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魂灯》 第一章-借阴债 我爷爷叫马玉书,是个算命先生。 有句老话叫‘一金二汉三挂裆,一辈子穷贱,临死扔破筐’。 金指算卦相面,汉指打把式卖假药的挑江汉,挂档子指修脚剃头拔牙点痦子。 以前跑江湖的,顶数这三个行业最苦最累。 每天风餐露宿到处摆摊行骗,也挣不着几个钱,尤其是算命的。 算不准容易挨揍,真算准了,还有泄露天机的风险。 不是破财短命,就是妻离子散,要么就缺胳膊断腿,这叫五弊三缺。 可我爷爷不同,他一辈子没遭过罪没受过穷,晚年时家财万贯儿孙满堂。 甚至他给自己算过一次阳寿,卦象显示,他应该四十岁时应水雷劫溺毙而亡。 可他七十多岁了,还身强体壮。 这不是因为他算的不准,而是他有个特殊的本事——借阴债。 以此法,可借财,借势,借运,借命。 所谓阴债,就是往生债和受生债。 你上辈子杀伤欺骗恼恨污蔑造了多少孽,都会有冤亲债主来讨债,这叫往生债。 你下辈子想投胎个好人家,过上好日子,都可以向阴曹地府预支,这叫受生债。 有借就得有还,如果不还,就会有人来讨债。 爷爷说,我就是那个讨债的鬼。 在我出生之前,爷爷的阴债向来是只借不还。 因为他能掐会算,凭这本事,他总能避开命里的祸事,只做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可有句话叫医不自治,卦不自测。 医术和卦术都是天传的普世妙法,持法自用会遭报应。 爷爷七十六岁那年的二月初七,报应来了。 那天是一年一度的龙王祭。 据说每年这时都会连下十几天雨,紧接着江河涨水,山里泄洪。 因为这是龙王寿诞大赦水鬼的日子,平时盘踞在水里的游魂野鬼,要借着水势来人间报仇讨债。 爷爷提前算出自己会有祸事,因为他乱借阴债,无意间害了不少人。 本该有钱的落了难,本该长寿的糟了横死,本该转世的投不了胎成了孤魂野鬼,本该修成正果的欠了道行被雷劈死。 他这辈子为了自己一家人,无形中实在作了太多孽。 可这些阴债积少成多,他现在想还也还不起。 于是爷爷赶在龙王祭的前十几天,就带着奶奶先躲到了山里住。 直到龙王祭那天的半夜,水退了,带上山的干粮也吃差不多了,爷爷这才带奶奶回村。 可一推开家门,爷爷当场傻了眼。 他家的墙上,地上,家具上,门窗房梁上,到处都是带血的指甲抓痕,看起来格外的惊悚。 爷爷知道,这是冤亲债主们借着水势来讨过债了,没找着他的人,气得在屋里发狂泄愤。 可爷爷不解的是,每年龙王祭也都会有这么一遭,但它们从没这么凶过。 爷爷正疑惑时,先进卧室查看丢没丢东西的奶奶,突然一声惊叫。 爷爷赶紧跑进去看。 屋里的土炕上,横着一副黑乎乎的烂木头棺材。 棺材上还沾着泥和草叶子,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没多久。 棺材头上,还贴着一张白字条,上面写着两行血字—— ‘借命还命,借钱还钱,有借无还,活比死难’。 爷爷盯着字条正发愣时,奶奶哭了起来。 “马玉书!让你乱借阴债,让你贪得无厌!看看吧,你的报应来了!这回看你咋躲!” “半辈子都躲过来了,我就不信躲不了这一劫!” 爷爷边说边掀开棺材盖,躺在里面的是一具大肚子女尸,腿间血迹斑斑,像是难产死的。 女尸两腮凹陷肤色蜡黄,身体僵直遍布尸斑,显然已经死了很久。 可奇怪的是,尸体并没有任何腐烂的迹象。 爷爷掐指一算,皱眉说:“烧了!骨灰掺黄豆扔北山耗子窝里,这劫数就化了!” 爷爷心狠,从柜里翻出没被水淹的干被褥,塞进棺里倒上灯油,就想烧尸。 可还没等他点火,棺材里,被褥的轻微抖动,却引起了奶奶的注意。 “别烧呢,她肚子里的孩儿还活着呢!” 奶奶刚扑上前,就被爷爷拽住,骂道:“那不是孩子,都死多久了哪儿还能生孩子?” 可这时奶奶已经扒拉开被褥,果然是女尸的肚子在动。 奶奶忙道:“你看,分明就是孩儿在肚子里蹬腿,当家的,你再缺德可你没杀过人呀!” “那也得烧,这劫不化了,以后我咋办?” 爷爷已经铁了心,搡开奶奶就要点火。 奶奶哭嚎着扑通一声下了跪。 “我求求你做回好事吧!你只想你自己,咋就不想想给咱老马家积点德!你斗得过天吗?” 听到这番话,爷爷身子一颤,过了许久,才扔下了手里的油灯。 “斗不斗得过,这不也斗了半辈子了。得,今天我就给你们积点德……” 那一夜,爷爷用把剪子,把我从女尸肚子里剖了出来。 我生来肤色发白双眸发灰,左胸处有块红胎记,形如两个人影坐在船上。 爷爷怀抱着我一番打量后,不仅又掐指一算,脸色更难看了,就朝奶奶叹气道:“老婆子,我这辈子能掐会算,从没走错过一步。可这回,怕是真错了……” 奶奶抹着眼泪劝道:“错就错呗,好歹是一件善事,你救了一条命!” “可你知道这孩子,以后会害多少命吗?” 爷爷没再往下说,毕竟救都救了,也只能养着。 从那时起我就跟爷爷姓了马,爷爷拆八字推算后,给我取了个名字,叫皛乙。 爷爷说,这个名,就是我日后的命。 我不知道这名字有何深意,除了爷爷奶奶也从来没人叫过。 因为我的出身特殊,村里人都管我叫棺材瓤子,大人小孩见了我就躲。 更特殊的是,夜里睡觉时,爷爷都会往我头顶和脚下各钉上棺材钉,说我前世罪孽太深,不这么干,冤亲债主会把我拖走。 而自从我出生开始,老马家就再也没有一天安宁过。 爷爷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原本家宅富裕都有各自的买卖。 可我出生没多久,二儿子就经商被骗,因为还不上债被债主打成了瘫痪。 二儿媳妇去告状讨说法,可跟债主争执推搡时摔了一跤,后脑磕在石头上当时就没了命。 二儿子伤心过度,也知道斗不过对方,因为受不了这窝囊气,爬去媳妇坟上喝了药。 紧接着,大儿子家也遭了难。 孙媳妇偷人被抓个正着,爷爷的长子长孙一怒下拿刀连杀了那对狗男女,被判了死刑。 从那以后,剩儿子儿媳成天吵架,大儿媳卷着家当一跑,好好的一个家也就散了。 后来大儿子性情大变,也不管上面还有两位老人,离开家说去外面做生意,也没了下落。 又过了几年,爷爷最小的小女儿又出了事,好不容易养大个孩子却溺死在了井里。 女儿疯了,成天不回家再外面捡脏东西吃,捡了几年就没了消息。 有人传是让人贩子拐走,卖进了山里。 家遭不测,奶奶终日以泪洗面,先是哭瞎了眼,我九岁那年又来了急病,也没了。 爷爷只剩老绝户一个,也没好到哪儿去。 一辈子积蓄被人连坑带骗几年就没了,奶奶去世后他卖了房,开始带着我到处‘躲债’。 可我从小就不学好,爱惹是生非,十几岁时还沾上了赌,爷爷没少往我身上搭钱。 可这还只是爷爷家自身的不顺。 他这辈子借阴债攒下的冤亲债主们,也没饶过他。 那时不管爷爷带着我住到哪儿,都会有邪事发生。 我见过长着白胡子的老刺猬,哭嚎着刨奶奶的坟; 见过学人一样立着的大黄皮子,想迷着我爷爷上吊; 见过穿着扎纸衣裳的长头发狐狸,坐在我家院子里哭; 见过一群长着耗子脸的小孩儿,在我们屋子后面放火; 还见过水桶粗的鸡冠子大蟒蛇,盘在我家的房梁上。 出门被鬼推、鬼打墙这种事就更多了。 总之我们做什么都不顺,爷爷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各种病都找到了他的身上。 我十八岁那年,爷爷九十二,瘫在炕上已经快动不了了。 那时我在附近一个烧砖厂里打零工,挣的钱勉强够我俩吃喝。 二月初七,那天是我的生日。 吃完晌午饭,平时连理都懒得理我的爷爷,破天荒跟我聊起天来。 “知道,你嫌我是个棺材瓤子,家里变成这样,都是我方的……”我答道。 爷爷又道:“没错,你就是个讨债的鬼!我这辈子欠的阴债,你都得从我身上讨回去才罢休!” “咋的,又想让我滚蛋?” 爷爷这些年经常骂我,怪我给家里带来了噩运,我早就习以为常了。 我笑笑说:“你省省吧,我的命是你给的,这么多年你也没让我饿死,我得报答你。你是打是骂,我都得伺候你终老……” 听我说完,爷爷眼圈红了。 这么多年他没少哭,可为我,这是第一次。 爷爷抹掉眼泪,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个盒子,递给了我。 我打开一看,盒子里装的是一盏木头框的四方形皮灯笼。 这灯笼是爷爷的爱物,这些年不管我们多穷多难,灯笼他都带在身边。 这时爷爷又说:“时候到了,这灯笼我该传给你了。” 我疑惑问:“爷,你给我个破灯笼有啥用?当不了饭吃,也当不了钱花。” 爷爷却一声苦笑,摇摇头道:“你知道啥,我这辈子借来的所有财、势、运、命,都是它给的……” 第二章-邪祸生 这么多年,我早就穷怕了。 “爷,这东西咋用?你是要传我借阴寿的本事?”我激动问。 爷爷却摇了摇头:“别学那些邪的,我这一生沦落至此,还不够你看的?” “那你的意思是……” 见我有些失望,爷爷问:“小乙,你最想要啥?” “钱,权,名,女人,我都要!我要把以前欺负过我的人,全踩在脚底下!” 我几乎吼了出来,声音都在打颤。 我说出这话,爷爷显然并不意外。 但眼中多少有些失望。 “你知道算命的,在哪儿摆摊最好吗?”爷爷又问。 我忙答道:“知道,码头上!码头每天来往的人最多,有登船的,有靠岸的,有各种干活做生意的,尤其外地人多,好骗!骗完也好跑!” 听我说完,爷爷点了点头。 “没错,码头上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所以各种跑江湖做生意的,才叫‘跑码头’。今夜你去码头上摆个算卦的摊儿,把灯笼点上摆在你的左手边,不用真会算卦,你想要的东西自然有人会给你……” “我这就去!” 我提着灯笼就想出门,爷爷却叫住了我。 “别急,不是现在,你等后夜再去。” 我一愣:“后夜?爷,后夜码头上都没人了,我还咋挣钱?” “那你别管,去了就知道了。”爷爷神秘一笑,伸出两根手指,又说:“我有两件事嘱咐你,你只要记住,必不会空手而归。第一件,算命的要看眉眼高低,不能什么事都管,遇到能让这灯笼里烛火变色的人,你才能帮……” “烛火都是黄的,还能变色?” 我心生好奇,举着灯笼开始研究。 只是个普通的灯笼而已。 爷爷接着说:“第二件,若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别慌,回来问我。实在没辙时咬破手指,用血在掌心里画个圆圈,自能迎刃而解。但是切记,此法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会给你招灾惹祸……” 我点头应下。 爷爷又一声叹,说道:“自从你来讨债,这灯笼我一次不敢再用,如今也是缘分至此,是福是祸,就看你自己了……” 可这些话我不懂,我心里只想着发达。 当天夜里,我提着灯笼去了码头。 深夜的码头黑洞洞的,早没了白天时的热闹景象。 我随便找了个白天算卦相面的空摊位坐下,把皮灯笼点燃后往左手边一放。 一缕黄光幽然,在空街上更显几分诡异。 可坐了大半晌,街上根本没有人来。 码头上凉风飕飕,我有些坐不住了,心想着要不就先回去。 只这一晃神的功夫,一个女孩的声音在我耳畔传来。 “这灯笼是你的?” 我抬头一看才发现,身前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个年轻女孩儿。 女孩儿看上去跟我年纪相仿,扎着哪吒头,身穿着件红色的修身旗袍,俏皮中更显几分媚艳。 此时她双手拄脸坐在对面,直盯着我眯着眼笑,竟看得我心里一颤,不自觉脸上有些发烫。 她看向桌上的灯笼,不知怎的,眼中竟有几分激动。 也就在这时,灯笼里的烛火一摇,火光竟然从黄色,逐渐变得雪白雪白的。 这不就是爷爷说的,我能帮的人? 没等我开口,女孩儿又问:“看你年纪不大,都会啥本事?” “算卦看相风水解签,看阴宅批八字捉妖驱鬼,我啥都会!” 我张嘴就来,因为爷爷说过,下九流的江湖生意全靠骗。 尤其是算命的,以前叫:一张嘴,两头堵,三餐全靠瞎胡数。 女孩儿更激动了,一把攥住了我的胳膊。 “走,我带你去救个人,事成必有重谢!” 说着话,她拽着我就走。 起初我还犹豫,可一听‘必有重谢’,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 走了不久,女孩儿把我领进了码头一家临街的面馆里。 那面馆不大,可现在都已经是后夜了,里面却还挤满了人。 奇怪的是,那些人都不是来吃面的,全坐在大堂里,三五成群的议论纷纷。 女孩儿也没理他们,带着我穿过大堂就往里屋的方向走。 但没进去,而是在拽着我在门外停了下来。 我往屋里一看,里面有两个女人,此时一个在桌前坐着,另一个在床上趴着。 坐着的那个,留着一头清爽的中短发,身穿风衣,打扮十分干练。 她双手抱怀,此时正在发愁,我仔细盯着她一看,竟然认识。 准确的说,在码头这一带做工的,很少有人不认识她。 这女人叫白明媚,是城里大富商白家的千金小姐。 听说这片码头就是她家的产业,只是她爹业务繁多疏于管理,就交给她来管。 码头上的熟人,都溺称她一声‘媚娘’。 我又看向床上的女人,不看还好,一看,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女人赤裸着上身趴在床上,双手双脚被绑缚着,嘴也被一团抹布堵住。 她五官精致,身材线条也很美。 修长的双腿,细细的腰身,尤其腰背上、胳膊上,以及裤腿里露出的小腿和脚背上,各点缀着几处小巧的纹身图案,更显得别有几番风味。 可如此娇艳欲滴一个美人,此时后背上,却密密麻麻覆盖着一层墨绿色的绒毛,一直从肩胛骨延伸到腰窝处,就跟人肉发霉长了毛似的…… 我正发愣时,媚娘发现了愣在门外的我。 “你是谁?”她问。 没等我答话,哪吒头女孩儿在旁轻声道:“你就说你是来救人的!” “我是来救人的!” 我学着她的语气,脱口而出。 媚娘一惊,忙站起身又问:“你能救她!快进来!” 我犹豫了,急忙问女孩儿说:“我怎么救?” 女孩儿却一撇嘴,答道:“话是你说的,我管你怎么救!” 她说着在我背后一搡,我跌跌撞撞就进了屋。 见媚娘满眼期待的盯着我,我也只能故作镇定,走到床边假模假样的观察起床上的女人来。 就正观察时,我提在手里的灯笼,又发生了变化。 烛火的光竟逐渐变成了暗淡的灰色。 灯笼又变色了,看来这事我非帮不可。 我回头看向媚娘,说道:“你放心,人我一定能救,可我总得先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吧?” 媚娘一听,这才请我坐下。 叫人送了两杯茶进来后,她这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向我款款道来。 躺在床上的女人名叫宋小玉,是个寡妇。 她的丈夫曾是码头上补船的捻匠,死于三年前的一场械斗。 毕竟那时候码头上混迹着各种黑白两道,各路势力为了争地盘抢生意,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 后来管事的白家为了抚恤家属,就送给宋寡妇一间临街的铺面,叫她随便干点小买卖谋生。 打那起,宋寡妇开了这家面馆,在码头上卖起了烂肉面。 可附近的人都知道,面馆只是个幌子,宋寡妇真正干的是皮肉生意,也就是暗娼。 只要夜里有人来吃面,她都笑问对方要不要‘加肉’。 回答‘加’,她就把人领进屋去,随便给人糟蹋。 以至于码头上的人都说,宋寡妇的肉,比她家烂肉面的肉还烂。 曾有附近住的婶子劝过她,说她总干这种事不好,家里邪气重,容易招脏东西。 可她非但不听,还跟人家炫耀新买的银镯子,气的婶子再也没搭理过她。 终于有一天,不听劝的宋寡妇惹来了一场邪祸。 事出在三天前的半夜。 码头打更人李三腿巡夜时从面馆经过,面馆里一阵诡异的响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咚——咚——咚—— 那声音就像沉重的肉,反复摔打在案板上。 李三腿好奇,就凑近窗户去看,这一看,吓得头皮发麻。 第三章-宋寡妇 黑灯瞎火的面馆里,宋寡妇穿着个艳红色的肚兜,正立在一张桌子上往下跳。 她狠摔在地上也不喊疼,直挺挺站起来又往桌子上爬。 然后再跳,再爬,再跳,再爬。 看她摔的满身是伤,显然已经跳了很多次,可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 就像非把自己摔碎不可一样。 更怪的是,她原本白嫩的后背上,长满绿毛。 眼看宋寡妇又要跳,李三腿吓得赶紧踹开门冲了进去。 “宋寡妇,你这是有啥想不开的?” 李三腿抱住宋寡妇的水蛇腰,本想把她从桌子上抱下来。 可宋寡妇连踢带踹,就跟发了疯似的开始嚷嚷。 “你放开她!她害我超不了生,我就让她死无全尸!” 宋寡妇平时说话的声音媚娇娇的,能勾人的魂儿。 可据李三腿回忆,她那晚发狂时的声音,像个粗糙的老男人。 眼看宋寡妇拼命挣扎,李三腿就快抱不住她。 好在这时面馆里的吵闹声,引来了附近的街坊邻居。 李三腿这人好色,最喜欢乱找女人,‘三腿’这外号也是因此而来。 这两人一个爱玩,一个爱被玩,起初街坊们都以为,是他睡完了人家想赖账,跟宋寡妇打起来了。 直到听完李三腿的解释,才反应过来,赶紧都上前帮忙拉拽宋寡妇。 可任由六七个大老爷们儿一起上,愣是按不住她一个不足百斤的小寡妇。 这时宋寡妇的狂性也越来越大,甚至挣扎时,好几次把身体扭成常人做不到的怪异姿势,还直着眼神发出惊悚的怪叫,完全不像个人。 大家好不容易把她按住,可前一刻还在挣扎叫唤的宋寡妇,后一刻又开始咬着舌头抽风。 看她口吐白沫,眼睛鼻子耳朵里渗出黑水,大家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毕竟她是白家人的代表,码头上任何事都归她管。 而这位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白家大小姐,也并不止看起来那么简单。 进门一看宋寡妇的情况,媚娘当即断定她这是‘撞客’了。 所谓‘撞客’,就是被脏东西缠上了。 有句话叫‘近山多奇闻,近水多怪谈’,这话是有根据的。 山脉接近天宇为阳,灵气重,所以修行避世的神仙,喜欢住在山里; 水脉接近幽冥为阴,怨气重,所以怨气不散的邪祟,喜欢盘踞水边。 常年在码头讨生活的人,这种事不敢不信。 这时媚娘说道:“邪祟最怕油脏酸臭,去找条脏抹布用白醋泡湿,先把她的嘴堵上……” 大家赶紧照做,找来泡过白醋的脏抹布,塞进了宋寡妇的嘴里。 一片刻间,她真就安静了下来,昏沉沉睡了过去。 媚娘又说:“你们去帮我准备六样东西。一捆烟叶、一只烧鸡、一瓶白酒、一碗米饭,一盘水果、再泡一杯茶水……” 大家急忙去找,把六样东西在宋寡妇身前摆好之后,媚娘开始念念有词。 “上等的草条儿献狐娘,飘香的尖嘴儿敬仙黄,柳老仙最喜哈拉气儿,灰家的弟兄爱吃粮;白家当奉仙山果,龙井牙淋宴碑王,六家仙门抬贵手,结怨不如诉衷肠……” 媚娘一边念叨,一边把六样东西依次往宋寡妇身前推。 推完烟叶推烧鸡,推完烧鸡推白酒,推完白酒推米饭,推完米饭推水果,推完水果又推茶碗。 可宋寡妇一动不动。 媚娘见状一皱眉,索性把六样东西都往旁边一放,声音厉了起来。 “五行仙班一共六门,六门的供奉你都不受,看来既非狐黄白柳灰,也不是弥留人间的清风烟魂老碑王。你到底是何来历,又跟宋寡妇有何冤仇?” 可宋寡妇还是不动。 媚娘更怒,瞪着眼道:“我有三官坐殿五鬼站班,四梁八柱列左右,印掌黄泉九路兵!你上身害人有违天理,现在听我句劝还为时不晚……” 她刚说完话,宋寡妇腾一下就坐了起来,盘着腿闭着眼,开始摇晃身子。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更没等媚娘再问,邪笑间,宋寡妇突然一把拽掉了自己身上的红肚兜。 这突如其来的香艳,惊得围观街坊们一阵欢呼。 甚至有不怀好意的,还吹起了口哨。 “都他娘闭嘴!再起哄眼珠子给你们抠出来!” 媚娘可不惯着,一声骂后赶紧脱下风衣,先给宋寡妇盖住了身子。 “孽障!你这是何意?”媚娘质问道。 宋寡妇也不动弹,拔掉自己嘴里的脏抹布,恶狠狠盯着媚娘笑了起来。 “小丫头片子,老太爷我不听你劝又能如何?我想让她死,就让她死!想让她身败名裂,就让她身败名裂!你少管闲事,当心惹火烧身,害了自己!” “只要是码头上的事,在我这儿就没有一件闲事!” “那好啊,那不如老太爷也上次你的身,给大家好好饱饱眼福……若眼福不够,不如直接把你……” 宋寡妇面带贪婪,盯着白明媚身上一阵看来看去。 媚娘天生丽质,这千金大小姐的身形,自然不输宋寡妇。 “善度你不听,那可别怪姑奶奶!” 媚娘俏脸一红,气得掏出张符纸,就往宋寡妇的额头上贴。 哪知手刚伸出,就连符带手被宋寡妇啪地一下攥了住。 紧接着,两股纠缠的阴阳气就跟在两人掌中打架似的,开始顺着两人的手指缝往外冒。 可仅仅片刻之后,只听媚娘一声闷哼,扑通一声,虚弱地栽倒在了地上。 宋寡妇见状狂笑:“自不量力!凭你个黄毛丫头也配跟老太爷盘道斗法?” 旁边人都吓坏了,赶紧有人喊:“绑起来!先把宋寡妇绑起来!” 街坊们赶紧找来绳子,先把宋寡妇绑了个结结实实,又取抹布重新堵住了她的嘴。 可宋寡妇仍然一脸的轻松得意,眼神还频频向媚娘挑衅。 就像在说: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之后的三天里,只要天一亮,宋寡妇就会陷入昏迷,像死了一样。 可一到天黑,那邪祟就再附上她的身。 要么借她的身子勾引旁边看守的街坊。 要么趁街坊们不备,又是撞墙又是往地上摔。 这可把大家都折腾了个够呛。 这三天时间,媚娘也绞尽脑汁,把学过的玄门本事几乎亮了个遍,可根本拿对方没辙。 街坊们都愁坏了,只能一到晚上就跑到面馆里陪着,天不亮都不敢走。 也正是这时,那个哪吒头女孩儿把我带了过来。 媚娘跟我说这些时,屋里又走进来不少人。 似乎都听说有高人能救宋寡妇,进来看热闹。 哪吒头女孩儿倒是不爱看热闹,只立在门口盯着我笑。 明明是她请我来的,现在又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可我发了愁。 原本以为给人算个命看个相,胡诌白咧就行,驱邪抓怪的本事我哪儿会啊? 一着急,我想起爷爷的嘱咐来,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别慌,回去问他。 “明天见!” 我转身就想走,结果被媚娘一把拽住。 “小师父,您上哪儿去?” 我忙解释说:“这事不难,可我总得回去准备准备做法的应用之物。” 我刚说完,旁边就有人开始起哄。 “还用准备啥?跟媚娘要啊,白家财大气粗的要啥没有?” “就是,宋寡妇都被磨没半条命了,能不能撑过今晚都是事儿!我看你是想跑吧?” 见我还是犹豫,人群里议论纷纷。 不少人开始怀疑,我是来趁火打劫的骗子。 我确实是。 可我总不能承认吧? 我正为难时,门外的哪吒头女孩儿说了话。 “你有这灯,肯定不简单,这事儿你摆不平我可一分钱不掏!” 