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魔尊情劫之后》 1、第 1 章 沈家。 书房。 议论声此起彼伏。 众人只把沈苍当作不存在,当着他的面为他日后该何去何从争得面红耳赤。 沈苍抱臂斜倚在身侧顶梁柱上,没去细听。 借尸还魂穿越到这个古色古香的陌生时代已经是一个小时前的事。 就在一个小时前,他在沈家全族人面前检测出了毫无修炼天赋的体质,那之后,书房里的争吵就没有消停过。 拥有这具身体的全部记忆,沈苍早把原身的境遇整理得一清二楚。 原身和他同名同姓,也叫沈苍。 不同的是,他只是凑巧姓沈,原身的沈姓却是极有声望的名门大族,因为祖上出现过几位强横的“修真者”,所以地位尊崇,是修真界下的凡间四大家族之一。 作为沈家嫡脉长孙,原身在层叠的期待中降生,是名副其实的沈家继承人,然而很可惜,原身自出生起就没有体现出任何“天之骄子”应有的修炼天赋,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原身父母不肯放弃希望,甘愿九死一生去修真界为爱子寻找改善体质的灵药,却一去不回。失去这层庇佑,原身被迫在无尽的指指点点中长大。 由于几乎所有人都不能容忍让一个注定的凡人继承沈家,这些年,要求原身让贤的呼声愈发高涨。 今天是原身最后一次机会,倘若这一次还是失败,原身都要被剥夺这层身份。 现在检测结果不出所料,大家相聚于此,就是为了逼迫原身的祖父、也就是沈家家主沈林就此事给出一个交代。 沈苍倒不在意所谓的继承人,他此刻最关心的是离开沈家该怎么活下去。 原身从爹妈消失后就没过几天好日子,不仅身无分文,还饱受排挤,留在沈家这条路显然不通,他必须另找生计。 但他上辈子是电竞职业选手,通俗来讲就是打游戏的,这个地方可没有游戏供他养家糊口。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来到这个世界的同时,他以往用来打职业联赛、已经升到满级的游戏账号也跟着到了。不过面板信息变化很大。 名字:苍 等级:0(110) 等级被灰锁,只显示零级,连同一页面显示的全身装备也黑了一片,看不出原有的光彩,一旁的数据栏更是惨烈,游戏里刚建的新号在这种对比下或许都有种横着走的底气。 另外,技能栏、包括仓库里的所有东西,和灰锁的等级和装备栏一样,都被按等级归类锁定。零级可使用的初始内容整齐摆放在最前列,包裹里也只有初级的红蓝药。 毫无疑问,他的账号被无情的阉割了。 好消息是,账号里的东西都还在,大大小小、甚至包括搓药的材料,根据情况猜测,是需要重新升级才能继续解锁。 就是不知道,在这个姑且算作真实的世界里,虚拟的游戏账号该怎么升级? 沈苍正用意念操作面前的半透明面板,试着从里面找出可利用的蛛丝马迹,身前突然传来沈林的声音。 “苍儿,你觉得呢?” 沈苍顿了顿,反问:“觉得什么?” 面前一众争论的人影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都随着沈林的视线回头。 站在沈林身旁的一个中年男人冷冷哼道:“你刚才没听吗!” 男人穿一身纹绣精致的广袖长袍,看起来身份尊贵,长得不算丑,可面无表情时嘴角也下拉,显得为人刻薄。 沈苍认出他是原身的二叔,对原身一向看不顺眼,处处苛刻。 “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 嘴里说着不好意思,语气根本理直气壮,众人看着他,一阵无语。 沈林皱了皱眉,接着说:“大家的意思是,你和其余人一起进藏经阁拓印乾元卷,若你能拿到一个试炼名额,此事便不必再提。” 试炼名额? 沈苍想了想,才从记忆里找出相关信息。 凡间有五十年一度的试炼秘境即将开启,参与试炼就有机会进入修真界、获得更高深的修炼功法,所以试炼名额非常珍贵,即便四大家族,每家也只有十个名额。 沈家发派名额的方式,就是去藏经阁拓印祖传功法《乾元卷》,以拓印的完成度排名,前十的人自动获取。 但原身没有修为,拓印功法就是天方夜谭,更别说挤进前十。 周围人很清楚这一点,表情也漏出几分异样,看着沈苍的眼神或是同情或是嘲弄,都想看看他此时的反应。 在众人的注视下,沈苍眸光微动,反而笑了。 二叔不明所以,冷声质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沈苍笑意不减。 旁人当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看到的半透明面板上,一条消息在沈林话音落下后跳了出来。 【是否接受任务“藏经阁试炼”?】 果然,这个账号不可能是个摆设。 有任务就代表有收成,至少升级不是问题。 这么一来,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大型沉浸式的修仙游戏? 上辈子玩过太多这类游戏,但绝对没有任何一个能带来这种身临其境的真实体验。 想到这,沈苍慢条斯理站直起身,面上正色道:“我觉得可以。” 二叔狐疑地盯着他。 这小子,平常胆小怯懦,不堪大用,如今性格好像变了几分。 撇去刚才的无礼散漫,此时站正,被一身劲装衬得挺拔如松,不复往日低头佝偻的丢人模样,凭白顺眼了许多。难不成是自知穷途末路,破罐破摔? 察觉到他的视线,沈苍转眼看过来。 二叔瞪他一眼,看向沈林:“家主,既然沈苍已经答应,是不是该开启藏经阁入口了?” 不管这小子有什么古怪,区区凡人,他不信能翻出多大的风浪。 “是啊家主,明天其余三家的人就到了,我们也得抓紧时间才行啊。”有人跟着提醒。 沈林看着沈苍的目光也带着一抹意外,但事已至此,没有再缓和的余地:“走吧。” 说完当先走向门外。 书房外人头攒动,按照吩咐前来参与名额大比的人早已集合,满满当当的人影三五成群低声交谈,隐隐以门廊下的青年男子马首是瞻。 见沈林出来,众人很快在院中让出一个半圆空地。 沈林没有多说,到场中站定后,掐诀念念有词,很快,一道金柱从天而降! 金柱落地无声,实质般如海潮的灵力炸起无形气浪,掀飞地面沙土,吹得众人衣袂猎猎作响。 沈苍敛眸侧脸避过凛冽的余波,再看过去,金光已经化成一个圆形黑洞,周边金光一丝一缕,在半空飘荡。 大概是错觉,洞里面似乎有东西在吸引他过去。 身后这时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沈苍居然答应去拓印乾元卷?这也太自不量力了。” “就是,再看人家沈濯,已经拓印到第五层,比家主都高一层呢!等这次出来,继承沈家的估计就是他喽。” 说话的人毫不顾忌,根本不在乎被沈苍听到,可想而知原身在沈家的待遇。 至于两人口中的沈濯,沈苍有印象。 对方是原身二叔的儿子,比原身小一岁,今年十七,已经是炼气后期大圆满,只差一步就能筑基成功,真正踏入修真者的行列,据说是千年难遇的天才。 这次进入藏经阁,沈林就委任沈濯带领大家前往乾元卷的拓印处,以免发生意外。 “等等。”就在众人进去之前,二叔突然说,“既然是比试,总要有个彩头。我这里有一枚筑基丹。” 听到“筑基丹”三个字,众人的视线顿时变得火热起来。 众所周知,修炼共分十一等阶,分别是凝精、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洞虚、大乘、渡劫。 其中筑基期是踏入修真界的基础,也是无数人穷极一生无法突破的屏障,而筑基丹,则是大大增加筑基成功率的极品丹丸,在凡间极其罕见。 “此次大比,排名第一的人,就能拿到我手里的这枚筑基丹。”二叔得意地说。 听到这句话,大家不由看向沈濯。 他们虽然眼热,可也知道他当众拿出这枚丹丸,恐怕只是为了彰显丰厚的身家,再就是为沈濯接手沈家做铺垫。毕竟不出意外,这次大比头筹非沈濯莫属。 “濯儿。”提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二叔刻薄的嘴角扯起笑容。 沈濯对他点点头,神情势在必得,之后在沈林的示意下第一个走到黑洞前。 金光闪过,高挑身影兀地消失不见。 其余人照葫芦画瓢,排队走了过去。 最后轮到沈苍,沈林走上前:“凝精期方可穿过入口,苍儿,待我助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入口处金光一闪。 沈苍的身影也消失在众人眼前。 沈林惊怔住。 除他以外的旁人也面面相觑。 “这……沈苍不是没有修为……吗?” 这个问题响起,院子里久久没人作答。 — 【已接受任务“藏经阁试炼”,找到并学习《乾元卷》】 【已进入副本,藏经阁】 沈苍双脚落地时,沈濯正清点人数,看到他,声音突然停了。 没了家主沈林在侧,簇拥着沈濯的一圈人更肆无忌惮,见状冷嘲热讽。 “沈苍,藏经阁这种地方,你这辈子也就来这么一次了,要不要好好参观参观?” “是啊,好歹给以后留点念想,免得被人知道堂堂沈家大公子连藏经阁都进不去,啧啧啧。” 沈濯唇边挑着轻蔑的笑,听几人说完,刻意抬手虚引:“大哥,请?” 闻言,沈苍收回看向面板右上角地图的视线,下巴微抬:“带路吧。” 既然有人自告奋勇,他何必自己动手。 沈濯拉下了脸。 其他人也愣了愣。 放在以前被当众嘲笑,沈苍早就臊得面红耳赤,可他无力反驳,只能忍受欺辱,即便说话也磕磕绊绊,没两句就双眼含泪,简直窝囊得不像话。 今天他是吃错了什么药? 对他们的话没反应就算了,竟然还敢这么跟沈濯说话,理所当然的样子,看着就让人上火!而且看他今天出奇轻松,不像来受辱,倒像来郊游。 沈濯眯眼看着沈苍,皮笑肉不笑:“好,我来帮大哥带路。” 他身后的人互相对视,也跟着笑了。 “不愧是沈大公子,咱们见识浅薄,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上赶着去丢人现眼呢!” 沈苍看他一眼,随口道:“怎么,从来不照镜子?” “什么镜子?”对方说到这才反应过来,脸色涨红,“你敢说我丢人现眼?!” 沈苍无奈:“自己知道就好,怎么还强调一遍。” “……”对方气得心里吐血,恨不得扑上来撕了这张嘴。 沈濯眼皮跳了跳。 同伴说不过沈苍,他也不想惹火上身,免得被人看笑话,只好假装没看见,转而说:“走了。” 他一开口,对方恨恨看向沈苍,咬牙忍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前。 沈苍已经用意念操控面板转进任务详情。 自进入这个藏经阁,之前似有若无的吸引力又在闪烁。他有预感,这股莫名的玄机就来自这条路的尽头。 没多久,沈濯住脚:“到了。” 和沈苍一样,不少分支子弟也是第一次来到乾元卷的拓印洞府,看到眼前这幅景象,不约而同惊叹出声。 面前的洞府像是被掏空的攀天巨石,脚下与石壁都凹凸不平,却压迫感十足。 再往前看,黑沉的石壁上刻满笔走龙蛇的字迹,字体隐隐泛着摄魂般的莹莹金光,顺着金光向上,望不到头的顶端被缥缈的云雾隐约遮掩。人站在仿佛通天的石壁前,像蚂蚁一样渺小。 沈濯抬手拦下忍不住想上前的弟子:“奉劝你们,不要靠近这面石壁。最好连看都不要看。” “为什么?”弟子下意识问。 “石壁上的乾元卷是祖师亲手留下的,至今还没人能参透,反而走火入魔者众多,我们修为低微,只可拓印拓本,不可靠近乾元卷本身,否则遭它反噬,轻则损毁根基,重则当场殒命。前车之鉴,出了事别怪我没提醒。”沈濯略显不耐地解释。 弟子们抖了抖,忙回到他身后。 “跟我来吧,拓本在这里。”没人闹事,沈濯的语气也好了几分,说完带着大家走进洞府,转向功法真迹的左侧角落。那里摆放着几扇格格不入的屏风,里面是真迹拓本。 刚一进来,不怀好意的目光又集中在沈苍身上。 “沈苍,来了拓印洞府却不能拓印功法的滋味如何?” “这次大比就是你奢望继承沈家的最后一日,你连修为都没有,既然不能修炼,还是好好珍惜这最后十二个时辰吧哈哈哈!” 沈苍几乎没听到身旁有人在说话。 越靠近这座洞府,由内而外的吸引力就越浓郁,现在穿过洞前的透明屏障,没了间隔,除去这股奇妙的吸引,还有阵阵捉摸不透的熟悉感涌现心头。 他往前一步,看向石壁。 很奇怪,分明是看不懂的文字。何况他来自另一个世界,这种熟悉从何而来? 这时游戏面板上又跳出一条消息。 【检测到功法《乾元卷》,是否学习?】 任务内容,沈苍没有犹豫,选是。 有人吃吃发笑:“沈苍该不会被吓傻了吧?喂,沈濯都让你别——” 就在下个瞬间,通天石壁上仿佛气吞山河的磅礴金光倏然凝结! 波涛般的气浪裹挟着着难以抵抗的沉重压迫,缓缓下沉。 众人惊惧地看着滔天的金色旋涡在头顶盘旋,吓得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沈濯勉强回神,立刻掏出求救玉牌。 他堪堪捏碎,散发着慑人威压的金光就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眼神里汇成极致的一道,直直冲向沈苍,缓缓没入沈苍丹田。 紧接着,一连六道耀眼夺目的银白光芒骤然在沈苍身上闪现! 身旁尖刻的嘲笑被这两场异象死死掐在了嗓子眼里,戛然而止。 沈苍也挑眉感受着周身暖洋洋的热流。 刚才的金光融入体内,就像真的有“灵力”在他四肢百骸游走。 他看向不断弹出的提醒。 【已学习功法残卷《乾元卷》】 【已完成任务“藏经阁试炼”,获得奖励:经验*2400,银两*10,铜币*500】 【等级已提升】 【等级已提升】 …… 面板上的数据实时更新。 名字:苍 等级:6(6/110) 也许是只有零级的关系,一个任务连升了六级。 沈苍正要继续查看技能,才发现周围异常安静。 众人愣愣看他。 洞府里鸦雀无声。 2、第 2 章 洞府里的夺目金光渐渐消退。 周遭的死寂却仍在蔓延。 沈苍很快意识到,刚才的场景应该不止是他一个人能看到。这在非游戏的世界里可能显得异常惹眼。 好在没人主动询问,沈苍就没有主动提起,毕竟这件事解释不清。 不过吸收过乾元卷后,那股吸引力和熟悉感也随着它彻底消失。 看来他猜得没错,这些都和这套功法有关。可他和这之间按理毫无联系,难道只是任务的缘故? 沈苍继续打开技能页面。 除去等级,技能栏的变化同样明显。 升到六级后,解锁了两个基础攻击技能。 这些都很熟悉,没必要仔细研究,但沈苍随即看到下方有两个从没见过的图标亮起。 新的被动技能? 沈苍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余光就看到整个栏位顶部原本的自带心法位置换成了新功法——《万物生(残卷)》。 怎么不是乾元卷,残卷又是什么意思? 沈苍操控意念点击这个名字,系统随之跳出提醒。 《万物生(残卷)》:已获得第一卷《乾元》,气血提高50%,防御提高50%,内力恢复提高50%,全属性攻击提高300%。 简介简单粗暴。 沈苍注意到第一行字。 仅仅是第一卷,属性加成就这么强劲? 他饶有兴趣地关闭小窗,在功法名称下端看到了六个小箭头。 第一个箭头指向《乾元》,名字亮着金光,状态已解锁,其余五个小箭头指向的内容都蒙着一层黑光,代表还未获得。 这么说,一共有六卷。 如果全部集齐,六层威力叠加,变化一定很惊人。 然而很快,“唰唰”数道破风声打破了洞府里称心如意的安静。 以沈林为首的沈家主事人匆匆赶来。 “濯儿,你捏碎了玉牌,怎么回事?”还没站定,沈林急问。 沈濯才从震惊和恍惚中惊醒过来。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沈苍……吸纳了祖师留下的乾元卷……” 沈林双目圆睁:“你说什么?!” 他身后众人也被这句话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有二叔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他连忙转头,看到黯淡无光的石壁,像被一记重锤迎面砸在脸上。 其余人也呆滞钉在原地,艰难消化这句话里带来的信息。 其余人这时纷纷回神。 有分支弟子忍不住发问。 “沈苍师兄也是第一次来藏经阁拓印功法,为何能吸纳祖师爷的乾元卷?” “方才沈濯师兄说墙上的乾元卷无人参透,不可拓印,如今难道是祖师爷显灵,唯独看中沈苍师兄了吗!好厉害!” 剩下的人还聚拢在沈濯身旁,看着沈苍的眼神掺着嫉妒与质疑,表情刚褪去惊吓,又因为满腹疑问和分支弟子们对沈苍的吹捧,被憋得铁青,只是他们也想知道答案,都有意无意等着沈苍回答。 沈苍还在摸索账号的种种变化,敷衍了事:“天赋这种东西,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弟子们:“……” 这话说出来就太伤感情了师兄! 站在沈濯身后的青年立马嗤笑一声:“你也配谈天赋?” 沈苍正检查仓库,没去理会这种低级挑衅。 仓库里的东西已经随级解锁到第六级,但有些低级道具还是不能使用,可能还要随着等级解锁相关功能。他最需要的经验丹就是其中一种。 青年见他沉默不语,以为戳到痛处,继续鄙视:“我的修为虽然不如沈濯,但也是凝精后期大圆满,你连最基础的凝精一层都不到,就妄谈天赋,真不怕贻笑大方!” 沈苍头也没抬,终于礼貌回应:“那太可惜了,祖师怎么就没挑中你呢?” 青年滞住:“……” 他自觉被沈苍讥讽,又找不出话来反驳,额头跳起根根青筋,整张脸烧得如火,结巴了几次,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苍没注意到他的狼狈,把页面转进个人面板。 可惜仓库里没有保留低等级装备,面板上的装备栏还是一片灰暗。 不过。 沈苍看着等级前的数字6,心念微转。 修真者有十一个等阶,每个等阶分为十层,也就是一百一十层,游戏有一百一十级,简单推理,修炼境界说不定就能和游戏等级相对应。 他现在六级,应该就对应凝精期第六层。 搭配乾元卷的加成,他即便现在不穿装备,攻击力估计也不会低。 可惜没有实战的条件,否则可以做个对比确认。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闪现,沈苍抬眼就看见一个鲜红的小旗子从天而降。 对面,青年终于压不住当众丢丑的羞愤,发狠道:“谁说这就是祖师爷显灵,一个不能修炼的废人,就算有乾元卷又如何!今日我就让你知道凡人和修真者之间的鸿沟!” 沈林听到动静,大喝一声:“住手!” 但已经迟了。 小红旗直直落在青年头顶。 系统跳出提醒。 【战斗开始!】 下一秒,一股暖流在沈苍体内循环,功法自动运转。 这股过于真实的“灵力”再度出现,他很快适应,仿佛真的有力量灌进全身,供他使用一切技能。 一旁,青年和沈林同时运起手诀。 青年恨声道:“沈苍,有种就跟我打一场!” 沈林还没阻止。 【触发被动技能:震慑】 周围无风自动,一圈无形气浪以沈苍为中心疾速飞转,转瞬扩散。 气浪扩散的瞬间,青年忽然脸色一白,掐着法诀的手狠狠颤了颤,动作急得发乱,盯着沈苍的怨愤表情也霎时转成惊惶。 他色厉内荏:“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我的修为降了五成!” 沈林的头顶也在动手时落下一面小红旗,同时感觉到功法流转缓慢、调动修为变得困难,同样脸色微变。 众人的修为没降,却也感觉到难以抵抗的威压悬在头顶,让人呼吸不畅,闻言直接向后退了几步,不想受到波及。 沈苍已经用意念释放出基础技能斩击。 不需要操作,体内运行的功法就自然催使他摆出劈砍的动作,被灰锁的武器只形成氤氲的剑气,被他握在右手。 听到青年的话,他眉头微蹙,右手轻移。 陡烈的剑气在下一刻轰然落地! 割面的凛冽余波狠狠崩炸,石土飞扬! 脚下亘古未变的石面“咔嚓”裂开一道细缝,伴随贴着青年手臂衣角滚过的剑气,蜿蜒到他脚旁。 低头看到这一击的威力,青年双手发抖,咽了咽口水。 这要是砍在他的脑袋上…… 沈苍已经收手。 标记敌人的小红旗也消失不见。 新手本来就实力不济,现在属性还降了百分之五十,再实战下去没有意义。他又没有玩弄菜鸟的癖好。 一旁,沈林惊疑不定地看着沈苍,猜测着说:“应当是乾元卷压制了拓本功法,都住手!” 刚才的一幕,带给众人的震撼远比沈濯简单一句话来得更多。 新一轮寂静又开始传染。 “既然如此,有劳送我出去。”沈苍对被当成展品参观丝毫不感兴趣,不打算在这里久留。 “跟我来。”大比还在继续,沈林也不想被这件事耽误试炼,“濯儿,剩下的交给你了。” 沈濯闷声应是。 沈林顾不上其他,交代完就和沈苍一起踏进出口,回到书房前院。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刚一落地,二叔高声问。 沈林皱眉:“昌立!” 原来原身二叔叫沈昌立。 沈苍看两人一眼,知道逃不过一场盘问,如此这般把洞府里发生的事概述一遍。当然隐去了账号的部分。 沈昌立还是满腹狐疑:“就这么简单?” 沈苍平静地应付:“你要是不信,那我也没办法。” 沈昌立冷下脸:“你这是什么态度!” 这回沈林又没来得及调停。 不友善的目标被系统捕捉,一面小红旗悠然飘到沈昌立头顶。 【触发被动技能:震慑】 【等级高于10级,震慑效果下降15%】 即便如此,沈昌立脸色还是变了变,但他冷笑:“你敢在我面前动手?自讨苦吃!” 说着,他朝沈苍重重挥袖,誓要给沈苍一个教训。 化为实质的灵力直直扑来! 沈苍刚抬手,第二个被动技能及时生效,一道透明护盾兀地张开。 沈昌立的一击落在盾上,如数反弹。 好在他没有用出全力,灵力陡然反扑,他猝不及防下只被掀出一个一百八后转体后掼倒在地,看起来确实狼狈,但没受什么伤。 “哎呦!”沈昌立痛呼一声,不忘捂着后腰瞪向沈苍。 沈苍选择结束战斗,笑道:“刚才忘了说,我暂时还不能完全掌握乾元卷,所以最好不要离我太近。” 沈昌立含怒起身。 沈苍悠悠的嗓音又传到他耳边。 “——免得自讨苦吃。” 周围把刚才交手尽收眼底的众人掩着嘴低声交谈,眼神揶揄。 沈昌立面上青红交加:“你——!” 沈林终于插上嘴:“好了,都少说两句。” 话落,他看向沈苍。 像是第一次见面似的,他细细打量着自己的长孙。 沈苍的长相无疑非常出挑,但略显消瘦,看起来本该有些单薄,可今天这张随性浅笑的脸只显露出几分懒散的玩世不恭,却并不软弱,尤其那双沉黑的眼睛……等等,这双眼睛怎么越走越远? “苍儿,你去哪?”沈林回过神,见沈苍已经走远,忙问。 “回去研究功法。”沈苍没有回头,摆了摆手,“留步。” 原身在沈家是个彻底的边缘人物,但就算没人真正了解原身,他也不想冒险被人察觉。 这个世界可以修炼,难保没有驱邪杀鬼的方法,以防万一,还是减少沟通最好。 根据记忆,试炼秘境明天就会打开。 他现在有了乾元卷,名额肯定到手一个,只要躲过这段时间,以后天高海阔,至少不用再回这个“家”。 沈林看着沈苍的背影转出门槛,消失不见。 他没有再追。 沈苍还不能完全掌握乾元卷,肯主动研学是好事,没有阻止的道理,再者他们也需要时间商讨这件事,出了结果,通知沈苍回来也不迟。 这是他的设想。 直到下午,负责去通知的管家无功而返。 “……什么叫人不见了?”回想起上午最后见到沈苍的场景,沈林觉得自己好像对这个结果没有太多惊讶。 管家赶紧把一封信奉上。 沈林展开信纸,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我去后山了。 — 后山。 树林。 沈苍最后用出的技能出了暴击,巨大的进阶版野猪哀鸣一声,彻底断气。 经验增加,银光闪过。 沈苍看了一眼面板。 满十级,该回去了。 从昨天到现在,他在这个树林里已经待了一天一夜。准确来说,是杀了一天一夜。 这里是附近唯一的练级地。 他昨天在沈家转了一圈,一个任务也没撞见,只好来这个听说有野兽频繁出没的地方碰碰运气,顺便远离沈家是非地。 运气不错,遇到几个稍微难缠的对手,送的经验丰厚。可惜和正经游戏不一样,没有任何掉落。 他身上还穿着被锁定的装备,没有属性,和一件普通衣服没有区别。 蓦地,沈苍住脚。附近有水声。 他低头看向身上斑驳的血迹,想了想,抬脚走过去。 这也是不如正经游戏的一点,身上的血不能刷新,看起来相当不文明。 走近水声,沈苍看到几只鹿从流动的溪流里扑腾出来,迅速跑远了,他再往前走了一段,到相对比较隐蔽的上游,才脱了身上的外衣,穿着薄薄一层白色里衣踩进绸凉水里,洗去满身血腥气。 正值十一月,农历也有十月,天气转凉,野外的水本来冷得刺骨,但自从学习乾元卷,这些自然寒暑也变得温度宜人,对他没有影响。 沈苍阖眼坐在河中一块冷石旁,借微凉的流水醒神。 到了随时可以退役的年纪,通宵练级,对他来说是很久远的事,加上原身体力不支,这一晚对他也不轻松。如果不是有乾元卷护体,他怀疑昨晚能猝死不止一次。 但功法附赠的强大听力,让他在短暂的休息时间也受到打扰。 “主子,这是乱云堆的地图,前往修真界的几个入口都作了标记,可保万无一失。” “嗯。”被称作主子的男人嗓音低沉,语气有久居上位的平淡,“家里情况如何。” “一切都在主子意料之中!”下属回。 沈苍不喜欢听人墙角,正要搞点动静提醒两人,就听见说话声顿然停住。 “主子?”下属也不明所以。 男人没有回应,右手微抬,河边一件血染的外袍穿过密密树丛、刺破风声跳到他的掌中。 说话声又响起。 “这衣服……是被施了封印的法宝?”下属讶然,“此等上品,怎么被丢弃在这里?” 男人只淡淡道:“过去看看。” “是!” 下一刻,应声的下属伸手推开树丛,挤出一条路来,“主子,这边。” 男人缓步从他身前走过,忽有所觉,抬眸,正对上河中央那双沉黑的眼。 对方白色里衣已被河水浸透,松散贴在肩上,如墨长发在水中沉浮,隐约遮挡半侧肉色,也还是露出半片胸膛,他随意靠在石面,神情丝毫没有被人旁观的羞恼,反而漫不经心。 下属一惊,快走两步往前:“什么人!出来!” 沈苍扫过戒备的下属,再看向男人,唇边似笑非笑:“出来可以,衣服总要先还给我吧?” 下属:“……” 他戒备的表情僵在脸上,也看向男人——手里握着的外袍。 呃…… 这…… 主子这样,岂不是会被误会成偷看人家沐浴、还偷衣服的……色魔……? 3、第 3 章 “实在抱歉,刚才没看见这里有人。”生平初次遇到这种乌龙,下属也有些难以招架,“这真的是个误会!” 被他称作主子的男人却不疾不徐。 男人看着沈苍,点漆的眸光里晦暗难明,良久,指尖微动,用了个除尘诀,才挥手把焕然一新的衣服送到岸边一块平坦的石面。 “抱歉。”话落,他脚下一转,显然就要离开。 “慢着。” 男人动作微顿。 下属看向溪水里的沈苍,眼神复又警惕。 沈苍笑着说:“偷了我的法宝,这就想走?” 下属忍不住辩解:“那不是偷——” 男人抬手。 下属倏地噤声。 “你想要什么?” 沈苍从水面站起身来。 “哗啦”一声。 连成片的水帘从他各处衣角坠落,很快又把布料紧紧吸在皮肤表面。 下属一愣,忙低下头,非礼勿视。 他知道主子没有回避。 天底下,没有人能让主子回避。他也不够胆去劝。 他只听着河里传来的涉水声由远及近,发出咚咚脆响。 沈苍回到岸边,不顾浑身湿透,随手捡起外袍披在身上,就穿了长靴走向两人。 其实都是男人,别说穿着衣服,就是被看光又有什么大不了。对方帮他把装备清理干净,还省得他重新再找一件。 但这两个人现身的时候,系统跳出一个提醒。 【是否接受任务“初入修真界”?】 这个任务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凡间消息闭塞,想了解更多资料,必须继续向上探索。备受憧憬的修真界也许有办法让他回到原来的世界。 现在既然是见到人才接的任务,就一定和这两个人有关。 “沈苍。”他开门见山,“没请教?” “在下冯桓。”下属介绍,“我家主人是——” “江叶青。”男人道。 冯桓讶然。 没想到主子今天有闲情攀谈。 沈苍看向他口中的主人。 个头很高,瘦削的脸英俊却凛冽,看着和沈濯一般大,但身上有种沈濯拍马难及的气质,很神秘,也不像什么好人。 姓江? 沈苍翻了翻原身的记忆。 他记得凡间一共有四大家族,分别就是沈、江、盛、上官,看这个架势,这位应该是其中之一。 怪不得这么有性格,原来也算有背景。 沈苍问:“你们来参加试炼?” 男人说:“没错。” 沈苍笑了笑,他扣上腰封,随手拍拍对方肩膀:“那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这只手收回,满手的水迹全然留在肩上,掌印清晰。 冯桓看得心惊肉跳。 多少年来,他还没见过有活人的手胆敢对主子这样不敬。 “你希望我们再见面?”男人问。 “当然希望,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沈苍说着,越过两人下山,“现在你们忙吧,回见。” 任务是去修真界,在这里肯定没机会,就没必要浪费时间。 冯桓:“……” 他实在看不懂这位沈公子的作风,可凡间的人事在主子面前都不值一提,所以人一走远,他就垂首正色道,“主子,小洞天的事,您看?” 男人转眼看过来。 外人离开,他的动作多了几分喜怒难辨的慢条斯理。 冯桓即便没有抬头,也直觉如芒在背,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紧接着,他看到主子的袖袍在身前轻晃,才勇敢望过来。 一封以灵力为墨的信已经写完,只剩落款。 男人以指代笔。 他自称江叶青,署名写下的却是另一个名字。 江云渡! 如果有任何修真界的人看到这三个字,一定会心神不安。 毕竟魔尊的名讳路人皆知,魔尊狠辣的手段更无人不晓,任谁都不想和恶名远扬的魔宗碧云天扯上丁点关系。 可冯桓站在一侧,眼睁睁看着这三个字写下,脸上没有半分变化。 他恭敬接下这封信:“属下这就启程!” 江云渡不置可否,负手看向沈苍离开的方向,忽然开口:“那个沈苍,什么来历。” 化身江叶青来到凡间,他的修为降了,境界没变。 沈苍身怀的功法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隐匿气息,在修真界也不多见。 冯桓愣了愣。 他没想到宗主竟然会主动过问一个凡人,反应片刻,才忙回:“是沈家的嫡长孙,不过传言他无法修炼,没有修为。” 江云渡只道:“去查。” “是!”他的命令没有缘由,冯桓不敢追问,说完等了片刻,不见江云渡再有吩咐,才闪身退去。 江云渡收回视线,目光转向水面已然平静的溪流。 下一刻,叶间缝隙透下的余晖直直穿过岸边正消散的残影。 他也不见了。 — 下山路上,沈苍试着调用战斗时才会运转的乾元卷,没想到意外地顺利。 不明原理的灵力眨眼蒸干了湿透的衣服,自然形成一股热流退回他体内循环,好像它原本就在某个角落蛰伏。 之后回了沈家,沈苍摆脱沈林的追问,先回房安稳补了一觉。 醒来后看了一眼面板上的时间。 下午三点。 睡了足有四个小时,还不错。 起床洗漱过,沈苍正要出门,看到桌上摆着一个玉瓶、一枚玉简和一个巴掌大的紧口皮带。 玉简下压着一张信纸,是沈林的字迹,解释了玉简里都是些基础法诀,叮嘱他勤加练习;皮带则是乾坤袋,功能类似于游戏包裹,只是空间更小,不能装活物。 不过聊胜于无,也能帮他掩饰隔空取物的问题。 此外的玉瓶,沈苍抬手刚拿起,系统就发出判定的提醒——20级经验丹(筑基丹)。 原来是沈昌立拿出来当作奖品的丹药。 沈苍查看详情。 和他包裹里使用条件未知的中、高级经验丹不同,筑基丹的介绍明确给出了标准:20级可使用。 可惜他等级不够,还是灰锁状态。 沈苍把它扔进仓库,突然顿了顿。 如果筑基丹对应二十级,那低一阶的炼气丹说不定对应的就是十级道具。 正巧,门外有人敲门。 “少主,该出发了!” 沈苍抓了来人当壮丁,直接带路去了沈家的丹房。 炼气丹到手的瞬间,棘手的经验问题果然迎来了曙光。 【获得10级经验丹,是否使用?】 沈苍依次选是。 唰唰的银光接连闪现。 好在昨夜通宵练级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关闭特效的选项,否则又要遭人围观。至于沈苍自己,只能尽量无视。 用空了所有的药瓶,他再看向面板。 等级:16 可惜了,库存还是不够。 不过这个等级,去参加一个参与者平均不到二十级的试炼秘境,应该绰绰有余。毕竟进了副本,他也有机会继续练级。 “少主,真的该出发了!” 沈苍这次没再为难他:“走吧。” 两人到的时候,沈家招待客人的大堂里已经人满为患。 沈苍刚进门,正听到院子里有人高声说:“该开启秘境了吧!” 众人纷纷响应。 沈林和沈昌立当先走到空地处,各自祭起一件玉牌模样的法宝。 在两人之后,又有六个人走出来,和他们一起呈八卦站位祭起同样的一件法宝。 沈苍站在门口。 这情形,有点像昨天进藏经阁。 他这么想着,一个眼熟的圆形黑洞缓缓在八人阵型间张开。 猛地,一股强烈的吸力从黑洞里狂涌出来! 有过一次经验,沈苍轻车熟路走过去。 金光闪过。 他的人影蓦然消失。 — 【已进入副本,乱云堆】 看到这条提醒,沈苍挑眉。 乱云堆。 他记得很清楚,江叶青和冯桓聊天时提起的就是这个名字。 冯桓把标记过修真界入口的乱云堆地图送给了江叶青。 换句话说,江叶青手里有去修真界的地图。 原来这才是遇到他们后发布任务的原因。 沈苍往前看了一眼,很快找到对方的身影。 升到十六级后,他解锁了一个新功能——鉴定。 初级鉴定,首先可以鉴定别人的等级。 他一眼扫过周围,数字2开头的一个都没有。 只有江叶青的等级,引起沈苍的注意。 鉴定术无法识别,显示了两个问号。 也就是说,对方至少超出他十级,在二十六级、筑基六层开外。 沈苍看过去。 江叶青独自一人,身边没有冯桓。 在他身后还有几个青年,看着都比他大,对他的态度却恭恭敬敬。 不像沈家那些混子对沈濯的簇拥,这些人对江叶青纯粹的爱戴和仰慕,从眼神里就看得明明白白。 看来是个真正的传销大师,八成不太好骗。 想完成任务,还得好好设计一下。沈苍看着面板上的任务列表,若有所思。 下一秒,沈濯那张克制着不耐的脸横跨一步,挡住他的视线。 “看什么呢,走啊!” 其余八个弟子也在等着。 沈苍才想起原身沈家继承人的身份:“那就出发吧。” 十人一动身,一旁的视线飘过来,都惊讶万分。 “那不是那个不能修炼的沈苍吗,他进来干什么?” “沈家这是打算把自己人放进来送死?真是白白浪费一个名额!” “名额反正是他沈家的,我只希望他千万别来拖我后腿!” 沈苍的体质在四大家族不是秘密。 对于一个没有修为的同伴,众人不是避之不及,就是不屑一顾。 修真者五感远超常人,这些窃窃私语,沈濯也听得一清二楚。 他看向沈苍,发现沈苍一点不像他想得那么气愤,反而平静得很,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似乎被指手画脚的是别人。 没骨气! 是他的话,早就打得这些人服气为止。 正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轰隆巨吼! 沈苍望过去,看到一道巨大的石门。 三两成群的人结伴过去,还没走近,先惊醒了门前的庞然大物。 “救命啊!!”一道尖锐的哭嚎正疯狂逃窜。 沈苍趁机鉴定。 守门妖灵:25级。 沈苍无奈。 上来就是副本boss,这地方不按常理出牌啊。 而现场已经乱成一团。 这些被家族当成宝的天才们,实际上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危险。 杂乱的攻击扔在庞然大物身上,反而惹得它狂性大发,加上它动起手来威势逼人,五根顶梁柱粗细的手指并成手掌,一巴掌扇吐血四个。 顿时,哭爹喊娘的叫声此起彼伏,都被吓得够呛。 沈苍身后的九人也有一言不合就跑的架势。 他观察片刻,抬手拦住脸色发白的沈濯:“我去开怪。” 生死关头,沈濯还是抽出空来莫名其妙:“开怪?” 但沈苍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思:“等我消息。” 说完,他随便取了一把被灰锁的武器,当做释放技能的工具,闪身疾冲过去。 通宵一整晚的磨合初见成效,他现在的操作比刚开始要熟练许多。 沈濯愣愣看他,慢了一拍:“等等,你不要命了!” 嘈杂的环境盖住了他的喊声。 紧接着,一道剑气的锋利弧光晃过众人的眼,精准刺中妖兽右腿。 巨吼声又响起,混进了一丝痛苦。 它头顶只有一个人能看见的血条几乎没有变化。 沈苍没觉得意外,boss的血条,不厚才不正常。 他的下一个技能已经落下。 配合短时长冷却的疾冲,他放出的每一个技能落点都相距甚远。 动作缓慢的妖兽根本追不上他的走位,只能愤怒地转圈跺脚怒吼。 见到这幅场景,四散奔逃的人下意识停了下来,看着被沈苍砍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妖兽,都有些恍惚。 这个怪物……打起来这么轻松吗? 距离最近的一个男人不肯信邪,双手掐诀,引出一道泛着紫光的天雷,正中妖兽脑门,劈出一层焦黑。 “哈哈哈我就知道,这蠢物也不是很厉害嘛!” 他还没笑完。 巨大的手掌混着尖啸的风声,狠狠扇了过来,他躲闪不及,半空就吐了一口血,被掼在地上,抽搐两下,生死不知。 也想冲过来的几人连忙急停! 他们再看向几乎把妖兽耍得团团转的沈苍,心里我上我也行的想法荡然无存。 妖兽体型巨大,沈苍视野受限,没看到具体情况,但以他自己的攻击力,磨掉这个boss费时费力,当然还是团队推倒更轻松。 此时见所有人被定住似的站在原地,他提醒道:“可以开打了。” 众人:“……” 可以开打了。 但是他们不敢啊!! 4、第 4 章 就在众人陷入可疑沉默的时候,一柄银剑破风袭来! 裹着嗜血杀伐的强横剑气震荡开,沿途弟子惊惧地避让,唯恐被它误伤。 沈苍看过去一眼。 是江叶青。 这位全场等级最高的人,刚才没有半点要出手的迹象,现在突然改了主意,他身后的江家弟子也跟着掐起法诀。 剩下的人有样学样。 “你想怎么打?”唯独沈濯问了一句,说中了一干人的心声。 “对啊,你先说怎么打!” 沈苍早在出手没多久就摸清了这只妖兽的路数。 难处是力量很强,攻击覆盖范围广,近身操作需要较为细致,否则一旦被沾上就要脱层皮,容错率低;但另一方面,它智商不高,动作受体型限制,慢得令人发指,只要避开它乱挥的手和乱跺的脚,基本不会受伤。 和攻略副本的难度相差无几。挑战性不高。 听到沈濯的问话,他直接安排众人分散站位。 没人敢靠前,就全体远程站桩攻击。反正区别不大,boss的仇恨牢牢在他剑下。 在这种傻瓜式操作的攻击中,妖兽的血条一点一滴减少。 降到50%之前,沈苍看到妖兽身后石门飞出一道红光没入它的双眼。 他特意交代:“暂时停手。” 换作副本里的boss,血条降半,通常会有大招。这里他只是猜测,但谨慎一些总没坏处。 毕竟这个boss对他来说是经验,对其余人却是真正的生命危险。 游戏里,他可以根据情况临场指挥各职业玩家调整站位,而眼前这些,站桩输出都手忙脚乱。 如果不是妖兽体积大,他有理由怀疑他们的法术放准都成问题,在这个基础上奢望他们灵活走位就算了吧,他也没时间挨个调|教。 可他的话,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听。 “干嘛停手?我看这妖兽就快死了,加把劲才对!” 也有人响应这句话。 为了表示自己出了力,还特意多砸几下。 “看!它都半死不活了嘛!” 血条在这时下降一丝,到了50%的界线。 妖兽身后的石门又飞出一道红光,刚才还萎靡不顿的妖兽突然振奋起来,怒睁的双眼骤然充血,头顶被法术砸中,它放弃追逐沈苍的身影,转身仰天怒吼一声,握起巨大的两个拳头,狠狠捶在地面! 两道缝隙疾速开裂,瞬间冲到动手的几人面前,已经是拓宽的狰狞裂缝。 底下就是漆黑的万丈深渊。 “啊啊——!!”几人脚下一空,脸上爬满恐惧,叫声凄惨。 沈苍早有准备,在妖兽住手的时候就在观察它的仇恨方向,几乎和裂缝一起来到几人身旁。 技能,疾冲,拔刀斩。 “别乱动。”他闪身向前,借低级技能和平砍挑飞险些摔落的几道人影,来不及多说,在疾冲冷却结束后,又回到妖兽身后。 周围尘石震颤。 妖兽发威的余韵还在众人心头猛捶。 被他救回的弟子们死里逃生,看一眼深不见底的裂缝,颤抖地摊在地上喘息,心里满是后怕。 他们再看向那道在妖兽周身游刃有余的身影,不由默默站起身,按先前的指挥,不敢再乱动。 有活生生的例子,剩下的人集体老实起来。 之后没人捣乱,击杀的过程变得十分顺遂。 石门在妖兽血条减到10%的时候又给它添了一道增幅,在沈苍的指挥下,也被轻松化解。 直到最后的血皮,沈苍最后一次示意:“停手。” 法术同时停下,没有任何杂乱。 打这只妖兽的过程,让他们渐渐对他生出一种发自内心的信任。 ——别乱动。 这三个字深深印在他们的脑海。 沈苍加快速度。 修真者不靠打怪升级,需要经验的只有他自己,未免出现意外,最后这点血他还是自己了断吧。 很快,面前的肉山终于倒下。 轰然响起的欢呼声里,没人看到沈苍身上“唰唰唰”闪过三道银光。 沈苍打开面板。 越级打怪果然经验丰厚,直接升了三级,很不错,不枉他打了这么久。 “那扇门还没打开,我们怎么办?” 周围变得安静。 沈苍抬眼看到所有人都望过来,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在问他。 他看向石门,顺便用了个鉴定。 乱云堆入口:不可损坏,需要妖灵内丹。 刚才的妖兽名字就叫守门妖灵。 看到这行字,沈苍问站在肉山旁的弟子:“有内丹吗?” 妖兽浑身上下最宝贵的东西就是内丹,轻易就能被炼化为己用,这时已经被弟子挖出来,听他这么说,小跑着送给他。 沈苍就在门前,接过内丹直接放在石门正中的卡槽里。 就在一眨眼,内丹蕴含的精纯灵力融入卡槽周围繁复古朴的线条。 “咔嚓”一声。 尘封五十年的石门缓缓开启,露出里面一条长长的甬道。 沈苍先一步进去,他身后众人鱼贯而入。 甬道的尽头又是一扇门。 沈苍随手推开,真正的乱云堆秘境徐徐展现。 这是一幅景色宜人的画卷。 正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平坦草原,平原左侧是浓密的原始丛林,右侧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往前刚走两步,过分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人身心舒畅。 “天啊,这里的灵力好浓郁!在这里修炼,一定事半功倍!” “都说试炼秘境有机会进入修真界,我们刚刚通过了那扇门,难道……这里就是修真界了吗!” 沈苍没有感受到他们激情讨论的所谓灵力。 不过面板上,内力恢复的速度的确有一倍加成。 他想到什么,转向江云渡。 对方一看就见过世面,丝毫没有其他人的大惊小怪,但他身后江家弟子脸上的茫然不像作假,是真的对这里非常陌生。 修真界入口的事,他恐怕连自己人都没告诉。 如果是这样,那带上一个外人的概率几乎为零。 沈苍索性直接问:“江叶青,你想去哪个方向?” “都可以。” 他没有带路的意思,沈苍随便选了个方向:“一起?” 江云渡深深看他,没有拒绝:“请。” 沈、江两家选择同路,其余人犹豫良久,还是没有跟上来。 这么多人在一起固然安全,可秘境里宝物有限,跟在强者身边,哪还有资格分配。为了机遇,他们必须冒险。 所有人去留随意,沈苍没强求。 只是有点可惜,白赚的打工团去了一半。 “不走吗?”有人问。 沈苍于是和江云渡带着人一起上路。 运气不错,一路走来只遇到一些等级较低的妖兽。 趁这个机会,沈苍教给他们一些操作技巧。 有之前打守门妖兽的经历,众人佩服他的实力,有学习的机会,怎么会不配合。 当然,杀怪的最后一刀,永远是沈苍亲自动手。 众人只以为他是在不厌其烦地亲身示范,感动地更卖力了。 他们开心地学,沈苍满意地吃经验,一切都显得非常默契。 偶尔挖出内丹,弟子先送给沈苍。 沈苍说:“这些你们分了吧,我用不上。” 妖兽内丹,作为修真者怎么会用不上? 大家只能把这当成是他无私的照顾,更是感动得一塌糊涂。 到了休息的时候,众人盘膝打坐没多久,还在高兴讨论刚才的收成,天上突然响起一声惊雷。 沈苍抬头。 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重重阴云笼罩,凝成一圈旋涡,紫龙一般的闪电划破长空,在旋涡里翻滚。 “筑基雷劫!”有人惊呼。 修真一共十一个等阶,可在真正的修真者眼中,却是从第三阶筑基开始算起。 因为只有达到筑基期,才能如愿调用天地灵气为己所用,甚至延长寿命,从此脱胎换骨。 也只有在筑基期之上,才会每突破一阶都会降下雷劫。 现在就有人突破到了筑基期。 是沈濯。 他本来就是炼气大圆满,来到灵气充裕的秘境,不到半天就实现了质的突破。 劫云形成,他周围有一圈闪着雷花的灵气罩,是渡劫时独有的屏障。 好在筑基期的雷劫很简单,劈下三道天雷意思意思就结束了。 不过劫云散开,周围却有强大的妖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 “小心。”沈苍及时察觉,提醒大家戒备。 寻常野兽三倍体型的妖兽一步一步逼近,口中的涎水滴落草地,烧出片片黑斑。 弟子们面露惊恐,一步一退。 沈苍甩了一个鉴定过去。 六目蝎尾豹:23级。 看血条,一个地图boss。 沈苍提起唇角。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 “师兄,我们怎么办!” 沈苍正色道:“不用担心,检验你们学习成果的时候到了。听我指挥,打掉这个怪。” “怪?”弟子不明白。 沈苍从容改口:“妖怪。” 沈濯狐疑地盯着他。 “上吧。”沈苍没再解释,照例上前开怪。 虽然少了一半以上的人手,但这次的妖兽等级稍低,加上众人配合度提高,花的时间反而更短。 boss倒下,换来两道银光。 小怪的积累,加一级半的经验,沈苍直接升到了21级。 带着团队练级,果然很够效率,比他一个人刷通宵快多了。 “怎么可能……”沈濯震惊的声音响起。 “什么不可能?”身旁人问完,见他呆呆看着沈苍,也望了过去。 已经不需要沈濯再作解释。 沈苍周身笼罩的屏障说明了一切。 “轰隆隆——” 头顶又飘来阴沉厚重的劫云。 紫色闪电在逐渐形成的漩涡里缓缓穿梭,形成的压迫感要比刚才更加凶猛,威势逼人! “又是筑基雷劫!”又有人惊呼。 沈苍有些意外。 原以为他不受这个世界规则限制,原来还是要接受雷劫。 他挥散身前的面板,看向为他而来的异象。 可就在他抬头的下一刻。 仿佛震天撼地的天雷陡然停止。 众人疑惑间。 一阵狂风突如其来,飞快卷走了劫云。 微暗的天色恢复晴空万里,似乎刚才发生的只是幻觉。 众人愣住了。 这个场面,他们闻所未闻,何况是见。 一直无动于衷的江云渡也终于神情微动。 和旁人不同,雷劫消散,他并非第一次见。 同样的场景,也曾发生在他身上。但这却是他第一次见到有人和他有相同经历。 自进入秘境,他一直在观察沈苍。 寥寥时辰,这群乌合之众逐渐在沈苍手中整合,变成一杆杆听话的好枪。 看得出来,这个沈苍实力不错,也很擅长收买人心。 江云渡负手摩挲着手里的珠串。 血染的长剑浮空立在他的身后,闪烁着冰冷的肃杀。 这样的人和他同时出现在凡间,对他的接近究竟是巧合,还是刻意? “雷劫……不见了?”沈濯的声音紧跟在江云渡之后,语气除了震惊,还有点迷茫。 其他人也有同样的困惑。 不止雷劫消失。 哪有修真者是打着架就突破的? 他们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不由看向沈苍。 沈苍面色不改:“这只妖兽的内丹,你们谁要?” 雷劫在他看来和乾元卷一样,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产物,偶尔也会出现,消失才是规则修正。 不过理由不好解释,还是跳过吧。 江云渡看他一眼。 这个转移话题的方式未免太拙劣。 然而其余人的注意力已经在刹那间转移。 沈苍师兄这么慷慨善良,教他们提升实力时出力那么多,不要报酬就算了,还不要应得的收获,把内丹全都让给了他们,如今他们非但不感激,竟然对他有所怀疑,太过分了点! 何况师兄实力强劲,突破筑基期当然不在话下。 至于为什么这么巧? 一定是厚积薄发!众人不无感动地想着。 5、第 5 章 突破筑基期,沈濯本来有点兴奋。 自从沈苍在藏经阁得到乾元卷,他的心情一直很压抑。 做惯了沈家的龙头,最近却成了沈苍的陪衬,他总是不甘心! 现在渡过雷劫,至少证明了自己在修为上的优势。听着周围人的恭维,他的信心也回来不少。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他突破没过去多久,沈苍也变成了筑基期。 江家的人不知道,但他很清楚。 沈苍从没有修为到筑基期,只用了不到两天时间啊! 这怎么可能!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这五个字反反复复出现在脑海,让沈濯恍惚。 “沈濯,愣着干什么,西北方向竖个火墙,它怕火,别让它跑了。” 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边,沈濯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按照指挥变换手诀。 这边火墙上涨,那边他的灵剑从半空掉了下来。 筑基期才能学会的御剑术,沈濯还做不到分心控制,一时间手忙脚乱。 沈苍没有苛责。 升级到筑基期之后,沈濯摇身一变,成了队伍里的最大输出,刷怪一流,沈苍对他的宽容度很高。 沈苍自己则依旧保持近身输出。 虽然也从玉简里学了不少远程基础技能,但为了保证吃到经验,他还是沿用了这种能最快攻击到怪的距离。 好在团队在慢慢成长,队友时常劝他不要太过劳累,他只好顺应他们的要求,尽量多摸鱼划水。 即便如此,还是有弟子感到非常过意不去。 “沈苍师兄,这么危险的事不能总是你在做,以后让我们来吧!” 沈苍说:“不行,安全最重要。” 弟子心里一暖:“可是……” “没有可是。”沈苍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了大家的安全,我多辛苦一点也是值得的。” 弟子们顿时感动得无以复加。 “师兄……” 沈苍在众人钦佩的目送中走到临时架起的篝火旁坐下。 天色渐渐暗了。 遇到的妖兽越来越少,到了该休息的时间。 银月在空中高高挂着。 周围缓缓弥漫起层层云雾。 江云渡倚坐在一块半人高的石头旁,正闭目假寐。 他几乎不参与杀怪的团建活动,偶尔才会出手,但那柄冰冷的剑每每破风袭来,带给弟子们的压力,比面对妖兽更多。 众人对他又敬又怕,见他独自坐在这里,甚至没人过来打扰。 沈苍也没打算主动和他交流。 这个人话少得过分,进了秘境,半个字都没有提及修真界,更没有提出要改变方向。 但越是这样,越是表明他准备独自离开。 已经过去这么久,他还和进秘境时一样冷静,没有分毫急躁,也说明他至少有一个计划。 不过没关系。 沈苍随手在江云渡身上种下一个标记,地图上随即亮起一个异常显眼的红点。 想摆脱他,还没那么容易。 这时天色愈暗。 周围的云雾也更浓郁。 树枝燃烧的噼啪声在静谧的空间里变得清晰。 沈苍在其余人的闲聊声中打开面板。 一直以来忙着升级,他还没抽出时间仔细查看。 筑基丹加上杀的怪,他现在是23级。 转进仓库,除了红蓝药,前排亮起了一些新解锁的道具,但都很鸡肋。 例如解毒丹,例如有几率捕捉宠物的套绳。这种地方,上哪去找属性好的零级怪? 草药倒是解锁了不少。 采集、制药、打造在升级的时候统一解锁,他现在可以制作同级别的药和装备,可惜需要的材料基本不全,也是鸡肋一条。 他需要的经验丹标着雷打不动的锁定。 继续往后翻了翻,只有一格又一格被锁定的道具和装备。 到了最后一页,沈苍随意扫过一眼,正要关闭界面,忽然顿了顿。 仓库里赫然出现了一个不属于这个账号的物品。 点开详情。 断壁:一块玉佩的一半。 沈苍皱眉。 此时此刻,他更奇怪的不是这个物品本身,而是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本来就属于他的东西。 据院长的描述,在孤儿院门口看到他的时候,这半块玉佩是抱被里唯一的财产。 之前从没翻到最后一页,所以没发现。是一开始就跟着他来到这个世界了吗? 沈苍看着详情页里放大的玉佩图片,刚要把它取出来,却心神一动。 他转眼看向周围。 深沉的夜色里,缥缈的云雾几乎填满天地之间,放眼望去,视野严重降低,五米以外就很难看清。 月光被遮挡。 只有三堆篝火笼罩的少许空间还有亮光。但火舌也渐渐暗淡。 不对劲。 沈苍站起身。 另一侧,江云渡同时睁眼。 围坐在篝火旁的几个人还在闲聊。 “奇了,江武和江凡怎么还不回来?” “他们去了有一阵子了吧,我一个人去捡柴也没要这么久!” 看到沈苍过来,几人匆忙站直。 “师兄!” 沈苍看向说话的人:“你出去过?” 对方点头解释:“是啊,这火莫名其妙烧不旺,我们轮流去捡点柴火。” 他说着话,头顶血条每秒三十点扣血,泛着绿光。处在中毒状态,他自己丝毫没有察觉。 周围也有几个人和他一样。 “这雾有毒,吃了它。”沈苍把仓库里原以为没用的解毒丹取出来,发给每人一粒。 众人习惯了服从,没有犹豫地吞服。 看着他们吃下,沈苍才说:“我去找人。” 解毒丹生效时间有整整两个小时,足够他来回。 “可——”他刚说了这雾有毒,众人下意识要劝。 沈苍抬手,只道:“原地戒备。” 见他的神情不像平常那样随性,反而有些冷峻,众人纷纷安静下来。 问清方向,沈苍从篝火堆里抽出一根火把,转身踏进浓浓雾色里。 刚走进云雾范围,受阻的视野更加朦胧,身后的声音也被隔断。 沈苍借着火把的微弱亮光,往失踪两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由于听不到视线范围以外的声音,找人的过程稍微有些波折,不过还算顺利。 幸好两个人结伴出来,一直待在一起。 “江武,江凡。” 两个人站在原地,没有反应。 他们身上附着雪白的雾气,但更浓,云团似的,缓慢地上下游走。 沈苍皱眉走近,才察觉到异常。 两人直挺挺站着,双眼紧闭,对外界似乎没有感应。 他们的脸色因为中毒变得惨白,发绿的嘴唇却扯起诡异的笑容,更诡异的是表情祥和,好像身处什么美妙梦里。 火把照在两人脸上,云团试探着飘过来,瞬间被火舌舔去一角,惊得无声四散,炸成肉眼几乎看不清大小的白色光点。 沈苍习惯性用了个鉴定术。 云遮月:1级。 居然是怪? 详情页上标注了它们的属性。 群居毒虫,技能:致幻。 沈苍举起火把划过一个半圆,四处看了一眼。 雾色里,到处都漂浮着这些由无数毒虫汇聚成的“云团”,两者混在一起,很难分辨。 在这种环境下,会中招不奇怪。 它们不间断放着技能,只要有一个生效就是无限连。 沈苍再看向两人。 他们中毒的状态叠加,又被技能控制,血条掉得飞快,只剩下最后的五分之一,如果再迟一步,很快就会在无知无觉中变成两具微笑的尸体。 沈苍立刻掏出解毒丹塞到两人嘴里,再用火把烧死他们身上的毒虫,两人总算悠悠转醒。 “师兄?”看到沈苍,他们都一脸茫然。 “哎?我刚才不是在家里吗?”一个脑子昏沉。 “幻境!”另一个还算聪明,惨白的脸色更加难看。 沈苍给他们试了补血药水,发现这种非丹丸类的药剂对他们作用非常有限,用了也白用,于是当机立断,先带他们回去。 两人伤势严重,步履蹒跚,终于撑到会和,几乎瞬间倒了下去。 沈苍还没来得及检查,就有人急求支援。 “师兄,喂他们吃了解毒丹也叫不醒,怎么办啊!” 这里也已经被雾气弥漫,昏迷不醒的人身上笼罩着无数个云遮月。 弟子们不知道雾气和“云团”的区别,都一脸焦急。 毒虫再多,也只有1级。 沈苍教他们用玉简里学来的风系法术吹走这些“云团”,再配合火系法术,火速清怪。 “你们吹,我来烧。”他重点强调。 开玩笑,虽然是1级怪,那也架不住数量多。 一个“云团”能让他的经验条跳一跳,浪费了就太可惜了。 反正大家都用了解毒丹,两小时内毒素伤害豁免,不会因此造成危险。 弟子们无理由的信任也让这种模式变得极为舒适。 沈苍舒适了几分钟,才发现不对。 “江叶青呢?” 二十个人头数聚集在一起,很好辨认,唯独少了这张脸。 弟子们也是一惊,一齐回想。 “刚才就没看见他!” “是不是走散了,我们要回去找找吗?” 沈苍不那么着急。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个情况,不慌不忙地打开地图,果然看到地图上标注的小红点渐行渐远。 他转变方向:“往这边走。” 这里的怪可以清完,但有毒的雾气不可能完全吹散。 对方手里有地图,去的地方一定最安全。 “是!”弟子们没有多问,严格按照他定下的阵型向前推进。 沈苍看着地图。 红点在匀速赶路,不焦不躁,应该是想不到会被人追踪。 沈苍也没追得太快,和红点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他很清楚,以这位一贯想隐瞒的作风,即便追到人,也不可能带着所有人直接去入口,现在这样反而更稳妥。 之后带着众人走走停停,辗转登上山脉,才终于出了雾气范围。 这一路他收获也不错,又升了两级,经验直逼26级。 只是到了山顶,众人看着山下片片云雾缭绕的区域,继续往前的冲劲在迅速减退。 刚才的遭遇,大家都记忆犹新。 被沈苍救回的两个人,至今还需要四个人抬着走。他们不敢再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脚步声接连停下,沈苍回头,看到他们脸上不约而同的迟疑,心里已经了然。 “沈苍师兄……” 沈苍笑了笑,把最后的解毒丹给每人发了两粒。 他的库存也不多,发完只剩下三粒,但他保命的方式不止这一点,三粒也够用了。再者,他的经验刷得这么快,离不开这些人的无私奉献,力所能及地帮一帮是应当的。 为了保命,弟子们双手接过他发来的丹药,心下羞愧不已。 “师兄……” 沈苍笑道:“没关系,我理解。” 雾气里危机重重,云遮月的致幻技能加上毒素,轻松就能致人死地。 他们来试炼是为了提升实力,不是来送死。这个选择很合适,人贵在懂得及时止损。 可他还是要往前走。 他没有再说什么,话落就转身离开。他从来都不适合长久的告别。 弟子们目送着他的背影。 “师兄!”有人忍不住高喊,“保重!!” 熟悉的背影也只抬起手随意摆了摆,带着他惯有的漫不经心。 令他们安心信赖的那道声音,始终没再响起。 沈濯也站在众人之间。 他看着沈苍逐渐走出视线,暗自咬紧牙关。 时隔这么久,他已经冷静下来。 他不是因为怕死而留下,而是为了变强。 没有人喜欢做陪衬。 跟在沈苍身边,他就永远都是陪衬。 但等下一次见面,他绝不会是今天这样! — 山腰。 树下。 江云渡负手把玩着掌中珠串,垂眸看向山下被云雾掩盖的平原。 和凡间试炼人同行,本是为免生变。 以江叶青的身份进入修真界,他不希望有任何闪失,经历种种,都要经得起旁人检验,不至于露出破绽。 计划里,沈苍是唯一的变数。 他看不出这个人的底细,但有预感。 今日一别,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这么看,风景真不错。” 江云渡把玩珠串的手倏然收拢。 “就是有点危险。” 沈苍说完,缓步走到江云渡身边。 好像才看见熟人似的,他一脸惊讶。 “江公子?”他笑着打招呼,“这么巧,又见面了。” 6、第 6 章 “很巧。”江云渡的语气意味深长。 沈苍并不在意他信或不信。 本来打算稳中求胜,遥遥跟在他身后进修真界。结果生了变故,这也是不得已才改变策略。 带团刷副本很简单,但现在团没了,还是小心为上。 他转向江云渡刚才看着的山下。 除了连绵的山脉,一眼望去的所有地方,都被云雾笼罩,雪白的“云团”在雾气里沉沉浮浮,画面像仙境一样缥缈,看不出内在其实危机四伏。 乱云堆。 难怪秘境叫这个名字。 “一起?”沈苍第二次问起同样的问题。 “请便。”比起之前,江云渡的回答只多了一个字,意义却完全不同。 话音刚落,他那柄闪着寒芒的剑随主人心动,稳稳飘到他脚下。 是金丹期才能做到的御剑飞行。 沈苍从沈林留给他的玉简里学了很多,看到这个场面,一个鉴定术落在江云渡身上。 还是三个问号。 他现在25级,超出十级,按修真者的说法,至少是金丹期六层。 这个人隐瞒的实力,比他想象中更深。 不过现在显然是不打算再隐藏下去了。 “多谢。”在江云渡御剑离开的前一秒,沈苍说。 江云渡只因为这两个少头没尾的字停顿了半个呼吸的功夫。 沈苍已经踏上他的剑身。 江云渡回眸,一眼就看到身后这张仿佛理所应当的脸。 沈苍礼貌微笑:“麻烦了。” 江云渡眸光沉沉。 他倒要看看,沈苍想玩什么把戏。 一声剑吟! 两人霎时迎风而起。 沈苍站在江云渡身后,低头欣赏脚下飞速流逝的风景。 他们之前用大半天走过的路程,以这个速度,可能只需要十分钟。 看着被飞快开发的地图,沈苍只惋惜这个副本没能吃够经验值。 马上就要离开新手村去修真界,不把等级升上去,容易吃亏。 好比面前这位金丹期的高手,就一直不把所有凡间的人放在眼里,毕竟他比所有人高出至少一个等阶,操作也跟那些新手菜鸟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修真界都是这样的水平、或者更高,现有的等级不太够看。 沈苍正想着,脚下飞剑开始下降,直直落在一片浓雾里。 这是一片高级练级区。 毒虫群聚拢时几乎铺天盖地,妖兽被它们的技能控制,双眼赤红,维持着狂暴状态,正在四周不知疲倦地巡逻。 沈苍看着不再隐藏实力的江云渡挑指升起一个防护罩隔绝毒雾,随手掐诀,攻击力也高得离谱。 机不可失。 江云渡正引出天雷诀,余光看见沈苍嘴角忽然提起淡淡弧度,动作微顿。 他转眼看过去,那抹弧度又消失无踪,似乎只是错觉。 “你是名门公子,不适合见血,我去帮你杀了这些妖兽。”沈苍的神情还是漫不经心,语气天经地义似的,说完装配好武器,就闪身疾冲到妖兽面前。 收拾了这些残血,算算时间,比二十人团队都有效率。 “看来我们配合得很默契啊。”沈苍看着飞速上涨的经验条,笑容十分真心。 江云渡没有否认。 每和沈苍配合击杀一次,都让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契合。即便沈苍用出的法术他同样从未见过。 但沈苍出自凡间。 江云渡握住掌心的玉石,心念微转。 除非,还有另外的可能。 “倘若有机会到修真界,你打算去哪?” 沈苍在查看面板,闻言不由挑眉。 稀奇,还是第一次,这位江大公子主动找他搭话:“走一步看一步吧。” 江云渡道:“你不想去清连宗?” 沈苍反问:“清连宗很有名?” 江云渡还没开口。 他身后一只野猪型妖兽猛地飞扑过来! 声音在雾气里传播的距离很短,攻击来得很突然。 沈苍不假思索,下意识按住江云渡的手,把人带进怀里,旋身避开。 江云渡垂眸扫过他的手,正要动作。 “小心。” 沈苍再拉着他退后一步,避开妖兽的獠牙,随手用出几个技能。 30级的小怪,死得很轻松。 还没站定。 嘹亮的惨叫声穿透雾气嚎了过来。 “别跟着我别跟着我啊啊啊——唔!” 声音戛然而止。 来人一头撞在猪上,弹回去摔得四脚朝天。 “哎呦!” 沈苍看过去。 好像打守门妖灵的时候见过。身上还有维持灵力罩的法宝,一看就是富二代。 “是你!”看到沈苍,他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拍打一下身上的土,咳了一声,拱手说,“上官楚见过师兄。” 说完看到沈苍身旁的江云渡,又拱手作揖。 低头的视线自然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他卡壳了。 “我……这……”上官楚舌头打结,“打扰了……” 沈苍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才记起这一茬,松手放开。 江云渡眉心微动,却没说什么。 沈苍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只看着他手里的一串玉珠:“你这手串上挂的玉——” 话没说完,江云渡已经把手串拢到腕间。 宽大的袖袍盖住莹润的玉石,没给沈苍再观察的机会。 “与你无关。”江云渡淡声道。 他不想说,沈苍没再追问。 玉佩都长得差不多,应该是看错了。 从原本世界带来的断玉,这个世界怎么会有。 “两位师兄,那里千万不能过去,那白烟能让人陷入幻境!”上官楚忙说。 天色擦黑之后到处都是这该死的雾,他和上官家的队伍走散了,迷路到这,靠着护身法宝才能活到现在,结果到了这里,差一点死于非命! 江云渡挥袖,割脸的狂风骤起,短暂吹散了雾气。 沈苍也看过去,那里有一条金色丝线闪过。 云遮月:20级。 毒虫,技能:强力致幻、强力吞噬。 没有群居两个字,它也果然是独自一虫飘着。 在它身边,围绕着一圈又一圈普通毒虫和被控制的妖兽。 怪群身后,就是熟悉的甬道入口。 “你想怎么打?” 又来主动? 沈苍转脸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负手而立,察觉到他的视线:“看什么?” “当然是看你。” 江云渡也转眼看他。 沈苍已经回头,随口道:“你有古怪。” 江云渡轻捻着腕间的玉珠,不以为意:“嗯?” 沈苍的话却到此为止。 他转而说:“老样子,先左再右。” 以江云渡的实力,不需要他指挥,一句交流结束,就直接动手。 “别去啊!”上官楚见他们不听劝,气急,“你们没听到我的话吗!那里……危……险 ……” 话说到一半,他的声音憋了回去。 他张大了嘴看着两人轻松收割着这群让他头皮发麻的妖兽,内心满是震撼。 这种实力……太强了点吧……? 江云渡的攻击秘技一个接着一个,轰得遍地焦炭。 沈苍升到27级,可使用的技能又多了几个,他的攻击手法和江云渡完全不同,却是相同的暴力。 两人里应外合,从左到右,把地图清了一遍。 看到他们清完妖兽和白烟,上官楚终于回过神,正要跑过去,却发现两人没有停手,连忙又退回来。 原来还在打! 可是在打什么?怎么看不见? 他费力找了许久,才终于看到,一根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金色丝线、正连在地上随处可见的兽尸上,每隔一会,就有一具尸体被吸得干瘪,随即生出同等体量的白烟。 他隐约听到两位师兄说着什么—— “你停手吧,法术对它没伤害。” 沈苍对江云渡说完,提剑加快速度。 这只毒虫不愧是在入口守擂的boss,技能层出不穷,群控妖兽,还能吞噬妖兽的灵力转换成同属性小怪,甚至法伤豁免。 幸好只有20级,血还很脆,再厉害也只能含恨九泉。 看着它血条归零,沈苍收起武器,还没转身,看到它的尸体突兀地蠕动两下,紧接着从地面漂浮起来,慢慢缩小了三分之二。 不太正常。 沈苍对它重新用了个鉴定术。 云遮月:0级。 毒虫,技能:强力致幻、强力吞噬。 0级? 最新数据一出来,捕捉宠物的套绳马上跳到它头顶。 运气一如既往,一次成功。 【已获得宠物“云遮月”】 “师兄,我们走吗?” “走。”听到上官楚的话,沈苍含笑转身,“这就走。” 一旁,江云渡看着一道若隐若现的金芒没入他的袖口,抬眸看他一眼,也转身往前。 没走两步,他脚步顿住。 就在前方不远处,一片没人料理的苗圃里,遍布着参差不齐的灵植。 沈苍不动声色:“这些是什么药?” “过去看看。”江云渡对炼丹种药都没有研究,只是察觉这片苗圃颇具灵力,并不了解。 沈苍于是抬手拦住他:“我去吧。” 江云渡住脚。 沈苍说:“灵草不确定药性,你小心不要中毒,我先去辨认一下。” 上官楚超感动的。 师兄对师兄也太贴心了! 沈苍上前几步挨个使用采集术。 【获得聚灵草*5】 【获得月清草*3】 …… 没一会,表面看不出来,苗圃里的实际产量少了将近一半。 沈苍检查着收获。 采集的草药几乎装满了包裹,其中还包括一些生活技能列表里没有的材料,应该是这个世界的丹药。 出去之后可以试着制作一下,如果成功,那各等级的经验丹估计也不成问题。 “师兄,怎么样啊?”上官楚担心地问。 沈苍回身,对江云渡说:“没问题。” 说完帮他一起采摘,分门别类。 江云渡看着他,几乎习惯了这份作派。 自始至终,沈苍都以守护者的姿态自居,保护、救人,对弱者拉拢人心。 对弱者的做法,对他自然是无用功。 这一点,聪明人看得出来,沈苍却我行我素。 究竟是无意为之,还是在他面前的装模作样? 江云渡眸光深沉。 这件事,必须试探清楚。 上官楚自知没有功劳,连杂草都没敢动。 跟在两人身后拐进一条甬道,他才轻咦一声:“这里的灵力,好精纯。” 到尽头,他随手推开大门。 沈苍的透明面板上随之跳出提醒。 【已完成任务“初入修真界”,获得奖励:经验*30400,丹方*1,灵石*10】 修真界到了。 沈苍看一眼面板上29的等级。 还不到金丹期,希望进去之后不要被歧视。 他跨出门口,还没落地,就听到嘈杂的叫卖声在耳边爆炸。 “寒铁石,上好的寒铁石!” “瞧一瞧看一眼,只要六个晶石就带回家的回元丹!” 一条拥挤的集市十字排开,满满当当堆满了摊位。 半空时不时有一个圆形空洞蓦然张开,几个身影飘然落地后再蓦然消失。 集市上的人对此见怪不怪,显然都习惯了这样的画面,所以对他们的到来也是漠不关心。 上官楚张大的嘴已经合不上了。 他震惊地愣着:“这是……修真界……?” 听到这句话,一旁,几个男人对视一眼,上下打量着上官楚的穿戴,低声合计几句,一起走过来。 “小兄弟,第一次到修真界?你该不会是从凡间来的吧?” 上官楚憨憨点头:“是啊。” “太巧了,我们哥儿几个也是从凡间来的!”几个男人熟练地把三人围在中间,从怀里掏出一块石头,“这样吧,看在我们是老乡的份上,这块极品雷属性玄晶,我便宜卖给你,怎么样?” 沈苍分别对几人和这块所谓的玄晶用了个鉴定。 人都在三十五级以上,玄晶只是一块普通的十级材料。 “好啊!”上官楚不明就里,兀自感动,“要多少银两?” “银两?” 上官楚低头解下腰间的乾坤袋:“是啊,要多少?” 他正要掏钱,男人直接翻脸,抬手攥起上官楚衣领,怒道:“你他妈的,敢耍老子!” 上官楚吓得僵住:“我……我没有啊!” 男人不耐烦地说:“灵石,拿来!” 他另一只手抓住了上官楚手里的乾坤袋,还没用力—— “我说,这样不太好吧?” 男人转过脸。 沈苍微笑着看他:“你这是抢劫,违法的。” “哈?违法?哈哈哈哈!”男人和同伙笑得直不起腰,笑完才继续说,语气侮慢,“凡间来的三个低等杂碎,今天就让大爷教教你们,修真界强者为尊,不是你们凡间的过家家!” 沈苍笑意转淡:“哦?这样吗。” 男人作势要继续抢夺乾坤袋:“知道了,还不乖乖把灵石法宝交出来!” 沈苍在几人头顶各扔了一个小红旗:“那我也来教教你们,这就叫正当防卫。”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突然一阵劲风袭来! 技能,疾风缠绕,三段斩。 沈苍拔剑近身,剑刃金光一闪,剑气转瞬在男人身上切割。 男人痛苦大叫,不管不顾地喊:“给我上!” “可是李哥——” “你们还等个屁啊!三个凡间的人还搞不定?!” 其余人咬咬牙,也抄起法宝掐诀。 沈苍试过两招,发现对方的身手比起凡间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对面却不是这样的心态。 几人的法宝法术根本打不到沈苍身上,他们变得焦躁万分:“快点!速战速决!” 沈苍笑了笑:“这么急?那好吧。” 之后的攻击变得狂风暴雨,男人脸色铁青。 越发抵挡不住沈苍角度刁钻的技能,他眼神不安地往周围瞥去。 沈苍没给他们跑路的机会,信步拦回几人去路,一一撂倒。 战斗结束,他袖口一道金线飞过,落在男人丹田。 技能,强力吞噬。 对方的表情霎时间惊恐起来:“我的修为!” 沈苍看着他的等级眨眼从37掉到23,还没召回宠物,天空一队御剑飞行的修真者迅速赶来。 “在这里闹事,我看你们是活腻了,都给我带走!”看到几个躺在地上哼唧的大汉和满地狼藉,为首的人皱眉道。 这些人的等级都无法鉴定。 沈苍沉默了。 不是说修真界强者为尊? 怎么打架也还是要进大狱? 7、第 7 章 “九星门的人来了!” 各个摊位的卖家都站在原地看热闹,显然认识这些执法的人。 沈苍看向江云渡:“怎么样?” 江云渡微微摇头。 沈苍了然,但在束手就擒之前,操作宠物勾走了地上几个乾坤袋。 “喂!那是我的——” “闭嘴!”执法者喝道。 “可他们——” 执法者脸色不善地甩了一鞭子:“再叫,这辈子就别想出来了!” 几人只能憋屈地闭嘴。 沈苍在路上把袋子里的东西归类,但加起来也只有十几块灵石,其余材料可以忽略不计。 一群穷鬼啊。 之后来到九星门看管闹事人的地方,上官楚还等着喊冤,可根本没人过来审问。 “罚款?”他这次长了心眼,“是要灵石吗?” 对面不耐烦地敲敲桌子:“每人五块,交了走人,赶紧的,不交就给我留下来干苦力!” 上官楚下意识看向沈苍。 沈苍无奈。 谁让他正好有呢。 刚到手的灵石,还没进仓库就用了出去。 把十五块灵石拍在桌子上,沈苍正要离开,被身旁一根手指小心地戳了戳。 “这位道友,能不能借你一块灵石?” 沈苍看向他。 说话的人长相敦厚,三十五岁上下,一句话说完,脸红了一大半:“我出去还你两块!我叫向固,绝不赖账,在小洞天的坊市上都能找到我……” 沈苍在身后愤怒的叫骂声里随手扔过去一块。 灵石是白赚的,反正不是自己的钱,花起来不心疼。 向固忙不迭地感谢。 交了罚金,他们一起出门。 只是已经不在刚才的集市,而在一座荒凉阴冷的城里。 上官楚左右看了看:“这是哪?” “太君城啊。”向固苦笑着说,“自从那些大宗门不再顾及小洞天,这些被魔气沾染的地方都成了死城,寸草不生,九星门这群败类,就是知道大家都不敢在这里久留,才肆无忌惮地乱收罚钱。” 上官楚听得云里雾里。 向固跟他聊了两句,听说他们都来自凡间,惊讶之余,祭起一张飞毯,热情地请他们一起回去,路上又仔细解释了一遍。 修真界分为两个部分。 一部分是上层的十大洞天,被称为小仙境;另一部分就是小仙境下的七十二福地,被称为小洞天。 小洞天内门派林立,竞争激烈,但都是小打小闹,势力最大的还要数小仙境的五大宗派。 清连宗,灵密寺,霁月府,临江阁,和北境蛮荒的碧云天。 其中前四宗同气连枝,一向有福自己享,有难大家当,可近二十年来,清连宗打破了这个约定俗成,不想再管小洞天被魔气侵袭的破事,其他三宗自觉吃亏,也纷纷撂挑子不干了,直接导致小洞天多了几座死城,不少人死因蹊跷也无人理会。 “大家都说,魔界的魔气外泄到修真界,说不定是魔界要卷土重来了!”向固说。 “那碧云天呢?”上官楚假装听懂,竭力跟上话题。 提到这个名字,向固不由放低声音:“碧云天的人都是无恶不作的邪魔歪道,他们坏事都做不完呢,怎么会做好事。” “那他们的宗主不管管吗!”上官楚跟着压低声音。 “魔尊江云渡?”向固打了个寒噤,“他会教人做的,应该是杀人,不是救人。” 江云渡看他一眼。 “不说这个了。”向固直觉脑后吹来一阵凉风,铁了心认定是提起江云渡造成的,转而说,“你们来自凡间,凡间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和上官楚顺势聊了一路。 飞毯落下时,向固自豪地介绍:“这就是我的师门,崇光宗!” 上官楚下了飞毯就“哇”个不停。 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锁链搭成的桥梁,在半空悬停的山峰,古朴豪华的殿宇…… 这一切,在凡间是永远见不到的。 向固追加一句:“我们崇光宗,可是有万年传承的宗派哦!” “哇!!”上官楚睁大眼睛,“万年,太厉害了吧!” 捧场的样子让向固满面红光。 沈苍也没想到,随便遇到的一个路人,竟然是这么牛的宗派弟子。 但随即发现,周围石阶和地面因为年久失修,到处坑坑洼洼,从缝隙里挤出的杂草和没人修整的绿化带一样,长得有半人高。 远处看起来华丽的宫殿,走近一看,漆掉了一半不说,门梁上还结了厚重的蜘蛛网。 “……宗里的房子年头都久了,用法术去洗会烂。”注意到沈苍的视线,向固难为情地解释。 难怪,门槛豁了一块。 上官楚则东张西望:“咦,其他人呢?” 向固的脸又红了:“宗门里,除了掌门师伯和我师父,只有四个弟子,现在应该都睡了吧。” 他刚说完,一道声音从门里传来。 “向固,你跟谁说话呢?让你去卖个东西,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话音落下,人才走到四人面前。 向固解释:“师父,我是被九星门的人扣下了,幸亏有这位沈苍道友,我今晚才能从太君城回来。” “姓沈?”前面还好,听到沈苍的名字,来人一脸嫌恶,“清连宗的?快滚快滚!” “不是!”向固忙说,“沈苍道友来自凡间!” “凡间?”来人的脸色莫名豁然开朗,问道,“凡间沈家?” “对!”沈苍还没开口,上官楚抢着说,“前辈,你怎么知道凡间有一个沈家?” “哈哈哈。”来人大笑两声,“这件事要说,修真界也没多少人知道,论起来,崇光宗和沈家还是一脉相承呢!” 向固松了口气,抽空向大家介绍:“这位是我师父,冲虚真人。” 沈苍看向他。 冲虚真人虽然是向固的师父,但皮相和向固差不多大,体型也相似,高大壮实,只是向固看起来敦厚老实,他看起来脾气火爆。 “既然是沈家的,那就留下吧!向固,你招待客人,我去厨房找点牙祭。” 冲虚真人说着话,越过向固往前。 正在这时,空中六道银箭倏然划过天际,直直往这边飞来。 冲虚真人停下脚步,皱起眉头。 须臾,银光落地。 “冲虚师兄,好久不见啊!” 人还未至,话音先到。 冲虚真人听声辨人,脸色陡然沉得如水。 向固表情也有些难看,下意识走到三人身前,对来者怒目而视。 “青华,你有屁就放。”冲虚真人冷冷说道。 青华真人缓步过来:“师兄何必动怒呢,清连宗和崇光宗一脉相承,难道真的要从此断了往来?” 他边走边看着周围,嘴里“啧啧”有声。 “看看你们,堂堂万年宗门,竟搞成了这副样子,其实只要师兄开口,清连宗自当相帮,师兄啊,别逞强啦,饭还是要吃的嘛。” 他身后的五个弟子嗤笑出声。 沈苍看着这六个人。 当先的穿着华服,身后穿的是制式校服,不过也设计精巧,衬得各个身姿英武。 穿着粗布、住在水洗就烂的古董建筑群里的崇光宗,和这种配置相比,的确很惨烈。 青华真人这时也发现了沈苍三人。 “哟,师兄还能招到新弟子吗?”他一一看过来,“十六岁骨龄的炼气期?师兄,你未免太不挑嘴了吧!” 说完上官楚,他转向沈苍和江云渡,脸色微微变了。 “隐瞒修为的功法?”青华真人目光一转,眯眼试探,“师兄,这不是你的弟子吧?” 冲虚真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关你屁事!” 几次三番被刺,青华真人浑不在意,反而笑了一声:“师兄,师弟只是顺路来提醒你,再过三天就是期限了,震雷卷你可要保管好。” 冲虚真人脸色阴沉:“谁说我们就一定会输。” 闻言,青华真人回头和弟子们哈哈大笑起来。 良久才假意抹去眼尾笑出的眼泪,拖长了声音说:“否则呢?就凭你这位三十四岁才结丹的高徒?” 向固攥起双拳。 上官楚听到这话,眼睛都瞪大了几分。 年过三十就结金丹,听语气好像还被嘲讽?他无法想象! 沈苍倒很理解。 进入修真界,他的内力恢复速度是在凡间的三倍有余。 这里的灵力比凡间充沛太多,凡间的认知在这里肯定会颠覆。 不过他对这段对峙最感兴趣的不是修为,而是青华真人口中的“震雷卷”。 和乾元卷的称呼类似。 是巧合吗? 而且沈家和崇光宗一脉相承,崇光宗又和清连宗一脉相承,这三者之间难道也有联系? 沈苍抬手捏了捏鼻梁。 游戏的主线剧情还需要玩家自行推进,太考验耐心了。 “好罢!既然师兄不欢迎,我走就是了。”青华真人双袖一卷,背在身后,他大笑转身,“别忘了,咱们三日后见!” 六道银光又重回天际。 殿外忽然安静,刚才的冷嘲热讽却仿佛还留在空气里,久久徘徊。 向固脸颊颤抖:“师父,都是徒儿没用……” “住口!”冲虚真人冷哼一声,“下次再让我听你说这种话,小心我把你揍得满地找牙!” 说完往前踏了一步,身形已在百米之外。 上官楚又是一阵惊叹。 转脸看到向固还在难过,他忍不住问:“向师兄,你们刚才说的究竟是?” “进来说吧。”向固眼神黯淡。 他带三人走进大殿,示意三人落座。 殿内摆着不少晾晒药材的簸箕架,他过去摆弄两下,涩声说出了实情。 宗门古籍记载,崇光宗和清连宗,当年是同门师兄弟分别同时创立的,万年以来,每隔百年都会有一次打擂,为比试加个彩头,是一贯的做法。 可崇光宗渐渐式微,清连宗又是小仙境五大宗之一,近几次比试,根本拿不出相等价值的彩头。 而先祖留下的震雷卷功法,清连宗觊觎已久。 “所以输了比试,就要输掉传承功法吗?”上官楚听得义愤填膺。 “不止。”向固摇头,“震雷卷是崇光宗的根本,没了它,崇光宗就没了存在的意义。” 一场比试,要输掉开宗立派的根本。 “啊……”上官楚共情能力极强,听完就捏紧拳头,垮起脸和向固一起伤痛。 向固勉强笑了笑,比哭还难看:“没什么,反正你们也看到了,崇光宗如今败落,入不敷出,早晚也是要关门的,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话是这么说,可进来的时候,他介绍崇光宗的语气分明骄傲得要命。 上官楚心里发堵。 他修为低微,就是想帮也帮不上。 “不是还有另外三个弟子吗?” 沈苍师兄! 听到这个声音,上官楚猛然坐得笔直! 向固苦笑:“比试有年龄限制,师兄师姐都超过了,只有我。” 沈苍才道:“如果我来帮你呢?” 向固愣了愣。 上官楚心道果然! 他就知道,师兄不会坐视不理的! 江云渡也看向沈苍。 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早已了解沈苍身上过剩的善心,听到这个提议并不意外。 但以沈苍刚刚跨过筑基期的实力,想对付清连宗的弟子,胜算无多。 “我劝你考虑清楚。” 沈苍转脸看他:“怎么?” 江云渡淡淡道:“你的对手,至少是元婴期修为。” 那就是40级。 十几级的差距,弥补起来肯定费劲。 但是没办法。 看着列表里的“清连宗比试”,沈苍暗叹。 任务都接了,不上也得上。 他转回向固:“万年传承的崇光宗,不应该因为这种理由消失。我不能保证成败,至少可以试一试。” 向固愣愣看他,淳朴的眼神里闪着触动。 上官楚感动得双眼通红。 不愧是师兄! 总是在危难关头出手相救! 8、第 8 章 沈苍要帮忙代打,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崇光宗。虽然整个宗门也就六个人。 向固连夜把所有人从房间里喊出来,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在大殿里讨论着。 最终是掌门太玄真人冷静起身。 从见到沈苍起,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沈苍的身上。 “沈苍小友,不知你如今修为几何?” 沈苍说:“筑基大圆满。” 兴奋,在大殿里凝固了。 向固脸上的笑容也僵住,喃喃说:“筑基……?” “你——”火爆的冲虚真人猛地站起来,但话到嘴边,又狠狠叹气,“罢了!” 太玄真人依旧冷静。 他听说了沈苍来自凡间,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他想知道的是另一件。 “沈家的乾元卷,小友可是习得?” 冲虚真人惊愕:“乾元卷?师兄,你开什么玩笑!” 太玄真人不答,只看向沈苍。 沈苍道:“没错。” 冲虚真人顿时张口结舌。 其余四个弟子则一脸茫然。 向固挪到冲虚真人身后:“师父,什么是乾元卷?” 冲虚真人正惊疑地看着沈苍,闻言,看了看四周。 因为是崇光宗的家务事,江云渡和上官楚早早去休息了,附近已经没有外人。 但他还是和太玄真人对视一眼,才解释起前因后果。 乾元卷、震雷卷,以及清连宗的坎水卷,都是当年同一位先祖留下的功法之一。由于完整的功法太难,没人学得会,所以先祖白日飞升之前,把功法按卦象一分为八。 其中,七卷交给七个弟子,而弟子们无法掌握的首卷乾元,则被先祖留在故土——凡间沈家。 清连宗盯着崇光宗不放,就是因为当年的七个弟子,只有崇光和清连的开宗祖师还有迹可循,剩下的五位,早已和功法一起销声匿迹。 这件密辛在宗门古籍里才有,太玄真人会问起,还是出于始终看不透沈苍的实力。 来自凡间的修真者,不可能躲过合体期的神识查探,也少有可能身怀隐匿气息的强大功法。 倘若是乾元卷,那就在情理之中了。 向固听完很是高兴:“那我们算起来也是同门呢!” 沈苍道:“那我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崇光宗落败,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只要我能做到,义不容辞。” 听他这么说,向固沉默了一会,吸了吸鼻子,掩饰地看向太玄真人。 太玄真人也微微握紧掌中的拂尘。 片刻,他仿佛定下心,对沈苍说:“小友如此相帮,贫道岂敢再有藏宝之理。” “师兄,你是要?”冲虚真人一惊。 太玄真人点点头:“沈苍能习得首卷乾元,震雷卷自然不在话下。” 输了比试,崇光宗自此不复存在。 与其守着震雷卷坐以待毙,不如碰碰运气。 “小友,随我来吧。” — 月下。 太君城。 身穿黑衣的男子在阴沉死寂的城中疾速穿梭,抬头看到负手立在枯树枝头的江云渡,连忙闪身而来,单膝跪地,连呼吸都不敢放肆。 “讲。” “是!小洞天的消息,右护法已炼化魔气,不出宗主所料,无法与灵力相融,并非修真界的气息。近日属下等也已按宗主吩咐放出风声,称魔气来自魔界,四宗还是按兵不动。” “嗯。” “清连宗昨日开宗招收弟子,这是属下寻来的内门信物。”男子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牌,低头举高双手,忐忑地说,“不过,绝情丹还未找见。” 宗主为何秘入清连宗,他不得而知。 这能令人断情绝欲的绝情丹,宗主又会拿来给谁用呢? 下一刻,玉牌兀地脱手,飞上枝头。 头顶不再传来命令,男子知道这是该走的讯号。 他小心起身,退了半步,忽然想起什么,犹豫不决。 “什么事。” 被看穿了不该有的迟疑,男子咬了咬牙,又从怀里掏出一物:“宗主对外闭关日久,老宗主颇感挂心,托属下将——” 他的话没有机会说完。 头顶对月踏枝的背影并未动作。 唯独一道冰冷杀戾的极寒剑气居高临下而来,仅仅剑气余波,已将男子狠狠掀飞! 后背撞断一棵古树,再从凹陷的城墙上无力摔落,男子张嘴就喷出一口血来。 但他顾不上伤势,连忙飞身回到树下,捂胸跪地,声音嘶哑:“属下该死!” 原以为老宗主是宗主义父,宗主会念及旧情。 可他怎么忘了,宗主根本无情! 凛冽余波未散。 男子直觉逼人的杀意灌入体内,让他五脏六腑都好似冻结,也让他浑身颤抖,双腿软得发麻,毫无抵抗的余力。 但,就在他心生绝望间,剑气只擦过他恐惧青白的脸,飘然落在他身前展平的信上。 逆风燃起的冷冷火光在脸上明明灭灭。 逃过一劫,男子却不敢擦拭额头布满的汗迹,只强忍着再也忍不住战栗的短促呼吸,等待宣判。 良久。 再过良久。 他终于抬头。 令他胆寒的背影早已不见。 — 沈苍从崇光宗的密室出来,面板上的功法数据有了变化。 《万物生(残卷)》:已获得第一卷《乾元》、第三卷《震雷》,气血提高100%,防御提高100%,内力恢复提高100%,雷属性攻击、防御提高300%,全属性攻击提高300%。 这种破坏游戏平衡的属性,哪怕是沈苍,也第一次见。 这才两卷而已。 虽然还没赢。 沈苍看着其余六个还没解锁的黑光。这里有一个位置,属于清连宗的坎水卷。 得想办法拿到。 “这边!”向固殷勤地给沈苍带着路,一直送到后院门前,才依依不舍地挥着手离开,“师弟明天见啊!” 沈苍为崇光宗出战,又学了崇光宗功法,已经正式成了崇光宗第五名弟子。 “明天见。”沈苍和他道别,转身走向临时为他们准备的房间。 刚到门前,身后一个人影悄然落地。 沈苍回头看向江云渡。 对方披着满身寒气,像出了趟远门。 “还没睡?” “嗯。” 大概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上官楚的房门“砰”地撞开。 “师兄!”他扑过来,“怎么样,前辈们答应了吗?” 沈苍说:“对。” 上官楚开心地一拍巴掌,突然看向江云渡,弱弱地提议:“那个,不如我们都一起加入崇光宗吧?” 对他而言,锄强扶弱代表着侠义心肠。 亲眼见证清连宗在这里耀武扬威,他也想加入到这件侠事里来。 江云渡却道:“不了。” “啊?”上官楚的欢喜大打折扣,“为什么,江师兄想去别的宗门吗?” “我会去清连宗。”江云渡回答他的问题,看的人却是沈苍。 过剩的善心。 愚蠢的真情实意。 一旦慷慨付出的一切化为乌有,遭受背叛,江云渡很想看看沈苍会是什么表情。 感情只是利用。 他应该尽早学会这一点,才能在修真界有立足之地。 “清连宗?!”上官楚像被刺了一剑,愤怒又伤心,平时连正眼都不敢去看江云渡,现在被一股火气顶着,竟然敢质问,“可是,清连宗要抢咱们的功法啊!” 江云渡眸光深沉。 可以预见的反应的确出现,却不是在沈苍身上。 沈苍看着他:“你真的要去清连宗?” 江云渡说:“不错。” 他等着沈苍的指责。 沈苍背过身。 “如果你坚持,那我祝你成功。” 江云渡看着他疑似寂寥的背影,眉心微有痕迹。 一味忍心吞声,只能做个废物。 “你不生气?” 气死了! 上官楚怒气冲冲地想。 他看向沈苍,不明白师兄为什么不劝劝江师兄,清连宗抢人功法,臭不要脸,根本就是烂人待的地方! ——等等。 分明这么令人气愤的事,师兄怎么好像在笑?……看错了吗? 夜色深了。 上官楚正想凑近看清楚一点,沈苍已经回身。 “朋友之间只有信任。”沈苍和江云渡对视,“你想去清连宗,一定有你要去的道理。我不会阻止你,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问。” 上官楚听完,犹豫起来。 的确,江师兄那么厉害,想干什么应该有自己的理由。他不该那么武断的。 “还有,即便你去了清连宗,也别忘了,这里永远有你的一个朋友。”沈苍补充一句。 “两个!”上官楚忙补救,“还有我!” 江云渡仍然隔着银霜般的月色看向沈苍。 朋友。 信任? 倏地,他轻笑一声。 那张瘦削英俊的脸惯常淡薄,在月光下,笑意也显得冷漠。 冲脑的怒火降了温度,上官楚看着他,心里一阵发憷,忍不住往沈苍身后退了退。 江云渡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房间。 “去睡吧。”沈苍拍了拍上官楚的肩膀,也回房补觉。 来到这个世界,他至今只睡了四个小时,急需健康的作息。 但第二天早上起来,江云渡不见了。 上官楚冲进房间翻了一遍,没找到道别的信,很是惆怅了一会。 身边从凡间来到修真界的人,只剩师兄了。 他惆怅地回头一看。 师兄怎么也不见了! — 洗漱过后,沈苍径自去了前殿。 路上遇到向固。 向固热情地打招呼:“师弟早啊!” “早。” 向固说:“掌门师伯和师父让我转告师弟,师弟有任何需求,我们都一定尽量满足!” 期限就三天,时间不等人。 沈苍直接问:“宗里有丹房吗?” 向固点头:“有的,不过没多少丹药。” 沈苍问:“筑基丹有吗?” 向固摇头:“这种低级丹药,用的人不多。” 沈苍说:“那筑基升结丹的药?” 向固问:“结金丹吗?” 沈苍说:“应该是。” 向固摇头:“没有。最后一颗被我用了。” 听他连着答下来,沈苍隐隐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丹房里还有什么药?” 向固羞愧挠头:“可能……有一些回元丹吧?” 回元丹。 每秒持续恢复内力值。 沈苍需要的不是这种药,他需要的是经验丹。 “师弟是想冲击结丹期?”向固终于意识到这一点,提议说,“到坊市可以买!” 沈苍问:“结金丹要多少钱?” 向固估算一阵:“五十个灵石以内!” 沈苍再问:“宗里有多少灵石?” 向固低头蹭脚,红着脸不说话。 沈苍:“……” 连灵石都没有,他的需求该怎么“一定尽量满足”? “我……去帮你问问!”从这段安静里感觉到了沈苍的无语,向固支吾了一句,逃也似的跑了。 沈苍对此很难抱有希望。 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住。 结金丹可以买。 他的丹药按理也可以卖。 他从包裹里找出上次任务奖励送的丹方。 聚灵丹,使用后立即恢复大量内力。 按比例恢复的药,就算满级也能用,比普通的回元丹高出好几个档次。 包裹里有五株聚灵草,沈苍全部制作,转脚去找向固。 “聚灵丹?!”一看到丹药,刚才还躲闪的向固瞬间看直了眼。 沈苍说:“估个价?” 向固常年混迹在坊市,斩钉截铁地说:“至少两百灵石!” 沈苍于是请他帮忙,用聚灵丹换筑基丹和结金丹。 虽然奇怪沈苍要这么多突破境界的丹药做什么,但这一次向固没再推托,拿上丹药当场动身。 到了下午,他匆匆赶回来。 沈苍有意把剩下的灵石送给他当做报酬,但他不要,只好口头谢过,回到房间。 使用筑基丹升到30级。 银白的特效闪过,沈苍才记起雷劫的事。 不过这回窗外万里无云,半点动静都没有。 应该是规则彻底修正过了。 还剩下22个30级经验丹,沈苍依次选择使用。 银光只闪了三次。 等级提高,升级所需也在翻倍,一千灵石,之后可能只能买到一级经验。 沈苍看着停在33级的经验条。 没有任务。 没有灵石。 等于没有升级的途经。 对手至少在40级以上,就是不知道水平怎么样。希望不会和江云渡差不多,否则赢起来还真有点麻烦。 沈苍起身,正看到门外一个人影来回踱步。 他去打开房门,是向固在外面站着。 “你没闭关?太好了!”向固松了口气,“师父让我来告诉你,再过一个时辰,咱们就出发。” 沈苍意外:“这么早?” “清连宗在小仙境,掌门师伯担心你水土不服,所以提前一天。”向固解释。 沈苍表示理解。 等向固离开,他的视线不经意落在对面已经无人的房间。 本来以为还要过两天再见面。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继续坑蒙拐骗了。 9、第 9 章 万余年前,修真界的十大洞天与七十二福地,都是地仙所在,结气所成,没有上下之分。 直到五千年前,被仙界压制的魔界悄无声息攻进了修真界,气势之强盛,甚至长驱直入仙界,所向披靡。 打了很多年,才被仙界两位仙君联手压制,赶了回去。 但魔军离开,留在修真界的魔气却久久不散。 于是各方势力联合起来,先把受创最轻的十大洞天设下结界,划成一个新的秘境,确保从此不受魔气侵袭。 而余下的七十二福地,则缓慢休养生息。 五千年过去,十大洞天如一日的安稳祥和,加上没被魔气沾染的精纯灵力,成了人人向往的小仙境。七十二福地就成了次一等的小洞天。 “我们崇光宗,当年是故意留在了小洞天。为了帮助所有修真者渡过难关,消除魔气隐患!”听完太玄真人给沈苍的介绍,向固忙不迭补充。 上官楚一脸敬佩:“真厉害。” 向固特别喜欢跟他聊天,顺势又聊了一阵。 “到了。”太玄真人说。 全宗共用的飞毯缓缓降到清连宗的护山大阵前。 太玄真人拂尘微扬,甩出的灵力护住飞毯,被大阵识别,渐渐融入灵气罩内。 刚进宗,一道笑声自侧峰大殿响起,由远及近。 “太玄师兄,你们今年来得好早哇!” 声音很熟悉,是之前去崇光宗挑衅的青华真人。 他一句话说完,沈苍看见周围有不少剑光停了下来,都在看这边的热闹。 “我当是谁,原来是崇光宗的又来自取其辱了。” “哈哈哈每次比试都输,还有脸这么光明正大的来!” 向固也是第一次跟着长辈来到清连宗,听到众人的取笑,深深地埋着头。 “没出息的东西!”冲虚真人没好气地甩了他的头一下,“你不会骂回去吗!” 向固缩了缩脖子。 “都来了?”青华真人从云头上落下来,看到飞毯上的八个人,无不讥讽地说。 冲虚真人冷冷说:“怎么,清连宗不会连饭都管不起吧?” 青华真人笑道:“当然——” 看到冲虚真人身后攥紧了乾坤袋、蓄势待发的崇光宗弟子,他眼皮一跳,才继续说,“管得起。” 冲虚真人哼了一声,直接操纵飞毯飞进住处。 一落地,经验丰富的其余三个弟子就抓着乾坤袋出去寻觅。 脸皮还薄的向固做不出这种事,带着对所有东西都感兴趣的上官楚下山逛坊市去了。 沈苍没接受他们的邀请,顺手资助了十个灵石,自己在山顶随便逛了逛。 和家道中落的崇光宗不同,鼎盛的清连宗很是气派,到处都富丽堂皇,用来招待他们的这座山算是偏僻,依旧围着一圈豪华宫殿。 周围云烟缭绕,时不时有长剑划空,也和崇光宗的冷清不同。 走到殿前的平台,沈苍看到袖口处浅浅金光一闪而过。 是新收的宠物云遮月,被系统简单命名为“小云”,他没改过。其实他都忘了它的存在。 现在它突然飞出来,直直冲向山下。 沈苍御剑跟上。 他现在33级,金丹期的普通技能也都能使用。 用的是崇光宗上午为他准备的一把灵剑。这把剑据说斥了巨资,实际上鉴定一看,二十级基础武器,攻击加了一点,附加属性一无所有。 当然,比起被完全锁定的装备要好得多。 跟在小云之后拐进一条隐秘的小道,沈苍左右看了看。 这里应该已经很久没有人往来,植物野蛮生长,杂草丛生。 到了山腰,小云无声钻入草丛,不再出来。 沈苍随手拨开遮挡视线的杂草,看见它正浮在地面一团流动的奶白雾色上。 金线在雾色里游走,很像之前在乱云堆里的场景。 沈苍鉴定过去。 灵力泉眼:内力恢复提高1000% 在小仙境的内力恢复速度是凡间的三倍有余,这个灵力泉眼,竟然比在小仙境再高三倍。 可这个泉眼的位置是固定的,对需要灵力修炼的修真者可能大有裨益;对他来说,还比不上一颗回元丹。 留下小云继续在泉眼里享受,沈苍御剑回了山顶平台。 落地没走几步,就听到一旁传来呵斥。 “让你打扫石阶,你躲到这里偷懒!” 沈濯几乎把头贴到前胸,攥着扫帚木棍的手紧得生疼。 他不去辩驳,只希望高台上的人不要发现这里的动静。不要看到是他站在这里。 “还傻站在这里,快去扫地啊!凡间来的废物,搞不懂长老到底看中你什么。”身穿一套碧蓝色清连宗内门弟子服的青年不耐烦地转身,看到沈苍,愣了愣,“道友是?” 沈苍已经看到沈濯匆匆离开的背影。 没想到,沈濯不仅顺利进了修真界,还拜入清连宗门下。 不过以刚才的角度,沈濯应该早就看到他。 既然对方不想在这种情形下相认,沈苍很快收回视线。 “崇光宗,沈苍。” 一听到崇光宗的大名,弟子换了一副表情。 他嘲弄地上下打量着沈苍:“原来是输光宗的,今年还提前一天来找不自在吗?” 沈苍鉴定他的等级。 43级。 看起来比向固年轻,但年龄不一定比向固小。 才学到的修真界常识,修真者的外貌基本固定在结丹期,除非喜欢看起来年长一些,自愿随着骨龄长大。这种选择不可逆转。 “你是比试的人?”沈苍问。 “当然不是。”弟子说,“只有一人参与,那自然是静霖师兄。静霖师兄一人就能把你们这群残兵败将打得落花流水,我劝你们还是直接认输吧,何必垂死挣扎。” “选不上就说选不上,找什么借口。”沈苍礼貌听完,才给他批语。 “谁说我找借口!”弟子脸色涨红,怒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静霖师兄的厉害!” “有多厉害?”沈苍问。 “静霖师兄二十五岁结婴,今年不过四十三岁,已是元婴大圆满!”弟子得意地看着他,“怎么样,怕了吗?” 也就是49级。 整整16级的差距。 沈苍心底盘算,嘴上回他:“他厉害是他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年龄肯定比他大吧,却要叫他师兄,真丢人啊。” 弟子脸上挂不住了:“修真界强者为尊……” “比不过就比不过。”沈苍悠悠的声音传到他的耳边,“你们清连宗的人,都像你一样喜欢给自己找借口吗。” 弟子脸色烧得火红,恼羞成怒,手里的剑亮起碧金光芒:“你给我闭嘴!” 沈苍取出武器,等着他先冲过来,才方便正当防卫。 先试试43级的水平,也好有所准备。 然而弟子还没动手,清连宗主峰传来一阵钟声。 “算你走运,否则我一定给你好看!”弟子连忙收势。 “你该不会怕了吧,找个借口逃跑?”沈苍说。 “你——!”弟子的怒气冲到脑门,气得跳脚,终于忍不住了,祭起法宝就刺向沈苍,“我没找借口!!” 【触发被动技能,震慑】 【等级高于10级,震慑效果下降85%】 在这里也能触发震慑? 效果下降这么多又是怎么回事? 攻击到了面前,沈苍来不及多想,笑着招架:“这是你先出手的。” 弟子咬牙:“我先出手又如何,我是不想浪费时间!” 沈苍闪身疾冲过去,试他的近战。 听他还有回应,信口道:“哦?你也知道会输得很快?那就好办了,至少回去以后不会哭爹喊娘。” 弟子头顶冒烟,咬紧牙关不肯再跟他说一个字,手下出招一次比一次迅猛,只求速战速决,让这张胡说八道的嘴立刻闭上! 他认真起来,沈苍也有机会分辨他的技能和身法。 大门大派,招式应该都差不多,研究透彻,对之后比试有利。 但没过多久,弟子久战不下,束手束脚起来。 这可不是一个敬业的陪练npc该有的态度。 沈苍说:“打得这么随便,你不会是想故意输给我吧?这样不如跪地求饶来得快啊,你怎么想的。” 弟子胸膛重重起伏:“……” 沈苍笑了笑:“等一下,难道这就是你的水平?难怪要找借口说你比不上你的师兄,原来真的不怎么样嘛。” 弟子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你给我——闭嘴啊!!” 吼完彻底不管不顾起来,手诀飞快变化,各类法术追着沈苍轰遍地面,震得隆隆作响! 他失去理智的攻击,反而比之前更强力。 沈苍满意许多。 他主动吃了几记伤害,计算这些技能再加8级的极限。 两人都没注意到,山顶附近飞来无数彩光。 清连宗的弟子们被吸引过来,御剑遥遥观望。 “孔航师兄在跟谁斗法?” “不清楚,清阳峰不是外门弟子待的地方吗,怎么会有人能和孔航师兄交手?” 同在清阳峰的太玄和冲虚真人看得更清楚,不由对视一眼,俱发现对方眼中的惊喜。 倏地。 一道夺目银光飞掠而下! “是谁在这里闹事!”青华真人说完,沉着脸并指往下一点。 沉沉威压尽数凝于一点,势如闪电,直指沈苍! 冲虚真人顿时登上云端,推去一掌。 “青华你敢!” 两个大能隔空斗法,交汇的两道灵力陡然在清阳峰顶炸开! 浮空弟子们被余波震得东倒西歪。 但很快,又有更多人被这边强横的动静吸引过来。 “怎么回事?” “好像是崇光宗的!” 这么大的动静,沈苍也不得不注意到了。 这时头顶传来清连宗弟子的加油助威。 “孔航师兄,让崇光宗的尝尝咱们清连宗的厉害!” “师兄,别手下留情啊,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孔航也在听到青华真人声音时清醒过来。 听着同门的呐喊,他心里一片惨淡。 跟沈苍斗法,他的一切招数都如同泥牛入海,看着对方一次又一次悬之又悬避开他的法术,他偶尔甚至怀疑,沈苍是不是在只守不攻?这个念头让他脸色青白交加,不愿多想。 而且不知怎么,修为好像掉了近一成,施展不开。 同门以为他还游刃有余,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才落于下风。 怎么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输给崇光宗的弟子吗! 沈苍第一时间看出孔航内心的挣扎。 面对的攻击变得散乱,已经失去练手的意义,他改变策略,主动出手,结束了这场战斗。 清连宗的叫好声在他出手时就戛然而止。 刚才还全面压制的孔航,如今局面一转,被沈苍砍瓜切菜似的穷追猛打,显得狼狈不堪,之后连半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就被一掌拍飞,捂胸摔在地面,脸色惨白。 青华真人看着孔航低着头、踉跄踏剑而去,脸色也阴沉如水。 他转向沈苍。 在崇光宗见到沈苍的当日,他绝未想过,沈苍的实力竟然如此强劲。 孔航并非清连宗修为最高的内门弟子,却也天资上佳,不是向固之流可比。 若是如此…… 冲虚真人则跳下云头,落到沈苍身边。 几百年了,今日他终于扬眉吐气一回,笑声传遍了整个清阳峰。 “好啊!好啊!”冲虚真人的笑容比花还灿烂,“不愧是我崇光宗的弟子,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比的!” 青华真人脸上时刻挂着的笑意却无影无踪。 他最后看一眼沈苍,冷哼一声,挥袖远去。 刚才的最后一幕,任谁也看得出,孔航输了,输得不折不扣,彻头彻尾,绝不是出于沈苍的侥幸。 清连宗的弟子们自觉丢了颜面,冷嘲热讽的话说不出口,纷纷灰溜溜地离开。 场面空了,沈苍也转身回去。 沈濯不想见他,还是避开一会吧。 刚到大殿,头顶一张极有辨识度的飞毯也降了下来。 “师兄!”上官楚趴在飞毯边缘往下挥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沈苍看过去。 上官楚已经从飞毯跳到地面,抱着怀里的一堆东西跑到他面前,从里面挑挑拣拣。 一本修真界指南,里面的地图用灵力绘制,显示出小仙境的各处试炼洞所,每个地方遇到什么妖兽都有小小的虚影跳出来咆哮。翻到北境蛮荒,咆哮声络绎不绝,上官楚赶紧合起。 一个修真界特供摆件,巴掌大,透明的罩子扣在圆滑的晶石质底座,里面有彩色的烟雾缓缓旋转,只要输送灵力,烟雾就会凝结成一个个虚影,跳舞、比剑,甚至斗法,像循环播放的哑剧表演。 凡间来的上官楚从来没见过这种高级东西,飞毯上摆弄了一路还没腻味,这会又兴致冲冲地给沈苍演示。 太玄真人和冲虚真人正等着跟沈苍交谈,却根本插不上话,都一脸苦笑。 沈苍也对这些兴趣不大,他无奈地看着,准备结束之后再推辞。 这种孩子才喜欢的小玩意,与其在他的仓库里不见天日,不如让上官楚自己留着。 “哦对。”说到一半,上官楚拨弄一下摆件,记起一件事来,“我们路上遇到了江师兄。” 沈苍心中微动:“他在哪?” 江云渡比他们更早离开崇光宗,在清连宗并不意外。 上官楚往后指过去:“那座山上,在一个药园子里。” 沈苍想了想:“我过去看看。” 太玄真人和冲虚真人欲言又止。 胜了这么漂亮的一仗,他们实在是很想和沈苍聊一聊啊! 上官楚浑然不觉,点点头,只说:“我就不去了。” 身边没有沈苍,单独遇到江云渡,他刚才连招呼都没敢打。 沈苍没在意:“嗯。” 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回来。 “师兄?”上官楚疑惑。 “这个。”沈苍指向他手里的摆件,“是送我的吧?” “对!”上官楚忙递过去。 沈苍收了摆件,御剑往江云渡所在的山头飞去。 上官楚说的“药园子”就在山顶,他很快看到独自在苗圃旁打坐的江云渡。 “看,又一个不要命的。” 看到又有人走向江云渡,其他药田旁的弟子们交头接耳。 按理说昨天刚入宗的弟子,又是外姓,本来不该这么快就入内门,偏偏这个姓江的,不仅入了内门,还被长老看中,圈了药园里长势最好的灵植送给他,让人不得不眼热。 修真界强者为尊,内门多是元婴期,不少被圈走灵植的弟子都压不住心头的气愤,想去杀杀这小子的威风。 结果下场都很凄惨。 最新的一个,赔上所有灵植也治不好身上的伤。 现在看到还有人不怕死地凑过去,大家都悄悄地关注着。 江云渡没有睁眼。 强行进入凡间,身外化身损耗的修为比他意料之中更多。纵然回到修真界,要在清连宗内不受任何妨碍,找到他想要找的人,恢复修为还是当务之急。 灵植蕴含的低微灵力,是为今能用的最快方法。 听到脚步声,他面色未变,敛起的眸光已有不耐。 淡淡杀意自他剑中长吟,一路压着灵植的枝叶,交织着无人可挡的剑气向前! 沈苍笑着避过,随口道:“一天不见而已,就要跟老朋友打打杀杀吗?” 剑气消弭。 江云渡察觉到丹府内运转的灵力有半瞬凝滞,索性停下。 他看向沈苍:“你来了。” 沈苍挑眉:“你知道我要来?” 江云渡负手从灵力织作的蒲团上缓身落下,不置可否。 崇光宗和清连宗必有一战。 以沈苍的多管闲事,明知他在清连宗而不来啰嗦几句,绝无可能。 “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也果然。 江云渡看他一眼:“很好。” “这个给你。”沈苍把手里的摆件送到他面前。 “何物?”江云渡没有动作。 沈苍按照上官楚的一套流程演示一遍:“是不是很有趣?送给你,打发无聊。” 来找朋友叙旧,总不能两手空空,他手里又没有现成的礼物,只好借花献佛了。 江云渡看完,给他两个字的评价。 “幼稚。” 话落,才抬手接下。 对方的感情一向火烈,没必要节外生枝。 沈苍面不改色:“这可是我选了很久才决定送给你的礼物,你真的不喜欢?” 比起那张扰民的地图,至少这个还有点观赏价值。 江云渡不答,转而问:“找我什么事。” 沈苍笑道:“来看看你。” 江云渡说:“如今看过,你该走了。” “我还没看够。”沈苍转向身旁的这片药田,“这些药都是你的?” 这一株株的灵草。 不知道能做成多少丹药。 “嗯。”他向来理所应当的语气,江云渡已渐渐习惯。 沈苍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抬手按在胸口,咳了两声。 江云渡蹙眉。 他察觉到沈苍气血不稳,但隐隐约约,见状才确认。 “你受伤了?”他敛眸片刻,“方才斗法的是你?” “没错。”沈苍抬手搭在他的肩上,似乎体力不支。 江云渡扫过他的手,蹙眉愈深,却没动作。 在这里,只有江叶青,没有江云渡。 沈苍说:“你这里的药,借我几株用用?炼丹疗伤。” 江云渡说:“随你。” 几株灵草罢了,对他的修炼可有可无。 沈苍挑起唇角:“我就知道,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不会因为异地就变淡。” 天长地久? 江云渡微微侧过脸,就看到他近在眼前的眉目。 这份天真,沈苍不知道能维系多久。 周围。 看着两人勾着肩搭着背在苗圃里闲聊,众人瞪着眼睛,难以理解。 怎么会这样? 上啊! 打啊! 姓江的,拿出你之前打杀人的残暴样子来啊??! 10、第 10 章 沈苍在药田里挨个使用鉴定术。 眼熟的、不眼熟的药草被鉴定出来,名字后都跟着相同的两个字——损毁。 也就是说,不能被制成丹药卖灵石。 沈苍一路走到角落,才勉强找到几株没被江云渡荼毒的完整草药。 但杯水车薪。 原以为多采点药回去,经验的问题就得到解决,现在看来还是高兴得太早。 “你用这些草药干什么了?”沈苍选择采集,聊胜于无,顺便问了一句。 灵植好端端种在这里,总不能是自杀。 刚才在这里的只有江云渡,那个灵气蒲团就很有嫌疑。 “修炼。”江云渡道。 沈苍暗自摇头。 太奢侈了。 一次修炼就废了一片药园。败家子啊。 “沈苍?” 听到不远处有人叫他的名字,沈苍抬眼。 对面刚落地的五六个清连宗内门弟子先是惊疑不定,此时见到他的正脸,其中一人怒声道:“果真是你!” 一直待在原地的弟子们满是茫然。 “沈苍是谁?” 有人不情愿地解释:“崇光宗的,刚才胜了孔航……” 这句话不费吹灰之力在人群中激起群愤。 崇光宗的。 很好理解,几百年的手下败将而已。 胜了孔航? 在清连宗的地盘上,胜了清连宗的内门弟子? 弟子们望向沈苍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敌意。 最先认出沈苍的弟子走上前来,祭出法宝:“沈苍,你可敢与我一战!” 本来是来药园找点灵草,没想到却在这里遇到沈苍,正好一雪前耻! 沈苍鉴定过去。 三个问号,代表超出十级。 经过刚才的实验,有功法的震慑压制和强力加成,他现在对付五十级以内,应该没有问题。这个五十级,目前限定沈家和清连宗。 不过已经实验过,这些无谓的挑战对他就不太具备价值。 如果一定要打。 沈苍说:“跟你一战,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举剑的弟子愣了愣:“好处?” “是啊。”沈苍提点他,“你来挑战我,却不带点东西过来孝敬,好意思吗?” 这句话一出,周围敌意的视线立刻变成愤怒的叫骂。 “果然是崇光宗的穷酸,简直厚颜无耻!” “不知天高地厚的井底之蛙,你以为胜了孔航就天下无敌了吗!” 他们声音实在太大,沈苍想听不到就不行。 “那这样吧,就来定一个彩头。”沈苍说,“谁赢了谁拿,怎么样?” 开了房顶再开窗,叫骂声渐渐消停。 弟子们交头接耳,勉强觉得合理。 毕竟清连宗和崇光宗万年长约,比试也是有彩头的。 可对沈苍,他们万万没有好脸色。 来挑战的弟子冷声说:“你想要什么?” 沈苍道:“结金丹的丹方。” 这个答案是他考虑后的结果。 毕竟经验丹总是靠买也不是办法,他还是需要一个长期且稳定的来源。 有了丹方,只赚买灵草的钱,压力就少多了。 “丹方?”弟子皱眉。 他是剑修,不是丹修,手里根本没有丹方。 但在药园,最不缺的就是丹修。 “俞师兄莫怕,跟他赌就是了,需要什么丹方,我这里都有!” “就是!俞师兄,丹方我们这里多得是,你就给他点颜色瞧瞧!” 沈苍轻咳一声:“怎么样,商量好了吗?” 被称作俞师兄的弟子走上前,一锤定音:“好,就这么办!” 为了一个彩头磨磨蹭蹭,他已经有点烦了。 现在万事俱备,他只想在沈苍身上找回清连宗的颜面。 “这里不方便,到园外来!” “没问题。”沈苍说完,转眼才看到江云渡。 江云渡淡淡道:“你伤势未愈,不宜出手。” 沈苍笑眼看他:“担心我?” 江云渡蹙眉。 沈苍说:“我有分寸,放心吧。” 和孔航比试的那一场,他确实受了伤,是为了测验数据吃的伤害。 不比游戏里的技能,法术打在身上是很真实的痛楚,只是用过血瓶之后,痛感自动消失,他一时忘了血条还没满,至今没去补充。 这一点,就没必要刻意解释了。 话落,他继续走到苗圃外。 刚一站定,他的对手已经攻来。 水平要比孔航高出不少,怪不得信心满满。 不过这些技能不再新鲜,这一次,沈苍没有留手。 “俞师兄打败他!” 旁观的弟子们看到俞师兄冲了上去,还在助威,就发现他只和沈苍缠斗短暂的片刻,就瞬间落入下风。 他一直没能翻盘。 周围霎时陷入一阵揪心的安静。 沈苍已经找出打过交道的修真者的通病。 分明是法师,走位意识却很薄弱,自身防御倒是不会疏忽,但在他近身之后,攻击的准头大幅度下降,攻击的节奏也杂乱无章,听声辨位的能力较低,对视野的依赖度同比偏高,而且适应战斗变奏的能力极差,显然极度缺少战斗经验,做个站桩炮台很合格,一对一比试起来,缺点太多。 没多久,战斗结束。 俞师兄一张脸红得发紫,站在原地自我拉扯良久,才拎着剑闷头走了。 第一张丹方到手,沈苍没去管他。 30级经验丹,正是目前最需要的一种。 “还有人要来吗?”直接使用了丹修愤愤甩来的丹方,沈苍主动邀请。 30级往上还有40级、50级,他对丹方的需求量很大,崇光宗没有这些东西,他只能靠自己。 可周围没人应声。 刚才的局面大家都看在眼里。 即便是内门弟子,俞子诚也是同龄中稳居上游的高手,连俞子诚都输了,他们更不在话下。 最重要的是,当着这么多人,输了比试事小,丢了面子事大。 沈苍说:“对付像我这样的穷酸,只需要一张结丹升元婴的丹方就够了。” 说完他顿了顿,“还是说,你们打了一把就怕了,不能吧?” 他一开口,弟子们实在忍不住怒火。 “你以为你是谁,我们怎么可能会怕!” “要不是其他师兄师姐都不在这里,哪还轮得到你在这里耀武扬威!” 他们说着,一个长相沉毅的年轻女子从头顶云中飞身而下。 “我来。” 弟子们惊呼。 “红云师姐!” 沈红云直直看着沈苍,脸上全然没有之前两人的轻视。 她抱拳行礼:“沈红云,领教阁下高招!” 姓沈? 沈苍看向她。 来的时候,太玄真人为他科普过清连宗的结构。 清连宗弟子分为内门与外门。 外门暂且不提,其中内门又分为两种,沈姓弟子,与外姓弟子。 和凡间沈家一样,清连宗的主事人绝大部分姓沈,例外极少,所以对自家人,配置总是最好的,导致沈姓弟子在宗门普遍修为更高。 沈苍注意到对面弟子脸上对沈红云的尊崇。 看得出来,她不仅姓沈,身份估计也不太一般。 沈红云抬手:“请。” 沈苍也笑了笑:“请。” 下一秒。 “砰”声巨响在两人之间骤然迸开! 沈苍的神情也微有认真。 和接连两个外姓弟子不同,沈红云的攻击更绵密,防守更严谨。 面对他的反击,也进退有序,并不追求一时得失,只是谨慎地和他互换攻防,耐心磨血。 沈苍几次险些被她击中,不由感慨。 这种大宗门里,果然还是有高手的。 只是,沈红云的水平即便比刚才那两个高出一个档次,也依旧不是他的对手。 战斗很快结束。 见沈红云竟然也输了比试,人群中爆出一阵懊恼的叹息。 但更多是对沈苍的探究。 连胜两局还有可能是运气,三局全胜,连沈红云都败在他剑下,就容不得他们再心存偏见了。 “丹方。” 沈红云掐诀调息片刻,向身后伸手,拿着丹方走到沈苍面前,表情没什么变化,“弟子们多有得罪,还请沈师兄不要放在心上。” 沈苍笑道:“好说。” 他目送沈红云转身指挥众弟子解散,回身时,看到江云渡又盘膝坐在苗圃上打坐修炼,想了想,没再过去。 今天这一趟的收获不小,江云渡不想被打扰,他正好先去筹集结金丹的材料。 御剑远去的破空声转瞬不见,江云渡缓缓睁眼。 他不会记错。 初入乱云堆,沈苍经历过筑基雷劫。 短短功夫,元婴七层的修者也败在沈苍手下。 是和他同样的身外化身,还是另有缘由。 看着空中的那道渐渐消失的背影,江云渡眸底黑沉。 这个沈苍身上,一定还藏有秘密。 — “见过掌门,见过各位长老。爷爷。”沈红云对殿内众人行礼。 青华真人摆手,直截了当:“怎么样?” 沈红云如实道:“大败。” 殿内众人不由惊讶。 “竟连红云也败了,这沈苍有如此厉害?” 青华真人却脸色阴沉。 原本必胜之局,如今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搅出变数。 大殿上首也传来问话。 “此子与静霖相比如何?” 沈红云恭敬回答:“回掌门,沈苍招数层出不穷,身法飘忽不定,弟子应接不暇,并看不出他的全部水平,不敢断言与大哥比较。还有,弟子在沈苍面前,修为难以发挥完全,问了俞子诚与孔航,他二人也有同感。” “有这种事?”掌门和身旁几人对视一眼。 青华真人这才想起来:“崇光宗见到沈苍时,我看不穿他的修为。” 掌门的惊讶终于有了几分慎重:“连你也看不穿?听说他来自凡间,莫非……” 他捋须的手停在尾端,相同的猜测出现在场内除沈红云外的所有人心里。 “他姓沈,极有可能!”青华真人喜出望外,“若他身怀乾元卷,必要让他交出来!” “青华。”掌门皱眉。 青华真人喜色微僵,才记起收敛。 掌门示意沈红云退下,才道:“此次大比索要崇光宗震雷卷,已违背先祖明训,若真败于沈苍手下,便是先祖训示,天意如此。” 青华真人满心不甘:“可修真界历来——” “青华,你已魔障。”掌门打断他,“何况首卷乾元,万年来即便先祖也不能参悟,莫再强求。” “师兄有所不知!”青华真人急急起身,“沈家已有拓印之法,凡人可习得乾元卷五分功力,难道我等师兄弟,连凡间凡人也不如吗!” 这句话一出,其余众人也隐隐意动。 掌门却一怔。 他看向青华真人:“此事,你如何得知?” 青华真人心头一紧! 他转回身,缓步到座位前,目光微转,再转过脸,表情堪堪平静。 “我昨日遇到一个沈家人,看他落魄,所以带他回宗,让他在外门先行历练。这件事,自然也是从他口中得知。” 掌门看着他。 青华真人双手被袖袍遮掩,缓缓收拢:“师兄难道不信我?” 掌门收回视线:“涉及功法,乃修者大忌,沈苍既是沈家人,便是清连宗同门,不可失礼。” 青华真人面露不满:“师兄,这可是清连宗崛起的好时机啊!” 他扫一眼周围。 有几人起身附和。 “是啊掌门,魔界退军后,修真界元气大伤,才被碧云天这等邪魔歪道压上一头,若清连宗此时握有三卷秘法,实力大增,何愁四宗不听号令?” 掌门抬手:“我意已决,无需多言。” 青华真人还要说话,他的影子已在上首缓缓消散。 长老们转向青华真人,后者也无影无踪。 — “砰!” 青华真人还未落地,洞府里的巨石先狠狠四分五裂! “好大的火气。” 青华真人转身。 在他对面,一条赤黑的虚影从洞府缝隙中游出,在地面渐渐汇成一个人形模样。 低沉古怪的声音从黑影里发出,青华真人却司空见惯,毫无诧异。 他只是面带怒色:“又臭又硬的老顽固,他懂得什么沈家,什么先祖!一个外姓罢了,若不是当初我爹昏了头把掌门之位传给他,他在清连宗算什么东西!” 黑影笑了两声:“别急,待你助我成就大业,别说掌门之位,修真界尽听你的。” 青华真人才长吐一口浊气。 他看向黑影,眼神质疑:“一千年了,这句话还是你的说辞,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黑影道:“快了。近在眼前。” 闻言,一股提前到来的快意涤荡青华真人心底的烦躁:“那就好。” 黑影在空气中扭曲着:“你今日来找我,不单纯只为发泄吧?” “自然瞒不过你。” 青华真人换上一副笑脸。 他冷笑着:“我要你帮我对付一个人。” — 两日后。 清阳峰。 比试将近。 沈苍这两天在坊市里收罗了不少结金丹的灵草。 可惜大批量的灵草都被各个宗门垄断,能捡漏的机会少之又少,好在比直接买丹药还是物美价廉,让他一连升了六级。 以39级对付49级,比之前轻松很多。 出发的时候,沈苍在门口看到一张纸条。 “小心,青华真人问了许多关于你的事” 署名是一片墨点,大概是写了又涂上。 这样的人,只能是沈濯。 沈苍往门外看了看,笑道:“谢谢。” 没人回应。 刚巧走来的上官楚疑惑地问:“师兄在谢什么?” “没什么。”沈苍说,“走吧。” 他带着上官楚御剑追上向固等人的飞毯,往清连宗主峰——清水峰飞去。 上官楚远远看到练武场上密密麻麻的人影,咋舌道:“人好多……” 太玄真人看了沈苍一眼。 由于先前沈苍三败清连宗弟子,关注这场大比的人,要比往年更多。 沈苍没有在意。 现场观众而已,决赛场馆动辄几万人,动静比这激烈。 落地后,上官楚忽然拽了拽沈苍的袖子。 “师兄,快看,江师兄在那边!” 沈苍隔着人群望过去。 不得不说,上官楚的眼神很好,这样的人山人海里,也能找到坐在高台上被挡住的江云渡。 不过这两天忙着买药升级,的确没来得及联络感情。 现在有机会,还是去弥补一下。 想拿到清连宗的坎水卷,他总得把内应稳住。 上官楚亦步亦趋跟着沈苍走到江云渡面前。 “江师兄!”他打完招呼,就躲到沈苍身后。 “嗯。”江云渡没有睁眼。 “又在修炼?”沈苍说着,走到他身旁坐下,“让个位置给我。” 江云渡被他挤得微侧过身,掐诀的手紧了一瞬,才蹙眉收势。 上官楚眼巴巴地盯着。 他是不敢这么对江云渡的。只消一个眼神,他就想跑了。 “来看我?” 修炼不成,江云渡道:“算是。” 这场比试,沈苍的对手是清连宗年轻一辈天资卓绝的沈静霖,若沈苍全力出手,或可看出端倪。 沈苍看着他坐正,忽然记起什么。 江云渡两次见面都在修炼,显然对修为很看重。 “等我这边结束,带你去个好地方。”沈苍说。 “好地方?”上官楚忍不住好奇,“师兄,是什么好地方?” 沈苍稍加敷衍:“大人的事,小孩不要插嘴。” 上官楚:“……” 江云渡也转眼看他:“什么地方?” “先保密。”两人坐一个位置太挤,沈苍顺势抬手揽在江云渡肩颈,对他笑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 上官楚:“…………” 师兄。 我还在这呢。 区别对待等我离开不可以吗??? 11、第 11 章 比试的钟声响起,沈苍起身。 另一侧,一个长身鹤立的男子也从高台飞身而下。 “静霖。”青华真人喊住他。 沈静霖回身:“爷爷?” 青华真人走到他身旁,叮嘱道:“这个沈苍诡计多端,你一定要小心。” 沈静霖笑意温和:“孙儿明白。” 青华真人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把长剑:“拿去用吧。” 沈静霖有些迟疑。 青华真人道:“此次大比事关清连宗颜面,不可轻敌。” 沈静霖这才接过:“爷爷教训的是,孙儿定当全力以赴。” 青华真人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看着沈静霖离开,他刚转头,对上掌门的视线,脸上的笑容不自然了片刻,才到一旁坐下。 掌门已走到台前。 练武场中央,有一个十余米见方的石台。 等比试的两人入场后,掌门掐诀往前点了点,石台四角轻轻嗑响,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无色灵气罩缓缓向上延展,慢慢拢合,仿佛倒扣的巨碗笼罩台面,阻隔了内外的灵力气息。 沈静霖站在石台右侧,细细打量着沈苍。 今日之前,已有不少人前来找过他,话里话外都和这个崇光宗弟子有关。 在他们口中,沈苍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总之令人见之生厌。 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沈苍举止确有些散漫,却并不无礼,比起他见惯的名门子弟,反而多出几分潇洒随意。这是一个不受约束的人,是他不曾见过的模样。 沈静霖往前一步,温声道:“沈静霖,请指教。” 他话音落下,与主人截然相反的锐利剑气锵声出鞘! 灵气罩内,他飞身而起,背后泛着寒气的冰锥铺天盖地,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砸向地面,钉出急响! 紧接着,水龙卷的咆哮响起,和冰锥两相夹击,不给沈苍落脚的余地。 他的灵剑还在伺机游走,等着沈苍的破绽。 “师兄好样的!” “让他尝尝厉害!” 上来就掌握主动,台下观战弟子们的叫好声轰然炸开! 但所有的杂音都被灵气隔绝。 沈苍躲闪着源源不断的攻击,向覆盖范围外移动。 沈静霖的长剑立刻察觉,俯冲刺来! 沈苍抬眼看他,眸光微亮。 这个沈静霖看起来温和无害,没想到打起架来这么勇猛,只一个起手,就能看出意识很不错。 沈静霖也低下头。 看到他脸上隐约的浅浅笑意,不由意外。 深陷困境,不急着解脱,反而这样轻松自如。 有后招吗?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下一刻。 沈苍迎着他的□□术,直直冲了上来。 沈静霖皱眉。 这样鲁莽破招,难道是他看走了眼? 但他没有收手。 比武场上,没有相让一说,就让沈苍试一试鲁莽的代价吧。 沈静霖抽身飞退,拉开距离,雨水簌簌而下,紫电在半空的阴云旋涡中蓄势待发! 浩瀚威压在头顶盘旋。 呐喊的弟子们也不由地在这样的攻势中变得安静。 他们在陡然暗下来的空中艰难搜寻着沈苍的身影。 在密集强悍的法术轰击下,他还在躲避,然而每一次看起来都险之又险,仿佛只是侥幸。 “这下看沈苍还怎么狂妄!” “崇光宗等着吧,你们想赢,再等八万年吧!” 有一个人,却没有参与到这场提前的庆祝中去。 孔航独自站在角落里,脸上满是紧张。 这场比试,即便旁观,也实在太过熟悉。 因为之前他和沈苍的那一场,就有类似的过程。 他回去后仔细想过。 沈苍一开始只守不攻,只为了解他的习惯,才会一味的躲闪,之后把他全部摸透,等待他的就是无可抵挡的狂风骤雨。 如今也是一样。 静霖师兄看似稳占上风,却很少真正伤到沈苍。 沈苍看似躲得狼狈,实则举重若轻。以这几天他观察到的这家伙的性格,说不定只是懒得多动弹。 