好!” “你如此想就错了!在翰林院即使是做到掌院学士,不出去历练,一辈子也只能呆在老地方,担当上头的文书工作。你的外放经历,只是提前了而已。”杨景基迈到东侧墙角边,指着那里挂的一幅山水画,说道,“贤婿你看,这江山如画,不出去走一走,哪里知道下面百姓,是怎样在过日子,下面衙门的运作,底下官员之间的牵扯,又是怎么一回事?” 见钟澄正低着头,若有所思状,他继续接着说“如果老夫说,有办法让你再回到翰林院,从侍讲侍学做起,你可愿意?” 沉默了好大一会儿,钟澄犹豫了半天,向他揖了一礼,回道“但凭泰山大人安排!” 这才长吁了一声,杨景基补充道“其实老夫也有私心。我年纪大了,膝下就剩这几个孩子,希望他们都能在身边。俊儿年纪还小,一直跟在老夫这里教导,几年来,练得也沉稳了几分。老夫最担心的,就是雅儿,她从小被我和她娘亲宠惯坏了。性子急躁,行事莽撞,她应该没少让你们娘俩受累吧!” 说着,停下来望了一眼钟澄的神情,见他脸上略有戚戚之色,继续道“以前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贤婿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就不要跟她再计较了!今后老夫决不会纵着护着她了!” 钟澄不置可否,过了半晌,才对老丈人沉吟道“不是小婿要跟她计较!您是知道的,她嫁过来时,我就已有一女,身子骨还很弱。怕她做人继母为难,一直养在我母亲屋里。前年年底,回老家守孝时,她不知上哪儿听到一些闲言碎语,回来后就跟我闹。这两年她没少动心思,想把妙儿弄走!” “老夫在这里替她赔个不是!我会当面劝劝她的!”杨景基面带愧色,又接着问道,“那小人儿呢?老夫听旭儿和妤儿说,她又乖巧又聪明。怎么没跟过来?” 钟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想要作答,又不忍说出口来。 杨阁老是什么人?!一辈子跟各类官员打交道,察言观色的本事已臻化境,心下即已明白其中的原由,却装着什么都不知,岔开了话题。 第二十八章 训女 晚上,杨景基在训诫女儿时,就不是那般轻描淡写了。 早在钟母去世那年,他就从回杨家送年礼的陪房那里,听到过风声。说她婆婆之所以在一年内,病得卧床不起,直至撒手人寰,跟女儿有莫大干系。 杨氏一进门,就被她老爹训斥了一顿,当即就哭诉起钟澄的不是来“爹爹,他竟敢打我!您一定要为女儿做主啊!” “哦?!他真动手了?”杨景基有些意外,没料到他一个文弱书生,竟然有这胆子,敢对他 女儿动手。对她的维护之情旋即上升,生出对钟澄的怒气来。 他的脸沉了下来,凑近女儿上下打量半天,急切地问道“他打的是哪儿,可有受过伤?” 扭扭捏捏地躲闪半天,杨氏指着脸颊答道“他打了我一巴掌!” 见女儿也没吃大亏,脸上就缓了缓,他还是厉声逼问了原因“他是为什么打的你?” “知道他有过发妻后,他逼我向林氏的牌位行妾礼。”提到此事,想起那一巴掌的委屈,又重新激起了她的怒气,“本来就是!那林氏到临死前,都没进过祖宅的大门,更没经历庙见,本来就不该算是钟家妇!说她是外室,和私奔没两样,怎么了?!不是事实吗?凭什么她是大,我是小,她是尊,我是卑!” “胡涂!”一听这话,杨景基明白那巴掌还是轻的。 下午时,看女婿那神情,分明是还有怨气的样子,远离京城,怕是除了不想依附他,更多担心离得太近,自己为女儿撑腰,关系难处吧! “以后你还要吃亏在这张嘴上的!”警告女儿,杨景基厉声喝斥道,“不说她吃糠咽菜,和你婆婆一起供女婿读书中进士,后来又是替他生子时走的。就以结发妻子的身份,也不能由你这个后来的置喙。当年被本家拒之门外,流离失所,让女婿和你婆婆早年吃尽苦头。这都是他心中的刺,你还在火上浇油去刺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