听到女孩儿提钱,我着了急。 这时爷爷的第二句嘱咐,在我脑海里回响了起来—— ‘实在没辙时咬破手指,用血在掌心里画个圆圈,自能迎刃而解。’ “好,这活儿我接了!” 我也管不了爷爷的后半句警告,转身就走向了床上的宋寡妇。 我看她时,宋寡妇也正看我,妩媚地朝我挑了挑眉,似乎是有话说。 于是我拔掉堵着她嘴的抹布,宋寡妇开了口:“小子,这事我劝你别管,你治不了我,倒不如让我少费点劲,大不了给你点便宜占占……” 话说到这儿,趴在床上的宋寡妇挣扎着一翻身,随着一股香气扑鼻,她竟躺到了床上。 那婀娜姿态别提有多妖娆,屋里立刻传来街坊们的阵阵欢呼叫好。 我想,这才是他们一直赖着不走的真实目的。 第四章-挡债人 躺在床上的宋寡妇恨不得像蛇一样,把软软的身子拧成十八道弯。 她用脚丫朝我轻轻一勾,又娇滴滴笑道:“你要是驱走我,还上哪儿找这天大的好处去?过来呀,还等啥?” 我盯着宋寡妇呆了住,只觉得一阵气血翻涌。 这种场面,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不等我回过神来,媚娘赶紧冲上前,脱下风衣给宋寡妇盖了上。 她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略显尴尬地道:“我让你驱邪,没让你中邪!你到底行不行啊?” “行,行……” 眼看众人又投来怀疑目光,我不敢再耽搁。 我一狠心咬破手指,摊开左掌画成个圆圈,朝宋寡妇问道:“你怕不怕?” 宋寡妇被我问得一愣,沉沉道:“我应该怕啥?” 她愣,我也愣了。 爷爷只说让我没辙时咬破手指画个圆圈,然后干啥他没说呀? 这时媚娘却随口说道:“这招我试了,不灵。” “不灵?你知道我想干啥呀你就不灵……” “你不是想用血符定她的天灵盖,把邪祟逼走吗?” “你猜的对!” 我借坡下驴。 说着话,我一巴掌就朝宋寡妇的头顶拍了下去。 宋寡妇原本还不以为然,哪知道画着血圈的手掌往她头顶一放,当时就听宋寡妇嗷地一声惨叫,翻着白眼,开始在床上扑通抽搐个没完。 随着她胸腔剧烈的起起伏伏,大股大股的黑水开始从她口鼻里往外喷涌。 这画面吓得大家直往后退。 也包括我。 眼看着她足足吐出来半盆黑水之后,宋寡妇这才悠悠转醒。 可这时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三天前是怎么被邪祟缠上的?宋寡妇却一问三不知。 看她没什么事了,我回头想找哪吒头算账。 这才发现哪吒头早没了身影。 我忙问街坊们,那个哪吒头的女孩儿去哪儿了? 可街坊们竟都说不认识。 无疑,都他娘的串通好了! 我也没辙,只能认栽。 被宋寡妇一番感谢后,我赌着一肚子气回了家。 到家时,爷爷还没睡觉,先问我今天一晚上收获如何。 我气冲冲把事一说,爷爷听完,脸色阴沉了下来。 “我告诫过你,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那招!” “爷,你是没看见当时那情况,我不出手,指不定得挨揍……”我无奈道。 爷爷一声叹:“算了,用就用,可哪有这么用的?你小子真不开窍!” “那您倒是教教我该怎么用!”我争辩道。 爷爷却摇摇头说:“法乃天授,天授之法怎能让人来教?你得自悟!” “爷,可我悟不出来咋办?” “那就滚去睡觉!” 爷爷显然不想再理我,气呼呼转身就进了屋。 我也只能回屋睡觉,折腾了一宿,确实早就累了。 可睡觉时,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我也正躺在自己床上睡觉,一阵哒哒哒地轻响声却吵醒了我。 我被吵醒后循着声音一看,隐隐约约地,就见有人在外面敲我的窗户。 我刚问了声‘谁’,就见窗户被一双手指短粗的绿手,轻轻推了开。 紧接着,一个满脸皱纹的光头老人,从窗户外面伸着脖子把头探了进来。 那老人的长相很特殊,鱼泡眼,尖鼻子,不但没有头发,脸上也没有眉毛和胡子,光秃秃的一根毛都没有,甚至脸颊两边也没有耳朵,两只耳朵的位置,只露出两个黑乎乎的圆窟窿…… 一露面,老人就梗着脖子恶狠狠盯着我看。 他既不说话也不动,只把嘴里的牙咬得咯咯直响。 “你谁呀?”我壮着胆子发问。 那老人这才开口:“你敢坏我的好事,我定跟你没完!” “你到底谁呀?再不走我可揍你!” 我迷瞪瞪跳下了床,指着窗口的老人边骂边往前走,想吓走他。 可走出没几步,我只觉得脑袋里一阵晕眩。 在老人的愤怒注视下,我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似的。 就在这时,那光头老人突然飞快地翻窗进了屋。 他硕大的身子黑乎乎的,把我吓了一跳。 可还没等我看清,老人一声哭嚎就把我扑倒在地。 一双绿幽幽的手,狠掐住了我的脖子。 “你想救她,那你先死!你想救她,那你先死!” 我被老人掐得喘不过气,也动不了。 我心说完了,可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却从我背后传来—— “老仙家,你把他让给我吧!” 听到声音我一惊,压在我身上的老人也一惊。 我用余光循着声音一看,这才隐隐约约看见,一旁的墙角阴影里,竟然还有个身影。 那是条一人多高的大黄狗,正蹲在地上直勾勾盯着我看。 黄狗身缠锁链双目带血,更诡异的是,它两只拄着地的前爪,竟然是一双纤细的人手。 我心里一慌,就听老人率先吼道:“哪儿来的烟魂,你也想给老太爷添乱?” 那黄狗开口道:“老仙家要找谁报仇跟我无关,可这人你不能碰!我苦等了十八年,就是等今天来找他讨债,他只能死在我手上!” “老太爷我要是不依呢?” 老人话刚出口,那黄狗一声怪吼就扑了上来。 我吓得一声惨叫,这才从梦中惊醒。 我赶紧点着灯到处看了看,既没有黄狗,也没有那老人。 可缓过神来才觉出一件事,我的脖子隐隐的疼。 我拿个小镜子一照,脖子上,清晰印着一对紫黑色的手印。 一瞬间,我吓出一身冷汗。 “爷!出事了!” 我吓得赶紧跑去爷爷屋里,叫醒爷爷把事一说,爷爷不禁皱起了眉头。 “看来你这差事还没完,你得再去趟码头……” 我忙摇头,抱怨道:“不去!爷,这事也太邪乎了,再掺和下去,我怕连命都得搭上!” “不去,你的命也得搭上。”爷爷一声叹息,接着说:“有句话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人乃众生之尊,其余任何生灵或邪祟都不敢主动招惹人,因为对它们没好处。可磨害宋寡妇那邪祟,怨气如此之重,必是和宋寡妇之间有笔阴债未了,它是来讨债的,所以有底气。而找你帮忙那女孩儿,应该和宋寡妇关系匪浅,她请你帮宋寡妇挡债,如果你不把这段债务了结掉,你就会承担恶果……” “爷,这是为啥?”我疑惑问。 爷爷又道:“我送你那灯笼叫‘销魂灯’,名为销魂,实则消债。灯笼只要点上火,就等于打出招牌,告诉附近的冤亲债主,你是能帮他们讨债、挡债或是躲债的平债之人。你把债平了,此生快乐销魂,因为‘财势运命’对方必会给你一样作为报酬;你平不了,就要销你的魂,这笔烂债转嫁给你。谁让你应了人家的差事呢?” 爷爷说,这就如同等价交换。 就比如出马仙,你出马后开设堂口,帮人算命破灾,你办了事,找你办事的人就得给你钱。 这是人与人的交易。 可谁在帮你办事? 出马仙里,你只是‘马’,背后上你身帮你办事的才叫‘仙’。 仙不会无缘无故帮你,之所以借你帮人破灾的本事,因为人的身上,有与生俱来的五百年先天道行,这就是人为众生之尊的原因。 仙帮你办事,让你得名得利的同时,你这五百年道行也就归他了。 这是人与仙的交易。 再比如道士,道士降妖伏魔为人间消灾解祸,靠的是一身道法。 法乃天传,就是老天爷借给人间的本事,你要承其妙法行走人间,或是借法修行悟道,就得承担替天扫除人间邪障的职责,这就叫‘替天行道’。 所以道士呼风唤雨掐诀念咒时,都只敢说‘借’或‘调遣’,因为法本身就不是自己的。 也正因如此,降妖伏魔的道士,大多不能善终。 这是人与天的交易。 爷爷说,我现在做的,是人与冤亲债主的交易。 这时爷爷掐指一算,又道:“那寡妇命在旦夕,怕是活不过今晚了,趁天没亮你速去码头,不然她死后化成冤魂恶鬼,绝不会放过你……” 第五章-圆光术 我总有种,被爷爷坑了的感觉。 可现在也没办法,我只能拎着灯笼又出了门。 等我到码头时,天已经蒙蒙发亮,我加快脚步赶紧去了面馆。 可到面馆门口一看,里面的情形把我吓了一跳。 那群街坊们都还没走,正在大厅里帮忙陈设灵堂。 此时墙上挂满黑绸白花,大厅中间支上了灵棚,并摆上了一副棺材。 棺材的盖子还没扣上,我赶紧冲过去一看,又是一慌。 宋寡妇平躺在棺材里,脸色蜡黄身体僵硬,最可怕的是,她浑身上下从头到脚,已经长满了发霉般的绿毛。 好在她此时还没死透,虽然呼吸已经异常微弱,可因为痛痒的关系,浑身还在轻微地颤抖着。 可还没等我安下心,突然冲过来的一个街坊,一下就把我按在了地上。 “抓到那个骗子了!” 那街坊一声吼,周围的人立刻都围了过来,朝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你个杀人凶手!送官!不,先往死里打!” 一阵吵闹声中,扎着哪吒头的女孩儿也走了过来,瞪着我气冲冲道:“我还真以为你有啥本事,结果就会骗人!宋寡妇要是死了,你看我怎么‘报答’你!” “打他!让他给宋寡妇陪葬!” 一群街坊们情绪激昂,我想解释,可他们根本就不听我说话。 眼看街坊们抄起桌椅板凳,就要往我身上招呼,一个女声从里屋方向传来—— “先别动手,我想听听他还有什么话说。” 我寻声一看,是正在休息的媚娘,从里屋走了出来。 我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说道:“好在还有个明白人,你们也不想想,我真是骗子还会回来吗?我是来救她的!” 听我说完,街坊们一阵惊喜。 哪吒头赶紧问道:“这么说,你还有办法救她?” “当然。”我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还说我骗人,我要是骗人,你躲着不给报酬,连人都不算!” 哪吒头一听这话瞪起了眼,刚要争辩几句,媚娘走上前来。 “你夜里刚走不久,宋寡妇的状况就开始加重,大家都以为是你乱做法事,反而害了她。你回来的正好,宋寡妇还吊着一口气,你快看看还能不能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这时旁边按着我的人,也都松了手。 我提着灯笼又往棺材里看了几眼,愁得脑袋直疼。 这可怎么办好? 看我发愁,这时媚娘说道:“你要是没办法,我也不怪你,毕竟是我白明媚无能,三天都救不了她。她身上那些绿毛滋生时又疼又痒,怕是已经撑到了极限,救不了还不如给她个痛快……” 听到这话我一愣,问道:“她现在这样,是疼的?” “你以为呢?”媚娘说道:“绿毛满身滋生时,疼痛如皮开肉绽,我们看她已经折腾的奄奄一息了,这才做了最坏的打算,给她先备了灵堂……” “我有办法!”我忙说道。 我想到了一件事。 这些年爷爷常带着我四处‘躲债’,可有一次,还是被个来讨债的白仙堵了个正着。 白仙也就是成了气候的刺猬仙儿,它做法磨害了爷爷半个多月。 那时爷爷被害得嘴里长满了倒刺,吃不了饭,喝不了水,整个口腔和舌头都被刺扎烂了,天天顺着嘴角淌血。 这种特殊的病,叫癔病。 可后来爷爷自己配了个方子天天漱口,愣是把自己的癔病给治好了。 想到这些,我赶紧说:“快去找个大水缸来,用稻稷麦豆麻五谷勾兑烈酒,给宋寡妇泡澡……” 媚娘一愣,忙问:“这是为何?” 我答道:“人间五谷阳气最重,能避邪晦,烈酒杀菌止痛可除阴怨之气。” 媚娘听完恍然大悟,立刻叫人照做。 很快,一群街坊抬了个大水缸来。 把缸里倒上五谷和烈酒之后,媚娘叫面馆里除我之外的所有男人都出去,褪去宋寡妇全身衣物后,把人抬进了酒缸里。 宋寡妇在缸里泡了没多久,果然脸色好转了不少。 显然这法子起了作用。 我赶紧又叫人切了几大块猪肉过来,一并扔进了缸里。 媚娘又问我原由,我答道:“癔病磨得是血肉之躯,眼下邪气怨气被困在缸里散不出去,我要用猪肉把它们引走…” 这招也是我从爷爷那学来的。 以前躲债时,为应对讨债仙家的磨害,爷爷常用猪肉做替身,给自己挡煞。 宋寡妇在扔进猪肉的缸里又泡了一会,身上的绿毛开始肉眼可见的消退。 这时再看缸里的猪肉,已经开始发绿发硬,并且肉上滋出一层细细的绒毛。 我松了一口气,总算把她从鬼门关里,暂时抢救了回来。 我救宋寡妇时,扎着哪吒头的女孩儿也不帮忙,就坐在一旁自顾自嗑着瓜子笑。 看我忙乎完了,她笑问道:“小哥,接下来你打算咋办?这法子治标不治本,你总不能让宋寡妇天天在酒缸里泡着吧?” “用你废话?我自有办法!” 我索性又咬破手指,在左掌里重新画了个圈。 爷爷说我这招用的方法不对,那到底应该怎么用? 这次我没把手再往宋寡妇头上扣,而是盯着画了血圈的手掌,仔细研究了起来。 哪吒头又说话了:“给自己看手相呢?就你那眼神看得清吗?瞎摸虎眼的!” “你要是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丫头,我有今天纯纯是上了你的当!” 我瞪了哪吒头一眼,可还是把手凑近了灯笼,借着灯笼光又仔细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我掌心的血圈里,发生了变化。 随着灯笼内暗淡灰光的闪烁,血圈里光影闪烁,竟逐渐浮现出四行极小的字迹。 是一首小诗—— 灵气修为水中生,一心向善也从容; 身逢劫数皆不惧,寡妇一脚万事空。 我恍然大悟,这不是圆光术吗? 爷爷常说,早年间跑江湖算卦相面的,大多会这种显像法术,名为圆光术。 他们在掌中或是纸上、镜子上画一个圆圈,据说就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画面。 画面里显示的,有些是来算命者的前世今生,有些事千里外的某处景象,然后借先生之口,把这些画面讲给对方听。 说的玄乎,这其实就是一种骗人手段,连爷爷都这么说。 可如今,我真看到了。 我盯着圈里的小诗一番琢磨,灯影一晃,字迹逐渐消失。 我也有了主意。 我盯着酒缸里昏迷的宋寡妇一笑,假装叹口气道:“哎,有啥深仇大恨的,不就是那一脚的事吗?” 我话刚说完,坐在缸里的宋寡妇猛然间瞪圆了眼,恶狠狠开始盯着我看。 “一脚的事?” 宋寡妇开口时,仍还是那个粗糙的老男人声音。 它和宋寡妇之间具体有什么事,我哪儿知道? 可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下去,正应了那句‘算命两头堵’。 “你别总一口一个老太爷的行不?我都十八了,你就算比我大,能大多少?” “我九百七!” 这一下,换成了宋寡妇尴尬。 “你生而为人,自然不知我们修行之苦,这渡劫大事我等了千载,却坏在她一个女子之手,你说我该不该找她讨这笔血泪债?” 我借坡下驴,忙问:“那你倒是细说说,这笔血债到底多深,我也好帮你化解……” “你化解不了,这寡妇不死,此事没个完!” 她说着用双手撑住缸沿,艰难撑起泡在水中的身子。 水珠滴滴答答,开始顺着宋寡妇匀称有致的身形滑落。 一股雾气昭昭的白烟,开始从宋寡妇周身徐徐散出…… “今天我必要她死……” 第六章-匿邪踪 随着宋寡妇周身轻颤,白烟越演越烈。 她开始发了疯似的,用手狠挠自己周身细嫩的皮肉。 每一挠,都留下几道皮开肉绽的血道子。 一时间,就听宋寡妇开始扯着脖子惨叫,仿佛正遭受前所未有的剧烈痛苦。 可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 “救,救我……快救救我……” 鲜血顺着她浑身伤口往下淌,很快染红了满缸的酒。 眼看着这幅画面,我和媚娘都不知所措,只能一左一右拽住她,可作用不大。 这时哪吒头也急了,扔了瓜子朝我惊呼道:“你倒是快想办法呀!” “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我又不会捉怪降妖!” “你不会,你身边有人会呀!” 哪吒头这话出口,我心里咯噔一声。 对呀,媚娘是道士。 我赶紧看向同样愣在一旁的媚娘,急声问道:“你不是会道法吗?你降了它不就行了?” 媚娘却无奈道:“这邪祟道行太深,以我的修为根本就降不住它,所以这三天我一直试着驱赶,不敢跟它来硬的!” “宋寡妇都快没命了!把你的本事都亮出来,先困住它再说!” “那就拼了!” 媚娘也不含糊,瞪眼间一个健步上前,抬手一张符纸先贴在了宋寡妇的额头上。 宋寡妇没等挣扎,就被媚娘双手一拽,把她从水缸里哗啦一声拽了出来。 不等宋寡妇落地站稳,媚娘咬破手指,一手控制着宋寡妇,另一手开始在她湿漉漉的皮肤上挥挥洒洒。 没多久,宋寡妇前胸后背、双手双腿以及脸上脖子上,都被媚娘写下密密麻麻的血咒。 “孽障,你给我出来!” 随着一声娇喝,媚娘狠往宋寡妇背上一拍。 一股子黑烟嗡地一下,顺着宋寡妇的喉咙喷了出来。 媚娘忙又抽出张符纸,抖手间符纸自燃。 “阴曹借法,黄符引路!妖魔邪祟,令至随行!” 媚娘把燃烧的符纸往前面的棺材里一扔,漫卷的黑烟竟拧成一团,也跟进了棺材里。 等黑烟全进了棺材,媚娘箭步上前,一脚勾起一旁的棺材盖,就狠按在了棺材上。 正好把满棺材的黑烟,全压在了里面。 黑烟一被引走,宋寡妇立刻陷入昏迷。 这时媚娘一个纵身跳上棺材,不顾棺材里黑烟撞得盖子直抖,一把将盖子稳稳按住。 可这时一口鲜血,也从她口中噗地喷了出来。 “小师父,我道行不济恐怕困不了它多久,望你赶在我死前想出办法,不然法事一破,这邪祟又会去磨害宋寡妇……” 说着话,媚娘又一口鲜血喷出。 可媚娘单膝跪在棺材上,任由棺材被里面困着的邪祟撞得乱颤,还是以掌死按住棺材盖子,就是不动。 “我辈驱魔之人,卫道舍身也算是死而无憾了!多谢小师父成全!” 媚娘正说着话,就听棺材里突然一声怪吼—— “放我出去!我来报仇讨债本与你们无关,你们违逆天意必有报应!快放我出去!” 媚娘紧咬牙关,厉声喝道:“我不管你有什么债要讨,可你残害世人就是不对,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你休想逃出这副棺材……” 说话时,她双眼通红,牙缝都在渗血。 可我已经顾不上她们,转身就往外跑。 哪吒头吓得直叫:“喂,你不会想跑吧?” 我哪儿有功夫理她,跑出面馆忙往天空中看。 此时昏沉沉的夜空已经见亮。 然而我来时还是万里晴空,可现在一看,天空上竟不知何时凝聚起一层阴霾。 黑云越积越浓,仿佛一场暴雨即将降临。 “猜对了!让我猜对了!” 我心中大喜,转身又跑进大堂。 “媚娘,你再坚持一会儿,我有办法了!” 我抓起一把香,点燃后凑近宋寡妇的鼻子下熏,一边熏,一边学着我爷爷开始念叨。 “一炷烟魂香,三炷胡常黄,七炷破关敬,九炷拜月供仙堂。我有高香十三炷,寻踪猎迹问短长……” 随着宋寡妇胸腔均匀起伏,香的烟雾开始被她一口一口吸了进去。 然而只往里进,不往外出。 我再回头一看媚娘,浑身瘫软颤抖,已经撑到了极限。 “媚娘!放它出来!” 听我一吼,媚娘一个翻身从棺材上跌了下来。 几乎同一时间,棺材盖被黑烟嘭地一声顶飞,大股大股的黑烟开始拼了命似的往宋寡妇七窍里钻。 “不好!它又要上宋寡妇的身!” 媚娘见状,强撑起身就要阻止。 我却朝她偷偷摆了摆手。 很快,黑烟全部钻进了宋寡妇体内,随着她悠悠转醒,神情又变得狰狞阴狠。 宋寡妇挑衅般看向我,阴狠笑道:“既然你们非要多管这闲事,那我就让你们眼睁睁看着这女人死!” 说着话,她举起一双血淋淋的指甲,就要往自己脸上挠。 我没阻止,也朝她笑了笑。 “老仙家看看外面,天,可就要亮了……” 宋寡妇一惊,忙往外看。 此时门外的街上,早已泛起了淡白的日光。 “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你们给我等着!” 随着那声音一落,宋寡妇瞬间失神,倒在地上再度陷入昏迷。 可这时就见一道细细的白烟,从宋寡妇嘴里飞了出来,就像拉线一样。 那白烟在她头顶上盘旋了三圈后,飞出门去。 “跟着那缕白烟,我倒要看看那邪祟藏身何处!” 我边说边追出门去,媚娘、哪吒头和一直等在外面的街坊们,赶紧都跟了上来。 一路上,哪吒头嗑着瓜子频频盯着我笑。 我看她就生气,就问她说:“你总盯着我干嘛?” 哪吒头尴尬笑道:“没想到你还有点本事,可咱跟着那缕白烟,针就能找到那邪祟?” “那是。”我点头道:“我爷爷有次被个讨债的白仙所缠,那白仙狡猾,总变着法的害我爷爷。后来我爷爷急了,就故意引那白仙出窍上了他的身,被一番磨害后,白仙下身离去时,借此法找到了它的藏身处,把它好一顿收拾……” “你爷爷还有这经历?”哪吒头一脸好奇。 “这算啥,从我记事以来,各种妖魔鬼怪就没有不想弄死他的……” 说话间,我们跟着那缕白烟一阵左拐右拐,走着走着,竟被引到了码头岸边的捻匠铺前。 捻匠铺是给船只维修补漏的地方,旁边就是船只出港的水道口。 那白烟又在空中晃了三晃之后,一头扎进了捻匠铺背后的一处空地里。 我朝白烟钻进去的地方一指,说道:“去拿家伙,挖!” 媚娘赶紧让街坊们找来铁锹铁镐,对着地面挖了起来。 挖着挖着,就听有人喊道:“土里有东西!” 我忙凑上前一看,一个街坊正从土里拎出一块沾满血迹的布条子。 我又让他们继续挖,随着坑越挖越深,各种棉花团、麻布条和褶皱的草纸,开始从土壤里被翻了出来。 一阵浓郁的臭味随之扑面,熏得街坊们睁不开眼。 有街坊抱怨道:“谁这么缺德呀?把女人用完的月事布、月事棉和擦屁股纸往这儿埋,真他娘的恶心!” 我没搭茬,只让他们再接着挖。 那坑里越挖越脏,甚至被人泼过屎尿。 众人挖时,我抬头又往空中看,满天的黑云已经压了下来。 天色越来越暗,随着雷电在云层里轰隆隆的滚动,我开始感觉到皮肤上传来的酸麻,头发也开始一根接一根的立了起来。 见势不对,我赶紧喊:“大家快散开,离那坑越远越好!” 听我喊声急促,众人赶紧扔下铁锹铁镐往旁边跑。 人群刚一散开,就听空中咔嚓一响。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一道旱天雷赫然从空中砸下,不偏不倚正落在我们挖开的脏坑里。 霎时间气浪翻涌,焦土飞扬。 烟雾中,火光里,雷声未落又听一声凄厉惨叫。 一个满身是火的巨大怪影,从坑里窜了出来。 第七章-炼尸法 那东西得有四米来长,圆脑袋,绿身子,身体就像个巨大的铁锅,滚圆滚圆的。 破土而出时它周身还裹着烈火,肉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 它疼得扯着脖子嚎啕惨叫,四足倒腾着,连滚带爬就往水里钻。 可它扑通一声才扎进水里,没等它游出多远,第二道旱天雷紧随而至。 咔嚓—— 又是一声雷鸣,炸得电火翻飞,水波滔天。 也劈碎了那怪物背上硕大的铁锅。 怪物开始挣扎着仰天哀嚎,像是在求饶。 可片刻之后,第三道旱天雷接踵而至,一击正中在那怪物光秃秃的头顶上。 