可这些话,他不好当众说出来。 一是不想长他人志气,二也是羞于拿自己与静霖师兄相提并论。他输得一塌糊涂,不代表静霖师兄也是如此。 忽然,人群里响起一声惊呼! 孔航连忙看过去。 沈苍动了! 就在头顶闪电劈下的瞬间,他借这道炫目紫光的掩护眨眼上前! 孔航攥着拳。 沈苍对时机的把握总是这样精准。 “师兄小心身后!” 有人这样提醒。 但灵气罩内的沈静霖无从听见。 眼睁睁看着沈静霖如同牵线木偶一般在沈苍剑下挣脱不出,沉重的沉默在清连宗的弟子之间蔓延。 “好!” “师兄好厉害!!” 孔航怒目而视,发现是崇光宗的弟子在叫嚣,心底焦躁更甚。 他屏息看着石台上的拼斗。 终于,看到沈静霖和沈苍拼抢一剑,借力飞退,离开沈苍的掌控范围,他长长松了一口气。 不愧是静霖师兄! 他也终于和同门一起欢呼起来。 灵气罩内。 被隔绝的嘈杂传不进石台,沈苍只抽时间看了一眼状态。 血条黑了,每秒持续掉血。 他挑眉看向沈静霖:“你用毒?” 以对方的操作,毒素只是锦上添花,但他们之间的比试点到为止,沾毒没有意义。 沈静霖一怔,摇头:“不用。” 他不承认,沈苍也没追问,只轻笑一声,用了一粒解毒丹。 状态没有清除。 沈苍没来得及检查,对面的攻击又到了。 他起先没有在意,但渐渐的,负面状态开始叠加。 减速、眩晕。 不止抹了普通毒素? 沈苍看向沈静霖。 只是一场比试,他不认为有必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不过他的等级本来就是弱势,现在还往上叠负面,必须速战速决。 沈静霖也很快察觉到变化。 沈苍用出的法诀愈发迅猛,本人的速度却一减再减。 他原本分心想着刚才的话,不得已也随之专注起来。 旁观众人只觉得灵气罩内鏖战正酣,看得半是痛快,半是复杂。 本以为沈静霖随便出手便能定胜负,如今却打得如此激烈,让他们之前的轻视都成了笑话。 好在这场斗法精彩绝伦,没有给众人太多闲暇去胡思乱想。 崇光宗那边也是一样。 上官楚站在台下,握拳举过头顶挥舞,奋力为沈苍助威。 蓦地,余光看到江云渡从座位上起身,他吓得脚下一软,赶紧收手挪到相反方向,才问:“江师兄,怎么啦?” 江云渡不语。 他负手看着灵气罩内的两人。 这场比试,已让他看出沈苍并非是他所识任何人的身外化身。这样的身手,倘若见过,他不会忘。 如今有了结果,他本该离开,但既然过半,看完再走不迟。 此时沈静霖已有颓势,不在他意料之外。 沈苍的状态却不正常。 他和沈苍在乱云堆联手对付过不少妖兽,那时沈苍展露的身法就不止如此,何况今日。 江云渡摩挲着掌中玉石。 里面出了变故。 在场熟悉沈苍的人毕竟不多,即便紧紧盯着石台的崇光宗众人,也看不出丝毫内情。 直到天上突然两团阴云同时汇聚。 沈苍和沈静霖同时召出雷系法术。 惊天动地的紫光轰个不停,很快炸碎了灵气罩,落在石台边缘,激起尘石飞扬! 弟子们赶紧避退,再抬头时,尘雾间只剩一道身影立在场中。 众人着急地试图分辨站到最后的人究竟是谁。 青华真人脸色沉沉,直接挥袖吹散雾气。 石台上的场景变得清晰可见。 石台下,喧闹变成一片死寂。 沈静霖输了。 这是他们不曾设想的结果。 “怎么可能……” 这句喃喃细语几乎是清连宗所有人的心声。 只有崇光宗的小小角落,在短暂的震惊后变得狂喜。 “赢了!”上官楚喊得最响亮,“哈哈哈师兄赢了!!” 清连宗弟子听得心有怒气。 可事实如此,他们也找不出话辩驳,只能咬牙忍受。 在种种投来的眼神里,沈苍径自走向单膝跪地的沈静霖:“解药。” 他的功法加成雷属性技能足足六倍,为了公平,他一直没用,不过沈静霖先出阴招,他当然奉陪。 沈静霖咳了一声,唇边有血迹蜿蜒而下:“什么解药?” 胜负已分,再装傻也是徒劳。 沈苍道:“你在我身上下的毒,解药给我。” 没了灵气罩,他的声音传到台下,引起一片哗然。 “你休要血口喷人,静霖师兄怎么会下毒!” 沈静霖这才明白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微微皱眉:“我没有下毒。” 沈苍正要开口,忽然一阵心悸。 他皱眉按在胸口,拄剑缓解片刻。 沈静霖下意识上前一步,抬手去扶—— 一道耀眼红光刹那赶到,横亘在两人之间。 江云渡看向沈苍。 一贯随心所欲的这张脸,不该是这么苍白。 沈静霖说:“你——” 江云渡目光微转。 对上这双黑眸,沈静霖不由地握紧剑柄。 这个人,只是这样看过来,已让他危机丛生,仿佛被凶兽紧紧盯上,有种难以逃脱的战栗。 所幸,对方很快收回视线。 “别动。”江云渡抬手按在沈苍腕间。 台上清连宗和崇光宗的掌门长老也齐齐飞身过来。 “怎么了?”青华真人先声夺人。 他看着江云渡给沈苍诊脉,心中暗暗不屑。 一个外姓弟子,怎么可能发现什么。 他让沈静霖用的这把剑,沾染了那个人亲自施展的魔气,极难被察觉,只需一丝一缕,便会让沈苍浑噩不自知,最终成为一个只会听令行事的傀儡。 虽然这么做会对记忆有所损害,可他只需要沈苍的功法还能运转,至于凡间的记忆,对他没有用处。 若被认出这是魔气缠身的症状,也能以此责问掌门失察之罪,当着众弟子的面抹杀他的威信。 加上乾元卷,一箭三雕! 可惜到手的震雷卷还是丢了。 青华真人眼底划过一抹阴郁,又问:“沈苍说的中毒是什么意思?” 沈静霖心知自己没有下毒,可沈苍的异状就在眼前,他握着剑柄的手又紧了紧:“听江师弟怎么说吧。” 江云渡的声音恰时响起。 “魔气。” 青华真人眉峰一颤。 “什么?!”周围的难以置信不约而同。 青华真人隐隐不安,强定下心,按计划道:“清连宗怎么可能会有魔气,若是有,你以为掌门师兄会不知吗!” 掌门雪白的眉紧紧皱着。 沈苍只问:“怎么回事?” “等一等。”江云渡在场中扫视一圈,目光落在沈静霖手中佩剑,抬手,五指微合,沈静霖的剑已脱手,落入他的掌心。 沈静霖被这力道带得往前踉跄一步。 慢一步赶到的弟子见状,纷纷恼怒:“你干什么!” “无碍。”沈静霖温和的脸上此时尽是凝重,他伸手拦住弟子,“江师弟,是我的剑有问题吗?” 江云渡垂眸看过,手腕翻转,托起长剑送到掌门面前。 掌门立刻抓起剑柄,右手掐诀不停。 很快,一缕黑气从剑身溢出。 沈静霖抿着泛白的嘴唇,又看向沈苍。 原来沈苍没有说错,他下了“毒”,不论有意还是无心,沈苍被魔气染身,都是他害的。 “静霖,你的剑从何而来!”掌门厉声问。 “师兄,这是我的剑。”青华真人咬牙站了出来,“我不知道这剑染了魔气,否则绝不会让静霖用它,静霖可是我的至亲血脉!” 闻言,掌门面容肃穆:“魔气混入小仙境,你我浑然不知,绝不能再令其如此发展下去。” 青华真人心里油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的预感随即成真。 “传令下去,即日起,清连宗恢复与小洞天的往来,务必查出所有魔气源头,及时肃清!” 青华真人背在袖袍里的拳含怒颤抖。 他好不容易才劝服其他长老向掌门施压,换来清连宗的置身事外,今日掌门旧事重提,根本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二十年的苦苦经营即将毁于一旦,想到那个人不仅会因此延后恢复的期限,他的怒火…… 青华真人闭了闭眼,发狠地看向沈苍。 付出了这么多,这小子身上的乾元卷,他非到手不可! “师兄,既然是我的剑出了问题,这个麻烦就让我来解决吧。”青华真人说,“让沈苍留在清连宗,我一定将他身上的魔气驱除。” “免了!”冲虚真人立刻上前,“我崇光宗的弟子,用不着你假惺惺!” 他身后,太玄真人已经出手护住沈苍丹田。 沈静霖尽管受伤,还是坚持推开弟子搀扶的手,上前一步,行礼道:“此事因我而起,希望二位真人能给我一个弥补沈苍的机会。” 上官楚气道:“你把我师兄害成这样,还想怎么样!” 沈静霖坚定地说:“从今日起,沈苍身上的魔气一日不除,我便给他做一日的仆役。端茶倒水,随时伺候。” 上官楚惊住,后退一步,低声问沈苍:“师兄,你觉得怎么样?” 沈苍失笑:“不怎么样。” 他对沈静霖说,“既然你不是故意的,这件事就算了。” 太玄真人出手之后,他的负面状态消解了不少,即便没有太玄真人,也只是解决起来稍微麻烦一些。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大张旗鼓。 “不可。”见沈苍这样知情达理,沈静霖愈发愧疚,“魔气不除,我心难安。” “师兄,就让他伺候你!反正是他自愿的……”上官楚在一旁撺掇。 “就是啊!”向固在内的四个弟子也凑过来。 江云渡松开按在沈苍腕上的手,看着沈苍被人群包围,嘘寒问暖。 方才,也许不需要他出手。 冲虚真人正欲和青华真人继续嘴仗,不经意看到江云渡转身离开,见对方没有开口,他也没出声留人。 江云渡已经踏剑回了内门弟子的清灵峰。 回到卧房,一个人影闪身而入。 隔绝灵识查探的灵气罩挥洒而下。 “主子!”冯桓单膝跪地,双手奉上卷宗,“五千年前的记载残缺不全,各宗也对魔军讳莫如深,属下能找到的古籍只有这些。” “嗯。” “还有主子交代去查的沈苍。”冯桓再抬手奉上。这次的资料只有寥寥几页纸。 江云渡把卷宗放下,接过翻了两页。 从资料上看,除了试炼前学了沈家无人能参悟的祖传功法,沈苍从小到大,一事无成。 从没有修为,到如今,沈苍的倚仗的难道只有这卷功法。 冯桓静静等待。 但见江云渡翻完仍然没有开口,他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属下……有一事不明,请主子指点迷津。” “讲。” 冯桓惴惴发问:“灵机真人为主子卜算出的情劫与清连宗有关,主子为何不索性避开,让属下代主子在此寻等命定之人。待找到绝情丹给那人吞服,可保主子万事无忧。” 让他心跳加速的沉默停留片刻。 头顶有熟悉的淡淡声音传来。 “你以为,我会败。” 冯桓大惊,双膝点地:“属下不敢!” 他的确认为主子留在清连宗十分冒险。 但听到主子把“可能动情”称之为“败”,他不敢再问。 冯桓斗胆看了看江云渡。 主子还在翻阅沈苍的生平,并未在意,让他松了口气。 情劫的玄机,关键就在情之一字。 主子平生从未动情,也不屑动情,这一次,希望同样没有意外…… 冯桓暗叹,悄然退去。 桌上。 烛光摇曳,照着一室寂静。 良久,江云渡掌中无风自燃,将几张纸化为灰烬。 沈苍并非清连宗弟子。 何况如今沈苍有师友在侧,日后与他的交集应当无多。 江云渡转身走向聚灵阵,还没坐下,门外传来三声敲门。 “睡了没有。” 沈苍? 江云渡往前一步,已到门前。 木门打开,那双含笑的熟悉眉眼又望过来。 “走了怎么不告诉我。”沈苍抱臂倚在门边,“让我好找。” 江云渡看着他:“为什么找我?” 沈苍笑道:“当然是为了给你的承诺。带你去个好地方。” 其实不是。 实在是崇光宗和清连宗的宿怨太深,为了他留不留在清连宗养伤吵到现在,他赶紧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不过也正好,总算有地方落脚。 “承诺?” 江云渡看着沈苍仍旧微白的脸。 伤势未愈,却不去疗伤,而先来兑现一个可有可无的承诺。 实在傻得过分。 12、第 12 章 沈苍没再和江云渡多说,话落已经踏到剑上:“跟我来。” 江云渡不认为他口中的“好地方”有什么特殊,但还没开口,就被他拉到身前。 “伤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动作怎么这么慢。”沈苍扣住江云渡手腕,御剑而起。 江云渡垂眸扫过。 放在以前,这只手不曾沾身,就该斩断。 “看什么?” 江云渡转而道:“你要去哪?” “你马上就知道。” 剑光从天际掠过,稀松平常,没引起任何注意。 到清阳峰顶,沈苍俯身下降。 “到了。” 还未落地,江云渡已经有所察觉。 他转向沈苍。 “怎么?”沈苍说。 江云渡收回视线,摆手挥出的风声拂开周围草丛。 断枝碎叶在半空飞扬。 就在草雨之下,汩汩涌出的灵气凝成实质,如同雾气流动,无声无息。 果然是灵力泉眼。 江云渡再看向沈苍。 灵力泉眼汇聚的灵气有限,吸收的每一分都需要年限温养,无数修真者不惜反目,只为独占,沈苍却随意暴露出来。 沈苍斜倚在树旁,笑道:“怎么样,我说过你会喜欢。” 江云渡顿了顿,才问:“你知道这是什么?” 沈苍反问:“这不是灵力泉眼?” 他的语气向来这样理所当然。 但既然知道,又怎会把这一份天材地宝轻易拱手让人。 “为何不是沈静霖,他会帮你良多。” 沈苍无奈:“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 江云渡直直盯着他的双眼:“那便回答我的问题。” “我跟沈静霖又不熟,为什么要送给他?” 沈苍走到泉眼旁,信口解释,“你是我的朋友,你喜欢修炼,这个灵力泉眼很适合你,所以我送给你。朋友之间送个礼物,不是天经地义?” “你我交情还未够。”江云渡说。 即便是他,灵力泉眼也是第一次见到,足以说明它的珍贵。他与沈苍认识不过几日,姑且谈不上交情。 沈苍转身看他:“你这么说,也太让我伤心了。” 江云渡淡声道:“难道不是?” 确实是。 沈苍略微头疼。 可惜内应不是上官楚,这个实在很难搞。 “当然不是。”他看向江云渡,“你和我都出自凡间,从进试炼开始,也只有你和我,自始至终没有分开,我们一起从毒雾里生还走散,却又因为巧合重聚,从那时起,我就把你当成朋友,何况如果不是因为你,或许我也没有机会来到修真界,见识到现在见识的一切。” 江云渡缓缓把玩着手里的珠串,深沉的眸光漆黑无波,似乎听而不闻。 沈苍说:“最重要的是,我们在秘境里并肩作战,你是我遇过配合最默契的队友。” 这句话是真的。 可能也有不是键盘操作的原因,但和江云渡的配合,是他有史以来最轻松的战斗。不需要开口,对方已经知道他的意图,这种快乐不是每个人都有。 这一点,江云渡难得也有同感。 这也是他关注沈苍的原因之一。 “只是没想到,我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而在你眼里,我连朋友都不是。” 江云渡的手倏然停住。 他转眸,正对上沈苍的眼。 出乎意料。 沈苍的脸上没有分毫指责。 “不过这个灵力泉眼也是我偶然发现,你不需要有负担,用就是了。”沈苍只说,“放心,这里不会被人发现。” 江云渡不置可否。 天下机缘皆是偶然发现,这样天真的想法,并不适宜弱肉强食的修真界。 “除你以外,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闻言,江云渡眸光微动。 他也只问:“你呢?” 沈苍说:“你不想被打扰,我不会再来。” 江云渡稍稍蹙眉:“我并非这个意思。” 灵力泉眼是沈苍的机缘,没有让他独占的道理。 再者,经过刚才的对话,沈苍还愿意分享已然让他意外。 “我知道。”沈苍笑了笑,“如果你不想把我当朋友,就把这当成是感谢吧。在我心里,你还是帮了我很多。” 江云渡还没开口,就见他忽然捂胸低咳一声。 魔气入体的后遗症。 沈苍看一眼血条。 还是黑色的,每秒掉的血量不多,生命线还很安全。 就是这种没有预兆的心悸,稍微有点烦人。 刚才清连宗和崇光宗的人吵了半天,听起来也没有切实可行的驱散方法,不知道现在商量的如何。 “你——” “我——”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沈苍挑眉。 江云渡先问:“你有话要说?” “嗯。”沈苍看一眼面板上的时间,“你在这里修炼吧,我回去看看。你刚才要说什么?” 江云渡眉心微动。 他原本打算试着帮沈苍试着驱除魔气,毕竟他如今确实需要这一方泉眼修行,但无功不受禄,他不喜欢欠下人情。 不过既然沈苍不便,他没有再提。 另寻时间罢了。 “没什么。”江云渡道,“多谢你的泉眼。” 沈苍含笑看他:“跟我没必要这么客气。” 江云渡仍然没有回应。 沈苍也不在意,转身踏剑飞回山顶。 江云渡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思忖片刻,掐诀凝出一只灵鸟,对它道:“散魔丹。” 灵鸟振了振翅,化为势如闪电的银光,霎时不见。 送出口信,江云渡在泉眼处修炼至天色渐晚。 睁眼时看到一只灵鸟正栖在身旁枝头,他收势起身,御剑回到清灵峰。 进门时,门内桌面正摆着一个玉瓶。 他看了看天色,纳过玉瓶,转身去了崇光宗所在的清阳峰。 到沈苍暂住的院子,还没进门,一阵笑声先从门内传了出来。 江云渡路过窗边,转眼看过去。 戌时将近,沈苍的卧房里还热闹非凡。 上官楚和向固正在房内追逐打闹,其余三个弟子在一旁喝彩。 太玄和冲虚真人坐在另一侧交谈。 罗汉床上,沈苍背靠扶手,单臂搭在身旁,双腿一屈一直,半坐半躺,他唇边嗪着浅淡笑意,视线落在场中,口中却在与人交谈。 江云渡还没往前。 沈静霖的身影走到床边。 他端着瓜果,显然很生疏,有些手忙脚乱,倒茶的水溅到沈苍劲装下摆,被沈苍随手撩开,露出月白色的锦缎长裤。 他总是过分随性。 江云渡看着沈苍脸上的笑容。 说什么不熟,又说什么朋友。 在这里过得如此逍遥自在,恐怕如鱼得水。 — “好了。”沈苍抬手接过沈静霖好不容易斟的半碗茶,“别忙了。” 沈静霖满脸愧疚:“实在抱歉,我会慢慢学会的。” 沈苍笑道:“你还真打算伺候我饮食起居?还是饶了我吧。” 他正说着—— “砰!” 房门忽然开了。 沈苍抬眼看过去。 一个利剑般的凛冽身影负手立在大开的门外。 上官楚一个急停。 “江师兄!” 江云渡并不进门,随手把玉瓶扔向沈苍。 沈苍抬手去接,玉瓶却避开他的手掌,摔在他的肩上。 还真有点疼。 “早晚各一粒。” 沈苍再抬眼,人影已经不见。 上官楚长吐一口气,才敢奇怪:“江师兄怎么来去匆匆的?” 沈苍看一眼手里的玉瓶,忽然起身。 “师兄,那是——”上官楚只觉身旁一阵风掠过,沈苍御剑离开,他的话才说完,“什么……” 沈苍已经追到江云渡身边。 “这是什么药?” 江云渡道:“散魔丹。” 沈苍从名字推测:“能治魔气入体?” 江云渡道:“不可根治。” 他一直不肯回头,沈苍索性到他剑上:“怎么不帮我根治?” 江云渡蹙眉:“下去。” 话音落下,他忽有所感,双眼如电,转向脚下。 长剑兀地停住。 沈苍险些没有站稳,往前撞了江云渡一步,抬手按在他左肩固定:“你来真的?” 江云渡意简言赅:“有人。” 除了沈苍这个例外,大乘期下,无人躲得开他的神识探查。 沈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他们还在清阳峰,脚下是人迹罕至的古树林,在月光下漆黑一片,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但江云渡不可能无的放矢。 沈苍问:“什么人?” 江云渡道:“过去看看。” 话落俯身向下,疾速追向树林中的可疑气息。 他全力御剑,沈苍才直观感受到他的速度有多快。 猎猎风声从耳边滚过,几乎瞬间,在树林间穿梭的黑衣人就暴露在两人面前。 看到他们,黑衣人没有半秒停顿,立刻折返! 见状,沈苍在江云渡身后纵跃出去,闪身疾冲,迅速拉近距离。 江云渡的落雷同时砸在黑衣人身前。 爆炸声不绝于耳。 黑衣人逼不得已,只能在狂轰乱炸中转向。 有了江云渡制造的时机,沈苍几个起跃间欺身上前,笑道:“别急着走啊,留下聊聊?” 黑衣人沉默不语,浑身上下只露出的一双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夜色的缘故,黑得异常。 沈苍鉴定过去。 三个问号。 至少50级以上。 一个疑似出窍期的修真者,天黑之后在小树林里鬼鬼祟祟,看着就不像好人。 江云渡的掩护还源源不断。 沈苍不再犹豫,直接出手。 技能,疾风缠绕! 风属性凝成的无色锁链飞速绞上黑衣人双腿,后者停滞片刻,才强行挣开,却不得不因此正面迎战。 沈苍和黑衣人交手几个回合,意外察觉到对方手段不仅老道,而且阴狠。 不仅对他,甚至对自己。 被击中也不闪不避,只求速战速决,完全的不要命的打法。 这时江云渡也赶到了。 沈苍和他对视一眼。 无需多言,两人一前一后,封死了黑衣人的退路。 意识到会在这里纠缠,黑衣人的攻击霎时疯狂起来! 沈苍拦下他的法宝。 技能,冰裂杀。 冰冻迟缓的负面状态刚上身,江云渡释放的万钧雷霆在地面轰隆炸响! 沈苍在覆盖范围外游走,把试图躲闪的黑衣人一次次打回场内。 不经意间,对上黑衣人的双眼,他不免讶然。 江云渡没有留手,即便他没有沾身,也能感受到这片雷电里的危机。 黑衣人至少被劈中四次,他看到黑衣下的躯壳都皮开肉绽,黑衣人唯一主动露出的眼周却还是平静。 没有痛感? 沈苍上前一步。 江云渡看出他的意图。 阴云漩涡里的电光霹雳酝酿,良久落下,在地面无声砸出一个牢笼。 沈苍和黑衣人近身拼剑,余光扫过,脚下变换,带着对手不动声色地靠近。 直到笼门近前。 他借技能的推力向后退开,下一刻,江云渡的剑影直直穿透黑衣人胸膛,将人钉进牢笼,动弹不得。 笼门紧合,黑衣人还在挣扎。 沈苍收回武器,捂胸咳了一声。 江云渡蹙眉看他:“你怎么样?” 沈苍摆手:“我没事。” 他走向雷笼,伸手摘了黑衣人脸上的布巾。 看清对方长相的瞬间,脑海里有久远的记忆在翻滚。 这是…… 江云渡看出他的异常:“沈苍?” 沈苍回神。 天际,各个山峰的数道光芒纷至沓来。 太玄真人和冲虚真人离得最近,最先赶到。 看到现场异状,冲虚真人诧异:“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出来时雷声消失,绕了整座山才找到这里。 稍后,清连宗的人也到了。 — 与此同时。 清灵峰主殿。 青华真人猛地睁眼。 他看向手里黑气弥漫的傀儡符,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这是他费尽心力才彻底炼化的傀儡,仅仅两个而已,今夜派出去一个,本想暗中监视沈苍,好从中找出可以下手的良机,经过此事,想必没了! 一直透过傀儡的双眼查看情况,他至今还是想不清楚,沈苍到底是如何发现了傀儡踪迹? 难道沈苍的修为,已至出窍? 绝无可能! 一个凡人罢了。料想他如今的实力,都是乾元卷之功。 那个和沈苍同出沈家的小子也说了,沈苍得到乾元卷之前,根本没有修为。 凡人尚能脱胎换骨,若是修真者…… 想到这,青华真人抓着傀儡符的手缓缓攥紧。 乾元卷! 沈苍愈是展露实力,他对这卷功法愈是渴望! 不过,接连两次失手,不能再操之过急。 青华真人从榻上起身,平复心中的怒火,往清阳峰飞身而去。 他赶到时,掌门长老都已到齐。 雷笼中的黑衣人则被掌门亲自施法锁住,不论怎么盘问,始终嘴唇紧闭。 揭了面巾,黑衣人面无表情的脸看着还很年轻,二十三岁左右,眉宇之间隐约带着抹不去的愁绪。 “跟我来。”沈苍忽然对江云渡道。 江云渡和他并肩走到黑衣人身旁,又听到他在耳边轻声说。 “叫我的名字。” 陌生的温热气息滚过耳畔,江云渡蹙眉。 沈苍看他一眼:“叫啊。大声点。” 其余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黑衣人身上,没人在意他们是否在靠近观察异状。 江云渡眉间痕迹未散。 “沈苍。” 声音照旧平淡。不过也足够被人听见。 沈苍看着黑衣人。 对方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江云渡看着他的侧脸,看出他已经找出头绪。 “傀儡术!” 另一侧,太玄真人神情凝重,“如此狠毒的手段,贫道也只在古籍见过记载。” 之所以说它狠毒,是因为傀儡术是以炼化活人为基础,以燃烧寿元为代价,强行提升修为,并将人的神识抹去,只留下听令行事的本能。 哪怕被称作魔宗的碧云天,用这样的手段被发现,也会人人喊打。毕竟没人愿意被高阶修者炼成傀儡,生不如死。 青华真人沉声说:“清连宗内竟然出现傀儡术,师兄,此事非同小可!” 清连宗掌门眉头紧皱。 先是魔气。 再是傀儡术。 一日内出现两件不该出现在清连宗中的事,让他心中隐约不安。 五千年前的动荡在场无人经历,但只在古籍中也可窥见一斑,若如今的传言属实,小洞天的魔气与魔军有关,一场浩劫该如何避免? 对于他们的讨论,沈苍全程没有参与。 直到告一段落,青华真人抓起黑衣人肩膀—— “慢着。” 青华真人眼皮一跳。 沈苍说:“人是我抓的,也该听我发落。” 青华真人转身。 他面上还有冷静:“此人在清连宗内被察觉,本该由清连宗处置。” 冲虚真人向来与他不和,冷冷道:“在你清连宗又如何,沈苍说的不错,人是他抓的,你有什么资格插手!” “你——!” “不如各退一步,此人由二宗一同看管。”掌门出来调停。 冲虚真人看向沈苍。 沈苍说:“那就放在清阳峰吧。” 青华真人心有不甘,还想再说什么。 一旁江云渡开口道:“傀儡术有无逆转之法?” 青华真人瞳孔微缩! 他看向江云渡。 “待他灵台清明,自然会说出来龙去脉。” 原来只是这个。 青华真人渐渐平复。 也是,凡间还算广大,何况十七年前的人,谅他和沈苍也不会认识。 太玄真人说:“此事还要翻阅典籍。” 青华真人心里有鬼,不好再多说什么。 掌下的黑衣人被冲虚真人接手,他冷哼一声,就飞身而去。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沈苍才转向江云渡:“谢了。” “谢我什么。” “你不是看出我认识那个傀儡吗。”沈苍笑了笑,没对他隐瞒,“那是我爹。” 准确来说,是原身的爹。 原身父母十七年前冒险来修真界为原身找药,却一去不回。原来是被扣下炼成了不人不鬼的傀儡。 沈苍借这具身体死而复生,原身最念念不忘的父母,他打算至少做点什么。 江云渡一向惜字如金,破例问出傀儡术该怎么逆转,很像是为他打掩护。 江云渡说:“方才为何不讲?” 沈苍说:“因为我不信他们。” 魔气、傀儡,都是来到清连宗才出现。 这个小仙境的名门正派,骨子里似乎存在一分腌臜。 何况两次状况都和他有关,很难说只是巧合。 江云渡又问:“你信我?” “当然。”沈苍还在想着,随口道,“当今世上,你是我最信的人。” 最? 如此轻信,难堪大用。 但江云渡看着他,最终还是一言未发。 13、第 13 章 修真界是一滩浑水。 在清连宗还没找到收集坎水卷的方法,就已经状况百出。 除了江云渡,沈苍的确再也找不出一个能信的人。 上官楚倒是知根知底,但他性格太跳脱,跟复杂的问题不适配。 加上这具傀儡原本也是江云渡先发现,不存在泄密的嫌疑。 至于他的话,江云渡信或不信,就由不得他了。 沈苍收回视线:“我要查这件事,帮我?” 这一次,江云渡没有拒绝。 即便沈苍不说,这件事他也会追查下去。 魔气不入小仙境。 可比试和傀儡身上都沾有魔力的气息。清连宗接连出事,必须查清楚。 沈苍的邀请,反而给他一个深究的借口。 “好。” 沈苍不由意外。 以江云渡一向不问世事、只想修炼的性格,他还以为又要大费口舌,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答应了。 “谢了。”沈苍看向他,笑道,“看来我没信错人。” 江云渡负手转身。 至亲被炼成傀儡,沈苍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心思单纯,就让他暂且抱有这样的误解也好。免得横生枝节。 “走吧。” “去哪?”沈苍问。 江云渡御剑浮空,没有回头:“你身上的魔气,究竟想不想除。” 沈苍这才记起体内还埋着一个隐患。 他走到江云渡身后:“带伤不能运功,载我一程。” 刚才和黑衣人打斗,魔气造成的伤害会随着内力值的损耗增涨,如果内力值清空,他不怀疑负面状态会全部卷土重来。 江云渡也记起他先前的模样,默认他的动作,御剑径直回到清灵峰。 既然是疗伤,没必要让沈苍伤上加伤。 “散魔丹。” “对了,之前心情不好?”沈苍和江云渡一起进门,把没动过的玉瓶递给他,顺便问。 送药也不好好送,用砸的。 江云渡打开封口,声音淡淡:“不是。” 沈苍也不多问,转而说:“这药怎么吃?” 江云渡顿了顿,才道:“其一,你自行吞服,我为你护法;其二,我助你将魔气逼出体外。” 沈苍问:“哪种更快?” “自然是第二种。”江云渡道,“此法会让你受些痛楚。” “说吧,我要怎么做?” 江云渡看他一眼:“宽衣,坐下。” 宽衣? 沈苍微怔一瞬,继而笑了:“宽到什么地步,不用全脱吧?” 江云渡道:“上身即可。” 沈苍于是脱了外袍和里衣,只穿着月白锦裤走到江云渡指定的蒲团前坐下。 江云渡也走过来。 他走到沈苍对面盘膝坐下,并指从玉瓶内引出一粒丹丸。 “闭眼,抱元守一。” 话落,散魔丹来到沈苍身前。 温润的暖意从丹丸里散发出来,浸入三处丹田,有细微的发痒。 沈苍感觉到体内的功法也随之缓缓循环。 江云渡抬眸。 他在帮沈苍炼化散魔丹,灵力不可避免有些许外溢,但沈苍丝毫不作抵挡。 倘若他此时有心下手,不费吹灰之力,足以毁了沈苍一生修为。 信任。 江云渡记起沈苍说过的话。 但对一个自认为的朋友就如此不设防备,他以为是明智之举吗。 渐渐,沈苍微蹙起眉。 刚才的暖意烧得过旺,像在上身四处点火,传来阵阵灼痛。 “莫急。” 身前传来的冷沉嗓音还是平淡。 江云渡看着在沈苍皮下经脉游走的黑线,并指在沈苍周身几处大穴连点。 魔气在他动作中不安地涌动着。 挣扎间被他抓住时机,借散魔丹的效力将它分散。 沈苍皱眉愈深,前额、颈间已经渗出轻薄的汗迹。 魔气在他五脏六腑横冲直撞,而江云渡和魔气的每一次交锋,对他无异于血管在错位纠缠。 幸好这样的折磨没有持续太久。 江云渡忽然以指为刃,在他左臂划出一道浅浅伤口。 血线挤出的瞬间,淡淡魔气也被散魔丹逼了出来。 江云渡用空瓶收下这缕黑烟:“睁眼吧。” 最后一丝丹丸的灵力也没入沈苍丹田。 “好了?” “早晚各一粒,半月后才算是好。”江云渡略作估算。 “这么麻烦?”沈苍没想到要这么久。 “你可以另请高明。” 沈苍看向江云渡,笑着改口:“我的意思是太麻烦你了。” 说完左右看了看,“既然明早还要疗伤,今晚我就睡在你这。” 一次疗伤让他精疲力尽,现在只想休息。 “不行。”江云渡一口回绝。 可惜,他的回绝一次都没被采纳。 — 三日后。 天色微明。 冯桓如约潜入清连宗,到江云渡的住所。 闪身进门,听到屋内传来动静,他一惊。 主子房里有人! 辰时一刻是主子定的时间,不会有错。 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冯桓肃容退到阴影处,缓缓逼近窗下。 门内传来对话。 “你急什么,我衣服还没穿。” 冯桓僵在原地,如遭霹雳。 主子房里,有一个没穿衣服的男人?!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 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你该走了。” 听到这道声音,冯桓又遭霹雳。 主子竟然也在房里?!! “我知道,你说过一遍了。”耳熟的声音道,“把外套递给我。”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传到耳边,冯桓竭尽全力才扼制住偷看的欲望。 没多久,他听到房门打开。 一道熟悉的男子身影从门内出来。 他终究没能忍住,偷眼看去。 男子身上的衣服穿得匆忙,果然松松垮垮,显得散漫,却不被主人在意。 看到男子的侧脸,冯桓立刻记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沈苍! 主子怎么会和沈苍在一起? 而且在房里。 在房里,没穿衣服…… “进来。” 冯桓一凛,忙闪身入内:“主子!” 他不敢去看江云渡身上是否也松垮,垂首道,“属下收到主子传信,已暗中着人找到傀儡术解法。” 江云渡抬手接过。 “此外,霁月府的探子来报,望月窟秘境不日开启。据说望月窟内有绝情丹方,主子,要不要加派人手到各宗行动?” 这也是被逼无奈。 小仙境共有三十六洞所,虽然其中有三分之一在北境蛮荒,但大多是试炼缝隙,途中凶兽众多,危机四伏;而剩余的三分之二,则更多是仙府传承,资源掌握在四宗手中,碧云天想要分一杯羹,只能另作筹谋。 绝情丹遍寻不见,如今有了丹方的消息,冯桓不得不试。 “不必。” 冯桓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江云渡要亲自出手,恭敬道:“是!” 说到这,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简,本该介绍的话到了嘴边,迟疑片刻,才继续说。 “主子,这是属下收集的清连宗在册内门女弟子名录。” 往玉简内输入灵力,浮现的不是功法文字,而是栩栩如生的仕女图。 但这都不重要了。 冯桓难以接受自己竟然并不了解主子的喜好,颓声道:“属下立刻将名册改为男子。” “男子?” 江云渡的淡声反问又让冯桓不敢确认:“属下失言!” 还在碧云天时,主子枕边向来不曾有人,怎么到了清连宗,反而召人侍寝。 难道是宗里的不合口味,到了清连宗才有兴趣? 难道,是情劫! 冯桓心惊片刻,又按下。 主子反应如此平淡,不像是。 “放下吧。” 冯桓忐忑照做。 那,这是改,还是不改呢……? 可头顶没再传来命令,他只好怀着满腔疑云退下。 江云渡挥袖将玉简收进乾坤袋,没多久,一只灵鸟挤入门缝。 是掌门传音。 “清阳殿。” — 江云渡在清阳峰大殿前落地时,殿内的人大多到了。 都是困住黑衣人时的掌门和长老。 他踏入隔音结界,殿内的讨论声霎时此起彼伏。 “你们说,这会不会是碧云天的手段?”有人大胆猜测。 这个猜测引起一片附和。 “是啊,除了碧云天,还有哪里能有这样恶毒的法术?” “难道魔尊盯上了清连宗?” “不是说他闭关了吗?” “闭关又如何,一声令下而已!” “不错,想那魔尊手段狠辣,别说一人性命,他若杀得兴起,千人万人也不在话下!” 江云渡已听惯这些说法,往前再走两步,看到沈苍也在。 冲虚真人就在沈苍身旁:“如果是魔尊出手,沈苍,你一定要机警一些。” 沈苍失笑。 听说魔尊江云渡修为已经是大乘期,名副其实的修真界第一人,如果真的盯上他,恐怕他活不到今天。 见他不以为意,冲虚真人沉声说:“魔尊行事诡谲,出手无一不腥风血雨,你不要不放在心上!” 江云渡听着,正要转脚过去,上首的清连宗掌门发现他的踪影。 “人到齐了。”掌门将一页纸张用灵力复制多份,送到众人面前,“都看看吧。” 是傀儡术的解术。 江云渡扫过一眼,掌中微光闪过。 冯桓寻得的相同解术已回到乾坤袋中。 沈苍也坐正,接过来看了看。 方法还算简单。 先解除傀儡身上的符咒,傀儡会陷入没有命令遵守的迷茫,之后再由高境界修真者根据解术强行唤醒傀儡也许已经不存在的神识,就有几分概率唤回傀儡的神智。 上面也注明,傀儡解术成功率极低。 因为常理来讲,傀儡的神识都被抹除,基本不存在唤醒的可能。除非傀儡本身拥有极强的执念,且执念还存在于识海。 沈苍看着这条注解。 原身父母为原身甘愿九死一生来修真界,却没能再见原身一面,内心存在的执念应该够强。 但他先问:“还有更稳妥的办法吗?” 目前的解术只能用一次,一次失败,就没有再施展的余地。 江云渡看向他。 这三日来,沈苍的性格变化无多。若他以为傀儡解术能为他找回至亲,几乎注定会失望。 掌门摇头:“这是唯一的办法。” 太玄真人突然出声:“我知道一种药草,能在雷劫下护住识海。若有它在,应当能更稳妥些。” “凤血草?”掌门很快想到他描述的东西,“此等至宝,可遇不可求,清连宗没有留存。” 太玄真人不着痕迹:“据我所知,望月窟要开了。” 掌门说:“没错。” 太玄真人说:“望月窟有修为限制,出窍期之上不可入内,我想,沈苍的实力大家也都亲眼见识过,若清连宗这次秘境让沈苍一同前往,他或可去寻得凤血草,也好查清真相。” 三十六洞所为小仙境独有,但崇光宗式微之前和四宗平起平坐,向来也有资格,如今被四宗排除在外,是宗门时运不济,他也无意去争。 可沈苍拜入崇光宗,保住了先祖留下的震雷卷,仅凭这一点,他即便舍下这张老脸,也要为沈苍争取一星半点。 让沈苍去望月窟,他自然有私心。 仙府传承,以沈苍的实力,说不定会在其中获得机缘。那才是真正可遇不可求的至宝。 掌门还没开口,青华真人先说:“太玄师兄说得不错。查出傀儡术的阴谋,清连宗责无旁贷,带上沈苍,举手之劳罢了。” 他说得大义凛然,哪怕和他不对付的冲虚真人,也没有在这个时候跟他较劲。 掌门也意外地看了看他,微笑点头:“好,那便如此定下吧。” 身为掌门,他知道的消息更确切。 望月窟明日就会开启。 他给众人一日时间收拾行装,第二天,就交由青华真人,率众披着满身朝霞出发去了望月窟所在的霁月府。 沈苍注意到,江云渡也在此行之列。 身边都是不认识的清连宗弟子,他想了想,飞身过去。 “看来秘境里也要麻烦你帮我疗伤了。” “嗯。”耳边又传来熟悉的语调,江云渡没有看他。 沈苍照例到他剑上。 “下去。” 沈苍捂胸叹气:“运功就发作,我也没办法。” 闻言,江云渡微微蹙眉,不再开口。 他亲自为沈苍疗伤,最清楚沈苍体内的魔气。 和寻常魔气入体不同,沈苍沾染的这一支尤其难缠,受压制时蛰伏,不受压制时肆无忌惮。碧云天也没遇过这份先例。 “进了秘境,我要去找凤血草。帮我。” “嗯。”江云渡道。 沈苍魔气未除,人情未清。 加上沈苍需要凤血草,他需要绝情丹方,都是罕有之物,不宜与众人同行。有灵力泉眼在先,以沈苍的性格,不会觊觎旁人所需。 沈苍看他一眼,眸光微动。 自从送出一个灵力泉眼,江云渡简直有求必应。 不过仅仅一个礼物肯定不能长久,得尽快再找点“天材地宝”。 望月窟,正好是个机会。 “到了!” 不远处传来弟子的惊呼。 脚下已经是霁月府的地盘。 和清连宗如仙似幻的山川不同,霁月府坐落在一处尖角悬崖顶端,庄严肃穆的大门与峭壁连接,雄伟的建筑群扇形向后铺开,错落有致,像在淡淡云雾中拔地而起,美轮美奂。 他们到时,其余三宗已经在门外等候。 时间紧迫,也来不及寒暄,霁月府下的悬崖缓缓张开一个黑洞,鲸吞着天地灵气。 “秘境开了,快进!” 沈苍和江云渡对视一眼,御剑直直没入洞口。 两人身后,一个戴着紫色面纱的女子和人群一同进入秘境。 悬崖边。 青华真人和其余三宗长老站在一起,看着三人的背影,心下冷笑。 仙府秘境,危机重重。 两个初入修真界的凡人,怎会知道望月窟的凶险。 本想饶沈苍一段时间,不料望月窟及时开启。 真是天从人愿。 不用再束手束脚,待他找回那个人需要的东西,再专心对付沈苍不迟! 14、第 14 章 【已进入副本,望月窟】 刚进入秘境,沈苍就感觉到体内的功法忽然缓慢加速流动,汇成一股热流,仿佛在提醒他什么。 他敛眸片刻,忽然福至心灵,打开功法面板。 果然,《万物生(残卷)》下面剩余的六个黑框里,有一个正闪闪发光。 难道这些残卷之间也有联系? 之前在崇光宗学习震雷卷的时候还没有这样的提示,也许是收集两个以上才解锁的条件。 沈苍打开地图。 可惜地图上没有标注具体位置,连大概的方向都没有,他也只能通过功法下发光的黑框知道这里有第三份残卷,其余一概没有头绪。 这么大的地方,漫无目的找一卷功法,简直是大海捞针。 秘境内,各色流光都不在门口停留,瞬间四散。 江云渡的剑也是其中之一。 沈苍在剑的副驾驶,没有掌握方向盘的权利。 只是离开之前,他看到清连宗的沈静霖和沈红云落在地面,他们四处张望,像在寻找什么人的身影。 “若你想和他们同路,可以下去。” 沈苍收回视线,笑道:“我只想和你同路。” 沈静霖和沈红云两个加起来都不如一个江云渡,他何必舍近求远。 江云渡不语。 沈苍问:“去哪?” 江云渡道:“百草谷。” 绝情丹方的下落找起来很繁琐,还是先把沈苍的问题解决。 他想要的凤血草虽然不一定在普通的灵药区域,但终归要试一试。 沈苍看了看他。 听语气,江云渡对这里的区域分布像对乱云堆一样熟悉。 同样出自凡间,他对修真界的了解其实很不寻常。不过想到对方在凡间照样能找到去修真界的入口,大概有什么消息灵通的门路。 这些,他没有刻意提及。 是人都有秘密,对方没有告知的打算,就没必要去窥探。 他只调出面板上的摄像功能,选择录制。 这次没有绝对正确的路线,他需要先熟悉一下地形,以免漏过什么细节。 冲虚真人说过,除了乾元、震雷和坎水,其他五卷下落不明,现在有了其中一卷的线索,值得花时间去找。 还有凤血草,崇光宗和清连宗都没给出方位,目前还要摸索。 然而录制刚开始,沈苍查看周围环境时,一道紫色身影从左后方一闪而过,飞速向前。 沈苍蹙眉。 看到那道身影的瞬间,一种莫名的熟悉袭上心头。 他打开刚才录制的画面,暂停到女子的正面。 对方脸上蒙着一层紫色纱巾,看不清面容,可那双眼睛—— 沈苍记得这样的眼睛。 和江云渡发现的黑衣人一样,无神,肃杀。也和记忆里十七年前分别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对方身上的熟悉感,恐怕还是这具身体源自本能的孺慕。 “跟上那个穿紫衣服的女人。”沈苍对江云渡说完,加了一句,“不要打草惊蛇。” “原因。”这么说着,江云渡放出神识,欲在对方种下一个印记,却立时察觉到她身上的异状。 这个气息,和清连宗的傀儡如出一辙。 沈苍和江云渡做了同样的事。 在地图上标记过红点,他才回:“那是我娘。” 听到这句话,即便江云渡,也沉默片刻。 至亲父母都被炼成傀儡,沈苍如今亲眼得见修真界的丑恶,心性还会如一吗。 “你想怎么做。” 沈苍说:“先看看她想做什么。” 在发现黑衣人就是原身父亲之后,他也猜出原身母亲最坏的下场,无疑就是和面前发生的一样。 江云渡猜得没错,沈苍如今已经明确认识到修真界的丑恶。 但想要为原身父母报仇雪恨,愤怒和横冲直撞不是最好的做法。 原本敌人在暗他在明,现在处境逆转,他希望能从原身母亲身上找出蛛丝马迹。 “我有崇光宗的秘术,可以追踪她的下落。”避免江云渡起疑,沈苍补充一句。 江云渡听得出来,身后传来的声音里终于没了平日的懒散。 他的剑遥遥坠在紫衣女子身后,用了一个隐匿的法术,对方丝毫没有察觉。 一路,谁也没再开口。 到了秘境内一个隐蔽的洞窟前,紫衣女子飞身下落,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才闪身入内。 沈苍和江云渡还没跟上。 另一旁的云头上,一男一女两人从天而降。 “这里居然也有洞府!” “她直奔这里,里面肯定有宝贝,快进去!” 原来跟踪的人不止一批。 这样更好,说不定不用费心遮掩,也会被当成来夺宝的人。 沈苍和江云渡在这两人之后才进洞。 不是洞外其貌不凡的秃石,洞府里别有一番风景。 身后入口的石门变成气派的红木高门,面前还有六扇敞开。 跨进门槛,是空荡宽阔的大殿。 之前进来的紫衣女子和一男一女,都不见踪迹。 江云渡应该也有追踪的秘法,御剑未停。 沈苍看着地图上,他们和红点之间的距离在飞速接近。 不多时,前方不远处传来交手的动静。 他们赶到时,战斗几乎要分出胜负。 以一对二,紫衣女子手段阴狠,反而稳占上风。 见到沈苍,硬撑的两人眼睛一亮:“道友,帮我们杀了这个魔头,临江阁必有重谢!” 紫衣女子后知后觉一般,这才发现身后有人。 看到沈苍和江云渡,她眼里迸出不属于这双眼睛的惊疑和怒火。 又是这两个人! 秘境外,青华真人掐诀的手紧得发颤。 他只能通过傀儡的视野操控行动,本就发挥有限,否则也不会被眼前这两个蠢货跟踪。 对付蠢货,他还绰绰有余; 可对付沈苍和江云渡? 想到自己珍惜的第一个傀儡的下场,青华真人恨得咬牙切齿。 一个已经折了,仅剩的这一具,他可舍不得再浪费!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事到如今,他已经无路可选,只能暂退。 但如今的场面,已经容不得他说走就走。 临江阁的两个弟子自觉有了援军,咬牙缠住紫衣女子。 他们在她身上吃了亏,只想报复回来。 “两位道友,这魔头出手招招夺人性命,想必是碧云天的奸细,人人得而诛之!” 江云渡却长袖一卷,负手收势。 对面两人一愣:“道友这是何意?” 沈苍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是寻宝而已,没必要下杀手吧。” 两人脸色难看,才明白借口已败露。 沈苍的意思很清楚,他们是捕蝉的螳螂,那沈苍就是吃下螳螂的黄雀。 反而刚才和他们缠斗的紫衣女子,此时趁机甩开他们,往殿外逃去。 一男一女对视一眼,心里俱是不情愿。 这个洞府,宗内从未有人提起过,如果是还没被发现的传承,就是他们的机缘! 这样离开,岂不太可惜? 后来的这两人从没怎么出手,说不定只是装腔作势,骗他们走人呢。 “那就看看到底谁才是黄雀!”两人中的男子大喝一声,御起法宝冲了过来。 女子在他后方策应。 对付他们,不需要沈苍出手。 江云渡心念稍动,一根闪着电光的雷鞭在宽阔的大殿内甩出一声爆炸惊雷,向两人横扫过去! “师兄小心!” 男子还未避让,江云渡已到他面前。 对上这张瘦削冷漠的脸,他瞪大双眼,心底悚然一惊,双手立刻掐诀,却仍然还未结印,只觉眼前一花。 “咔嚓” 是什么裂开的声响。 狠狠撞在殿内坚硬无比的石柱上、口鼻喷出鲜血,他才后知后觉。是他胸前的骨头尽断了。 五内移位的剧痛此时才爬了上来。 这是和刚才紫衣女子交手时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甚至没看清江云渡的动作,只有冰冷彻骨的恐惧从脚底钻进血管,让他吓得打颤。 “师兄!” 看着立在原地的江云渡,男子连滚带爬,在慌乱中被女子扶起,踩着虚浮的脚步忙不迭逃远。 江云渡转身,看向沈苍。 沈苍没有看他。 地图上的红点还在这附近徘徊,显然还不甘心。 可越是这样,越说明这里有幕后黑手需要的东西,就越不能让对方如愿以偿。 他放走原身母亲,是为了顺藤摸瓜,找到幕后黑手的藏身地,而不是放任她继续完成任务。 听到江云渡的脚步声,他抬眼,才看到大殿里只剩一滩血迹,没有第三个人。 “走吧,进去看看。”了解江云渡的实力,沈苍没意外战斗结束得这么快。 江云渡的剑稳稳横在两人脚边。 “上来。” 沈苍查看面板的目光终于移到他的身上。 这么友好,这么主动? “你在等什么。” “没什么。”沈苍轻咳一声,走到他身后。 江云渡没去追究。 接连发现噩耗,沈苍的心不在焉情有可原。 他御剑继续向前。 大殿深处,是和入口相同的红木高门。 不同的这里是房门紧闭,看不出虚实。 沈苍挨个鉴定过去。 【入口(伪)】 【入口(伪)】 【入口】 江云渡在门前落地。 “走这边。” 他看向沈苍。 沈苍已经推门进去。 门内并不是新的厅堂。 沈苍看着面前的片片山峦,还没往前走,袖口一道金光倏地闪过。 是小云。 上次它主动出来,找到了让江云渡有求必应的灵力泉眼。 沈苍跟着它拐向山峦左侧不起眼的一个僻径。 长而窄的路被藤蔓纠结,不仔细看,几乎不能发现这里也能通行。 “那里有什么?” 沈苍不动声色:“随便看看。” 闻言,江云渡目光转回被层叠山峦环绕的高台。 那里的禁制气息尤其浓重。 他走上前。 或许察觉到有修真者靠近,高台微微震颤,古朴的法阵升起道道华光,将台面完全笼罩。 江云渡看向嵌在石台顶端的木盒。 纹理繁复,连他也不曾见过。 是上古法阵。 木盒材质也非比寻常,能隔绝神识,阻止他的探查。 而这道护灵阵。 江云渡扫过护住高台的氤氲华光,避也不避,直直跨入阵中。 秘境限制修为,出窍期以上不得入内,但秘境无法勘破神识境界。 洞穴内,大乘期的绝然威压陡然扩散! 高台上的碎石簌簌而下。 华光闪烁,竭力抵挡着外力侵入。 江云渡面色不改,再往前踏出一步。 华光骤然大盛! 然而下一刻,灵气罩悄然开裂。 — 沈苍已经跟着小云走出僻径。 僻径外,是露天的瀑布水潭。 小云飞到水潭边的一个水池上空盘旋,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模样。 沈苍走过去。 和清灵透彻的潭水不同,池子里的水没有半分波澜,弥漫着一层寒气。 一朵纯黑色的花漂浮在水面,开得妖冶。 【玄魂花:复生丹材料。单株效果:聚魂】 复生丹? 可惜不是和神识有关的草药。 原身父母还活着,没到“复生”的程度。 沈苍正想着,地面忽然剧烈晃动,迫人气浪从身后僻径里掀了出来,激得瀑布飞溅。 江云渡还在里面。 沈苍立刻折返,回到入口,才看到江云渡独自站在远处一个高台上。毫发无损。 “刚才怎么回事?” 听到沈苍的声音,江云渡心念微转。 他飞身落到沈苍身旁,翻手将木盒递到对方面前。 他还没找到打开木盒的方法,但已看出不是凡品。 沈苍随手接过。 鉴定术在木盒上显示出一个金点,他按了一下,紧接着又显示出第二个。 见状,江云渡蹙眉。 他有心试探沈苍是否果真不为灵宝所动,却不是让他毁了这件未知的宝物。 不过没等他阻止,沈苍已经接连按了四次。 第五次按下,木盒内发出细微的机括声,顶盖徐徐打开。 “你会解阵?” 沈苍随口敷衍:“蒙的。” 江云渡无言以对。 这样随心所欲,不顾后果,也许就是沈苍的性格。 沈苍正看向盒子里的东西。 里面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玉珠,蒙尘似的,黯淡无光。 【轮回珠(神器部件):集齐可获得神镜轮回,重回前世今生】 又是一个需要收集材料的东西。 沈苍原本对前世今生还算感兴趣,继而想起他的前世刚结束就是这辈子的今生,不由兴趣大减。 他把轮回珠连同木盒一并还给江云渡:“过来,带你看个好东西。” 江云渡垂眸扫过手里的木盒,走在沈苍身后。 这颗玉珠内蕴含的灵力之盛,只能是仙品。 沈苍即便修为不高,应该也能有所察觉。 他看得出来,沈苍是真的不在意,并非巧言令色。 “这边。” 沈苍没有回头,轻车熟路带着江云渡走到潭水池边。 “玄魂花?”见到它,江云渡深深看了沈苍一眼。 自进入修真界,这个人的运气好得连他都有些惊讶。 沈苍也稍稍意外:“你认识?” “嗯。”江云渡说着,转身走到谭边,“此地有玄魂花,必有无相叶。” “无相叶?” 江云渡难得为他解释:“这两种药草是复生丹的主药,炼制成丹,若非神魂俱灭,尚有一线生机。” 沈苍听完,笑了笑:“那便宜你了。” 复生丹相当于一个保命道具,难怪这株草药等级这么高,他还不能采集。 江云渡回眸看他:“你不想要?” “当然想。”沈苍说,“但你帮我疗伤,又帮我调查父母被害的真相,我身上也没什么可以送给你,就拿它聊表谢意吧。” 江云渡眸光黑沉。 说出复生丹后,沈苍该明白玄魂花的珍贵之处。 沈苍补充:“你不想把我当成朋友,这也可以当成我请你帮忙的酬劳。” 他走到江云渡身旁,才看见这附近也长着一些草药,稀松平常。 筑基草,聚灵草,结丹草,还有一些结婴草。 不过正好是他需要的。 “如果你过意不去,这里的草药就别跟我抢了。” 江云渡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 这些灵草内蕴含的灵力,加起来不如玄魂花的十分之一。 再抬眼,沈苍正蹲身采集,背影不见犹豫难舍,似乎足以令整个修真界争夺的复生丹,在他眼里,仅仅是一个空口人情的价值。 但他的态度和灵力泉眼时一致,已很明了。 江云渡没再推辞。 沈苍采集结束,正在搓药,忽然一个玉佩掉进怀里。 “这是什么?”他拿起玉佩看了看。成色不错。 “日后若有麻烦,注入灵力,我自会救你。” 沈苍转脸看他。 江云渡淡声道:“不要多想,我不想欠你人情。” “好。”沈苍直接把玉佩系在腰间,轻笑道,“我不多想。” 这样更好。 有来有往,还担心没有交情吗。 15、第 15 章 草药库存充沛,沈苍边搓边磕,已经升到41级。 他看向江云渡。 “好了没有?” 江云渡正盘膝坐在水池旁,用一个他没见过的法术摘取玄魂花。手诀看起来很复杂。 听到沈苍的声音,江云渡没有回复,但手上结印的速度更快了一些。 没多久,玄魂花从水面浮起,缓缓飘到他膝间打开的玉器内。 在他腿边,一个类似的玉器里装着复生丹的另一份主药,无相叶。 江云渡起身,才把二者放入乾坤袋。 沈苍清楚地看到,小云在他身后无声没入池面。 水池底下还有东西? 沈苍走到池边往下看,只感觉到一阵沁凉的冷意。 得到乾元卷之后,这种温度上的变化对他而言也变得相对新奇。 “看什么?” 沈苍不答,只道:“等我上来。” 话落,他深吸一口气,直接跳进水里。 没入水中,他睁眼看向四周。 水下的空间要比在岸上看起来大得多。 不过面板上的呼吸条给了他足够的探索时间。 他往地图上代表宠物的蓝点游过去,渐渐靠近池底。 昏暗的池水里,不需要再借助地图,沈苍已经看到一条闪闪发光的金线。 小云攀附在泥沙里两颗冷碧色的珠子上,一头连着一个。 【寒水珠(饰品):水属性攻击、防御+30%,技能:寒冰水牢】 两颗寒水珠的属性一模一样。 可饰品栏只有一个。 沈苍往头顶看了一眼。又要便宜他了。 这样也好,省得还要解释下来找到了什么。撒谎这种事,一向不是他的强项。 小云随着寒水珠回到沈苍身上,沈苍惯性扔了一个鉴定,才发现它悄无声息升到了16级。 技能永远是那两个,强力致幻和强力吞噬。 但它现在最有价值的技能,还是寻宝。 沈苍试着从包裹里拿出一颗用剩的筑基丹给它。 小云一头扎进去。 立刻猛地拔|出来! 然后在沈苍手上愤怒地扎了两下。 沈苍只好换了一颗聚灵丹。 小云勉强吞噬下去,经验条只涨了肉眼不可见的一丝。 沈苍看着所剩无几的库存和灵石,没继续喂。 败家宠物。 还是让它学会自己成长吧。 沈苍把小云收进袖口,带着寒水珠回到岸边。 江云渡就在一旁打坐。 沈苍把其中一颗珠子扔给他:“送你一个。” 江云渡抬手接住。 掌中冰寒的气息让他很快认出它的来历。 “寒水珠?” “你又知道?”沈苍意外于他资料库的覆盖率,随手晃了晃另一个,“底下一共两个,见者有份。” 经历过几次,江云渡已经对他不在意灵宝的程度有所了解,闻言只问:“你如何得知水下有寒水珠?” “我不知道。”沈苍简单对付过去,“只是觉得这水凉得不正常,下去看看。” 江云渡没有怀疑。 沈苍的性格一向过分随意,只是他见过的每一次都带来好的结果,他无可指摘。 “这里应该已经被我们搬空了。”沈苍说,“走吧,出发找凤血草。” 虽然有意外收获,可他来这个秘境的主要原因还是凤血草,加上在秘境里发现了原身母亲,他的需求从一株变成两株,更需要时间搜寻。 “嗯。” 沈苍搭着江云渡的顺风剑,看到洞府外的红点还在徘徊。 这么坚持不懈,显然知道这里藏着什么宝贝。 不想和他们正面交手,估计还抱着侥幸心理,想等他们走之后进来捡漏。 “小心埋伏。”猜出江云渡或许知道,沈苍还是提醒一句,以防万一。 “嗯。”江云渡语气平淡,果然并不惊讶。 但直到他们假意离开,紫衣女子一直没有出来。有过一次失利,对方从见面起就表现得很谨慎。 江云渡隐匿身法后折返。 他的剑在空中稳稳悬停,他则当空打坐。 真是不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修炼。 沈苍看了看他,转回地图。 标记的红点重进洞府,在洞府深处找了又找,转了又转,最终在一个坐标久久停留,一动不动。 看样子气得不轻。 沈苍笑了笑。 他临走前保证了洞府里连一根炼气草都没剩下,不论对方想要什么,都一定空手而归。 再过良久,红点终于动了。 江云渡睁眼,收势起身。 紫衣女子出来后,他继续遥遥跟上。 只是,对方再没之前的目标感,在秘境里四处乱转,和进来修行的普通弟子没有两样。 被沈苍和江云渡打乱计划,幕后黑手显然没了后手。 不过这样一来,跟踪就没了价值。 江云渡大概也有一样的想法。 他的剑忽然停住。 沈苍没问,只道:“走吧。” 江云渡也没有追问,剑尖弧光划过一个半圆,转去百草谷方向。 沈苍也关闭面板,和江云渡一起查看周边环境。 没过多久,他听到脚下传来一阵大喊。 “救命啊!” 江云渡无动于衷。 没听见? “救命!!!” “有人求救。”也来不及提醒江云渡方位,说完,沈苍御剑径直俯身往下。 猎猎风声中,声音愈发近了。 “啊啊啊——” 是一只犀牛大小的凶兽,长得像多了一圈鬃毛的鬣狗,长相狰狞,赤红的眼睛让它看起来更残暴嗜血,动作快得生出残影。 在它身前,一个人影几次想退都被它察觉,旧伤又添新伤,只能勉力维持,时不时发出一声求救。 眼见凶兽扑向人影,沈苍随手用出刚才得到的新技能。 寒冰水牢! 水属性瞬间凝出的水牢咆哮着把人影卷了进去。 凶兽继续猛扑,双爪狠狠拍在水面,试图捕杀到嘴的猎物。 沈苍微微招手,水牢随他心意疾速升空。 凶兽反应十分迅速,立即又转向扑来。 水牢里的人影顾不上周身刺骨的寒意,被放大的这张狰狞面孔吓得紧紧闭上眼睛! 然而—— 一声剑吟! 她再睁眼,看到一柄长剑刺破长空,就在面前锵声落地,剑尖直直没入地面! 荡开的余波震开凶兽,短暂中止这场战斗。 沈苍的身影才飘然落下。 在他身后,求救的声音忙说:“多谢道友搭救!” 沈苍摆了摆手。 升到41级,这只凶兽不成对手,很快成了经验的一部分。 水牢在他出手时就消散。 见沈苍这么快就结束,被水牢救下的人影顾不上被寒气冻得瑟瑟发抖,连忙跑过来。 她做男人打扮,十八岁上下,显得身形瘦小,甜美的长相也轻易暴露蹩脚的伪装。 “道友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说着,她瞥了一眼沈苍手里的剑,“剑修……好烂的剑!” 沈苍失笑,正以为救了一个小白眼狼,就见她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把长剑,递了过来。 “这把剑虽然配不上恩人的英姿,但还算称手,请恩人收下!” 沈苍看了一眼。 35级武器,属性一流,还有一个对手血量低于20%时、有3%概率造成致命一击的附加属性。 很不错,没想到随便一次见义勇为还有这么丰厚的奖励。 “这个够吗?我这里还有!”对方还在往外翻,大有沈苍不说停就不住手的架势。 “够了。” 沈苍打断她,接过长剑,看到面板上的攻击力猛增一截。 江云渡这时才到。 “该走了。” 沈苍说:“来了。” 人救了,谢礼收了,的确正事要紧。 他回到剑上,捂胸咳了一声。 进秘境后一直避免动手,刚才运转功法,还是被魔气找到可趁之机。 江云渡看他一眼,御剑腾空。 “等等!” 但两人刚起飞,身后一个人影扑了上来! 正扑在沈苍脚下。 “恩人,带上我吧!” 沈苍无奈:“你先松手。” 对方摇头不止,抱得更紧了。 她抬头看向沈苍,满脸真诚:“恩人,我叫尹柠,是霁月府的弟子,对这里了如指掌,你想去哪,我带路啊!” 沈苍挑眉。 有活地图,当然对找东西很有帮助。 “知道凤血草吗?” “知道!”尹柠连连点头,“望月窟有三处洞府出现过凤血草的消息,最近的一处——” 她抬头张望,肯定地说,“离此处约六千里!” 沈苍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眸光微沉。 沈苍先问:“这三个地方,有没有百草谷?” “百草谷?”尹柠哈哈大笑,“当然没有啦!那里只有一堆用不上的杂草,怎么会有凤血草这种灵药!” 沈苍再看向江云渡:“试试?” 江云渡面色未变,垂眸看着尹柠。 尹柠被他的目光钉住,直觉背后一阵阴凉,下意识躲到沈苍身后。 “若你所言非实,我会杀了你。” 尹柠咽了咽口水,声音矮了八度:“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沈苍笑道:“别怕,他在开玩笑。” 尹柠:“……” 她看着江云渡冷漠无情的脸,欲哭无泪。 这根本不是开玩笑吧…… “带路。” “得令!”听到江云渡的声音,尹柠一个激灵,赶紧御起本命法宝,依言飞身而起。 她一路辨别位置,往东北方向行进。 淡粉色绸带在她脚下飘荡,飞行的速度比起江云渡都不算慢。 “不知恩人要几株凤血草?”一路没有遇到任何意外,尹柠忍不住来找沈苍攀谈。 “两株。” “那我要想一想,接下来要去哪一处洞府。”尹柠点点头,接着又说,“不论入哪一处,我选的这条路,一定最快!” 她让沈苍想起上官楚。 但她无疑比上官楚的话更多。 比如此刻。 即便没人问,她也在一本正经地介绍。 “走这条路,我们还能路过望月窟最有名的一处山脉,望月山!” 尹柠看向沈苍,“恩人有所不知,在我们霁月府,还有一段望月窟的传说,而且望月窟和霁月府为何都有一个月字,恩人一定很好奇吧!” “我不——” “那是因为,霁月府的开宗祖师明月,也就是我的先祖,名字里就有一个月字!”尹柠自顾自地解释,“当年,几千年前,呃,可能是八千年前……” 她听起来不像霁月府的弟子,更像望月窟的导游。 沈苍只能听她把话说完。 在这段声情并茂的介绍里,他听出了望月窟的来历。 当年,望月窟还只是一个没有名字的秘境、悬崖边也没有霁月府时,一对有情人在秘境里吵了一架,双双赌气,一个留在里面,一个去了外面,都在等对方道歉。 然而几千年过去,里面的销声匿迹,再也没有消息;外面的在秘境外留下一个霁月府表示原谅,却身死道消。 在之后的几千年里,秘境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了一个奇景,一座峰顶永远朝向月亮的山。 “大家都说那就是先祖心上人所化啦!”尹柠说。 话落,她想起什么,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铃铛,轻轻一晃,传出一阵清灵脆响。 “这个叫月玲,是先祖贴身法器的仿品,送给恩人作纪念吧!” 还有纪念品。 沈苍正想婉拒,尹柠已经来到身旁,说着就要把红绳亲手系到他腰间。 “我自己来。”沈苍只好接下,随手别在玉佩另一侧。 尹柠说到兴起,还想滔滔不绝—— “够了。”江云渡淡声道。 尹柠倏地收声。 她默默回到带路的位置,一路朝向东北。 半途,听到江云渡忽然道。 “下来。” 尹柠先是不明所以,看到脚下山脉,恍然大悟:“师兄也想一览望月山的……风景……吗……” 说到后面,被江云渡扫过一眼,她闭嘴跟着落下。 沈苍看向她口中的望月山。 可能还没到夜间,它此刻只是一座普通的山,看不出是怎么样永远朝向月亮。 在它山腹处,有一个洞府。 洞府里影影绰绰,有人已经捷足先登。 沈苍随口问:“里面有什么?” “你今日散魔丹未服。” 被他提醒,沈苍才记起来。 早上天还没亮,太玄和冲虚真人就急匆匆叫醒他,催他去清水峰集合。 别说疗伤,他连洗漱的功夫都被催了三遍。 现在江云渡的话,显然是打算在这里补上这一次。 不过—— “你什么时候对我的事这么上心了?”沈苍转眼看着江云渡,唇边浅笑里掺着不假掩饰的意外。 “疗伤罢了。”江云渡只道。 答应过的事,他从未食言。 再者沈苍如今稍稍动手便发作,他不希望带着一个拖累。 沈苍还没再开口,尹柠叫了一声。 “他们出来了!” 话音未落,洞府里两拨人边打边飞身出来。 看到他们,双方不约而同住手,满脸警惕。 “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沈苍很不喜欢他的态度:“不如你先示范一下?” 说话的人冷哼一声,对交手的人说:“先搞定他们!” “呀!” 见他们冲过来,尹柠自觉修为不济,连忙退后,不拖后腿。 对方人多势众,沈苍和江云渡一同出手。 技能,疾冲! 沈苍起手先放了一个寒冰水牢,困住几个人在里面沉沉浮浮,再闪身冲进人群。 刚到手的新武器,正好拿这些人来试剑。 众人不闪不避,立刻把他包围起来。 但他们的希望注定要落空。 近身交换一向是沈苍擅长的战术。 可惜他们水平太次,根本达不到试剑的目的。 何况有江云渡和他里应外合,几乎还没热身,面前站着的对手已经一个不剩。 先前放狠话的领头人惊恐地爬起来,见他们没有赶尽杀绝,大手一挥。 “撤!” 看着空中逃窜的黑点,沈苍皱眉轻咳两声。 “上来。” 沈苍转身。 江云渡已御剑到他身前。 两人一起进了洞府深处。 看到石桌上金光里的玉盒,沈苍才知道刚才那两拨人为什么打起来。 然而鉴定术第一次落空了。 沈苍不由走近两步,正要仔细端详,身后传来尹柠的声音。 “哎呀,这群傻子,不知道望月山里偶尔就会出现这种幻境,让大家以为这里有法宝,其实根本没有嘛!” 