怪物的脑袋噗嗤开了花,身形最后一挣,咕噜噜冒着泡沉入了水里…… 大家都吓坏了,也包括我。 紧接着空中雷云散退,有个片刻间的功夫,竟然晴了天。 这时一群街坊围了过来,慌慌张张问我这是什么情况? 我强作镇定,说道:“你们把那玩意儿捞上来,就知道了。” 我说完,媚娘赶紧让街坊们照办。 码头上最不缺的就是船,于是大家纷纷下水,又是撒网又是甩钩子,没一会儿功夫,真从水底捞出来个三米来长的庞然大物。 虽说那怪物已经被雷劈得焦黑,浑身的肉也碎了不少。 可还能认出,那是只巨大的鼋。 鼋就是鳖,也就是王八。 这东西在码头上并不少见,可这么大个儿的,我们都是第一次看见。 震惊之余,街坊们又看向我,眼巴巴等着我把事情给说明白。 于是我说:“之前我跟这玩意盘了一次道,得知它寿高九百七,而且正在渡劫。我爷爷说过,世上能修行得道的东西有很多种,最常见的就是狐黄白柳灰,其次还有些道外的花三野仙。这些东西渡了劫就能得道成仙,可每个物种由于天资不同,渡劫的时间也不同。比如狐仙修五百年开始渡劫,而黄仙只需三百岁,我就在想,什么东西千岁左右才开始渡劫?只有鼋仙。” 这时有人问道:“可这只是摸清了它的来历,您这又是怎么灭掉它的?您怕是神仙不成,呼风唤雨抖手落雷?” 我一笑,接着道:“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只是在想,这老鼋仙正逢渡劫关口,躲都躲不及,怎么还敢明目张胆的出来害人?而且它把宋寡妇害这么惨,老天爷就看着不管?可后来我想明白了,它是有避劫之法。” “避劫之法?坑里那些脏污?” 媚娘不愧是修行中人,最先反应了过来。 我点头道:“天雷最怕脏污,它真身藏在地下,并在上面掩盖了一层污秽之物,雷没法劈它,所以它才这么猖狂。它一到夜里就出来害人,白天三光一现它就跑,道行又深,所以不找出它的真身,任谁都拿它没辙。可只要破了它的避劫之法,它的所作所为,必遭天谴!” 听我说完,街坊们恍然大悟,一声声赞美夸奖朝我抛来。 我正得意时,两个街坊搀着宋寡妇走了出来。 她此时仍还虚弱,但看脸色已经好转了许多。 不等她道谢,我先问道:“宋寡妇,这老鼋仙修行千载不易,不会无缘无故害你,说说吧,你到底欠了它什么债?” 我这话把宋寡妇问得一愣。 “这位小师父,我?欠它?我能欠一只王八什么?我倒是害我丈夫被人骂过王八……” “你好好想想,免得遗漏了什么,日后再生祸事。” 被我一吓唬,宋寡妇真埋头想了起来。 想来想去,宋寡妇才说:“我真没欠过这玩意什么,但要说见,我十来天前倒是见过一只……” “在哪儿?”我忙问。 宋寡妇说着面露悲悯,街坊们见状,都夸她是菩萨心肠。 这时宋寡妇话锋一转,又说:“我又一看地上那王八,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心想,它估摸着也活不了,扔回水里被鱼虾吃,留在岸上,还得落那帮孩子手里,心想干脆给它个痛快的,我就一脚踹碎了它脑袋……” 街坊听完脸都黑了,恨不得把刚才夸她心善的话,捡起来再咽回去。 宋寡妇继续补充:“看那王八蹬两下腿就断气儿了,我又好心在捻匠铺后边挖了个坑,就把它给埋了,入土为安嘛!阿弥陀佛,我这也算日行一善,积德了……” “宋寡妇,你名字里是不是有个德字?缺啥补啥嘛,你是真缺德呀!”我忍不住骂道。 宋寡妇一愣,天真问道:“我咋了?我是让它赶紧解脱少受点罪,这有啥错?” “你踩死的就是这只老鼋仙,它是上岸来渡童子关的!” “童子关?那是啥?”街坊们满脸疑惑。 “就是动物仙渡劫中的一种。”我解释道:“天衍大道五十,人独占四九,唯留一线生机给动物修行。动物要成气候,就要通过上天设下的九劫七十二难劫口,童子关就是其中一劫。相传十岁以下的孩童打杀动物,有上天的法旨特许,因为童子灵气重,而那些修行的动物心智未开,常会误入歧途招来一身邪气,所以上天要借孩童之手,先把那些有邪气的动物筛掉……” 听我说完,媚娘在一旁若有所思道:“我明白了,也就是说,那老鼋仙正在渡劫,如果最后没被那群孩子打死,就算通过了上天的考验。可老鼋仙咬着牙骂着街,白挨了孩子们老半天揍,结果最后让宋寡妇坏了好事?” 我点点头,又道:“何止这么简单,她坏了人家渡劫,从新来过也就罢了,她还一脚给人家脑袋踹碎了。踹死就踹死,江河湖海里的灵物遇水则活,你把它扔水里也行啊,你还把它埋土里了,你这不是叫它死都不能超生吗?” 听我说完,宋寡妇又羞又怕,可还是辩解道:“就非得借孩童之手吗?借寡妇之脚不行吗?” “滚一边去,你看你惹的这祸!” 一时间,街坊们都盯着宋寡妇开始议论纷纷。 宋寡妇无奈,又道:“小师父,那会不会是你弄错了?我那天遇见的王八,也没这么大呀?” “这个嘛……” 我正琢磨这话该怎么应对时,哪吒头女孩儿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这不是它的本相,它是被人借尸做法炼成了尸妖,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回头一看,哪吒头正蹲在那老鼋的尸体前,仔细打量。 “尸妖?” 我忙凑了过去。 这时哪吒头指着那死鼋身上的烂肉,又道:“你仔细看,这老鼋身上没被雷火劈烂烧焦的地方,还能看出腐烂发霉的痕迹,肉上还长着一层霉绿呢,都发毛了……” 我仔细一看,果然。 “你再抠抠它嘴里,有东西。” 听到这话,我把手伸进老鼋被劈烂的嘴里抠了抠,竟抠出两枚粘着朱砂的铜钱。 “明白了吧?”哪吒头盯着我一笑。 “难怪它死后七天才来报仇,原来是被人做了七日回魂的邪法……” 我沉思时,媚娘也走了过来,嘀咕道:“确实,听你这么一说,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它一个水里的东西,会把真身藏在土中避劫,是有人利用了宋寡妇埋在这儿的尸体……” 我点点头,没等在说话,哪吒头在一边坏笑了起来。 “小师父,不是我不想付你报酬,可这事不查出根源来,就不能算完……” 我欲哭无泪,为难道:“不是我不想继续查,问题是现在根本没别的线索,我想查也查不了啊?” 哪知我才说完话,就听媚娘正言厉色道:“你要线索是不是?我有!” 第八章-白小姐摆宴 “你有线索?什么线索?” 被我一问,媚娘竟有些语塞。 愣了一会儿,她才说道:“现在确实还没有,你等晚上过来,我一定让你满意。” “晚上我要是不满意呢?” “这……” 见媚娘为难,哪吒头在一旁插话道:“晚上你要是不满意,权当这事儿就这么完了,你的报酬我付,从此两清!” “一言为定!” 我转身就走。 可还没等走出码头,哪吒头嬉皮笑脸又追了上来。 她嗑着瓜子哼着曲儿,不说话先朝着我笑。 “你笑啥?把我祸害成这样,你开心是不是?” 我白了她一眼。 哪吒头还是笑,拱了我两下说:“我就送送你,你看你天天皱着个眉头,跟谁欠你钱似的……” “就你欠我钱!”我怒冲冲道。 哪吒头撒娇般一把搀着我的胳膊,扭捏道:“你别生气嘛,我也没想到这事这么复杂,不过这不已经解决了大半,等完事了,我还能亏待你?” 我心说也是,这事没有‘厚报’,我可饶不了她。 看哪吒头一直嬉皮笑脸的,长得又好看,我也就消了气。 这时哪吒头又问:“说真的,等事情结束了,你想要啥报酬?” “那得看你给我什么了。”我答道。 哪吒头一笑:“只要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那我要你行不行?” 被我一逗,哪吒头瞬间脸红,狠狠拧了我一下。 “想得挺美,你配得上我吗?不过你真要是把我的事解决了,给你,也未尝不可……” “停停停,我可就是开个玩笑。” 我忙打断她,抢着说:“你还是给我真金白银吧,饱暖才思淫欲,我现在饭都吃不饱,没空想那些歪的邪的……” “嘁,看你这有贼心没贼胆的样吧!” 哪吒头不再理我,又蹦蹦跳跳开始哼曲儿。 也不知道她一天天的,到底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我问道:“哪吒头,你到底跟宋寡妇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么帮她?还有,我总觉得你不简单,你怎么知道我拎个灯笼就能帮你?” 哪吒头撇了下嘴,随口应道:“她是我姐姐呀,她的事我当然要管。还有,你别总哪吒哪吒的,我没闹过海,叫我小怡子吧……” “小姨子?”我一愣,笑道:“怎么着,你不光想把自己给我,连姐姐也想一起给我?我怕我身子骨扛不住啊!” “你给我闭嘴!”小怡子涨红着脸,瞪了我一眼道:“你天天想啥美事呢?我的名字叫小怡子,你若不想叫,直接叫我小怡也行。” “那还是叫小姨子吧,叫小姨我更吃亏。” 我俩有说有笑,一时间也忘却了夜里的紧张。 一直快把我送到家时,小怡子这才跟我告了别。 并约定好,晚上不见不散。 我想也知道,她哪儿那么好心来送我,不过是怕我晚上不去罢了。 可有一件事,我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何况宋寡妇被磨害时,她只坐在一旁嗑瓜子,完全不闻不问。 如果是妹妹,怎么可能这么疏远? 无疑,哪吒头在说谎。 这事,我得好好跟媚娘问个清楚。 我回到家时,爷爷正在准备早饭。 爱答不理地听我说完夜里的事情后,爷爷随意点了下头,只说了两个字——“挺好”。 我不乐意了,抱怨道:“爷,你是真不关心我的死活呀,虽说不是亲的,我好歹也是你孙子吧?” 听爷爷说完,我如梦方醒。 想想也是,如果不是这些年跟着爷爷到处躲债,经历了那么多怪事,如今这事我还真解决不了。 陪爷爷吃过饭后,我回屋补了一觉,毕竟夜里折腾坏了。 我这一觉直接睡到傍晚,起来稍微吃了点东西后,看外面天快黑了,我拎着灯笼又去了码头。 虽说宋寡妇这事挺烦人的,可不知为啥,我竟有点想那个扎着哪吒头的疯丫头。 我到面馆时,先前那群街坊早就到了,都正在大堂里忙乎着。 他们不知从哪儿弄了十多个大木盆来,有的正往盆里铲泥土,有的正指挥一群小男孩儿排队往盆里撒尿。 还有不少人正搬搬抬抬,用十六张桌子在大堂中央的空地上,拼成了个简易的小戏台。 随后,几个没上妆的戏子开始上台排练。 而戏台周围还围满了一圈桌子,每张桌子上各摆着一盆、四盘和八副碗筷,都是空的。 这时又进来一群街坊,他们有的抬着花圈,有的抱着纸人纸马,纷纷往四面墙根下摆。 如今,完全是个大型葬礼现场。 我正疑惑时,小怡子嗑着瓜子溜达了进来。 一见我到了,她激动一笑,过来一把就搀住了我的胳膊。 “我就知道你不会爽约!” 我忙问道:“小怡子,这是怎么回事?宋寡妇该不会……又死了吧?” “胡说啥,她正在里屋休息呢。” “那,那这是?” “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布置完大堂,街坊们又开始徒手抓木盆里用尿和成的泥土,认认真真捏起了泥人来。 准确得说,他们捏得不是‘泥人’,而是泥制的鸡鸭鱼肉,捏完都摆进了周围桌上的空盘子里。 随后,又有人用泥填满了桌上的汤盆和饭碗,并把筷子竖直着插进了泥碗里。 等他们忙乎完时,已经是大半夜了。 这时媚娘也总算姗姗来迟。 街坊们赶紧起身,一口一个‘媚娘’叫得别提有多亲热。 媚娘点点头,朝众人道:“大家辛苦了,都回去休息吧,今天干了什么活儿,明早都到我们白家去领钱。” 街坊们一阵千恩万谢后,这才纷纷离开。 随后媚娘从里屋叫出宋寡妇,也往小怡子我俩待的角落里一坐。 媚娘说道:“今晚我设宴,你要的线索我一定给你找出来。” “设宴?设什么宴?你家摆宴就请人喝尿吃泥?”我一愣。 媚娘却不理我,朝着不远处正勾脸化妆的几个戏子道:“诸位角儿,准备好了就开戏吧!” “得嘞您呐!” 几个戏子一声吆喝,换上行头纷纷站上了台。 随着一旁乐队锣鼓齐鸣,台上戏子们也开始了卖力的演出。 唱得是一出《包公探阴山》,大半夜听,多少让人有点瘆得慌。 我们四个都不说话,坐在角落里各看各的戏。 看着看着,我有点不耐烦了,就问身旁的媚娘说:“媚娘,咱到底在等啥呢?” “等啥?啥也没等啊?” 媚娘一愣,紧接着宋寡妇也抱怨了起来。 “媚娘,要不再让我进去躺会,我浑身是伤,正难受呢……” “嗨,这事怪我了!” 媚娘恍然大悟,忙从腰间掏出两片柳树叶子,一片递给了我,另一片递给了宋寡妇。 “你们用叶子擦擦眼皮,就明白了。” 我和宋寡妇赶紧照做。 用柳叶擦完眼皮,我眼前忽地恍惚了一下,然而视线再恢复时,眼前的一幕却看得我汗毛倒立。 宋寡妇更是一声惨叫,差点吓晕过去。 围着戏台的十多张桌子前,不知何时竟然围满了人。 那些人面色灰白眼窝发黑,都正贪婪地吸食着桌上泥捏的鸡鸭鱼肉。 第九章-宋寡妇反水 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身上打扮也都不尽相同。 他们有的扎着发髻穿着长袍,像是古人,也有的西装笔挺,或是打扮得更洋气新潮。 显然,这些都不是人,是游魂。 游魂和鬼也有不同,这一点我以前听爷爷提起过。 所谓游魂,都是些阳寿未尽却意外身死的苦命人。 这些人死的虽惨,但天性厚道善良,并没有那么大的怨气。 所以它们不敢害人,甚至极其畏惧人身上的‘三把火’,连人多的地方都不敢去。 最可怜的是,这些人死后,逢年过节没有亲人烧纸祭拜,因此吃不着元宝蜡烛,又不敢去吸人阳气,就只能靠吃泥巴补充阴元,否则就得魂飞魄散。 这就叫鬼啃泥。 就算把它们算成是鬼,也是鬼里档次最低的一种。 所以有个词叫‘游魂野鬼’,因为游魂和野鬼,本就是两种东西,不能一概而论。 想到这些,我问道:“媚娘,这些游魂已经够惨了,你怎么还欺负它们?” “啊?欺负?”媚娘一愣。 我道:“我爷爷说,童子尿阳气重,是灭鬼驱邪的东西,你喂它们吃,这不是害它们魂飞魄散吗?” “非也。”媚娘摇摇头,笑道:“童子尿阳气虽重,但也分怎么用。土和水是世上最脏的东西,混成泥,就是脏中至脏。童子尿混入泥中也成了污秽,而游魂最喜污秽,所以爱吃泥,童子尿里的阳气正好就成了它们的大补之物。” 媚娘显然不是骗人。 我仔细观察那些游魂,面对盘子碗里的臭泥巴,竟如同吃到了山珍海味一样,拼了命的吸食。 这时媚娘起身走向戏台,拍了拍手,乐队立刻停止了演奏,台上几个戏子也不唱了。 “诸位角儿辛苦了,明天到我白府领赏。” 媚娘这话一出,戏班众人赶紧拜谢,也顾不上卸妆收拾,调头就都跑了个没影。 毕竟要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给游魂野鬼唱戏听? 媚娘纵身跳上戏台,朝着游魂们拱拱手道:“诸位,我知道你们喜欢听戏凑热闹,所以特地摆戏台给你们助兴,这好吃好喝好听的待遇,我白明媚对你们可不薄吧?” 她这话说完,一个面带慈善的老游魂第一个站了起来。 “我等受困水边这些年,全靠白家人接济保护,否则不是魂飞魄散,也早成了那些恶鬼的口粮。白家此恩,重于泰山!” “对!重于泰山!白小姐重于泰山!” 他这话出口,周围一群游魂纷纷响应,朝台上的媚娘大加赞美。 媚娘听罢笑笑,入了正题。 “既然诸位感念白家恩情,那如今我有一事相求,还望诸位相助……” “白小姐重于泰山!重于泰山!” 老游魂说完,众游魂又是一阵呼喊。 媚娘又道:“前夜三道天雷劈死了作恶的老鼋仙,这事诸位都听说了吧?我想知道那老鼋仙的底细。” 老游魂一抱拳,说了声‘告辞’调头就走。 “你给我滚回来!”媚娘一声厉喝,顺手从后腰拔出桃木剑,气得直骂:“要不要脸啊你们?吃我家的喝我家的,你们是一点正事儿不带干的……” 众游魂面面相觑,头都不敢再抬。 甚至有几个游魂开始抠嗓子眼儿,想把吃进去的再吐出来。 媚娘强压怒火,又道:“宋寡妇被那妖邪磨掉了半条命,多可怜,你们明知内情,真就见死不救?” 这时一个妇女嘀咕道:“白小姐,不是我们不想管,我们不敢啊……你是不知道它的厉害……” “它?它是谁?” 媚娘继续逼问,可妇女再不敢吱声。 媚娘一声叹道:“都说走投无路鬼啃泥,宋寡妇走投无路还不够可怜吗?你们也曾做过人,难道真忍心看着不管,放任那些害人的邪祟猖狂?” 媚娘说完,众游魂仍是默不作声。 过了好一阵子,才听个小女孩儿的声音,怯怯地传来。 “我认识它,它是永定河里的袁向善,寿高九百七,我们都尊它一声长寿公……” 小姑娘头扎两条麻花辫,脸上脏兮兮的,看起来楚楚可怜。 她话一出口,坐在旁边的老游魂忙朝她挤眉弄眼,嘀咕道:“翠儿,别瞎说了,你再熬几年就能投胎,还管什么闲事!” 小姑娘却目光坚定地道:“可媚娘姐姐对我好,我都死这么久了,还怕啥?” 小姑娘又转向媚娘,可还没等再开口,就被另一边的妇女一把捂住了嘴。 妇女站起身道:“那长寿公喜欢在河岸的歪脖子树下晒月光,那时常有个朋友陪它在树下闲聊……” 妇女话没说完,老游魂也站了起来,接着说:“宋寡妇这事儿,就是它那朋友在背后使得坏,我们都不知道它是谁,只知道它是最近才来的恶鬼,大家都怕它……” 这时一个男人又道:“我也见过那恶鬼几次,它左边脸上有一大块暗红色胎记,我就只知道这么多!” “你们放心,这事我绝不会泄露。” 媚娘说完,众游魂连连拜谢,这才都摇晃身形,转眼就全没了踪影。 这时媚娘又看向我,眼神中多少有些失望。 她问我道:“小师父,恐怕就只有这些线索了,你看够吗?”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够,凭这能查出啥来?我们总不能到处去问,谁是永定河上的恶鬼吧?” 我话一出口,小怡子气得一把就揪住了我的耳朵,疼得我哎呀呀直叫。 “你说,你是不是诚心不想管?” “小怡子,我真不是不想管,可就这么点线索确实查不了啊!” 我扭头看向宋寡妇,求救道:“宋寡妇你凭良心说,这让我怎么查?你说是不是为难我?” “确实为难。”宋寡妇一愣,随后也点了点头,又说:“反正那老鼋仙也被雷劈死了,要不,这事就算了,那恶鬼肯定不会再害我了……” “宋寡妇你可想清楚!”媚娘惊声问道:“大家都是想帮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们不管你,你就能活?” “万一能呢?你说你一个大姑娘,天天在码头上跟一群乱七八糟的人瞎混,你真当码头没你不行啊?以前你没在的时候,我们日子就不过了?” 宋寡妇越说越起劲,媚娘也气得满脸涨红。 一看两个女人就要打起来,我赶紧拉架。 “二位姑奶奶就别吵了,这事到这儿不就行了?” “没人乐意管她!死去吧!”媚娘显然是气急了,瞪着眼就往外走。 宋寡妇不甘示弱,叉着腰追到门口还在继续骂:“死我也带着你,让你们老白家绝后!” 我追上前拉住宋寡妇,笑了笑说:“宋寡妇你先消消气,你这事我已经弄明白了,其实好解,解完保你日后平安无事。” “咋解?”宋寡妇问。 我又一笑,说道:“我常年跟我爷爷东奔西走,多少也学了点风水术,其实第一次进来我就发现了,你这面馆,被人埋过东西对不对?” 第十章-巧计探冤情 “啊?埋过东西?啥东西?” 宋寡妇听完一愣,不等她明白,我带着她在大堂里转悠了起来。 我依次把她带到面馆的四个角落,让她仔细观察。 东边角落摆着一个咸菜缸,缸里的咸菜疙瘩用手一撕就烂,软糯得就像木屑; 西边角落竖着一个木制橱柜,可用抹布擦完一看,抹布上竟沾满铜臭; 南边角落放着宋寡妇养的盆景,明明浇了水施了肥,却长得萎靡不振满是虫洞; 北边角落放着收钱的柜台,旁边就是通风窗口,可柜台上水迹斑斑,湿气根本散不出去。 我最后把她带到大堂中央位置,让她观察吊在横梁上的几条腊肉。 腊肉干燥得就像石头,并且覆盖着满满的一层灰尘。 可这里是水边码头,洗完衣裳都不容易干,腊肉怎么可能风干到这种地步? 听我说完这些古怪,宋寡妇也疑惑了起来。 于是我叫她找来铁镐,按东南西北中的顺序,依次刨开地面。 在地上刨出五个半米来深的坑洞后,五个坛子从坑里露了出来。 打开坛子一看,里面分别放着五样东西。 一副虎骨,一对鹿茸,一只熊掌,一颗猴头,还有一截鹤喙。 五样东西都贴了符,并且坛子里灌满了石灰。 宋寡妇惊讶之余,我说道:“我听爷爷说过,这是五禽乱局的阵,东方甲乙木,西方庚辛金,南方丙丁火,北方壬癸水,中央戊己土,这阵法打乱了你面馆的五行磁场,一直在给你招灾惹祸。” 宋寡妇吓坏了,惊问道:“小师父,那可咋办?” 我笑笑说:“别急,如今刨出来了,这阵也就解了,你日后必定平安无事。” 事已经做完了,我转身就想离开。 哪知没等走出几步,宋寡妇的轻咳声,从我背后传来。 我回头一看,就见宋寡妇面带娇羞,轻轻咬了咬下唇。 “那个,你救了我的命,我还没报答你呢!” 我一愣。 “这,不好吧……” 我余光扫向小怡子,那丫头正坐在角落里,埋着头专心嗑瓜子。 我心说这宋寡妇倒是豪爽,都不避人了? 这时宋寡妇却说:“有啥不好的,这儿又没外人……” 听到这话,我倒开始相信小怡子和她真是姐妹了。 我正不知所措,宋寡妇却贴了过来。 她一拉裙摆,露出了纤纤细腿上被抓出的伤痕。 “我身上有伤走路都疼,要不,你抱我进去?” “这……好吧……” 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于是轻轻抄起宋寡妇,就往屋里走。 进了屋,我把宋寡妇小心翼翼放上一床。 没等再有下一步举动,宋寡妇小脚一抬,竟先轻轻夹住了我的衣领,把我往她身前拽。 “累一天了,早点休息吧……” 她说着捏住自己肩头的褂子,缓缓往下褪。 一时间,宋寡妇锁骨上纹着那一对栩栩如生的小蝴蝶,更显精致动人。 她面泛桃红目含春水的模样,我不禁看入了迷。 于是乎,我一伸手,给她盖上了一床棉被。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我调头就走。 “哎?哎?哎?!”宋寡妇直接愣了,褪了一半的衣裳不等拉上,坐起来就娇声拦道:“你干嘛去?我又不收你钱!” “姐,修行中人,得节制。”我忙摆手推脱,朝她笑道:“何况我今晚还有事,媚娘一会儿肯定得来找我!” “怎么,你俩还有一腿?” “何止一腿,三腿。” 我迈步就出了门。 “你可别后悔!”宋寡妇气得直瞪眼,拍着床埋怨道:“姐兴致已经到了,你一走,指不定又便宜了哪个小王八蛋……” 爱哪个小王八蛋,就哪个小王八蛋吧。 我不理她,关门就走。 见我急匆匆走出面馆,小怡子追了上来,强憋着笑意盯着我道:“你可真快。” “闭嘴吧你,看看你给我找的这些麻烦!” 想起宋寡妇刚刚的妩媚神情,我浑身发热,吓得满身是汗。 “你跟我走!” 看四下无人,我拽着小怡子就往旁边的小巷里钻。 小怡子不乐意了,堵着气道:“马皛乙你啥意思?人家主动给你你不要,出来拿我泻火?” “你想啥呢,跟我走就行了!” 我拽着她穿过巷子后,绕到了面馆的后墙下,爬上墙头一看,正对着宋寡妇卧室半开半掩的窗户。 “啊?啥事?”小怡子顿时一愣。 我又说道:“夜里游魂们提及那个脸上有胎记的恶鬼时,宋寡妇明显脸色不对,她慌了一下,这说明她和那恶鬼本就认识……” “那你为啥不直接问她?”小怡子又问。 “问有啥用?”我答道:“码头上人人都对媚娘敬畏有加,她为了隐瞒这事,连媚娘都敢骂走,会跟我说?” 