江云渡也看过来。 即便是他,方才也并未看穿这个所谓的幻境。 沈苍转而看向周围。 这个洞府和先前的那一个,对比非常惨烈。 没有金碧辉煌,只有石凳石桌石床,石床头顶还是露天的,刮风下雨都没有保障。 不过没办法。 江云渡就看中这里。 “开始?” “嗯。”江云渡走到石床旁,取出丹药。 沈苍也走过去,正要脱衣服,转眼才记起尹柠还在。 当着异性的面,还是不能那么随便。 “出去等我们一会?” 尹柠看着他的动作,闻言抬手捂住眼睛,从宽大的指缝里偷瞄:“为什么,你们要做什么羞羞的事吗?” 沈苍:“……” “出去。”江云渡道。 尹柠噎住了,默默转身。 江云渡转向沈苍:“坐下。” “等等。”沈苍目送尹柠离开,才随手解开腰带,脱了外袍上衣扔在桌上。 挂在腰间的月玲滑脱,摔在地上敲出一声脆响。 蓦地。 洞府里轻轻晃动。快得像是幻觉。 沈苍捡起月玲,看向江云渡:“刚才怎么回事?” 江云渡放出神识,但也没有察觉:“无碍。” 闻言,沈苍又随手把月玲扔回桌上。 铃铛一路“叮叮”滚进了幻境的金光里。 沈苍刚到江云渡对面盘膝坐下,江云渡还未掐诀—— 忽然,洞府内剧烈晃动起来! 这次不是幻觉,连石床都在狠狠震颤。 沈苍皱眉:“小心!” 一句提醒刚出口。 洞府“砰”声爆炸! 沈苍伸手扣住江云渡手腕,在随之而来的黑暗里飞身落地。 再睁眼,面前多出一个脸色苍白的青年。 青年手里拿着月玲,五指颤抖,神情激动。 “明月,你终于——” 看到石床上的两人,青年脸上的激动戛然而止。 他失望透顶:“你们是谁?” 接着发现月玲的异状,恼怒不已,“赝品!” 沈苍已经来不及去考虑他说的话。 功法流动的速度更快了。 他打开面板。 《万物生(残卷)》下的金光亮得晃眼。 很明显,这一卷功法,就在这个青年身上。 但青年很快恢复冷静。 他苦涩地摇了摇头。 “罢了,你们既不是明月,也不是有情人,我与你们无话可说。” 听到他的话,沈苍犹豫片刻。 这句话里有漏洞可钻,只是…… 然而看到青年转身欲走,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沈苍想着,看向江云渡。 对不住了。 江云渡看着他,眉间隐约蹙起。 下一刻,沈苍抬手扣在江云渡的肩上,想了想,横跨一步贴近过来。 他对青年的背影道: “谁说我们不是有情人。” 16-20 第 16 章 出来之后,你不觉得身上很热吗? 青年一愣, 回头看向沈苍。 “你说什么?” 沈苍感觉到江云渡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凌厉。 他没去看,但掌下多用了一分力道,免得外患没解决, 又来内忧。 所幸以江云渡的聪明才智, 很快意识到他的想法。 尽管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多了几分冷硬, 却坚强的没有把他推开。 “你最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沈苍听到有一道冰冷的声音就响在耳边。 青年没有察觉。 大概是传说中的传音入密。 但不论如何, 肯配合就是成功的第一步。 沈苍看向青年:“前辈觉得男人之间不能有感情吗?” 对方是活了几千年的老人家, 叫一声前辈不为过。 青年愣住了。 他看着沈苍和江云渡, 苍白的脸上褪去刻骨的失望和苦涩,反而露出玩味的笑容。 “自然不是。” 面板上的金光过于刺眼, 沈苍关了提醒, 才道:“晚辈沈苍,还未请教?” 他多少理出了此时的处境。 眼前这道身影, 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但在昏暗的光线下, 还透着莹莹光芒。是月色的冷清和朦胧,和他苍白的脸色相得益彰。 周围也不是山洞。 联想刚才的爆炸声, 他们应该在一个更深入、荒凉的地方。 而来望月山的路上,尹柠详细地介绍过一对有情人的离别过程, 其中女主角的名字, 就叫明月。 这个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青年却不答。 他看向江云渡:“那这位是?” “我的心上人。”沈苍面色不变,“江叶青。” “心上人。”青年饶有兴致地重复这三个字,“是什么样的心上人呢?” 沈苍转向江云渡, 含笑看他:“当然是可以让我把性命托付的心上人。” 这句话追究起来, 只有一半是假的。 把性命托付给江云渡, 是在战斗时自然会做的事。 “性命相托……”青年却不知道想起什么, 眼里浮现起浓浓悲伤, “那你呢?” 他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握住掌心的珠串。 他没有沈苍这样厚的脸皮,可以随意胡言乱语。 “他——”沈苍打算代劳。 “不。”青年摇头,打断沈苍的话,踱回他出现的位置,对江云渡道,“我想听你说。” 沈苍唇角笑意更深一分。 赶在江云渡发现之前,他稍稍收敛,按在江云渡肩上的指腹微点了点:“叶青,前辈想问你。” 江云渡看着他,眸底有浓浓的警告。 沈苍挑眉:“说啊。” 江云渡冷声道:“我也是。” 沈苍举拳咳了一声,挡住唇边掩饰不住的笑意。 青年还是摇头:“你们看起来不像是有情人。” “那是因为叶青最近在跟我闹别扭。”沈苍看向江云渡,笑问,“是吧,叶青?” 江云渡声音愈冷:“你不要得寸进尺。” “明白,都听你的。”沈苍顺势松开他,从地上捡起刚脱下的衣服,随手披在身上。 青年仿佛才注意到这一点,问道:“你为何赤着上身?” 沈苍整理腰封的手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他:“前辈,有些事没必要说得太明白吧?” 自觉听出沈苍话里的深意,青年苍白的脸上浮出微微血色,表情有些不自然。 “我叫蒙子云。”他移开视线,终于自我介绍,“以你们的年纪,应该没有听说过我。我在这里待了很久,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了。” 看他的样子,还很期待心上人回心转意。 而在尹柠的版本里,他的心上人早已仙去几千年。 为了还没到手的功法残卷,沈苍决定不去触碰他的伤心事。 但蒙子云好像被他刚才的说法完全说服,也完全打开了话匣子。 几千年没有聊天的对象,蒙子云倾诉的欲望空前高涨。 沈苍被迫又听了一遍他和明月之间的爱情故事。 不同于尹柠声情并茂的臆测,蒙子云的诉说更偏向私人视角。 除去前情提要,蒙子云非常固执地认为他自己只是犯了一个可以弥补的错误,而明月头也不回的离开对当时的他是一种深刻的伤害。 “我跟她说,我就在这里等到她想通为止。但她从未回来过。” 他苦笑着,“开始我是不愿违背誓言,后来,我猜我是不敢出去,不敢面对一个不再爱我的明月。” 沈苍沉默片刻:“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蒙子云仰头看着缝隙里钻进来的淡淡月光,眸光清亮:“无需安慰我,山中的年月,久到足以我想通。” 江云渡眼底沉着并未表露的不耐。 旁人的爱恨情仇与他无关,若不是沈苍表现异常,他早已离开。 沈苍也看出他的心情,正想进一步试探,蒙子云忽然主动换了话题。 “不过今日遇见你们,正是给了我一个好机会。” 沈苍随口问:“什么机会?” 蒙子云沉思良久,先问:“你们可愿帮我一个忙?若你们答应,我可以送给你们一件礼物。每人一件,只要是这秘境里的便好。” 沈苍要的就是这句话。 凤血草的下落有尹柠带路,他不再需要秘境里的其他东西,只有功法残卷,是他唯一需要的奖励。 他和江云渡对视一眼。 江云渡眼底的不耐终于化开:“任何东西?” 蒙子云点头:“这秘境我已走遍,你们想要的东西,我可以为你们指出方位。” 江云渡说:“若已不在,如何?” 蒙子云笑道:“那只能说你与此物无缘。想赌一把吗?” “好。”江云渡神情淡淡,“我与你赌一把。” 比起漫无目的在望月窟内搜寻,确认丹方在与不在,也算不虚此行。 蒙子云问:“那么,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么?” 江云渡不作犹豫:“绝情丹方。” 听到这个名字,蒙子云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沈苍从名字里就听出这和丹方不可能是对感情有利的东西,担心这位为情所困的情种因此出尔反尔,于是上前一步。 “前辈别多心,绝情丹不是用在我们身上。我们只是受人之托。”沈苍说着,示意江云渡配合,“是吧,叶青?” 蒙子云狐疑地看向江云渡。 “嗯。”江云渡道。 他无需服用绝情丹。 沈苍不是清连宗弟子,也非女子,与情劫无关,自然也是一样。 蒙子云仍然皱着眉头,又看向沈苍:“你呢,想要什么?” 语气不复之前的彬彬有礼,有些生硬。 沈苍暗叹。 可覆水难收,他也不能左右江云渡,阻止他提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毕竟达成帮忙任务的条件是他们两个人,没有江云渡,可能连触发的机会都没有。 何况他要的东西,可能更过分一点。 “你的功法。”沈苍没有拐弯抹角。 然而喃和他意料中一样,蒙子云听到这个要求,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我的功法?”蒙子云清亮的眼里闪着怒气,“痴人说梦!” 话落,他根本不给沈苍补救的机会,猛地一挥衣袖! 沈苍只感到眼前一花,面前就从昏暗的洞穴回到之前的简陋洞府。 头顶泻下的耀眼日光让他适应黑暗的眼睛有些刺痛,他抬手挡了挡,转身才看到身后石床已经四分五裂,露出幽深的洞口。 “他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江云渡的声音,沈苍转脸看他。 他站在原本摆着石桌的位置。石桌大概被刚才的爆炸掀飞,躺在墙边角落。 江云渡又问:“要不要下去看看?” 沈苍说:“不用了吧。” 江云渡皱眉:“为什么?” 沈苍顿了顿,难免意外:“因为他不一定还在那里。” 蒙子云在这里生活几千年,想不被发现,易如反掌。 既然对方不想再见到他们,怎么可能还留在原地等他们上门。 那个绝情丹方对江云渡这么重要?让他急得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沈苍正第二遍脱下刚穿上的外套:“继续啊,还能怎么办。” 刚才触发任务的那团金光已经没了,而且惹怒了任务对象,他的残卷恐怕没那么容易到手。 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先疗伤。 “这个,不急。” 沈苍解开前襟的动作停住。 江云渡的语气不太正常,发干发紧,和他平常又冷又硬的鬼脾气判若两人。 他转眼看过去:“你怎么回事?” 江云渡皱眉:“什么?” 沈苍转而问:“为什么不急?我们进来不就是为了这个。” 主动要来疗伤的是江云渡,现在拖延时间的又是江云渡。 “我……”江云渡皱眉愈深,“不太舒服。” 闻言,沈苍也微蹙起眉:“不舒服?” 他走过去,“哪里不舒服?需要丹药吗,我这里有聚灵丹。” 江云渡摇头,似乎羞于启齿:“出来之后,你不觉得身上很热吗?” 热? 听他这么说,沈苍才后知后觉,一股奇异的燥热正在体内流转。 这种状况可不是很妙。 “好热……”江云渡向前一步,抬手握住沈苍手臂,“是不是蒙子云动了什么手脚?” 沈苍垂眸扫过他的动作,眉峰微挑。 江云渡抿住干燥的薄唇,呼吸略有粗重:“想想办法!” 沈苍只好暂时压下油然升起的异样,试着解决:“调息一下试试?” 江云渡闭目照做。 但紧接着,他眉间皱紧,闷哼一声,握住沈苍的手骤然用力。 沈苍问:“怎么样?” 江云渡睁眼看他,眼神嗔怒:“不怎么样!” “不要急,平心静气。”沈苍说着,打开包裹。 解毒丹还剩两粒。 他先使用一粒试了试。毫无作用。 江云渡的呼吸愈发粗重。 刚才的调息仿佛让他难以自制,他往前踉跄一步,抬手拥在沈苍腰背,声音显得模糊不清。 “帮我……” “什么?”沈苍微侧过脸,看着伏在他肩上的这张脸,心底的异样挥之不去。 江云渡握剑的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此时游蛇一般擦着前襟的衣料,滑进胸膛—— 沈苍眼皮一跳,按住他的手腕。 “帮我……” 情况已经彻底明朗。 沈苍把面前的“江云渡”甩到一旁,看向周围:“前辈,这样的玩笑可不好笑。” 话音落下。 站在一旁的“江云渡”缓缓变回一块石头。 下一刻,周围场景也回到昏暗的洞穴。 蒙子云的身影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过。 “你能看穿我的幻境?”他问。 沈苍说:“不能。” 蒙子云不由好奇:“那你是如何发现的?” 沈苍轻笑:“他不是这样的人。” 如果是江云渡,中招之后,估计即便□□焚身而死,也不可能让他帮忙,更不可能对他表现出这样的姿态。 只有一个解释。那不是江云渡。 可惜刚才的幻境不能让江云渡亲眼看见,否则他相信对方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蒙子云叹了口气:“原来如此,你对他很了解。” 沈苍看向四周:“他人呢?” 蒙子云笑得神秘:“他还没有识破。” 江云渡也在幻境里? 沈苍看回蒙子云。 对方已经闭眼,掐着法诀的双手前浮着一团金光,金光内铃声悠扬、遥远,隐约看出是一个法宝。 沈苍收回视线。 可惜。 这一次,他可惜的是不能看到江云渡幻境里的场景。 不知道蒙子云对他们用的幻境是不是同一种。 如果是,那江云渡的表情一定也很精彩。 不过蒙子云不再开口,沈苍也没有再问。 以对方旺盛的倾诉欲望,想说的时候,不需要他开口,也会原原本本解释清楚。 良久。 沈苍还没把包裹里能磕的经验丹全部磕完,就听到右侧传来一声凛冽剑吟! 寒意逼人的肃杀气息在洞穴内转瞬铺开! 这还不算是一记攻击,沈苍功法的被动技能已经生效。 透明护盾在他面前张开,挡下了冲击的余波。 蒙子云也惊呼一声,忙闪身避开那锐不可挡的一剑! 江云渡的身影下一刻才在洞穴内现身。 他不需要蒙子云主动收手。 这一剑穿破幻境,仍然来势凶猛! 在他身前,另一个头首分离的“沈苍”,直到此刻才缓缓变回原形。 石头也“咔嚓”一声,裂成两半。 看到这幅场景,沈苍摸了摸脖子,后颈隐约发凉。 蒙子云边避边喊:“这就是我要你们帮的忙!” 为了即将到手的功法,沈苍也上前劝了一句:“事情都过去了,不如听他怎么说?” 江云渡看他一眼,眸光掺进冰雪。 沈苍举剑预备格挡,提醒道:“我不是幻觉。” “轰——” 江云渡的剑终于落地,震得洞穴狠狠晃动,砂砾滚滚而下。 蒙子云捏袖擦了擦额头莫须有的汗水,松了口气:“是我不好,未曾取得你们同意便擅自动手,可这件事若你们知情,便全无意义。” 江云渡在气头上,沈苍也没去惹他,只问:“什么意思?” 蒙子云又仰头看向他追逐了几千年的月光。 “当年,我和明月便在这里中了迷药。事后我自然满腹悔恨,只想补偿,她却怨我定力不够,不曾真心尊重她,才无法忍一时之欲。”他叹笑一声,语气寂寥,“看了你们我才明白,原来是我错了。” 沈苍对此保持沉默。 他们经历的对错先不论,他和江云渡能“忍一时之欲”,肯定跟定力没有什么关系。 所幸蒙子云也没在这件事上抒发太多情感。 得到结果,他显得颓唐许多,但还是言而有信。 “我的功法。”他翻手递给沈苍一枚玉简,“这样也好。原以为先祖传下的艮山卷要随我埋葬于此,由你带走,也免了我一条大罪。” 沈苍抬手接过:“多谢。” 面板上立刻跳出提醒。 【检测到功法《艮山卷》,是否学习?】 沈苍选择是。 玉简内幻化出一道流光,没入他的丹田。 功法随之变化。 原有的基础属性照例提升50%,另外增加了土属性攻击和防御,各提高300%。 没有外放特效,另外两人毫无察觉。 蒙子云正对江云渡说:“跟着它,你自会找到绝情丹方。” 他手中飞出一只拇指大的灵气仙鹤,扑棱到江云渡面前。 江云渡面色稍霁,语气仍然冷淡:“多谢。” 送出两件约定的礼物,蒙子云抿唇挣扎片刻,终于问出口。 “你们来自秘境之外,有没有听说过明月的消息?” 沈苍听得出来,这是他从见面伊始就想问的话。 但现实一定不是他期盼中的答案。 “听说过。”沈苍选择性地告诉他,“她创立了一个宗门,叫霁月府。就在秘境外。” 蒙子云眸光微晃。 “霁月府。”他一字一顿,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眼眶在静悄悄的月光下湿润,“原来如此……明月已经原谅我了吗?” 仙鹤散出的灵力光芒凝聚在他的眼角,缓缓滑落。 沉默在洞穴里等过一阵。 蒙子云有太多的话想说,却又咽下。 “她过得好吗?”他只问。 沈苍有过短暂的犹豫。 “过得很好。”他回。 “那就很好。” 洞穴里响起一声释怀的长长叹息。 蒙子云的身影悄然不见。 透亮的日光在这同时灌注进来,亮得刺眼。 “恩人!”尹柠的声音突兀地跳了起来,“你们终于出现了!” 蒙子云不知道尹柠的存在,应该不是幻境。 为免意外,沈苍看向江云渡,跟他确认:“还好吗?” 江云渡冷眼看他,挥袖将洞府内杂乱的碎石清扫一空,一言不发。 没错。 这次是真的。 沈苍才转向尹柠:“刚才发生什么事?” 尹柠一脸后怕:“我刚走到门口,听到里面炸了,回来之后不见恩人和江师兄,就下去找了一遍……” 沈苍问:“下面有什么?” 尹柠咽了咽口水:“你们跟我来!” 她走到石床上炸开的洞口,飞身下落。 沈苍和江云渡先后在她身旁落地。 这里正是他们和蒙子云见面的洞穴,但也在阳光之下,没有那么昏暗。 “你们看这!” 沈苍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过去。 是一具枯骨。 它倚坐在墙边,仰着头,空洞的眼眶望着天的方向。 在它搭在腿上的手骨里,握着一个金丝编作的玲珑圆球,闪着微弱的光。 “咦?”尹柠眨了眨眼,“刚才这个球还特别亮呢!球里还响个不停,我有点害怕,就到上面去了。哎呀你们不知道——” 沈苍听着她事无巨细的汇报,还是决定等分开的时候再告诉她,这具枯骨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先祖心上人。 回到石床旁,沈苍在尹柠歇嘴的时候看向江云渡:“继续?” “继续什么?”尹柠问,“我——” “出去。”江云渡道。 尹柠被口水呛住,也不敢反驳,默默地转身离开。 沈苍第三次解开腰封,身后传来江云渡的声音。 “不必了。” 沈苍回眼看他:“你确定?” “嗯。” 省了麻烦,沈苍没去坚持,转身到他对面坐下。 江云渡没有半句寒暄。 “抱元守一。闭眼。” 沈苍原本打算交流一下幻境的旅行经验,但听他不善的语气,就知道现在不是什么好时机,于是依言照做。 不过这一次疗伤,用时比之前要久得多。也很波折。 “睁眼。” 沈苍皱眉看他:“你确定没有徇私报复?” 经脉里的灼痛火烧火燎。 这样疗伤,减少的魔气八成都加在内伤。 江云渡收势的动作微顿,淡声道:“无法看你身上的魔气走向,只能如此。” “那你为什么不看?” 沈苍没想到一个幻境会对江云渡有这么大的影响,“你说疗伤需要半个月,剩下这十几天,你都要这样折磨我?” 江云渡已经起身,未答。 沈苍走到他身旁,还没上剑,剑已经飞了。 “……”沈苍不得不收回之前看戏的好心情。 蒙子云的损招让他失去了他的专属司机。 沈苍御剑回到洞府外,听到尹柠小心翼翼地问。 “江师兄,恩人怎么没和你一起啊?” 江云渡的神识已经察觉到沈苍靠近,径自负手乘风而起。 沈苍飞到他身旁:“你知道迁怒这个词吗?” 江云渡终于轻启尊口:“你再聒噪,我会杀了你。” “杀我?你舍得?”对上他的视线,沈苍悠然道,“我帮你拿到丹方,你就这么报答我?” 江云渡呼吸微沉,掌心的玉珠倏地裂了。 他眉间稍稍刻出痕迹,飞剑陡然提速。 尹柠赶紧跟上:“江师兄,你走错啦!” 闻言,沈苍看向为江云渡引路的仙鹤:“你要先去找丹方?” “嗯。” 沈苍补充:“我帮你拿到的丹方?” 江云渡闭了闭眼,一贯冷漠的脸终于隐隐发黑:“你究竟想如何?” “是你究竟想怎么样?”沈苍神情自然地回到他身后,“幻境而已,也值得你大惊小怪。” 提起幻境,江云渡眉宇之间痕迹愈深。 见状,沈苍转而说:“看路,它下去了。” 江云渡回神,随手复原破裂的玉珠,御剑下沉。 至于身后的沈苍。 想到他,江云渡五指又紧。只待清除魔气,便可令其返回小洞天,不足为虑。 沈苍对江云渡的想法不得而知。 有了司机,他也不在乎江云渡先去哪里。 只是等引路仙鹤终于停一个极不起眼的石窟前时,天色已经黑了。 沈苍和江云渡沿着窄长的通道并肩进去,看到石窟内有一面填满玉简的墙。 “这里。”沈苍依次鉴定,找到存有丹方的隔间,随手把它取下来。 江云渡走过来时,墙面上堪堪浮出八个小字。 “缘起缘深,一念缘灭。” 沈苍把丹方递过去。 江云渡的视线从金字转向他。 沈苍没有在意丹方的注释,正看向另一个隔间,继续鉴定。 江云渡才从他手中接过。 沈苍往旁边走了一步。 满墙的玉简大多是丹方,小部分是技能,唯一的共同点是等级很高,他不能学习,也无法带走。好在从江云渡不屑一顾的态度里可以看出,除了绝情丹方,它们都很鸡肋。 不过在覆满灰尘的角落,他鉴定出一个四十五级一次性道具。 【缩地成寸:随机瞬移至半径一千米外】 算一个保命道具。 沈苍不客气地收进包裹。 尹柠也在翻看,问他们:“现在还去找凤血草吗?” 到了晚上该疗伤的时间,沈苍说:“你先出去等我们。”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尹柠用余光偷瞄过来:“你们又要做羞羞的事吗?” 但有一次经历在前,她不敢再劳驾江云渡亲自开口,说完就放下玉简,嘿嘿笑着出了门。 江云渡没有看她,只取出散魔丹,席地而坐。 沈苍说:“我要脱衣服了。” 江云渡蹙眉。 他想要的丹方刚到手,沈苍笃定他现在心情有所好转,为了身体着想,没等他拒绝,已经脱了外袍上衣。 江云渡果然没再制止。 沈苍在他对面坐下。 江云渡垂眸,并指从瓶口引出一枚丹药。 “闭眼。” 在开始之前,沈苍借他的好心情满足好奇:“在幻境里,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我?” 江云渡抬眸。 沈苍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你不怕杀错?” 他倒很想问旁的细节。 问题在于,江云渡绝不肯说。 “玉佩。” 沈苍恍然。 他腰间挂着江云渡的玉佩,蒙子云一定注意到这块玉佩,却没有花太多心思幻化,造成一丝疏漏。 想到这,沈苍的好奇反而更深。 蒙子云的意思已经表明幻化的两个场景是同一个主题。 既然江云渡是从玉佩看出不对,那怎么在幻境里待得比他还久。 难道…… 沈苍不太确定地想。 不会吧。 难道在江云渡眼里,他是那种一言不合就上手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沈苍:我这么正直,不应当。 —— 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 第 17 章 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你在等什么。” 听到江云渡开口, 沈苍含笑闭眼。 不论江云渡在幻境里经历过什么,他知道,问是得不到任何结果的。只能从对方打破幻境、乃至之后的态度, 猜出当时不会是什么好事。 “开始吧。” 江云渡看着沈苍唇边浅淡的笑意, 再看向这张最近竟然见惯的脸, 身旁长剑嗡嗡颤动。 沈苍在想的事, 他自然清楚。 已被压下的片段又轮番闪过, 江云渡眼底渐沉。 “什么声音?” 闻言, 长剑忽地稳住。 江云渡并指微摆,散魔丹悬在沈苍丹田之前, 他的神情复又平淡。 沈苍废话连篇, 但有一句说得不错。 幻境罢了,无需在意。 江云渡掐诀施法, 转向沈苍身上流转的魔气, 却看到他赤|裸的胸膛。 长剑又颤动一瞬。 江云渡阖眸片刻, 输送散魔丹的灵气增涨稍许。 沈苍说得不错。 但这个麻烦,他要尽快解决。 — 疗伤过后, 沈苍有心维持现代普通人的健康作息,可不提江云渡, 即便尹柠, 对不打坐、不修炼、单纯睡觉的想法都感到十分新奇。毕竟有灵力滋润经脉,修真者用不着刻意休息。 沈苍没去坚持,三人于是继续启程前往凤血草所在的方位。 有尹柠带路, 寻找第一株凤血草的过程十分顺利。 第二株则有些坎坷。 尹柠说望月窟一共有三处洞府可能刷新凤血草, 他们去了第二个, 一无所获。 前往第三个洞府的路上, 沈苍看着面板上的地图, 很快发现异常。 在秘境的这两天收获颇丰,但他一直关注着地图上红点的动向。 一天半的时间,红点大部分时间都在无头苍蝇似的乱转。直到今天早上,它前进的路线变得笔直,现在看来,很凑巧,正朝着他们目的地的方向。 幕后黑手也在找凤血草?或是和凤血草在一起的灵宝。 沈苍看向江云渡:“发现了吗?” 江云渡道:“嗯。” 沈苍这次没再上他的飞剑,和他一起御剑而起。 凤血草罕有,见到没有放过的道理,而红点距离尹柠口中的位置更近,他们要抓紧时间。 江云渡看他一眼,已经会意,收回视线时当即提速。 只可惜即便全力赶路,红点还是先一步赶到。 好在领先的时间不长,他们随后落地时,红点还在洞府入口处徘徊。 沈苍原本没打算打草惊蛇,但凤血草是唤回原身父母神智的重要道具,他必须拿到。 尹柠毫无所觉,收起法宝就往前走:“恩人,凤血草在里面,我带你们进去!” 门内,紫衣女子身形顿住。 她迅速往外看了一眼,隐藏在无神双眼之下的那张脸带着恼怒。 竟然有人为这两人带路! 他们来得这么快,法阵还没彻底成型,功力只能发挥六成。 晦气! 可也不得不如此了。 时间紧迫,她小心翼翼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被牢牢包裹的长条布包,不敢沾手,就连忙扔进阵眼。 布条抽离,阵阵黑气霎时弥漫,钻入阵法,向外蔓延。 对付他们,用上魔骨阵法实在大材小用,但为了剪除心头之恨,让他们在绝望中死去,繁琐一些也值得。 就是可惜了乾元卷,可沈苍几次三番坏他计划,又见过这具傀儡,祸患不除,他心有不甘! “恩人,这里!” 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紫衣女子退后一步,隐入夜色。 沈苍已经走到门前。 看到地图上的红点,他和江云渡对视一眼。 他们之前抢了对方的法宝和药草,看到他们之前,这样安静的走位还算正常,看到他们之后还没有动作,只能说明里面有阴谋。 沈苍捏着尹柠的后衣领,随手把她拉回身后:“在外面等着。” 尹柠叹了口气:“恩人,你们羞羞的事做得好频繁哦。” “……”沈苍只当没听见,举步继续向前。 但还没到门口,他看到面板上跳出一条提醒。 【战斗开始!】 沈苍反应迅速,立刻回手把茫然的尹柠一掌推远,借力移动身位,闪身到江云渡身旁。 江云渡的反应不比他慢。 阴云旋即散开,雷霆在地面狂轰滥炸! 然而,一切攻击都被突如其来的黑气吞没。 “小心。”沈苍说完,没听到回应,转身才看到江云渡的身影在黑气里消失不见。 地图上也只剩一团黑暗。 沈苍皱眉。 他们显然中了埋伏。 幕后黑手不是凑巧出现在这里,而是专门针对他和江云渡,才会特意事先赶到凤血草所在地。 其次,只有清连宗和崇光宗的掌门和长老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对方会这么清楚,说明正是其中之一。 看来对方对这个陷阱很有信心,否则不会这样轻易暴露。 沈苍往前走了一步。 周围静止的黑雾捕捉到他的动向,缓缓涌来。 和魔气打过一次交道,沈苍看出黑雾与它的不同。 魔气更纯粹,像属性相反的灵气,无声无息,进入体内才带来负面状态。 黑雾却从形成起,就带着浓郁的负面气息,让人心生反感。 只待了几秒钟,沈苍心底已经不由自主生出烦躁和愤怒,周围的雾气也渐渐扭曲,像圈圈敌人正伺机而动。 但就在黑雾即将贴近的瞬间—— 【触发被动技能:震慑】 金光乍现! 仿佛真的被金光震慑,黑雾缓缓向后退去。 沈苍心中的负面情绪也涤荡一空。 他看到身上散发出阵阵光芒,收回正要用出的技能。 然而另一侧,一道黑影骤然袭来! 沈苍举剑格挡,看到对面站着一个黑雾凝成的黑影,动作奇快,出招凌厉! 只是对了几招,他意识到不对。 对面似乎也有相同的察觉,出手慢了两分。 “江叶青?”沈苍道。 对面毫无变化。 黑雾应该有隔绝声音的作用。 沈苍索性避开黑影的攻击,闪身疾冲过去。 他身上的金光,在昏沉的黑雾里没起到任何照明和提醒的作用。 走近后,黑雾仍然没有散去,黑影看起来也仍然诡异危险。 这是江云渡。 即使看着像陷阱演变出的攻击形态,可对方身上天然让他感到熟悉的作战方式,没有人能模仿。 唯一的问题是,看不清面容,他不能百分百确认。 对方想必也一样。 沈苍试着中止战斗,但黑影第一次没有和他做出相同的决定,出招反而愈渐强势。 记起刚才被动技能触发前的负面情绪,沈苍没再顺其自然。 他放弃攻击,只凭借走位更接近过去。 趁江云渡不注意的须臾,他抬手按向对方肩膀。 江云渡原本也没有太认真,看到他伸手过来,微跨一步。 沈苍的手顺势横移过去。 通过接触,金光也蔓延到江云渡身上。 但黑雾里的死寂没有结束。 沈苍打算按住肩膀的手,此刻按在江云渡的脖颈。 温热的触感,冷淡的脉搏,一清二楚。 江云渡终于收剑。 他的眼神比脉搏更冷:“放手。” “我放手,你又动手怎么办?”沈苍随口说着,看他的表情,猜测他在幻境里的表现更轻还是更重。 江云渡的剑蠢蠢欲动。 幻境里“沈苍”的下场历历在目,沈苍没有挑战他的耐心,笑着松手。 失去主体供应,金光一点一滴从江云渡身上褪去。 沈苍慢条斯理地收回收回武器。 江云渡蹙眉。 “伸手。” 江云渡抬眼看他。 沈苍已经转身:“当然,你想继续被这些雾气控制,变得暴躁易怒、不能控制自己,那就算了——” 话音未落,他被身后一阵吸力拉了回去。 下一刻,手掌被另一只手握住。 沈苍回眼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面色未改,还是一贯的冷漠样子。 不过和本人的淡薄不同,他身上的温度,从两次接触的结果来看,和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差别。 沈苍扫过被袖袍遮掩的手,再看他一眼,继续往前。 “有没有头绪。” 江云渡道:“是法阵。” 沈苍对法阵没有研究:“你会解?” 江云渡说:“需要时间。” 那太巧了。 受功法保护,他们不受法阵影响,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沈苍住脚:“你来吧。” 顺着江云渡的力道往前,他才有闲暇考虑自己的问题。 震慑。 这个技能此前只对学习过功法残卷的人有用,现在覆盖范围又扩大到了法阵。 沈苍很确定,这不是简单的巧合。 但他也很确定,在集齐所有残卷之前,他还不能解开谜题。 “这边。” 沈苍回过神,和江云渡一起转身,随口问:“这些雾气,你认识吗?” 江云渡说:“和魔气同源。” 和魔气同源,却不是魔气。 这种陌生的气息,他此前从未见过。 雾气没有形体,无法斩灭,化身的修为也对他有所限制,刚才和沈苍分开的短短时间,他体内的灵力受到侵蚀,比魔气入体更为严重,他的情绪也的确受到影响。 如果没有沈苍掌心缓慢、却源源不断输送的灵力压制,或许会不停恶化。 江云渡看向沈苍。 和他不同,沈苍丝毫没被这股气息沾染。 沈家的那套功法,很不一般。 沈苍没注意到江云渡一闪而过的视线。 地图显示一片漆黑,他在阵法里全无方向感,只和江云渡一起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 路线和过程他看不出章法,唯独一个小时后,江云渡御剑刺入一团黑影,没过多久,雾气渐渐散了。 “这是阵眼?” 江云渡道:“嗯。” 他抬手,阵眼内的一截断骨破空来到他面前。 骨头上破损的痕迹还是新的,像是阵法损耗。 沈苍用了一个鉴定术。 【魔骨:魔族大将的骸骨,充满煞气】 煞气应该就是法阵里的黑雾。 江云渡用一件法衣把断骨包裹,放进乾坤袋。 “恩人!江师兄!”阵法刚破,熟悉的大呼小叫又奔跑过来,尹柠又松了口气,“吓死我了,刚才那里面突然都是黑烟,我不敢进去,幸好你们没事!” 说完眼睛往下一瞄,感动地说,“你们感情真好,我好羡慕哦!” 江云渡蓦然收手。 沈苍简单活动五指。 保持了一个小时的温度突然从掌心抽离,居然还有些不习惯。 他看向地图。 红点已经不在这个副本。 和他想的一样,幕后黑手对这个法阵很有信心,连结果都不打算亲眼确认。 他关了面板:“进去找凤血草吧。” 尹柠点头:“好嘞!” 沈苍惯例走到江云渡身边,却见他正掐诀调息:“怎么?” 江云渡淡声道:“无碍。” 失去沈苍的功法压制,他体内的陌生气息正肆意冲撞,他只能暂且护住丹田。 法阵刚破,沈苍很快猜出原因。 但江云渡不肯说,他也不点破。 不过进去的时候,他御剑到江云渡面前:“上来。” 江云渡转眼看他:“不必。” “别逞强了。”沈苍随手把人拉上来,“被偷袭,丢人的又不是你。” 这叫做风水轮流转。 看在江云渡解阵帮他的份上,这句话他没说。 进洞府拿了凤血草,沈苍带着尹柠一起离开了秘境。 他用灵力写了一封关于蒙子云身份的信,避免被她纠缠,特意叮嘱:“回家再打开。” 尹柠乖巧点头:“好的。” 沈苍和她分开,没走多远,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凄厉高喊。 “恩人!!!” 沈苍加快速度,御剑转瞬远去。 回到清连宗山下的坊市,他没有立刻回到宗门。 在出发前一天在场的人里,崇光宗太玄和冲虚真人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 如果这两人有心对付他,没必要让他学崇光宗内门功法。 何况,此时此刻,被标记的红点就在清连宗附近,和崇光宗无关。 江云渡的想法向来和他重合,来到坊市,就在一家客栈前落地。 热情的小二把他们引到柜台前:“两位打尖还是住店?” 修真界也有富含灵力的一应饮食,就是价格昂贵,店里的顾客不多。 沈苍还没开口。 江云渡道:“两间上房。” 老板笑得更热情了:“四十块灵石!” 奸商啊。 四十块灵石,一颗结金丹的价格,就住一晚。 沈苍正感慨,就见江云渡看了过来。 “付钱。” “……”沈苍懒得跟他计较,随手扔给老板一颗聚灵丹,“记账。” “没问题!”老板双手捧着丹药,忙说:“两位楼上请!” 小二拿了玉牌带路上楼。 看着他拿玉牌解开房间禁制,进去后再看到房间里灵力充沛的聚灵阵,沈苍才明白四十个灵石花在哪里。 虽然这些对他而言作用有限。 看着地图上的红点在清连宗附近徘徊,沈苍走到床边坐下。 揪出这个幕后黑手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到的事,江云渡受伤未愈,至少今晚他不打算行动。 天色很晚了。 这两天在秘境里奔波,他需要补一个修真者其实并不需要的觉。 只是还没躺下,门外传来江云渡的声音。 “是我。” 沈苍向玉简里输入灵力,房门徐徐敞开。 江云渡走进来。 沈苍倚坐在床边,见他手里没有散魔丹,挑眉道:“不是疗伤?” 江云渡淡声道:“疗伤之前,你要先帮我一个忙。” 他已试过自行解决体内的陌生气息,始终不见成效。 帮忙? 沈苍唇边提起笑意。 在秘境里,他很不喜欢江云渡动辄喊打喊杀的脾气,之前没有机会,现在江云渡找上门,这个便宜他不得不占。 “你笑什么?”江云渡蹙眉。 “有吗。”沈苍稍稍正色。 江云渡看他。 “帮你可以,不过,”沈苍从床上起身,“我有条件。” — 冯桓正在坊市间穿梭。 收到江云渡传信,他不敢有片刻耽搁,立即动身。 来的路上,他心有疑惑。 主子这么快就从望月窟出来,莫非已找到绝情丹方? 如果是这样,此行之后,他将要搜集炼丹所需,尽快交出一粒绝情丹,以策万全。 尽管在他眼里,主子根本用不上这颗绝情丹。 蓦地,找到江云渡在客栈前留下的印记,冯桓去柜台买下一间上房,到楼上挥退小二,往前走了没有多久,就听到有声音传来。 “条件?” 是主子! 冯桓闪身到门边。 门没有关,门内的动静尽在耳畔。 “第一个条件,以后在我面前,不要随便拔剑。拔剑伤感情,知道吗。” 沈苍! 冯桓一惊。又是他! 旋即又惊。 感情? 什么感情? 莫不是情劫的那种感情?! “第二,以后在一起的时间还很多,不要求你笑,至少不要冷着脸,有问题正常沟通,正常解决。” 在一起? 冯桓满脸呆滞。 “接受我的条件,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冯桓竖起耳朵。 久久没有听到主子的声音响起,倒是沈苍的声音又传来。 “你不说话,我当你同意了。手给我。” 在这一刻,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偷看一眼。 只一眼。 他震撼不已。 主子的手,和沈苍的手,握在一起? 这是吵架,又和好? 冯桓的心剧烈跳着,表情沉重。 他要提醒吗? 主子看起来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啊! 作者有话要说: 沈苍: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冯桓(小联通黄):这……不太好吧…… —— 第 18 章 我还在睡,你怎么在我身上? “怎么样?”沈苍问。 毕竟他不是土生土长的修真人士, 对帮人疗伤没有心得,江云渡想清除煞气,只能靠自己。 “嗯。”江云渡双眼阖起, 没有看他, 话落手腕微转, 和他掌心相贴。 沈苍立刻感觉到体内的功法开始加速运转。 热流从丹田汇聚, 游进抬起的右臂, 迅速涌向掌心。 “如何?”江云渡问。 “继续。”沈苍任由他调动。 从望月窟里得到艮山卷后, 他的内力恢复速度已经是150%,足够支撑目前的消耗。 江云渡顿了顿。 和疗伤时一样, 沈苍对他的灵力毫无抵挡, 方才他无意掠取,原以为沈苍会有所戒备。却仍然没有。 “你不该如此松懈, 灵力并非儿戏。” 沈苍轻笑:“怎么, 担心我?” 江云渡不再多言。 沈苍从来这样散漫, 死活与他何干。 沈苍随口说:“放心吧,除了你, 我不会对任何人这么信任。” 他又不傻。 他自认遵纪守法,可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 就招惹了一个要命的仇家, 怎么可能不提高警惕。 不过江云渡不同。 虽然待人冷淡,但江云渡做事稳妥,是个实干派, 从第一个副本乱云堆起, 不论有意还是无心, 都帮了他很多。 加上从治疗魔气的过程看, 江云渡很重诺, 这样的人值得结交。 何况清连宗的坎水卷,他重宝压在江云渡一个人身上,必须结交。 想到这,沈苍再加一句:“尽管用吧。” 江云渡终于睁眼看他。 沈苍笑道:“只要你想,我的灵力可以全送给你。” — 门外,冯桓越听越麻木。 怎么办,这个沈苍和主子调情,主子非但不杀了他,竟然主动关心他的安危! 该提醒吧? 再不提醒该迟了吧! 可是…… 主子舍不得杀的是沈苍,换作是他的话…… 冯桓蠢蠢欲动的心,立刻如止水。 还是算了。 他冷静地想。主子做事,哪有他置喙的余地。 站在原地与内心挣扎交战,不知过去多久,冯桓耳边传来江云渡的声音。 “进来。” 冯桓一凛,转眼看到江云渡的衣角没入隔壁门内,他赶紧跟了过去。 “主子!” 江云渡挥手合起房门,从乾坤袋中取出断骨。 在这瞬间,冯桓直觉心底浮躁上涌,忙掐诀平复,不敢失态。 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像魔气,却比魔气更邪恶数倍。 “主子,这是?” “去查。” “是!”冯桓双手接过包裹,刚放入乾坤袋,看到面前又飘来一枚玉简和一个木盒。 玉简内他早有猜测,是绝情丹方,可这木盒? “带它去见灵机真人。” “属下尊令!”冯桓恭敬接回。 “乾元卷,艮山卷,”江云渡负手缓步往前,又道,“崇光宗的震雷卷,查清联系。” “是!”冯桓把几个名字一一记下。 乾元卷他记得,是凡间沈家的功法,其他两个是还第一次听到。 “去吧。” “属下告退!”窗扇微微一晃,冯桓悄无踪影。 江云渡没去看他,只隔墙看着沈苍的方向。 到凡间之前,他便知晓沈家。 碧云天网罗修真界古籍,其中包含各宗密辛。 清连宗,崇光宗,都与沈家有些关联,具体牵扯并无记载,他起先也并未在意。 然自秘境听到“艮山卷”三字,他记起崇光宗与清连宗比试之初,就是为了“震雷卷”。 这两卷功法名称与沈苍的乾元卷类似,而沈苍正在收集。 若清连宗也有一卷,不难猜到这就是沈苍接近他的目的。 但沈苍早已知道比试彩头,若只为功法,大可拜入清连宗门下,以他的天赋,进内门习得功法易如反掌,待崇光宗大败,一石二鸟,何必多此一举。 再者,清连宗内,沈静霖对沈苍言听计从,更无需舍近求远。 念及此,江云渡眉间微蹙。 若不为功法,沈苍多次相助,他已难轻易结清。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在不在?”沈苍问。 刚才江云渡疗伤到一半,说什么马上回来,隔了这么久还不见人影。今晚他想早睡的计划眼看就要泡汤了。 下一刻,房门打开。 江云渡就在桌边,见他进来,从玉瓶中引出散魔丹。 “坐下。” 沈苍走到他面前,随手把他指前的丹药扔回瓶内:“今晚不用帮我,先把你的问题解决。” 江云渡眉间蹙起的痕迹还未消散:“什么?” “你的伤还没痊愈。” 沈苍说,“病号要有病号的自觉,懂吗。” “不必。” 沈苍再把他拉到床边:“明天还有一场硬仗,别浪费时间。” 闻言,江云渡才看他一眼,没再坚持。 沈苍正要坐下,忽然心中一动。 江云渡疗伤,他基本等于一个灵力泉眼的作用。 “等等。” 既然不需要主动做什么,沈苍干脆先去洗漱过,掀了被子上床。 “今晚,你想怎么样都行。” 他强调,“只要别吵醒我。” 修真者不需要休息,但他的生物钟需要睡眠。 说完,他抬臂搭在江云渡膝上,握住对方掐诀的手,闭眼不多久就沉沉睡下。 江云渡盘膝坐在身侧,垂眸看着这张熟睡的脸。 正是这份一再的深信不疑,是他不能确认沈苍别有用心的原因。 出于利用的感情,应当更吝啬。 良久,江云渡敛眸。 掌心的灵力源源不断而来,为他压制着体内动荡的气息。 直到天色微明,他缓缓睁眼。 沈苍一夜未醒,右手如约握紧,没有片刻松开。 江云渡也如约没有打扰。 他收手,但还没从沈苍手中抽离。 沈苍皱眉,随手把掌心捣乱的力道拉近。 “别动。”他的声音带着未醒的沙哑,在喉间滚过,低沉磁性,模糊不清。 江云渡始料未及,竟然被他拉动。 变化就在眨眼间。 沈苍被怀里猛然压下的重量撞醒,皱眉愈深。 他睁眼,被落下的如墨长发打在脸颊,丝丝痒意让他下意识转过脸。 “你——” 江云渡循声看他,自脸颊划过的温热触感稳稳停在唇前。 沈苍微僵一瞬。 江云渡眸光霎时凝缩。 他抬掌拍床而起,和沈苍交握的手猛地分开。 见状,沈苍沉着脸坐起身:“你偷袭我?” 江云渡五指微紧,又松:“什么?” 沈苍反将一军:“我还在睡,你怎么在我身上?” 江云渡平生从未推卸责任,神情冷硬半晌,片刻才道:“是误会。” “误会?”沈苍下床,仿佛有短暂的思考,“行吧,我暂且信你一次。反正都是男人,没必要小题大做。” 话落,他咳了一声,“既然醒了,我回房收拾完东西,就动身。” 江云渡看着他的背影,脸色不曾好转。 小题大做? 唇上的柔软触感久久不散,江云渡脸色隐隐发黑。 在他身后,随主人心意而动的长剑正狠狠颤动,周身浮动的剑气锋利逼人,却无从宣泄。 — 沈苍回房收拾过莫须有的行李,洗漱过后,才走到江云渡房前。 还没敲门。 房门“砰”声大开! 还在生气。 沈苍看出这一点,也正色道:“走吧。” 他睡前看过红点所在的方位,今早睡醒,红点已经离开清连宗,在一个地方停留许久。 一夜过去,江云渡伤势应该有所好转,有必要去查探一圈。 江云渡一言不发,和他一起下楼。 对方出自清连宗,为免暴露,沈苍不打算冒险通知第三人,只和江云渡各自御剑前往幕后黑手所在的山树林。 到树林外围,他们已经遥遥看见覆盖满山的黑雾。 “是煞气。”沈苍说,“过来。” 江云渡的剑猛然停住。 见他不动,沈苍说:“你还想不想进去?” 江云渡才蹙眉飞身到他身后。 他的确无法自行进入煞气范围。 “手。” 沈苍说着,继续飞向红点所在的方位。 江云渡也没再犹豫。 握住沈苍的手后,他放出神识。 这里的黑雾比起望月窟的阵法更为浓郁,而这样大范围的魔力气息,却无人察觉。 直到红点附近,沈苍才俯身下沉。 好在有功法护体,煞气对他们没有丝毫影响,唯独期间有煞气凝成的黑影向他们攻击,但都轻易被击散,不值一提。 两人很快来到山腰的洞府门前。 到了这里,反而没有煞气的痕迹。 沈苍和江云渡对视一眼,悄然进门。 “不行!” 走到甬道深处,他们听到说话声。 沈苍很快认出这是清连宗青华真人的声音。 他左右又看了看,发现被标记的紫衣女子就立在拐角,没有得到命令,她双手垂下,双眼无神,像一具假人。 他用目光丈量着距离,洞内的对话还在继续。 “上次用在剑上的魔气露了马脚,玉阳那个该死的老东西已然对我起了疑心!”青华真人恼怒地说,“我带你进清连宗,绝躲不过他的眼睛!” 与他对话的是一道古怪沉闷的声音。 “若你拿到玄魂花与无相叶,我又何须夺舍。” 青华真人咬牙:“我已尽快赶到,被他人抢了先机,我又什么办法!” 接连失利,他没有告诉对方没得到这两株灵草的来龙去脉,否则必被追究。 “如此说来,你不愿助我?” 青华真人来回踱步,急道:“我自然会帮你,可清连宗人多眼杂,若你一次不成,我便是众矢之的,我不能冒险!” 听到这里,沈苍了然。 按青华真人的说法,清连宗只有他一个奸细。 和他狼狈为奸的这个人,需要依靠外力才能离开这里,而且至少肉身损毁,才会需要复生丹。 沈苍想起鉴定术对魔骨的介绍。 魔族大将的骸骨。 这里煞气浓重,青华真人又能随意拿出一块魔骨做陷阱,这个人的身份,极有可能就是其中一位魔族大将。 太玄真人说过,魔族大军攻入修真界是在五千年前,而且被两个仙君赶回了魔界,这个魔族大将应该是五千年前死在修真界,但没死干净,努力了五千年,终于发展出一条下线为他卖命。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青华真人还在挣扎。 他不想带对方去清连宗,是不想事发后连累他自己,可只有对方事成,他才能从中获利,他怎能置之不理。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古怪的声音说着,突然道,“等一等。” 一道黑线从甬道外闪来,飞进洞内。 它缓缓显形。 是煞气里凝结的黑影。 见到它出现,沈苍皱眉。 行踪暴露了。 来不及再作筹划,他立刻放出一个寒冰水牢把拐角的紫衣女子拉过来,握住江云渡的手,疾速飞向洞外! 古怪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的小东西告诉我,有两个朋友不请自来。” 听到这句话,青华真人脸色大变,立刻出手轰向门口! 他和魔族勾结,绝不可被人发现! 见是沈苍和江云渡,他心中恨得呕血:“又是你们!” 他来不及再去想这两人怎么没死在望月窟,只想出手杀之后快! 沈苍听到身后的洞府摧枯拉朽般垮塌,御剑一再提速! 青华真人至少是合体期修为,比他高出至少三十级,不能硬拼,只能跑路。 江云渡则先掐诀把收到命令开始挣扎的紫衣女子牢牢困住,才转身面向洞府,避免背后受袭。 青华真人一击不成,气急败坏地朝后喊:“你还等什么,若你我的事被捅出去,你也没好果子吃!” 黑影自然清楚。 他筹划千年,绝不想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放心,他们走不出绝煞阵。” 绝煞阵? 不提还好,听到这个阵,青华真人心头一紧。 他在望月窟布的就是绝煞阵,这两人还是毫发无损! 这件事他不能说,只能转而道:“你是不是忘了,他们就是从绝煞阵进来的!他们可没有你给我的法宝护体!” 黑影身形微微扭曲。 这一点,他也无法理解。 除了魔族中人,无人可在绝煞阵中来去自如。 青华真人冲了出去。 “还不助我一臂之力!” 黑影身形又闪,片刻已至他身前。 青华真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黑影速度奇快,身法诡谲,以往看到总是心生寒意,今日看到他出手对付旁人,却令人十分安心。 以这人的实力,加上绝煞阵,除非来人是大乘期的魔尊江云渡,否则绝不成问题! 在他思虑间,黑影飞速追上沈苍和江云渡。 大敌当前,江云渡不再隐藏实力。 万千剑气陡然凝结,裹挟着无可匹敌的绝然威势,骤然铺开! 剑影铺天盖地而来,黑影忽然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这样的威压…… 他看向江云渡。 不,这威压即便熟悉,却太过微弱。绝不可能! 黑影微作犹豫的功夫,沈苍直直冲入煞气。 青华真人祭起法宝,咬牙跟了进去! 但他全力抵抗煞气,不敢多行运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黑影身上。 “你还等什么,杀了他们!” 黑影也强压下心中不安,再度接近。 刚抬头,就看见前方金光大盛! 这股气息! 黑影狠狠一颤,体内的魔力也错乱几分。 他下意识抬头,正看到沈苍回眸的侧脸。 这张脸! 他不可能认错! 这两道熟悉的气息又在一起…… 青华真人看他又停住,怒道:“动手啊——” 话音未落。 他直觉身旁一阵妖风刮过。 黑影不见了。 青华真人不由一愣,顺着妖风回头。 黑影逃命似的跑了。 比来时还快。 一眨眼的功夫,无影无踪。 “你——”青华真人暴跳如雷,可一个字都没说完,没了咆哮的对象,他只能转向身前两人。 沈苍和江云渡也不免意外。 但既然对方不再出手,青华真人又显然心有顾忌,沈苍御剑在煞气中穿梭,两道身影很快也消失不见。 青华真人脸色青白交加,在阵中疯狂寻找一阵,终于含恨冲向清连宗。 绝不可让那两人在他之前赶到!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要上夹子,明天的更新延后,之后恢复正常时间,爱你们-3- —— 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 专栏接档文了解一下: 《穿成被献给反派大佬的炉鼎》 【文案】 死后重生,沈寂穿成书中的炮灰炉鼎,被迫献给最强反派谢浮。 被献身的关键时刻还被下了药,无从脱身。 就在要命的关头,一个系统不请自来,号称可以立刻执行他在规则内提出的两个要求。 沈寂于是借它的作用定住谢浮。 毕竟谢浮在书里不仅是反派大佬,也是实力天花板,不依靠外力限制这位天花板的行动,说不定会有变故。 但眼下的情形不是停下就能解决。 沈寂再提出第二个要求:“帮我脱身。” 系统敬业询问:“您确定吗?” 药效已经开始发作,沈寂皱眉:“赶紧脱。” 系统乖巧回应:“好的。” 紧接着—— “刺啦”一声! 两套衣服化作漫天布帛碎片四散飘洒。 沈寂:“……?” 系统的声音又响起。 “新手黄金权限已结束!” “任务解锁中,请宿主耐心等候,祝您生活愉快!” 沈寂:“…………” 他看着面前眼底渐渐染上怒色的□□反派,呼吸着正缓缓变得灼热的气息,还保留着最后一分冷静。 嗯。 事后要考虑一下逃命路线了。 —————— 第 19 章 我的秘密,只会告诉你。 青华真人冲出绝煞阵, 眼前早已没有沈苍和江云渡的身影。 期间他试着召回被两人强行掳走的傀儡,可不知怎么,完全和傀儡失了联系。 他忍着怒气再试几次, 一无所获, 才忽然记起。 前往望月窟之前, 在清水峰大殿里, 所有人都拿到了傀儡解术, 这两人自然也是一样。 还没到清连宗, 他们就用了解术解除了傀儡身上的符咒。 他空有手诀,却无法再行控制。 可恨! 青华真人越想, 心中的不安和愤怒越是浓重。 不过无碍。 他转念又想。 沈苍二人只是凡间出身, 修为不过和静霖相仿,至多出窍期, 否则也不会被他发现就慌忙逃窜。 只要他回到清连宗, 在二人说出实情之前将其斩杀, 一切危机迎刃而解! 青华真人想着,连回一次头的时间都不敢耽搁, 御剑刺破层云,快得只剩流光残影。 但即便如此, 当他马不停蹄赶回宗门时, 还是迟了一步。 怎么可能! 青华真人看着被众掌门长老护在身后的沈苍和江云渡,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区区出窍,怎么可能比他还快?! “青华, 你可算来了!”见到他, 崇光宗的两人先上前一步, 冲虚真人更是直言快语, “还不束手就擒!” 青华真人强压心绪, 只看向清连宗众人:“师兄,诸位师弟,你们竟偏信外人,却不信我?!” “这……”长老们纷纷也犹豫起来。 的确,仅凭沈苍一面之词,就要定青华真人的罪,他们实在觉得有些轻率。 他们和青华真人感情或深或浅,可都是相处至少千年的师兄弟,绝不愿相信青华真人会犯下这种弥天大错。 他们不由看向掌门,请他做个定夺。 冲虚真人却道:“玉阳师兄,孰是孰非,待去了那处魔地,岂不一清二楚?” 玉阳? 在洞府里也听青华真人提过这个名字。 沈苍转眼过去,才发现冲虚真人看的人是清连宗的掌门。原来玉阳是他的道号。 同是白发白眉,玉阳真人和崇光宗太玄真人的随和相差甚远,之前两次见面,他都显得面容肃穆,此时多出一分沉重,仍然显得严厉。 听到冲虚的话,玉阳真人沉默片刻:“甚是。” 听到沈苍和江云渡带回的消息时,清连宗上下,属他最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 青华是他看着长大的师弟,也是师父唯一的骨血,两千多年来,他明白青华对他继承掌门之位颇有不满,可师命难违,他也盼着有朝一日,青华可以迷途知返。 拉拢长老向他施压,他可以睁一眼闭一眼;事关魔气动荡,他也顺其心意,不去过问。 然而他的一再退让,换来的全不是谅解,而竟是今日的下场。 将活人炼成傀儡,如此歹毒的手段。 玉阳真人看向青华真人。 而和魔族勾结。 若此事成真,青华死罪难免。 青华真人也看向他,咬牙道:“师兄,连你也不信我?” 玉阳真人反问:“我该信你吗?” 对上他直直望来的目光,青华真人忍不住避开视线,冷哼一声。 冲虚真人已经不耐烦听他狡辩:“到底走还是不走!” 青华真人心念急转。 如今众人对他已有疑心,多说无益,只是还未盖棺定论,此事便还有转机。 除沈苍二人,无人亲眼得见他与魔族勾结,他还不能坐以待毙! “好!”青华真人冷声道,“原也是我先发现的魔族气息,被他们反咬一口罢了,我怕什么!” 他看向沈苍,“倒是你们,有这份胆量吗?” 沈苍笑道:“你说得对。” 青华真人心头一跳:“什么?” 沈苍说:“我和江叶青胆子都小——” 江云渡看他一眼。 “——只去这些人,还真有点担心。”沈苍接着说,“不如通知一下其他四宗的人,多带几个。” 青华真人眼皮猛颤,暗自恼恨搭了他的腔。 只有清连宗,还能动之以情,留条后路,若其他宗门赶来,哪有叙旧卖情的道理。 沈苍问:“不是都来也行,至少来一个吧?哪个离得最近?” 江云渡淡声道:“灵密寺。” 见两人一来一往,不像在开玩笑,青华真人恨不得让沈苍血溅当场,面上却只能强忍怒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被我拆穿,你想给你勾结的魔族拖延时间!” “碧云天外,三宗我已召集,待他们赶来,可沿记号寻得我等去路。眼下确以找到魔窟为紧要。”玉阳真人一锤定音,“出发吧。” 沈苍无奈。 他看出玉阳真人是担心魔族会在事迹败露后溜之大吉,不想错过,可那片黑雾诡异危险,所有宗门一起,才好集思广益,尽快破阵。 不过关于法阵的事他事前说过,既然玉阳真人等不及,他也没再坚持。 只在路上,他再度和两宗掌门确认过法阵和黑影准备夺舍的打算,免得有人中招。 玉阳真人也再三告诫旁人。 遭人夺舍,神魂俱灭,是比被炼成傀儡更惨的下场,不需要他提醒,众人也都十二分的谨慎。 青华真人冷眼旁观,心中有的只剩下该如何摆脱这种局面。 想拉拢人心,也不看看这群人和他关系几何,简直痴心妄想! 沈苍则看向江云渡:“一会跟紧我。” 青华真人既然肯答应回来,说明已经有了计划。 对方和黑影联手,最先对付的就是他和江云渡。 江云渡没有看他:“现在是你跟紧我。” 沈苍道:“那是因为你不配合。” 疗伤之后,江云渡坚持自行御剑,既然有一个司机,他何必费心劳神。 江云渡不语,只有如潮剑气向后压来。 “我。”沈苍按住他惯用法诀的右手,失笑改口,“是我不配合。这总行了吧?” 剑气缓缓收敛。 沈苍又道:“但昨晚我为你消耗那么大,你总要补偿我吧?” 一旁,几道身影在空中晃了晃,稳住后纷纷选择远离。 临走前,唯独冲虚真人重重咳了两声,仿佛在提醒什么。 沈苍没有在意,话落见江云渡默认,才继续打开地图。 找到原身母亲后,他已经把标记取消,原本打算追踪那道黑影,可惜当时场面混乱,黑影又突然退出战斗,他只好把红点标在了青华真人身上。 但往返的路线他做过标记。 这条路是正确的。 有他和江云渡,青华真人也没办法在这方面动歪脑筋。 “魔族就在里面。”带众人来到弥漫着黑色雾气的山树林前,青华真人指向树林深处。 有长老试着走进雾气里,立刻感觉到情绪翻涌,有种抑制不住的怒火即将喷薄。 他赶紧退后,对玉阳真人说:“掌门,沈苍说得不错,这阵法惑人心智,不可擅闯。” “我也很好奇。”青华真人不怀好意地看向沈苍,“这阵法分明是魔物,为何你二人在阵内却如鱼得水?” 沈苍说:“怎么,你嫉妒?” “我——”青华真人下意识要回,反应过来,不由面露怒色,“胡说八道!” “好了。”玉阳真人示意他先住口,也转向沈苍,“既然你能进阵,可有方法解阵?” 沈苍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道:“可以一试。” 青华真人心内焦躁:“师兄,难道你要让他们单独进阵?我不放心!” 这两人安全出了望月窟,有方法解阵,他不得不信。 玉阳真人看着他,眼中失望更浓。 一路赶来,沈苍面面俱到,对可能的伤害,事无巨细说得清清楚楚;反观青华,在场大多是同门师兄弟,他却一字未提凶险,只盯紧沈苍二人不放。 事到如今,孰是孰非已无需确认。 对上他的眼神,青华真人才连忙收敛表情:“师兄?” 玉阳真人挥袖。 一条金色长绳从他袖口迅疾而出! 捆仙索! 青华真人暴怒而起:“你敢用我爹的法宝对付我!” “青华,此时收手,尚可回头!”玉阳真人厉声道,“你与魔族串通,同与虎谋皮何异!” 两人忽然动起手,周围人不由愣住。 “哈哈哈!”青华真人气极反笑,眼神阴狠,终于不再伪装,“玉阳,你视我为蛇蝎,轻我瞒我,此生何曾信过我一次,今日你果然又是如此待我!” 玉阳真人又是一句反问:“你所作所为,让我如何信你?” 青华真人笑声骤止,周身雷电轰落,逼退身旁众人。 他最后冷冷看一眼玉阳真人,一剑斩飞身前捆仙索,纵身跃入浓浓黑雾。 玉阳真人看着他的背影,白眉紧皱。 一次交手,足以试探。 青华的修为,竟已比他还高。 沈苍眉间也稍蹙起。 他抬手拦下想冲上前阻拦的几人,沉声道:“原地戒备。” 话落,拉起身旁江云渡,御剑也直直没入雾中。 “你来。” 江云渡会意,但仍然看他一眼。 和平时散漫的模样不同,沈苍此时侧脸显得认真,是少见的专注。 “哪边?” 江云渡收回视线,转向一旁:“这里。” 沈苍随之转向。 他的地图上有青华真人的红点,但保险起见,只能稳妥,顾不上时间紧迫。 先解阵,再找人。 “为何不说。” 江云渡的话没头没尾,沈苍却听懂是在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外面的人,其实他可以带人自由出入。 “因为这是秘密。”沈苍随口道,“我的秘密,只会告诉你。” 他确实可以带人,但手只有两只,而雾气铺天盖地,没必要冒险。 何况他的功法的确与众不同,这种非同寻常的个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江云渡默然。 没听到回应,沈苍回头,笑眼看他:“感动吗?” 江云渡没有理会,直接掐诀引他的剑转向另一侧。 沈苍轻笑一声,也不再追问。 — 与此同时。 青华真人已经听到接近的动静。 他躲在树后,看着一团金光从面前飞过,阴着脸,但没有上前。 在绝煞阵内,他能发挥出的实力不过十之一二,沈苍奇招繁多,不宜贸然出手。 等两人走远,他才动身前往洞府。 他到时,黑影就在洞内。 黑影没有动作。 他还在想着刚才见到的两道身影。 已经过去这么久,他还是无法安定。 跑得太快了。 他回来后平复许久,才终于意识到那两人的气息如此微弱,根本不足为惧。 一想到这里,他不由心生悔恨。 只因一时胆怯,他竟错过了报答君上的绝佳良机! 千年前,若不是君上的气息将他从沉睡中唤醒,他早已迷失在这片异乡的土地。 如今唯一的棋子暴露,他如何再等下一个千年。 “你先前为何不同我一起杀了那两个人!” 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质问,黑影身上赤黑的雾色轻轻摇晃。 “你来了。” 听到他古怪却平静的声音,青华真人气不打一处来:“你可知他们已在宗门将我揭发,你也保不住了!” 果然暴露了。 黑影转身看他:“有人来追杀你?” “对!”青华真人又气又急,“还不想想办法!” 黑影依言思虑片刻:“跟我来。” 青华真人边走边问:“你想到什么?” “到阵中来,我自有办法离开。” 青华真人松了口气:“那就好。” 清连宗和崇光宗在外虎视眈眈,还有三宗正在赶来,他在这山中,若还不离开,就如同瓮中之鳖。 到了阵内,黑影住脚。 青华真人看向周围:“从这里走?” “莫急。”黑影缓步走到他身侧,再到他身后。 青华真人突然记起什么:“等等,你不是说你要一副躯壳——” 方可离开。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完。 他正要转身,一只赤黑虚影凝成的利爪从后向前,狠狠灌入他的丹田! 虚坐丹田内的元婴还未睁眼,已被利爪捏碎。 破碎的灵力倒灌经脉,在体内无声掀起一阵气浪! 青华真人七窍流血,怒目圆睁,张嘴吐出一口血块。 “你……”他喉咙里只剩窒息的气音,“夺舍……” 黑影轻叹。 “你不想让我去清连宗,那就由你代劳吧。” 赤黑的人形虚影悄然炸散,下一刻,从青华真人流血的七窍中缓缓没入。 最后的意识里,生死相隔的瞬间,天地虚渺,只有师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青华,让我如何信你?” 黑影接手青华的身体,看向这虚弱无力的手掌,摇了摇头。 修真界的人,若非仙界力保,此等软弱之躯,怎能抵挡魔军来袭。 片晌,他又抬头看天。 隔着层层黑雾,他看到青天白日中肉眼难见的星宿。 如这千年来的每一日,启元帝星仍是灭的。 这不会是巧合。 他笃定这一点。 黑影想着,抬手轻招。 一缕黑烟附到他耳边。 听完,他满意点头,径直走向左前方。 他已错过一次良机,这第二次,他下定决心,绝不可辜负君上。 不论帝星因何而灭,将那二位斩杀于此,或可促成君上大业! — 阵中。 不远处。 沈苍倏地停住。 他看向地图。 地图上,原本惹眼的红点突然消失。 在游戏里,目标离线或死亡都有可能造成标记终止。 在修真界,没有离线,只有死亡。 他和江云渡对视一眼。 江云渡道:“小心。” 闻言,沈苍挑眉。 江云渡看向他:“怎么?” 沈苍笑道:“没想到你也会主动关心我。” 小心? 这可还是第一次。 江云渡没再开口。 沈苍也正要继续动身,忽然,他转向身侧。 在黑雾的遮掩下,本该死亡的青华真人带着一脸决绝而来。 对上沈苍的视线。 青华真人浑身僵住。 这眼神! 沈苍抬手,指间刚动—— 对面似乎天人交战。 半秒后,他带着满腔决绝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0 章 能不能先疗伤,再算账? 即便沈苍, 也没有预料到对方会这样做。 这样一碰面就不战而逃的场景,让他记起之前和青华真人联手的那道黑影。 沈苍看向地图。 红点始终没再出现。 他和江云渡都听过两人在洞府内的谈话,不难猜到他们是内部出了矛盾, 青华真人已经被夺舍。 玉阳真人说得很对。 和魔族串通, 的确是与虎谋皮。 不过既然黑影能夺舍至少合体期的青华真人, 又为什么会两次见到他就跑? 沈苍看向江云渡:“你认识?” 江云渡道:“不。” 此人修为不凡, 气息和寻常修真者截然不同, 若他见过, 必不会忘。 再者,魔军来犯修真界, 已是五千年前, 时隔这么久,即便是他本体, 也从未和魔族打过交道。 至于魔族为何行为怪异。 江云渡看向沈苍。 个中缘由, 或许又与沈苍功法有关。 青华真人两次入阵, 都不肯和他们正面交锋,可见也在忌惮阵中黑雾, 而这雾气与魔气同源,想必出自魔族。 沈苍的功法, 却能克制这魔族大阵。 “想什么呢?” 闻言, 江云渡掐诀转向:“往前。” 他话音刚落,周围陡然地动山摇。 山上的树林原本被阵中煞气侵蚀,只剩枯萎枝干, 此刻也争先晃动起来! 震动的源头就在前方。 沈苍握住江云渡的手, 抽身急退。 紧接着, 山石迸裂, 地面塌陷, 树林随之跌入漆黑缝隙,铺满整座山的浓雾正迅速收拢。 沈苍看向源头处。 一具骸骨从缝隙中飞出,飞速升空。 骸骨是人的形状,却比正常人类的骨架高大两倍有余,浑身漆黑,如有实质的煞气在骨架之间凝结,仿佛汇成人身。 除了大小,它和夺舍青华真人之前的黑影一模一样。 沈苍问:“这就是魔族?” 江云渡眸光深沉:“魔族残念。” 他也看着半空中的残骸。 望月窟阵法阵眼中的断骨,其中蕴含的气息就来自这具骸骨。 他未能认出,是因为古籍中并未记载魔族残骸相关,见到这一幕,他已明了。 “绝煞阵。” 沈苍看向他。 江云渡道:“魔族陨落,并非身死道消,而化为魔族残念,生成一处阵法,名为绝煞阵。修真者误入阵中,大多失去神智,嗜血成性。” 他事前也曾有所猜测,但并未在望月窟中察觉到魔气残余,才不曾深想。 原是古籍记载与实情有所出入。 生成阵法的,并非魔族残念,而是魔族骸骨。 绝煞阵威力随魔族生前修为而定。修为愈高,威力愈强。 眼前这一具,仅仅断骨便已对他影响,足见生前并非无名之辈。 就在江云渡一念之间,骸骨自空中消失不见。 遭夺舍的青华真人同时在空中几个闪烁,深入云层,转瞬离去。 失去阵眼,漫山煞气也缓缓消散。 江云渡堪堪收回视线。 据记载,魔族生性好战,悍不畏死。 沈苍只凭功法便让魔族避退,莫非,凡间沈家与五千年前的仙魔之战有些渊源。 “沈苍!” 人未至,冲虚真人的声音先到一步。 在他身旁身后,太玄真人和清连宗众人也到了。 没有绝煞阵,寥寥煞气对他们没有太大阻碍。 落地时看到他们没有受伤,冲虚真人松了口气,转眼看到他们紧握的手,眼神不由飘忽,又重重咳了两声。 江云渡稍稍用力,挣开沈苍手掌。 沈苍这才记起,没了法阵,自然也不需要功法护体。 “你们没事吧?”冲虚真人转而道。 “嗯。”黑影召唤出的骸骨出现在空中,所有人都能看见,沈苍没有徒劳重复,只看向玉阳真人,告诉他,“青华真人被魔族夺舍了。” 玉阳真人袖内狠狠一颤。 他肃穆的脸上颓丧少许,点头道:“多谢小友相告。” 听说了这个消息,哪怕众人都对青华真人有所怨怼,气氛一时也有些沉重。 就在这时,天际有各色法宝的霞光飞快接近。 是三宗到了。 玉阳真人等人到齐,才把发生在这里的事从头到尾讲述一遍。 听完,周围一阵死寂。 当年一场仙魔交战,修真界作为魔军征战的起点,民不聊生,死伤惨重,直接致使五千年来,修真界连洞虚修为都少见,更无一人飞升,好不容易休养生息,天下第一人却是魔尊江云渡。 魔尊座下的碧云天是心腹大患,但比起如今魔族现身,委实不再重要。 魔军要卷土重来? 只是想到这一点,厚重的阴云就笼罩在众人心间。 “哈哈……”三宗中传出一声干笑,“玉阳真人,这里的确有些异常,可这黑雾并非魔气,我等也并未见到你口中的魔族,还请莫要捕风捉影,混淆视听。” 玉阳真人皱眉:“你的意思是,魔族是我编造?” “我可没这么说……” 玉阳真人的眼神从他身上扫过諵砜,看向他身旁:“这是临江阁的想法,那么霁月府与灵密寺如何?” 一个身穿粗布袈裟的佛子和临江阁主对视过,缓声道:“贫僧也信眼见为实。” 沈苍注意到这两人眉头紧皱,应该不是不信,是不愿相信,不想面对。 “我信!”另一旁,身穿粉色衣衫的中年女子从人群中走出,肃容道,“真人可有计划?” “我也全无头绪。”玉阳真人摇头,“能发觉魔族在此隐匿,还多亏了沈苍小友。” 听到这句话,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沈苍身上。 “沈苍?”临江阁主眼里带着审视,“好像从未在清连宗见过。” 玉阳真人说:“沈苍来自凡间。” 沈苍正在地图上查看标记走向,听到话题突然转移到他的身上,稍侧过身,问江云渡。 “走?” 他对这些人之间的扯皮没有兴趣,也不想掺和进去。 魔族、魔军,也是这些大宗门该考虑的问题,解决了青华真人这个幕后黑手,他的当务之急,是唤回原身父母的神智。 江云渡颔首。 留在这里,于他诸事不便。 见他们御剑,冲虚真人忙问:“你们去哪?” 沈苍说:“回清连宗。” 他说完,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先和江云渡乘风而起。 不过,虽然有两株凤血草,但真正操作,还需要高修为的修真者帮忙。 所以回到清阳峰,沈苍只去原身父母所在的房间确认过两人都在,就转身离开。 “你不动手?” “我修为不够。”听到江云渡的话,沈苍说,“先给你疗伤吧。” 看情况,关于魔族的事,四宗还有不少话题要聊,这段时间没必要浪费。 江云渡看向他:“你的魔气也未清除。” “我知道。”沈苍随口说,“但你更重要。” 帮江云渡驱除煞气,才好让对他继续帮他驱除魔气,否则让病号帮他疗伤,他也过意不去。 江云渡眸光微动。 父母情况未明,沈苍究竟怀有何种心情,还有闲心逸致为旁人着想。 沈苍说:“走吧。” 他和江云渡并肩出门,直接去了灵力泉眼,在泉眼内坐定。 江云渡看着他,忽然开口:“若你信我,我可为你父母施法。” 听出他的意思,沈苍难免意外:“你会傀儡解术?” “嗯。”江云渡道,“若你不信,便罢了。” 沈苍想了想,只问:“你有把握?” “没有。”江云渡淡声道,“不过,比你等的人更有把握。” 施展傀儡解术,最注重的不是修为,而是神识。 普天之下,还未有修真者比他的神识境界更高。 沈苍和他对视:“好,那我信你。” 江云渡看着他的双眼。 从这双眼中,看不出丝毫质疑与犹豫。 “你不怕?” “怕?”沈苍笑道,“你会这么说,就一定有办法。” 这句话不是敷衍。 清连宗和崇光宗对魔气几乎束手无策,江云渡却能随手拿出散魔丹,从这件事就说明他对这些疑难杂症有自己的门路。 何况江云渡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如果他主动说可以施展傀儡解术,那就值得一试。 见他还看过来,沈苍又道:“我信你,胜过我等的人。” 闻言,江云渡敛眸,正要起身。 沈苍抬手拉住他:“先疗伤吧。” 江云渡微顿。 沈苍说:“你好转之后再施展,更稳妥。” 江云渡没有拒绝,只深深看他一眼,才道:“也好。” 有泉眼的恢复加成,疗伤事半功倍。 到近黄昏,江云渡睁眼。 昨天一夜,煞气便已去过半,此时有沈苍毫无顾忌的输送灵力,疗伤的过程比他预料中更顺利。 “好了?” 江云渡起身:“嗯。” 沈苍说:“那我去带他们过来。” 他走之前,江云渡道:“灵石。” 沈苍问:“几块?” 江云渡道:“二九即可。” 沈苍随手取出来扔给他,飞身回到原身父母所在的房间。 这里有玉阳真人布下的禁制,但有出入玉简。 向固等人对沈苍没有防备,也没有特意盯住他的动向。 沈苍带着两人回到灵力泉眼时,江云渡的聚灵阵已经摆好。 泉眼的增幅从1000%暴增到1500%。 看到他,江云渡挥袖洒下一道灵气罩。 “凤血草。” 沈苍把两株凤血草递给他,再把原身父母依次带到江云渡身前坐下。 江云渡就近先看向黑衣男子。 沈苍站在一旁,看到他掐诀不久,男子裸露的皮肤开始冒出阴森层叠的黑色符咒。 随着法诀变化,符咒在男子身上深陷,散出氤氲黑气,像在灼烧。 “啊——!”男子口中爆出尖锐的哀嚎,多年不用的声带干哑生涩,声音里满是痛苦。 江云渡面色未变,五指微摆。 血红色的药草飞到男子头顶,细长的枝叶舒展,宛如金凤展翅,洒下浓稠的暖光。 男子的哀嚎声止住,可脸上的肌肉扭曲跳动,显然还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 良久,他神情渐渐平静,紧绷的身体变得松弛,双手垂落地面。 江云渡眉心却微有痕迹。 他手中法诀迅速变换:“助我。” 沈苍立刻到他身后,抬手握在他肩背。 功法运转的瞬间,一股猛烈的吸力从掌心传来,鲸吞着灵力。 凤血草也在男子头顶加速旋转。 聚灵阵只为江云渡一人服务,沈苍皱眉从包裹里取出聚灵丹,随时补充。 良久。 又过良久。 男子突然抬手在身前胡乱挥动:“不!” 又厉声高喊,“倩娘——” 话音未落,他向前一扑,骤然倒地。 凤血草的最后一丝光芒没入男子紫府,悄然枯萎。 江云渡收势。 沈苍也收回手。 透支大量灵力,体内的魔气正蠢蠢欲动,他没太在意,走到男子身前,蹲身把人扶正。 男子迟迟不醒,可能是刚才精神波动太大,还需要时间休息。 但他昏迷之前喊出原身母亲的名字,应该有所好转。 江云渡道:“若你坚持不住,可改日继续。” 沈苍说:“不用。” 有一个成功的先例,就一鼓作气,没必要等。 江云渡会意。 有灵力泉眼和聚灵阵为他恢复,不多时,第二株凤血草飘到了紫衣女子头顶。 沈苍回到他身后,抬手按在他肩上,以备不时之需。 施法后半,猛烈的吸力又开始吞食灵力,好在沈苍的聚灵丹库存见底,江云渡正好结束。 十八颗灵石逐一开裂,阵法自然失效。 灵力泉眼也因为短暂的过度使用龟缩起来。 江云渡收势起身,扫过地上一黑一紫两道人影,转身道:“你——” 见沈苍捂胸倚在树旁,他眉头皱紧,上前扣住沈苍手腕。 魔气反噬。 沈苍咳了两声,笑道:“我没事。” 江云渡冷眼看他。 站立尚且不稳,没事也只是嘴上逞强罢了。 “我知道你关心我。”沈苍无奈,“但能不能先疗伤,再算账?” 他没想到会发作。 何况情况紧急,他总不能袖手旁观。 江云渡道:“你的事,与我无关。” 沈苍问:“那你要扔下我不管?” 江云渡的剑已到两人脚下,闻言看他一眼,淡声道:“上来。” 沈苍说:“帮我一把。” 话音落下,一阵吸力把他拉到剑上,他随手揽在江云渡肩颈,权作支撑。 “松手。” “站不稳。”沈苍又咳一声,抬手按在心悸的胸口,“好人做到底吧。” — 清灵峰。 内门弟子别院。 冯桓站在江云渡住处的房内。 自接到传信,他已等了许久。 终于,门外传来动静——等等,有陌生的气息接近! 冯桓闪身逼进角落,以免被人发现。 下一刻,他看到一黑一紫两道身影飘进房内,落在床上。 随后是主子的声音:“到了。” 冯桓正要过去,江云渡已走入他的视线。 看到面前的场景 ,冯桓又是满脸呆滞。 沈苍的手臂。 为什么挂在主子身上……? 这只手没被砍断。 贴近主子的半边身体也还完好。 原来,主子与沈苍的感情已发展至此……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冯桓(痛难信):主子你清醒一点! —— 20-30 第 21 章 四宗请您出山,前往崇光宗商议魔族一事! 沈苍借力到蒲团前坐下。 失去功法压制, 魔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很是嚣张。 见江云渡取出散魔丹,他解开腰带, 上衣还没脱完, 就听到窗边隐约传来一声轻响。 他转脸看过去。 窗扇开了一条缝隙。是江云渡没关紧? 江云渡没有在意。 他知道是冯桓。 这样也好。 沈苍一时片刻不会离开, 这里不再是谈话的好地方。 沈苍已经收回视线:“开始吧。” 闭眼的同时, 他感觉到散魔丹的温润暖意浸入丹田, 总算有所缓解。 即便如此, 当疗伤结束,他也还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直接靠墙睡了。 江云渡看着他略显疲惫的眼底, 摆手将地上散乱的衣袍盖在他有伤风化的上身,才径自转身。 下一刻, 残影缓缓消散。 — 沈苍再醒来时, 窗外月明星稀, 夜已深了。 他稍坐正,身上虚掩的衣袍滑落腰间, 他随手拿起,撑地起身。 床上, 原身父母还在昏睡。 沈苍穿过衣服, 走到两人身旁看过,才去外间。 江云渡正在外间修炼。 听到脚步声,他没睁眼。 沈苍正找水洗漱:“有人发现吗?” “未曾。” 沈苍往外看了一眼:“还没回来?” “嗯。” 对话告一段落, 沈苍洗漱后, 打算带着原身父母回到被设过禁制的房间。 临走前, 江云渡道:“他二人经脉尽断, 你早做准备。” 沈苍回身看他。 “修为强升至出窍, 已是他们极限之外。” 沈苍说:“我知道。” 之前玉阳真人也说过,解术只解神智,傀儡符咒造成的伤害,无可逆转。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江云渡才抬眸看向沈苍的背影。 沈苍没再回头,御剑去了清阳峰。 出于谨慎考虑,出入禁制的玉简,除他外,只有玉阳、太玄真人才有,向固等人从头到尾都没察觉到被看管的人离开过这么久。 反倒是两宗前辈久久未归,众人都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这么兴师动众。 沈苍正用魔气敷衍过去,上官楚在门外大喊。 “回来了!掌门他们都回来了!” 空中,不止清连宗和崇光宗的剑光,其余三宗各色法宝也拖着长长的轨迹坠入清水峰。 只有两道光芒脱离队伍,向清阳峰而来。 是太玄和冲虚真人。 落地看到沈苍,两人的脸色略微好转,还是显得冷沉。 向固本来高兴地出来迎接师父,见状,仗着块头挤到师兄师姐身后。 上官楚还在惊叹:“好多人啊,是出什么事了吗?” 魔族现身,事关重大,当着众弟子的面不便多说。 冲虚真人大手一挥:“都给我回去修炼!” 弟子们多少都领教过他的火爆脾气,顿时作鸟兽散。 太玄真人的拂尘拉住沈苍,等旁人走后,问道:“你那江姓好友何在?” “清灵峰。”沈苍说,“怎么?” 太玄真人轻叹:“你二人都与魔族交过手,难保不被记恨,告诉他,尽量不要离开清连宗吧。” 他对魔族的态度异常消极,沈苍猜出几个宗门的沟通不会很愉快。 果然,冲虚真人冷冷哼道:“临江阁和灵密寺这两个缩头乌龟,听到魔族消息就吓破了胆,自己不敢追查就罢了,还妄想阻拦清连宗和霁月府!” 说完往地上啐了一口,心中的不屑一目了然。 沈苍问:“那崇光宗?” 太玄真人道:“万年来,崇光宗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说到这,他自嘲地笑了笑,“虽说如今时运不济,贫道却从不敢忘祖师开宗之志,魔军重来,修真界首当其冲,绝不可掉以轻心,若四宗执意置身事外,我等立即动身返回,再谋良策。” 他的话说完,沈苍看到面板上跳出一条消息。 【是否接受任务“魔族阴谋”?】 沈苍选择接受,发现这次发布的不再是单一任务,而是环任务。 主线是“魔族阴谋”,第一环是“寻找魔族留下的痕迹”。 随着这个任务出现,地图上的红点闪烁两下,像在提醒。 沈苍打开地图。 他在魔族身上留下的标记,已经离开小仙境,去了小洞天。 还没探索的地图漆黑一片,看不出具体位置。 “对了,还有那两个傀儡。”太玄真人说,“你可曾找到凤血草?” 沈苍顿了顿。 他关闭面板,看向两人:“傀儡符咒已经解了。” “解了?”冲虚真人不明所以,“这是何意?” 沈苍索性转脚走向原身父母的房间,路上随意编了个借口,只说在凤血草附近找到的另一种药草,阴差阳错被两人吸收。 太玄和冲虚真人半信半疑地走进房间,见两人不是立在房中,而竟然躺在床上昏睡,不由快步上前,翻看黑衣男子后颈。 傀儡符咒果然消失,只留下灼伤似的血痕,也已痊愈大半。 太玄真人抬手搭在他腕上,面露不忍:“经脉尽断。” 修真者修行,所倚仗无非天赋与经脉。 强行提升修为,本就是涸泽而渔,兼之傀儡受制使用无度,伤害在所难免。 冲虚真人问:“有救吗?” “神鬼难医。”太玄真人摇头,“且让我一试。” 冲虚真人也虚扶起紫衣女子,为她温养经脉。 经脉重接的痛苦让两人在睡梦中发出不自觉的哀叫,夹杂着几声呓语,大多是对方的名字。 “倩娘……快走……” “昌旭……” 太玄真人不忍细听,掌中华光加速没入男子丹田。 没多久,两人浑身抽搐几下,咳出几口紫黑淤血,终于悠悠转醒。 冲虚真人忙问:“感觉如何?” 沈昌旭茫然地转向他们,惨白的脸色虚弱不堪,声音破碎,几乎不成句子:“你们……是谁?” 在他身旁,倩娘也睁开双眼。 她又咳了一声,嘴角的血蜿蜒而下,落在沈昌旭的脸颊。 沈昌旭转过脸,看到她的瞬间,无神的双眼撞进光彩,但一闪而过:“你……” 沈苍察觉出不对:“你还记得她吗?” 沈昌旭的目光长久落在倩娘脸上,却缓缓摇头,脸上满是痛苦:“我的头……好疼!” 倩娘的情况和他类似。 沈苍看着他们。 失去记忆。 这样的结果,对饱受折磨的他们来说,也许是好事。 太玄真人本想从两人口中问出魔族的消息,见状叹道:“也罢,该是让他们忘却前尘。” 说完和冲虚真人一起,把两人带到大殿,交给弟子们照顾。 他们没说出两人的来历,弟子们也没多问。 失去记忆,失去修为,经脉受损,照顾这样的人,崇光宗似乎很有经验。 江云渡御剑落地时,正看见上官楚推着黑衣男子跨出门槛。 “哇!”上官楚大呼小叫着,爱不释手推着被施法的椅子,不像在照顾病人,更像找到了新玩具,“师兄你看,真的可以飞哎!” “沈苍。”向固则对他使个眼色。 沈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身后正是江云渡。 “沈苍……” 坐在椅子里的两人同时抬头。 他们看过来,脸上都带着茫然的熟悉,眉宇间有共同的一抹愁绪。 哪怕失去记忆,他们对这个名字也有割舍不掉的反应。 沈苍没有透露两人的身份,众人误以为他们对名字很感兴趣,一一为他们介绍起来。 江云渡走到沈苍身旁。 沈苍说:“疗伤?” 江云渡会主动来找他,也只有这一个原因。 “嗯。”江云渡看他一眼。 如果沈苍想和父母多团聚片刻,疗伤也可暂缓。 但这句话没说出口,沈苍已经转身。 “走吧。” 江云渡看着他变化无多的侧脸,没有多言。 — 结束今天的第二次疗伤,沈苍和江云渡出门时,以沈静霖为首的上千名清连宗弟子齐聚清阳峰,整装待发。 “太玄真人,此去小洞天,有劳崇光宗照拂。”沈静霖拱手话落,转身飞回剑阵,“出发!” “师兄,你们可算出来了!”上官楚跑来为两人解释,“好像是小洞天发现了魔气,清连宗弟子要去救人,掌门说我们也要立刻出发赶过去呢!” 见到两人,太玄真人在他说话间召出飞毯,带着崇光宗一干人坠在剑阵后,飞出了清连宗护山大阵。 沈苍看向江云渡:“你呢?” 长剑已到江云香渡脚下,他的答案不言而喻。 沈苍和他一起御剑而起,也往小洞天方向飞去。 刚离开小仙境,清连宗的千人剑阵就分成十股,分别前往魔气聚集的区域,路上还遇到霁月府的弟子,也都来去匆匆。 沈苍没和任何一股同路。 他的任务显然和之前遇到的魔族有关,需要先找到红点下落。 倒是江云渡,始终没有分开。 沈苍查看地图。 自出发到现在,红点没再换过位置,对追踪很方便。 他没带其他人,一是不好解释,二是即便开团,应该也和昨天的结果没有两样。 绝煞阵就是对魔族的天然掩护,去的人再多,不能进阵也是白费。 既然任务只需要“魔族留下的痕迹”,他和江云渡足够了。 地图渐渐亮起,沈苍查看周边地形,发现对方停留的地点是一个偏僻的山林。 这里人迹罕至,确实是个隐蔽的好地方。 接近后,熟悉的黑雾也在山林间升起,只是比起小仙境,煞气淡了许多。 绝煞阵内围有魔族的耳目。 以防万一,沈苍随手握住江云渡的手,擦地飞进雾气外围,没有深入。 — 山林。 绝煞阵中。 黑影站在阵眼旁,单手抬起,面前的灵兽被黑气缠住四肢,在挣扎中迅速干瘪。 蚕丝般的血红长线从干瘪的皮囊中抽离,汇聚到黑影掌前,化为血色妖异的红珠。 金色影子在红珠里闪烁,透出浅淡却蓬勃的生机。 黑影垂涎地看着掌心凝结的红珠,最终还是忍痛收入乾坤袋中,继续从山林中寻找下一个猎物。 两度错过良机,他难以面对君上,唯有为君上重生多尽心力,才可弥补过错。 只可惜那两位出现的小仙境,他不能久留,又不想太过招摇,只能到这荒山野岭,勉强度日。 但也无碍。 只要君上早日复生,必定更愿亲手斩了昔日仇敌! 黑影想着,一扫胸中郁气。 不错,谨慎方成大事。 为了君上大业,委屈一些又何妨。 忽然,一缕黑烟飘到他耳边。 听完,他冷笑一声。 到了小洞天,他倒要看看,有谁敢来送死。 他御风在阵中无声穿梭,看到不远处几个御剑的人,又笑一声。 正好,修真者的生机,比区区灵兽自然更多。 他疾速向前。 几人看到一个浑身黑紫的人陡然出现,都是一惊,慌忙要退。 黑影摇了摇头。 逃跑,永远是弱者的表现。 他正要继续追上去。 蓦地。 一阵金光出现在他的眼前。 沈苍终于找到这几个误入的修真者,还没开口,就看到一个黑影正往远处飞窜。 不得已暴露了踪迹,沈苍紧随其上。 三次遇到,对方都不战而逃,这一次他必须做点什么。 黑影回头看了一眼,吓得魂飞魄散。 怎么跟上来了! 他赶紧召出地底的骸骨,心里焦急万分。 快点! 再快点! 趁他动作的间隙,沈苍几次疾冲,终于到他面前。 三人同时扣住骸骨。 技能,疾风缠绕。 江云渡的剑也蠢蠢欲动。 熟悉的气息同时逼近! 黑影在空中触电似的抽搐一下—— “咔嚓” 骸骨断成两半,黑影抓着半截骨头渣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身法诡谲,片刻功夫就消失不见,仅凭这一手,足以看得出修为高深。 这样高深的修为用在逃跑,一般人很难追上。 沈苍和江云渡对视一眼,只好带着半边骸骨回到崇光宗。 见到这煞气冲天的断骨,太玄真人立刻传信四宗。 黑影态度离奇,沈苍只说骸骨是无意中发现,没有说出实情。 之后在众人的讨论中,他听出这块断骨属于五千年前死于仙君手下的魔将千戟。 “可他的残骸,为何今日会出现在小洞天?” 玉阳真人想得更多。 残骸虽是一半,但足以他认出,正是昨日魔族从小仙境带走的那一具。 魔族为何要找出魔族大将的骸骨? 这骸骨,又有何作用? 越是深想,大殿内越是一片沉重。 但沈苍听到一半就回去睡了。 主线剧情的推理,还是交给专业人士解决比较合适。 江云渡和他一同离开。 至天色微明,一道身影悄然而来。 “主子。” 冯桓到江云渡身前单膝跪下,双手奉上一封请帖。 “四宗请您出山,前往崇光宗商议魔族一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2 章 这个人看起来有点熟悉,似曾相识。 清连宗主张请碧云天来一起解决魔族现身的事, 虽然大家都对和碧云天共事有或多或少的抵触,但事关修真界安危,众人也不得不同意。 毕竟碧云天被称作魔族, 也只是随魔尊江云渡一般行事狠辣, 不留余地, 和真正魔族天差地别。 只是发出请帖后, 迟迟没有收到来信, 他们一开始的忌惮又变作焦灼。 “难道碧云天要作壁上观?” 沈苍第二天睡醒路过崇光宗大殿, 里面的人还没散。 修真者不眠不休。 他们商量整整一夜,也没觉得累。 向固等人躲在门外偷听, 太玄真人都放任了。 魔族的消息迟早会泄露出去, 让弟子们早早提高警惕也好。 看到沈苍,大师兄点头示意。 向固曾向沈苍介绍过崇光宗其余三个弟子, 包括他自己在内, 四人都是太玄和冲虚真人从受魔气侵扰的地方救回来的。 大师兄杜逸, 掌门大弟子,被发现时瘦得皮包骨, 半边身体已经被魔气腐蚀,无法修复, 脸上至今戴着半块面具, 遮挡疤痕。 师姐梅柔,师从冲虚真人,火爆的脾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向固见到就犯怵。 二师兄荆无忧, 天赋最高, 是唯一险些在和清连宗比试中胜出的人, 由于当时参与比试时太年轻, 宗内又没有旁的人选,才无奈惜败。 荆无忧性格好得过头,向固常常被他捉弄。 他特意提醒沈苍,大师兄极度护食,一旦到了杜逸嘴里,就算是屎也一定抠不出来。 为了这句话,杜逸已经整整三天对他没有好脸色。 “最近祁宁山附近魔气过重,前辈们正说要过去看看呢。”继杜逸之后,荆无忧也探出头,对沈苍道,“总算不再是我们崇光宗单打独斗了。” 听到他说话,杜逸不被面具覆盖的左半张脸面无表情,退了回去。 梅柔则冷哼一声,看向殿内的眼神带着厌恶:“谁稀罕小仙境的大人物帮忙,这二十多年没有这群伪君子,我们照样活得很好!” “师姐此言差矣,你我当以天下苍生为重。”荆无忧摇头晃脑,顺势对沈苍说,“你知道吗,魔将千戟是魔君麾下最得力的三大部将之一,在修真界无人可挡,现在他的骨头被你带回,上面的魔族气息还浓得像活过来,可把里面诸位吓破了胆,生怕祁宁山又有阴谋,才连夜传信回宗。如今四宗弟子已到了,应该很快就会出发。” 很快就出发? 沈苍看一眼天色,和他们打个招呼,继续走向江云渡的小院。 他昨天拿到断骨时,第一环任务就显示完成,第二环任务是“寻找魔族留下的线索”,不过地图上的红点也在昨晚就消失,应该是对方猜到什么,想办法摆脱了标记追踪。 这条路不通,尽早疗完伤,也好继续大部队的线。 江云渡住在清连宗弟子所在的区域。 沈苍过去时,正有弟子通知完之后的行动,飞身离开。 见到他,江云渡照例取出散魔丹。 他们结束的时候,四宗弟子还在天上挤挤攘攘。 反而主场崇光宗的弟子,只能待在地面,等他们争论完。 太玄真人首先发现沈苍和江云渡,皱眉过来。 “祁宁山魔气弥漫,危机四伏,你二人刚与魔族交手,不宜露面。” 沈苍笑说:“崇光宗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我身为崇光宗弟子,怎么能只顾自己。” 太玄真人看着他,眼神触动。 玉阳真人就在一旁,听到这句话,也看向还在为谁打头阵争吵的清连宗弟子,不由无地自容。 都是弟子,沈苍有此等觉悟,清连宗为何不能有? “出发!” 掌门发话,清连宗弟子立刻茫然地冲了出去。 其余三宗见状,也犹豫着跟上。 沈苍遥遥坠在四宗之后,飞掠过小洞天各处山川,发现不仅野外,和初入修真界时路过的太君城一样,有些城镇也没有人烟。 到达祁宁山附近,玉阳真人等不敢让修为低微的弟子们冒进,远远就率众落地。 “清魔阵!” 五千年前留下的阵法,时至今日仍然能用。 各宗弟子们上下翻飞,摆出阵法,缓缓向前推进。 彩色的灵力霞光照耀着漆黑的雾气,缓慢而坚定地压缩着魔气覆盖的距离。 崇光宗弟子们飞在众阵法之间,看到这一幕,都沉默着。 这样的阵法,只有四个弟子的崇光宗永远摆不出来。 沈苍居高临下看着这套阵法,忽然心中微动,意念操控体内功法按特定规律运转。 太玄真人看到他身上渐渐有金光透体而出,起先没有在意,直到察觉出金光的气息,才愕然脱口而出:“清魔阵?!” 他的声音吸引了周围人的视线。 有功法的恢复速度属性加成,沈苍试着加速运转,金光在他脚下形成灵力构造的晦涩阵法,正旋转着向外延伸。 见到这副场景,四宗众人的眼里也都灌满与太玄真人相同的惊愕。 “独自一人施展的清魔阵?这……不是失传了吗!” 太玄和玉阳真人对视一眼。 他们都知道沈苍来自凡间沈家,以往也都把沈苍身上的一切归于乾元卷。 可清魔阵是五千年前仙君留下的阵法,只因少有人能做到,才演化为多人布阵,反而导致仙君留下的初版疏于保管,在五千年间早已失传。 沈苍却为何会这失传的阵法? 太玄真人欲言又止。 他有心去问,又怕人多眼杂。 正在这时,最前方的弟子传来一声惊喊:“有埋伏!” 各宗大能当即飞身而起! 弟子们瞬间收缩阵型,以备敌袭。 沈苍和江云渡也飞到阵前,看到被魔气遮掩的枯萎树丛里,有人影在其中穿梭。 魔气被阵法震慑,人影始终在魔气内龟缩,只在被迫后退时,露出一张张苍白暴戾的脸,脸上都钉着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眼神凶恶,隐隐含有嗜血的渴望。 “是碧云天的人!”有人突然高喊,“那几个,我在北境蛮荒都见过!”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议论纷纷。 连各宗长老都不能免俗。 “怪不得碧云天不肯回信,原来他们早与魔族勾结!” “竟然做出此等伤天害理的事,简直是修真界的叛徒!” 沈苍没有细听。 他看向魔气里的人影。 这些人看起来都很僵硬,虽然和原身父母没被唤醒时的状态不太一样,但这种千人一面的表情,不像是有自主意识。 忽然,其中一双血色眼睛看到沈苍和江云渡。 他嘴里发出一声怪异的低吼,紧接着,一双双血红的目光都落在两人身上。 沈苍直觉不对。 下一刻,暴戾的人影倾巢而出! 沈苍脚下的清魔阵随心意动,骤然大亮! 人影停滞一瞬,又狠狠悍不畏死飞扑过来! 太玄真人连忙一挥拂尘,洒下灵气罩为两人挡了一记。 但灵气罩很快破碎。 沈苍和江云渡在这间隙往后急退。 这里比他们修为高深的修真者比比皆是,没必要冒险硬拼。 可身上还披着魔气的众人却不肯轻易放过他们。 这群人几乎无视周围的攻击,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仍然直奔他们而来! 即便旁人,也已经意识到不对劲。 太玄真人更是直接闪身到两人身旁:“看来魔族已盯上你二人,莫与他们纠缠!” 听到这句话,周围人纷纷怒喝。 “什么魔族,分明是碧云天的走狗!” “碧云天如此恶毒行径,难道不怕仙界降罪吗!” 江云渡负手立在剑上,闻言,眼底渐沉。 沈苍则看向被拦下的众人。 碧云天是不是走狗,他不得而知,但四宗有奸细,一定板上钉钉。 祁宁山一行,只有四宗和崇光宗知道,对方特意在这里设下埋伏,很有针对性。 会针对他和江云渡的人。 沈苍记起接连三次逃跑的那个魔族。 对方在小仙境只发展到青华真人一个线下,到了小洞天,至少昨夜之前,也没能吸收新鲜血液,可见能力有限。 今天突然冒出这么多手下,不像是对方的手笔。 小洞天内也有魔族。 而且很有可能两边已经碰头。 修真界被渗透,不知道还有多少个青华真人。 四宗还在叫骂碧云天,拼命攻击的人充耳不闻,只在又一个突然间,齐齐返回魔气。 打杀这么久,他们根本不能近沈苍和江云渡的身。也许背后驱使的人不愿再做无用功。 他们走后,留下满地血迹和几具尸体。尸体被玉阳真人收入乾坤袋。 弟子们还惊魂不定。 在小仙境里,他们早习惯了长久的安宁,对方血腥野蛮的拼杀让他们难以适应。 见到他们的表现,各宗决定打道回府。 经历过埋伏,弟子们需要安抚,加上对碧云天的愤怒之情,探查祁宁山对大家来说不再是头等紧要的事。 必须找碧云天要个说法。这是众人心中共同的想法。 是以返回崇光宗后,玉阳真人就给碧云天发了一封传信质问,措辞不如上一封请帖和善,还说明若再不回音,四宗必不罢休。 这一次,碧云天的回信很快到了。 听完玉阳真人念出的内容,众人面面相觑。 “魔尊真的要来?!” “他不是在闭关吗?” 大殿内一片嘈杂。 玉阳真人也皱着眉。 他发帖江云渡,只是出于尊重,毕竟江云渡是碧云天的宗主,绕过总归有失妥当。 原以为江云渡闭关,碧云天会另派人选前来,没想到江云渡竟出关了。 “魔尊又如何,此事乃碧云天犯下滔天之罪,他若要出手,我等合力,怕他一个不成!”有人起身。 这句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沈苍正想问问魔尊究竟都做过什么,让这么多人如临大敌,转脸才看见,身旁人早已不见。 — 北境蛮荒。 碧云天。 冯桓走出通道,刚出门口,看到迎面走来的人,目不斜视,准备擦肩而过。 “左护法。” 冯桓转身,拱手道:“总殿使。” 段烨问:“听说宗主出关了?” 说话的人长相俊美,不生女相,眉宇间却有一点红痣,带着一丝邪气。 他说话带笑,笑容不到眼底,只有淡淡厉色。 冯桓道:“是。” “哦?”段烨目光流转,“宗主此行小洞天,带了谁去?” 冯桓道:“只有右护法一人。” 段烨笑道:“让她不用去了,有我陪宗主足矣。” 冯桓面不改色:“是。” 他拱手站在原地,等脚步声离去,看了没入拐角的背影一眼,才继续走进内殿。 “主子。”他单膝跪地,把刚才的对话如实禀告一遍,才道,“灵机真人已有传音。” “讲。” “盒内玉珠为轮回珠,乃神器轮回镜部件之一。”冯桓一一转述,“集齐部件得轮回镜,镜中可显现主子命定之人。真人已在卜算其余部件下落。” “嗯。” 没再听到命令,冯桓抬头,江云渡的身影已不在殿内。 — 崇光宗大殿。 四宗众人还在为即将发生的见面做准备。 “等江云渡到了,定要让他解释清楚!” “不错,他是碧云天的宗主,该当为此事负责!” 沈苍正坐在角落,听荆无忧说书似的聊起江云渡的种种行径,还没听完,门口传来一声。 “他来了。” 大殿里忽然落针可闻。 沈苍也看向门口。 一道身影兀地出现在大殿中央,悄无声息。 他穿着一身玄色,刚一现身,周围仿佛有沉重的压抑眨眼铺开。 殿中众人不约而同站起身来,面向他,手里都下意识掐着半个法诀,浑然没有刚才讨论时的豪放轻松,各个形容紧绷。 沈苍的视线越过众人肩膀,看着江云渡冷峻削挺的侧脸。 他很确定。 他从没见过这张脸。 但莫名的,这个人看起来有点熟悉,似曾相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被码字软件锁住了…… —— 第 23 章 舍不得,可以追上去。 和大家一起来凑热闹的上官楚咽了咽口水。 “这就是魔尊?”他悄悄地说, “好可怕……” 说完这句话,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看到江云渡往这边扫过一眼。 那双寒星似的漆黑双眼没有半分温度, 让他呼吸一滞, 下意识退到沈苍身后, 寻求庇护。 就连荆无忧, 此刻也一声不吭。 江云渡的目光从沈苍脸上划过, 旋即收回。 太玄真人作为东道主, 此时走上前,一挥拂尘, 行礼道:“江宗主。” 有他在先, 周围人也纷纷效仿。 但不同于平常会面,和魔尊共处一室, 众人没有话可寒暄。 太玄真人深知江云渡不好招惹, 本想尽快谈起正题, 就听到门外一声尖啸转瞬逼近,落在殿中! “是谁?!” 太玄真人来不及阻止, 临江阁众人在瞬间一同出手,抬掌轰向这个不速之客! 来人却笑了一声。 他抬手祭出一件法宝, 张开的盾形护罩抵挡。 他本人被冲击力撞得向后飞退几步, 盾上挡下的攻击却尽数弹射出去。 小部分砸落殿中,生出点滴骚乱。 大部分直冲江云渡而去。 太玄真人脸色微变。 他看出临江阁是想借这一手试探来人的实力,但试探到江云渡身上, 又该如何收场? 八百年前, 江云渡横空出世,风 仅用三百年便击败碧云天前任宗主, 五百年便进境至已有五千年未有人触及的大乘期。这等神速, 哪怕五千年前,也称得上前无古人。 近三百年来,江云渡时常闭关,任谁也不知道他如今修为几何,唯独一件事最清楚。在场没人是他的对手。 大殿内不乏和他有同样想法的人,不由都做好动手的准备。 事情就在转瞬之间。 临江阁众人来不及收势的试探一击冲到江云渡身旁! 众人没看到江云渡有丝毫动作。 然而猛烈的冲击还未碰到他的衣袂,便已消融。即便微风,在他身旁也仿佛不起波澜。 太玄真人心中愈紧。 以他的实力,根本看不透江云渡究竟如何做到。 江云渡目光微转。 那双无情的漆黑星眸有慑人的锋利。 临江阁众人心弦绷紧。 下一瞬,消融的灵力百倍返回,势如闪电! 众人连忙祭起护身法宝,正庆幸早有防备,还未松一口气,身前的冲力轻而易举撕碎法宝的霞光,重重向前! “轰——!” 众人抵挡不住,齐齐被掀飞出去,在半空吐血不止,撞得大殿内一片狼藉。 其余人脸色大变,严阵以待! 段烨站在原地,看到这副场景,双眼微眯。 紧接着,身前护罩化为灵气消散,他看向临江阁的方向,唇边的笑意不及森冷的眼底,只有狠厉。 他抬手成爪,金红的火焰从他掌中喷涌而出,合体后期的气息在大殿内陡然爆发—— “够了。” 这是江云渡第一次开口。 他的语气并不激昂,低沉嗓音也显得漠然,却让人不由自主凝神静听。他开口,只有不容置疑的平淡。 段烨五指微颤,凶暴的脸上飞速划过一抹厉色,才握拳收手,笑道:“是,宗主。” 其余四宗却没有这样轻松。 江云渡手段狠辣,无人不知,今日随意出手也将临江阁众人重伤,他们不得不防,但此事毕竟是临江阁主动挑衅,他们也无从指责。 沉重的寂静在大殿内游走。 直到临江阁主捂胸从地上起身,咬牙道:“是我们不好,请江宗主莫要失了和气。” 随着临江阁众人走上前解释刚才的“失手”,确认不会再有冲突的荆无忧拍打着崩到身上的木屑沙土,从椅子后出来,在角落里继续向沈苍介绍碧云天的结构。 “碧云天所在的北境蛮荒,占小仙境的三分之一,但蛮荒之地凶兽横行,很少有人过去冒险。”他简单说明到这,压低声音,“据说八百年前,蛮荒并非碧云天一宗独大,另有十三宗门也算小有名气,这十三宗在碧云天易主之前就被江云渡如数击溃,并入碧云天,共称十三殿。” 上官楚似懂非懂:“刚才那个人就是十三殿的人吗?” “不是。”荆无忧摇头,“碧云天等级森严,十三殿的人有事都只能跟左右护法汇报,见不到江云渡的面,更别提跟在他身边了。” 闻言,沈苍看了江云渡一眼。 原来是邪|教头子。 魔族应该好好向这位魔尊讨教一下发展下线的经验。 不过,沈苍的视线又转回江云渡身旁的人。 “你知道他是谁?”他问荆无忧。 “不清楚。”荆无忧还是摇头,说完才反问,“你怎么忽然问起他?” 和嘴上永远有问题的上官楚不一样,以往沈苍总是听得多,说得少,他感兴趣的每件事,都让旁人感兴趣。 沈苍笑道:“随便问问。” 他不能告诉他们,就在段烨进门后,游戏面板功法页面下的第六个黑框忽然亮起金光。 显然,对方身上有一份残卷。 荆无忧说:“这个人可能是左右护法,只有他们能跟在魔尊身边。哦对了,传言碧云天除左右护法外,还有段家的人能和魔尊走近。” “段家?” 荆无忧点头,又压低声音:“碧云天前宗主就姓段,叫段鸿峰,而且是魔尊义父,五百年前父子反目,碧云天一朝易主,但魔尊没有把段家赶出碧云天。” 上官楚最喜欢这些秘辛,听到就双眼放光。 可惜荆无忧也只知道这些,对内情一无所知。 “反正也就这些人了。”荆无忧最后总结。 和上官楚不同,沈苍对江云渡的私事没什么兴趣,他只在考虑功法残卷。 按荆无忧的说法,碧云天等级森严,如果对方的身份是碧云天高层,要接近,确实会很麻烦。 沈苍正想着,浑然没注意大殿内突然安静下来。 荆无忧咳了两声。 杜逸直接出声提醒:“沈苍!” 沈苍回神过来,才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身上。 太玄真人向江云渡介绍:“沈苍乃崇光宗弟子,来自凡间,正是他与清连宗的江叶青两次发现魔族踪迹。” 四宗早在昨天已经得知沈苍身份,听到这句话并不惊讶。 太玄真人又看向玉阳真人:“怎么不见江叶青?” 玉阳真人道:“他身体不适,近几日要闭关。” 身体不适? 沈苍往外看了一眼。 从祁宁山回来,的确没再见面。是煞气发作? “有劳小友再将当日情景告知江宗主。”担心江云渡等得不耐烦,玉阳真人对沈苍说。 “不必。”江云渡淡声道,“我已知晓。” 他看向沈苍。 自重回修真界,和沈苍同处一室,对方从来和他走近,他竟已习惯。 段烨第一时间注意到江云渡的视线,也看向沈苍。 没能查探出沈苍的修为,他眼神微转,才出声说:“我还不知道,再说一次无妨。” 沈苍顺势问:“没请教?” 上首,江云渡看着他,摩挲掌中玉石。 沈苍极少主动问及旁人,段烨有何特殊,让他在意。 段烨也微顿,上下打量他一眼,没有隐瞒:“段烨。” 姓段。 看来荆无忧没猜错,的确是邪|教高层。 沈苍心里盘算该怎么拿到他手里的一卷功法,随口把两段经历简短复述一遍。 段烨听完,负手绕着他走了半圈:“你说你两次遇见魔族,却为何两次从魔族手中逃脱?” 沈苍敷衍一句:“运气好。” 段烨深深看他,笑了一声:“我不信运气。” 太玄真人和玉阳真人对视一眼。 后者从乾坤袋里放出从祁宁山带回的尸体,就放在碧云天二人面前。 不论沈苍如何逃脱,他们都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修真界与魔界不共戴天,查清魔族才最要紧。 “此次请江宗主前来,一是为魔族现身,这第二,”玉阳真人看向江云渡,语气带上一丝强硬,“是想请江宗主解惑,为何碧云天弟子会在祁宁山魔气中设伏,意图谋害修真者?” “段烨。”江云渡道。 “是。”段烨说着,抬手伸向其中一具尸体。 他掌中又有金红火舌从他指尖跳跃出去,旋转着环上尸体,没入七窍。 这套流程他驾轻就熟,很快,有肉眼可见的丝缕黑气从尸体里涌出,尸体脸上僵硬的暴戾也随之缓缓消退,只剩失去生机的青白。 “他们早已魔气入体,成了魔族的牵线木偶。”段烨对魔气很有研究,说完依次逼出其余几人体内的魔气,火舌又从破烂的衣衫中搜出几块铁牌。 他看向江云渡:“确是宗内弟子。” 江云渡的身影在殿内缓缓消散,声音才传来。 “走吧。” 段烨立刻跟上。 其余五宗还没反应过来,看到两人都径自离开,才赶紧追了过去。 这一次,各宗都没带弟子前往,向固等人也被勒令留下。只有沈苍一个例外。 他们赶到祁宁山时,江云渡的身影独自立在满山黑雾之上。 沈苍远远看到他脚下的庞大漩涡将魔气卷得七零八落,露出布满枯萎丛林的山脉。 强势逼人的威压随着旋涡向周围延展,源源不断、所向披靡。 五宗众人也纷纷停下,在他的威压下旁观这场清洗。 沈苍看向漩涡中心。 大乘期,接近满级。 第一次见识这份实力,他心中的熟悉感却仍然挥之不去。 — 良久,直到祁宁山脉的魔气暂时消散一空,半空的旋涡才慢慢收敛。 江云渡立在空中,眉间微蹙。 自二十多年前,修为无法寸进,每逢出手,境界总会有一段时间减退,至今没有半分好转。 冯桓早说过弟子无故失踪,此行祁宁山,他也是为此事而来。 却只简单出手,境界又有不稳的迹象。 此地不宜久留。 段烨已第一时间赶来:“宗主。” 看着江云渡,他眸光发暗。 合体期无需法宝便能御风飞行,江云渡周身却连灵力波动都没有。 仅凭肉身浮空。 这是他如今难以企及的境界。 “查清此事。”江云渡淡声说完,余光看到沈苍御剑而来,转脸看他一眼,身影才渐渐消散。 段烨维持着拱手的姿势,口中的“是”字迟迟没有说出。 他只转向江云渡最后看着的人,心底思绪万千。 一向只看重修炼的江云渡,何曾注意过旁人。 但今日,他已不止一次见到江云渡的视线在此人身上停留。 沈苍。 他默念这个名字。 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让江云渡另眼相看。 — 沈苍没去关注邪|教二人组。 残卷没有头绪,手头的任务就在眼前。 江云渡收手后,他就直奔祁宁山。 这里之前是魔气汇聚的中心地点,应该会有线索。 五宗众人和他有相似的想法,也都疾速赶来。 沈苍直直落地,很快看到不远处的阵法。 绝煞阵。 不过之前遇到的不同,这个绝煞阵的范围更小,威力更弱。 不止是被江云渡压制过的原因。 这里凝结的煞气,甚至比不上抽离魔骨的绝煞阵。 沈苍正要走近几步,忽然皱眉看向周围。 这里不止一个绝煞阵。 太玄真人注意到他的停步,问:“有何异样?” 沈苍飞身半空,向下用了一个群体攻击技能,顺应本能在地面轰出一个大坑。 一具被煞气包裹的骸骨赫然就在坑中。 周围人早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见状,惊起一片哗然。 “若此地魔气竟是人为,那其余各处……” “魔族布的这些阵法,究竟是何作用?难道只为残害修真者?” 他们滔滔不绝的困惑对眼下没有帮助。 沈苍说:“阵法不止一个,你们谁会解阵?” “沈苍说得不错。”玉阳真人肃声道,“时间紧迫,需尽快找线索!” 听他这么说,众人也顾不上其他,纷纷四散去试。 段烨留在原地,盯着沈苍的背影。 原来倒真有几分本领。 但仅凭这点本领,如何能得江云渡青眼。 沈苍正打算继续查看,心有所感,回眼正对上段烨的视线。 段烨笑道:“你不错。” 话落对他点头示意,就转身离开。 沈苍挑眉。 这句夸赞没头没尾,他也没去在意。 之后被江云渡强行压制的魔气又卷土重来,众人只好返回崇光宗。 回去的路上,段烨一直和沈苍同行,直到送沈苍回到院子,再笑谈几句,才御风离开。 沈苍看着他留在天际的弧光。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个段烨,表现一直很古怪,身上很有种资深邪|教的气质。 不过,如果邪|教高层有意把他发展成下线,对拿到残卷应该有所帮助。 “舍不得,可以追上去。” 沈苍回头。 江云渡负手立在门前,不知道站了多久。 话落,他也收回看着天际的视线,转向沈苍。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4 章 嘴上再强硬,行动才是真心。 “你不是在闭关, ”沈苍走到江云渡身旁,“怎么在这?” 江云渡淡声反问:“我在这,对你多有不便?” 沈苍笑道:“怎么会。” 江云渡看他一眼, 转身走向房内。 两人先后进门, 沈苍简单洗去一身魔煞气, 才换了衣服回到卧室。 天色渐晚, 到了疗伤的时辰。 沈苍看向江云渡:“你的伤没事吧?” “已无大碍。”江云渡语气稍缓。 离开祁宁山, 境界开始减退, 他本体已回到碧云天,近段时日不宜再露面。 化身修为偏弱, 却无人知晓身份, 比之亲身在场,行事更为便宜。 魔族现身, 清连宗动荡, 他不可安稳渡过情劫, 先查探魔族相关也好。 灵机已然出手测算轮回镜下落,若此事顺利, 他也无需留在清连宗中,只待镜内显现对方身份, 便可斩断情丝。 沈苍说:“真的无碍?” 下午去祁宁山的人里, 会解阵的少之又少。 而且这么多人加在一起,比江云渡一个人之前在望月窟解阵的效率还是低了很多,找到的线索有限。 也许是这个原因, 他第二环的任务进度只有66%, 应该是山里还有更多线索没能解锁。 总和江云渡待在一起还没察觉, 一次分开, 他已经认识到江云渡的重要性。 不止是对于清连宗的坎水卷, 对任务也有相当重要的辅助效果。 这样的人不带在身边,是对资源的可耻浪费。 想到这,他看向江云渡。 “不要逞强。你知道的,如果是你有需要,我随时都在。” — 荆无忧飞身落进沈苍住处前的院子里时,正听到这句话。他不免意外。 随时都在? 这听起来很不是沈苍的风格。 他自认有几分看人的功底。 对于沈苍这个仿佛老天送来的崇光宗救星,他和大家一样,不否认对方心怀大善,慈悲心肠,面对不平事总仗义相助,但沈苍的性格很是让人捉摸不透,平常看似漫不经心,做事却从容冷静,轻易教人信任依赖。即便师父师叔,也对沈苍十分听信,可见一斑。 而这依赖只是单方面。 沈苍从未和任何人走得太近。 就算和沈苍一同来自凡间的上官楚,也很少见到沈苍的面,他们这些没认识太久的同门,往来就更少了。 他有时觉得,沈苍的漫不经心更多像是过分强大的游刃有余。 旁人看来千难万难的事,沈苍做来易如反掌,他总是稳操胜券,令人绝难望其项背,所以在这份游刃有余间,也没有旁人落脚的余地。 今日还是第一次听到沈苍单独对一个人说出不设限的承诺。 这个念头划过心间,荆无忧又摇了摇头。 说到底是他对沈苍了解不够深切,何况人人都有至交好友,哪轮得到他指手画脚。 他正要继续往前,门内又传来声音。 “宽衣。” 荆无忧脚步霎时停在原地。 这是去了清连宗的那个江叶青?他记得,确与沈苍亲近些。 可……宽衣又是何意? “急什么。”他听到沈苍说,“你今晚不舒服,免了吧。” “……”荆无忧直觉脚下生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沈苍说的,原来是这个需要? 怪不得态度特殊,他们竟是如此关系……? 他的气息在震惊中有一瞬泄露,被沈苍的功法察觉。 “吱呀” 看到沈苍开门,荆无忧干笑一声:“抱歉,打扰了。” “荆师兄?”说完,见他表情犹豫,沈苍侧身,“进来吧。” “这……”荆无忧迟疑着问,“不方便吧?” 沈苍说:“你不方便?” “不是……”荆无忧话到嘴边,见沈苍举止大方,神情也不见有分毫异样,再推辞倒显得他做贼心虚,加上要说的话确实不好在这里讲,只能硬着头皮进门。 跨进门槛,他看到有清连宗的内门弟子衣角果然在内间晃过,忙收回视线。 非礼勿视! “这么晚来找我,什么事?” 提起正事,荆无忧不由正色。 他回头看了一眼,挥手关上房门,想到内间那位应当算不上外人,直接说:“方才我无意碰见碧云天的人。就是在魔尊之后来的那个段烨,你还记得吧?” “嗯。”崇光宗现在只剩下一个碧云天的人,何况分开不久,沈苍当然记得。 荆无忧长话短说:“他认出我是崇光宗的弟子,特意向我问了你的事。” 这时,江云渡从内间出来。 他对院内的动静早有察觉,神识认出荆无忧的气息,才未曾开口。 看到他,荆无忧眼皮一跳,继续说:“不过你放心,我只说你来自凡间,其余我一概不知,不知他是否信了,但也没有纠缠。” 说到这,他又正色,“我是来提醒你小心些,碧云天毕竟不是正派,他无故向我打听你的消息,一定另有目的。” 虽然有过对段烨的猜测,沈苍还是道:“多谢师兄。” 荆无忧摆手:“我知道你的这声师兄我听不了多久,但我们也仍是师兄弟,我可不想看到你被碧云天的人暗算。” 沈苍笑道:“我会小心的。” 说完该说的话,荆无忧也笑了笑,却很快变成一副不自在的样子,匆匆跟两人道了别,就打开房门。 大概是有急事吧。 沈苍正想着,转身就对上江云渡黑沉的双眼。 “怎么?” 江云渡看着他,片刻才道:“宽衣。” 身为出窍期修真者,荆无忧被门槛狠狠绊了一跤。 他往前踉跄两步,一次也没有回头,逃也似的御剑上天。 沈苍看过去一眼,没太在意:“你确定?” 玉阳真人亲口说对方身体不适,作为朋友,他表现得非常体贴。 江云渡已经走向内间,回应一目了然。 沈苍只好解了腰带,脱去上衣到蒲团前坐定。 江云渡看着他闭眼,指前的散魔丹迟迟未动。 段烨心高气傲,自有本钱。 只半天功夫,这两人便谈笑风生,若果真段烨另有目的,沈苍想必也乐见其成。 “怎么不动?”久没感觉到散魔丹的作用,沈苍问。 他还没睁眼,丹田内终于迎来熟悉的气息,但比起以往的循序渐进,这次的暖意开始运转后就烧得滚烫,在魔气的冲击下四面点火。 沈苍蹙眉。 好在这一次疗伤的过程也比以往更短。 “睁眼。” 沈苍没有睁眼,听到江云渡的话,他单脚踩在地面,捂胸靠在墙上缓解经脉内的灼痛。 江云渡从蒲团上起身,见状,指间稍动。 感觉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微凉灵力渗入体内,沈苍抬眸看向他。 江云渡转身走向室外。 “以前怎么不这么帮我?” 江云渡没有回答。 沈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复又闭眼枕在墙上,唇边嗪着浅淡笑意。 嘴上再强硬,行动才是真心。 他的内应,总算开始把他当成自己人。 — 由于祁宁山脉的魔气太过肆虐,近段时间,各大宗门轮流派人前往,摆阵清除。 期间太玄真人特意来问过沈苍,独自一人可用的清魔阵从何处习得,沈苍照例把一切归功于乾元卷。 像这种只要按照多人大阵运转规律去运转灵力的技能,他不觉得很难,会失传才该奇怪。 不过把失传的清魔阵教给崇光宗几人,算是他对这次行动最大的帮助。 前不久又被类似魔族傀儡的人埋伏,沈苍和江云渡被众人死死劝在崇光宗内活动,还特意联手施下防护法阵,以防魔族前来偷袭。 这段时间以来,沈苍除了疗伤,再就是去原身父母住的地方探望,正巧也离他的院子不远。 经过向固等人的细心照顾,沈昌旭和倩娘如今已经能正常交流。 可惜尽断的经脉不能完全修补,他们不仅修为尽失,身体也各处受损,行走只能依靠被施了法术的椅子。 但他们尽管失去记忆,大概生性乐观,对这样的局面接受良好,反而时常和几人聊得开心。 每每沈苍过去,他们也总有种冥冥之中的感应,和他有说不完的话。 沈苍大多是听。 他上辈子在孤儿院长大,无父无母,这种源自父母天性的关心,他没有经验,也不擅长应对,只是代原身好好地倾听。 他打听过对修复经脉有益的灵草。 很巧,祁宁山脉就有产出。 今晚,最后一次疗伤过后,魔气彻底清除,江云渡的煞气也彻底痊愈,他打算去一趟祁宁山。 被魔族盯上的确需要警惕,可没必要因噎废食。 再者,以各宗目前的进度,他还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黑叔,紫婶,该吃药了!”上官楚还没走近,就先大声表示自己到了。荆无忧也在他身后。 沈苍起身让开位置。 椅子上的两人追着他的身影抬头,忙问:“你要走吗?” 沈苍笑道:“我不走。” 两人松了口气,才笑着接过上官楚递来的药,皱着脸一口喝干。 “好棒哦!”上官楚对待他们的态度和对孩子相差无几。 沈苍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聊天。 来到这个世界一直是打打杀杀,这几天的清闲是难得的休息。 — 天边。 江云渡踏剑立在云端。 他垂眸看着地面的场景。 沈苍没把两人的身份公之于众,他没问原因,也不去打扰三人团聚。 倏地。 他眸光渐沉。 一道金红光芒转瞬飞来,从天而降。 段烨闪身至沈苍身旁,笑道:“你果然在这。” 沈苍没看他:“怎么样?” 魔尊来过的第二天,碧云天的人就齐聚崇光宗。 和小仙境四宗相比,这个“魔宗”对魔气反而更了解,尤其是段烨和右护法朱婉婉,对解决魔气相关的麻烦颇有心得。 至于段烨本人。 沈苍原本有为了功法残卷结交的打算,但几天接触,他的想法早已转变。 对方的接近太过刻意,而且并不掩饰这种刻意,目的性很强,却并不打算和他深交,加上对方资深邪|教徒的身份,可想而知这种态度之下,会是更强的防备。 沈苍并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 “不错。”段烨似乎看不出他的冷淡,“朱婉婉翻遍古籍,终于找到五千年前的仙魔战场,祁宁山脉便是其中之一。” 其中之一。 这么看,像祁宁山脉这样被魔气覆盖的地方,修真界不止一个。 “说来也奇怪,祁宁山从前并非这般严重,魔族知道这二十多年来四宗不再理会小洞天似的,扩张如此猖獗。”听到仙魔战场四个字,荆无忧皱着眉说,“难道是想借这战场死灰复燃?” 这些问题,如果青华真人没死,应该会有答案。 段烨则上前一步,笑着看向沈苍:“若你好奇,我可带你去见朱婉婉,问个清楚。” 沈苍正想敷衍过去,头顶传来江云渡的声音。 “沈苍。” 沈苍抬头。 他先看一眼天色。 只是黄昏,江云渡还披着满身夕阳余晖,神情看不真切,耀眼夺目。 “今天这么早?” 记起不该记起的对话,荆无忧眼皮又狂跳。 沈苍已经和原身父母打过招呼,御剑到江云渡身旁:“走吧。” 段烨眸光微眯。 他看向天际两道身影一齐离开,语气喜怒难明:“那是谁?” 荆无忧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但对方是合体期大能,不是他能得罪的人:“清连宗弟子。” 段烨看他一眼:“名字。” 森冷的眼神让荆无忧心头微紧。 他只好回答:“江叶青。” 江叶青。 又是姓江。 段烨哼笑一声,再看向早已没了两人踪迹的天边,脸上忽然面无表情。 荆无忧在一旁看着他,愈发觉得他接近沈苍不怀好意。 下一刻。 段烨的影子消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5 章 他已习惯掌心的温度。 沈苍和江云渡一起回到住处, 疗伤过后,当即启程前往祁宁山。 出于各宗过度谨慎的保护欲,他们离开时, 没有通知任何人。 即便如此, 他们飞出护山大阵的瞬间, 两道身影眨眼而至, 好像一直就在关注着他们的动静, 连一秒钟都没耽搁。 冯桓第一个赶到。 魔族事宜, 江云渡十分看重,身为碧云天左护法, 他责无旁贷, 是以和碧云天弟子们一同赶到。 只是经历过一次江云渡被魔族袭击,他也是众多支持过度保护的人之一。 主子化身修为不算高, 若稍有不慎, 他不敢深想。 冯桓还没开口, 第二个人影也倏然停住。 “深更半夜,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是段烨。 冯桓皱眉。 碧云天中, 他最不愿与之打交道的,便是段家这两父子。 段鸿峰口蜜腹剑, 心思阴沉, 当年被主子拿走宗主之位,心中自然恼恨,却不知为何按兵不动, 定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主子手中。 段烨则生性与常人不同, 自幼残忍古怪, 长大后有所收敛, 也性格孤僻, 手段暴虐,每每见面,那张假意的笑脸更让人不适。倒是天赋极强,七百年便是合体后期,其资质,碧云天仅在主子之下。 然而此刻主子化身在场,不可暴露,他再不愿打交道,也不能让段烨坏了主子计划。 “总殿使。”冯桓不动声色。 段烨看向他,扫过他脸上的玄铁面具,眼里带着从不屑遮掩的探究:“左护法何时学起了藏头露尾?” 冯桓忍下去看沈苍的冲动,平静地说:“出门在外,小心为上。” 主子化身可行千般变化,他的道行却还不够。 何况他也想不到在凡间无意间遇见的一个凡人,会和主子牵扯如此深远,当日他是以真面目真名姓面对沈苍,今日才不得不做些遮掩。 “总殿使有何指教?” “我不是来找你。”段烨再看他一眼,才转向沈苍两人,“正巧,我还有新朋友要介绍给左护法认识。” 冯桓心中一沉。 难道这么快,段烨就对主子有所怀疑? 这也并不稀奇。 段烨从小算是在主子身边长大,五百年前一场大变,才渐行渐远,若论对主子的了解,段烨自然不遑多让。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疾速闪过,他听到段烨紧接着说。 “这位就是沈苍,左护法应当听说过。” 何止听说过。 “……”冯桓沉默片刻,看向沈苍,“新朋友?” 段烨笑道:“不错。我与沈苍一见如故,极为投缘。” 沈苍只淡淡说:“两位,没别的事,有劳让一让。” 段烨的一见如故、极为投缘,十分里有十分的水分,他不以为然,也没打算浪费时间纠正。 “原来如此。” 不是主子计划有失,冯桓很快调整心情。 他用尽可能最冷淡的声音开口,但面对江云渡还是底气稍显不足:“你们如今是魔族眼中钉,处境危险,不该不辞而别。” “没关系。”段烨飞向沈苍,笑意深切,“我可以护他周全。” 他的语气让冯桓听得眼皮一阵狂跳。 当着主子的面挖墙角,段烨是不想活了。 沈苍却笑了笑:“那就谢了。” 目前为止,他的确看不出段烨的企图。 但一个合体期修真者自愿为他们保驾护航,他没有理由拒绝。 至少对方如果想和魔族勾结,大可以暗中下手,没必要多此一举。 见他同意,段烨笑道:“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沈苍不置可否。 临行前的延误到此结束,他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堪堪收回视线,化为流光远去。 要走也不说一声。 沈苍顿了顿,才御剑追上。 段烨坠在两人身后。 见状,冯桓咬了咬牙,也飞身向前。 “事关重大,总殿使不该胡来。” 段烨看了看他,笑容意味深长:“左护法对宗主总是这么忠心耿耿。” 冯桓面色平静。 段烨道:“若不放心,左护法尽管跟上来便是。” 看着眼前划过的背影,冯桓皱眉。 段烨行事但凭心意,他不清楚对方接近沈苍的缘由,也没再追问,只凝神赶路。 主子坚持要走,他不敢相劝,段烨说的正是他随行要找的借口。 魔族想要的人是如今的线索,他绝不放心就此出事,从而让主子失望。 沈苍没再关注身后的动静。 他和江云渡一直在最前方。 路上,江云渡一言不发。 到了目的地,沈苍也收起面板,抬手道:“来。” 身后的冯桓正奇怪,就见江云渡飞身到沈苍剑上,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眼睁睁看到这一幕,冯桓僵在剑上,往前又滑出一段距离,才回过神来。 不会……吧? 主子如今连旁人的世俗眼光都不再在意了……吗? 他极力掩饰心中的震惊,幸好面具让他轻松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随着三人缓缓下落。 段烨也没去注意,他的目光只在沈苍和江云渡之间流转,最后落在沈苍侧脸。 近日和沈苍接触,他看不出对方有哪里值得江云渡关注。 莫非是这层关系? 可江云渡又如何得知? “前面是魔气范围,你们自己小心。”沈苍话音落下,长剑直直没入雾气,已然不见。 冯桓撑起灵力罩,紧紧跟了进去,可魔气让视野受阻,他看向周围,根本找不到两人的影子。 段烨也是一样。 魔煞气息已至外围,连他也不能随意应对。 在魔气中将他摆脱。 是他小瞧了沈苍的手段。 想到这,他看向雾气深处,脸上笑意早已消退。 — 魔气深处。 绝煞阵中。 “鬼岩,别再固执了,还有其余地方可供我们使用,这里已被察觉,自当舍弃!”一道声音苦口婆心。 被称作鬼岩的人影身材高大,足有两米,站在原地,小山一般的身躯肌肉虬结,充满爆发力。 听到这句话,他冷哼一声:“千戟,你未免太过胆小。” “我跟你说过,那两位如今也在修真界,我们应当谨慎行事!”千戟看他一眼,不耐中带着几分急躁,话落看向身旁的女人,“幻莲,你向来聪敏,难道也跟鬼岩一样看不出眼下的危机?” 幻莲摆弄着手里绽放的漆黑色莲花,笑声酥媚:“千戟,鬼岩这个死脑筋,除了君上,还有谁能左右?” 她向前走了两步,身上淡青紫红的衣衫无风自动,也如她手中莲花绽放,无骨般的身躯柔韧摇曳,散出淡淡清香,引人深陷。 千戟愣愣看她,仅仅片刻,陡然冷下脸:“幻莲,我警告过你,不要在我身上试你的把戏。” 幻莲抬花掩唇:“你总这样正经,让我怎么忍得住。” 千戟眉头紧皱。 他背过身,脸上只有深深的担忧:“被夺去一半身躯,绝煞阵威力大减,计划已有疏漏,这里不容再有闪失。” 幻莲和鬼岩对视一眼,才道:“你不是说,那两人如今并不认得你?” 鬼岩也问:“你与那两人交过手,他们实力如何?” “……”千戟没有回身,“我也只是远远遇见,不想节外生枝,没有交手。” “那你的魔骨?” 千戟冷静地说:“那是一场意外。” “我这里绝不会有意外!”鬼岩挥手,魔气左右分离,露出一片脸色青紫、双眼无神的修真者,“就凭修真界的这些低等废物,只配做我的魔傀,如何跟我作对?外围的魔气随他去清,到了我的绝煞阵中,我定会好好教训他们!” 千戟说:“别忘了,当年你与幻莲便被那两人克制,如今还未完全恢复,更不会是他们对手。” 鬼岩不屑道:“我知道你当年被他们杀了整整两天两夜——” “可怜的千戟。命悬一线时被救回的滋味的确不错,可若是救回之后又被打成命悬一线,”幻莲啧啧有声,“魔族中都不曾有这样的折磨。对了,我一直没问,他们究竟为何如此待你?” 他们的话勾起不堪回首的往事,久远的一幕幕画面从眼前浮现,千戟泛黑的脸色隐隐发绿。 