我话刚说完,就听媚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原来你早就发现了。” 说话间,媚娘一个纵身也上了墙。 她一直没走,而是躲在暗中跟着我们。 毕竟她和宋寡妇吵架时,我就假装劝架给她使了个眼色。 媚娘冰雪聪明,怎会看不出来。 可我正得意时,媚娘却狠狠给了我一脚。 “你刚才瞎说啥?谁跟你有三腿?” “嗨,这不是为了脱身嘛!”我连忙赔笑,又朝她问:“媚娘,面馆里那个驱鬼破煞的五禽阵,是你们白家布的?” “不错,我听说三年前她丈夫被人打死时,白家为了补偿送了她这间铺面,那时就提前布上了阵。至于原因,我就不知道了,我是一年前才接管的码头。” 话说到这儿,媚娘一愣。 她疑惑地盯着我问:“原来你早知道那是驱鬼破煞的阵法,那为何还要给她破掉?” “那阵不破,只怕这件事永无头绪,不信你看……” 透过半开的窗户,就见宋寡妇神色慌张地打开柜子,竟从里面抱出个死人的牌位来。 她把牌位往炕上一放,顿时收起先前的放荡神色,流着眼泪一阵叩拜,口中还不停的念念叨叨。 我仔细一听,就听见宋寡妇不停念叨着:“我错了,念在夫妻一场你饶了我吧,我当时毒死你也是迫不得已,这都三年了,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安心投胎去吧……” 听到这话我一愣,看向同样在皱眉不解的媚娘。 “媚娘,我记得你说过,宋寡妇的丈夫是死于码头上的械斗。” 媚娘点点头,也道:“对呀,那时我虽还没接管码头,可当时乱子闹得太大,不少人亲眼看着他丈夫活活被人打死。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 我又一细想,只觉得事情明朗了不少。 宋寡妇如今跪拜丈夫牌位时怕成这样,她丈夫又曾是个捻匠,而老鼋仙真身就藏在捻匠铺背后。 这不就把整件事串起来了。 “看来这件事,跟她三年前死去的丈夫脱不开干系……” 我正想着,小怡子忽然在旁边一声低呼:“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我忙又看向窗户,瞬间心头一颤。 不知何时,正跪拜牌位的宋寡妇背后,竟模模糊糊多出来一个人影。 那人影被裹在一团黑乎乎的怨气中,直挺挺站在宋寡妇的背后,看不清面孔。 但可以清楚看到,人影的左边脸颊上,印着块巴掌大小的血红色胎记,看起来格外的吓人。 第十一章-六只黄皮子 眼看那恶鬼现身,大家立刻都绷起了精神。 这时媚娘也恍然大悟,朝我道:“我明白了,你是看出面馆里的五禽阵法能挡鬼煞,所以故意破了阵,好引那恶鬼露面。” 我点点头,答道:“不错,敌在暗我们在明,根本防不住,索性来个上房抽梯子,欲擒故纵,瓮中捉鳖!” “那现在鳖进来了,你倒是去捉呀?”媚娘一声冷哼。 我笑笑道:“我哪儿有那本事?不然也不会非要让你留下了。” 我朝她嘿嘿一笑,故献殷勤。 我俩正说着话,一声惨叫从屋里传来。 是宋寡妇终于发现了背后的人影。 惨叫中,就见她慌张逃向了墙角,蜷缩成一团只剩哆嗦。 “果然是你……孙友德,果然是你……” 孙友德正是宋寡妇曾经的丈夫,三年前被打死的那名捻匠。 这时恶鬼盯着宋寡妇也不动弹,狰狞笑道:“媳妇,我总算能回家了,你想我了没?” “孙友德,你都死三年了,我早就不是你媳妇了,你放过我吧……”宋寡妇哽咽道。 一时间,恶鬼笑得更阴森了。 “放过你?你给我下药时,怎么没想要放过我?” “我,我也是被你给逼的,”宋寡妇声泪俱下,不住哭嚎道:“可我,可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更没想到会连累这么多人进来……” “现在说啥,不都晚了?” 说话间,恶鬼的身影突然一晃,眨眼间的功夫已扑到宋寡妇面前。 不等宋寡妇有所反应,恶鬼猛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神情更显狰狞。 “你个贱人!我对你不好吗?给你吃好的穿好的,码头上谁不夸你嫁了个好男人!你竟然害我,竟敢给我下毒?” 随着声音,恶鬼五指掐得越来越紧。 眼看宋寡妇快要撑不住了,媚娘急了。 “快去救人!” 她说着就要跳墙进去,好在被我一把给拽了住 “别急,再等等。” “等?再等人就死了!”媚娘急道。 我却摇了摇头,又劝道:“不会,这恶鬼真要杀宋寡妇,宋寡妇早就没命了。何况,我还有一个疑惑没解……” 媚娘一愣,问道:“什么疑惑?” “夜里那些游魂说过,这恶鬼是最近才出来作怪的,可宋寡妇的丈夫死了三年,他之前为啥没露过面?这其中必有蹊跷……” 瞬间,疑虑更深。 可如今自己的姐姐,都快被化作恶鬼的姐夫掐死了,小怡子的脸上却毫无波澜,丝毫没有一点慌张。 这丫头,不对劲儿。 稳住媚娘后,我们继续往屋里看。 这时的恶鬼,情绪明显变得急躁痛苦,开始一阵哭一阵笑。 他仿佛根本无法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见宋寡妇越显慌张,恶鬼又朝她逼近了几分,冷冷笑道:“媳妇,你给我下药,我一点都不恨你,你可知道我这三年来多想你!你来陪我好不好?我真的好想你!” 说话时,他一只手狠掐着宋寡妇的脖子,另一只手开始在宋寡妇身上游走个不停。 更把脸凑近宋寡妇的身体,贪婪的吮吸着她身上那股久违的香味。 那享受的表情,如同一个变态。 “我不跟你走……你就放过我吧……”宋寡妇自知难逃,早已不再挣扎,只求饶道:“或者,你给我个痛快行不行,别再让我担惊受怕的过日子?” “痛快?这三年有那该死的阵护着你,你活的还不够痛快吗?” 恶鬼神情再度变得凶狠。 一听这话,宋寡妇慌张道:“如今那阵已经破了,我不想躲了,所以才想把命还你……” 宋寡妇这话一出,我心里咯噔一声,一旁的媚娘也惊了住。 原来宋寡妇早知道那五禽阵的存在。 可为什么她要假装不知情,眼睁睁看我把阵破坏掉? 我正疑惑时,就听屋里的宋寡妇又哽咽道:“我本也怕死,所以一直不敢动白老先生留下的护身阵,我以为这就能躲过你的纠缠,可你竟为了害我,牵连了这么多人进来……那小师父的举动正好给了我勇气,孙友德,你杀了我吧,别再祸害旁人就好,白家小姐为了帮我,已经丢了半条命了……” “哈哈!你个贱人!你看你把自己说的,如个圣人一样,你也配!” 恶鬼说着五指又一收紧,斑斑血迹,顺着宋寡妇嘴角滑落了下来。 恶鬼强压住怒火,渐渐松手。 他咬牙切齿又道:“若不是你还有用,我真想这就让你死!” 说话间恶鬼身形又是一晃,化作凛凛黑烟瞬间钻入宋寡妇七窍之中。 霎时间,就见宋寡妇身形剧烈颤抖后变得僵硬,双脚也点起了脚尖,失神落魄般开始往外走。 她被恶鬼附上了身。 “跟着她!” 见宋寡妇被恶鬼控制着出了门,我赶紧跳下墙头就想跟踪。 可领着媚娘和小怡子,刚要往旁边小巷子里跑,前方黑暗中,却突然闪出一个人影。 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人猛一脚踹来,直把我踹得在地上打起了滚。 “谁!?” 情况突如其来,媚娘和小怡子都愣了住。 这时就见一个人高马大的身影,迈步走到了我的身前。 那是个身形健硕的男人,头戴一张关公脸谱面具,看不到脸。 可透过面具上两个眼洞,却能看到他满眼的怒火中烧。 我刚要起身,那人又是一脚狠踹,力道十足。 他踩住我的脸让我动弹不得,恶狠狠道:“我就知道你们这些江湖术士没安好心,真该早点解决了你!” 而一看清来人,媚娘却先一惊。 “是你?你干嘛对我们动手?” 显然媚娘认得对方。 那人瞥了媚娘一眼,却道:“白明媚,你是个好人,这三天你不遗余力的救宋小玉,我不会为难你,你走吧……” 听到这话,我不乐意了。 我强撑着身子问道:“媚娘不遗余力,我不也在全力救她?怎么我就该死?” 那人又道:“白老先生留下阵法护着小玉,你却把阵毁了,任由她被那恶鬼带走,你这叫救她?” “我有我的原因,你再不松开我,这事儿就真办砸了!” 媚娘也赶紧劝道:“我知道你比谁都关心宋寡妇,可如今你确实误会这位小师父了,全当信我一次,让我们一查到底……” 听媚娘也这么说,那人沉思片刻后,这才松开了脚。 媚娘和小怡子搀我起来时,我问道:“这人谁呀?” 就听媚娘答道:“我也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宋寡妇刚出事时,是他最先引打更的李三腿过来,才救下了宋寡妇一命。事后他单独找过我,不是听他说,面馆里当年被我爷爷布了五禽阵的事,连我都不知道……” 无疑,此人和宋寡妇有莫大的渊源。 可他戴着面具,显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因此我也没问。 我向他保证道:“你放心,宋寡妇这事有何隐情,今晚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交代?就凭你?” 面具人一声冷哼,语气中满满的看不上。 “自打宋小玉出事,我一直暗中跟着你们,你们竟完全没发现,就凭这点,你们能做什么?” 听到这话,小怡子嗑着瓜子嘀咕道:“我倒发现了,可管那干啥?你又不是坏人。” 我也解释道:“大家忙着救宋寡妇,谁有空顾上别的?再说你也没恶意,跟着就跟着呗。” “我是没恶意,那它们呢?” 他把筐往地上一扔,哗啦一声,筐里掉出来六只被踩碎脑袋的黄皮子…… 第十二章-祸起黄皮庙 看到那些黄皮子,媚娘我们全都一惊。 就听那面具人说:“这几天不止我跟着你们,这些玩意也在偷偷盯梢,我弄死了六只,还两只跑了……” 他说话时,我蹲在筐前仔细观察。 那些黄皮子嘴边和四爪上的毛发,都已发灰发白,额头上如有一条白线,若隐若现地延伸向后颈。 爷爷说过,这是快成气候的表现。 世上除了人外,能修行的动物也有很多,其中以狐黄白柳灰五门仙家灵气最强,势力最大。 号称五行仙门。 黄皮子一脉,正是其中的黄家。 这时媚娘也皱起了眉头,嘀咕道:“先是老鼋仙作怪,随后恶鬼现身,如今,连黄仙都扯上了关系,这事可真够复杂的……” 想了想,我起身说道:“先别管它们,走,跟着宋寡妇。” 因此没多久,我们一行四个就追上了宋寡妇的脚步。 她正一个人身形诡异的前行,走出码头的范围后,顺着小路开始往西边走。 路上,我向媚娘打听起三年前那件事来。 为何所有人都说,宋寡妇的丈夫是被打死的,可如今却成了被宋寡妇毒死的? 于是媚娘耐心给我讲了起来。 宋寡妇的丈夫名叫孙友德,如今已能确定,正是缠着宋寡妇的那只恶鬼。 媚娘接管码头才刚一年,并不认识孙友德,但也听码头上的街坊四邻说起过。 孙友德是码头上补船的捻匠,据说为人极其厚道本分,是个顶好的老实人。 有句话叫‘好汉无好妻’,孙友德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不仅身上纹着花花绿绿的刺青纹身,更经常和一些下九流的江湖混混来往,甚至被孙友德捉奸在床过几次。 可孙友德太老实了,也没辙,就只能一个人躲起来哭,为此当时不少人都可怜他。 可毕竟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大家也不方便插手,只说这两口子是活脱脱的武大郎遇上了潘金莲,孙友德早晚得死媳妇手里。 可孙友德虽然老实厚道,也有强硬的一面,这个人极讲义气。 也正因为这份义气,最终害惨了他。 码头本身就是个混乱的江湖,油水肥,利益多,街面上不少江湖势力都想插进来分一杯羹。 河东黑旗队就是其中之一。 黑旗队的‘大耍’,也就是龙头老大名叫王如会,因为在江湖上辈分高,各方势力都尊他一声‘老太爷’。 他仗着手底下人多势众,常年盘踞在河东郭庄子、沈庄子一带为非作歹,因为离码头近,就常派人到码头上惹是生非。 最开始,他们只是简单收点保护费就走,可渐渐的,黑旗队越来越猖狂。 他们常把码头上临街的好店面据为己有,因此和码头上的弟兄们常有冲突。 可码头这边有白家罩着,弟兄们根本不把黑旗队放在眼里,有冲突就打,直到一方服软为止。 终于有一天,一直想在码头上‘安窑立柜’的老太爷来了脾气,派手下的金牌打手李金鳌,带着上百号人马来码头砸场子。 见人就打,见船就砸。 当时码头这边的负责人,是媚娘的爷爷白颖垚。 这老爷子有个绰号叫‘蓝灯老五’,是江湖上早就成名的老人物,以狠辣著称。 眼见黑旗队的人马涌入码头,他一呼百应,带着码头上干活的泥腿子们,冲上去就是一个‘干’。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孙友德这些靠补船为生的捻匠。 那场架据说打了三天三夜,伤了一百六十多号人。 后来事情闹大惊动了官家,这才草草收场。 可虽说两边人马下手都有分寸,最终还是闹出了一条人命,黑旗队的二当家李金鳌,一拳打死了捻匠孙友德。 那时街面上本来就乱,黑白两道势力太多,因此官家有自己的一套规矩—— 只要不闹出人命,就算聚众斗殴,双方卖个面子也好处理。 可一旦闹出人命,就成了凶案。 李金鳌打死孙友德后,官家为了对上面有交代,就抓了李金鳌归案。 后来三年,黑旗队也再不敢来码头上闹事,这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打死人这事,据说当时很多人都亲眼看见了。 说是孙友德抱着石头从一艘船上往下跳,想偷袭李金鳌。 结果李金鳌回手乱抡时没收住劲,一拳正打在孙友德的脖子上,当时就打断了孙友德的颈椎骨。 后来连验尸的都说,孙友德是死于致命外伤。 听媚娘把事说完,我更疑惑了,这也没有任何关于下毒的事啊? 我一边琢磨,一边带头跟着宋寡妇往前走。 宋寡妇一路向西,在夜幕下孤零零独行了五六里地后,竟把我们带到了永定河的岸边。 随后她身形一转,沿着河岸又往前走。 走着走着,漆黑夜幕下,一座古色古香的庙宇出现在她眼前。 那是一座老旧的城隍庙,庙门左右贴着一副对联。 上写道:阳世三间,积善作恶皆由你; 下写道:古往今来,阴曹地府放过谁。 紧闭的庙门前,还正有两只小黄皮子在追打嬉闹。 眼见宋寡妇走上台阶,那两只黄皮子这才安静下来,竟转身像人一样立了起来,立在左右往门上一推,吱一声推开了门,宋寡妇也直挺挺地走了进去。 随后两只黄皮子也跳进门,又反手把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一看见黄皮子我就料定,看来宋寡妇这事,跟这座庙是脱不开干系了。 未免被发现,我们没往门口走,而是借着城隍庙院墙下的一堆柴火,又爬上了墙。 往城隍庙院子里一看,院内的场景,让我们不寒而栗。 院子里摆着一个法坛,此时坛前正跪着几十个男女老少,都在连连叩拜着哭嚎。 我仔细一看,那些跪着的人,全都是夜里去面馆赴宴的游魂…… 而法坛之后,正有个只有一条腿的老道士,正蹦蹦跳跳地舞着桃木剑做法。 那老道士长得既像人又不像人。 他圆头圆脸尖鼻子,一双眼睛也是又圆又小烁烁放着贼光。 最古怪的是,他头发和胡子的颜色都是黄的。 披散的头发和络腮胡连在一起,加上脸型也圆滚滚的,活像个长满黄毛的球。 “原来是他!” 一看那老道士,媚娘脸色阴沉了下来。 我忙问道:“怎么,你认得那道士?” “他叫孤灯子,是我爷爷的老对手。”媚娘沉沉答道:“以前我爷爷管码头时,河东黑旗队常去找麻烦,明的不成就来暗的,花钱请邪术士给我们添乱。三年前码头那场乱子,就是这道士搞出来的,李金鳌带着混混在前边冲,他躲在后边做法想勾我爷爷的魂,毕竟我爷爷一倒下,码头的弟兄们就成了一盘散沙……” 媚娘说话时紧盯着那道士,满眼的怒火。 “那后来呢?”我问。 媚娘又道:“码头近水,怪事本来就多,我们白家没点本事哪敢撑这杆大旗?后来听说这道士被我爷爷破了法,为了教训他,废了他一条腿,之后这道士就没了音讯……” 听到这话,我笑笑道:“原来是白家的手下败将,那就好办多了。” 可我刚松了一口气,一旁的面具人却开了口。 听到这话我一惊。 “黄皮子?可他分明是个道士啊?” “他是讨封时走了下路。” 面具人说完,我又结合那道士怪异的长相一看,恍然大悟。 讨封这事儿,以前爷爷倒经常跟我念叨。 第十三章-阴阳两勾结 黄皮子这种东西灵性强,据说修三百年就能成气候。 这时它们会拦住走夜路的人,问对方:“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这就像渡童子关一样,也是它们必须要过的渡劫关卡之一。 接下来它们会如何,全看被问的人会怎么回答。 说它像人,它便可化为人形,但三百年道行全消,日后会找你报仇。 说它像神,它从此圆满得道,但会卷走你人身上自带的五百年道行。 若是说它像别的,或者不搭理它,它这三百年修行就算彻底毁了。 这黄毛道士的命,显然就是不好不坏那种。 虽然被问的人没说它像神,好在也没骂它是个得儿。 所以它化成了人。 我爷爷说过,一般化成人的动物都比较老实。 因为动物本身就怕人,如今道行尽废,又要以人身来讨生活,生怕被人发现身世,当成异类。 所以这类动物仙,大多选择在没人烟的地方隐居,或者谨慎的混入人群生活,不敢有丝毫过分举动。 还敢惹事作恶的,属于极少数。 很显然,这黄毛道士孤灯子,就是这极少数中的一个。 他竟然学起了道法。 我正琢磨怎么对付他时,宋寡妇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一开口,恶鬼孙友德的声音传来。 “师父,宋小玉我给你带回来了,接下来咋办?” 宋寡妇说话时,孤灯子色眯眯在她身上一阵扫量。 宋寡妇身上的衣服本就松垮单薄,这一路走来满身是汗,湿漉漉油光光的,竟又添了几分动人。 听对方说完,孤灯子一笑,问道:“有德啊,这三年,我对你咋样?” “师父对我有再造之恩!”宋寡妇又开口道:“三年前我被害死,若不是师父好心挖出我的尸身,费了三年光景把我炼成厉鬼,我岂能有如今这报仇雪恨之日?” “那你,是不是应该报答师父?” 孙友德不是傻子,一看孤灯子那色眯眯的模样,一点就透。 “师父修行清苦,也想开开洋荤?” 孤灯子忙摆手道:“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毕竟这是你生时的妻子,你心里过不去这坎儿,师父也能体谅。” “这有啥?”孙友德倒是豪爽,竟学着宋寡妇开始搔首弄姿起来,又道:“我死了这么久,夫妻之情早就断了,若能借这婆娘让师父快活,为徒的倒巴不得呢!” “好好好,带她进去等我,为师的先忙正事!” 孤灯子说完,孙友德附着宋寡妇就往城隍大殿里走。 媚娘看到这里,满脸的疑惑。 她嘀咕道:“不应该呀?城隍爷可是正神,怎会容许这邪术士在眼皮子底下作恶?”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相传大禹治水后划分九州,又按九州地形分封神祇,建立庙宇。 从此各种庙宇,都被赋予了不同的职能。 城隍爷属于阴间的地方官,靠城隍庙连接阴阳二界。 阴间的鬼差要上界勾魂,或把人死后的魂魄带下阴间,都需要取得当地城隍爷的盖章批文,才能从城隍庙通过。 这么重要的地方,如今怎么就成了妖邪恶鬼的藏污纳垢之所? 我正疑惑时,孤灯子已然变了一副嘴脸,怒瞪着法坛下的游魂们开始做法。 随着孤灯子一声念叨,手中桃木剑忽地朝一只游魂指去。 紧接着就听那游魂一声惨叫,随着周身冒出的白烟,整个身体竟如融化般痛苦挣扎起来。 片刻之后,游魂神形俱灭。 周围的游魂们更都吓得泣不成声。 一听这话,人群里几个游魂,更都朝那麻花辫小姑娘身前挡了挡。 生怕她被道士发现。 可孤灯子眼尖,一看游魂们诚心护着她,当即掐诀做法。 霎时间,小姑娘立刻被吸上法坛,一缕幽魂被掐在了孤灯子的手里。 “是不是你?” 孤灯子一声质问,吓得小姑娘只剩哭嚎。 人群中,老游魂忙站起身,哀声求道:“道爷放过她吧,不是翠儿,是我!是我说的!” “不,是我!是我告的密!” “不!我说的!我说的!” 一时间,几个游魂接连站起。 孤灯子见状一声冷笑:“好啊,你们这些畜生不如的东西,关系倒是不错。不急,我一个都饶不了!” 孤灯子说着又要做法。 这时,法坛桌面上那乘满香灰的香炉里,一个小纸人却噌地一下钻了出来。 纸人似乎是用黄纸符咒叠成,头上还能清晰看出一对纸叠的牛角。 一露面,那纸人先喊了声‘住手’,随后朝孤灯子说道:“孤灯子,你可别搞得太大,这些游魂虽无阴曹户籍,但也都在生死簿上记录在案,你少弄死几个还好隐瞒,真把篓子捅大了,我们哥儿俩也兜不住啊……” 它话刚说完,香炉里又钻出个长马脸的纸人。 长马脸抬起纸叠的小手,指着孤灯子道:“就是,你塞那点钱,可不够买我们哥儿俩命的,别连累我们!” 两纸人这话一出,游魂们纷纷跪拜又开始哭嚎。 “鬼差爷爷们救命啊!鬼差爷爷们救命啊!” 这时我也看出了蹊跷,说道:“我明白了,难怪这道士藏在城隍庙里,他是用邪法蒙蔽了城隍爷的眼,收买了阴间办事的鬼差……” 媚娘也点头道:“我刚还在疑惑,孙友德死了三年,魂魄早该被收到阴间转世投胎才对,怎么会被孤灯子炼成恶鬼?原来是他勾结了下边的差人!” 这时院子里,孤灯子又开了口。 “二位牛马弟兄,如今我不立威,以后还怎么震慑这一带的游魂野鬼?你们也都知道,我背后东家可不差钱,你们全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把这口气出了吧!” 听他说完,那长着牛犄角的纸人竟埋头沉思起来。 隔了一会儿,才又说道:“你要灭这些游魂也行,可不便宜!我们在下边也得上下打点不是?” 哪知这话才出,就听个男人的声音,从城隍大殿里传了出来—— “不就是多烧点纸钱的事儿,你要多少,我都买给你!” 说着话,一个身穿着黑褂子的清瘦男人,从大殿里含笑走了出来。 男人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双目炯炯,面带奸笑。 他一露面,我身旁的面具人不由一愣,惊道:“果然又是黑旗队搞的鬼!” “你认识他?”我问。 面具人点点头道:“此人是河东黑旗队的二当家佟海山,外号‘小佟五’,是个狠角色。” 面具人说完,媚娘又接着道:“这人我听说过,三年前码头那场乱子之后,黑旗队原来的二把手李金鳌被收监,他就被老太爷捧了起来。不过后来黑旗队再没找过码头的麻烦,我倒没见过他……” “可他害宋寡妇干嘛?” 我一问,面具人和媚娘都不再吱声。 这事确实奇怪。 这时小怡子却插嘴道:“会不会他跟宋寡妇有一腿,俩人联手害死了孙捻匠?” “这绝没可能!”面具人率先答道:“真要是他俩有事,宋小玉还会被那恶鬼祸害?” 我们想想也是。 此时院子里,两个纸人似乎也和佟海山谈成了买卖。 那牛犄角说:“行,那你们记着多烧点纸钱下来,我们也好运作……” 说完了话,一对纸人又钻回了香炉里。 孤灯子顿时目露凶光,舞着桃木剑就往人群里跳。 “敢出卖我,我弄死你们!” 游魂们一见,吓得惨叫着就想跑,可地上围着他们画下的朱砂圈,却开始隐隐放光。 游魂们根本逃不出去。 眼看孤灯子跳进圈里就要大杀特杀,媚娘再也坐不住了。 