鬼岩接着说:“——就算你怕了,我却不怕他们!” 幻莲又是一阵唏嘘:“你该怕的,青霄帝君不提,启元帝君在仙界主杀伐,脾气确实不太好。看看他们如何对待千戟吧。” 千戟眼角抽搐,面无表情:“说够了吗。” “好吧,谈正事。”幻莲掩唇轻笑,终于道,“你说得没错,我与鬼岩的确被那二位克制,但你也忘了,如今是在修真界,他二人也不再是帝君。” 千戟皱眉:“你什么意思?” 幻莲轻轻移步:“帝星已灭千年,如今你又在修真界看到他们,若我没有猜错,此生正是他二人转世。不论因何转世,不论有何玄机,仙界没了帝君,已是空门,我们该好好把握才对。” 鬼岩满意地笑了:“说得好!” 幻莲看向千戟:“你未曾与他们交手,还不能确定他们如今修为几何,我倒想稍加试探,若能在修真界将二人斩杀,毁了他们轮回之路,对君上定然大有裨益。” 曾有过同样的想法,却没能实现,千戟选择闭口不言。 “让我来!”鬼岩捏紧拳头,“他们是帝君时对我克制,如今已不是神仙之躯,区区修真者,能奈我何?” 幻莲笑道:“我就算了,我的花儿不适合打打杀杀。” 话落,她翻手托起手中莲花,漆黑花瓣朵朵脱落,飞入雾气中,没进魔傀额头,留下淡淡的莲花标记,“你的魔傀就借我一用吧,我们还需要更多猎物。” 花瓣转淡的瞬间,浓郁的煞气像被吸引,加倍灌入魔傀体内,撑得众人经脉鼓胀黑紫,表皮处处渗血,不断发出阵阵痛苦的嘶吼,双目眦裂。 待幻莲一声令下,立刻四散而出! 这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来到鬼岩耳边。 “有人送上门来了。”鬼岩听完,蛮横的脸上露出期待,“希望这次,能让我玩得久一点。” — 魔气外围。 沈苍在山中转了一圈,任务进度没有提升,也没找到对修复经脉有益的药草。 但他发现,祁宁山和小仙境那处绝煞阵里的场景很相似。 草木枯萎,偶尔见到一两具灵兽的尸体,也都浑身干瘪,像被用特殊手法吸干。 他用了两个鉴定。 【失去生机的树木】 【失去精血的动物】 魔族应该对这两者有大量需求,才会不断扩张地盘。 沈苍看向身旁。 也许是功法的作用,他轻易分辨出魔气和煞气的区别。 再往前,就是绝煞阵的范围。 小仙境绝煞阵的阵眼是一具魔族大将的骸骨,这里的煞气更浓重,不排除有碧云天查出这里是仙魔战场的原因。 普通魔族留下的骸骨可能比不上魔族大将,但量变可以引起质变。 他还没确定该不该进去。 几天没来,魔气外围没有伏击,没有暗哨盯梢。 不过进了绝煞阵,他相信魔族一定会有所感应。 尽管有两个碧云天的人自愿前来为他吸引火力,可对方数量占优,地形占优,情况对他比较不利。 再者,他不是孤身一个人,还要为江云渡负责。 “你觉得呢?” 江云渡道:“想进便进。” 沈苍看他一眼。 虽然江云渡平时话也不多,今天好像格外少。 心情不佳? 算了,只要别影响发挥就好。 “跟紧我。”沈苍视线转回身前,随意点了点他的手背,“不论如何,不要松开我的手。” 江云渡就近看着这张只有此刻才稍显认真的侧脸,淡声道:“嗯。” 他已习惯掌心的温度。 何况只为解阵罢了,避免煞气袭身,本就不该松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6 章 情劫还渡吗? 沈苍和江云渡即将进阵之前, 一个人影直直冲过来。 听到破风声,沈苍看过去。 是碧云天的左护法。 他还没做过自我介绍,姓名未知。 “你们在这!”意识到语气略微激动, 冯桓立即平复, “没事就好。” 在魔气中与主子失散, 他已找了许久, 最担心不过是主子遇袭, 而他未能及时赶到。 沈苍看着他。 这个左护法戴着一副玄铁面具, 声音也明显掩饰过,低得沉闷, 但语气听起来似曾相识。 这是第二次似曾相识。 原身和修真界的宗门不可能有交集, 记忆里也没有任何相关,他又怎么会对碧云天的宗主和左护法有这样的感觉? 对上沈苍审视的目光, 冯桓不自在地避开视线, 往周围看了看:“段烨呢?” 沈苍反问:“他没和你一起?” “没有。”冯桓不动声色向江云渡解释, “此处魔气怪异,神识难以施展, 如入迷阵,我并未见他。” 沈苍其实不太关心这两个人的下落。 碧云天高层, 修为一定不一般, 比起他们要安全许多。 他正打开游戏面板上的战斗模式。 是升到46级时自动解锁的全新功能,识别仇恨的范围半径,换算为现实单位有将近92米, 随等级提升。 这大概就是对方指的“神识”。 区别是, 游戏的神识在这里不会受限。 小地图上还有系统生成的简略图标, 枯木、山石、幽径, 一清二楚。 放眼整片山脉, 半径92米的距离还不算宽广,但有危险也能为他预警。 “走吧。” 见沈苍毫无退意,冯桓不由看向江云渡。 却发现他的主子连看他一眼都欠奉,只和沈苍一起向前。 “……”他的眼神不禁往下滑了一瞬。 看到两只依旧严丝合缝的手掌,他认命地固定好脸上的面具,紧紧跟了上去。 进入绝煞阵的前一刻,冯桓掐诀引出一道灵力罩,隔绝与煞气间的接触。 时隔仙魔大战五千年,对于绝煞阵,即便碧云天也十分缺少了解,幸而有主子前不久教授的法诀,否则以他的修为,也难在阵中行走。 沈苍注意到身后的灵力波动。 小地图上也立刻亮起一个闪烁的红点,表示有仇恨单位进入战斗范围。 战斗模式确定生效,沈苍随手把人纳入临时友方阵营,免得混淆。 他还是按照之前的方式,从外围缓缓向内推进。 任务是探索,不是杀怪,没必要多费力气。何况他也不打算在敌方大本营捅魔族的窝。 所幸这次有战斗模式,又有一次经验在前,只要绕开游荡的黑影,推进的过程就不会遇到麻烦。 冯桓一路安静跟在两人身后。 在这片浓重的煞气黑雾里,他眼前全是深深的漆黑,最多只能看见五米之内,再远就是雾色里隐约的轮廓。 神识被压制。 视野受到阻碍。 他空有修为,却只能如盲人般摸索,周围不断试图挤压来的煞气无疑是另一道沉重枷锁。 偏偏眼前的两人感觉不到这些似的,在如此环境中也没有片刻停顿。 还时不时传来简短的对话。 “这里有吗?” “不是此处。” 冯桓不明所以。 有什么? “等等,走这边。” “嗯。” 这次冯桓有所察觉。 看到黑雾中有隐约的血红影子疾速接近,他沉声道:“我去杀了他。” 魔族有内部的传讯方法,若对方已然发现他们三人踪迹,此时放人离开,必定会引来大批追兵。 但他还没出手,江云渡道:“不必。” 冯桓一愣,脱口问道:“为什么?” 沈苍正看着地图绕后,简单解释:“这里到处是魔族眼线,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手。” 冯桓这才明白,他们的路线总是没有规律可循,是在躲避这些眼线。 可他们又是如何得知这些黑影的下落,加以躲避? 他有心追问,可见两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咽下。 没多久,他随着沈苍一起下落。 周围一片平静,没有任何异样,他心里又有疑惑。 累了,想稍作休息? 没等他出声,身前又有对话传来。 “位置。” “西北。” “算了,你来吧。” 江云渡看他一眼,接手御剑转向西北。 “……”再亲密的也见过,冯桓说服自己别再大惊小怪,心中询问的欲望也随之消散。 只是落地时,看到两人一齐看过来,他不由眼皮一跳。 “怎么了?” “这里有一具魔族骸骨。”沈苍说,“只是我们修为低微,不如左护法道法高深,有劳了。” 冯桓只有沉默:“……” 说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是在让他负责挖坟掘墓的事实。 原来他们刚才说的有没有,指的就是这些骨头。 但江云渡不开口,他除了继续认命,别无他法。 等他把魔骨挖出收进乾坤袋:“然后呢?” 江云渡淡声道:“填平。” 沈苍很同意。 不想暴露踪迹,扫尾必须干净。 冯桓的脸颊抽搐两下,已经开始后悔跟来。 沈苍听不到旁人的心声,在冯桓沉默动手时,在地图上简单标记。 之后每掘出一具骸骨,他都在地图上插一面小旗,记录地点。 插过第五个,他往前一段距离,倏地停下。 地图显示,前方有不少红点在闪烁,站位分散,正在附近游荡,显然不适合他们再继续向前。 沈苍转脸和江云渡对视:“南还是北?” 江云渡道:“向南。” 沈苍操作面板回到小地图。 按原定路线,向北就回到外圈,相对安全,向南可以继续寻找机会深入,不至于浪费目前进度。 江云渡的选择,向来不会和他相左。 沈苍笑道:“那就听你的。” 江云渡看他一眼,没有开口。 他们身后,冯桓木着脸跟着转向。 一路走来,这两位的话,传到他的耳边就像天书,他正在学习不去在意。 但还没继续赶路,他听到沈苍忽然沉声道:“有人。” 江云渡的传音也到耳边:“避。” 冯桓一惊,立刻闪身到一座粗壮古树之后。 沈苍在江云渡传音前就飞身到一旁的土坡下。 没想到坡后的高度和他意料中有很大差距,但时间紧迫,他只能拉着江云渡一起卧倒。 江云渡猝不及防,枕着一层枯叶躺下,微转眼就看到沈苍的侧脸。 身上纠缠的温度、耳畔纠缠的呼吸都如此陌生,他蹙起眉头,握住沈苍的手稍紧,正要起身—— “听。”沈苍单臂撑在他肩侧,右手还保持着卧倒时护在他脑后的姿势,侧耳倾听时的轮廓显得冷峻,“来了。” 江云渡看着他,片刻,忽又垂眸。 半个呼吸的功夫,两道身影出现在他们刚才的必经之路。 两人一男一女,浑身都有浅浅煞气在上下盘旋,肤色泛黑,和寻常修真者有明显不同。 男子身法鬼魅,身形诡秘,在魔煞雾色中更有一种谲异的森寒,令人望而生畏。 女子步步生莲,妖冶的体态妩媚多姿,那张脸不做表情便已格外动人,深沉的肤色在她身上并不丑陋,反而有种别样的异域风情。 仅仅看着她,冯桓皱眉闭眼平复,才稳住心神。 “为何停下。” “千戟,不要再皱着眉了。当年你我随君上出征时,你并非如此小心翼翼,你的胆魄,果真被那两天两夜杀尽了吗?” 千戟? 冯桓心中大震。 魔将千戟不是已于五千年前葬身修真界吗,怎么会死而复生? 这个女子直呼千戟姓名,又是何人? “你也认为是我太过怕事?” “我与鬼岩的想法自然不同,但你真的未曾与他们交手吗?” 千戟转眼看她。 幻莲轻轻发笑:“放心,我并未指责你,比起鬼岩,我一向更喜欢和你共事。” 千戟看回西北方,眼底晦暗不明:“鬼岩杀念太重,你应该劝他。” 幻莲不以为然:“修真界罢了,有谁能与鬼岩一较高低?他喜欢和猎物玩玩游戏,也算是一种消磨,我何必扫了他的兴。” 千戟不再坚持。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样的想法。 醒来后的千年,若没有游戏消磨,岂非太过无趣。 自从见过帝君转世,这一切轻松的念头都已成过去。 他承认幻莲的说法,甚至同意鬼岩的嘲讽,他曾经并不如此胆小怕事。 但五千年前的一幕只是原因之一。 帝星熄灭,他原以为是魔族转机,却成了帝君转世。每每想到这一点,总有淡淡不安在他心头萦绕。 希望,这只是他的多虑。 “过去吧,鬼岩该等急了。” 如来时一样。 两人的身影疾速远去时也无声无息。 沈苍看着两个红点消失在小地图,还没起身,听到身后传来半声倒吸的凉气。 错觉? 他回头,看到带着面具的左护法直挺挺站在原地。 “你还在等什么?” 再听到江云渡的声音,沈苍才继续动作。 他起身拂去腰间的尘土,抬头看到江云渡,笑道:“别动。” 江云渡眉间还有未散的痕迹,却任由沈苍摘去他发间的碎叶。 冯桓僵着脸看两人在他眼前打情骂俏,忍不住想到手里的绝情丹方。 他很想问一问主子。 情劫还渡吗? 绝情丹还要炼吗? 在他胡思乱想间,沈苍已经和江云渡往刚才两人来时的方向飞去。 千戟。 沈苍对这个名字也有印象。 他和江云渡从魔族手里拿回的一半骸骨,就来自魔将千戟。 既然魔将千戟没有死,当时和他们交手未遂的,应该就是本人。 荆无忧说过,魔君麾下有三大得力部将,刚才的两人,加上他们话中的鬼岩,正巧是三个人。 魔君三大部将全部死而复生,这对修真界恐怕不是好兆头。 沈苍看向任务列表。 这个“魔族阴谋”,难道就是剧情主线? “我们这是去哪?”冯桓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他一路上除了做苦力挖骨头,一事无成,虽说原本是为了保护主子安危,事到如今他也看得清楚明白。 主子根本无需他保护,和这个沈苍在一起,他们在令修真界胆寒的魔煞气息里实在应付自如。 “他们倾巢而出,说明内部防守空虚,方便我们过去一探究竟。”看在对方包揽脏活累活的份上,沈苍耐心解释。 冯桓听完,欲言又止。 道理他都明白,可是明知这里有如此强大的敌人,不该第一时间回去求援吗? 而且绝煞阵是魔族据地,他们如何能从中找出魔族在何处安身? 但渐渐的,他发现不再为解阵走走停停后,两人穿梭的速度自始至终没有减弱,简直视魔气如无物。 主子是大乘期境界,他还能理解,这个沈苍…… 冯桓正想着,听到沈苍说。 “到了。” 沈苍暂缓脚步,先看了看周围地形。 很平坦,看来魔族很有自信,选址没费什么心思,只是选在山脉深处。 不过他看到地图上还有一个小小的洞穴标记。 里面应该才是主菜。 沈苍扫过洞穴附近相对密集的红点,看向江云渡:“能应付吗?” “嗯。” 沈苍笑了笑,不由想起进修真界之前,在乱云堆的最后一场战斗,和眼下这场很相似。 “那就上吧。” 冯桓下意识招手。 别吧! 太冲动了吧! 他们势单力薄,容易吃亏啊! 但沈苍和江云渡已经闪身到洞穴之前。 冯桓往后看了一眼,心跳难免有些微加快。 方才只是一个魔将千戟,就让他心生退意,如果察觉到这里被人闯入,三人一定齐聚,到那时,他能不能护住主子还是未知数。 可是…… 又能怎么办呢? 他再回头看向江云渡和沈苍。 面对这两位祖宗,他除了认命,还能如何…… 想到这,冯桓木着脸,也直直冲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7 章 你受伤了? 靠近入口, 洞穴内的场景和小地图上显示的内容相差不多。 宽阔却阴森洞里到处都是被魔气控制的修真者,他们或站或坐,各自表情不一, 但都不是傀儡一般的呆滞僵硬, 而是深入骨髓的痛苦。 沈苍看到他们每人身上连接着一条血红丝线, 在头顶汇成一个未成形的丹珠。 越往深处, 丹珠内的血色越浓, 修真者越不成人形, 一旦丹珠凝成,修真者油尽灯枯, 像只剩一层表皮包裹的枯骨。 比对起来, 和他们一路走来遇到的灵兽干尸非常相似。 “以精血炼制成丹?”冯桓的声音在面具下显得沉闷,“此等阴邪法门, 魔族果然不择手段。” 沈苍也微蹙着眉。 刚才那两个人话里话外只把修真者当成猎物和游戏, 而不是同类, 会有这样的做法,其实并不意外。但亲眼见到一群人在无意识中被屠杀, 任谁也不能无动于衷。 他原本只把“魔族阴谋”当做任务,看到这一幕, 也很难再把魔族侵略修真界当成简单的任务对待。 江云渡余光看到他难得冷厉的侧脸, 忽而开口:“此处有魔族法阵。” 沈苍没有动作:“放心,我没有那么冲动。” 江云渡想提醒他什么,他听得出来。 眼前这群人在煞气中心位置待了这么久, 早已经魔气缠身, 又被魔族用特殊方法控制, 即便救回, 也不可能活得下来, 何况他也没办法带着这么多人一起离开。 冒死去做无用功,他的善心还没发达到这个地步。 小地图上的红点不是魔族傀儡,而是这些人,说明魔族比他预料中更自信,这里几乎不设防备,对他们深入探索反而有利。 “你有什么发现,”沈苍问,“能不能进?” 每粒丹珠凝结之后都会自动飞入洞穴深处的一个通道,里面肯定还有秘密。 江云渡道:“需要时间。” 冯桓听得心底一阵紧张。 时间。 如今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不过这样也好,魔将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先在洞外解阵—— 冯桓正想着,看到面前两人已经并肩步入阵中。 “……”他僵了半晌,沉默地跟了上去。 听到身后的动静,沈苍没有回头。 近距离看着周围一张张逐渐失去生机的脸,他眉间还未彻底抚平的刻痕复又拢起。 蓦地! 一只手突然伸来,死死攥住沈苍脚腕。 “救……” 沈苍低头,正看到一双被魔气侵染的漆黑眼睛。 他趴在地面,奋力抬着头,头顶的红珠半成型,体面的长袍下,身体已经形销骨立。 “救……我……” 他眼神茫然,还没有彻底从控制中挣脱,下意识求救的语气里有深深颤抖的急切期冀。 冯桓并指为剑,下意识看向江云渡。 他不确定此刻该不该动手。 江云渡看着沈苍。 沈苍下颌肌肉鼓起一瞬,但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走吧。” 他的声音较寻常时更冷淡,浑然没了随性的漫不经心。 修真界本就强者为尊,他早该学会这份生存之道。 江云渡却记起望月窟里,沈苍救下尹柠时毫无犹豫。那才是他的本性。 沈苍已经走出两步。 死死抓住他的那只手拼命留下他下摆的一角布料,也牢牢攥在掌心,像抓着最后一线希望。 “杀……我……” 茫然的黑眼睛瞪着虚空。 “杀……了……我……” 冯桓也心情复杂。 他在蛮荒见惯了生死,对魔族的残忍行径也极不适应,只好快走两步,远离这些痛苦的挣扎,跟着江云渡缓慢接近通道。 即将到达入口时,沈苍对着飘向通道的丹珠用了个鉴定。 【冥生丹:精血炼制,永久恢复生命值(特殊物品,可转化为全等级经验丹)】 永久恢复生命值? 沈苍还在猜测这个属性对魔族有什么作用,小地图上忽然有一个闪烁的红点飞速靠近,方向正在这里。 不太妙。 沈苍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也有所察觉。 但时间已经来不及。 周围尽是魔族设下的法阵,稍有行差踏错,对方一定有所感应。 “来了。” “这边。” 沈苍和江云渡的声音同时响起,冯桓一愣,下一刻就听到洞口传来一声怒吼。 他心中一紧,忙回过头,就看到一个长相狰狞的魔傀扛着一个人站在洞外,那双黑红的眼睛盯着他们,一声怒吼之后,扔下人影就要折返。 冯桓下意识出手把人困在原地,正要问江云渡怎么办,受制的魔傀就“砰”然炸开! 一瓣漆黑莲花从血块中飘中,疾速远去。 沈苍和江云渡在他出手前就先一步进了通道。 已经暴露,两人都没束手束脚,眨眼来到通道尽头。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巢穴。 巢穴中空无一人,站在入口向下望,只有浓郁的煞气在看不出深浅的宽阔坑洞里形成特殊的回环。 冥生丹沿特定路线飘到回环的边缘,塞满五个巨大的漏斗。 漏斗底端有血色的光芒在煞气里若隐若现,血光向下汇聚,直至不见。 每消耗五粒冥生丹,煞气中的起伏都像一次呼吸。 冯桓看着这副场景,眼神肃穆。 这次不需要江云渡开口,他也看出这是一个法阵。 魔族在这里设下法阵,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沈苍和主子舍命来这里,难道是早就猜到这里会有魔族的阴谋? 他不由看过去—— 江云渡的剑正狠狠轰向洞顶。 沈苍对他招手:“过来帮忙,从这里走不会跟魔族遇上。” “……”冯桓立刻祭出法宝,和江云渡一齐出手。 沈苍御剑而起,接了江云渡就往外疾驰而去。 冯桓本想建议由他带两人离开,然而稍有分心就发现眼前只剩两人的背影,忙全力赶路,没有多话。 沈苍看着小地图,一路顺利避开眼线,但很不巧,被乱撞运气的两人遇上。 是先前遇到的一男一女。 来了两个。 沈苍眼底渐沉,对江云渡道:“这里交给你了。” 对上他的眼神,江云渡已经了然。 沈苍也没再解释,最后把功法灵力灌入江云渡掌心,他陡然御剑下沉。 冯桓皱眉,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离开,于是飞近江云渡:“主子?” 江云渡看着金光在视线内转瞬不见,并不开口,径自出手攻了身后一招,才继续往相反方向飞去。 煞气隔绝了大部分声音。 沈苍没听到身后的动静,径直返回。 应该是不认为他们会去而复返,洞穴周围还是没有太多人把守,尤其他们临时制造的出口,空无一人。 沈苍悄然进去,顺便把刚才没来得及带走的、五个巨型漏斗里的冥生丹一扫而空,才沿通道回到洞穴。 洞穴内还和他离开时没有区别。 唯一的变化是多了几个新鲜血液。 这么短的时间就找到不同的受害者,他们在附近一定还有据点。 沈苍想着,等地图上的红点渐渐游荡开,才上前一步。 技能,寒冰水牢! 凭空凝结的水牢随他心意膨胀,咆哮着把洞穴内所有人卷了进去。 与此同时。 还未和猎物玩够的鬼岩冷哼一声:“连两个修真者都抓不住,真是越来越废物了。” 说着,他周身煞气狂卷,凭空消失。 下一刻,两米高的人影出现在沈苍面前。 沈苍看着他,不由暗叹。 今天的运气实在不太好。 鬼岩却下意识退后半步,不耐烦的表情换作深埋心底的畏惧:“是你?!” 沈苍挑眉:“你认识我?” 闻言,鬼岩忽然大笑:“没错!我认识你,你却不认识我!” 想到五千年前,魔军大业正是在此人手中毁于一旦,而如今形势逆转,他的修为足以将此人碾压! 报复的快感从胸膛中滚过,令他泛黑的脸上浮起激动的血色。 “今日,就让你好好尝一尝魔族的手段!” 鬼岩按捺住偾张的血脉,小臂张开,缓缓向上托起法阵内如有实质的煞气。 迷雾之中,他没有丝毫亮色的眼眸紧紧盯住沈苍,不肯有片刻转移。 亲手杀了此人! 仅仅这个想法,足以让他兴奋! “接招吧!” 然而就在煞气中,他看到沈苍唇角微挑。 “不好意思。”沈苍笑道,“你还是去找别人接吧。” 话音落下,他的人影、连同一旁水牢内的所有人,齐齐不见。 短短死寂过后。 洞穴内传来震耳欲聋的怒吼。 — 沈苍双脚落地时,手里的玉简也碎成两半。 缩地成寸,可以瞬移到随机一千米外的一次性道具。没想到会用在这里。 他随手把碎片扔回包裹,看了看四周。 大概是否极泰来,道具正好把他传送出煞气范围,不过整片山脉都被魔气笼罩,加上一千米的距离在修真界实在算不上远,暂时还不能放松警惕。 何况他随身带着几十个人,处于绝对劣势。 辨认过方向,沈苍正要带着水牢离开,就看到不远处的溪流旁的一簇草亮着莹莹光芒。 走近后看清草的全貌,他轻轻笑了。 通干草,温养经脉的绝佳草药。 据太玄真人说,它身旁通常会有灵兽守护,等到它成熟,就会直接吞服。 只是魔族占山为王之后,灵兽被杀得干干净净,灵草反而不被魔族在乎。正好让给他。 沈苍选择采集。 【获得被污染的通干草*3】 被污染? 只能回去之后再研究了。 沈苍重新御剑。 这时,身后一道破空声冲了过来! 看到套着灵气罩的段烨,沈苍心中隐隐有不妙的预感。 他的预感几乎立刻成真。 不经意见到他,鬼岩脸上的暴怒凶狠瞬间消失,狞恶的笑意在他嘴边绽开。 “找到你了。” 听到这句话,段烨急停在沈苍身后:“他在找你?” 沈苍看他一眼。 被鬼岩追杀至今,段烨身上极度狼狈,血迹从他下巴滴落前襟,他来不及擦拭,说完一句话又捂胸咳出一口鲜血。 这一次,鬼岩没再给沈苍说话的机会。 他的拳风带着煞气,在黑雾中嘶吼,直冲沈苍面门! 沈苍闪身避过,先把水牢沉进溪流,短暂隔离魔气。 “想躲?”看到他躲避,鬼岩出手更加亢奋,“也要看我答不答应!” 沈苍皱眉。 这个魔族的态度很不正常,像是跟他有仇,但对方修为高深,他原本不打算正面交手,现在看来是不得不交手了。 代表战斗的红旗飘到鬼岩头顶。 【触发被动技能:震慑】 鬼岩脸色微变。 这股气息,尽管微弱,却如此熟悉。 内心深处的恐惧催使他离开,可机不可失! 他看向沈苍,狠狠咬牙,双臂猛地张开! 周围魔气狂涌过来,灌入鬼岩体内。 他两米的身躯再次暴涨,虬结的肌肉转瞬开裂,血肉紧接着被煞气连接。 那双黑色的眼睛透出嗜血的红光,牢牢盯住沈苍。 他的实力又有提升。 但这种狂暴状态,沈苍笃定时间不会很长。 段烨全程旁观,看着鬼岩的模样,眸光闪烁。 再看向沈苍,他又眯起双眼。 这个魔族与他动手时,犹如戏耍,不曾认真过,为何一见到沈苍,便如临大敌。 他虽摸不透沈苍的修为,可也看得出,比他低太多,他此前从未在意。 难道是他遗漏了什么? 也是。 被江云渡看重的人,怎会如此简单。 他冷冷笑了一声,飞身而上,和沈苍一起迎敌。 沈苍没有看他。 江云渡不在,再多旁人,作用也不大。 “我来帮你。” 段烨说着,转眼就被鬼岩的愤怒一掌拍飞。 “滚开!” 沈苍欺身上前,举剑拦下鬼岩的下一拳。 体内气血剧烈动荡,他皱眉忍下,旋身绕后。 段烨捂胸倚在树旁,对体内伤势浑不在意,见两人竟然在半空有来有往,看向沈苍的眼神愈发深沉。 他掐诀暂且调息,稍有恢复,又飞身到沈苍身旁。 久战不下,鬼岩心中蔓延的阴影和焦灼齐头并进,看到只配被戏耍的虫子又来碍事,他的怒火骤然高涨。 “我让你滚开!” 浓重的煞气陡然爆发,沈苍也受到冲击。 他再次咽下口中的腥甜,没有开口,只再度挡下鬼岩的利爪,逼迫对方和他交战。 段烨能让对方失去理智是好事,但不能让对方恢复太多实力。 不过血条已经降到五分之一。 他也没有太多闲暇去照顾段烨。 面对这个魔族,他受到的压力前所未有,但对方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面对他时总是有不自然的畏首畏尾,才不断露出破绽,他必须抓稳时机。 段烨看向沈苍,也没有靠他太近。 唯独角度刁钻的金红火舌,悄悄缠上鬼岩身躯。 就在这个瞬间,沈苍感觉到体内运转的功法有短暂的加快。 金红灵力也仿佛受到吸引,被鬼岩挣脱后,缓缓没入他的掌心。 脑海中有绚烂的光彩一闪而过。 沈苍皱眉看向面前的魔族,一个名字莫名浮现:“鬼岩?” 鬼岩呼吸倏地粗重。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沈苍。 不可能! 幻莲也说,此生只是帝君转世—— 沈苍运转体内功法,少许外力促成的力量掺进三份残卷,涨幅不再只有50%。 【触发被动技能:震慑】 鬼岩直觉身上的压力又重一分。 他看向力量正在消退的双手,心中满是不甘。 还不够! 等到下一次,他绝不会再轻易放过! 段烨掐诀凝起的火舌正无风怒涨,看到鬼岩忽然转身离开,动作微顿。 沈苍已经猜到对方即将解除狂暴,可惜以他目前的实力,还不能把人留下。 皱眉使用几个补血药,他召回水牢,御剑升空。 段烨不顾伤势,紧紧跟在他身旁。 沈苍没去理会。 回到崇光宗,他看到江云渡正立在主殿门前,才飞身落下。 水牢在他落地时猛地溃散。 昏迷的众人砸落地面,呼吸微弱,在满地水迹里像一网垂死挣扎的鱼,惹起一片惊呼。 “你——” 一个字话音未落,江云渡抬手接住踉跄一步的沈苍,蹙眉改口,“受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8 章 问心无愧而已。 沈苍揽在江云渡肩颈, 借力站稳。 上一次力竭还是在唤回原身父母神智的时候,但这一次除了力竭,还有和鬼岩交手时受的内伤。 鬼岩。 记起当时的场景, 沈苍眸光微凝。 段烨用出的灵力莫名被他吸收后, 这个名字忽然出现在脑海。 难道是因为听过先前两个魔族对话有所提及, 他才印象深刻? “沈苍?”听到外面的动静, 太玄真人等人也随即赶到, 发现沈苍和段烨身受重伤, 忙匆匆走近,“你怎么样?” 太玄真人急急伸手探向沈苍手腕, 然而还没搭上脉, 这条手臂就在他眼前向上平移,稳稳落入江云渡指下。 他的手晾在原地, 只好攥了一把空气收了回来。 “……”冯桓移开视线, 把四人离开崇光宗的过程简单解释一遍。 听到魔将千戟极有可能死而复生, 气氛已经凝重,再听到鬼岩的名字, 人群中渐渐酝酿起不安。 “千戟,鬼岩, ”玉阳真人沉声说, “依左护法的描述,和千戟交谈的女子脚踏莲花、妖媚入骨,想必就是最后一位, 魔将幻莲。” “三大魔将齐聚, 修真界若再不设法抵挡, 岂非又要重蹈五千年前的覆辙!” “魔族行事已如此明目张胆, 为何小洞天没有修真者向小仙境报信?” 闻言, 站在一旁的冲虚真人冷哼一声:“原来四宗不知小洞天受魔气侵袭,难怪二十多年来从未理会。” 众人不由哑口无言。 良久,才有人尴尬转移话题:“那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句话,包括冯桓在内,所有人的视线又转回沈苍身上。 沈苍其实没听到周围的讨论。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带着这群人回到崇光宗,枯竭的经脉此刻流动的是灼痛,血瓶缓解了最重的内伤,但持续掉血的负面状态没有消除,他的血线还在六分之一处挣扎,内脏仿佛也被魔气包裹,每个零件都在叫嚣。 他只能感觉到江云渡的手按在他的脉搏,久久没有开口。 “很重?”沈苍问。 江云渡看向他。 沈苍忽然闭目,皱眉压下胸膛喷薄的伤势余韵。 唇边有血色又涌出来,他抬指随意拂去,揽在江云渡肩上的力道却松了一分。 “值得吗?”还未察觉间,江云渡托回他下滑的上身。 沈苍轻笑。 眼前有阵阵昏沉浮现,他只看到洞穴里那双茫然无望的眼睛。 “问心无愧而已。”他笑道,“剩下的交给你了。” 一句话说完,沈苍卸去最后一丝意识,任由身体摔向地面。 最后的视线里,他看到江云渡果然把他扶住,不由浅笑一声,才缓缓闭眼。 江云渡蹙眉把人背向扶坐下来。 沈苍向来学不会对人提防,此刻倒在他的怀间,枕在他肩上的这张脸显得苍白,唇边懒散的笑意却未散。 方才说话时,沈苍的语气的确恢复惯常的随心所欲。 可如此不计后果,未免太过胡来。 见状,冯桓下意识上前一步。 主子皱眉,他的胆子都颤了颤。 我来吧。 他本想用这三个字为主子排忧解难。 但话还没出口,他就看见江云渡掐诀按在沈苍背后,亲自为沈苍施法疗伤。 冯桓:“……” 他怎么忘了,主子已不是当初的主子了。 他沉默地后退,看向段烨:“沈苍昏迷,总殿使与他一同回来,不知有何了解?” 他看出段烨也身负重伤,只是段烨从来不是会在意伤势的人,他也当做没察觉。 “我们遇到了魔将鬼岩。”段烨还记得沈苍当时说出的名字。 众人惊呼出声。 太玄真人问:“这么说,魔将还未恢复至全盛,你二人联手也可一战?” 段烨笑了一声:“在绝煞阵中,十个我加起来也不会是鬼岩的对手。” 太玄真人愣了愣:“可你与沈苍……” “我猜,沈苍怀有鬼岩忌惮的东西。”段烨转眼看着地上的两人,语气意味深长,“鬼岩与他交手时,发挥出的实力绝不过半。绝煞阵也对他没有作用。” 太玄真人和玉阳真人对视一眼。 沈苍身上诸多秘密,他们早有猜测,应当和先祖留下的首卷乾元不无干系,而事关先祖功法,他们不愿沈苍被人觊觎。 玉阳真人于是转而道:“也许是和这群人有关。” 太玄真人抬手捋须:“可惜沈苍伤重,他们的来历,我们暂且无从得知。” “我知道。” 听到这句话,众人纷纷看向冯桓。 冯桓又把在魔族洞穴内看到的场景说了一遍。 事先隐去,是江云渡一直没开口,他不确定此事当不当讲。 改变主意,也是耳边听到江云渡的传音。 “救人。” 沈苍自有主子亲自疗伤,无需他插手,主子口中“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我与沈苍江叶青原本一同离开,没多久沈苍单独折返,我们就此分散。”冯桓说,“没想到他是回去救人。会被魔将追杀,或有此因。” 这也是他的真心话。 他们离开时已然暴露,在他看来,沈苍返回救人与找死无异。 何况救的是一群活死人。 不过沈苍竟能把这群活死人从魔将手中抢回,他也不得不佩服。 至于段烨口中的,魔将对沈苍有所忌惮,他认为追杀的两个魔族,对主子好似也是一样…… 众人没给他太多的时间用来回想。 太玄真人等在他说出洞穴内的场景时,就纷纷走向昏迷的众人。 “失血过多。”“这个也是,失血过多!” 也有人注意到他们头顶的红珠,但一番查探后,直到月落日出,还是没有头绪,各宗只好召集弟子小心看护。 崇光宗等人也来帮忙。 进出时路过沈苍和江云渡,上官楚忍不住问太玄真人:“掌门,师兄真的没事吗?” 从昨夜到天明,这两道身影坐在原地,至今没有起身。 在他的印象里,沈苍从没败过,他也没见过沈苍受这么严重的伤。 太玄真人也看过去,轻叹道:“无碍。只是辛苦沈苍了。” 带着如此数量的修真者从绝煞阵中离开已非易事,沈苍遇上的魔将鬼岩,连合体后期的段烨都不是对手,他难以想象沈苍究竟如何做到,也着实自愧弗如。 即便是他,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有救人之心,未必有救人之勇。 幸而沈苍伤重不及性命。 “那江师兄呢,不用帮他吗?”上官楚又问。 “不必。”太玄真人说。 这位江姓清连宗弟子,听说是沈苍的至交,感情当真甚笃。 想到昨夜探空的手,他对上官楚再强调一遍:“许是他亲自动手,更放心些。” 上官楚乖巧点头:“哦!” — 沈苍再睁眼时,月色正当空。 体内火烧火燎地经脉被灵力温养,已经好转,血条也有恢复,从六分之一涨到五分之一,负面状态同样有所减轻。 江云渡收势起身。 坐在门槛的上官楚看到他的动作,“噌”地蹦起来。 “师兄,你们终于醒了!” 沈苍按了按太阳穴,抬手向江云渡:“拉我一把。” 上官楚忙不迭把他扶起,关心地问:“师兄你没事吧?我们大家都好担心你!” 沈苍笑道:“我没事。谢了。” 他注意到上官楚口中的“终于”,转而问,“我睡了多久?” “刚好三天。”上官楚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天? 沈苍看向江云渡:“你帮我疗伤三天三夜?” 江云渡面色未变,淡声道:“嗯。” 上官楚也点头:“是啊师兄,江师兄这三天连一口水都没喝,坐在这里动都没有动过!” 江云渡看他一眼。 上官楚缩了缩脖子。 “金丹辟谷,不必饮食。” 这句话,不知道在向谁解释。 沈苍笑了笑,只说:“不论如何,麻烦你了。” 江云渡道:“既知麻烦,便不要自找麻烦。” 渐渐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隐晦的不满和关切,沈苍又笑一声:“好,我知道了。” 江云渡看着他。 这句随口答应,不知有几分真心。 这时,门内众人听到说话时,也齐齐闪身出来。 见到沈苍安好,太玄真人松了口气。 沈苍随口问:“我带回来的人怎么样了?” “这……”太玄真人犹豫片刻,才道,“已有半数伤势过重而亡。” 沈苍舍生救回的人命,他们自然不会随意处置,但魔族在他们身上施加的咒法极其阴邪,他们暂时未有方法疗治。 他原以为沈苍听到这个消息会失望,没想到沈苍只颔首道:“他们人呢?” 太玄真人侧身一步:“就在此处。” 沈苍正要往前,身后传来江云渡的声音。 “你应去休息。” 沈苍脚步微顿。 他回脸看向江云渡:“看完就去?” 话音刚落,江云渡的身影越过他没入门后,算作默认。 沈苍也跨进门槛。 大殿内,桌椅全部撤下,换成了几十人的通铺,其中一半已经空了,剩下的一半病人也面色黑紫。 他们头顶的冥生丹全部不见,身旁各有两三个弟子在忙活,碧云天的弟子占三分之一。 “他们体内精血被魔族以秘法抽离,生成丹丸,无从逆转。”太玄真人说,“你带回的人中,只有半数尚存一线生机。” 能救回一半,已经在沈苍意料之外。 在那种环境下,能救回一个,就算他没白跑一趟。 戴着玄铁面具的左护法背对门口,站在大殿中央,对他们的到来似乎无动于衷。 只有江云渡听到他的传音。 “主子,灵机真人已有轮回镜消息。” 他等着江云渡的回音,久久没能等到。 回头一看,江云渡已经和沈苍走到大殿左侧,毫无理会他的意思。 “……”冯桓转回身,沉默是金。 太玄真人则带着两人走到恢复最好的一个病人身前。 和其余所有病人一样,对方还在昏睡,身形还算健康,还带着被魔气控制的后遗症,时不时抽搐、发狂。 太玄真人看着,又说:“此番多亏碧云天对魔气知之甚深,否则极难留下半数。” 他有些感慨。 以往魔宗中人从不关心他人死活,没想到紧要关头,竟是碧云天出手相救。 当是魔族现身,碧云天也心存忧患,以修真界为先。 沈苍也看向大殿中央的身影。 平常周围人总说碧云天恶行累累,看来还是有弃暗投明的转机。 忽地,他记起什么,从包裹里取出三株灵药。 “通干草?”太玄真人一眼认出来,又很快看出异常,“可惜,沾了魔气。” 沈苍问:“能用吗?” “尚——” “与其问他,不如来问我。”打断太玄真人的声音先到,段烨的身影才出现在沈苍面前,“区区魔气,清除又有何难。” 沈苍手腕微转,避开他伸来的手,仍然把通干草递给太玄真人。 段烨也许比太玄真人更了解魔气,但救人不止是实力高低。 “你不信我?”段烨也不在意,他笑了两声,“你救我一命,总要让我报答。” 闻言,沈苍心中微动。 报答。 这倒是个合适的机会。 不过,之前和鬼岩交手,段烨应该也看到灵力产生的变化,这个时候提起功法,说不定会打草惊蛇。 当初崇光宗和清连宗比斗,赌约就是残卷,说明并不只有他可以收集功法。 段烨目的不明,谨慎一些不是坏事。 正巧江云渡的声音又响起。 “沈苍。” “来了。”沈苍先回一句,才对段烨说,“不必劳烦。” 话落,闪身到江云渡剑上,“载我一程。” 长剑当即化为流光远去。 段烨看着天际的长影,笑意渐冷。 这个姓江的小子,几次坏他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9 章 月老泉。 这次受的伤, 比沈苍预料中更重,有江云渡帮忙,调养了足足半月也没能完全恢复。 不过虽然魔族的事一天比一天严峻, 但期间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 太玄真人包揽了原身父母的经脉问题。 用过通干草后, 沈昌旭和倩娘的自理能力缓慢有所好转, 可无法再修行, 只能做一世一双凡人。崇光宗等人都同情他们的遭遇, 纷纷帮他们在崇光宗内安家。 沈苍每次去探望, 他们也都自得其乐。 失去记忆,让他们对修为很难看重。 而他救回的人里, 最终有十六人幸免于难。 他们比原身父母运气好一些, 经脉受损的程度没有那么严重,还保有一部分修为。 沈苍也曾试着利用冥生丹。 不过和太玄真人说的一样, 冥生丹凝结后就不可逆转, 只要被灵力触及, 就立刻损毁,可见是魔族的专属丹丸。 既然修真者不能用, 沈苍索性全部转换成了经验丹,送他直升到51级。 五十级之后, 需求的出窍丹不再是随处可买的低级道具, 升级又成了迫切需要解决的难题。 魔族侵略修真界,目前看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主线剧情。 亲身体验,鬼岩的实力并不如故事里的那么不可战胜。 但据说这只是对方的恢复期, 等到鬼岩恢复全盛, 几乎有毁天灭地的威能。 这样的魔将一共三位。 五千年前, 正是他们将修真界搅得一败涂地, 留下至今不曾磨灭的阴影。 如今他们一齐出现, 摆明了魔族死灰复燃,一场浩劫难以避免。 对于注定到来的这场战乱,51级实在拿不出手。 “静心。” 听到江云渡的声音,沈苍清空杂念,继续疗伤。 结束后,江云渡又道。 “你该走了。” 这是江云渡常用的句式,沈苍早已经习惯,闻言从蒲团上起身,随口道过谢,才御剑离开。 他走后,一道身影从门口闪身而入。 “主子。”冯桓站在屏风后的阴影里,恭敬道,“灵机真人信中说,他卜算出轮回镜在……” 他卡壳一瞬,才继续说,“极情宗一带。” 话落,不等回音,他立刻单膝跪地,暗恨轮回镜如此会挑地方。 极情宗,若论实力,只是小洞天一个排不上名号的小宗门,却偏偏广为人知,原因便是极情宗上至宗主下至弟子,都极尽放浪形骸,甚至从修行功法便在钻研男欢女爱,常为人所不齿。但与极情宗中人春风一度,是足以在修真界津津乐道之事。 冯桓说完就死死低下头,没胆量去看江云渡的脸色。 他知道别人或许会津津乐道,可他的主子断情绝性,对房中术绝无兴趣。 “属下来时,太玄已收到极情宗来信,魔气波及极情宗山下,位处东南,与灵机真人所卜方位吻合。”冯桓干声问,“属下已派人手前往,是否令弟子严加搜寻?” “不必。” 明白江云渡打算亲自出手,冯桓没有意外。 事关情劫,主子向来亲力亲为,此次自然也是一样。 只是他不明白。 轮回镜能显现命定之人不假,可按理说,应当不需要……了吧? 想起每每来时都只能枯等沈苍离开,冯桓心底就堆积起层出不穷的疑问。 这些疑问他不敢问出口,每次也只能揣着离开。 “沈苍在哪。” 冯桓:“……” 他刚走啊! 主子你忘了吗! 他在心底暗自震惊着,口中恭敬回答:“属下这就去找。” “罢了。”江云渡抬指微摆,往门外踏出一步。 冯桓抬头时,看到他的身影已在门外,长剑的冰冷流光划过天际,飞向崇光宗主殿。 — 江云渡从天而降时,沈苍正要离开。 大殿内难得六宗齐聚,但吵得不可开交。 他已经接到任务,没道理留在这遭受荼毒。 “哎你去哪?”荆无忧还听得津津有味,见他要走,问了一句,“我们马上就要下山了。” “下山?”上官楚不由好奇。 “对。”荆无忧说,“极情宗遇到点麻烦,我们赶过去看看。” 听到他的话,江云渡看向沈苍:“你要去极情宗?” “嗯。”对上他的视线,沈苍解释一句,“只是解决魔气,没什么危险。” 主线剧情展开,支线任务也开始发布。 他路过大殿上空的时候看到这里有弟子集结,落地就接到了这个“极情宗求救”的支线。 没有经验丹,做任务是升级的最佳方式。 荆无忧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很是理解地对江云渡说:“江师弟若不放心,不如与我们同去?” 这二位关系密切,沈苍重伤初愈,江云渡会担心再正常不过。 江云渡只道:“也好。” 沈苍曾解开轮回珠的法阵,他原本便打算与沈苍一同前往极情宗,清除魔气后再摆脱旁人也非难事。 “能不能再等等。”荆无忧说着,努嘴示意他可以先看戏,“瞧,又吵起来了。” 六宗正在讨论的是江云渡。 “身为修真界一份子,身为碧云天一宗之主,在此关头,难道不应及时救天下于危难?却为何至今不肯再露面?” 碧云天段烨、左右护法都不在,主事的几个人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 “宗主正在闭关!” 噎得五宗心中更急。 三魔将死而复生,他们最愿意看到的无非是江云渡在其未曾壮大之前将三人扼杀。毕竟他们曾亲眼看见江云渡在祁宁山出手,也只有江云渡有这份实力。 眼见一天天过去,江云渡毫无现身的迹象,他们坐立难安,几乎想冲到蛮荒问个究竟,被这样的回答堵住,怎么甘心。 沈苍对这些毫无兴趣,对江云渡说:“走?” “嗯。” 荆无忧可惜地摇了摇头,只好跟着出去。 到了殿外,沈苍刚踏上江云渡的剑,荆无忧就飞到他身侧。 “你说,魔尊为何不再现身?” 江云渡眸光微动。 若他修为无恙,自然不会对修真界如今的状况置之不理。 然情劫不渡,他的修为不得长进,于魔军交战更无胜算。 如今清连宗弟子尽出,六宗齐聚崇光宗,他以化身留在此处,方便尽快得知天下事,当务之急,仍是重铸轮回。 沈苍随口道:“不清楚。” 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现不现身都与他无关。 他话音落下,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 “去极情宗?算我一个。” 荆无忧皱了皱眉,用眼神询问沈苍这是什么意思。 段烨仿佛看出他的顾忌,笑道:“救人行善,沈苍,从这方面来看,你是我师。” 沈苍只看向江云渡:“走吧。” 路上,有碧云天的人在,荆无忧没再谈论江云渡的事,转而介绍起极情宗的情况。 极情宗虽然是小门小派,但名下也有产业,山下几处繁华的村庄受其庇护,也会向上进贡。 这次受魔气侵占的,就是其中的一个村庄。 农畜受损,村民无家可归,极情宗派去查探的弟子几度一去不回,才来信向崇光宗求救。 “各宗也派了弟子前往,只要清除了魔气便可回返。”这类村庄甚至城池,小洞天已有许多,沈苍等人连绝煞阵都进出过不止一次,这些更不在话下。 知道他们经验丰富,荆无忧没有多费口舌。 只是说完之后,他想了又想,转向沈苍和江云渡,犹豫着问:“你们……知道极情宗吧?” 江云渡未语。 沈苍听出荆无忧话里有话:“怎么?” 荆无忧咳了一声:“也没怎么,你们……注意些就是了,极情宗弟子都十分热情如火,不拘束于世俗。” 闻言,段烨多看他一眼,哂笑道:“原来这就是名门正派。极情宗喜好双修,善与看上的每个人双修,有何难启齿之处?” 一句话确实概括了他想提醒沈苍和江云渡的话。 荆无忧摸了摸鼻子,又咳一声,没有反驳。 沈苍已经从两人对话里听出极情宗的本质,不过没去在意。 他只是去完成任务,和极情宗弟子可能都不会有交集,更不需要关心极情宗的喜好。 然而真的到了目的地,他才明白荆无忧的话没有半个字造假。 各宗弟子在山下的一个村子里集合,沈苍和江云渡刚落地,正在村口闲聊的极情宗弟子瞬间围了上来。 不像清连宗,他们的衣服没有制式,各个色彩鲜艳,带着荆无忧口中的热情似火,贴身飞舞。 沈苍立刻从人群中闪身出去。 身后也立刻传来一道声音。 “这位师兄也是来帮忙的吗?” 沈苍回头。 一个身穿鹅黄丝织仙裙的女子盈盈笑道:“不知可有闲暇一叙?” “不好意思——” 沈苍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相貌俊朗的男人也走过来,坠着白玉的腰封显得他腰身劲瘦,双腿愈长。 “师兄一看便是初到极情宗,若不嫌弃,今夜我与师妹一同陪师兄把酒言欢如何?” 男人手中折扇轻点沈苍胸膛,手掌下压,尾指扫过布料褶皱,眼神直白。 即便沈苍,对上这种阵仗也沉默片刻。 不过听到对方说初到极情宗,他看向一旁。 包括段烨在内,其余三人果然都和极情宗弟子保持着绝对安全的距离。 沈苍转向江云渡。 江云渡冷眼看他。 沈苍正要过去,被男人的折扇不舍拦下。 “师兄别急着走,此地月老泉闻名修真界,待魔气尽除,琐事尽了,师兄可有闲情观赏?” 沈苍无奈,礼貌婉拒:“抱歉。” 不等男人再有邀请,他闪身到江云渡身旁,低声说,“怎么不提醒我。” 江云渡并不看他,淡声道:“你与他相谈甚欢,我如何提醒你。” “……”荆无忧默默往后退了一步,避免受到波及。 段烨却道:“沈苍,你可知玉扇公子是极情宗主亲传弟子,修真界少有人能得他青眼,他主动向你示好,何不顺水推舟?” 听他这么说,荆无忧也看向沈苍。 这才发现,和第一次见面相比,沈苍身上已有很大变化。 初见时略有些消瘦的脸如今轮廓分明,眉目深邃,褪去隐约的稚气,多了几分从容,含笑的唇角淡化他凌厉慑人的眼神,点漆黑眸却仍然惹人沉陷。 他总是漫不经心,这张脸见惯时还未察觉,仔细端详,确实令人心驰神往,难怪连玉扇公子也不能免俗。 “同玉扇公子双修,对你亦有好处。”段烨扫过江云渡的冷淡神情,冷笑补充。 “免了。”这样的好处,沈苍宁可不要,他不打算在这件事上纠缠,转移话题,“月老泉是什么?” 荆无忧也看了看江云渡。 正事要紧,绝不能让他们在进魔气之前带着情绪,免得受影响。 最重要的是,为了接下来的安宁。 荆无忧认为有必要帮沈苍一把,回道:“听说是一处会让人生出幻觉的泉水,一千年前从天而降,正落在极情宗周边。我没进去过,但传言幻觉会让两人在短时间内动情,离开后方可清醒,曾有道侣因此结缘,故而被称为月老泉。” 段烨嗤笑:“无稽之谈。” 幻境罢了。 只有极情宗才会如此装神弄鬼。 周围集合的弟子无意听到他们的对话,凑过来说:“小心一点,月老泉就在村子附近,如今东南方向已被魔气覆盖,连极情宗弟子都不能确定月老泉方位,若不慎中招,那可大事不妙!” 荆无忧皱眉:“月老泉在魔气内?” “怕什么?”段烨看向沈苍,“只要在我身旁,我定能护你们安危。” 沈苍已经决定离他越远越好。 随后荆无忧去确认过他们负责的范围,没等沈苍开口,江云渡的长剑霎时刺穿长空,径直远去。 他突然起步,沈苍险些没站稳,抬手按在他肩上,才往后看了一眼。 身后空无一人。 沈苍拍了拍江云渡肩膀,以兹鼓励。 不错。 这方面的默契也在提高。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0 章 毕竟光天化日,各宗弟子都在,是该多加注意的。 由于是第二批赶到的救援部队, 沈苍和江云渡到被污染的村庄边缘时,已经有不少弟子正摆下清魔阵,向内推进。 来的路上荆无忧说过, 这里的情况是在近几日出现, 规模还不算大。 但进入魔气范围, 沈苍和江云渡对视一眼, 都察觉出不对。 不是绝煞阵, 也不是简单的魔气。 极淡的莲花清香混杂在泥土气息中, 难以分辨。 沈苍握住江云渡的手。 “小心。” 分配给他们的范围是在更深处,还不能在这里停留。 往前没多久, 沈苍看到一片莲花池。 池内花叶静悄悄的, 远看似乎有影子在水面浮动。走近后却似乎只是错觉。 沈苍仔细看过,见小地图上也没有红点闪烁, 正要继续赶路, 手上忽然稍稍用力, 拉回江云渡。 “等等。” 江云渡随之停下:“怎么?” 沈苍看向脚下的莲花池:“这里不对劲。” 肉眼去看,这个池塘很真实, 出现在村落也不稀奇。 如果不是它没出现在地图上,沈苍也不会特别在意。 系统地图从不出错。 这么大一片水源, 不可能没有标记。 江云渡看他一眼, 并指凝出一道剑气,向下飞入莲花池中。 剑气触及水面,悄然淹没, 只荡漾开一圈波澜, 像落进一个普通石子。 见状, 沈苍用出之前学会的清魔阵, 直直下沉。 满池莲花随着气旋剧烈摇晃, 只从表面,看不出太多异常。 “帮我一把。”沈苍道。 江云渡于是到他身侧,也用出相同的清魔阵,向莲花施压。 沈苍看着这两道相差无几的气旋。 太玄真人曾说独自一人使用的清魔阵早已失传,看来有待商榷。 正在这时,池塘终于抵挡不住,化为漆黑尘光缓缓消散。 果然是幻境。 然而满池莲花没有消失,还在魔气中无风摇曳。 它的根茎不在水中,而紧紧附着在一团黑气里。 清魔阵的余波将黑气挥散,露出地面不省人事的几个修真者。 他们的精血被莲花吸食当作养分,各个脸色惨白。 沈苍还没出手,袖口处一道金光闪过。 小云直直冲了过去,金线一般的身体没入莲花。 它吞噬的速度比莲花吞噬修真者的效率高得多,转眼间,花瓣全部凋零。 经验条很给面子的涨了一小截。 它至今才17级,升级困难,好不容易有了契机,沈苍于是借技能的灵力光芒为它遮掩。 “这应该是极情宗的弟子。”直到莲花全部枯萎,沈苍说。 极情宗几次派弟子来查探都没有回音,才求救崇光宗,想必都是被幻境干扰。 江云渡语气淡淡:“你倒很了解极情宗。” 沈苍以为他是不信,笑道:“这个宗门修炼的方法特殊,都很注意形象,你看,他们不论长相,还是衣着,至少还算赏心悦目。” 风格和集合地的那些同门相差无几,很有辨识度。 没再听到回音,沈苍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堪堪收回视线,语气听不出喜怒:“你的品位,不过如此。” 品位? 分析这群人的身份,怎么会扯出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沈苍正要问,见江云渡御剑要走,再抬手把人拉回。 “等等。”他往空中放了一道各宗研究出的求救信号,“总不能让他们在这里自生自灭。” 江云渡垂眸扫过他的手:“你若挂心,大可亲自送他们回去。” “那就算了,一来一回太耗时间。” 之后不久,离得最近的弟子匆匆赶到。 “沈苍师兄?” “方才是沈师兄求救吗?” 魔族现身后,各宗一直萎靡不振,沈苍从绝煞阵中救回几十个人的消息,理成章成了这场战斗的最大胜利,被当作典型事迹一再宣扬。 沈苍事后知道这件事,已经是到哪都会被打招呼的地步。 “对。”沈苍简单告诉他们刚才的经过,再说,“把他们带出去疗伤,另外召回弟子,通知所有人,务必对幻境有所防范。” 弟子们点头:“是,师兄!” 沈苍才和江云渡一起继续深入。 魔族把幻境布置得这么隐蔽,大概率不会只有一处,避免后来人受到影响,他示意江云渡放缓速度,方便鉴别。 — 迷雾深处。 魔气汇聚的莲花台上,幻莲皱眉睁开双眼。 她抬起手。 掌心一朵莲花悄然开放,花瓣却有半数已经凋落。 这代表她费心养育的花儿,竟有半数已被拔除。 何人能在如此短时间内接连识破她的幻境? 坏她大事,绝不能留。 残败的花在掌心旋转,幻莲从台上飘然而下。 她召出魔傀,正要动手,千戟的声音由远及近。 “不可轻举妄动。” 幻莲看向他:“你有什么消息?” 千戟道:“自然还是那两位的消息。” “我以为他们还在疗伤。” 幻莲再看向他身后,“鬼岩呢?” “他对人类的皮囊总是不满意。” 千戟说,“我们只需借一具躯壳在修真界行走,他却痴迷武力,本末倒置。” 幻莲摇了摇头:“以他的性格,败于转世帝君之手,如何甘心。” 千戟不愿在这个莽夫身上浪费时间,转而问:“你呢,找到了吗?” 幻莲依旧摇头:“我原布下阵法,足以缓慢搜寻。如今有变,我们时间无多。” 话落,她掌心的莲花在动作间飘至千戟身前。 千戟也看出端倪,面色凝重:“你认为他们来此,与君上所需有无关系?” 幻莲轻叹道:“我也不知。” 当初千戟忌惮帝君,她心中也有顾虑,但更多是不以为然,可祁宁山一战,鬼岩落败而返,不仅积攒的冥生丹不翼而飞,更漏了踪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成了空谈。 此时再说后悔早已迟了,她只想尽快找到君上点要的神器,为这场过错略作补救。 没成想,她在此处不久,帝君又找上门来,轻易又搅乱了她的布置。 只是巧合? 她不能再确定。 可连鬼岩都不是对手,她又当如何抵挡? 她的幻境,对帝君从来不起作用。 千戟沉声道:“此神器或可破坏帝君轮回,令他二人修为大减,无论如何,必须拿到。” 幻莲问:“你有计策?” “……”千戟哑了。 幻莲轻笑两声。 她抬手揽回莲花:“我倒有个法子。” 千戟问:“是什么?” 幻莲指尖抚弄着花瓣:“你我在绝煞阵外,更不是帝君对手。可除了帝君,天下还有哪个修真者能逃过你我之手?” 千戟皱眉:“你的意思是?” “不错。”幻莲说,“此事不宜你我亲自去办,只要放出风声,神器就在帝君手中,修真者一定贪婪争抢,到时无需吹灰之力,神器自然手到擒来。” 千戟扶手踱步两圈:“你如何确定,帝君一定为神器而来?” “若不为神器,岂不更好?”幻莲笑靥如花,“我们不必担忧神器落入帝君手中,还能看一场好戏。最好,教帝君死在修真者手下,除了君上心头大患。” 千戟听她说完,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实在是万全之策。 他们受帝君克制,不能正面交手,修真者却与帝君同根同源,且人多势众,定能作乱。 “以防万一,我们尽量在此之前找到神器。” 幻莲倒很同意。 只是神器下落不明,君上也只给出大致方位,其余一概不明,她已在此地数日,从未察觉到神器气息,一个“找”字,犹如海中捞月。 她正想着,手中莲花微微一颤。 又一片花瓣悄然凋落。 她看向东南方向。 那里就是君上给出的方位,但她已去过,只有一方泉水,无甚值得关注。 好在她只沿途留下幻境,阵眼设在此处,相距甚远,免了和帝君一次交手。 待帝君离开,阵眼尚存,她随时可以重启大阵。 — 沈苍照例向空中放出一道信号,才看向彻底溃散的幻境。 同样是几朵莲花立在原地。 下一刻就被小云吞噬得枯萎。 一路走来发生了太多次,沈苍已经懒得掩饰。他知道江云渡早就看见。 而这一次,作莲花养料的不再是修真者,而是穿着粗布麻衣的村民。 他们被控制的时间更久,气若游丝,脸色青白。 沈苍皱眉蹲身给他们各自用了一粒回元丹。 越往里,幻境中的人越虚弱。 他们的路线是对的,这里的确是法阵深处。 不过一路往东南直行,不像是江云渡平时解阵时的方式。 “你在找什么?”等到这批人再被救走,继续上路,沈苍才问。 “轮回镜。”江云渡没有瞒他。 沈苍很快记起,在望月窟时,江云渡找到过一个神镜轮回的部件,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其他部件的下落。 “在哪?”沈苍随口问。 “还不确定。”江云渡道,“应当在东南方向。” 他的神识始终铺开,一路毫无收获。 沈苍会意,没再多问。 接连解除幻境,他的任务进度飞快,即将完成,顺便帮江云渡找到东西也好。 不过再往东南,地图上一个绿点飞了过来。 标记为友方阵营的,只有崇光宗的几人。 来人一定是荆无忧,沈苍没有避让。 果然,没多久,荆无忧踏着飞剑迎面而来。 看见他们,荆无忧忙问:“你们没遇到段烨吧?” 得到肯定的答案,他长吐一口气。 沈苍问:“怎么回事?” 荆无忧下意识左右看了看,很是踌躇一阵,才把事情全盘托出。 进阵前沈苍和江云渡突然失去踪影,段烨很不满,当即追了进来。 他虽然不太想和段烨单独行动,可毕竟事关重大,加上想到沈苍重伤未愈,他不放心,所以也跟了上去。 段烨原本也不是为清除魔气而来,进阵后只为寻找两人下落,横冲直撞,但他修为高深,丝毫不惧。 荆无忧和他同行,几乎在魔气覆盖范围内转了一圈,也没能找到沈苍和江云渡的下落,没想到误打误撞,发现了之前聊起的月老泉。 想到月老泉的传言,荆无忧提议尽快离开,段烨对这些嗤之以鼻,偏偏和他作对,绑了他落地,说要休息。 结果休息出了问题。 月老泉威力惊人,连合体后期的段烨都没能逃脱,与他双双中招。 虽说神志并未受损,可终归不妙。 谁料段烨想法异于常人,一定要留下破除幻境。 幸好他定力足够,才趁段烨不备立刻出逃。 沈苍笑问:“感觉怎么样?” 荆无忧委婉描述:“我看到段烨,就像玉扇公子在房中看到你。” “……”沈苍转而说,“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荆无忧咳了一声:“离开月老泉方可清醒,在此之前,我与段烨不能见面。” 沈苍往他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 东南。 “对了,你们是要去哪?”荆无忧问。 沈苍转向江云渡:“你确定还要过去?” 前面就是月老泉,听荆无忧的形容,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江云渡语气平淡:“嗯。” 月老泉幻境对段烨也有影响,其中极有可能便是神器作祟,有必要前往一探。 荆无忧听出他们话里的意思,欲言又止。 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这两位怎么不听劝呢! 等等—— 他忽而恍然。 也是,这两位用不着劝,去一趟月老泉,锦上添花也无妨。 想到这,荆无忧只说:“那你们,小心一些。” 毕竟光天化日,各宗弟子都在,是该多加注意的。 沈苍先问江云渡:“需要我陪你吗?” 听起来幻境要两个人才能生效,独自一个人应该没有动情的条件。 江云渡转脸看他,面色不改,却道:“你怕了?” 沈苍挑眉。 怕? 这像什么话。 “走吧。”他对荆无忧微一颔首,算作道别,继而说,“过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30-40 第 31 章 下水后,速战速决。 “你在做什么?” 听到千戟的问话, 幻莲随手挥去面前的魔气。 只剩枯萎花蕊的莲花没了支撑,也在半空消散。 幻境大多已被点破,剩下的这些也注定不能保留, 与其空等, 不如主动出击。 “帝君一路前往东南, 有迹可循, 我不便露面, 自当有人为你我阻拦。” 千戟很快明白她的意思。 魔莲以精血为食, 幻莲养了不少食料,如今幻境被破, 把食料放出去也算物尽其用。 否则被君上得知他二人眼睁睁看着帝君取走神器而不动作, 实难辩解。 “你确定他们会去?” 幻莲点头:“我已在他们必经之路设下埋伏。” 不过几条毫无用处的普通人性命罢了,可帝君妇人之仁, 定会相救。唯独魔莲还未养成, 发挥出的实力难以完全。 千戟听她说着, 转身望向东南。 万事俱备,他脸上还是一片阴暗。 接连的失利早已动摇他的信念。 心底深处, 这次埋伏或许不会如愿的想法又油然而生。 面对幻莲,他没有把想法宣之于口。 这只是他的担忧, 没必要太过谨小慎微。 希望一切顺利吧。 — 东南方向。 沈苍和江云渡御剑直行。 “太安静了。”沈苍看着地图, “小心。” 这里魔气比外围更浓重,但他们已经有段时间没再发现任何幻境。事出反常必有妖。 话落,他忽然轻吸一口气:“闻到了吗?” 江云渡问:“闻到什么?” 沈苍说:“这里没有莲花的味道。” 一路走来, 淡淡的莲花清香无处不在, 即便没有幻境, 也照旧混在魔气里, 闻得太久, 已经甜得发腻。 此时香气突然消失,反而一阵清新的水汽扑鼻而来。 他和江云渡对视一眼,三个字一齐浮上心头。 月老泉。 荆无忧没有提及进入月老泉时会有什么征兆,不过征兆这么细微,的确容易错过。 沈苍说:“能驱除魔气里的附加效果,你想找的东西,也许就在附近。” 江云渡有相同的看法:“嗯。” 沈苍看他一眼。 疑似进入月老泉范围,他和江云渡都没受到影响。 可能是幻境因人而异,对他们不起作用。 倏地。 一个红点刚从地图上出现,转瞬破空来到他们身前。 “沈苍。”说过两个字,段烨停了片刻,声音听起来在忍耐什么,“你师兄现在何处?” 整片法阵之中,他的神识只在这周围尚能铺开,却不见荆无忧的身影。 沈苍随手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他不想被段烨纠缠,荆无忧想摆脱月老泉影响,让段烨离开这里,一举两得。 “你——”段烨像是还想说点什么,可一个字刚说完,他皱起眉头,转而直直冲了出去。 沈苍看着红点再度转瞬滑出地图,正要往前,视线接着转向左手边的竹林。 不需要他开口,江云渡已然御剑过去。 先发过信号,再简单破除幻境。 沈苍走到昏迷的八人身旁,还没查看对方伤势,八人霎时暴起! 各色法宝伺机而动,来势凶猛! 距离太近。 沈苍蹙眉格挡。 但即便他防守及时,八人全力施展的攻击仍然震得他旧伤复发,唇边溢出一线血迹。 绚烂危险的各色灵力旋即滚动着将他淹没。 “沈苍!”江云渡几乎立刻来到他身旁,泛着寒意的眸光微转,极尽杀戾的剑气眨眼凝结,如同冰冷冻结的巨龙,咆哮着俯冲而下! “我没事。”沈苍抬手按住他,“他们是被幻境控制,别下手太重。” 江云渡冷眼看他,手腕微震。 剑气随即在八人之间迸裂,飞溅出的道道剑影瞬间四散! 其中一道从沈苍脸颊飞过,他微侧身避开,看向江云渡:“你不管管?” 江云渡淡声道:“既然无碍,有何要紧。” “有碍。”沈苍顺势改口,“是我措辞不严谨,这总行了吧。” 江云渡不置可否。 沈苍视线转回动手的八人。 和完全听命于魔族的魔傀不同,他们只在前额都印着同样的淡淡莲花标记,其余都很正常。 在他和江云渡说话间,八人从地面上爬起来,浑然不顾身上的伤口,又冲了过来。 他们数量占优,对付起来确实有点麻烦,不过帮手很快就到,只要拖住片刻就足够。 沈苍想着,刚走出一步,就见对面的人接连住脚,脸上露出反抗挣扎的神色。 紧接着,淡淡黑烟从他们头顶涌出,凝出的瓣瓣花叶只完整一秒,就无声炸散。 “师妹?”“师兄?你怎么在这,这又是何处?” 见他们旁若无人停在原地叙旧,沈苍不由意外。 一个人摆脱控制不值得奇怪,所有人一起摆脱,这不太像巧合。 “师妹……你,我,你可有察觉出异常?” “不好,是月老泉!” 听到这句话,沈苍转眼看过去。 原本叙旧的一男一女,此时越走越近,苍白的脸上恢复血色,呼吸都十分急促。 月老泉产生的作用排除了幻境对他们的控制? 他看向周围。 果然,不仅这一男一女,剩下六个人也没闲着,各自两两分组,正上演情意绵绵的戏码。没有一个例外。 和荆无忧的说法一样,他们还保留神志,心知待在这里越久只会越遭,纷纷找起出路,这才看到沈苍和江云渡。 从杂乱的记忆、和眼下的情形看,他们很快猜出是眼前两人救了他们,可此时实在不是感恩道谢的好时机,他们只能磕磕绊绊解释几句,匆匆行礼别过。 沈苍很理解,任他们离去。 只是,从他们的表现看,月老泉既然百发百中,应该不会放过他和江云渡。 大概幻境生效的条件是时间,才能解释他和江云渡至今毫无变化。 地图上又有红点接近。 记起刚才放过信号,沈苍等救援的弟子赶到,略作说明。 “月老泉?”