第十四章-浴血战群邪 “孤灯子,你给我住手!” 媚娘一个纵身跳进了院子里,落地时手掐符纸向前一指,只一声‘风来’,一股拔地而起的小旋风,立刻卷开了困住游魂的朱砂圈。 见朱砂散开,游魂们连忙作鸟兽散。 被孤灯子攥在掌中的小姑娘,也趁机逃遁无踪。 孤灯子却没显出有多惊慌,一条腿蹦回法坛前,一手抄铃一手持剑,瞪着媚娘厉声喝道:“白明媚,你可算是露面了!你爷爷白颖垚欠我的,今夜我都要从你身上取回来!” 随着铃响,孤灯子又开始舞剑。 霎时间,一丛丛鬼影开始围着媚娘打起转来。 随着一阵阵阴风四起,地上的沙尘纷纷扬扬渐被吹开。 我们这才注意到,沙土下竟埋着一幅提前用血写成的阵图。 正好把媚娘困在了阵图。 媚娘一愣,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你们搞出这么多事,是冲着我们白家来的!” “谁落谁手里还不一定呢!” 媚娘面无惧色,忙从随身布袋中掏出铜钱剑,祭血开光,剑身一闪,已然和乱舞的鬼影打成了一团。 “媚娘!我们来救你!” 趁这时,小怡子、面具人我们三个也跳进了院子。 可还没等跑向媚娘,就听媚娘喊道:“你们别过来,这十三路阴风阵能进不能出,我自己对付,你们快去救宋寡妇!” 眼见媚娘应对从容,我们也安心不少。 “啊?我?” 我为了难。 宋寡妇被恶鬼附着身,我哪儿有办法? 可不由分说,面具人已朝佟海山冲去,顷刻间拳脚相加打成了一团。 这面具人的身手我见识过,没想到,佟海山的拳脚功夫也毫不逊色。 两人对峙在一起也不说话,一番见招拆招,打得难解难分。 我一看,显然孤灯子和佟海山,我都对付不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跑向大殿去救人。 可还没等我跑进去,一阵喊杀声突然从漆黑的殿里传来。 我惊慌一看,竟然是一群满脸横肉的混混,拎着刀枪棍棒从里面冲了出来。 少说得有三五十人之多。 可他们的目标却不是我,从我身旁冲过去之后,立刻把面具人围在了中间。 佟海山趁机往后一撤步,朝着混混们一声令下:“给我往死里打!” 混混们也不含糊,立刻拎着家伙开始往面具人身上招呼。 面具人虽勇,可猛虎架不住群狼,很快就被打得满头是血,脸上的面具也不慎落地。 我趁机看去,就见他长相刚毅质朴,脸颊上、额头上现出大大小小几条伤疤,显然没少经历生死。 可即便对方人多,他仍旧毫不畏惧怯懦。 被围殴时,他趁机夺来两根铁棍,抡得虎虎生风。 佟海山立在人群后面看得高兴,朝满身是血的男人高声吆喝道:“被同门乱棍打死的滋味如何呀?李金鳌!” ‘李金鳌’三个字一出,不只是我,连正和孤灯子斗法的媚娘,也愣了一下。 他是李金鳌?那不就是三年前带头闹事,打死孙友德的人? 这时就听李金鳌回道:“你不必跟我扯什么同门,我早就金盆洗手退出了江湖!” 一听这话,佟海山厉声骂道:“退?江湖是你说退就能退的?你他娘的算老几?李金鳌,当年你打死孙友德被抓进局子,老太爷为了捞你可没少花钱,你说退就退,也太不把老太爷当回事了!” “欠老太爷的我自然会还,但也轮不着你在这儿指手画脚!小佟五,你算个什么东西?” 一听这话,佟海山面露尴尬,不由得眼中凶光毕露。 “是,你李金鳌本事大,有你在我算个啥?这事我得感谢你,你不下台,我怎么上位?可这三年来,你万不该搅合我的买卖!你自己想想,我几次想把码头收入囊中,你暗地里给我捣了多少乱?我还怎么容你?” “这是我欠白家老爷子的人情,既然欠了,我就得帮他保住码头!” 李金鳌死咬牙关,拳头一抡,两个扑上来的混混摔翻在地;又一瞪眼,想从背后偷袭的几人,也都吓得腿软不敢上前。 李金鳌又吼道:“佟海山,你要是个爷们儿,有仇有恨你朝我来!放了宋小玉,祸害个婆娘算啥本事?” 这话听得佟海山直笑,反问道:“李金鳌,你哪儿来的脸说这话?把人家男人打死了,你倒成情圣了?给我打!今天非打到他跪地求饶不可!” 一时间,混混们又如海水般,把李金鳌吞没在了其中。 可我也无暇管他,想到宋寡妇还在那恶鬼手里,带着小怡子就跑进了大殿。 “宋寡妇!宋寡妇你在哪儿?” 大殿里黑洞洞的,我喊了两声,没人应答。 我正要再往深处走,一双纤纤玉臂突然从我背后伸出,锁住了我的双手。 “老弟,给你活路你不走,那可别怪我下死手!” 说话的,正是附在宋寡妇身上的孙友德。 我赶紧挣扎,朝小怡子喊道:“小怡子,快帮忙来!” 可小怡子却愣在一旁无动于衷,撇撇嘴道:“我一个文弱女子,哪儿打得过恶鬼,你得自救!” “你……” 我越发觉得这丫头不对劲儿,可这时候又没法细问。 危急关头,我余光扫向宋寡妇的双脚。 爷爷曾经说过,鬼魅、邪仙都有附体作怪的本事,但方法不同。 仙家附体走得是上三路,从头顶囟门或是心口、哽嗓进入人体; 鬼魅却不同,是走下三路,靠垫住人的脚跟,来控制人的行动。 所以宋寡妇的脚尖才一直踮着。 这正应了句话,叫‘足摇身摆必有祸,脚踏实地心不虚’。 想到这里,我计上心头. 我拼全力起跳,对准宋寡妇的双脚狠地一踩. 就听宋寡妇一声惨叫,那恶鬼的虚影竟从她背后跌了出来。 恍然间,宋寡妇恢复了神志。 可她摇摇晃晃不等清醒,那恶鬼又朝她背后扑,显然是又想附身。 “媳妇!你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能把你抢走!不能!” 眼看恶鬼就要扑到宋寡妇背上,小怡子突然一声惊呼:“还等什么,用阳气把他逼出去!” 听到这话我如梦方醒,对呀,鬼怕阳气。 一时间,我也来不及想别的办法,一个箭步上前,搂住摇摇欲坠的宋寡妇腰身,道了声‘得罪了’,狠狠一口就吻了下去…… 我鼓足气力往宋寡妇嘴里一吹,那正要进入宋寡妇身体的恶鬼,又是一声惨叫,生被这口阳气撞着飞出了殿外……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再一看怀中的宋寡妇,却面带娇羞地正盯着我发呆。 “你……你刚刚……” “情非得已,见谅。”我有些尴尬。 “那,那总不能就这么白亲吧?” 她用手轻轻勾住我的脖子,不觉间目泛春水,含情脉脉。 我可没时间跟她谈情,拽着她就往殿外跑。 又回到院子里一看,眼前的战局可不乐观。 李金鳌浑身是血,正在混混们的围殴下勉强支撑; 媚娘也已经气喘吁吁,应付阵中的鬼影时,再没那么轻松。 而这时的孤灯子,竟又做起法来。 他将恶鬼孙友德召到身前,一番念叨后拍了拍手,两只小黄皮子立刻跳上了法坛。 孤灯子盯着两只黄皮子,恶狠狠道:“别怪师父我心狠,做大事,就得不拘小节!” 他说着一剑连抹过两只黄皮子的咽喉,随着吱吱惨叫,霎时间鲜血涌出。 孤灯子倒拎起两只黄皮子,开始往孙友德身上撒血。 血落之处,孙友德身上竟滋出一层黄毛。 一时间更显得鬼不像鬼,妖不像妖。 这时候,一直躲在我身边的宋寡妇,却笑了起来。 第十五章-浪子回头日 “孙友德,你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活着时候是个孬种,到死,也是被人利用的工具!” 宋寡妇边说边往前走,神情木然,如在求死。 “我受不了了,你就是不肯放过我对吧?来,给我个痛快,这些年活在你的阴影里,我早就活够了……” 随着宋寡妇的话语,法坛前,孙友德脸上狰狞渐显。 他怒瞪着宋寡妇,周身开始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牙关也咬得咯咯作响。 宋寡妇却仍无恐惧,说着,走着,随手拽开了自己的腰带。 腰带滑落,衣摆敞开,就见几处精致漂亮的小纹身,从她身上浮现。 宋寡妇苦苦一笑,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你不必现在吓我,孙友德,你活着时,我看你可怕的嘴脸看得还不够吗?” 她用手摸向胸口,又顺胸口摸向肋下,再到平坦的小腹。 五根纤纤玉指所及之处,身上遍布纹身。 光是前身上,就有十几处。 她脱下外褂,后背上更多,那些纹身把她身姿衬托得更美了。 但不能细看,细看却令人头皮发麻。 纹身下掩盖得,全是累累伤痕。 有针扎,有刀割,有剪子刺穿,还有生生被咬下块肉后结的痂。 这早在我第一次去面馆时,就发现了。 甚至她手腕上,还有多处利器割伤,后来被纹绘上的青藤花纹所掩盖。 最开始发现这些时,我去问过知情的街坊。 有街坊说,这些伤都是宋寡妇自己搞出来的。 因为以前她勾引野男人被捉到过几次,为了向丈夫道歉,才自残谢罪。 甚至有次宋寡妇割手,孙友德无奈下还请了不少街坊过去拦着,这才救了宋寡妇一命。 所以不少人说,宋寡妇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能遇到孙友德这么好的男人。 即便她屡次犯错,孙友德仍然不离不弃。 可当时我就疑惑,宋寡妇背上的伤痕,以及身上几处咬痕,又是怎么留下的? 如今我一看宋寡妇的神情举止,这事,显然没那么简单。 这时候,就听她又哭道:“孙友德,你每天在人前装得厚道和善,可又有谁知道,你私底下就是个心胸狭隘、多疑善变的疯子!你不准我跟任何异性人说话,哪怕我多看外人一眼,回家就要被你一顿毒打,然后谎称是我出轨犯错,出去到处毁我的名节!你好狠的心!” “你活该!谁叫他们都说我配不上你?”孙友德再忍不住,怒吼道:“我这辈子勤勤恳恳,凭什么他们都瞧不起我?凭什么你长得漂亮,就是我高攀了你?就因为我是个没用的捻匠,娶个漂亮老婆就是我的错?” “那难道是我的错?”宋寡妇双目通红,哽咽道:“当年我不顾家人反对非要嫁给你,就是看中你厚道老实,我不怕你穷,不怕你苦,我以为只要咱俩够努力,总会有好日子过!可你看看,你让我过得是什么日子?他们说我漂亮,说我肯定守不住妇道,那就让他们说去,我对你可曾有过丝毫亏欠?我平时门都不敢出,就是怕别人说风凉话让你生气,可你呢?你宁可相信他们,也不愿相信自己相依为伴的妻子,可我爹娘没的早,你是我此生唯一的依靠啊……孙友德,你让我怎么靠?” 宋寡妇情绪崩溃,说话时身形一晃,赫然跌倒在地。 她看着法坛前的孙友德,眼神中早没了爱,却也谈不上恨,只剩满眼的绝望。 这时阴风阵中,媚娘的声音传来。 “宋寡妇,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为什么不跟我们白家说?只要你说,还怕我们不管?” “管?怎么管?”宋寡妇苦笑道:“难道我要把自己的丈夫送进牢里?还是让他任人漫骂再抬不起头?他就是怕你们管,才变本加厉把我变成了现在这样……” 话说到这儿,宋寡妇朝孙友德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他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喝完酒就拿我撒气,打我打多了伤痕下不去,就逼我纹身遮盖伤口。这回不算,他怕被你们发现自己是个变态,为了坐实我不守妇道,就勾结外面的混混把我灌醉,然后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我……把我……” “畜生!畜生!”媚娘气得牙关紧咬,“孙友德!码头上的人都说你为人老实厚道,没想到你是这种杀千刀的东西!” 孙友德一慌,怒声辩道:“那又怎么样?就算我不那么做,她早晚也会去勾引野男人!我家境清贫,又是个没用的臭捻匠,她岂会好好跟我过一辈子?” “可我直到你死,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没有?” 宋寡妇嘶哑的哭声,打断了孙友德的话。 可她这话,却仿佛让孙友德抓住了救命稻草。 “对!我死,我死!是你毒死了我!宋小玉,你谋害亲夫,你给我下毒!” 孙友德话刚说完,不远处乱战的人群里,忽地传来一阵惨叫。 是李金鳌一棍子抡倒了几个扑上前的混混,摇摇晃晃从血泊里站起了身来。 此时他被打得,已经如同个血人。 “孙友德,你何必一直污蔑自己的妻子,是我打死了你……” “不,我确实下了毒……” 宋寡妇突如其来的话,令所有人一惊。 她接着道:“三年前码头出事那天,我在他早饭的粥里下了耗子药,因为直到那天前夜,他喝醉骂我时我才知道,当年烧死我爹娘的那把火,竟然是他点的……” “谁叫他们一直看不起我,嫌我穷苦,不准我娶你!”孙友德瞪圆了眼。 “孙友德,你真是个疯子!”我强压怒火,又看向宋寡妇问:“可我不明白,你既然给他下了药,为什么他还有力气去打架?” 就听宋寡妇哭道:“因为我不敢杀人,我怕,所以无意间就减少了药量。可如果不是我下了药,他也不会打架时从船上掉下来,正好撞在李金鳌的拳头上……” 宋寡妇说着看向李金鳌,眼中满是亏欠。 她又道:“当年我心里有愧,出事后本去找白家人自过首,当时管码头的白五爷却不准我说出实情,他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必再节外生枝。我知道,他老人家是想保护我,可这三年来我仍旧有愧,尤其对不住李金鳌,是我害他蒙冤入狱……” 听到宋寡妇一番肺腑之言,李金鳌却面带不屑,吐了口血唾沫。 “你没啥对不起我的,你下毒这事我早就知道。” 宋寡妇一惊。 李金鳌接着道:“当年若不是我下手重,你那点耗子药,还真毒不死个大男人。事后我蹲了半年苦窑,也想了很多事,我这半辈子打打杀杀,最后得到了啥?哼,连我娘死,我都没法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那些一起混的兄弟,个个把江湖义气挂在嘴边,可我刚一倒台,他们就瓜分了我的家当和地盘,什么也没给我留下。我出来后,第一个去找了白五爷,那些年我总在码头上惹是生非,造了太多孽,欠了太多债,我想赎罪。五爷却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我不欠别人,只欠你,是我害你成了寡妇,也让你因为下毒的事,内疚了这么多年……” “所以你这两年,一直暗中帮我,保护我?”宋寡妇惊问。 “也算不上什么保护,我就想你过的好点。”李金鳌淡然一笑,扫了一眼满面怒容的孙友德,又道:“如今都说清楚也好,你丈夫是我打死的,跟你无关,以后别再内疚了,尤其对这种丧尽天良的人渣。今天,你这些年为这人渣受得气,受的苦,受的罪,我李金鳌一并都给你报了……” 他说着环看向四周围的混混,怒目如虎。 混混们面露慌张,竟都不敢再上前。 “你们谁还上?要是打够了,可该我了!” 第十六章-借剑破鬼时 几十个混混,如今只剩几个还能完好站着。 见李金鳌怒目圆瞪,越战越勇,谁还敢上前挑衅? 这时李金鳌又看向佟海山。 这位一直坐山观虎斗的黑旗队二当家,如今也笑不出来了。 李金鳌抹了把脸上的血,笑道:“小子,别以为得势了就有多了不起,一山还有一山高,谁无虎落平阳时?被犬欺无所谓,你们也得欺得过才行!老子可是李金鳌啊!” 最后一句话,李金鳌卯足气力一声怒吼,势如虎啸。 佟海山为之一颤,紧咬牙关虽然不服,也已经说不出话来。 而那一群混混,更吓得都开始连连倒退。 可就在这时,却听正在做法的孤灯子一声怒吼—— “法事已成!” 他说着扔掉手中已经流光血的黄皮子,嚣张扫视众人,又厉声喝道:“孙友德,别枉费我这三年苦心炼尸,杀光他们,替师父我出口恶气!” 孤灯子这话一出,淋满黄皮子血的孙友德,张牙舞爪就扑向了宋寡妇。 宋寡妇坐在地上动都不动,毕竟早就活够了。 可李金鳌哪准她死。 “有事冲着我来!” 李金鳌健步护到宋寡妇身前,眼见厉鬼逼近,抡起拳头就砸。 可此时的孙友德,哪还像做人时那么脆弱。 李金鳌这一拳头砸下去,就如同砸在石头上一样,孙友德纹丝不动。 倒是孙友德一抡胳膊,把李金鳌打飞出十多米。 “媳妇!我要你永生永世,跟我做对鬼夫妻!” 孙友德面露狂笑,一双利爪恶狠狠朝宋寡妇掐去。 哪成想李金鳌站起来又往前冲,也不管拳头起不起作用,再次护到宋寡妇身前,就是乱抡一个点。 阴风阵里,媚娘见状忙道:“你一双肉拳头打他没用,接符纸!” 说话间,媚娘咬破手指,连写成两道血符。 她甩手一扔,两张符纸立刻飞向李金鳌而来。 李金鳌也不含糊,攥着双拳朝飞来的符纸一顶,两道血符不偏不倚正粘在他左右拳上。 霎时间,就见血符与李金鳌满手的鲜血融为一体,拳头再打在恶鬼身上,竟噼里啪啦白烟直冒。 有了血咒的加持,肉拳头终于能破恶鬼的法。 然而这鬼终究戾气太重,任由李金鳌一拳快似一拳,却仍是一步不退。 趁李金鳌挡住恶鬼,媚娘也专心应对起阴风阵里的鬼影来。 以铜钱剑连破了最后几只鬼影之后,那邪阵终于破了。 媚娘赶紧冲向恶鬼,给李金鳌帮忙。 可即便李金鳌和媚娘两人围攻,那恶鬼却依旧招架自如,即便被两人伤到,也看不出丝毫痛苦神情。 这时我看向法坛前观战的孤灯子,他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我心说不对,嘀咕道:“这么打下去,怕是对这恶鬼根本没有效果。” “这是自然。”小怡子在旁一笑,又道:“你好好想想之前孙友德和孤灯子的话,就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 听她一说,我真仔细回忆了起来。 记得孙友德附着宋寡妇刚进庙时,就曾说过:‘三年前我被害死,若不是师父好心挖出我的尸身,费了三年光景把我炼成厉鬼,我岂能有如今这报仇雪恨之日?’ 后来孤灯子也说:‘孙友德,别枉费我这三年苦心炼尸,杀光他们,替师父我出口恶气!’ 我恍然大悟。 “这孤灯子不愧是黄皮子化生,还真狡猾,他是以尸炼鬼!” 炼尸和炼鬼都属于江湖上的玄门邪术,但有很大不同。 常规的炼鬼之术,炼得是人间孤魂野鬼的灵体。 要先以法事拘魂,再把拘来的魂投入封器中,为其增强阴怨之气。 从而让原本就阴怨气深重的恶鬼,变得更加邪厉。 炼尸术却不同。 炼尸术炼得不是孤魂野鬼,而是积怨惨死的尸体。 通过炼制尸身,加强其魂魄的恶性和邪气。 一般邪术士完成炼尸后,都会将此人魂魄再拘回肉身,从而令其肉身成魔。 可孤灯子不同,他炼尸后反而将尸体上炼出的阴怨恶邪,转嫁到了孙友德的魂魄上。 正因如此,孙友德所化的恶鬼,并不如一般恶鬼看起来那么猖狂厉害。 却打不死,因为只有破了他的肉身,才能破他的魂。 可孙友德的肉身在哪儿? 我盯着院子里一阵打量后,目光落在了院子北角的一棵小槐树上。 孤灯子做法时,法坛故意背对着槐树,像是在隐瞒着什么。 而民间有句老话,叫‘房前不种槐,房后不栽柳’。 我爷爷精通风水,他就常跟我说,家宅院落里种植槐树和柳树,属于风水上的大不吉。 因为会招邪气。 这里是座庙,庙宇清心寡欲,更不会种这种东西。 那么无疑,这槐树是孤灯子后种的。 想到这些,我撒腿就朝槐树跑去。 这危急关头,我也顾不上找锹镐,冲到树下伸手就刨。 孤灯子一看,不由得面露慌张,一条腿蹭蹭蹭就朝我蹦了过来。 “小子!你快给我停手!将不讲武德!” 孤灯子三步并作两步蹦,挥舞着桃木剑冲过来就往我身上刺。 我惯着他? 我瞄准他的腿就是狠狠一脚。 孤灯子就一条腿,站不稳,被我一踹啪嚓摔了个狗吃屎。 没等他爬起来,我顺手抓起他的桃木剑一撅,刨地的家伙这不就有了? 眼看孤灯子骂着街又往起爬,我瞄着他腿上又是一脚,骂道:“你有病吧?我打不过恶鬼,打不过混混,我还打不过你个一条腿的?我又不是邪祟怕你的道法,我打不死你!” “你有种,你给我等着!我做法治不死你!” 一看拿我没辙,孤灯子转身就朝法坛爬去。 为什么爬?仅剩的一条腿被我踹肿了,站不起来。 这时显然媚娘也看破了玄机。 趁有李金鳌挡住恶鬼,媚娘后撤两步一脚就踹翻了法坛。 孤灯子好不容易爬到半路,气得直骂街:“你们要脸不要?出阴招是不是?” 然而他现在不管做什么,都为时已晚。 我紧咬牙关一通刨地,树根松软的泥土下,很快露出大片大片的石灰。 石灰粉能阻隔阳气,是邪术士炼尸的必备之物。这更印证了我的想法。 孙友德的尸体,就埋在树下! 我继续刨,刨开一层石灰,下面竟露出个被厚厚一层黄纸封着口的大水缸。 我撕开黄纸一看,孙友德腐而不烂的尸体,果然就蜷缩在水缸里。 孤灯子见状,吓得又叫:“孙友德,快拦着那小子!他要破你的身!” 孙友德这才反应过来,一转身形鬼哭狼嚎地就朝我扑来。 “媚娘!借剑一用!”我急忙一声吼。 媚娘自知拦不住恶鬼,忙把手里的铜钱剑凌空一甩,朝我飞来。 一时间,就见空中一剑一鬼争先恐后,如同赛跑。 我一个纵身跳起来接剑,剑落在手,脖子也被同时扑来的恶鬼狠狠掐住。 可我已经顾不上挣扎。 “孙友德,我送你最后一程!” 我双手倒钻剑柄,猛往下扎。 就听噗嗤一声,铜钱剑剑锋瞬间贯穿缸里的尸体。 那孙友德根本来不及反应,惨叫声中,周身立刻迸出团团白雾,顷刻间炸散成烟云,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孤灯子彻底慌了神,爬起身后又扑通一声跪倒,口呼一声‘完了’,气得只剩捶地哭嚎。 这时再看佟海山,也变了脸色。 他恶狠狠盯着虚弱不堪的李金鳌,不知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媚娘终于松了一口气,也顾不上休息,冲上前一脚就把孤灯子踹翻在地,怒问道:“孤灯子,你服不服?” 孤灯子颤颤巍巍只剩求饶。 “白小姐,我服了,这回真服了!这事你别怪我,都是黑旗队逼我做的!是佟海山,是佟海山怂恿我!” “我怂恿你?” 这话把佟海山听得哭笑不得,瞪着孤灯子恶狠狠道:“那只修行千年的老鼋仙遇难,也是我怂恿的不成?” 第十七章-恩义两难全 这也正是我想问的。 如今整个事情都已经弄清了,是黑旗队勾结孤灯子作怪。 他们利用孙友德的尸体炼成恶鬼,故意在码头上作怪引起乱子。 如此做,只为了引出如今在码头上管事的白家小姐——白明媚。 之后再绑架白明媚,威胁白家让出码头。 可那老鼋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媚娘一问,孤灯子哪敢隐瞒,这才说出实情。 原来,这孤灯子早在化成人形之前,就和永定河里那位老鼋仙是旧识。 甚至以前修行时,孤灯子还曾得过老鼋仙的指点。 后来孤灯子讨封不成变成了人,因擅长道术而与黑旗队的‘老太爷’王如会相识,便被王如会收买,开始研究着怎么给白家人找麻烦,以便把白家人手中的码头给夺过来。 那时,孤灯子还曾请过老鼋仙帮忙,可老鼋仙一心只想修行向善,就没理他。 后来便是三年前码头那一战。 黑旗队人马强攻码头时,孤灯子躲在暗处,与当时掌管码头的白五爷斗法。 他哪知道,白五爷不光在江湖黑道上字号响亮,在玄门中也是声名远播,轻而易举就破了孤灯子的法,还废了他一条腿作为惩戒。 那之后,颜面尽失的孤灯子就躲了起来,可找白家人复仇的事儿,一直在心里挂着。 毕竟黄皮子最记仇,即便变成了人,还是心胸狭隘。 于是他悄悄挖走了孙友德的尸体,用了三年时间炼成恶鬼。 三年后大功告成,他本想放出恶鬼找宋寡妇报仇,届时码头一乱,白家人势必会干预进来。 而此时码头的掌权人早已不再是白五爷,而是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白明媚。 