听到这个名字,一个极情宗的弟子眼神轻晃,她看向身旁的男子,甜笑道,“这位师弟,你没事吧?” 男子尴尬地扯了扯外袍,又抬袖遮在身前,不去看她:“这……” 其余四人也满脸燥热,不敢对视。 这么快? 这个速度又推翻了沈苍之前的猜想。 他想起什么:“你们有谁知道月老泉的具体方位?” 只是空气里的水汽就有这么大的效果,真正的月老泉是水汽的源头,那里才值得探索。 弟子们茫然地摇头。 就连极情宗的两人也爱莫能助:“此地被魔气覆盖,我等修为低微,分辨不清。” “两位师兄,月老泉会使人动情,无药可医,魔气未除,遇此变故实在不便。”一个弟子强忍冲动,建议说,“不如我们一同返回,待……减退,再继续行动不迟?”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难以启齿,说完就看向沈苍,急等着他带队折返。 “不用了,你们先回去吧。”沈苍说,“我和江叶青还有事要办,暂时留在这里。” 有事要办? 几人面面相觑。 月老泉声名在外,知晓这个名字的人,无不清楚它的神威,大都对它避之不及。 何况即便此前不甚了解,亲身体验一遭,也该明白此地的古怪之处。 身负如此状况,哪里还能办成正事? “可是师兄——” 有人正要劝,被身旁极情宗弟子拦下。 “既然两位师兄还有要事,我等不便打扰,先行告退。” 听到这句话,众人再看向两人,眼神顿时掺进一抹僵硬。 他们早该想到的。 在月老泉范围,不仅毫无慌乱,还询问月老泉的具体方位,分明…… “啊没错……师兄先忙,我等就此别过!” 有刚才一波人急切告别在前,沈苍看着他们也忙不迭匆匆离开,没去在意,只转向江云渡。 算了。 对他们不起作用是好事,东西还没找到,也免得徒生波折。 “走吧。”沈苍到江云渡剑上,才盘膝坐下。 刚才一次短暂交手,内伤发作,必须尽快压制。 单纯的血瓶不能缓解伤势,他还需要靠灵力修复受创的经脉五内。 江云渡垂眸扫过他的发顶,索性找了一处洞府,俯身落下。 “怎么停了?” 江云渡并不看他:“坐下。” “帮我疗伤?”沈苍笑道,“你不想尽快找到轮回镜吗?” 江云度只道:“我不想被你拖累。” 闻言,沈苍轻笑一声,依言在他对面坐下。 江云渡单手掐诀,托起沈苍双手,并指在他掌心连点数次,才翻掌按下。 沈苍闭目,感觉到潮水一般的灵气从掌心灌入丹田,再流转周身,翻涌的气血受到安抚,正缓缓平复。 滚烫的暖意也在四肢百骸游走,从丹田沉入下腹,渐渐汇聚—— 蓦地。 沈苍睁眼。 他按下江云渡的手,轻咳一声:“我好多了,就这样吧。” 江云渡眉心稍蹙。 他也睁眼看向沈苍:“你伤势未愈,不该胡来。” 沈苍随口道:“好,下次都听你的。” 他单手撑地,正要起身,忽然抬手按在胸口,皱眉忍下强行打断疗伤的闷痛。 见状,江云渡并指点向他丹田。 从清除魔气到疗伤,这已经是惯常的动作。 这一次,却被沈苍抬手拦下。 沈苍握住他的手背:“下次吧,你的事要紧。” 江云渡眉间痕迹愈浓。 他知道沈苍向来善为他人着想,但因此伤上加伤,未免本末倒置。 “你——”话音未落,江云渡右手微动,却直觉与沈苍掌心接触的手背烫得灼人,一阵奇异陌生的莫名麻痒随之而来,呼吸间钻入经脉,转瞬蔓延。 “我什么?”沈苍问。 他的脉搏也近在耳边。 还未回神过来,江云渡手腕微震,已挣开他的手掌,飘然起身。 沈苍也没追问,只说:“拉我一把。” 江云渡略一摆手,灵力将他扶起。 沈苍起先没注意,直到他走到飞剑旁,江云渡却没等他就径自上路。 他顿了顿,才御剑过去。 江云渡负手而立,侧脸显得比往常更冷淡。 “生气了?”沈苍到他身旁。 “没有。”江云渡淡声道。 “那怎么不等我?”沈苍问。 “若你伤势痊愈,不必共乘。”江云渡道。 嘴里说着没有,行为却表示很有。 沈苍略有些无奈。 想到刚才的情形,他又低咳一声,正色道:“这里是月老泉,会发生什么,之前那些人你也看见了,我是想尽快帮你找到轮回镜,也好尽早回去,免得节外生枝。” 江云渡眉心微动。 “现在能载我一程了吧。”沈苍说,“别忘了我还是伤患,能省则省。” 江云渡摩挲着掌内玉珠,良久才道:“上来。” 沈苍横跨一步到他身后,问他:“有线索吗?” 江云渡道:“没有。” 月老泉不在神识之内,难以察觉。 沈苍还在考虑要不要再单独疗伤试一试,就见袖口金光一闪。 小云飞了出去。 它每次无故离开,都是有所感应。 就算不是江云渡想找的轮回镜,也肯定是什么珍宝。 沈苍随手拍向江云渡臂膀:“这——” 下一刻。 仿佛不假思索似的,逼人的灵力突如其来,从江云渡身上狠狠向外震开! 沈苍猝不及防,往后重重退了两步,脚下踏空,从他剑上跌落。 江云渡眸光微凝,立即到他身旁,并指以灵力把人骤然拉回! 沈苍站定,胸口又是一阵气血翻涌。 他抬手扣住江云渡小臂保持平衡,片刻才平复。 江云渡五指缓缓收拢,掌心珠串硬得磨人。 “你究竟怎么回事?” 江云渡的语气比寻常添了一分冷硬:“无碍。” 沈苍看向他。 江云渡顿了顿,语气稍缓:“伤势如何?” “没事。”沈苍说,只是震了一下,他还没那么虚弱,“你确定你没事?” 江云渡转而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沈苍才记起正事。 视线里已经没有小云的影子,他点开地图,为江云渡指了一个方向。 “这边。”他说,“那里有东西。” 江云渡依旧不问原因,御剑飞了过去。 目的地是一片温泉。 滚烫的泉水顺崖而下,高而宽的瀑布落入泉中,裹挟着氤氲热气四处飞溅。 这里连魔气都变得稀薄,只有烧灼的热意无声扑面。 地图里,小云就在水底。 沈苍走近几步。 如果不是体内不合时宜的温度随着距离接近愈发高涨,他其实很乐意下水。 显然,这就是月老泉的真容。 好在一切还在可控之内。 “江叶青。”为免意外,沈苍提醒,“下水后,速战速决。” “嗯。”话落,江云渡走到沈苍身旁。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闪身入水。 水面未起波澜。 只有瀑布冲撞的层层白气,将水面下的一切尽数遮掩。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2 章 希望一觉睡醒,某个人不会恼羞成怒,杀人灭口。 入水后, 沈苍看着地图,发现小云并没停下,反而一路沉往更深处。 他也不在原地停留。 江云渡不清楚小云的下落, 他接手灵剑, 径直往小云的方向飞去。 应该不是错觉。 越往下, 泉水的温度越高, 绵绵不断挤压过来, 连呼吸都仿佛染上一丝热气。 这片温泉下一定有法宝, 才会让本该被灵力隔绝的温度对他产生影响。 在望月窟找到寒水珠时,也有类似的效果。 沈苍没去看江云渡。 他不知道江云渡现在感觉如何, 但他很确定, 目前的麻烦需要尽快解决。 江云渡在他身后,察觉出沈苍提速, 沉眸未语。 终于, 地图上代表宠物的蓝点停了下来。 沈苍磕了两粒聚灵丹, 全速俯冲下去。 视线里,金色的影子在水色里摇晃扭动, 它悬停在一个透明的护罩前,试着穿透进去, 但没能成功。 江云渡也注意到这片灵力罩。 发现轮回珠时, 同样有繁复的上古法阵为它守护。 他飞身上前,强横的威压瞬时从他周身扩散。 泉水猛地震动! 水底砂石翻滚,灵气罩摇摇欲坠。 还在努力的小云抖了抖, 迅速钻回沈苍袖口。 沈苍看向江云渡。 他没感觉到不对, 但周围的异样一清二楚。 江云渡身上带着很多秘密, 他早就习以为常。 眼看灵气罩即将溃散, 他也缓缓上前。 站在这个角度, 可以看到灵气罩内是一个门户大开的洞穴,洞口高大,里面隐约有华光闪烁。 江云渡负手虚立水中,垂眸看着支撑不住的灵气罩。 洞内的气息,这道护灵阵,都和望月窟中相差无几。 轮回镜就在此处。 “沈苍。”江云渡道。 “嗯。”沈苍御剑接住他,继续飞向洞前。 在两人靠近的瞬间,灵气罩应声而碎。 法阵被破,爆发出的余波震得泉水猛然倒流! 江云渡抬手,在沈苍身前撑起一道防护罩,迎着凛冽的水声稳稳下落。 沈苍在洞口停了一秒:“你来吧。” 灵力的每一分运转都在加重他的状况。 到了这里,江云渡不需要他带路,这种消耗还是交给不带伤的人去做最合适。 江云渡看他一眼,掐诀引剑直直冲入洞中。 刚飞入洞口,灿烂的光芒倾泻而下! 见惯水底深沉的暗色,沈苍不由闭眼,抬手挡了挡过于刺眼的亮光。 “这不是沈大夫吗?” 沈苍睁眼时,迎面走来的两人放下照亮的灯笼,笑着向他打招呼。 “沈大夫这么晚还出门啊,又是去上山采药?” 沈大夫? 沈苍扫过面前的两人。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位。 又是幻境? 他正要转身,忽然听到自己的声音传到耳边。 “嗯。” 两人对视一眼,问道:“天色黑了,要不要我们送您过去?” “不必了。多谢。” “哪里哪里,沈大夫太客气了!” 沈苍微顿。 声音确实是他的,但两次他都没开口。 这次的幻境还有前情提要? 他不能自由控制身体,只能听着“沈大夫”和两人告别,提着灯笼继续往前。 天色黑了,家家户户亮起烛光,村子里人影稀疏。 “沈大夫”走在僻径的小路,沿河边上山,还没干成正事,就听到一旁传来草叶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转过灯笼,左右看了看,才问:“谁?” 没人回答。 “沈大夫”转身,树后一个漆黑的影子陡然而出,带着满身血腥味,出手如电,从背后扣住他的喉咙。 冰冷锋利的刀刃抵在动脉前,影子冷声道:“别出声。” 眼前的手臂扣着护甲,是军营里才有的制式。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沈苍只注意到一点。 身后这道嗓音沙哑低沉,音色没听过,语调却有些熟悉。 “我是大夫。你受伤了,我能救你。” 对方明显迟疑片刻,才松开钳制。 再开口时的语气仍然冷漠:“别耍花样。” 然而他没等到“沈大夫”回头一睹对方真容。 漆黑的夜景突然变换。 “盟主,魔头不除,武林永无宁日,您该出手了!” “是啊师兄,他已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如今他搅得各派人心惶惶,教人如何安心?” 沈苍看向周围。 摆着十八般武器的练武场地形宽敞,所有人却都挤在廊下,七嘴八舌抢着出声。 从村医换成武林盟主。 这次的幻境热衷角色表演,倒很省心。 “沈盟主”抬手。 院子里的嘈杂霎时安静。 “约他出来吧。”他说。 周围人脸上露出喜色,议论声又响。 “沈盟主”不再理会,回到房间,从墙上取下佩剑,细细擦拭。 画面又转。 “沈盟主”策马疾驰到一处悬崖,勒马人立而起。 一道人影立在崖边,漆黑大氅在山风中猎猎作响。 他没有回头,黑色的背影独身站在满地雪中,无端显得孤寂。 “你来了。” “沈盟主”在沉默中翻身下马。 “你来杀我。”人影又道。 就在他转身之前。 天地蓦然扭曲,场景再度变换。 这次是一片白茫茫的死寂。 远处似乎有宫殿的轮廓,被缭绕的云雾笼罩,看不真切。 不等沈苍细看,脑海里冷不丁传来刺痛。 他倏地睁眼。 幻境消失,面前只剩山洞的石壁。 泉水不知道被什么隔绝,这里和普通石洞一样干燥,只是更闷热。 沈苍从地面起身,转眼看到江云渡也躺在地上,他转脚过去,单膝虚点地,拍了拍江云渡肩膀。 “江叶青。” 江云渡眉心蹙起,下一刻也悠悠转醒。 沈苍看着他:“没事吧?” “嗯。”幻境里的场景还在闪现,江云渡一时大意,握住眼前的手,正要借力起身,五指忽然收紧。 沈苍回眸看他。 江云渡随即松手,闪身到散发出华光的阵法前。 法阵内,一个眼熟的木盒在光柱里上下沉浮。 以为他是看到这些才露出异样,沈苍没太在意:“里面就是轮回镜?” 江云渡说:“一看便知。” 他出手破除最后一道防护,木盒受灵气牵引,飞入他掌中。 他又递给沈苍:“打开看看。” 沈苍按照提示打开木盒,再随手递还给江云渡:“东西拿到了,走吧。” 洞穴内的闷热一秒比一秒难熬,既然轮回镜到手,他不打算在这里久留。 江云渡还没开口,眉间忽然蹙起痕迹。 从盒内取出轮回镜,镜子上的气息虽和轮回珠相似,但不是仙品。 “怎么?” 江云渡掌中燃起森冷的火舌,镜面悄然开裂。如此脆弱,证实了他的猜测。 “这是赝品。” “赝品?”沈苍用了个鉴定。 【轮回镜(伪):特殊物品,请勿损毁】 看到介绍,沈苍再看已经寸裂的镜子,淡淡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既然是赝品,扔了吧。”沈苍不动声色。 然而它已经在江云渡掌心化为齑粉。 沈苍沉默半秒,又看到袖口处小云冲了出去。 法阵后还有一道石门,就藏在高台后,十分隐蔽。 “这边。”话落,他先一步走过去。 江云渡举步跟上。 两人都没察觉,飘洒的粉尘没有落地,而散发出微弱的红光,钻入江云渡手掌。 沈苍正推开石门。 门内别有洞天。 宽阔的通道径直斜上,一眼可以望到尽头。 日光的余晖从尽头洒落,照亮攀附石壁的锦簇花团。 可惜沈苍现在无暇观赏景色。 他看向江云渡:“沿这条路直走。” 江云渡会意,并指引剑。 就在灵力运转的同时,他察觉到丹田的浅淡异样。一闪而过。 江云渡顿了顿,才动身前往。 但刚出洞口,他体内灵力忽然凝滞一瞬。 长剑陡然往下坠! 沈苍皱眉接手。 两人缓慢落在草地。 “江叶青?” 江云渡恍若未闻。 他双手法诀如风变化,眉间刻痕愈深。 火烧一般的炙热在丹田涌动,他强行压制,再开口时语气沉得如冰:“走。” 轮回镜就在眼前,已到此处,没有折返的道理。 沈苍抬眸。 不远处,一片桃林蜿蜒而上,桃粉的花瓣无风自动,在空中盘旋,一层又一层铺满草地。 一潭平静水面在桃林深处,在余晖下折射出耀眼的金斑。 小云就在水面中心。 江云渡御剑乘风而起。 还没到岸边,他体内被压制的炙热兀地成倍爆发! 见他脸色微变,沈苍正要动作,小腹内热气上涌,打断了灵力的运转。 无人牵引,飞剑从半空摔落。 沈苍只来得及抬手把江云渡拉进怀里,就摔进层层桃花地。 花瓣四散溅起,点点坠在两人发间衣角。 沈苍抬手扶在江云渡肩膀:“你怎么样?” 江云渡曲臂撑在他肩侧,握拳的手骨节发白。 灵力无法凝结。 丹田内的热意流转全身。 触及沈苍,只会雪上加霜。 “松……” 沈苍皱眉:“什么?” 江云渡下颚冷硬如铁,良久,才道:“松手。” 沈苍挑眉,依言照做。 肩上的力道松开,丹田异样却仍在狠狠冲撞。 江云渡抿直薄唇,撑地的手臂肌肉绷紧。 沈苍转眼看到他忍耐的侧脸,才意识到他也中了招。 “还能动吗?” 说话的气息喷洒在颈侧,火热发烫。 江云渡呼吸粗重一瞬,终于拍地翻身而起。 沈苍起身走向湖边。 这里的异常和轮回镜有关,他和江云渡都不能再调用灵力,必须先把它拿到手,解除身上的状态。 江云渡拄剑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走到水畔,又见他转回身来。 “有阵法。”沈苍无奈道。 江云渡沉默收剑,走到他身旁,用尽最后的力气压制体内的热流,放出神识。 悬在潭水中心的轮回镜立即光芒大盛! 像察觉到有人来到,水面荡开圈圈波澜,有奇异的影子飞快闪过,最终显现出白茫茫一片。 这是刚才幻境里的场景? 沈苍没能确认,法阵护罩骤然紧缩,又迅速膨胀,扩散至湖边时,护罩化为一道金色波纹,圈形炸开! 江云渡已无力抵挡,沈苍勉强闪身到他身前,支起护盾。 又一齐摔进满地桃花,沈苍抬手以灵力卷起轮回镜,扔进江云渡怀里。 他鉴定过,这次是真品。 【轮回镜(神器部件):集齐可获得神镜轮回,重回前世今生】 前世今生? 沈苍忽地记起刚才的两段场景。 难道那不是幻境? 翻涌的燥热涌遍全身,打断了沈苍的思绪。 一只手这时伸过来,压在他的胸前。 沈苍顺着手臂看过去,正对上江云渡的双眼。 这双眼睛惯常的冷漠已经不在,眸光里浮着血丝,以及他清醒时绝不会有的情|欲。 “江叶青?” 江云渡动作微顿,手掌随即往上,按在他脖颈的动脉。 任何亲密接触在这个时候都是火上浇油。 沈苍扣住他的手腕:“别动。” 江云渡却不为所动。 他注视着沈苍,即便嗓音沙哑,语气里也是他不容置疑的发号施令:“帮我。” 沈苍不由回想到望月窟的幻境。 类似的场景,江云渡说出这两个字的态度果然天差地别。 不过,他没能保持神志,很有可能是刚才那个假轮回镜作的孽。 没有灵力,连离开这里都是问题,江云渡还不清醒。 沈苍不由头疼。 分明旁人都只是简单的动情,怎么到了他这里偏偏事故频发。 他手上用力,打算先和江云渡拉开距离,就感觉一道剑气自上而下,毫无阻碍,切断了他的腰封。 沈苍顿了顿。 冰冷的气流划过下腹,他直觉灼热的欲望也有短暂缓解。 江云渡顺势俯身下来。 他的眸子里翻涌着和沈苍相反的浓烈欲望,居高临下的眸光里,只倒映着沈苍的脸。 略微急促的呼吸滚过喉结,沈苍再抬手扣住他肩颈:“江叶青——” 话没说完,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 沈苍沉默看着外袍前襟的布料轻飘飘扬起,混在花瓣里,又落在身旁。 他转回江云渡。 “有话好说。”沈苍不再把自己体内流转的燥热视作问题,眼前这位才是最大的问题,“江叶青,你先松手。” 江云渡置若罔闻。 他的手轻易拨开不被腰封固定的里衣,指腹擦过沈苍腰侧,向下游走。 沈苍已经顾不上动用灵力的副作用,抬手按在江云渡后颈,上下翻转,强行把人困住。 江云渡单腿屈起,无意在断裂的腰封下擦过一次。 沈苍微僵,再屈膝压下他胡来的动作,面上忽然微痒。 颈侧的吻柔软湿热。 江云渡的长发扫过面颊,在下巴蹭磨。 沈苍呼吸也略有粗重。 他的指腹在江云渡发根摩挲,体内烧灼的烈火潮水一般涌回,急于宣泄。 但下一刻,颈侧尖锐的刺痛让他恢复清明。 江云渡仅凭本能吻过伤口,吻过颤动的脉搏,湿热的呼吸又印在沈苍薄唇,挤入唇缝。 沈苍抚在他侧脸,拇指按在他的唇前,刚拦住他的吻,身上又有微凉的指腹划入深处。 体内已被点燃的□□催使着江云渡。 他以往淡薄的双眸此刻紧紧盯着沈苍,如同盯着势在必得的猎物。 不能再拖了。 沈苍借刺痛的短暂清明咬住舌尖,最后按住他作乱的手,朝天放了一个信号。 在救援弟子赶来之前,他换了一身完好的装备。 看到江云渡并指又凝出剑气,沈苍眼皮一跳,把人圈在怀里,迅速浏览包裹库存。 翻到其中一页,他停住。 【安睡丹:使用后可领取累计八小时离线经验】 这个效果和名字很有差距。 沈苍的犹豫只有半秒。 江云渡的手贴近过来,欲望如影随形。 沈苍取出一粒安睡丹。 就是它了。 他把丹丸递到江云渡唇边,没等江云渡拒绝,直接塞了进去。 好在它在现实的作用和名字挂钩。 怀里的重量渐渐下滑,沈苍扶着江云渡坐下,正想把人放平,才发现江云渡还握着他的手腕,铁钳似的,没有松开。 沈苍倚在桃花树下,索性揽他入怀。 休息间,看着他熟睡的脸,体内压抑的沸腾情|欲又开始跳动。 显然,一旦放松,这个麻烦还会重来。 沈苍收回视线,扫过江云渡紧握的手,也用了一粒安睡丹。 他轻笑,阖眸酝酿睡意。 希望一觉睡醒,某个人不会恼羞成怒,杀人灭口。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3 章 你这种情况,是不是要找个人根治。 江云渡再醒来时, 窗外天色初近黄昏。 丹田内爆发的热意早已消退,灵力也如常运转。 但还未睁眼,他已察觉到异样。 温热的气息拂过脸侧, 轻缓绵长。 沈苍还睡着。 枕在沈苍右臂, 江云渡睁眼就看到这张近在眼前的脸, 经历的种种立刻灌回脑海。 灼热的体温。 失控时的贴身纠缠—— 一幕一幕, 包括沈苍自始至终的推拒, 都如实浮现。 江云渡神情渐渐冷沉, 下一刻,才意识到左手正扣在沈苍手腕。 在睡梦中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发紧, 沈苍随手把人揽进怀里固定。 “别动。” 距离如此接近, 江云渡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膛的震颤,以及扫过耳畔的短促呼吸, 脸色隐隐发黑。 随主人心意而动的飞剑在床头飞速自转, 发出铮铮剑鸣。 江云渡立时从沈苍怀里闪身到床边, 剑尖随即抵在沈苍喉前。 他看着床上的人影,眼底缠着阴云。 发生在月老泉的一切, 他自知与沈苍无关。 相反沈苍是为助他寻轮回镜而来,一场遭遇更是无妄之灾。 但—— “咔嚓”, 极微弱的一声轻响。 江云渡回神, 翻手露出掌心碎裂的玉珠,面色慢慢归于平静。 灵力瞬间将裂纹补全。 灵剑也霎时稳住,飞进他的袖中。 至于沈苍。 江云渡再抬眸看向床榻, 正对上沈苍不被剑身遮挡的颈侧。 看到他颈侧血痕未清的咬痕, 江云渡掌中玉珠隐约又发出脆弱的哀叫。 忽然。 沈苍眼睑微动。 他缓缓睁开双眼, 正见到床边一道黑色的身影逐渐消散。 沈苍抬手按了按鼻梁, 也从床上起身。 身旁还是温的, 江云渡应该也没醒太久。 就这么走了? 这大大出乎沈苍的意料。 以江云渡的性格,连一场幻境都气得不轻,这次亲身上阵,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幻境里被江云渡一剑分尸的“沈苍”,沈苍记忆犹新。 他已经做好醒来之后面对喊打喊杀的准备,没想到江云渡突然变得大度,让他还有些不习惯。 当然,这样最好。 沈苍活动一下泛酸的右臂,转身出门。 门外路过的弟子听到动静,忙走过来:“沈师兄,你醒了?” 看到这群花花绿绿的装扮,沈苍很快意识到他们的身份,问了一句:“这里是?” “极情宗啊!”弟子们齐声回道。 说着纷纷上前。 “沈师兄尽管安心养伤,有什么需要,但说无妨!” “师兄一路破阵救人,又从月老泉归来,一定累坏了吧,若想闲聊解闷,师妹一定奉陪!” “……” 沈苍一一婉拒,退了一步,把门合上。 他往周围看了看,转而从窗口御剑离开。 睡了八小时,他需要了解实时信息,如果污染情况加重,他还要回到山下。 地图上,代表友方阵营的绿点就在附近。 沈苍落地时,荆无忧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独自愁眉苦脸。 看到沈苍,他忙站起来,脸上才露出几分喜色。 “你醒了!” 不止是他,各宗弟子也注意到沈苍来到。 他们不约而同停下手里的活计,假装无意偷看过来。 沈苍察觉到四面八方的视线,看向快步走来的荆无忧:“怎么回事?” 荆无忧先是一愣,听到细碎的低声交谈,才意识到他在问什么,脸上顿时精彩万分。 他清了清嗓子,也低声说:“还能是怎么回事,你和江师弟啊!” 沈苍听出这是在隐晦的提醒,但实在过于隐晦。 他又问:“我和江叶青怎么?” 听到这句话,荆无忧的眼神又变换一次。 他很想告诉沈苍。 别瞒了。 瞒不住了。 托前往营救的弟子的福,早在三四个时辰前,关于沈苍两人的消息就传遍各宗每个弟子的耳中。 什么桃林深处,什么潭水岸边,什么相拥而眠…… 弟子赶到时,发现沈苍和江云渡正相拥倚在桃花树下安睡,身上缀满桃粉花瓣,下身、衣摆也被桃花掩埋。 草地的层层花海里,更四散藏着撕裂的衣料,和断裂的腰带。 只是听到这些,就足以令人遐想。 把这幅画面转述给他的那名极情宗弟子,还赌咒发誓,说他一定在沈苍脸上看到了餍足的微笑。 荆无忧想象不出所谓餍足的微笑,但“相拥而眠”他是亲眼见过的。 两人在沉睡中回到极情宗时,仍是紧密不可分离,从头到脚都在交缠,艳羡一众极情宗弟子。 他只是想不到。 沈苍倒罢了,向来随心所欲得厉害。 可江云渡如此冷情,甚至常常让他心生畏忌,竟也如此随性。 或许这便是情爱的力量吧。 荆无忧不禁看向沈苍。 他曾向沈苍提及小心行事,偏偏这两人都不放在心上。 他们在月老泉深处待了那么久,甚至连返回的力气都没有。 弟子们又把该看的、不该看的,不仅看得一清二楚,还传扬得明明白白。 享过一时之乐,如今再想瞒,早已迟了。 何况此事他并非今日才得知,只是今日更确定罢了。 尤其是…… 荆无忧看着沈苍颈侧的痕迹。 若不想公之于众,至少也该做些遮掩吧…… 但沈苍这么说,他也不好当面拆穿,只能把涌到舌尖的话咽下,张了张嘴,胡乱找了个借口:“你们沿途救下许多人,大家心中都十分敬佩。” 原是很敬佩的。 如今被传言掩盖,大家把敬佩留在心头,对他们的私事更有兴致而已。 想到这,荆无忧摸了摸鼻子。 沈苍扫过周围。 这些人的眼神怎么看也不像是敬佩。 “咳,”荆无忧清嗓拉回他的注意,“说起来,江师弟呢?” “不清楚。”沈苍说,“醒了就没见。” 荆无忧委婉地问:“你们……身体还好吗?” 他不曾靠近月老泉深处,也无从知晓会造成何等后果。 极情宗的弟子说过,那处桃林连他们都从未见过,加上两人事后的昏睡,他不得不问,若真有不便,也好尽早休养。 “嗯。”沈苍没听出荆无忧的弦外音。 睡了八个小时,月老泉附加的状态早就消退,除了还没彻底痊愈的旧伤,身体不再有丝毫异样。 荆无忧眼神复杂:“那就好。” 沈苍问:“魔气怎么样?” 提起正事,荆无忧收敛神色:“所幸你们破除幻阵,魔气已清除大半。” 山下汇聚的魔气本就不久,此次又被各宗重视,有沈苍和江云渡铺路在前,自然进展顺利。 沈苍查看任务进度,才发现“极情宗求救”的任务已经完成,连同安睡丹的离线经验,足足升了半级。 “对了。”荆无忧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木盒,“这是极情宗主给你与江师弟的谢礼。” 沈苍和江云渡救下的人中,大半是极情宗弟子,极情宗主十分感激,只是魔气未除,山下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处理,才临行前托他转交。 沈苍抬手接过。 但木盒上锁着一层法阵,他看了一眼,直接扔进仓库。 荆无忧问:“你不打开看看?” 沈苍说:“见到江叶青再说。” 他对法阵没有研究,木盒上没有系统提示,解阵还是交给江云渡吧。 荆无忧沉默地点了点头。 连一件谢礼不愿独自拆开,这两人的感情远比他猜测中深厚。 他想了想,建议说:“魔气之事无需担忧,你不如回去看看,说不定江师弟只是出去走走,你到这里来,岂不正巧与他错过?” 沈苍没拒绝。 周围的视线越发古怪大胆,他也不打算留下。 而且任务告一段落,疗伤又该提上日程了。 可惜江云渡不知所踪,否则还能让他帮忙。 告别荆无忧,沈苍回到之前的住处。 飞剑堪堪飞进院子,身前猛地传来一声巨响。 两道翠绿的身影狠狠撞穿木门,卷着断木重重摔向地面! 两人在地上滚了几圈,齐齐吐出一口鲜血。 紧接着,极寒剑气横扫而来! 两人目露惊恐,慌忙狼狈躲闪。 就在剑气即将命中之前,沈苍的技能为他们挡了一记。 屏息的两人喘了一声,挣扎几次,才从地上爬起来。 “多谢师兄!” 看到是沈苍,他们对视一眼,忙解释说,“我们……我们是来送药的!见江师兄似乎有些不适,这才……才……” “不适?”沈苍摆手示意他们离开,已经转脚走向门口。 身后两人赶紧溜之大吉。 沈苍跨进门槛。 锋利的剑吟直冲面门! 他举剑格挡,从汹涌剑气中翻飞的纱帘后看到江云渡的身影,闪身过去。 越靠近,剑气越猛烈。 “是我。”沈苍矮身按住江云渡掐诀的手,“你受伤了?” 他的声音响起,室内凛冽剑气狂卷的风声急停。 江云渡倏地睁眼。 他看向沈苍,暗沉的眸光里毫无平常的冷静。 对上这双眼睛,沈苍心中的不妙预感刚起,就感觉右手被江云渡反手锁住。 “你——” 话音被唇上撞来的柔软触感堵回,沈苍暗骂一句,衣领又被江云渡单手拉下。 “你回来了。”江云渡的声音被情|欲烧得沙哑,极尽低沉,“帮我。” 沈苍刚拦下他的剑气,保住这身装备。 一只手绕进下摆缝隙,直取中门。 沈苍微僵,立刻扣住江云渡手腕,翻身把人压下。 江云渡的手按在他的肩颈,指腹重重擦过动脉,加热他的心跳。 沈苍已经顾不上他的动作。 不比上次,江云渡的修为不受压制,全是本能,用在这种歪门邪道上,沈苍出手挡了几次,周围转眼一片狼藉。 再这么下去,房顶都要塌了。 下唇又被咬得刺痛。 沈苍轻吸一口凉气,暂时由他乱来,只抬掌按在他丹田,灵力霎时喷薄而出! 连绵不绝的灵力尽数涌来,江云渡眸中闪过清明。 探入唇缝的湿热停下动作,沈苍松了口气。 只凭单手,他对江云渡实在无可奈何。 江云渡渐渐清醒,脸色却十足黑沉。 桃林中的失控只是脑海中的记忆。 这一次,他黑着脸拉开距离,冷硬的神情有难以察觉的僵硬。 “怎么样?”沈苍问。 他没想到江云渡还会发作。 但既然他没有,说明只能是假轮回镜导致的后遗症。 江云渡不答。 沈苍的呼吸离得太近,掌心的温度太浓烈。 江云渡蹙眉闭目,掐诀的手紧了又紧,却没有让他离开。 不论如何,借沈苍灵力压制要紧。 良久。 沈苍感觉手掌被一股力道轻轻震开,看出江云渡的气息也趋于平稳,才翻身坐起。 “你这种情况,是不是要找个人根治。”他随口道,“正好在极情宗,试试?” 久未听到回应。 沈苍转眼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冷眼看他,点漆眸光里掺着比以往更沉的寒芒。 对上这双眼神,沈苍莫名顿了顿,补充一句:“我开玩笑的。” 江云渡掐诀收势,飘身而起。 沈苍说:“拉我一把。” 第一次,江云渡对这句话视而不见,径直往前。 又生气了。 沈苍失笑,转而问:“好点没有?” 江云渡的语气也像利剑,冷得锋芒毕露:“与你无关。” 沈苍正要起身,忽然皱眉咳了一声。 刚才用出大量灵力,目前来说也算是短暂的负担。 不过并不严重。 他抬眸,见江云渡转回身,正望过来,于是从包裹里取出荆无忧转交的木盒,随手扔过去。 “送你的。” 江云渡单手接住,轻而易举解开法阵。 他打开木盒,拿起盒内的一枚玉简。 探入神识的瞬间。 他手里的木盒陡然四分五裂。 他看向沈苍,眸光黑沉:“你什么意思?” 沈苍不明所以,闻言拂去身上的木屑,对着玉简用了个鉴定。 【极情玉典:双修功法,道侣专用】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4 章 自今日起,你与我同住。 双修功法? 看到这段介绍, 配合江云渡的神情,沈苍抬指轻扫眉尾,略微挡了挡唇边没能忍住的笑意。 “没什么意思。”他再放下手时, 面上已经正色, “这是极情宗主的谢礼。” 江云渡微蹙着眉:“谢礼?” 沈苍把荆无忧的话再简单转述给他, 才说:“没办法, 这是极情宗, 可能这是他认为最好的谢礼。” 江云渡睨他一眼, 掌中玉简脱手而出,直直摔了过去。 沈苍对它兴趣无多, 又扔回他怀里:“你留着吧, 根据你现在的特殊情况,你用上它的概率比我大。” 江云渡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 摆手将之收入乾坤袋中。 沈苍还没起身。 说话时感觉到唇上的异样, 他屈指擦过伤口, 看向江云渡:“承认吧。” 江云渡语气未变:“承认什么?” 沈苍示意他看清骨节上的血迹:“你是不是属狗?” 江云渡脸色黑了一片。 室内剑气霎时狂涌。 沈苍含笑避过,闪身到他身旁:“我累死累活帮你拿到轮回镜, 还两次帮你清醒,你就这么报答我?” 灵剑在江云渡身后不停震颤, 四散的剑气也起伏不定, 彰显主人此刻心情极度不佳。 见状,沈苍笑道:“好了,去休息一会吧。结束之后你要帮我疗伤。” 江云渡转眼看他。 沈苍挑眉:“怎么, 我为你做的这些, 你以为不要报酬?” 江云渡收回视线, 没有开口。 他并不在意沈苍口中的“报酬”, 而只是看出沈苍对此事的反应。 两度经历, 沈苍都不以为意。 如此漫不经心。 如此轻浮。 江云渡面色愈冷。 沈苍看着他转身,也转脚走向门口。 江云渡轰人的方式过于暴力,为隐私而生的两扇房门只剩一角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 多亏有它,院子里的人影挤了一圈,想不看见也难。 弟子们三三两两站在桌前廊下,正探长了脖子往里张望。 见沈苍出来,才连忙互相假装寒暄。 沈苍直接引剑穿透室内的纱帘,钉在门框,尽管隔音效果不算很好,但至少隔断了一众探究的视线。 与此同时,荆无忧仓促飞身而下。 看到院子里的场景,他加快脚步到沈苍面前,急问:“我听说这里出事了,还有弟子受了伤,你和江师弟怎么样?” 沈苍说:“没事。” 荆无忧往帘内看了看,发现满地狼藉,脸上不免担忧:“真的没事——” 说到一半,他转脸看向沈苍,才发现沈苍下唇崭新的痕迹,未尽的话死死噎在了嗓子眼里。 枉他听到消息就匆忙赶来,还以为这里真的出了什么事。 却原来出的是这件“事”。 荆无忧表情复杂:“这样不好吧。” 沈苍问:“什么不好?” 众目睽睽。 白日宣—— 荆无忧说不出口。 他又看着沈苍唇上、颈上的咬痕。 不是说好是秘密吗? 怎么好像沈苍在保密上用的心思还不如他多? “我想岔了。”荆无忧最后只默默地说,“既然你们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临走前,他通知沈苍,倘若清除顺利,最迟三天之后,他们就能返回崇光宗。 三天。 沈苍敛眸片刻。 江云渡体内的不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暂时还没找到解决方法,待在人多眼杂的极情宗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想到这,沈苍转身走向江云渡。 — 一天后。 极情宗山下。 沈苍御剑和江云渡深入魔气。 弟子们对这些阵法束手无策,而江云渡轻易可以解阵,与其等弟子们继续从外向内推进,不如节省时间,从内部攻破。 “就是前面?” “嗯。” 沈苍看着地图。 江云渡找出的阵眼,和月老泉方向正相反。 不过接近后,地图上的确有闪烁的红点在不规律游走,应该是魔族布下的守卫。 动手之前,沈苍先看了江云渡一眼。 江云渡冷声道:“我很好。” 他体内没有丝毫异样,不是发作的迹象。 沈苍笑道:“我什么都没说。” 江云渡移开视线。 沈苍的话没说出口,尽摆在脸上,他自然听得见。 沈苍已经提速向前。 他绕过代表敌人的红点,飞向阵眼。 然而阵眼处也有两个红点不断闪烁。 沈苍转脸和江云渡对视,对他打个手势。 江云渡略一颔首,御剑升空。 看着江云渡消失在视线以内,沈苍转回身前,无声俯冲下去。 他们的目的是解阵,阵眼就在不远处,没必要再避战。 — “君上说什么?”幻莲耳边的黑蛾刚刚炸散,千戟立即问道。 “神器不见了。”幻莲说,“君上命我们回去。” 千戟皱眉。 神器不见,定是被人抢了先机。人选根本无需揣摩。 他猜到帝君到来必不会是好事,但他与幻莲在此地寻觅半个月之久,毫无神器踪迹,那两位却仅仅两日便找到神器下落。 帝君果真只是转世吗。 正想着,听到一旁动静,千戟又看向幻莲:“你在做什么?” “既然神器不在,不必费心遮掩痕迹,就让这些修真者永远留在万莲阵中吧。”说着,幻莲双手缓缓向外张开。 在她身后,黑气凝成的巨大莲花开始绽放。 层出不穷的花瓣在盛开之际化为黑紫色的丝线。 她说话间,丝线正要向四面八方散开—— 蓦地。 一道金线在黑气中穿梭。 幻莲张开的手骤然停下。 “他来了!” 话音刚落,金线直直没入花蕊。 一个水牢凭空而起,将绽开的莲花紧紧包裹,包括还未离散的黑色丝线,都在水牢中疾速旋转,伺机逃脱。 下一刻,熟悉的身影在魔气中隐约浮现。 幻莲听到加速的心跳声砰砰作响。 分明半月前交过手,她心知即便不敌,以她和千戟联手,也可全身而退。但五千年前的记忆,并非朝夕便能洗去的经历。 她的修为在近身打斗时从来大打折扣,帝君却与她截然相反。 可惜身边没有鬼岩,只有千戟。 幻莲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往身旁看去—— 嗯?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幻莲还是怔愣一瞬。 她往后再转,才勉强看到千戟早已远去的背影。半个呼吸的功夫,连背影也不见了。 “……”幻莲在心里唾骂几句,也转身欲走,却察觉上空有逼人剑气灌注而下。 不止一人。 两位都到了! 她心中一紧,立刻闪避。 不偏不倚,撞进沈苍为她准备的技能里。 疾风缠绕! 灵力织成的风网攀至幻莲双腿,自下而上蔓延。 幻莲不愿与他们缠斗,翻掌祭出莲花。 周围景色微微扭曲,作出变化。 幻莲的虚影逐一在阵眼上方出现,千姿百媚,如幻似真。 江云渡的剑气几乎立即追上被技能控制的人影,直直穿透胸口! “幻莲”娇笑一声,化为阵阵黑烟,融入魔气。 沈苍和江云渡对视。 又是幻境。 阵眼应该也是一处阵法。 江云渡并指引出寒水珠,同样用出一个寒冰水牢,将幻影尽数圈入。 他并未开口,沈苍已经转向水牢必经之地。 技能,雷霆万钧! 紫极电光从天而降,径直没入水牢,在水色里轰然炸响! 霹雳爆炸的雷光从水牢内迸出,任意攻击,一切稍有触及,当即被无情洞穿。 幻莲站在浓雾之中,看着众多属于她的幻影转瞬被轰成魔气的形状,头皮一阵发麻。 幸好她动作够快。 也幸好她早早在此设下幻阵。 幻莲托起掌中本命莲花,正要引动法阵,争取几分离去的时间,却见眼前金光一闪。 一条耀眼的金线从水牢中疾驰而出! 不! 幻莲瞳孔紧缩,立刻收手。 但已经迟了。 金线眨眼钻入莲花中,花瓣紧接着开始枯萎。 幻莲脸色难看。 本命莲花乃是她的命门,如今受制,她知道已然暴露。 她抽身急退,身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往哪走。” 幻莲心头猛跳! 她不敢停留,立刻转向,也仍然迟了。 沈苍往她脚下放了一个冰裂杀,迟缓状态刚叠上,江云渡的剑气不约而至。 幻莲被势不可当的森冷剑意陡然刺中,狠狠钉在身后古树,脸色一变,艳唇内涌出血色,黑紫血迹顷刻染透枯萎过半的莲花,还有血痕留在唇下。 她看向身前两人,娇媚的神色早已从她脸上不见。 千戟说得不错。 帝君即便转世,对她仍有克制。 可如今来不及再深想。 幻莲甩袖,手中莲花旋转着飞向半空,她没有去看,只迅速掐诀。 沈苍离她最近,看到那双深黑色的眼睛忽然闪过一丝红光,不由眉心微蹙,继而见她猛地张臂,仰天凄厉尖叫! 尖叫声中,幻莲身上的皮肉寸寸开裂,露出暗红发紫的光芒。 见状,沈苍不作犹豫,当即回身,迎面揽过江云渡,抱着他齐齐摔向地面! 江云渡还未开口,肉身自爆的血雨骤然炸裂—— 猛烈的冲击裹挟着喷洒的血雨冲来! 沈苍抬手按在江云渡脑后,俯身贴地。 片刻,避过最初始的猛烈震荡,他张盾转身,看到一条黑影从爆炸中心飞向空中,钻入莲花。 小云被挤了出来,又往里扎了两下。 沈苍飞身而起。 但另一道黑色身影悄然折返,一把捞走莲花,看也不看这边一眼,头也不回地跑了。 “你还敢回来!”幻莲咬牙切齿。 本命莲花被吞噬过半,修炼至今的肉身也没能留住,她的修为至少减退过半。 若不是千戟不告而逃,她也不会独自面对两位帝君,落得这样的下场! 千戟冷静地说:“我早说过,这不是亲身对付帝君的好时机。你不该恋战。” 恋战? 根本没有战,何来恋战? 幻莲依附在他肩头,气恼地看他一眼,不再听他狡辩。 不过千戟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亲身对付帝君还不是好时机。 而不需亲身上阵的法子,她早有定夺。 幻莲勉强咽下心中不甘,深吸一口气,转向千戟背后。 — 阵眼处。 沈苍正拉起地上的江云渡。 认出带走莲花的是魔将千戟,他们没去追杀。 对方修为更高一筹,最重要的是对逃跑一心一意,以他们现在的实力,很难追上。 “解阵吧。”沈苍说着,调出大地图,方便随时观测周围动静。 忽然,他听到身后脚步声接近。 “沈苍。” 沈苍的视线还留在地图上,往身后微侧过脸:“嗯?” 下一秒。 一个熟悉的吻贴在唇前。 “……”沈苍单手扣住江云渡的动作,再抬手按在他丹田,耐心等他清醒,才无奈道,“你每次动手都会发作?” 江云渡黑沉的脸色在魔气里并不显眼。 良久,他才冷声道:“也许。” 沈苍问:“你打算怎么办?” 又过良久。 沈苍从大段的沉默里听出了答案。 难题在江云渡面前向来迎刃而解,看来他这次真的无计可施。 “算了。”沈苍说,“你身上的问题出在轮回镜,回去再想办法吧。” 江云渡不置可否。 之后击溃阵眼,他们再回到极情宗修整一夜,第二天就返回崇光宗。 然而落地不久,沈苍注意到周围人看他和江云渡的眼神都透着浓浓古怪。 “跟你出门一趟,我的好名声都被你败坏了。”沈苍说。 江云渡脸色冷得发黑。 两天时间,足够他与沈苍听到传言。 且传言发酵两天,经过极情宗弟子润色,愈发不堪入耳。 沈苍则一概没去理会。 这种误会,解释就像掩饰,说得越多,反效果越大。 但在极情宗被当成谈资还可以理解。 崇光宗是魔族现身焦虑的中心,这些人还有闲情逸致关注这些? 正在这时,天边数道流光眨眼而至。 太玄真人玉阳真人一左一右,站在两人身旁,有意无意拦下了身后众人。 “你们回来了。”太玄真人笑道,“辛苦这些时日,一定累了吧,何不回去休息?” 他身后一个男子上前一步。 “慢着!” 玉阳真人皱眉:“卢阁主,别忘了,沈苍与江叶青为魔族一事出力多次,功德无量。” 男子顿了顿,又说:“可——” 太玄真人也说:“他二人刚为消除魔气费心劳力,卢阁主难不成一定要在此时追问不休?” 男子往身后看了一眼,发现人人眼神躲闪,脸色不由也生出几分不自然:“那你们说,该当如何?” 太玄真人道:“自是应当等他们休息过后,再行商酌。” 男子还要说什么,看到空中碧云天左护法冯桓来到,终于闭嘴不语。 太玄真人看向沈苍和江云渡:“走吧?” 冯桓刚落地。 听到沈苍的声音响起。 “怎么?”沈苍的剑停在半空,他垂眸扫过江云渡扣在他小臂的手,随口问。 “自今日起,你与我同住。”江云渡淡声道。 情劫未渡,化身又出曲折。 不论是何缘由使他动情,此情不解一日,沈苍须要在他身旁一日。 冯桓沉默地听完,沉默地离开。 主子显然已把情劫置之脑后。 这些话,他就当没有听过,也要当从没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5 章 你想要什么? 沈苍没有拒绝江云渡的提议。 住在一起, 除去江云渡身上的小麻烦,对他疗伤也更方便。 何况他也看出众人表现出的不同寻常。 即便太玄、玉阳真人没说出口,但两人为他和江云渡作保的态度已经表明很多。 不论如何, 他们透露出的古怪, 和他被极情宗败坏的名声关系应该不大。 回到院落。 江云渡停在门前:“我还有事要处理, 你先歇息吧。” 沈苍正跨进门槛, 闻言摆了摆手, 示意他随意。 江云渡看他一眼, 才御剑前往崇光大殿后的竹林。 竹林位置偏僻,杂草丛生, 人迹罕至。 江云渡落地时, 却已经有人正等在林间。 “主子。”冯桓挑起灵气罩,恭声道, “属下刚收到灵机真人传信。” “讲。” 冯桓展开信纸, 一目十行迅速看完一遍, 心里不由发紧。 他偷瞥江云渡的脸色,暗自希望主子此刻心情不会太差。 “真人说……”冯桓低下头, “轮回镜尚不能修复。” 他的期待无疑落空了。 竹林中死寂的压抑让他不敢动作,只硬着头皮解释:“轮回部件并非只有两件, 剩余一件, 真人尚未卜得下落。” “嗯。” 冯桓无法从江云渡的语气中辨明喜怒,也不敢在这件事上过多停留,继续说:“另外, 您与沈苍在极情宗山下获得轮回镜的消息, 已传至修真界。” 说到这, 他心里又是一阵发紧。 为何这种苦差事偏偏每次都摊到他头上…… 但他也别无选择, 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解释:“魔气清除后, 有极情宗弟子前往月老泉,发现月老泉失去效力,而主子与沈苍曾……去过的那处桃林清潭,据极情宗所言,是此前从未有人入内的月老泉最深处。如今也消失无踪。” 月老泉这个名字,他在一天之内听到的次数已足够让他永生难忘。 他不敢冒犯。 可说起这件事时,同时收集到的种种消息,在脑海里实在挥之不去。 他更不敢深想,极情宗弟子的话里,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还有他们的意味深长的疑问。 “江叶青”与沈苍到底在月老泉做了什么,才能拿到神器? 月老泉并非一般幻境。 仅仅接近便是□□焚身,想要得到认可—— 意识到又记起消息中未得证实的讹传,冯桓立马打住。 然而最令他提心吊胆的,莫过于此时。 当着主子的面提起这等艳色流言,若一朝不慎,他绝没有第二条命为自己喊冤。 想到这,他忙转而说:“修真界中并未有人猜到主子取得的是轮回镜,而以神器代称,各宗听闻后便蠢蠢欲动,对神器颇感兴趣。” 话落,他脸色微变,肃声道,“主子,有人来了!” 江云渡抬指微摆。 冯桓原本就藏身于竹林叶影,见状,行礼告退,随即隐没。 他走后,空中一道身影降下来。 “江师弟?”荆无忧左右看了一眼,“我还以为是我眼花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你一个人在这?” 江云渡淡声道:“嗯。” 和沈苍这个“朋友”单独相处,荆无忧总有些不自在。 不同于沈苍和上官楚,江云渡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相处的人,他本以为不会有交集,没想到如今连对方最隐秘的私事都有所了解。 “咳。”荆无忧咳了一声,“师父让我来告知你与沈苍,近日魔族嚣张,你二人出手太多,不便露面,最近就留在崇光宗养精蓄锐。” “至少,等沈苍痊愈?”想起这两人曾自行离开,他又说,“沈苍当日与鬼岩交手,伤势极重,至今还留有暗疾,令人担忧。” 江云渡转眸看他。 荆无忧微僵:“令我师父担忧。” 他顿了顿,再补充,“出于师长的担忧。” 江云渡没去在意他的两度改口,只道:“我会转告沈苍。” 荆无忧点头:“那就好。” 说完,他扯起笑意,本想和江云渡闲聊几句,但话到嘴边,对上江云渡冷淡的脸,他还是干笑一声,直接告辞。 江云渡也飞身回到院落。 卧房里空无一人,他眉心微蹙,须臾,转眼望向空中,随即御剑而去。 — 江云渡到时。 沈昌立和倩娘的院子里正热闹非凡。 上官楚去坊市里买回一堆零嘴和玩意儿,送给两人解闷。 沈苍站在石桌前,看着原身父母被上官楚逗得大笑不断,唇边也嗪着笑意。 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没有回头。 “事情办完了?” “嗯。”江云渡说,“你该等我回来。” 沈苍笑了笑:“不急,疗伤随时都可以。” 听到对话,倩娘循声看见江云渡,惊喜道:“是你?” 江云渡顿了顿。 沈苍微侧过身,在他耳边道:“他们好像还记得,是你用了傀儡解术。” 唇齿间喷洒的热气拂过耳畔,江云渡摩挲珠串的手缓缓收拢。 倩娘又扶桌踉跄走过来。 经脉有所修复,他们坚持高强度复健,在尽量减少使用施过法术的轮椅,现在已经能勉强步行。 出于尊重,即便他们看起来行走艰难,沈苍也没去帮忙。 倩娘从桌上拿起一包蜜饯,递给江云渡:“给你吃。” 江云渡扫过她手中的纸包。 在他拒绝之前,沈苍已经抬手接过。 “这就叫做好事得好报。”沈苍拆开纸包,递到江云渡面前,“尝尝?” “不——” 沈苍随手捏了一颗,在他开口时塞进他嘴里。 江云渡脸色发黑,但从舌尖蔓延的甜意来得突然却浓郁,他身后的灵剑还未飞起,便悄然安静。 沈苍也吃了一颗。 入口的下一秒,他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东西这么甜?”他看向江云渡,“你觉得怎么样?” 江云渡面无表情:“甜腻。” 沈苍轻笑:“那就不吃了。” 他再看江云渡一眼,才随手把纸包再复原。 之后与原身父母闲聊几句,他和江云渡一起回到小院疗伤。 出于江云渡只要耗费灵力过多就会发作的前科,结束后,沈苍来不及查看面板,先睁眼看向他。 江云渡从蒲团上飘身而起:“看什么。” “看你会不会变成亲吻狂魔。”沈苍坐倚在墙边,抬臂搭在屈起膝上,笑道,“今天看来是不会。” 江云渡的剑立在墙边,闻言,狠狠一颤。 江云渡本尊转身背对沈苍,不再听他胡言乱语:“轮回镜的消息已走露风声,修真界盛传你我怀有神器。” 沈苍了然。 回来之后遇到的堵截,原来是这个原因。 但他们拿到轮回镜不过短短一天,却这么快就传遍修真界。 他看向江云渡:“现在想想,一个极情宗出动两大魔将,而且出现在月老泉附近,也许不是巧合。” 江云渡回眸和沈苍对视。 这个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沈苍说:“如果魔族也在找轮回镜,散出这个消息就是为了让我们成为众矢之的,方便他们浑水摸鱼。” 江云渡只道:“不必担心。” 沈苍说:“你有打算?” 提起这件事,江云渡语气不变,不像有所顾忌。 江云渡道:“嗯。” 沈苍于是不再多问。 轮回镜已经送给江云渡,相关的事就与他无关。 只是话题刚告一段落,院外有流光接连飞来。 落地的余波涌进门内,吹得纱帘起伏晃动,还没停下,人影也一同涌了进来。 太玄真人仍然走在当先,见到沈苍,脸上第一次没有笑意。 “沈苍,江叶青——” “真人莫再拖延。”不等他说完,他身后的临江阁主卢闻水又出声打断,“他们休息得够久了,我只想知道,神器是否确有其事,若果真在他们手中,拿出来对付魔族才是正经!” 这句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是啊,如今魔气四散,若果真有神器,也该拿出来对付魔族,怎可私藏?” “我等并非强取神器,而是他们修为有限,着实发挥不出神器的威力,交与能者驾驭,方为上策!” 他们步步紧逼,太玄真人白眉紧皱,不由看向沈苍,却见沈苍脸上浑然没有他以为的怒色和慌乱。 沈苍只笑看最后说话的男人:“最好交给你,让你来驾驭才最合适,是吗?” 男人话音一滞:“你……休要血口喷人!我是为天下苍生着想,斩杀魔族才是如今紧要!” “说得是。”沈苍颔首,“尊驾这么为天下苍生考虑,实在是我辈楷模,我深感敬佩。” 男人脸色才稍有缓解。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沈苍扫过他腰间的乾坤袋,明示他,“劳烦先把你的家底共享一下,让我找找有没有我能用的法宝。” “……”男人脸色青白交加,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卢闻水把他一把推开,看向沈苍:“这么说,神器在你手里?只要你肯答应交出来,临江阁一应法宝,任君挑选!” 听到这句话,男人也反应过来,忙说:“没错,交出神器,我的法宝任你挑!” 有了神器,法宝又算得上什么? “先不论我有没有神器。”沈苍说,“你们的法宝不是任我挑选,而是任天下人挑选。” 男人滞住,又默默后退。 江云渡这时开口:“神器确有其事。” 卢闻水眼神一亮。 江云渡接着说:“但不在我与沈苍手中。” 卢闻水皱眉:“那在何处?” 江云渡看向站在角落的冯桓。 冯桓:“……” 他来这里只为提防众人动手,波及主子,根本没想过其他。 可江云渡的视线扫过来,他面具下的眉头跳了跳,有种不妙的预感。 “左护法还要装傻吗。”江云渡语气平淡。 “……”冯桓只好默默站了出来,“不错,神器正在碧云天。” 室内一片哗然。 众矢之的顿时变成冯桓。 卢闻水咬咬牙,还是问:“碧云天为何独吞神器?” 冯桓冷声道:“碧云天做事,莫非卢阁主有何疑议?” 卢闻水脸色难看。 室内众人也面面相觑。 碧云天坐拥蛮荒,又有江云渡坐镇,他们谁敢有疑议,岂不是和魔尊作对? 太玄真人道:“可碧云天强取沈苍与江叶青的法宝,此等行径,未免太过蛮横。” 冯桓不动声色看了江云渡一眼,才道:“所谓神器,不过只是神器残件,并无用处,拿给宗主赏玩罢了,至于他们二人,我自然有所补偿。” 太玄真人皱起的眉没有松开。 他这么说,代表神器是魔尊点名,更无从拿回。 他们说话间,沈苍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付出不小的代价才拿到轮回镜。 代价至今还有后遗症,轮回镜却被碧云天拿走,想必心情不佳。 江云渡察觉到身旁的视线,并未解释。 直到所有人离开,他怀里忽然掉进一个纸包。 是之前的蜜饯。 江云渡心中微动,回头,沈苍的背影正走向内间。 他随意摆了摆手:“不用谢。” 江云渡扫过手里的蜜饯,再看向沈苍。 胸膛内莫名陌生的情绪一闪而过,无从察觉。 他握住掌心的玉珠,忽然开口。 “碧云天为轮回镜答应你我各有一个条件,你想要何物?” 碧云天的条件? 沈苍脚下顿住。 段烨是碧云天的总殿使,这倒是一次机会。 他回身看向江云渡:“我要段烨——” 的功法。 这三个字没说出口,他又停了停。 这么直接,段烨会给吗? 毕竟以左护法的说法,轮回镜只是拿回去给魔尊赏玩,为了一个玩物,对方会付出一卷功法的代价? 久没听到后文,某种甜腻无意中在江云渡指间挣扎变形。 他冷眼看着沈苍,又问一遍:“你要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江云渡:你再说一遍? —— 第 36 章 不是你想的那样。 听到江云渡的声音, 沈苍回神:“我的意思是,我要的东西比较特殊,碧云天可能不会答应。” “那要看有多特殊。” 沈苍看着他。 错觉? 这语气听起来可不太友好。 “和段烨有关。”话落, 沈苍记起江云渡交出轮回镜或许不是出于自愿, 转而问, “对了, 他们答应给你什么条件?” 江云渡神情冷淡:“自然是对我有益的条件。” 沈苍打量着他:“这么说, 你不介意?” 江云渡只道:“介意又能如何。” 他抬眸和沈苍对视, “莫非你愿为轮回镜与碧云天作对。” “那还是算了。”沈苍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就自认倒霉吧。” “……”江云渡手中的纸袋紧了又紧, 冷声道,“你还没告诉我, 你的条件。” “你来帮我参谋。”沈苍想了想, 看向江云渡, “有一件东西,我很需要, 但必须段烨同意——” 江云渡已经转身:“你的事,与我无关。” “好了, 我不绕圈子。”沈苍无奈, 抬手扣住他小臂,“是段烨的功法。” 江云渡脚下顿住。 他转眼看向沈苍:“功法?” “嗯。”沈苍说,“这就是我的条件。” 没立刻把条件内容告诉江云渡, 有一部分原因, 是清连宗的坎水卷他还没到手。 以江云渡的智商, 不难猜到这些与崇光宗震雷卷、望月窟艮山卷之间的联系。同时以江云渡消息灵通的程度, 凡间沈家的乾元卷应该也不是秘密。 至少他拿到蒙子云的艮山卷时, 江云渡全程目睹,再来一个段烨,江云渡联想到清连宗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然而出乎他意料。 江云渡听到这个条件的反应,平淡得非同寻常:“我会帮你转告。” 无疑表示他早有猜测。 不过连最基本的好奇都没有? 沈苍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跟你在一起省心。” 话落记起什么,追加一句,“如果可以,最好别让他知道是我需要他的功法。” 江云渡扫过他的手,看他一眼,继续走向门外。 “最后一句。”沈苍说。 江云渡脚步微停。 “蜜饯记得吃。”沈苍笑道,“喜欢的话,不限量供应。” 不论江云渡因为什么放弃轮回镜,如果真的帮他拿到残卷,都是一个不小的人情。 江云渡没有回头,顷刻间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沈苍也转身回到床前坐下。 见识过今天的场面,疗伤迫在眉睫。 他很不喜欢任人鱼肉,增长实力是当务之急。 — 半个时辰后。 冯桓从住处飞身而出,径直向段烨的院落而去。 只到半途,他低头看向地面,见到段烨的身影,随即沉身落地。 “总殿使。” 段烨皱眉。 他身前的荆无忧趁机闪身离开。 段烨走到桌边坐下,喝了一口凉茶:“左护法有何指教?” 冯桓上前一步,将信纸递上:“宗主传信。” 段烨喝水的动作顿住,起身从他手里取过信纸,先问:“宗主说什么?” 冯桓道:“属下不知。” 段烨才展信。 看到一半,他眸光闪了闪,接着看完,负手往前走了几步,又问:“只有这封信,宗主没有旁的交代?” 冯桓说:“是。” 段烨看向他,眉间红痣红得如火,笑容泛冷:“左护法不愧是宗主最偏爱的亲信,连我的信件,也要由你转手。” 冯桓面不改色,拱手道:“宗主与总殿使情同手足,属下不敢。” “是吗。”段烨翻掌,信纸在金红火舌中眨眼化为灰烬,“信上,宗主命我将功法交予你。” 冯桓不由惊讶。 他的确没想到转交给段烨的信上是这个内容,但仍然照令行事:“请总殿使不要为难属下。” 段烨看着他:“宗主为何要我的功法?” 冯桓说:“属下不知。” 段烨双眼微眯:“宗主的心思,左护法应当最了解才是。” 冯桓拱手:“若总殿使信不过属下,大可回宗亲手交给宗主。” 闻言,段烨唇边笑意抹平。 江云渡信上命他将功法交给冯桓,此时回宗,自然是在质疑江云渡命令。 良久,他并指点在身前,一枚玉简凭空显现。 金红明耀的字迹在玉简四周浮动,一行一列尽数没入玉简之中,透出夺目光泽! 冯桓垂眸而立。 不多时,玉简飘至他面前。 “拿去吧。”段烨冷声道。 冯桓抬手接过,拱手告退。 他带着玉简回到别院,作势放出一只灵鸟,之后直等入夜收到江云渡传音,才悄然前往。 落到院中时,冯桓先等了等。 侧耳果然听到沈苍的声音,他为此先见之明点点头,藏身阴影处,闭目塞听。 最近听得已经够多。 他承受不住更多了。 — 门内。 沈苍坐在桌边,抬手对江云渡轻招:“过来,我有东西送给你。” 江云渡只问:“你去了何处?” 沈苍说:“你过来就知道了。” 江云渡缓步到他身前:“我有事要处理,你不该在这。” “刚回来就轰我走?”沈苍从包裹里取出几个纸袋,放在桌上,“还是在我特意去给你买礼物之后?” “礼物?” “枣糕,荷花酥,柿饼,还有你的蜜饯。”沈苍一一打开介绍,“原本想给你买点酸梅尝尝,摊主劝我算了。” 江云渡抬眼看他。 沈苍唇边笑意似有若无,正色道:“他说,尊夫人嗜甜,一定不爱酸口。” 话落,在江云渡剑起头落之前,他御剑飞出门外,仍然含笑的下一句话才响起。 “我去崇明堂,你忙吧。” — 看到沈苍的身影从面前飞过,冯桓才松了口气。 没听到特殊的声音,没看到特殊的画面,今日还算顺利。 他闪身来到窗下,悄然入内。 “主子。”两个字刚说完,冯桓还没抬头,就感觉到室内沉重的威势,一颗心直往下坠。 他就知道。 自从主子遇到这个情劫,他就没顺利过。 片刻。 令他紧绷的威势渐渐消退,主子平淡的声音响起。 “讲。” 冯桓余光看见江云渡收起桌上的什么,但没敢细看,就双手奉上段烨的玉简:“总殿使已将功法献于宗主。” 玉简随即脱手,他又道,“灵机真人传信,卜算轮回镜剩余部件,还需龟蓍草。此草只生于玉儿潭,好在秘境不日开启,属下已加派人手。” “嗯。” 事关轮回镜,冯桓不再多问,双手托起龟蓍草记载,待江云渡取走,久久没有命令传来,他如来时般悄然离开。 沈苍从原身父母处回来时,院子里一片安静。 他在外间就看到江云渡正盘膝坐在蒲团上修炼,往里走了两步,才看到桌上的玉简,随手拿起。 【检测到功法《离火卷》,是否学习?】 面板上跳出这条熟悉的提醒,沈苍看向江云渡:“谢了。” 江云渡闭目掐诀,周身被灵力笼罩,仿佛浑然听不见外界动静。 沈苍笑了笑,收回视线,选择学习。 火色流光立刻从玉简内涌出,灌入丹田。 功法基础属性照例提升50%,额外提升了火属性攻击和防御,各300%。 就在下一刻。 【检测到功法《万物生(残卷)》已收集二分之一,获得奖励:全属性提高100%】 系统提醒跳出的瞬间,沈苍直觉脑海一阵胀痛。 他皱眉往前一步,不经意踢翻一张圆凳,才抬手按在前额坐下。 一幕幕缥缈的虚影从眼前闪过,他正要凝神,太阳穴灌入的灵力驱散前额的抽疼,提神醒脑。 虚影转瞬消散。 沈苍睁眼,先看到江云渡的手。 江云渡蹙眉道:“功法有问题?” “没问题。”沈苍说着,打开面板,“也许有问题,但不是这一卷。” 江云渡深深看他,却不再问。 既然他醒了,沈苍把荆无忧的话告诉他:“临江阁附近有一个秘境快开了,崇光宗把名额给了我。” 江云渡说:“我会去。” 他转身回到蒲团前,“玉儿潭的龟蓍草,帮我拿到。” 看在新功法的份上,沈苍没有拒绝。 之后三天,他留在崇光宗养伤,荆无忧常常借口过来探望,实际上是谨防他们又不告而别。 “蛮荒也有了魔气踪迹。”今天来时,荆无忧照常带来魔族最新资讯,“大家正商量该不该前往,又提起了魔尊出关的事。” 毕竟蛮荒本就凶险,加上魔气作祟,各宗都有顾忌。 沈苍和江云渡对视一眼。 他之前就猜测魔将在极情山下布阵是为了轮回镜,而且前不久才传出轮回镜就在碧云天,蛮荒就出现变故,更证实了这个猜测。 “不过这件事同你们无甚干系。”荆无忧说,“玉儿潭开启就在这两日,你们要准备好随时出发。” 他这次来就是为了通知这个消息,说完又闲聊几句,才飞身折返。 沈苍顺势看一眼天色,见门外漆黑一片,索性回到卧室睡了一觉。 他再醒来时,房间内光线微明。 但他不是被生物钟吵醒,而是被身上这双四处点火的手。 被迫熟悉的吻咬在唇上的瞬间,沈苍彻底清醒。 他同样被迫熟练地翻身把人压在身下,抬掌按在江云渡丹田。 江云渡单腿屈起,沈苍只好再把这条腿压在膝下。 倏地。 一道声音冲到门前。 “师兄!” 房门同时被“砰”地推开。 沈苍往身后看了一眼。 上官楚站在门口,笑意和推门的动作一起僵着。 看到面前的场景,他瞪起双眼,打招呼的嘴不自觉地张大。 “师——师兄……,你外面的门没关……” 沈苍再压下江云渡的吻,语气冷静:“不是你想的那样——” 话没说完,上官楚已经抬起双手捂住满嘴的尖叫,拔腿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7 章 我还有个建议,想听吗? 感觉到怀里的挣扎渐渐消失, 沈苍翻身坐在床沿。 他看向门口。 上官楚已经跑了,但他留在门框上的豁口还在。以及那声终于大喊出来的惨嚎,惊天动地, 仿佛至今还在耳边回响。 沈苍沉默片刻, 转向江云渡:“以后记得锁门。” 事情已经发生了, 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能做的只有预防。 江云渡沉着脸从床上起身。 沈苍也起身出门, 到院子里洗漱。 院子上空。 正御剑徘徊的荆无忧看到他, 才缓缓落地。 “沈苍,”再看到他散乱的前襟, 荆无忧眼皮一跳, 视线移向门口,见江云渡也出门, 他忙又看向天空, “咳, 江师弟也在,师父让我来告诉你们, 玉儿潭开启就在今日,大家马上就要出发了。” 沈苍看到他的神色, 已经猜到上官楚八成没能守住“秘密”。 “在哪集合?” “先回大殿吧, 师父有东西要给你。”荆无忧说完,张了张嘴,补充道, “待你们方便时。” 沈苍放下手帕, 随口道:“走吧。” 随身带着仓库和乾坤袋, 最大的好处就是不需要收拾行李。 “呃。”荆无忧踌躇片刻, 委婉提醒, “不用这么着急,还有时间。” “时间?”沈苍说。 上官楚刚走,荆无忧就到了,说明时间应该并不充裕。 沈苍正想着,领口突然一紧,感觉到腰腹处的异样,他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腰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半解,随即也恢复如常。 他回头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并不看他,只道:“走吧。” 荆无忧才摸了摸鼻子,御剑升空。 三人很快来到崇光宗主殿前。 太玄、冲虚真人正等在门口,其余弟子不在,只有上官楚缩在两人身后,听到三人落地,才磨蹭出来。 “师兄……” 他额头红了一片,淤肿经过治疗,还没彻底消退,是他撞烂门框的代价。 太玄真人微摆拂尘,搭在臂弯,解释说:“沈苍,是我让他去寻你,不料搅扰,实在罪过。” 冲虚真人则反常地一言不发。 