孤灯子可从没把她放在眼里。 他以为只要趁乱捉了白明媚,就能威胁白家人割让码头给黑旗队,自己三年前的恶气也就出了。 又怎料,三年前白五爷棋高一着。 当年宋寡妇因下毒之事去向白五爷坦白,却不想白五爷不单没有怪罪这可怜的女人,反而要保她。 也正是那时,白五爷算出宋寡妇将有一劫,此劫与阴邪恶鬼有关。 于是白五爷假借抚恤之名,将面馆送给宋寡妇前,就先在面馆下埋好了驱鬼避阴的五禽阵法。 此阵虽难挡妖邪,但对阴怨恶鬼,却有奇效。 这可让孤灯子发了愁。 自己费了三年劲炼出来的尸妖厉鬼,一回没等用呢,白炼了。 孤灯子正发愁之际,那老鼋仙却主动找到了他。 而此时的老鼋仙,已被宋寡妇一脚送上了西天,只剩下一缕冤魂不散。 老鼋仙知道孤灯子擅长阴邪之法,本想求孤灯子为自己还魂续命,以便重新修行。 可在孤灯子的挑拨下,老鼋仙对宋寡妇的恨意越来越深。 最终为了报仇,老鼋仙更不惜将自己被埋在捻匠铺后身的尸体,都贡献了出去,称只要孤灯子能帮自己报仇,就算也被炼成尸妖厉鬼,也在所不惜。 因为面馆里有五禽阵守护的关系,孤灯子自然没把老鼋仙炼成厉鬼,而是借老鼋仙那一缕妖魂,开始了磨害宋寡妇的计划。 可惜那老鼋仙,被宋寡妇一脚踩死本是命中注定,若能认清现实,以它此生的千年善行修为,来世轮回也必有好报。 可却因一时仇恨蒙心,落了个雷劈至死,万劫不复。 再之后,孤灯子成功实施计划,将媚娘引来了城隍庙,没想到半道又杀出我这么个‘程咬金’,令他最终功亏一篑。 说这些时,气得孤灯子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上前就给了他一嘴巴,骂道:“你他娘的再瞪一个我看看?” “没瞪,眼里进沙子了……” 孤灯子认怂,确有一套。 听孤灯子把事说明,大家伙儿如梦方醒。 可此时还有一桩冤仇未了。 李金鳌为了救宋寡妇遍体鳞伤,若是换个体格子差点的,恐怕此时至少已经死了三五遍。 宋寡妇心知对李金鳌有愧,忙扶起李金鳌,简单的为他包扎好伤口。 李金鳌却面不改色,忍着浑身剧痛又站起身,看向了此时愣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的佟海山。 这场乱子,他和孤灯子都是主谋,媚娘自然不会轻易放他走。 这时就听李金鳌问道:“小佟五,当年你加入黑旗队,还是我帮你做的引荐,也是我设香摆茶给你立的规矩,这么算,你我既是兄弟,你也是我半个江湖门生。念往日恩情也好,论今日你把我揍成这样也罢,咱之间的恩仇,也都该了结了吧?你知道答应我,从今天起不再打码头的主意,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了结?你说了结就了结?”佟海山怒瞪着李金鳌,冷冷笑道:“李金鳌,你还当这是三年前,你跺跺脚,半个江湖都抖三抖?实话告诉你,码头这块地盘,我佟海山是拿定了!” 一听这话,媚娘怒道:“那你就来试试,只要白家还有一个人在,码头也落不到你们这些下九流混混的手里!” “好啊!臭丫头,那就走着瞧!” 眼见二人又要冲突,李金鳌忙摆摆手,又朝佟海山道:“小佟五,那你到底怎样才肯收手?白五爷对我有点化之恩,他托我照看码头,我就不能不管。” 佟海山不屑一笑,答道:“白老五对你有恩,你就以死相报,老太爷那么器重你,花了那么多钱把你从苦窑里捞出来,这恩你报了没?你要还当自己是江湖人,好说,等你把老太爷的恩情还了,再他娘的跟我这儿聊码头的事!不然说到了头,你也是个忘恩负义的王八龟孙子,都不配跟我说话!” “好,我把老太爷的恩情还了,就配跟你说话了,对吧?” “是又如何?你还得起吗?” “我李金鳌生于天地间,半生坦荡从不欠任何人,还不起,我也还!” 说着话,李金鳌竟捡起了地上的一把刀子。 不等把话说完,咬着牙关,一刀扎向了自己的左腿。 噗地一声,七寸刀锋瞬间没入他大腿根,吓得宋寡妇一声尖叫。 佟海山也慌了,在场的人全都慌了。 “李大哥,你,你这是何苦啊!” 只听李金鳌怒声喝道:“这条腿,还老太爷对我的知遇之恩!” 说着话,李金鳌猛然拔出血淋淋的刀子。 刀往右手一交,又朝右腿凶狠一刺。 李金鳌双腿尽废噗通跪地,疼得瞬间满头是汗。 可他仍是紧咬着牙,又抬头看向佟海山,恶狠狠道:“这条腿,还老太爷救我出苦窑之义!” 佟海山面露慌张,不由得惊声说道:“李金鳌,你果然是个狠角色!” “你……” 佟海山气得双眼通红,可已经不知如何应对。 李金鳌又拔出刀子,怒指向佟海山等一群混混。 “既然没了,那从今起我和黑旗队恩义尽断!都给我立板正听好了,今后谁再打码头的主意,就是我李金鳌的仇人!刀枪无眼,兄弟们各自珍重!” “那今天我就先扫了你这个仇人!给我打死他!” 佟海山一声令下,显然是要对李金鳌不利。 “李大哥小心!” 宋寡妇忙把李金鳌护在怀里,我和媚娘也冲了上去。 大不了,不就是个鱼死网破。 可谁想到,佟海山话音落下后,身后那群混混无论是站着的,倒着的,正被人搀扶着的。 全都无动于衷。 佟海山察觉不对,又怒喝道:“干什么?你们也要造反不成?” 第十八章-不存在的人 任由佟海山又是吼又是骂,可混混们依旧不动。 僵持许久,才听一个混混咬着牙道:“佟爷,人在江湖,得讲规矩!李金鳌有种,我服了!” 说着话,他扔下手中的棍棒,转身大摇大摆就走。 “回来!我让你走了吗?还有没有点规矩!” 佟海山一声怒骂,那混混理都不理。 这时更多的混混开始效仿,把各种刀枪家伙噼里啪啦往地上一扔,晃着胳膊全都扬长而去。 临出门,一个混混头也不回地喊道:“李金鳌,弟兄们三年前跟过你,今儿对得住你,可没下死手!下次碰上,你可给我们小心点!” 李金鳌双目通红,盯着那些陆陆续续远去的身影,不禁道了声‘多谢’。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 江湖,也有江湖的情义。 此时只剩孤家寡人的佟海山,彻底没了刚才那股锐气。 他紧咬牙关,愤恨的双眼中恨不得射出几把刀子,把李金鳌乱刃分尸。 可他不敢。 李金鳌虽然双腿已废,却仍如一只卧虎怒视山林,谁敢来犯,那便是玉石俱焚! “李金鳌,算你有种,你给我等着!” 佟海山无奈,只能狼狈跑走。 媚娘本来还想拦住他,可却被李金鳌一把拽住。 就听他道:“白小姐,老太爷要动码头,不差他一个小佟五,可你要是现在抓了他,就正好给了黑旗队挑衅的口舌。” 媚娘想想也是,这才作罢。 眼见佟海山跑了,这下孤灯子可犯了难。 他忙朝媚娘求饶道:“白小姐,你也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吧……以后我改,不改不是人……” 孤灯子说完转身就蹦。 可没蹦出多远,就被媚娘一板砖砸在腿上,又摔了个狗吃屎。 孤灯子气得直骂:“你们够了!光盯着我一条腿瞄准是不是?” 媚娘问道:“你先别跑,我问你,你到底用了什么邪招,竟然敢在城隍爷眼皮子底下作恶?” 孤灯子无奈,只能坦白:“我要炼鬼,就得收买阴间的鬼差,否则被他们发现我拘住了孙友德的魂魄,必不会放过我。我看这城隍庙里香火不旺,却是个联通阴间和鬼差打关系的好地方,就天天在城隍庙墙根底下泼屎泼尿,墙外种柳,墙内种槐,把此处变成了一块脏污的阴地,城隍爷气不过,就搬家了……” “好家伙,你是真缺德,这种邪招也只有你想得出来。” 媚娘气得又踹他两脚,警告道:“孤灯子,三年前我爷爷废了你一条腿,今日我再废你条腿让你满地爬也不合适!我给你七天时间,将城隍庙恢复原样,并且散尽家财行善赎罪!七天后我来检查,你手里敢私藏一分钱,或者城隍庙有一块砖不是原来的,别怪我向阴曹地府焚书告你的状……” 孤灯子吓得连忙起誓:“我一定做到!我用我黄皮子的人格担保!” “滚蛋!” “喏!” 孤灯子倒是听话,爬起来先找了把笤帚,扫起了地来。 宋寡妇的事,总算是有了个了结。 我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又想起我报酬的事来。 可这时我回头再找小怡子,她已经不见了踪迹。 我一愣,忙朝媚娘问道:“媚娘,小怡子跑哪儿去了?” 听到这话,媚娘也一愣。 “你说谁?” “小怡子啊?就是说自己是宋寡妇妹妹那个。” 宋寡妇一听,忙答道:“我哪有什么妹妹?” “我知道你没有,所以早就猜那丫头是在说谎。”说着话,我又看向媚娘,接着说:“媚娘,那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历?我看你俩常在一起,应该挺熟的吧?” 媚娘却眨巴着眼,一脸的错愕。 仿佛听不懂我的疯言疯语。 “小师父,你到底说的是谁?” “就是,就是那个扎着哪吒头的丫头啊!那天她带我去的面馆,这几天不是一直跟咱们在一起?”我又道。 可媚娘还是摇摇头。 “小师父,我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那天夜里就你自己去的面馆,这几天也就你自己,我从没见过什么哪吒头小丫头啊?” 我心里咯噔一声。 没等我反应过来,媚娘又疑惑道:“说起来,这几天我也在奇怪,我常看你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身边哪怕有个妖啊鬼啊的,我也能察觉到,可什么都没有。你到底在跟谁说话?” “我也注意到了。”这时宋寡妇又说道:“我知道你们这些修行之人,难免都有怪癖,可小师父你这怪癖,确实挺怪的……” 我无言以对。 那女孩儿,就这么消失了? 她既不是宋寡妇的妹妹,又跟媚娘无关,那她到底是谁? 总不能是我凭空幻想出来的吧? 可是不对呀?她掐我胳膊,拧我耳朵,一回回接触至今历历在目。 一个大活人,怎么突然就没了? 我彻底懵了。 由于李金鳌伤势太重,我们也没在庙里多做停留。 于是媚娘找来个拉柴火的独轮车,把李金鳌拉回了码头。 负责拉车的是孤灯子,倒不是我们欺负他一条腿,可这毕竟是他作的孽,他得受着。 拿媚娘的话说就是:‘让你拉车都算便宜你了,就该让你当车,拉着我们仨。’ 回到码头后,媚娘先把李金鳌送去了医馆。 医馆的大夫名叫郭帅印,据说是码头一带远近闻名的神医。 码头上干苦工的常有损伤,听说都是找他医治。 趁李金鳌缝合伤口时,我把小怡子的事,原原本本的跟媚娘和宋寡妇说了一遍。 听我说完,两个女人也觉得不可思议。 最奇怪的是,媚娘是修道之人,不管小怡子是妖是邪,应该都逃不过媚娘的法眼才对。 可媚娘完全没有意识到,竟然一直有个看不见的女人,跟在我们的身边。 可眼下说也说不明白,媚娘索性不再提这茬儿。 她问我说:“你找她,是因为帮她做了事,她要付你报酬对吧?” 我点了点头。 “没事,你的报酬我给,想要什么你尽管说。” 见媚娘这么爽快,我也没客气。 “按理说,我点着这销魂灯,接了阴债的买卖,财、势、运、命,她至少得给我一样,至于给多少,量力而行呗……” 媚娘听完一笑,满不在乎地说:“这好办,别的我给不了,财我白家有的是!你留个地址给我,明天我叫管家把报酬给你送去……” 我想了想,犹豫问道:“媚娘,你不会也玩儿失踪吧?” 媚娘被我气得直笑。 向她道谢之后,我又问起另一件事。 “媚娘,李金鳌你打算怎么安置?” 他终究不是码头的人,甚至三年前跟码头结仇不浅。 而听我一问,媚娘竟扭头看向了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宋寡妇。 “宋寡妇,李金鳌其实……还挺好的……” 媚娘明显话里有话。 毕竟李金鳌怎么对宋寡妇,我们都看在眼里。 一瞬间,宋寡妇俏脸一红,埋着头道:“白小姐您别乱说,他对我好,只是因为打死了我丈夫,觉得欠我,就像我觉得下毒害他坐牢,欠了他一样……” “既然觉得互相欠,那不正好互相还?” 我在旁边一帮腔,宋寡妇的脸更红了。 媚娘也赶紧劝道:“李金鳌现在丢了半条命,又废了一双腿,终究都是为了你。宋寡妇,你理应照顾他,至少到他伤好为止……” “这……我……不行……” 一番纠结之后,宋寡妇还是摇了摇头。 “我那儿……脏……” 无疑,她是顾及自己如今的身份。 她是个做皮肉生意的女人,说难听点,是个窑姐儿。 见她双眼泛红,我忍不住问道:“宋寡妇,你心肠好人又漂亮,为什么非要做那种生意?莫非,有什么隐情?” 第十九章-神医郭帅印 听我一问,宋寡妇更显悲伤。 她答道:“隐情?我配有什么隐情?我就是单纯的下贱而已。” 宋寡妇说完起身就走,也不管李金鳌如今还生死不明。 她经历了这么多苦难,我们也不方便追问,只能放任她离开。 后来快天亮时,郭帅印才从内堂里走了出来。 我和媚娘忙凑上前。 媚娘问道:“郭大夫,李金鳌怎么样了?” 郭帅印为难道:“白小姐,我已经尽力了,他外伤倒是好办,可两刀下去伤了筋脉,那双腿……怕是保不住了……” 听到这话,我心里咯噔一声。 我从小就不学好,仗着爷爷家还有点钱,最喜欢在街面上鬼混。 那时我就听说过李金鳌这个名字。 早些年,江湖黑道上流传着这么句话—— 东城皇帝袁文会,西街浪子刘广海,南市一霸王丰年,北水称王李金鳌。 除了河东黑旗队的‘老太爷’王如会,码头一带的‘蓝灯老五’白颖垚这些成名早的老江湖外,这四个年轻人,算是道儿上最狠、势力最大的人物。 尤其当时占着城北三条水路的李金鳌,为人仗义一身虎胆,而且从不欺负弱小,因此江湖上流传着不少他的英勇事迹。 可三年前李金鳌蹲了苦窑,什么都没了。 这么个大人物,这就废了? 听郭帅印说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沉默许久,媚娘一皱眉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为了码头才搞成这样,废了就废了,以后我们白家养着他……” 听到这话,我也放了心。 李金鳌此时还动不了,于是媚娘决定先把他留在医馆,就想带着我离开。 可我俩刚要出门,郭帅印又追了上来。 他吞吞吐吐说道:“白小姐,我,我能跟您打听点事吗?” 媚娘一愣,忙道:“郭大夫,您有事尽管问就行了。” 郭帅印点点头,可还是犹犹豫豫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 他酝酿许久,才搓着手问:“白小姐,我听说宋寡妇中邪这事,跟黄皮子有关?” 这话让我第一时间想起了孤灯子,气得直咬牙。 媚娘应道:“不错,是只化了人形的黄皮子在背后搞怪,这些个畜生,得了势就不安生,到处祸害人间……” 媚娘这话一出,郭帅印的脸色明显不好看了。 他反驳道:“白小姐,话也不能这么说,黄家仙门里其实也有好的……” 媚娘一愣,问道:“郭大夫,你说这些干嘛?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郭帅印竟又扭捏了起来。 缓了缓,他才说道:“我想劳烦您,替我问问今晚那只搞怪的黄皮子,它可认得我的妻子黄素贞?” 媚娘一听这话,立刻皱起了眉头,怒道:“郭大夫,都多久的事了,你怎么还惦记着她?那是只害你的妖邪,她是要吸你的阳气!” 郭帅印却无奈道:“可是,可是终究夫妻一场,再说我这不好好活着呢……” “哎,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脑子转不过弯来!” 媚娘也没再理他,拽着我就走出了医馆。 我俩往回走时,我好奇问媚娘道:“媚娘,那郭帅印口中的黄素贞是谁?我好像就听说过白素贞。” 媚娘答道:“你有所不知,郭大夫也是个苦命人,他这人自幼精研医术,却不懂男女之事,直到七年前才经人介绍娶了个妻子,哪知道在一块睡了半年多,差点没命。” “这是为啥?”我问。 “他那个妻子不是人,是只成了精的黄皮子。”媚娘无奈叹道:“动物仙儿修行不易,因此常有些心术不正的想走捷径,以为只要采阳补阴多吸人的阳气,就能借人的灵性提升道行。他娶那妻子就是这想法,看郭大夫四十多了还是童子身,又是学医的保养得好,就打起了郭大夫的主意来。那半年她把郭大夫霍霍的,睡着半截觉,都得爬起来顶副中药吃……” “后来呢?”我又问。 媚娘苦苦一笑道:“那黄皮子也是眼瞎,竟敢在码头上干这种事,当年管码头的可是我爷爷!于是发现后就把她打跑了,哪知道郭大夫就跟鬼迷心窍了一样,竟然惦记了那只黄皮子七年……” “看来,那黄皮子活儿肯定好……”我喃喃道。 “啊?啥活儿?”媚娘一愣。 “没啥,没啥!”我赶紧转移话题,又问:“媚娘,你爷爷这么厉害,为啥我在码头上没见过他?” 提及白五爷,媚娘的神情没落了下来。 “他失踪了,一年前发生那件怪案时……” “一年前?怪案?你说五具女尸那件事?” 听我一问,媚娘点了点头。 一年前那件怪案,曾搞得满城风雨,我也有所耳闻。 白家管辖这块码头,相传是古时候的天子渡津之地,因此得名叫‘天子渡’。 后来叫俗了,就成了‘天子码头’。 由于年代久远,又靠着水,阴气重,因此码头上常会出些怪事。 最怪的一次,就是一年前那事。 当时据说是几个附近的渔民去打渔时,意外从码头附近的水里,捞出来五具诡异的女尸。 女尸们都光着身子,环抱着坐在一起,身体僵硬得像石头。 有人说,五具尸体都已经化成了传说中的僵尸。 更诡异的是,五具尸体都被人残忍改造过。 第一具尸体,臀部被钉入了九条狐尾; 第二具尸体,四肢被缝裹了黄鼠狼皮; 第三具尸体,后背被插满了刺猬棘刺; 第四具尸体,满脸被镶上了毒蛇鳞片; 第五具尸体,胸腹被植入了老鼠毛发。 后来又有人说,这是一种神秘的巫术祭祀,五具尸体分别对应着五仙中的狐黄白柳灰。 这案子当年引起不小的轰动,可后来查案过程却被突然叫停。 我记得当时负责案件的探长叫李坤,也失了踪。 后来关于这案子的传闻越来越邪乎,加上码头一带怪事本来就多,因此还被编了个顺口溜—— 三尸九邪无觅处,宁死莫入天子渡; 天子渡上有门户,家家通着黄泉路。 清风烟魂老碑王,野狐常蟒灰白黄; 天子渡上闯一闯,命归黄泉引渡郎。 这时媚娘说道:“当年办案的李探长和我爷爷是朋友,他知道我爷爷有一身异人传授的本事,能保一方太平,何况案子出在码头上,就求着我爷爷一起调查。可查来查去,不单没查出线索,两个人还都不见了……” 提及伤心事,媚娘显然不愿多说。 正好走着走着,前面就到了白家的豪宅。 于是我俩告了个别后,就各自回了家。 我到家时天已经大亮,爷爷还没起,我就回房先去睡了。 夜里,我再没做什么怪梦,可睡了没多久,就被一阵吵闹声吵醒。 我起来一看,竟是爷爷正坐在外面,跟个满头白发的中年人喝茶寒暄。 桌子上还摆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礼盒。 那时我才知道,这白发人正是媚娘口中的管家,是来给我送报酬的。 送走了管家,我迫不及待挨个打开礼盒。 就见里面装的有点心有水果,有酒有肉,还有个盒子里,装着崭新的一沓沓现金。 我乐开了花,心说这笔买卖合适,足够我和爷爷好吃好喝好几年了。 可我正高兴时,一个女声从我屋里传了出来—— “咋样,我没骗你吧?报酬这不就来了。” 我循着声音一看,气坏了。 是小怡子正倚着我房间门框嗑瓜子。 “好啊你个小骗子,你还敢露面?” 我急忙冲过去拽住了她,扭头朝爷爷问道:“爷爷,我旁边这个女孩儿,你看得见吗?” “你就跟有病似的……” 爷爷白了我一眼,继续数钱。 我忙把她拽进屋里,盯着她全身上下先一通看。 确认她活生生就站在我面前后,我这才问道——“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第二十章-千金散尽 我问话时瞪着眼皱着眉,一本的正经。 小怡子却盯着我一阵坏笑。 “怎么,我不是人这件事,你一直都没发现?” 我摇了摇头,忍不住又盯着小怡子二度打量了起来。 可不管怎么看,不管看哪儿,她都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儿。 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 “要不你把衣服脱了,我看看里边?” “滚蛋!” 小怡子白了我一眼,往我床上一坐,又抓出一把瓜子嗑了起来。 她笑笑说:“实话跟你说了吧,我确实不是宋寡妇的妹妹,之前这么说,只是怕你多想……” “那你是……”我问。 小怡子又道:“我是她娘,我死后一直放心不下闺女,就……” “闭嘴吧你!不要脸了是吧?” 见我生气,小怡子逗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直笑。 “我又没害过你,你管我是啥?报酬你拿了,这不就行了?”她说着眼珠一转,又坏笑道:“何况,我还有好事找你,我要送你一场艳遇。” “艳遇?什么艳遇?”我一愣。 小怡子却摆摆手,故作神秘道:“你现在别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回头应声的功夫,再看屋里,那丫头已经又没了踪迹,就剩下一地的瓜子皮。 我也没再管她,赶紧出去找我爷爷。 这时爷爷已经数完了钱。 见我走出来,爷爷问道:“小乙,现在有钱了,你最想做什么?” “买白面买猪肉,完善烙饼炖肉!”我答道。 爷爷气得瞪了我一眼。 “你也就这出息了!”他抓起钱往我怀里一扔,接着说:“这几天你不用干别的,去把这些钱都花掉。” “啊?都花掉?”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小时候仗着家里有钱,确实是个大手大脚的人。 那时候天天吃喝玩乐,小小年纪更是赌场的常客。 可爷爷是个节俭的人,平时抠抠搜搜根本不怎么花钱。 今天他这是怎么了? 我疑惑时,爷爷说道:“正所谓内财不出,外财不入,你已经走上了我的老路,但千万别步我的后尘。小乙,这些钱虽然是你应得的报酬,可终究涉及阴债的事,来路太邪性,留在家里对你不好。你索性都去花了,或换成物品,那才真正变成是你自己的……” 听爷爷说的煞有其事,我赶紧点了点头。 这时爷爷又说:“还有件事,你去多买点槟榔备着,从今天开始,除了吃饭睡觉,你就嚼槟榔……” 那种东西我从来不碰,嚼多了不光牙变得漆黑,还容易得病。 于是我问爷爷为啥? 爷爷答道:“你帮别人挡了一次债,也给自己招了一场祸,这是因果。我刚算过,嚼那玩意儿能救你的命,过几天你就懂了……” 一听这话,我无奈道:“爷,当年你靠借阴债发家致富时,也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爷爷却摇摇头道:“咱俩不同,你现在是帮人办了事,拿报酬理所应当,可你办的事都是别人身上本该渡的劫,你替人把劫数化了,多少都得承担些因果。可我不一样,我是先把对方的财势运命拿走,然后不办事,天天躲着……” “就是老赖呗?” “费什么话,快去花钱!” “好嘞!” 我揣着几沓子钱就往外走。 以前爷爷家有钱时,我有句口头禅叫‘千金散尽还复来’。 花钱这种事,没人比我在行。 出门后,我先叫来一群以前一起鬼混的狐朋狗友,谎称是自己生日,带着他们就下了馆子。 在最好的酒楼吃香喝辣完,我又带他们去泡了个澡,顺便叫来一帮姑娘到戏园子听戏。 等听完戏,也折腾到后半夜了,我们醉醺醺的又去了赌场。 朋友们都知道我这些年家道中落,甚至跟我爷爷经常搬家躲债,平时找都找不到我。 就算偶尔在街上遇见,我不是在给饭馆刷盘子,就是在哪个工地上干苦力。 身边的朋友也被我借钱借了个遍,因此见了我都绕着走。 他们都好奇,我是怎么又突然发达的? 可我当然不能说。 我就这么没头没脑的带着他们鬼混,天天嚼槟榔,天天纸醉金迷。 有个七八天的功夫,钱也造光了,我嘴也嚼槟榔嚼肿了,这才回了家。 由于每天没日没夜的正玩愣造,我虽然胖了,可早没了精神头,走起路直打晃,一吐吐沫满嘴流血。 爷爷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可还是没好气地说:“你是真不管我死活呀,我让你出去花钱,可没说让你一点都不管我吧?我可都九十多岁了……” “哎哟,把您给忘了。” 我这才想起来,走的时候家里米缸面缸都见了底。 这几天爷爷就差啃树皮吃了…… 好在我回来时还剩了点钱,赶紧出去买米买面,卖鱼卖肉。 当晚总算让爷爷饱餐了一顿。 吃完了饭,爷爷摆摆手道:“行了,你开工去吧。” “开工?开什么工?”我一愣。 爷爷说道:“钱花光了就得再去挣,你不去码头摆摊,让我跟着你吃屎?” “爷,我还去?”我有些犹豫。 爷爷却道:“当然,你不去,祸事怎么找来?不来就没有解,你打算跟我一样,一直欠着?” “得,我去!” 一时间我也没辙,只能进屋拿了销魂灯,顶着前夜的宿醉,晃晃悠悠又去了码头。 哪成想,我在码头的卦摊前坐了一晚上,别说有人来,鬼影都没见着一个。 这时见天色也快亮了,于是我收拾东西就想回家。 可正往家里走时,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李金鳌。 一想到他也不知恢复什么样了,反正离得也近,我拐个弯就去了医馆。 我到医馆时,医馆里灯火通明早就开了张。 我往里一看,郭帅印正在药柜前照方抓药,忙乎得满头是汗。 我忙道了声‘早’,笑问道:“郭大夫,这么早就起来了?” 郭帅印一见是我,当即面露惊喜。 “小师父,您快进来坐!” 郭帅印也顾不上抓药了,忙请我坐下,倒上茶跟我闲聊了起来。 我问及李金鳌的伤势,就听郭帅印说:“您放心,这几天有宋寡妇照顾着,他恢复的不错,除了双腿还没知觉,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不,睡得挺沉还没醒呢!” 一听这话,我好奇问:“怎么,宋寡妇还经常过来?” 郭帅印点了点头,答道:“她白天一有空就来,夜里倒是没来过,毕竟又忙起来了。” “忙?她一个寡妇,夜里有啥可忙的?” “哎,您有所不知,她店门口那小粉灯笼,前两天又挂上了……” 听到这话我一惊。 那小粉灯笼,据说是宋寡妇面馆的信号。 夜里灯笼不亮,就说明宋寡妇不方便,或者有事接不了客。 灯笼若亮了,那便来者不拒。 我不禁感慨:“都说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看来她是真不打算从良了……” “何止不打算,听说她还变本加厉了。”郭帅印叹了口气,也道:“以前那小粉灯,最多也就亮一个来时辰,接几个客人她就休息,可这几天倒好,那灯笼成宿成宿的点着,宋寡妇怕是饿急眼了……” “还有这种事?”我一愣,不禁笑道:“郭大夫,您挺轻车熟路啊,莫非您也常去?” “我可没有!”郭帅印脸一红,忙摆手道:“您玩笑了,我此生忠于贤妻素贞,都不打算再娶,又怎会出去鬼混?我是听最近来的病号们说的!” 一提到妻子黄素贞,郭帅印神情明显没落了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郭帅印突然起身,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我的面前。 “小师父您来的正好,我正有件事,哪怕让我倾家荡产不得好死,也请您务必帮忙!” 第二十一章-销魂怪病 我赶紧扶他起来,疑惑道:“郭大夫您这是干啥?有事您说。” 郭帅印抹着眼泪,苦苦求道:“小师父,我听闻您道行高深,宋寡妇那么大的事都能化解,求您也帮帮我,把我妻子黄素贞找回来吧!” “这……”我为了难,劝道:“郭大夫,您还惦记那只黄皮子呢?她是害你的邪祟!” 一听这话,郭帅印皱起了眉头。 “黄皮子又怎么了?佛道都说众生平等,黄皮子就不值得拥有美好的爱情?” “可当年白老爷子为了救你的命,好不容易把她打走,我怎么能再找她回来?白家人知道了,不得扒我层皮?” “可我没有素贞真的不行呀!” 郭帅印根本听不进我的劝说。 他跪在地上一通哭嚎:“素贞是人也好,是黄皮子也罢,我只知道和她相处那半年多,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回忆!您帮帮我吧,不然就算活着,这相思病也快把我折磨疯了!” “哎,你呀,你无药可救……” 都说世间自有痴情苦,又谁解,离聚无悔尽是缘。 可这种事,我终究不能帮他。 于是我推脱说:“郭大夫,不是我不帮你,可我不能坏了自己的规矩。” 我抬手指了指桌上的销魂灯。 灯里,一团淡黄色的烛火,悠然闪烁。 “这灯叫销魂灯,可解世上纠葛阴债,可只有灯火变色时我才能接活儿,不然,我也爱莫能助。” “那怎样才能让灯火变色?”郭帅印忙问。 “这个嘛……” 我正发愁该怎么跟他解释,销魂灯里的火苗,却突然一摇。 火光逐渐变成了淡蓝色。 我一惊。 这销魂灯的烛火变成过白色,变成过灰色。 可蓝色,是第一次见。 我正疑惑这是怎么回事,郭帅印一把攥住了我的手。 “小师父,现在您能帮我了吧?我这些年也小有积蓄,只要您帮我找回素贞,我什么都给你!连这医馆我都送你了!” 见郭帅印情绪激动,我又一想,这灯不会无缘无故变色,看来此事,定有玄机。 于是我应道:“那好吧,报酬的事之后再谈,你这差事我先应了。” “多谢小师父!多谢小师父!” 郭帅印连连拜谢。 可我为了难。 那黄皮子是七年前被白老爷子打跑的,七年了,我上哪儿找她去? 于是当天我也没回家,留在医馆里找起了线索来。 果然,没有任何发现。 后来没过多久,李金鳌醒了,我俩闲着无聊聊起了天来。 聊天时我提及宋寡妇,一说起她又开始接客的事,李金鳌难掩伤感。 显然,他对宋寡妇的情义,绝非单单是亏欠那么简单。 而郭帅印这一整天都很忙碌,不是在给人看病,就是在帮人写方子抓药。 拿他的话说,最近几天码头上也不知道怎么了? 不少附近住的,或是在码头上工作的人,都不约而同得了一种怪病。 他们全都很突然的开始腰疼腿软、呼吸困难、昏沉健忘。 甚至症状严重的,开始漏尿,瘫在床上连路都走不了。 这可把郭帅印急坏了。 可他怎么查都查不出病因来,只能依照症状,先按普通的肾虚肾亏开方子。 这事难免惊动了媚娘。 工人们得这怪病的越来越多,最影响的就是码头的正常运作。 傍晚时,媚娘来到了医馆。 随她一起被人抬进来的,还有码头上的打更人李三腿。 此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如同只剩了最后一口气。 郭帅印见状,赶紧先拿来人参丸给他吊气,又是扎针又是推拿,才把李三腿从鬼门关暂时拉了回来。 可媚娘依旧愁眉不展,盯着医馆最近的就诊单子一阵查看,越看神情越凝重。 看她随身的袋子里装满法器,我问道:“媚娘,你怀疑这事有古怪?” 媚娘点头道:“最近两三天里,这怪病已经生了四十六例,查不到病因也治不出效果,此事必定和邪祟有关。而且你看……” 说着话,媚娘带我走到李三腿的病床前。 她用手在李三腿的头顶上轻轻按了几下,李三腿的头顶囟门处,竟呼扇呼扇开始往下塌陷。 “是软的?”我一惊。 据说只有婴儿的囟门才是软的。 因为人投胎时,魂魄要从囟门进入母胎中胎儿的肉身。 之后随着婴儿越长越大,囟门也会越来越硬,最后完全闭合,把魂魄彻底封在体内。 所以年纪越小的孩子灵性越强,越容易看到常人所不能见的东西。 等长大后囟门完全闭合了,灵性也就没了。 李三腿快四十的人了,囟门怎么可能也是软的? 我正惊愕时,媚娘又说:“不只是他,四十六例病人全是如此,而且病情越重,囟门就变得越软。” 我想了想,问道:“媚娘,那这些病人之间,有没有过什么交集?比如吃过同样的东西,或是去过同样的地方?” 媚娘却摇了摇头,答道:“我都问过,可这些人白天在码头做工,晚上回家休息,最多也就是闲时三五成群去喝个酒,或是去赶个集买点东西,可去的地方也都不同……” “所有人,都是这样?”我又问。 “没错,都是这样。”媚娘坚定点了点头,接着道:“连李三腿我也问了,他们再没去过别的地方!” “都是这样,那一定不是这样。” 听到我这话,媚娘一愣。 我笑看向病床上的李三腿。 “你说别人生活都是这样,我信,可你说李三腿生活也这么规律,我还真不信……” 之前最先发现宋寡妇中邪的,就是李三腿。 准确的说,是李金鳌暗中保护宋寡妇时,先发现了不对劲儿。 可他碍于自己的身份又不能露面,就把李三腿引了过去。 其实即便李金鳌不引,李三腿估计也会最先发现宋寡妇中邪的事。 这倒不是因为他打更时多敬业,是因为李三腿有个爱好——好色。 他这个爱好,连我这个平时不在码头打工的人,都听说过。 而且他这爱好,几乎已经成了一种病态。 码头上,下到十六七的小姑娘,上到六七十的老太太,就没有他不喜欢的。 为此他没少调戏良家妇女,也挨过不少打。 他‘李三腿’这个外号,就是由此而来。 既然好色,最好的解决方法肯定就是花钱解决。 这也注定李三腿常往宋寡妇的面馆里跑。 我又拿起医馆的就诊单子看了看,朝媚娘笑道:“你看这单子上的病号,无一例外全是男的,有些我还认识,不是老光棍,就是码头这一带有名的色痞子。你说这些人每天工作完就按时回家,顶多就是喝喝酒赶赶集,这事儿可能吗?” “那你的意思是,他们对我有所隐瞒?”媚娘恍然大悟。 “当然得隐瞒,出去嫖的事儿让你知道了,那还得了?” 听我说完,媚娘气得直瞪眼。 她也不顾李三腿此时命悬一线,拽起来就是俩耳光。 “李三腿,我就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说实话我弄死你!” “我说!我坦白从宽!”被媚娘一吓唬,李三腿赶紧求饶,捂着脸道:“我最近……去过宋寡妇的面馆……” “去过几次?”我问。 李三腿掰了掰手指头,答道:“不多,也就七八次吧……” 我直呼了一声‘好家伙’,感慨道:“七八次?宋寡妇被磨害了这么久,也就刚重操旧业没几天,你就去了七八次?李三腿呀李三腿,你真不愧是李三腿……” 李三腿面露尴尬,羞愧道:“我这不是想她了嘛!再说了,宋寡妇最近在搞促销,半价就行,而且各种玩花活儿,热情的不行,那滋味你们是没试过……” 第二十二章-粉灯高照 “你就应该死她身上!” 媚娘没再理他,转身又去逼问医馆里的另外几个病人。 码头上的人都怕媚娘,她一问,果然问出了不少实话。 这些人,最近可都没少出去浪。 而他们这些天唯一都去过的‘交集处’,正是宋寡妇的面馆。 终于把事情弄明白了,可媚娘犯了愁。 她沉思道:“宋寡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前脚儿刚被老鳖磨,老鳖磨完被恶鬼抓,这才刚过几天,又惹出个怪病来……”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边说边往嘴里扔了颗槟榔,嚼了起来。 爷爷说过,除了吃饭睡觉就让我嚼,哪怕嘴都烂了,我也不敢停。 媚娘想了想,答道:“有怪治怪有邪破邪,爷爷把码头留给我,我就得负责!” 她说着起身就往外走。 可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 回头看向了我。 我忙问:“咋了媚娘,这是舍不得我?” 就听媚娘为难道:“我现在去了也没用啊?现在天刚黑,宋寡妇的小粉灯笼还没挂出去,何况我一个女人,就算去了能怎么查?也就是直接问问她,可她会说吗?” 我心想这倒也是,于是也开始帮她想主意。 可这时媚娘却坐了过来,偷偷拽了拽我的衣服。 她奉承般笑道:“我请你好不好?” “请我吃饭?走啊!” “不是吃饭,我请你嫖。” 媚娘说话时强憋着笑意,如同个坏丫头。 “啊?你也想睡我?” “你想什么呢,我请你去嫖宋寡妇……” 说这话时,媚娘不忘压低声音,偷偷往内堂里看了看。 生怕这话被李金鳌听见。 这时我也听懂了她话中之意,就问:“你是想我假装成客人,去探探宋寡妇店里的玄机?” 媚娘狠狠点头。 “那要是假戏真做了,怎么办?”我故意逗她。 听到这话,媚娘忙板起脸来故作镇定。 “真做就真做呗,我出钱是为了查真相,你要是馋她身子,我能有什么办法?” 看得出来,她说这话时表情明显有些不自然。 我接着逗她:“那我就先谢谢白小姐了,宋寡妇那身段,那模样,谁能不馋?” 我话一出口,媚娘噌一下就站了起来,转身看向了正写药方的郭帅印。 “郭大夫,晚上有事没?我请你睡宋寡妇去!” 郭帅印吓得赶紧推脱,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白小姐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素贞……” “你呀!你没死那黄皮子身上真是命长!好,我找李金鳌帮忙!” 那丫头说着话,真要往内堂走。 我赶紧拽住她,陪笑道:“你让他爬着去?到时候往宋寡妇床上一躺,还得人家宋寡妇主动。人家一天接待那么多客人,你就让她省省劲吧!走,我陪你去!” 我说着起身就往外走,媚娘也知道我在逗她,抿嘴一笑,跟着我出了门。 可我心里也在打鼓。 正如刚刚跟媚娘开玩笑时说的,宋寡妇那身段那模样,那含情脉脉的一颦一笑,那婀娜多姿的万种风情,有几个男人能抗拒得了? 可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毕竟宋寡妇这事,我也好奇。 宋寡妇的面馆离着不远,没多久我和媚娘就来到了附近。 可我俩没急着进去,天才刚黑,不能打草惊蛇。 于是媚娘先在附近找了个饭馆,请我好好吃了顿饭。 吃完饭,我俩偷偷藏进了面馆后边的小巷子里,开始守着天黑。 小巷里没有别人,我俩闲来无事就聊起了天来。 正好有件事我一直好奇,早就想问问她。 “媚娘,咱俩岁数应该差不多,你们白家家大业大的,你小小年纪为什么不在家里享福,非得来管这破码头干嘛?” 被我一问,媚娘竟面露伤感。 沉吟片刻,她回答道:“你这话我爹以前也常说,为此还跟我吵过好几次架。” “我猜到了,你一个千金小姐,当爹的肯定不想你抛头露面,成天跟一群穷苦泥腿子混在一起……” “那又怎样?我爷爷说过,天子码头必须我们白家人来管,这是白家人的宿命!我爹不管,现在就只能我来管,毕竟我们白家的一个传闻,想必你也该听说过吧?” 我点了点头。 有关白家,街面上确实一直流传着一个怪闻,很多人都知道。 白家算是我们这儿最有钱的大户,各种家族生意遍布各地。 尤其媚娘的父亲当家之后,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 可以说,媚娘的父亲跺一跺脚,整座城可能都要抖上三抖。 可如此一家豪门巨富,却偏偏命运多厄。 据说媚娘的爷爷白五爷那辈人,本来是弟兄五个。 五兄弟各自为白家开枝散叶,也算是个人丁兴盛的大家族。 可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五爷的四个哥哥相继去世,传下来的四脉后人也家道中落,死的死,走的走。 我小的时候,再听身边的人提起白家时,据说白家已经没什么人了。 还苦苦支撑着家业的,只剩下白五爷唯一在世的一个儿子,也就是媚娘的父亲。 等白家再传到媚娘这一代时,后代仅有一女,成了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掌上明珠。 正是媚娘。 想到白家这遭遇,我不由得又联想起爷爷一家来。 可不同的是,爷爷一家人是连遭厄运,没一个有好结果。 可白家不同,白家虽然人越来越少,可财势运命却越来越旺。 这时媚娘说道:“你们这些外人,都知道我们白家人命短这事,但有个秘密你们全不知道,白家死了那么多人,其实就是为了这座码头……” “码头?” “白家世代都要有人守着这座码头,一个倒下,就再补上一个,直到家里没人了为止。爷爷说,这是我们白家人的命……” “这是为啥?”我不解问道:“这座老码头确实得有个几百年历史了,可不过就是个靠水边的大空场子而已,对你家来说,又不值几个钱……” “这跟钱无关,我们守得是码头下面的东西,这话说来就长了,说多了你也不懂……” 提及悲惨家室,媚娘也不想再多说。 于是我俩各自沉默着,在巷子里耗起了时间来。 过了一阵子,宋寡妇的面馆打了烊。 一番收拾打扫之后,宋寡妇如常关了店门。 并在门外的墙上,挂上了那盏粉嫩粉嫩的小灯笼。 我们仍没着急行动,在外面继续等。 又过了不久,一个接一个的客人开始上了门。 来得早的,自然是先被宋寡妇含羞带笑着领进了屋。 来得晚的大多转身就走,忍着寒风在外面排队的,倒是寥寥无几。 毕竟,没几个人愿意吃别人剩下的。 后来一直到了深夜,宋寡妇迎来送往了至少十几个人。 这时媚娘也已羞得满脸涨红,紧张到手心里都是汗。 因为面馆里的隔音不好。 何况我俩孤男寡女的,在漆黑的巷子里躲着,天寒风冷互相又身挨着身。 听多了那些奇怪的声音响动,有几个人能把持得住? 甚至我仔细观察,媚娘连看我的眼神,都开始拉丝儿。 她双眼中如含着一汪春水,晶莹剔透。 恨不得让人想一头扎进去。 我强压住心里那团火,不断在脑子里提醒自己—— 稳住,千万要稳住,人家都替我出钱了,总不能让人家把自己身子也搭上吧? 好在过了没多久,面馆里总算消停了下来。 已经没什么人来了。 媚娘假装一声轻咳,朝我一使眼神道:“该你了,进去吧……” 我应了一声,迈步就往里走。 第二十三章-午夜惊变 我进到店里,就见大堂一片漆黑,并没有点灯。 这也难怪,毕竟宋寡妇做的事见不了光。 黑灯瞎火的,也免得双方尴尬。 往里走时我故意没说话,心想着,先看看面馆里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可宋寡妇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脚步声。 她问了声‘谁’,紧接着从水房里走了出来。 一见是我,宋寡妇忽地一愣,表情中不免带出了些许吃惊。 我也有些不知所措。 毕竟前几天对她来说,我还是救苦救难的‘小师父’。 可如今再见,却是这种氛围。 相视一番沉默后,宋寡妇忙挤出一丝媚笑。 “小师父,您,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我想……我是来……” 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宋寡妇终究是过来人,一见我吞吞吐吐的,当时就明白了。 她又朝我笑笑,说道:“也是,您救了我的命,我都没来得及报答您呢……小师父先进屋吧,我再去好好洗洗,今晚一定伺候好您……” 说话时,宋寡妇神情中不由得浮现出几分伤感。 又或者说是失望。 她说着转身又往水房走去。 我也按她的话,硬着头皮先进了屋。 坐到床上,我更忐忑了。 虽说我从小就不学无术,可最多也就是打架喝酒耍耍钱。 这种事,还真是第一次。 我正犹豫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忽地传来。 宋寡妇哼着浪曲儿,袅袅婷婷扭进了屋。 “哟,客爷您还没脱好啊?得嘞,小玉来伺候您……” 令我意外的是,进了屋的宋寡妇不知为何,却突然一反常态。 那妩媚的表情,那放浪的举止,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眼见她就要往我身上扑,我吓得赶紧往后躲。 “那什么,宋寡妇,咱俩要不先聊聊?” “聊?还聊啥呀?您寻欢,我做乐,不都是为了那一哆嗦的事儿!” 宋寡妇一边笑着,一边往我身上爬,拽住我衣服就想往下扒。 我忙又推脱道:“你先别急,咱这不是还没聊价钱呢!” “嗨,一回生二回熟,啥钱不钱的?”宋寡妇倒是爽快,摆摆手又道:“奴家要是把您伺候舒服了,您愿意赏就赏几块,您要是把奴家伺候舒服了,就算倒贴,奴家也不是负担不起……来吧……” 随着一番娇笑,宋寡妇一把将我扑倒在了床上。 边扒我衣服,她边将整个人往我身上贴,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样。 我心说宋寡妇这是怎么了? 前几天还一起经历生死,如今见面竟真就一点不顾,这么放得开? 想来想去,我把她的热情举动,归结为四个字——职业素养。 宋寡妇一番火热进攻之下,我多少有点顶不住。 心说这可糟了,整不好要让媚娘失望了。 可眼见这怀中唾手可及的一副魅骨,谁能抗拒得了? 我正满心纠结时,宋寡妇已用脚丫轻轻夹住了我的裤腿,偷偷摸摸开始往下拽。 我心里一慌,一把就攥住了她的脚,阻止了她的动作。 宋寡妇却嘤宁一哼,眯着一双含情脉脉的大眼睛,朝我笑道:“讨厌,把人家弄得火热,你倒装起君子来了,怎么,客爷喜欢被动?” 我一慌,忙解释道:“宋寡妇你别误会,你先容我缓缓……容我缓缓……” “缓缓可以,可客爷……为啥一直抓着人家的小脚儿不放?喜欢?” 宋寡妇这话一出,我才意识到正抓着人家的脚。 我脸上一红,赶紧松开了手。 这时宋寡妇又一笑,故意调戏般又把小脚儿高高举起。 用小脚丫熟练地在我怀里磨蹭了起来。 “客爷别害羞嘛,若是喜欢人家的脚,您想摸就摸呗……今晚您是客,别说是小脚儿,我这整个人不都是您的?” 宋寡妇的一番调戏,我实在招架不住。 就在一团烈火猛往上窜之际,我无意间看向宋寡妇伸过来的那只脚。 一愣。 那脚冰肌玉骨五指修长,配着脚面上纹绘的一朵紫红色小花,更显得娇媚欲滴。 让人恨不得想咬一口。 可奇怪的是,就在那小花纹身的旁边,宋寡妇脚背上,竟显出一块不规则形状的白色瘢痕。 如同是块白色的癣。 我心里一阵疑惑。 之前宋寡妇被那老鼋仙附身时,那邪物为了败坏宋寡妇的名声,也故意用脚勾引过我一次。 当时也是右脚,可脚面上并没有这块斑痕。 我穷苦了多年,没怎么被女人勾引过,因此那事记忆犹新。 甚至连后来几天做梦时,脑海中都浮现过那嫩白嫩白的小脚丫。 所以绝对不会记错。 我忙问她:“宋寡妇,你这脚怎么了?怎么长了块癣?” “什么癣啊!”宋寡妇媚眼一抛,轻轻锤了我一下说:“这是奴家与生俱来的胎记,客爷第一次来,以后看惯了就不觉得奇怪了……” 胎记?与生俱来?难道真是我记错了? 我有些糊涂。 我正疑惑时,宋寡妇又一次将我推翻在了床上。 开始急不可待地拉扯自己身上的衣服。 她难耐地道:“快别说这些了,客爷不急着挥汗如雨,奴家却等着含苞待放呢……” 我心说要糟,就想阻止。 可刚开口还没等说话,那坏女人竟早有预料。 趁我不备,一口亲来。 吻住了我的嘴。 这一下,我再没法说话了。 我心说完了,索性也只能假戏真做。 我闭起眼,正待一番风雨飘摇。 可前一刻,还娇媚柔弱蜷在我怀里的宋寡妇,突然浑身猛一哆嗦。 她一把将我推开,扯着嗓子开始凄厉惨叫。 我一惊,忙睁开眼看,也吓了一跳。 就见宋寡妇神色慌张,随着剧烈颤抖和惨叫声,长长伸出舌头的嘴里,竟呼呼地冒出一股白烟。 如同整个口腔,正被剧烈的灼烧…… “你,你是什么人?为何害我?” 随着一声惊呼,宋寡妇猛一翻身跳下了床,竟像个野兽一样匍匐在地。 盯着我的眼神,也开始泛出凛冽的凶光。 “宋寡妇,你这是怎……” 我不等问完,后半句话就生生又憋了回去。 随着颤抖,宋寡妇突然面容扭曲。 她一双眼珠子逐渐外突,随着额头向内收缩变窄,鼻子开始高高鼓起。 冒着白烟的嘴里,也开始龇出獠牙。 更诡异的是,她脸上开始长出一层密密麻麻的黄毛。 只片刻的功夫,宋寡妇原本那张俏脸早已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张黄毛野兽的狰狞面孔。 “宋寡妇!原来你是只妖!” 我后知后觉,猛一声惊叫。 “哪来的邪道敢害姑奶奶!我宰了你!” 宋寡妇双目血红,突然四爪挠地一个飞扑,朝我咬了过来。 “孽障!” 危急关头就听一声娇喝。 媚娘猛一脚踹开房门,人未入,甩手间符已先至。 符纸啪地一声,正贴在那野兽的后背上。 霎时间又是一层白烟乍起,疼得那野兽一声惨叫。 野兽也顾不上再往我身上扑,身子微晃在床铺上一借力,呼啦一声撞开墙上的窗户就钻了出去。 “孽障别逃!” 媚娘跳上床本想去追,可刚追到窗口,那野兽就不见了踪迹。 媚娘这才看向了我,急声道:“小师父,你没事吧?” “没,没事……没事……” 我惊魂未定,赶紧先把衣服穿好,才慌张问:“媚娘,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宋寡妇竟是只妖精?” 媚娘却摇了摇头,答道:“她不是宋寡妇。” “不是宋寡妇?那宋寡妇呢?”我惊问道。 “你随我来,一看就明白了。” 媚娘转身就往外走。 第二十四章-两个寡妇 媚娘把我带到水房门口。 往里一看,我愣了住。 黑漆漆的水房里,黯淡无光。 借着窗外的月光,可以看到靠近水池的地方,摆着一把椅子。 此时椅子上直挺挺坐着个女人,一动不动。 正是宋寡妇。 她不是睡着或晕厥了,双眼睁着,如同失神。 媚娘说道:“你跟刚刚那个宋寡妇进了屋后,我就从后墙跳了进来,也想在暗中帮你查查,结果一进水房,就看见这个宋寡妇坐在这里……” “竟然有两个宋寡妇?”我一惊,又问:“媚娘,她这是怎么了?” “被迷住了。”媚娘说道。 “迷住?刚那个黄毛野兽做的?”我又问。 媚娘点了点头。 这时我想到,爷爷以前跟我说过这么一件事。 世上不同仙门的野仙,都有各自的看家本事。 例如最为人熟知的狐黄白柳灰‘五大家’。 狐仙最擅勾魂摄魄,此为魅惑之术。 黄仙最擅迷人心窍,此为迷惑之术。 白仙最擅行针问药,此为巫医之术。 柳仙最擅查人因果,此为占卜之术。 灰仙最善搬山填海,此为搬运之术。 想到这里,又结合刚刚屋里那宋寡妇变成的长相,我恍然大悟。 “是黄仙作祟!” 听我一说,媚娘又点点头。 随后,媚娘取来一瓶老陈醋,掐开宋寡妇的嘴就给她灌了进去。 灌了大半瓶醋之后,宋寡妇一个机灵站起身来,第一反应竟是恍惚地往门外走。 一直走到门口时,她才意识到背后有人,回头发现了我和媚娘。 “哎?小师父,媚娘,你俩啥时候来的?” 这话一出,宋寡妇自己竟又愣了住。 缓了缓,她才盯着我道:“我想起来了,小师父,我不是让你进屋等我吗?” 我和媚娘对视了一眼,都陷入了沉思。 未免宋寡妇被迷后身体出问题,我们把她带去了医馆。 郭帅印为她一番诊脉后,确定无碍,我们这才放了心。 随后,媚娘问我在房间里都发生了什么。 这倒把我弄得尴尬不已。 可毕竟事关重大,我也不敢隐瞒。 于是我把前前后后宋寡妇怎么勾引我、怎么折腾我的事,都说了出来。 听我说完,宋寡妇和媚娘难免都有些尴尬。 而最尴尬的,莫过于在一边旁听的李金鳌。 为了缓解这份尴尬,李金鳌问道:“小师父,可那邪祟为啥亲你时会突然发狂?你没刷牙?” 我想了想,答道:“最可能的原因,只有一个……” 说着话,我从兜里掏出一把槟榔,扔在了桌上。 “我爷爷算出我有祸事,说嚼这玩意能救我的命,现在我算明白他的用意了……” 听我说完,众人表情疑惑。 媚娘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我明白了,是你的血!之前宋寡妇被老鼋仙磨害时,你也用血驱走过它一次,你的血能驱邪!” 我点点头道:“不错,我这几天嚼槟榔把嘴都嚼烂了,牙龈一直流血,我爷爷算的还真准……” 想到这事,我不仅又想起了小怡子来。 那丫头说送我一场艳遇。 只是我没想到,这场艳遇会以这种方式降临。 这时媚娘又看向宋寡妇。 她问道:“还是先说说那黄皮子吧,宋寡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哪知宋寡妇却被问得一脸茫然。 她摇了摇头道:“家里怎么又冒出个成精的黄皮子来了?这事我真一点都不知道。” “她敢冒充你接客,显然早对你家轻车熟路,你说你不知道?” 媚娘再度逼问,可宋寡妇还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从没见过什么黄皮子。 但有一点。 宋寡妇说:“我每次接完客,确实都觉得怪怪的,脑子恍恍惚惚的,接客时都做过什么,那些细节我竟完全记不清。而且,有时候一天接十几二十个客,我也觉不出身体有什么异样来,不少客人都夸我是铁做的。不过可每次他们走时都夸我厉害,说下次还来,我就也没琢磨那么多……可现在一想……” “现在一想,接客的应该根本就不是你。”我接过了话茬儿,继续道:“那黄皮子迷住你,利用你作为招牌来招揽生意,之后就把你弄到水房去,由她来接客……” 听我说完,媚娘也点头道:“我问了包括李三腿在内的几个常客,他们每次去,你确实都会有一个奇怪举动,说要去水房洗洗干净,然后让他们先进屋去等。之后你再进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据说骚得不行……” 听到这话,宋寡妇羞红了脸。 她又问道:“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黄皮子替我接客挣钱,那究竟是害我还是帮我?” 我和媚娘都沉默了。 是啊,邪祟害人的事常有,这种害法,可还是第一次见。 这时媚娘嘀咕道:“看来,现在只有找出那只黄皮子,才能查出真相,可那玩意儿都不知逃到了何处,又怎么找呢?” 我正琢磨该怎么办时,李金鳌又开了口。 “小师父,你说说那邪祟大概长什么样,我虽然双腿废了,可在道儿上毕竟兄弟多,也能帮你打听打听……” 我为难道:“她变成了宋寡妇的样子,我哪儿知道具体长什么样?不过,她倒有一点和宋寡妇不同的地方……” “什么地方?”李金鳌忙问。 我又道:“她的右脚脚面上,有块雪白雪白的斑痕,可宋寡妇本人脚上没有,我当时还特地问了她,她随口说了句,那是与生俱来的胎记……” 我话说到这儿,忽然就听啪嗒一声响。 是在给宋寡妇配安神药的郭帅印,不小心打翻了手里的药匣子。 “是素贞……是我媳妇黄素贞……” 郭帅印突然声音颤抖,说话时两行热泪顿时夺眶而出。 大家都愣了住。 “不会错,她每一寸肌肤我都认得,她的右脚上,就有一块白色的胎记……” 郭帅印说着跑了过来,提起桌上的笔,竟开始在纸上认真画了起来。 我一看,郭帅印在纸上画下的形状,正和那假宋寡妇脚上的斑痕形状,如出一辙。 这时媚娘也沉思道:“七年前我爷爷赶走那黄皮子时,我还小,后来倒是听我爷爷说起过,说那黄皮子右后爪上有撮白毛……” 我一惊,忙道:“这么说,是七年前那黄素贞,又回到码头上作怪?” 听我一说,媚娘更疑惑了起来。 一番沉思后,她说道:“可她就算回来,也应该继续害郭大夫才对,怎么突然害上宋寡妇了?这事儿,还真匪夷所思。” “不过既然知道了她的身份,要找她可就容易多了。” 我话一出口,众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我接着说:“之前郭大夫委托我找他妻子,我答应后就在发愁,人海本就茫茫,何况找的还是一只兽儿,这怎么找?可后来一想,我真想到了一个办法,但需要有媚娘你来帮忙才行。” “我?帮忙?” “因为这法子,恐怕只有你会。”我点点头,继续又说:“可我当时也在犹豫,就没说,因为你一定不会帮我这个忙……” “你快说说什么法子?”媚娘问。 我道:“以前爷爷跟我提及过,说你们修道的人,都会许多奇怪的小法术。就比如安槽术,只要在猪食槽子里做法下咒,猪就会吃的比平时多,也更容易长胖,杀肉卖个好价钱。还有种法术,能帮人寻找走失的妻子或丈夫,为此以前有道士用这法术,还解救过不少被拐卖的妇女……” “寻找走失的妻子或丈夫?” 媚娘一愣,沉思了一阵子后,忽然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你说的是一线牵!” 第二十五章-烂桃花阵 “对对对,就叫这名字!一线牵!”我忙应道。 按我爷爷所说,男女之间若是有缘,脚腕上就会被月老拴上一条无形的红绳。 红绳如果断了,就说明缘分已尽; 红绳如果没断,两人就可以依照缘分继续发展。 之后若是这两个人能顺利结成婚配,说明这缘便是正缘。 红绳也会在两人脚上栓得更紧。 郭帅印的妻子虽然是一只黄皮子,但两人能结成婚配,并在一起相处了半年之久,说明彼此之间的红绳极为牢固。 而黄皮子被白五爷打跑后,郭帅印也没有写下一纸休书。 那么,这段姻缘仍还奏效。 此时媚娘也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问道:“你是想利用一线牵之术,调出郭大夫脚上的红绳,循着找到那只黄皮子?” 我点了点头,答道:“既然缘分还在,即便两人相隔千里万里,红绳也能无形中把两人联系到一块……” 然而听我说完,媚娘却面露为难。 “你这方法倒是可行,问题是我也不会。”媚娘无奈皱眉,又道:“此术属于旁门左道的害人术,以前常被捞偏门的江湖术士乱用,替那些看上谁家小媳妇的达官贵人去断人姻缘,抢人妻子。有句话叫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那邪门的术法我哪儿学过?” “可咱只是调出红绳用来追踪,又不害人,这有什么?” 我说完,媚娘却又摇了摇头。 她又说道:“你不懂,姻缘乃是天定,旁人只要窥探便是泄露天机,都会应五弊三缺,难逃天谴报应。何况,现在就算我想帮忙,可我不会又当如何?” “这个嘛……”我也为了难。 一时间,大家再次陷入了沉默。 我一阵苦思冥想后,一张满脸黄毛的面孔,在我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孤灯子。 旁门左道的东西,还能有人比他更在行? 我忙问媚娘,孤灯子现在何处? 媚娘想了想说:“前几天他倒还在城隍庙里搞装修,被我逼着把庙复原之后,又让他把全部身家都捐了,才放他走……” “他去了哪儿?”我问。 媚娘面露为难,摇摇头道:“他只说洗心革面再不当道士了,要改行,至于去了哪儿,做了什么,这我就不知道了……” “交给我!”李金鳌当即接过了话茬儿,又道:“他以前常跟黑旗队混在一起,我道儿上不少老兄弟都认得他,我叫熟人去找,说不定能有线索。” 我一想,眼下也只能先这么办。 于是当晚,除了把宋寡妇留在医馆外,我和媚娘都先各自回家休息。 毕竟那黄皮子刚被媚娘吓走,短时间内也不敢再来捣乱。 在家好好休息了一晚上之后,第二天中午时,我拎着销魂灯又去了医馆。 可到医馆门口时,却见大门虚掩,门上挂着快‘正在休息’的木牌子。 郭帅印很罕见的没有营业。 我好奇推门一看,第一眼就看见鼻青脸肿的孤灯子,正被摆在医馆大堂的一张椅子上。 而媚娘、宋寡妇、郭帅印,以及架着双拐的李金鳌四人,都正在围着他严刑逼供。 此时媚娘手里抄着根棍子,宋寡妇手里攥着根锥子,李金鳌拳头上戴着指虎,郭帅印的手里则正端着一碗药汤。 四个人虎视眈眈看着孤灯子,把孤灯子吓得脸都白了。 我走进去时,四人并没注意到我。 就听宋寡妇还在叫嚣,举着锥子往孤灯子腿上狠扎了一下,骂道:“继续打!让他害我,打不死他!” 宋寡妇话一出口,李金鳌第一个抡起了拳头。 郭帅印忙拦住他道:“先别打,难得有个活人试药,再让他尝尝我新配的脚气粉!” 郭帅印说着掐开孤灯子的嘴,就把药汤往他嘴里灌。 孤灯子欲哭无泪,摇头晃脑着只剩挣扎。 媚娘见状,在一旁不紧不慢地劝道:“孤灯子,你就帮我们这一次吧,这次是让你救人,又不是让你害人。” “你个毒妇!毒妇!” 听到媚娘的话,孤灯子气得瞪圆了双眼,又道:“你害我散尽家财不说,放我走时刚逼我发完誓,我要是再做道士,再用道法,就天打雷劈死无全尸!这才几天啊,你就想来害我应誓?你好狠的心!” 一听这话,媚娘扭头朝李金鳌使了个眼色。 “接着打。” “好嘞!” 霎时间,孤灯子的惨叫声又传遍了整个医馆。 眼见快闹出人命,我赶紧走了进去。 “金鳌大哥,你做事还真利索,这就找到他了?” 我一说话,几人这才注意到我。 李金鳌忙收回拳头,朝我笑道:“我一早就派人去找,找来找去,竟发现他在南市里拉洋车,就叫人把他给绑来了。” 一听这话我笑了,看向孤灯子道:“孤灯子,你就一条腿,还能拉洋车?” “你以为我想?还不是都是被你们害的!”孤灯子气得瞪了我一眼。 媚娘在旁笑道:“他以前跟着黑旗队作威作福,坏了自己的名声,如今被咱告破了阴谋,黑旗队再不管他,好工作他找不到,技术活又不会,只能拉洋车去卖苦大力……” 听到这话孤灯子更气了,吼道:“我现在好歹是凭本事吃饭!怎么了,我不当道士害人了,从良都不行?你们干嘛非要揪着我不放?” “还犟嘴,你是真欠揍!” 李金鳌气得又给他一拳,媚娘也又给了他一棍子,宋寡妇更是气得偷摸拿锥子扎他屁股。 这一屋子人,除了郭帅印外,哪个提起他来都恨得咬牙切齿。 郭帅印倒是跟他没仇,可急于找到妻子黄素贞,自然也不惯着他,掐开他嘴又给他灌药。 我忙在中间拦着,又劝孤灯子道:“孤灯子,这终究是行善积德的好事,你坏事做尽,如今不行行好,以后就不怕遭报应?” “遇见你们这帮货,就是我最大的报应!”孤灯子仍还嘴硬,气哼哼道:“总之不管!我都发誓不当道士不用道法了,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 “孤灯子,这你就不聪明了。”我拦着暴怒的众人,又和颜悦色地劝他说:“你想想,以前有黑旗队给你做靠山,你横着走都行,可现在黑旗队不管你了,你以后咋办?真一条腿蹦跶着天天拉洋车去?白家财大气粗,你帮了媚娘,他能亏待你吗?” 我柔声一劝,孤灯子竟真听得一愣。 媚娘忙也趁热打铁,配合着我说:“这话没错,孤灯子,你只要帮我这次忙,今后我白家罩你,你在码头上你照样横着走!” “你此话当真?”孤灯子终于动摇。 媚娘忙点了点头。 孤灯子转着眼珠埋头一想,无疑也觉得这买卖合适,终于松了口。 就听他道:“其实这事也不难,不就是想调出郭大夫腿上的红绳,所谓物极必反,拿烂桃花催催他的命,不就行了?” “烂桃花催命?怎么个催法?”我忙问道。 只听孤灯子信誓旦旦道:“你们只要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内我布局做法,以烂桃花阵去克郭大夫的正缘,只要他能熬得住烂桃花的纠缠,三天后,那红绳缘弱必会显形……” “我熬得住!”郭帅印信誓旦旦一拍胸脯,又道:“别说区区烂桃花,只要能找到素贞,刀山火海我都能熬!” “好!那就这么办!”孤灯子点了点头,眼神中却忽地闪过一丝狡猾,又劝道:“郭大夫你可得想好,若是撑不过烂桃花的纠缠,你这份情深义重,可就毁了……” 第二十六章-棺中姻缘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孤灯子为了做事方便,索性就住进了医馆。 并且他叫媚娘我们帮忙,将医馆好一番改造。 他先要来郭帅印的生辰八字,拆八字算出了郭帅印的本命桃花位所在。 随后叫媚娘买来一盆黑水仙,在花盆里埋下桃花符后,作为桃花物摆在了郭帅印房间的东南角。 除此外,他又按郭帅印属相地支的对应时辰,将整个医馆里的布局一一调换。 又是重新摆床,又是买鱼缸、搭灶台。 还起坛作法,用符纸的灰烬,为郭帅印调配了一碗符水喝下。 他说这叫孟婆汤,能天克郭帅印命中的月老正缘,催生他身边的孽缘和烂桃花。 等到布好这‘烂桃花阵’后,孤灯子又用罗盘一算,随后在医馆北墙根后,布下一个法坛。 开始起坛作法,念念叨叨。 还真别说,他这歪门邪道的阵法,当天晚上就初见成效。 一个来看病的年轻妇女号脉时,竟含情脉脉地偷偷去抠郭帅印的手掌心。 郭帅印为人正直,可没遇到过这种事,吓得赶紧松开了号脉的手。 “李家妹子,注意……注意身份……” 见郭帅印面露怯懦装起了正经,那妇女竟一阵窃笑。 她假装身子虚弱一摇,一头就扎进了郭帅印的怀里。 “郭大夫,您说我这到底是患得什么病?怎么把我整个人都搞得软绵绵的,浑身热得冒汗,不信你看……” 说着话,她竟轻轻拽起了自己的裙摆。 果不其然,一双细长的白腿上汗珠晶莹。 郭帅印憋了七年,哪经过这种情况,脸立刻就红了。 可他也知道,这是孤灯子那烂桃花邪阵的作用。 为了能和妻子重逢,任由那妇女一阵挑拨,如何火热主动,他也只能咬着牙,视而不见。 后来好不容易打发走那妇女,可还不等郭帅印静下心来,又几个附近妓馆里的窑姐儿,大半夜跑来看病。 郭帅印欲哭无泪。 那些姑娘们个个身段有致、肤白若雪,长相妆容更是一个比一个精致。 再加上她们谈吐放浪,举止轻浮,可真把郭帅印给折腾了个够呛。 郭帅印也只能忍着,情到深处难以自拔时,甚至开始不停念叨妻子的名字,这才令自己终于冷静了下来。 那三天,医馆的生意明显比平时要好,而且来得大多是女病患。 不是模样出众,就是身材一流。 相同的是,这些女病患不管以前来没来过,都会莫名其妙地对郭帅印突生情愫。 甚至连借住在医馆里的宋寡妇,每每见到郭帅印时,都会由下至上地浑身隐隐发热。 就这样一直到第三天的后夜,孤灯子才收了布在医馆后墙下的法坛。 他带着我和媚娘又进到医馆里一看,眼前的景象,不禁令我们一阵感叹。 就见医馆的地上,丢满了一团团写药方用的草纸。 宋寡妇正拿着笤帚清扫。 我忙问道:“宋寡妇,郭大夫呢?” 宋寡妇朝郭帅印卧室方向一指,强憋着笑意道:“这三天怕是把他累坏了,正在床上躺着呢……” 媚娘我们进去一看,就见郭帅印脸色惨白,神情虚弱,就像整个身体被掏空了一样。 此时他正趴在床上,捂着后腰不住地呻吟。 见我们进去,郭帅印这才赶紧强撑起身。 他求饶般看向孤灯子,苦苦问道:“道长,我还要再受多久煎熬?” 孤灯子笑了笑,反问道:“每天不是美人投怀送抱,就是莺声燕语耳边环绕,你还为难上了?” “道长你别羞臊我了,我也是个男人,这能看不能碰的煎熬,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受!” 见郭帅印满眼痛苦,孤灯子也没再逗他。 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四四方方叠好后在手里一撮,那符纸呼啦自燃,随后化为了灰烬。 孤灯子一边双手搓灰,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念叨完,他把灰烬朝郭帅印左脚脚腕处一撒。 隐隐地,就见一缕淡淡的红光显露。 那竟是一条肉眼可见的淡红色光线,一端缠在郭帅印的脚腕上,另一端垂在地上,一路延伸出门。 无疑,这正是郭帅印和黄素贞之间的姻缘红线。 然而那红线光泽却越来越弱,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孤灯子忙从怀里掏出一条一米来长的红绳,把一端绑在郭帅印脚腕上后,另一端只往地上轻轻一扔,红绳竟自己弯曲着,和地上的闪光红线重叠在了一起。 紧接着,那红线微微一闪后消失了踪迹。 倒是孤灯子刚绑在郭帅印脚上的红绳,竟如蛇般摇摇晃晃地抬起头来。 直指向门口方向。 “跟着这红绳所指方向走,就能找到他的妻子。” 我和媚娘心中大喜,赶紧搀起精疲力尽的郭帅印就往外走。 宋寡妇作为被害的当事人,自然也得跟着。 而一说她要去,李金鳌也坐不住了。 哪怕架着双拐,他也想跟着我们,守护宋寡妇的安全。 于是我们一行人,孤灯子在前引路,我和媚娘搀着郭帅印,李金鳌护着宋寡妇跟在后面,浩浩荡荡就出了门。 随着红绳左指右指一路延伸,很快就引着我们离开了码头。 往东走出五六里地之后,前方渐渐没了房屋街道。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乎乎的树林。 我们跟着红绳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不久,红绳竟引着我们上了山,最终领我们来到一片荒草丛生的乱葬岗前。 那时住在码头周围的大多是穷苦人家,人死后置办不起坟地,很多就被家人抬到乱葬岗里草草掩埋。 我心想,那黄皮子终究是害人的邪物,藏身在这种地方倒也合理。 随后,大家又跟着红绳继续前行。 可在乱葬岗里走着走着,如蛇般抬着头指路的红绳,却在一座长满荒草的小坟包前垂了下来。 红绳直指向坟包里面。 我打着灯笼朝那坟包一看,坟上长满荒草,显然是座上年头的老坟。 可坟上却没有立碑,坟包周围也没有任何人来拜祭上供的迹象。 我们来时就想到,黄皮子这种东西最爱藏在地下,于是带了铁锹铁镐来。 在媚娘的会意下,大家抄起家伙就开始挖坟。 刨开坟土,坟下很快露出个狗碰头薄木板棺材来。 那棺材已经腐烂发霉,显然已经埋了不知道多久。 这时我们又一看那红绳,竟直指向棺材之内。 媚娘忙把随身的铜钱剑拔了出来,又提前备好几张符纸,才朝我们一使眼色,示意我们撬开棺材盖。 我赶紧照做,拿着铁锹,往那烂棺材薄薄的盖子上一撬。 喀吧—— 随着一声脆响,棺材盖很容易就被撬变了形。 一时间,大家都紧张了起来,生怕那藏在棺材里的黄皮子,会突然冲出来伤人。 可奇怪的是,棺材盖撬开后,里面却没有传出丝毫的动静。 于是我奓着胆子掀开整个棺材盖,举着灯笼就往棺材里照。 一时间,大家全然惊了住。 棺材里并没有什么黄皮子,而是平躺着一具已经腐烂的女尸。 女尸的脸上盖着一块黑布,双手双脚各被一颗棺材钉钉在棺材板上。 这死法,显然大有蹊跷。 而更诡异的是,就在我们凑上去查看那棺中女尸时…… 拴在郭帅印脚上的红绳,竟如活了般自己动了起来,悄悄缠住了那女尸的右脚脚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