从他们的反应里,沈苍看出知道“秘密”的人,不止荆无忧一个。 “我找你是为了此物。”太玄真人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粒丹珠,拇指一段指节大小,水蓝色,光泽莹润,“避水珠。” 说完,他手中的避水珠飘向沈苍。 “玉儿潭与寻常秘境不同,仙府均在水下,若无秘法,你二人难在水下坚持长久。”太玄真人说,“这枚避水珠,便赠予你吧。” 沈苍抬手接过:“多谢真人。” 太玄真人笑了笑,记起什么,又说:“还有,此行你们务必小心。不比望月窟,入内修者最高只是元婴大圆满,玉儿潭限制的修为是分神期。” 上官楚惊呼:“这么说,师兄可能会遇到分神期的对手?” 那可比元婴高出足足两个境界! 太玄真人看向沈苍和江云渡。 他的嘴没有动作,声音却传到两人耳边。 “我本不愿你们离开崇光宗,可秘境开启乃是机缘,我不该阻拦,只望你们牢记,如今魔族乱世,修真界中并不安宁,途中所遇任何人,都不可轻信,必得以保命为要。” 沈苍夺了魔将千戟一半骸骨,与魔将鬼岩交过手,如今又在极情山下除了魔族法阵,他心知魔族必将眼前两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而修真界中,魔族奸细不知凡几。 甚至清连宗都被侵蚀,容不得人心存侥幸。 在崇光宗中,沈苍二人还有各宗掩护,离开崇光宗,若魔族果真想取两人性命,此行便是设伏的绝佳时机。 秘境开启对两人是机缘,也是危险。 他只能将利害说明,是去是留,由他们自己决定。 沈苍道:“我们会的。” 他的选择已很明了。 太玄真人暗叹,最后对两人点头示意,简单交代几句,就和冲虚真人、荆无忧转身离开。 上官楚本来想和他们一起走,一步三回头,还是忍不住小跑回来,对沈苍说:“对不起师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当时外面的房门没关,我还以为……” 他说着,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堆吃喝玩乐的东西抱在怀里,“我在坊市买的,都送给师兄,当作赔罪!” 沈苍失笑。 听荆无忧说起过,上官楚在炼丹方面很有天赋,常跟着向固往返坊市,现在算是崇光宗资金最充足的人,购物毫不手软。 不过他也不好占便宜,只从对方怀里挑了一包桂花糕:“好了,我没怪你。” 听到这句话,上官楚长长松了口气。 他把怀里的东西再收回乾坤袋,凑近一步,低声说:“师兄放心,我没把看到的事告诉任何人!” 沈苍说:“是吗?” 上官楚急了:“我真的没有!” 沈苍才转脸看他。 或许上官楚没说,但他的话都摆在脸上。 这才能解释崇光宗几人面对他和江云渡时的不自然从何而来。 上官楚忙说:“师兄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可以信你。”沈苍说,“以后别再这么莽撞了。” 上官楚乖巧点头,余光忽然对上江云渡的眸光,表情一僵,立刻点头如捣蒜。 别说莽撞。 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推开师兄的房门了…… “该走了。”江云渡道。 “嗯。”沈苍回身御剑,带着江云渡迎风而起,和大部队一起出发。 到了临江阁,领路的长老示意众人停下。 秘境就在江底,但江面还没有动静,所有人都留在江边等待。 沈苍看向周围。 大多弟子都聚在一起闲聊。 少数独自站在原地,分神期的气息透体而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现在51级,也就是出窍期一层。 不过境界越高,跨等级取胜的难度也越高。 “若你怕了,此时回去尚来得及。” 沈苍转眼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正负手看着江面,语气如常平淡。 “我确实怕。”沈苍笑道,“如果早上的事在这里重演,我的好名声就彻底保不住了。” 闻言,江云渡原本也如常的脸色微沉微黑。 沈苍说:“我还有个建议,想听吗?” 江云渡直觉他嘴里不会有什么好话,却不由看他一眼。 沈苍把这当成他的默认:“你的叫早服务太热情了,建议改正。” 话音落下,他含笑抬手,撑起护盾。 凶狠剑气果然下一秒就落在盾上,发出沉闷的轰响。 江云渡冷眼看他。 沈苍清咳一声,笑意微敛,走到他身旁,从乾坤袋里取出纸包,递到他面前:“桂花糕?” 江云渡冷着脸负手踏前一步,不再看他。 “生气了?”沈苍举着桂花糕跟过去一步,“开个玩笑而已,你没这么小气吧?” 江云渡还没开口。 沈苍他忽然顿住。 小地图上,一个红点一闪而过。 不等他点开,红点被大片代表中立的层叠黄点覆盖,很快消失不见。 这里有魔族。 或是被魔气控制的傀儡。 太玄真人说得很对,修真界并不安宁。 沈苍没去看红点的方向,以防打草惊蛇,只收回桂花糕,把刚才的发现传音告诉江云渡。 紧接着,江面猛地掀起阵阵狂风! 长老们立刻出手,在江边升起一道防护罩。 “都过来!” 他们的声音被狂风吹得破碎,勉强传到众人耳边。 大家只好顶着狂风向前。 江面,暴风在呼号的尖啸声中缓缓凝成旋涡,正卷起咆哮的水龙,贯穿天地。 长老们抬手示意,最先赶到江边的人群当即飞身跃起,没入旋涡。 沈苍也和江云渡飞身进去。 旋涡内宛如刀割的狂风刹那不见,浪潮般的水包裹过来,将他们淹没。 沈苍取出太玄真人送的避水珠,注入灵力。 一道圆形气泡由小而大,渐渐撑开,像浮动的薄膜,在水色中晃动。 他甩出灵力,把不远处的江云渡拉进怀里。 修真者还在不断涌入,各色灵气罩照得水中亮如白昼。 沈苍第一时间察觉到身后有人逼近。 而且不止一个。 “我们走。”沈苍回头扫过一眼,借人群遮掩,往人最少的方向加速飞去。 来人紧追不放,出手攻来。 发动攻击的同时,地图上显现出五个红点。 沈苍随即把五人标记为对手。 江云渡的剑在水中穿梭,减缓着对方的速度。 直到远离人群,他们对视一眼,才一齐出手。 技能,雷霆万钧! 江云渡也掐诀引雷而下。 雷鸣巨响从天而降,刺眼的闪电立刻坠入水面,崩炸出无数电光,在水中霹雳爆炸! 沈苍在避水珠外再加一层防护罩,看到对手在电光里躲闪,他没再继续,转身和江云渡离开。 他鉴定过,五个都是分神期修真者。 同时对付这些人,费心劳力,得不偿失,还是走为上策。 江云渡看他一眼,只抬手抹去他身上的神识印记,没有开口。 以他们如今的实力,的确没必要在此处浪费时间。 沈苍拉开距离,才问:“你要找的是什么?” 江云渡道:“龟蓍草。” 龟蓍草,千年通灵,万茎同根,草叶纹理如同龟甲,对卜卦大有用处。 灵机已算出轮回镜只剩最后一件便可补齐,拿到龟蓍草,等同于拿到轮回镜。 他的“动情”因轮回镜而起,应当也需轮回镜解除。 再者,如今魔族狂妄,已渗入各宗,秘境内都有踪迹,他必须找到轮回镜,渡过情劫,恢复修为。 江云渡敛眸片刻。 发现轮回镜赝品时,他曾深入幻境。 轮回镜可见前世今生,若不是故布疑阵,他在幻境中反复见到的一道身影也许就是命定之人。 可惜幻境中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只待修补轮回镜,一切方可迎刃而解。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8 章 没犯病就好。 “哪个方向?”沈苍看向地图。 被标记的对手已经甩脱, 地图上只有一个用于追踪的标记红点还在闪烁,和他们不在一条路线,已经可以自由行动。 江云渡分辨方向, 御剑调转:“西南。” 和绝情丹方不同, 碧云天关于龟蓍草的记载中, 有一个大致方位, 虽不具体, 但沿途还能碰碰运气。 沈苍随即往西南方向飞去。 远离入口, 周围鲜有人迹,水上倒有不少流光路过。 水下环境昏暗, 维持灵气罩需要消耗大量灵力, 在找到仙府之前,众人都选择走更轻松的空路。 而避水珠的消耗还达不到内力恢复的速度, 沈苍一路没有升空, 免得暴露。 只是天不遂人愿。 两个闪烁的红点又出现在战斗模式感应范围内。 升到五十级后, 仇恨范围半径从等级的2倍增长至5倍,也就是说, 他现在能查看的仇恨目标,距离是255米内。 红点就在西南方向的范围边缘。 这不太像是简单的巧合。 沈苍看向江云渡:“魔族也在找龟蓍草?” 江云渡道:“也许。” 沈苍能感应到的, 他的神识自然早已知晓。 沈苍说:“过去看看。” 他没问江云渡为什么会和魔族有相同的需求, 他只需要在魔族之前拿到龟蓍草。 沈苍打开地图,却见两个红点停在原地,没再往前。 放大后才看到红点旁还有五个黄点。 下一秒。 黄点接连消失。这代表标记相对应的人物已经死亡。 显然, 对方与五人交手时用了魔气, 才会被他设定过的系统察觉。 沈苍蹙眉。 看着地图上仅剩的两个黄点, 他抬手掐诀, 加速飞了过去。 魔族和普通修真者交手, 不论如何,不会是出于好意。至少该去看一眼。 对方只有两个分神期,对付起来不算太棘手。 他对江云渡说:“就当提前清理障碍吧。” 江云渡看着他,没有阻拦:“嗯。” 然而他们赶到时,最后一个黄点也在地图上悄然消失。 — 红点处。 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正将手从对面弟子的丹田内狠狠拔出。 元婴碎裂后化为如有实质的灵力,正从他指缝间消散,又在水色中转淡。 男人活动手掌,看着身上的魔气慢慢收敛,才对身旁同伴笑着说:“你说得没错,修炼魔气的确能让我变得更强,放在以往,我绝无可能将他们尽数斩杀于此。可惜魔气有限,每月只能分到那么一点。” 同伴却皱了皱眉:“你不该杀了他们。” 男人不屑:“杀了又如何,就凭这种废物,就算拿着信物进入仙府,也注定是死路一条,不如把机会留给我们,也算他们死得其所!” 同伴冷声说:“我是指冥生丹。” 听到这个名字,男人面色微僵。 同伴说:“祁宁山的空缺至今未能填补,那位大人很生气,若你我此时多做些贡献,何愁魔气不够?” 男人听得喜不自禁:“你说得对,正好我们身在秘境,不如——” 话音未落。 头顶万钧雷霆陡然倒灌! 刺眼的电光铺天盖地,径直扑向两人! 男人反应极快,灵气罩立刻护住全身。 同伴也立刻掐诀,一个金刚圈型法宝同时迅速胀大,在两人周身盘旋,圈内水箭不断凝结,往周围扫射! 这时,一道剑影所向披靡,破空袭来! 雷声震天。 剑气逼人。 两人脸色微变,正要分开,两个水牢霎时凭空而起。 剑气如影随形! 剧烈的灵力波动震得水底动摇,从天而降的惊雷也毫无消退的迹象,反而在水面之上的层云中酝酿,威势愈发沉重。 两人在水牢中挣扎,苦苦抵挡源源不绝的攻击,灵气罩几度破碎。 水牢前,一圈水膜随即张开。 水箭从中凝结,疾速刺下! 男子惊疑不定:“这个人怎么会你的法术?!” 同伴没有闲暇猜疑,又在身前撑起灵气盾,咬牙支撑:“别废话了!” 后防刚有空虚,灵剑裹挟着冰寒的肃杀,将两人齐齐贯穿! 男人和同伴脸色一白。 又一片猩红血色在水中散开。 他们不敢再有拖延,奋力从水牢中挣脱! 看到由远及近的两道身影,男人先是一愣:“是你们!” 他向前一步,被同伴猛地抓住,不由回头,脸上还有喜色:“快,杀了他们!” “你我都不是这两人的对手!”同伴不耐烦地说完,来不及擦拭嘴角的血迹,向后急退,“走!” 刚才杀的五人耗费了他们太多精力,这时再与强敌交手,胜算无多。 但就在拉扯间,沈苍和江云渡已经逼近。 技能,冰裂杀! 沈苍给两人添上迟缓的负面状态,水面上的雷霆万钧又猛地爆响! 功法收集一半,全属性提高100%,他的内力恢复速度已经是400%,所有技能几乎都不需要冷却时间,实现了大招自由。 江云渡身法如剑,凛冽的冰冷气息让两人一退再退。 他的雷电牢笼在水中收缩,将两人牢牢困住。 霹雳雷声不间断劈下,眼见已然躲无可躲,两人终于撤下防护罩,放手一搏! 沈苍和江云渡对视一眼,借他们放弃防御的瞬间,加速出手。 没多久,江云渡的灵剑收割两条性命,又回到脚下。 沈苍看向缓缓沉底的两具尸体。 江云渡看着他的侧脸。 弱肉强食,本就是修真界的习性,沈苍本性纯善,却也该尽早适应。何况此二人死有余辜。 但江云渡还没开口,就见沈苍抬起手—— 两个乾坤袋在破空水声里飞进他掌心。 “两个分神期修真者,应该有点家底吧。”沈苍说着,掂了掂手里的分量,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沉默片刻,转身御剑离开。 见状,沈苍飞身过去,索性到他身后,打开乾坤袋。 从刚才这两人的话里,可以听出魔族确实在追杀他们,只是进入秘境的都是修真者,还不清楚身份。 沈苍先从里面找到两块铁牌。 他曾在崇光宗大殿里看到段烨辨认过同样的身份证明。 “碧云天的人?” “碧云天的叛徒。” 沈苍看向江云渡:“什么?” 江云渡收回视线,淡声道:“魔族在各宗布下眼线,碧云天必定也是其中之一。” 这个猜测很有道理。 死在他剑下的两人对话间也说得很清楚,魔族手里有修炼魔气的方法,能让修真者快速增长实力,很容易吸引一些邪魔歪道为他们做事,根据情况来看,这样的眼线各宗都不会少,已经是个完整的供应链。而且他们还在暗中为魔族炼制冥生丹,说是叛徒并不为过。 只是,江云渡什么时候关注过这些? 沈苍再看他一眼,才继续查看乾坤袋。 除了灵石和零碎的丹药,里面还有一些法宝,沈苍勉强挑了一把剑,比崇光宗之前送的基础铁剑成色稍好一些,又问江云渡:“想要哪个?” 江云渡道:“我不需要。” 沈苍也不追问。 是他高估了分神期的财力,这些法宝不算高级,江云渡看不上很正常。 他正要把乾坤袋扔进包裹,忽然,一个散发着莹润白光的玉牌从乾坤袋中缓缓飘了出来。 沈苍用了个鉴定。 【仙府玉牌:进入仙府的信物】 看到这行介绍,沈苍记起刚才两人话里的确提起过仙府。 见到它,江云渡并指注入灵力。 玉牌随之从沈苍手中飘到半空,在原地自转几圈,突然往西南方向飞去。 江云渡御剑在它之后,解释道:“这是仙府信物,它会带我们找到仙府,待信物聚齐,便可开启。” 沈苍说:“仙府也在西南,说不定你的龟蓍草就在里面。” 江云渡看他一眼:“若有你需要之物,我会帮你。” 沈苍笑道:“那就多谢了。” 之后他们跟着玉牌来到水底的一个石洞前。 石洞被各色水草覆盖,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沈苍和江云渡一起转到正门前,看到门口已经有七组人正僵持。 从这些黄点出现在地图上起,他们至今一动不动。 “是信物!”看到他们,其中一人忙说,“第八个信物来了,仙府要开了!” 沈苍扫过周围,没有一个熟面孔。 所有人眼神里都带着警惕,显然对修真界的丛林法则烂熟于心。 见到他和江云渡,众人纷纷从乾坤袋中引出玉牌。 很快,八枚玉牌聚齐,盘旋着没入水草中。 莹莹白光顷刻在整座石洞上浮现。 下一秒,水草扑簌簌缩回水底,露出漆黑的一条通道。 玉牌正在通道前飞速旋转,凝出一个旋涡般的孔洞。 众人盯着空洞,屏息以待。 蓦然! 旋涡亮起莹莹白光,放出无可阻挡的吸力! 沈苍就站在门前,猝不及防间被吸向洞门。 江云渡脸色微变:“沈苍!” 他飞身而起,堪堪握住沈苍手臂,两人一齐没入进去。 从高处直直坠下,沈苍反手把江云渡拉近,试着调用灵力,却发现体内空空如也,只好抬手按在江云渡脑后,翻身落在地面。 身上的重量紧接着压下,沈苍咳了一声,问道:“没事吧?” 江云渡蹙眉掐诀,也已察觉到同样的情况。 仙府压制了他们的修为。 没听到回答,沈苍顿了顿,抬手握住江云渡肩膀,把人稍稍扶起,注视着他的眼睛。 “江叶青?” 倏然对视,江云渡掐诀的手微紧:“嗯?” 闻言,沈苍再看清这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异样,松了口气。 “没犯病就好。”他笑道。 “……”江云渡冷着脸松开他的手,从地上起身。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9 章 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 沈苍起身时看向四周。 仙府内部没有水迹, 看起来和秘境是隔绝的两个地方。 眼前则满是四通八达的甬道,看不出通往何处,只有嵌在石壁的明珠照亮去路。 “选一个。”沈苍说。 江云渡没有看他, 选定一个入口, 径直往前。 沈苍和他一起走了进去。 场景在两人步入洞口时忽然变换。 昏暗的通道内, 各色珊瑚与泛蓝色调的簇簇水草紧密纠结, 布满石壁, 无风晃动。 脚下坚硬不平的石路也化为柔软的细沙, 在两人走动间,留下两串并肩而行的脚印。 一株水草轻轻缠上沈苍手臂。 沈苍抬手, 五指从水草中直直穿过。 它们只是灵力幻化。 消散的光芒在沈苍松手后重新凝结。水草又轻轻收了回去。 沈苍说:“这座洞府的主人看来很不一般。” 江云渡道:“或与临江阁有关。” 沈苍问:“怎么说?” “临江阁善以珊瑚为饰。”江云渡说, “且临江阁中人,多于玉儿潭设下洞府。” 沈苍看他一眼:“这么了解?” 江云渡道:“书中自有记载。” 沈苍没去在意。 他看向地图。 进入洞府之后, 系统地图一片漆黑, 每往前走一步, 才有一圈内容显现。 这是一片待探索区域。 加上没有灵力,需要加倍小心。 没过太久, 他们走到通道尽头。 迈过出口,面前是一条流动的长河。 河面的三座拱形桥上, 中间一座已经有人捷足先登。 三人同时发现他们, 加快脚步走向对岸。 然而刚到中间,桥梁猝然断裂,其中的女子立刻从腰间甩出长鞭, 将同伴甩到对岸, 再扬鞭缠上一旁桥边, 拦腰抱住另一名同伴, 堪堪飞身跃下。 站定后, 三人往这边看了看,互相说着什么,碍于距离过远,不能听清,不过他们很快带着胜利的笑容小跑进了仿佛从石壁中凿出的洞口。 身处秘境,时间紧迫,谁也不想浪费在对手身上。 沈苍收回视线,看向从中间断裂的石桥:“有把握吗?” “没有。” “……”过于果断的回答让沈苍多看江云渡一眼,才道,“那我们只能找别的方法了。” 说着,他和江云渡来到岸边。 河水湍急,水深望不见底,除了过桥,也没有旁的路可走。 沈苍正要走近细看,无意瞥见地图,不由顿了顿。 地图上,三座桥旁,还有一个船形标记。 地图外,河面空无一物,别说船,连桥的影子都不在。 但系统地图从不出错。 沈苍转向江云渡。 江云渡正走向河边。他也有相同的发现。 沈苍取出长剑,走到他身旁,在船形标记的坐标处点了点。 铁木撞击的闷响传来,一条只有半米长的迷你木船随之显现。 “这就是别的办法。”沈苍单脚踏进木船固定,抬手伸向江云渡,“上来吧。” 江云渡错开他的手,走进木船。 沈苍轻笑,反手拄剑抵在岸边,推着木船滑向河面。 他回身时,江云渡退后半步避开他的右肩。 木船却登时失去平横,向一边倾倒。 狭窄的空间只容得下两个成年男人站立不动。 沈苍握剑的手拉开距离,下意识拉回他的手按在腰后,单手把人揽在怀里:“别动。” 木船在水面摇晃一阵,终于缓缓平稳。 它不需要船桨,只随着河面逆流而上。 沈苍试着以剑代桨调整方向,见它不为所动,才把剑收回包裹。 江云渡听着耳边的呼吸,移开视线:“松手。” “有区别吗?”沈苍依言照做,可船内空间不会改变,还是十分拥挤。 江云渡不再开口。 他看向对岸。 在这里,他的神识也受到压制,却并不绝对。 修真界中,洞虚期之上修者的洞府,皆可称为仙府,此处显然便是其中之一。 洞府主人设下的法阵足以左右化身的修为,然对他的神识作用有限,绝不在大乘期上。 龟蓍草不会在此处。 江云渡还未动作,面前有一道呼吸由左至右。 他闭了闭眼。 以沈苍修为,这里也算机缘。 不论如何,沈苍帮他良多。还一次人情罢了,其余小节,无需计较。 “江叶青。”沈苍忽然开口。 江云渡循声看过来。 温热的气息也忽然纠缠,他顿了顿。 沈苍的下一句话传到他耳边。 “你有没有觉得船在变小?” 闻言,江云渡垂眸扫过脚下。 这艘船原本也不大,他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紧接着,木船的边缘往里缩进。 江云渡不得已往沈苍方向走了半步。 “小心。” 胸膛之间彻底严丝合缝,江云渡侧过脸看向一旁,但沈苍说话时喷洒的气息仍从脸侧扫过。 他正要稍稍往后,却被沈苍按在腰背的手拦住。 “它在靠岸。”沈苍说,“站稳。” 然而越靠近岸边,脚下的空间越小。 沈苍用目光丈量距离:“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 木船还在缩小。 江云渡道:“还有什么消息比这更不好?” “这个姿势,我们撑不到岸边。”沈苍直言道,“所以我要采取特殊方法,你不要乱动。” 江云渡问:“什么方法?” 沈苍只看着对岸,随口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话音落下,木船的防护边缘消失,只剩一块木板在河上飞速滑行。 江云渡看出沈苍是对的。 仅凭这块木板,不可能让他们撑到对岸。 即将接近岸边前,沈苍说:“准备好了吗?” 江云渡眉心微蹙:“什么?” 下一刻,他感觉到沈苍的手按在腰侧,忽然用力—— “沈苍!” 这道语气不太像接受,在沈苍意料之中,所以只当没听见。 他把江云渡拦腰抱起,微屈膝,单脚点地,借力上岸。 木板往下一沉,瞬间化为灵力,在河水中消散。 沈苍直觉穿过什么屏障,双脚刚落地,眼前岸边的风景已经变成宽敞的大殿。 对面,殿门被推开,三道身影站在门后。 看到他们,两人先后出声。 “是你们?” “你们怎么会在这!” 最后一人则翻个白眼。 “不是吧,这里可是仙府秘境,有道侣很了不起吗?” 闻言,江云渡脸色黑沉,看向沈苍。 沈苍刚把他放下,对面分散三路,猛地扑了上来! 三人两男一女。 男人一壮一瘦,分别握着武器冲向沈苍和江云渡。 女子手握长鞭,在两人身后甩出霹雳爆响,迎向江云渡。 “先对付这个!” 在秘境中还受人保护,对付起来一定相对轻松。她这么想着。 冲向江云渡的瘦弱男子也有同样的想法。 他攥紧手里的长枪,探身如蛇,已经与江云渡交手。 沈苍并不担心江云渡,对面被一拖二,正好有机会让他先把落单的一个解决。 壮硕男子很快察觉到对手难缠,当即出口:“你们快点,我撑不住了!” 女子一愣。 回头见他果然在这么短时间内落于下风,不由皱眉道:“我来!” 话落长鞭如电,立刻飞向沈苍。 沈苍举剑微转,任由长鞭缠上,抬手将人拉近。 见状,女子离近后,忽然红唇微扬:“两位道友都如此玉树临风,小女子失礼了。” 沈苍笑道:“没关系,我们会更失礼的。” 对方在三人中有主话权,明显身手不弱,而他和江云渡二对三,又没有灵力辅助,他不打算留手。 听他这么说,女子眼皮跳了跳。 可她长鞭受制,只好肉搏,唯有笑意愈发缠绵:“道友与我等有缘才相聚于此,难道真的如此狠心,定要与小女子过不去?” 沈苍抬脚踢回她扫来的小腿,随口问:“那你想怎么办?” 女子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狠狠抽了抽,暗恼沈苍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只是如今落于下风,她必须做点什么逆转战局,想了想,她笑意还是不变,反而再欺身上前,贴身与他缠斗,柔声说:“道友——” 不远处,一道哀嚎陡然响起,打断了她的话。 江云渡的剑将瘦弱男子的右腹贯穿,横扫而出,再挡住其同伴的武器,将两人逼退。 分明都没有修为,这道剑影仍然寒意凛冽,令人心生忌惮。 壮瘦两名男子顾不及身上伤势,忙握着武器举在身前,咽了咽口水,面上冷汗涔涔,久久没有主动出手。 江云渡手腕微震。 剑上血色在地面落为一线。 沈苍转眼看过来,正对上那双比寻常冷漠的视线。 “速战速决。”江云渡冷声说完,不再看他。 沈苍以为他是对失去灵力还不适应,也不喜欢几人的挑衅,于是按他的想法,加快出手。 女子看到同伴受伤,只看过去一眼,就心生退意。 本以为江云渡才是突破口,不料对方出手如此狠辣,毫不留情,再这样下去,别说寻宝,连命都保不住了。 察觉到女子的犹豫,沈苍抬掌拍中对方肩膀,中止战斗。 对方不是魔族,再者刚才动手时也没有杀招,没必要赶尽杀绝。 女子捂肩踉跄后退,发现沈苍手下留情,拱手道:“多谢道友。” 说完,才勉强拉起两个同伴逃也似的离开。 江云渡也已收剑。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如此不忍心,你可以为她疗伤。” 沈苍说:“没有灵力,怎么疗伤?” 三人中,两人被江云渡重伤,失血过多,确实要需要治疗。 江云渡握剑的手倏地收紧,看他一眼,转身走向殿内。 沈苍正要过去,忽然心有所感。 他顿了顿,打开功法页面。 功法下方的黑框里,又有一卷散发着光芒。 但和之前相比,光芒十分微弱,闪烁片刻,又悄然消失。 这座洞府里有功法残卷的线索?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0 章 一个不妙的预感顿时升起。 散发着金光的黑框已经恢复如初。 沈苍关闭功法页面, 回到地图。 刚才的对手没有在门外久留,但也没直接放弃,而是选了另一个方向, 继续向深处探索。 残卷可能在洞府的任何地方, 避免被人捷足先登, 他们也不能停在这里。 沈苍转身, 又对上江云渡的视线。 这双眼神看起来不善。 沈苍脚步微顿:“怎么?” 江云渡面色不改, 只道:“看够了?” 看够什么? 沈苍回头。 身后除了两扇门, 空无一物。 他再回身,江云渡早已不在原地。 沈苍无奈。 看来江云渡真的很不适应修为受制的状态, 脾气也开始阴晴不定。 “这边。” 闻言, 沈苍举步过去:“来了。” 江云渡推开的圆形孔门,位于墙边不起眼的偏僻角落, 同样是肉眼不能看出的隐秘入口。 沈苍进门, 先看到门边江云渡的背影, 才看到对方身前的药柜。 这里一定是洞府主人的炼丹房。 直到房顶的药柜铺满四壁,中间一口炼丹炉足有人高。 荒废了这么久, 周围还弥漫着一股药香。 沈苍走到江云渡身旁:“里面是什么?” “丹方。”江云渡拉开其中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枚玉简, 探入神识, “青雷丹。” 沈苍用了个鉴定。 是修真者释放单属性法术可以使用的补充型丹药,和聚灵丹相似,但针对性更强, 其余还有赤炎丹、风行丹等等, 以此类推。 虽然用不上, 但沈苍还是把所有的丹方、连同丹方旁附赠的丹药全部收进仓库。 其中, 他最需要的出窍丹方和分神丹方, 鸡肋似的和几个养颜丹方堆在一起,被扔在同一个抽屉。 江云渡等在原地,看着他把药柜一扫而空,才按下神识早已探明的机关。 正对孔门的两面药柜无声打开。 药柜后的墙壁同时缓缓化为灵力消散,露出简单的暗红色实木双开门。 江云渡推开房门,听到身后脚步声反而渐行渐远,转眼看过去。 沈苍把炼丹炉收进仓库,抬眸就看到他的沉默,信口说:“放在这一定是浪费,跟着我还有机会让它发挥余热。” 江云渡收回视线,对这套理论不予置评。 沈苍也没再开口,和他一起走进门内。 正对门口的是一扇扇屏风,与墙之间的间隔宽敞,却只放了一个蒲团,蒲团下残留着聚灵阵的痕迹。 绕过屏风,是一张长榻,长榻外摆着几条桌案,案上备着茶具,和房间里处处可见的珊瑚。 此外最多的还是书架。 纸书、简牍,加上散乱的玉简,摞满了每一层。 沈苍打开地图。 除了直通炼丹房的秘密通道,房间还有一扇正门。 正门没有机关,随时都会有人接近。 “有发现吗?”沈苍看向江云渡。 “没有。”江云渡的神识已从整个房间扫过一次。 沈苍往前走了几步。 看这里的布置,很像是洞府主人的寝室,值得他多花点时间。 只是他还没看出端倪,地图上两个红点突然出现。 就在他和江云渡乘船到达的落点。 沈苍皱眉。 既然对方能察觉到桥下的木船,那么通道的入口自然不在话下。 他从包裹里的取剑出来,还没动作,地图上又有三个红点正在接近。 两波对手同时来到,不是交手的好时机。 沈苍不作犹豫,拉起江云渡,转身走到书架后。 刚站定,屏风后传来推门声。 屏风随后轰然倒地。 来人的脾气显然十分暴躁。 “我跟你说过,来这里纯属浪费时间!”一道女声传来,“丹房空了,此处仙府必定早被发现,何况那位大人交代的事尚未完成,若此事被他知晓,你我岂有好果子吃!” 那位大人。 第二次听到这个称呼,不难猜出这两人和魔族有关。 就是不知道“交代的事”,究竟是哪一件。 沈苍敛眸,侧耳细听。 “行了行了!”另一道男声不耐烦地说,“已经进来,你再说这些又有何用,不如尽早找到出路,也好速速离——” “嘘!”女声忽然打断他,“听!” 门外,三道不易察觉的脚步声正在接近。 两人没再出声,一左一右躲在门后,等着鱼儿上钩。 不多时,脚步声停在门口,等了片刻,才慢慢推开房门。 沈苍站在书架后,听着双方在门前交手缠斗,正打算坐收渔翁之利,面前书架就被一记狼牙棒猛地击穿! 纸页和木板被狼牙撕碎,露出硕大的不规则孔洞。 拔出狼牙棒的男人骤然从孔洞里看到两个人影,面色不由大变:“谁!” 计划搁浅,沈苍只好拔剑,将对方踢来的残破书架一分为二。 “又是你们?” 沈苍看过去。 先前击败的三人背对背,严阵以待。 开口的是持鞭的女子,见到沈苍,她立刻提议:“不如你我联手击退他们,事后我三人绝不纠缠!” 对面两人却嗤笑一声。 “就凭你们?” 沈苍已经看到他们身上如有实质的魔气。 这里的阵法可以压制灵力,对魔气的作用却寥寥无几,尽管两人并不是真正的魔族,掌握的魔气却是在场最致命的武器。 握着狼牙棒的男人意识到什么,眼珠一转:“是你们先入过丹房?” 他的同伴看出他的盘算,配合道:“料你等有些自知之明,应当看出不是我们对手,若你们交出丹房中的宝物,我们倒可以考虑放你们一马。” 持鞭女子正与他们交手,虽然说不出所以然,可这两人身上的气息阴邪古怪,让她心中发紧,听到这句话,更是慌乱,忙追问:“道友?” 沈苍道:“可以。” 魔气相关,是他的优先解决列表。 话落,他和江云渡对视一眼,握剑向前。 身上透出黑气的两人又笑出声来。 “简直找死!” “待你们身死道消,再取乾坤袋不迟!” 闻言,持鞭女子咬牙,和沈苍一同出手! 然而男人手中的狼牙棒重若千钧,扯过飞来的长鞭,不给她还手的余地,就闪身迎到她身前,狠狠击中她的胸口。 女子眼前一黑,吐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撞烂一组书架,无力摔了下来。 看到狼牙棒又破空压来,她眼露绝望,捂胸徒劳向后缩了缩。 正在这时,沈苍横跨一步到她身前,抬剑拦下这记追击时,余光不经意看到书架中飘出的一抹金光。 他眸光微动,再转回刚被斩断的书架,果然也有一粒金光在半空飘浮。 只是金光被空中破烂的碎屑遮挡,无人在意。 沈苍随手把金光捞进仓库,扫过地图上的地形,且战且退,带着狼牙棒把满房书架砸烂一半。 见两人离远,持鞭女子松了口气,咳血撑地起身。 她看着沈苍的背影,握鞭的手紧了又紧,终于等到时机,倏然出手,拉住高举的狼牙棒,迫使对方空门大开。 男人怒吼一声,几乎立刻挣开。 但凌厉剑光已抓住这转瞬的时机,刺穿他的丹田。 沈苍一击即中,并不恋战,闪身后退半步。 男人却在重伤下暴怒不已! 他狂吼一声,手中狼牙棒仿佛旋风,在室内追着沈苍疾速飞舞。 剩下的一半书架很快在他几乎不分敌我的攻击下轰然倒地,化为残骸。 沈苍顺势把金光挨个捞进仓库。 江云渡看他一眼,飞剑将仍在聒噪怒喊的男子钉于墙上。 狼牙棒“噔”声落地,咕噜滚到他已倒在血泊中的同伴旁。 门口各有伤势的三人看到两人的死状,齐齐咽了咽口水,互相搀扶着往后倒退。 “那个……”女子道,“我们就不打扰了……” 他们也算帮了忙。 沈苍从刚才丹房里搜刮的库存里找出半瓶疗伤的丹药,随手扔过去。 女子抬手接住,连声道谢后,如约离开。 沈苍再回身,地上只剩两摊血迹。 下一刻,两个乾坤袋直直飞来。 “你拿到了什么?”江云渡震下剑身血迹,抬眼问道。 “等等。”沈苍先接过乾坤袋。 这两个乾坤袋里的东西比起之前要高级一些。 他依次分门别类,最后拿出一卷特殊材质的纸。 打开后,看到上面的字样,沈苍笑道:“魔族果然在找龟蓍草。” 随身还带着龟蓍草的地图,不得不说,魔族的进度比他们要高一些。 把地图扔给江云渡,他才从仓库里取出刚才收集的金光。 金光已在包裹里合成一个玉简,到他手中,霎时大亮! 周围墙壁被金光照耀,没有半点阴影。 蓦地。 小云从他袖口处钻出来,一头扎进正对长榻尾端的墙里。 沈苍对江云渡示意,抬脚跟上。 到墙边,他没有停顿,也直直迈进墙里。 场景变换。 周围一片漆黑。 这是一间空荡的暗室。 玉简内的金光也黯淡下来。 唯有暗室正中半人高的木台上,一道金色的光芒正上下浮动。 沈苍和江云渡一齐走近,顺便用了个鉴定。 【定金印:特殊物品,技能:定身】 沈苍抬手拿起定金印。 在这瞬间。 暗室剧烈摇晃! 定金印散发出极尽刺眼的金光,又化为无形气浪,猛然掀飞出来! 沈苍起先没有在意,见江云渡蹙眉横剑在前,才察觉不对,随即把金印收进包裹。 江云渡眉间刻痕却没有松开。 下一秒,剧烈晃动的暗室终于停下。 一阵死寂的安静过去,头顶“哗啦”一声,瀑布似的水帘瓢泼落下! 被突如其来的水尽数浇透,沈苍往上看了一眼。 但金光不在,漆黑的光线阻挡视野,他看不清任何画面。 沈苍又转向江云渡:“这里要塌了,走吧。” 江云渡只是沉默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又一个浪头猛地灌了进来! 沈苍走到他身旁:“江叶青?” 江云渡仍然无动于衷。 这很不正常。 沈苍看着他,一个不妙的预感顿时升起。 这时,江云渡终于抬眸。 他眸光里的冷淡果然不见。 黑暗里,只有情|欲的颜色如此清晰。 作者有话要说: 40-50 第 41 章 【内力不足,无法使用】 头顶, 水声如注。 江云渡发间滑下的数道水痕滚过前额,悬在眼睫,凝在鼻尖。 这张瘦削冷漠的脸覆上一层水光, 更显得浓情氤氲。 他踏前一步, 抬手抚上沈苍侧脸。 沈苍扣住这只手, 退后一步, 往左右看了看。 他拿到的定金印显然是这间洞府的枢纽, 定金印移位, 洞府也将不复存在。 此刻除去撕裂的天花板,四周的墙壁也在向内挤压。 之后不确定还会发生什么, 他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先离开这里。”沈苍说着, 转向来时的墙壁,正要带江云渡离开, 手上猛然一重。 他回头。 江云渡反手握住他的手, 再跨近过来。 走动间, 牵起的水花波澜荡漾,在脚下发出叮咚脆响。 “沈苍。”江云渡的声音近在耳边, 呼吸和薄唇同时印在下颚,带着与冰凉冷水截然相反的湿热。 沈苍的手顿了顿, 拇指按在他的唇前, 再牵过他的手,走向墙壁。 大家都没有修为,只凭体力, 意识不清的江云渡应该没有优势—— “铮!” 一柄剑从身后刺向地面, 擦着沈苍脚尖没入水中, 剑身正与水中扭曲的影子一同摇晃。 “……”沈苍还没转身, 江云渡抬臂绕过他身前, 从背后拥抱过来。 湿热的吻与冷水纠缠,从耳后滑至颈侧。 江云渡解开他的腰带,低声耳语:“帮我……” 沈苍不由头疼。 看样子不先把目前的麻烦解决,他们不可能轻易离开。 他抬手捏住江云渡的脸,借江云渡蹙眉停顿的间隙打开仓库。 安睡丹库存:0 沈苍的沉默只能坚持半秒,又转身抬手把挣扎的江云渡揽在怀里固定,才继续打开包裹。 包裹第一排,造型古朴的金印闪烁着光芒。 沈苍忽然记起它的自带技能是定身,随即取它出来。 系统很快跳出提醒。 【内力不足,无法使用】 沈苍再扣住身下胡来的手,正要把无用的道具扔回包裹,被他遗忘的玉简触及金印,骤然投射出灿金的字符,在半空缓缓拼凑。 江云渡困在他怀里,忽然埋首在他颈间,用清醒时绝不会做的熟悉方式表达着不满。 沈苍轻吸一口气。 但他来不及查看伤口,只抬眼看向面前的字迹。 从上到下,大篇幅是洞府主人的相关记载,沈苍一概跳过,终于在最后几行看到了定金印的使用说明。 颈间的不满倏地变为舔吻,沈苍呼吸微重,立刻在江云渡身后照本掐诀。 金印在他手中刚有反应。 江云渡手臂用力,挣开了他的怀抱。 沈苍不觉,一时没能抓稳,只能眼睁睁看着金印在空中弧形划过,“咚”一声,沉入水面。 “……”沈苍看一眼江云渡,“你是故意跟我过不去?” 江云渡没有理会。 他的双手恢复短暂的自由,动作间更加肆无忌惮。 沈苍索性松开他,独自转身走向金印掉落的坐标。 好在黑暗里,在浅浅水底晃动的金光并不难找。 沈苍单膝虚点地,伸手探进水面,还没摸到金光的影子,踩着水声走近的身影在他身后停下,俯身吻在他的眼睑。 沈苍被迫闭眼。 江云渡又吻过他的鼻梁,单手扯下他的腰带,拥着他倒进水面。 两人如墨长发铺散水中,顷刻浸透交缠。 沈苍曲臂压在江云渡耳侧,不经意垂眸,看到他又溅起水色的脸,对上他异常专注的眸光,起身的动作有一瞬停顿。 “沈苍。”耳边又有微哑粗重的气音响起,江云渡轻声道,“帮我。” 同样被冷水浸透的指腹在话音落下时滑进前襟。 沈苍立刻在低温中回神。 他看向地图。 定金印的坐标就在江云渡身下。 头顶裂口中灌涌进来的水流愈发澎湃,已经没有顾虑的时间。 沈苍俯身揽起江云渡的腰背,按住定金印,勉强忽视江云渡出于下意识的任何举动,单手快速掐诀。 很快,金印在他掌下开始颤动。 浓重的金光渐渐染透水底,倏然照亮整个暗室! 技能生效了。 但江云渡的手仍没停下。 沈苍蹙眉。 紧接着,金印在他掌下迅速膨胀! 暗室在同时膨胀闪耀金光下悄然炸裂。 一丝丝光线钻进裂缝。 沈苍感觉到体内的功法终于开始自动运转。 他当即抬手按在江云渡丹田,头顶浪涛却也咆哮而下! 金印还在胀大。 一层又一层无形的空间在金光中溃散。 沈苍和江云渡在金印顶端,正一次又一次被迫冲进溃散后形成的冲击中。 江云渡浑然不为所动。 沈苍只好俯身压下,背后撑起的道道灵气罩不断破碎重聚。 直到金印停止,沈苍再度抬手覆在江云渡丹田,忽然听到周围传来一声倒吸冷气的惊呼。 他顿了顿,循声看过去。 这里是仙府入口。 一圈修真者被刚才的动静吸引过来,正聚在四周窃窃私语,看过来的眼神不一,都遥遥打量着金光中的两道朦胧人影。 众人看不清人影的面容,只看得出两人衣衫半解,姿态暧昧,实在令人浮想联翩。 高阶法宝的华光也让众人蠢蠢欲动。 见人影还在光芒中晃动,他们纷纷试图往前靠近。 但不等他们看清,沈苍掌心往上,遮住江云渡的脸,已然掐诀收回定金印,御剑疾速远去。 — 看着江云渡重新睁眼,沈苍道:“江叶青?” 江云渡脸色黑沉,一言不发,湿透的衣袍起身时已恢复如常。 没错,醒了。 沈苍收手,翻身倚坐在一旁石边,随口问:“地图呢?” 江云渡从乾坤袋里取出标注着龟蓍草方位的地图,辨认方向,御剑而起。 看出他不打算原地休息修整,沈苍闪身到他身后。 江云渡回眸看他一眼,脸色再黑一分。 沈苍还在查看系统地图。 之前标记的红点,就在龟蓍草附近。 这份地图应该不止一份—— 被打断思路,沈苍并指扯了扯忽然收紧的前襟。 再感觉到身上湿润的布料正从上往下转干,他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淡声道:“出门在外,自当衣冠整齐。” 沈苍挑眉:“我会衣冠不整,你觉得拜谁所赐。” 下一刻。 散开的腰带也猛地系紧。 沈苍被勒得咳了一声,无奈道:“拜我自己所赐,满意了吗。” 腰带悄然松开稍许。 沈苍才转向地图:“提速吧。“ 在仙府耽误了不少时间,魔族很有可能在他们之前赶到。 江云渡也收回视线:“嗯。” 有了地图,他们中途不作停顿,一路全速赶往龟蓍草所在的一处洞府。 路上,沈苍注意到标记的红点早早进入洞府,却始终在附近徘徊。 在他们即将赶到之前,才终于有离开的迹象。 到达地图上的位置,沈苍远远就看到洞口处小山一般的灵兽尸首,只从骨架就能看出它生前的庞大体积。 洞府也在水下,即便隔着避水珠的屏障,也能闻到周围浓重的血腥味。 这里发生的战斗相隔不久,灵兽的尸首却只剩一层血皮,显然被特殊手法吸尽精血。 在它周身,还有两具类似的人类尸骨。 沈苍看向面板上的地图。 红点还在洞内。 江云渡的神识也察觉到洞内的动静。 他御剑停在洞府前,手诀简单变化。 不多时,另外三人从如山般的尸骨后走出,手中各拿着一枚冥生丹,脸上都挂着浓浓的喜色。 红点就是三人中的之一,加上地上两具尸首,应该就是在秘境入口截杀的五人。 三人没察觉到沈苍和江云渡已经接近。 为了对付守着龟蓍草的这只灵兽,他们二死一伤,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斩杀,面上除了喜色,还有遮掩不住的疲惫。 其中一人捂着左肩狰狞的伤口,走在当先:“龟蓍草到手,我们可以走了!” 看着手里的灵草,不知想到什么,他脸上的笑容分外热烈,催促道,“别磨蹭了,免得途中生变。” 走在他身后的两人脚步的确略有拖延。 听他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拔地而起,握着手中武器冲了过去! “三人分得的奖赏,实在不如两人的丰厚,李兄,对不住了!” 沈苍和江云渡等他们内讧结束,才缓缓落下。 正抢过同伴乾坤袋分赃的两人脸色变了变,立刻分路而逃! 他们接连对付灵兽和同伴,本就力竭,还没逃出多远,就被沈苍先用新技能定住一个。 修为恢复,以二对一,战斗结束得非常轻松。 甚至金印的定身时限还没结束,江云渡的灵剑横扫过去,面露惊恐的男人已尸首分离,水中霎时滚涌起阵阵血花。 转眼看过沈苍,江云渡眸光微动。 他并指稍摆。 凌乱的血花微凝,两具尸身随即炸起两团血雾,径直散入水底。 沈苍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抬手收来两人的乾坤袋,从里面找到龟蓍草,递了过去:“是不是这个?” 江云渡将之纳入掌心:“嗯。” 沈苍才道:“那就走吧。” 拿到龟蓍草,检测到功法残卷的仙府也被定金印毁得一干二净,他们没必要在玉儿潭久留。 离开秘境,两人回到小洞天,飞向崇光宗。 然而来到原本立着崇光宗的上空,才发现地面只剩片片残垣断壁。 曾经辉煌的崇光宗大殿被全然推倒,遍地瓦砾。 练武场、庭院、阶梯——到处坑洼不平,尽是打斗的痕迹。 沈苍眉心微蹙,沉身落地。 江云渡紧随其后。 “是魔气。”江云渡看向沈苍。 沈苍也看到地面处处飘起的黑雾。 魔族毁了崇光宗。 伤亡还未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2 章 我们之后该怎么办? “砰!” 沈苍和江云渡一齐看向远处。 一道求救信号正在空中炸开。 是各宗约定的会和方式。 但崇光宗刚刚被毁, 他们没有太过轻信。 来到信号发出的位置,沈苍先拉住江云渡藏身树后,转而看到附近是一个代表友方阵营的绿点正在潜伏, 才闪身出来。 “真的是你们!”人未至, 荆无忧的声音先传来, “太好了, 幸好我没看错, 要是引来敌人, 我真不知道该如何通知你们。” 看到他,沈苍先问:“其他人怎么样?” “大多无碍。”荆无忧往崇光宗的方向看了一眼, 叹了口气, 向来乐观的面上覆着一层阴影,“师父师叔为掩护都受了伤。” 他说着, 御剑道, “这里不宜久留, 我们边走边聊吧。” 沈苍和江云渡也随他低空飞过这片树林。 路上,荆无忧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玉儿潭秘境开启后不久, 一个小宗门的长老慌忙来到崇光宗求救,声称遇到了和极情宗类似的麻烦。 各宗随即抽调人手前往救援。 先后走了两批弟子, 后防空虚, 大家正商讨加固护山大阵,突然之间,大殿内外涌起阵阵煞气, 将整个宗门包裹。 碧云天的右护法很快察觉到是绝煞阵的气息, 众人也几乎立刻转移。 绝煞阵是甚至五千年前的先辈都未曾破解的阵法, 修真者身陷其中, 便被煞气迷惑, 不能分清敌我,只会在难以自制的怒气中力竭而死。 哪怕如今碧云天钻研出隔绝煞气之法,可在阵中全力维持灵气罩,只求自保,余力不足,也是必败。 而魔族在绝煞阵中,与修真者的境遇截然相反。 如此不利局面,撤离是最佳之举。 可他们还是迟了一步。 叛徒解除了护山大阵,一个身高足有两米的男人,带着一众魔傀,手握一把巨斧从天而降。 他在绝煞阵中神出鬼没,每每出手,一定无人可挡。 有他在场,花费的撤离时间比预计要多出两倍以上。 正在这个时候,之前去救援的弟子们狼狈折返。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麻烦。 求救的宗门已被魔族收买,早在目的地设伏,这场救援只是调虎离山。 弟子们折损大半,伤亡惨重,好不容易回来,又和众人一起逃离。 幸而魔族虽然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战斗却并不持久。 看到所有人都撤出崇光宗,率众来袭的男人站在魔气的边缘,漆黑的双眼里盛着满满的恶意,但他没有追杀,只扯起讥讽的狞笑,在原地望着,见他们走远,就缓缓退回法阵。 “很奇怪吧。”荆无忧至今对此还很费解。 闻言,沈苍心中微动。 从荆无忧的描述,他听出这个手持巨斧的男人就是魔将鬼岩。 魔将亲自出手,一定另有企图。 再者,即便只和鬼岩交手一次,但以这一次交手的印象,对方不像会在占尽上风的前提下,放任所有人离开。 这场来去匆匆的突袭,更像是魔族的一次警告。 至于警告的是什么,他相信揭晓答案不会需要太久。 “不论如何,如今小洞天已不安全,各宗都返回小仙境,师父师叔也暂且在清连宗休养。”荆无忧说,“各宗去玉儿潭的弟子出发前都发有宗门信物用于传递消息,你们去得急,我担心你们遇到魔族,所以回来一趟。” 他回来时,绝煞阵其实已经消失,出于不放心,才一直等到现在。 沈苍说:“多谢。” 荆无忧脸上才勉强露出一丝笑意:“你我师兄弟之间,哪里用得上谢字。” 之后三人一起回到清连宗。 他们的落脚点还是外门弟子所在的清阳峰。 峰顶主殿空无一人。 荆无忧又带他们来到太玄、冲虚真人的住处。 三人落地时,院子里已挤得满满当当。 行动不便的沈昌旭和倩娘坐在桌前,正关切地向里张望。 上官楚和向固在院子里焦急转圈,再往前是梅柔和杜逸,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门边,垂首不语。 屋内,灵力的光芒明明灭灭。 “还在疗伤?”荆无忧收剑的手紧了紧,对沈苍说,“我走时便是如此。” 他话音落下,印在窗上的光芒陡然消失。 梅柔和杜逸猛地抬头,还没冲进去,玉阳真人与几位清连宗长老一起走了出来。 荆无忧忙问:“请问真人,师父师叔伤势如何?” “放心,性命无虞。”玉阳真人凝神疗伤良久,面色不免疲惫,“他们已醒了,你们进去吧。” 他说完,看到几人身后的沈苍和江云渡,对他们略一颔首,才和其余长老在连声道谢中飞身而起。 荆无忧等人连忙冲进屋内。 沈苍走在之后,进门就看到正背对众人的两位真人。 “师父!” 冲虚真人抬了抬袖,像在擦拭脸上的痕迹,接着才转身看过来:“你们回来了。” 沈苍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但他眉宇之间的悲凉更加明显。 比起上次见面,他此刻更像是年迈无力的普通老人,在剧烈打击下心灰意冷,脆弱不堪。 太玄真人一直没有动作。 荆无忧上前一步:“师父……” 太玄真人恍若未闻。 他看着面前的墙壁,眼前却又浮现出崇光宗垮塌的一砖一瓦。 魔族将崇光宗毁于一旦,他已无力回天。 崇光宗,果然在他手中败落。 若有朝一日魂归九泉,让他如何向列位师祖交代…… 太玄真人闭上眼,白须在沉默中颤抖。 荆无忧还想说点什么,就看到冲虚真人对他摇了摇头。 他张了张嘴,握剑退了一步。 房间里弥漫着难以挥去的沉重。 身为大师兄,杜逸深吸口气,带着师弟师妹转身离开:“走吧。” 到了门外,房门无风自动,关得严丝合缝。 几人回头看了看,按捺着心中的郁气,闷头继续往前。 沈苍和江云渡也回到院子里。 上官楚最憋不住话,左右看了四个来回,终于忍不住出声:“我们之后该怎么办?” 听到他的话,杜逸看向从小洞天回来的荆无忧:“密室如何?” 荆无忧苦笑:“未能幸免。” 功法密室被毁,没了震雷卷,就等同于崇光宗没了传承。 何况整个宗门变成一片废墟,他们如今沦落到寄人篱下的地步,别说功法,连师门都不在了。 向固眼眶通红,狠狠攥拳忍着酸涩,哑声道:“我可以去坊市多赚些灵石!” 荆无忧叹道:“向固——” 向固执拗地低着头,不去听他语气中的劝解:“百年,千年,就算攒到我身死道消那一日,也定要重建崇光宗!” “我也可以帮忙。”上官楚忙说,“低阶丹药我都学会了!” 丹药? 沈苍记起什么,从仓库里把从仙府丹房里搜刮的丹方都取出来:“这些丹方,你拿去用吧。” 除了出窍丹和分神丹,其余丹方对他都没有用处,不如资助重建事业。 上官楚愣愣接过批发似的玉简,一个一个翻看,渐渐激动地脸颊泛红。 来到修真界,他学得最多的就是炼丹,当然看得出这些丹方的珍贵。 他看向沈苍,眼神亮得惊人:“谢谢师兄!” 沈苍笑道:“师兄弟之间,不必言谢。” “嗯!”上官楚感动地连连点头,“师兄放心,我一定不辜负师兄,争取多炼丹药,早日重振崇光宗!” 他一句话说完,沈苍的面板上立刻跳出一条提醒。 【是否接受任务“重振崇光宗”?】 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沈苍接受任务时,一旁荆无忧也看到上官楚手里的丹方,摸了摸下巴:“还有高阶丹药?我们要想办法弄个炼丹炉回来了。” “咚!” 一口人高的炼丹炉沉声落地! 上官楚双眼又亮,期待地看向沈苍,想要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模样,只扭捏地试探:“这……也给我用吗?” 沈苍笑了笑:“对。” “多谢——”说到一半,上官楚咽下话音,冲过来抱着沈苍手臂上下蹦跶两下,兴奋地说,“以后师兄有任何需要,一定要告诉我!” 看着略微增涨的任务进度,沈苍拍了拍他的肩膀:“以重振宗门为先。” 上官楚忙点头:“我听师兄的!” 江云渡站在一旁,看着两人一来一往,闻言,飞剑铿锵而出,飞到他脚下。 沈苍余光看见,转脸问他:“去哪?” 江云渡冷声道:“与你无关。” 话落,他正要离开,天边一道流光疾速落下。 “沈苍,江叶青!”是玉阳真人的声音,“先进来!” 沈苍和江云渡对视一眼,一齐来到房内。 玉阳真人也在他们身旁现身,挥袖洒下灵力罩,他来不及和旁人打招呼,疾声说:“如今魔族放出消息,只要取得你二人项上人头,便可保一宗平安。” 沈苍眸光微沉。 搅起修真界内乱,借修真者的手对付他和江云渡,这才是魔族突袭崇光宗的目的。 谁也不能保证宗门中不会混入叛徒。 一个绝煞阵就能让崇光宗覆灭,在找到方法解决这个问题之前,正是魔族乘虚而入的良机。 他们提出的这个要求,想必许多人都能接受。 “什么?!”荆无忧惊愕不已,“修真界不会有人上魔族的当吧?” 玉阳真人看他一眼,面容冷肃:“有崇光宗出事在前,如今修真界人人自危,此事非同小可!你们不能再留在清连宗,须在无人得知你们下落之前,速速离开!” 荆无忧等人立刻横跨一步,挡在沈苍身前:“等等!失去清连宗庇护,他们岂非更加危险?” 玉阳真人摇头:“你们回到清连宗时并未遮掩,想必已被各宗察觉,若清连宗被群起攻之,到时再走,定来不及。” 他正说着,护山大阵猛地一颤。 阵外,数名修真者停在半空,等待入内。 玉阳真人眉头紧皱。 “我去设法拦住他们。”他看向沈苍和江云渡,“你们快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3 章 化身要怎么面见本尊? 玉阳真人前去拖延后, 为了不打草惊蛇,崇光宗等人只能目送沈苍和江云渡从后山离开清连宗。 “这太过分了!”上官楚义愤填膺,“师兄和江师兄做的事, 我保证来的这些人谁都比不上!而且魔族不才是修真界的敌人吗, 为什么他们不去找魔族的麻烦, 反过来为魔族卖命!” 院内因沈苍拿出丹方后略微好转的气氛又降至冰点。 太玄真人看一眼天际, 又转向沈苍两人消失的地方。 魔族以崇光宗杀一儆百, 收效斐然。 一场大败转眼就传遍修真界, 闹得人心惶惶。谁也不能确定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找上门来的尚不是小仙境各宗,但只这些目光短浅的乌合之众, 也足以令两人疲于奔命。 他心知, 魔族针对沈苍二人并非一时兴起,各宗应当联手将其保护起来, 以免两人遭遇不测。 事实却是, 崇光宗一战已让各宗损兵折将、自顾不暇, 加上绝煞阵是从内部布下,如今谁都信不过谁。 清连宗自然也不会是绝对安全的庇护所。 沈苍暂且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好。 他二人一向进退有度, 这次也定能逢凶化吉。 太玄真人遥遥望着,暗叹一声。 希望如此吧…… — 清连宗山下。 客栈楼上。 沈苍走到桌边坐下, 随手倒了杯冷茶:“有约?” 根据刚才的情形看, 已经有修真者得知他们就在清连宗,他们现在应该做的,是离清连宗越远越好。至少不是在附近的客栈入住。 江云渡先来这里, 肯定有事要办。 江云渡看他一眼, 反问:“你可有去处?” 沈苍说:“没有。” 进入修真界以后, 他只有崇光宗和清连宗两个去处, 想来的确有点棘手。 江云渡没有多言。 察觉到门外刻意透露的灵力, 他转身走向门口:“等我。” 沈苍也没有多问:“嗯。” 听到回音,江云渡的身影才在房中消失,来到隔壁。 正在门后踱步的冯桓见到他,立即走上前:“主子,属下得到——” 江云渡抬手。 冯桓倏地收声。 江云渡道:“自今日起,沈苍与我都在碧云天。” 冯桓恭声道:“是,属下明白!” 他不意外江云渡已然得知魔族追杀令的消息。 此前他早早就收到传信,在崇光宗旧址等了良久,却只能看着主子和沈苍被崇光宗的一个弟子截走,为此不得不跟着去了一趟清连宗,可依旧是白等一趟。 主子像是把他忘得干干净净,只陪着沈苍走走停停。 若不是被魔族追杀,恐怕他此刻仍在清阳峰山顶吹风。 冯桓暗自神伤。 分明是主子的情劫,为何迄今为止倒霉的人只有他一个? “走吧。” 听到江云渡的声音,冯桓忙回过神。 跟着往前走了一步,他才反应过来,小心试探:“主子?” “讲。” 冯桓不敢迟疑:“信中,您命属下来取龟蓍草……” 龟蓍草才是他此行的正事。 也该是主子的正事才对。毕竟不是随便什么东西都能让主子亲自出手。 只是…… 主子看来也将这件正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江云渡脚下微顿。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龟蓍草,抬手微摆。 冯桓双手接过,对待这株于卜算重中之重的灵草格外谨慎。 把灵草轻轻装入玉盒放进乾坤袋,他再抬头,身前已空无一人。 冯桓:“……” 没必要这么急吧? 他心里这么想着,身体赶紧跟上。 — 江云渡回到房间时,沈苍正收回手里的定金印。 看到他,沈苍说:“我有一个新去处。” 江云渡问:“何处?” 沈苍说:“北境蛮荒。” 江云渡眸光微动:“很巧,我也有一个新去处。” “哪里?” “碧云天。” “去碧云天?”沈苍从床上起身,“什么条件?” 以目前的局势,不会有宗门单纯出于善心为他们承担风险。 这时,听到房门第二次开合,他循声看过去。 “沈苍。”江云渡却走到沈苍身旁,拉回了他的视线。 沈苍看向他:“怎么?” 与此同时。 “啪!” 被门边的布帘无情抽中额头,冯桓险些痛叫出声,对上江云渡更加无情的双眼,他僵了片刻,才意识到问题所在,忙转身戴上面具。 江云渡信步走到一旁,淡声道:“我看错了。” 冯桓嘴角猛抽两下,继续往前。 沈苍也看到他:“左护法?” 冯桓下意识看了江云渡一眼,只能胡编乱造:“既然你们如约取得龟蓍草,我自然会信守承诺,答应你们一个要求。” 沈苍再看向江云渡。 找龟蓍草是碧云天的要求,这一点,江云渡从未向他提起。 江云渡不自觉避开他的视线,只道:“你认为如何?” 听到这句话,冯桓面具下的脸满是震惊。 主子是在问沈苍的意见? 主子做事何时问过旁人意见? 他转念又想到,曾几何时,他绝不会相信主子会谈情说爱,这件事却也切实发生在眼前。 既然这是主子的意思…… 冯桓附和说:“放心,碧云天地处蛮荒,又有宗主坐镇,修真者不敢来犯,你们无需——” 说到一半,又对上那双淡漠眼睛,他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背后浮起一阵战栗。 显然,他不该插嘴。 沈苍正等着他的后话:“无需?” 冯桓进退两难,硬着头皮,换了公事公办的冷淡语气:“无需过多考虑。走或是留,尽快决定。” 他的态度变幻无常,沈苍不由想到段烨。 大概这就是碧云天的企业文化。 不过他的话倒不是没有道理。 冯桓不敢去看江云渡,直觉双腿发软。 幸好很快听到沈苍开口。 “那就走吧。”沈苍说。 碧云天虽然在修真界被称作魔宗,但确实很信守承诺,从离火卷就可见一斑。 如果从所有宗门中抉择,也只有碧云天是最优选。 因为只有碧云天真正和魔族对立,在魔族之前拿走了轮回镜,现在又借江云渡抢来了龟蓍草。 在之前清除魔气的行动里,他们的表现也可圈可点,说明在抵御外敌这件共同目标上,碧云天没有退避。 而在这个紧要关头同意为他和江云渡提供帮助,也许就是大乘期宗主带来的底气。 听到他的话,冯桓的眼神又飘向江云渡。 江云渡道:“有劳左护法带路。” 冯桓听得脚下一软,又在沈苍发现之前站得笔直,直接掐诀御剑,不敢回头。 江云渡也飞身而起。 沈苍照例站在他身后。 路上,有外人在,沈苍没再开口。 江云渡却忽然问:“为何想去蛮荒?” 沈苍已经不再瞒他:“和我的功法有关。” 江云渡又问:“所以你答应去碧云天?” 沈苍说:“算是吧。” 江云渡回眸看他:“你相信碧云天?” 沈苍笑道:“不信。” 江云渡眉心微蹙:“那——” 沈苍的下一句话打断了他:“我信的是你。” 江云渡掐诀的手微紧。 沈苍没注意到他的神情,正打开面板,查看地图。 他们已经来到北境蛮荒的板块,和荆无忧的说法一样,和小仙境的其余地方相比,这里更危机四伏。 刚到蛮荒范围之内,沿途就遇到三只五十级以上的凶兽。其中一只甚至在冯桓的剑下逃走。 不过周围也更显空旷。 没有坊市,不见城池,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地面仿佛常年干旱,遍地裂缝。 再往里,才能看到少有的些许生机。 这里的丛林颜色深沉,草木也都带着天然为伏击而生的伪装。 为免江云渡和沈苍被误伤,冯桓特意高飞,只需要解决空中的灵兽。 到中心地带,灵兽踪迹渐渐减少,他在漫长的枯燥中带路,终于即将回到宗门时,才回头看了一眼。 见江云渡和沈苍共乘飞剑,正有说有笑,他愈发沉默。 原来枯燥的还是只有他一个…… “到了。”冯桓保持着冷淡的语气,当先落下。 沈苍也已经看到脚下的场景。 和他想象中不同。 原以为碧云天恶名远扬,大本营该是煞气浓重,和黑暗色调的北境蛮荒也相得益彰。 没想到碧云天和蛮荒的风格大不相同。 眼下这片山脉更像是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五座高耸入云的峰顶。 高度错落的宫殿雕梁画栋。 碧绿林叶覆盖在山崖,云雾在树盖中缭绕。 大片美轮美奂的建筑在峰顶云间隐约可见。 法宝的灵力光芒在其中穿梭,留下各色长长的尾线,缠乱灿烂。 这里比起小仙境,更像是仙宫楼阁。 冯桓挥袖引两人进入大阵,落在主峰。 云雾仍在大殿内外盘旋,御剑飞往殿门的路程,如同驾在云端。 “左护法!” 一路上遇到的碧云天弟子,看到陌生的两张面孔,却连好奇都不曾表现,只拱手向冯桓行礼,就自顾自去继续做事。 氛围肃穆,等级森严。 “你们——”来到殿前,冯桓忽然顿了顿,转而说,“你们在此处稍等,我需要向宗主请示你们的住处。” “宗主?” 段烨的身影突然出现。 他看过沈苍和江云渡,再转向冯桓,“宗主出关了?” 看到他,冯桓借面具的遮掩皱了皱眉:“是。” 段烨说:“既然是去请示宗主,不如我们一同前往?” 冯桓沉默了。 “我知道宗主不喜打扰,我跟在这两个之后就是了。”段烨双眼微眯,“我只想亲眼见到宗主平安。” 冯桓:“……” 他面具下的表情僵硬着。 段烨说得容易。 可他根本没打算让“这两个”亲眼见到主子啊! 化身要怎么面见本尊……?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4 章 有心事? “左护法?”冯桓久久不开口, 段烨逼近一步,“莫非——” 冯桓才拱手道:“此事属下需先行通禀,总殿使稍候。” 段烨沉沉看他, 忽然笑着让路:“有劳。” 冯桓再引沈苍和江云渡来到殿内, 示意他们入座, 期间偷眼看向江云渡, 得到示下, 就转身绕进内侧偏门, 消失不见。 段烨负手站在殿中,直到冯桓再从偏门回来, 才转脸看过去。 “宗主怎么说?” 冯桓抬手虚引, 意简言赅:“这边请。” 沈苍和江云渡也从座位上起身,和他一起出了偏门, 绕过数条长廊, 走向另一座主殿。 段烨一眼看出去处。 碧华宫? 他看向冯桓的背影。 江云渡常年在碧云天宗主密地闭关, 寥寥出关也在密地偏殿歇息。 今日为何回了寝殿? 段烨又看了看一旁的沈苍。 难道与这二人有关? 想到第一次与沈苍见面时,江云渡对沈苍的特殊关注, 段烨眸光动了动。 “沈苍。”他举步走近,“你们的事, 我也有所耳闻。” 沈苍看他一眼。 段烨说:“不想会在碧云天与你再见, 这段时日,若有任何需要,尽可向我开口。” 沈苍还没拒绝, 一旁江云渡淡声道:“不必劳烦。” “哦?”段烨笑容也泛起冷意, “你可为沈苍决定?” 这个姓江的清连宗弟子, 时刻与沈苍一起, 简直阴魂不散。 江云渡未语。 “可以。”沈苍随口说, “他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只要拒绝的态度到位,谁的决定都没区别。 闻言,江云渡五指稍动。 段烨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冷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冯桓一路听着段烨自找麻烦,一个字也没提醒,沉默带着三人来到碧华宫前殿。 开门时,他下意识要向沈苍叮嘱几句,话音涌到舌尖,又被他生咽回去。 以这位在那位心中的地位,他还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 “宗主。”他在门前拱手道。 没有回应。 只有房门无声敞开。 冯桓和段烨跨进门槛,轻车熟路走到房内左侧。 沈苍进门已经看到屏风后盘膝坐着一道玄色身影,像在修炼。 “宗主。”冯桓又说,“沈苍与江叶青拿到灵机真人所需灵草,属下已答应他们在碧云天暂避魔族追杀的风头,但他二人并非碧云天弟子,特此向宗主请示。” 段烨皱眉。 若非事及其他,冯桓绝不会为这点不值一提的小事打搅江云渡。 至于灵机真人所需灵草? 此事又和灵机真人扯上什么关系? “留在碧华宫吧。”屏风后,一道平淡声音响起。 段烨眼底讶异。 江云渡左右从来连伺候的人都不留,如今竟为这两人破例。 他抬眼看过去。 这样也好。 有破例的好心情,对他更有利。 冯桓却早已习惯。 见多了两人同睡在一个屋檐下,主子对沈苍再有任何破例,都实属平常。 “是。”冯桓说完就转过身。 众所周知,修者到达分神期后便可凝结身外化身,化身到合体期之上的洞虚期步入大乘,教人难以分辨真伪。 主子已至大乘期,同时操纵化身战斗易如反掌,但本体与化身共处一室,言谈之间,神情自然会有破绽。 主子还未打算说出实情。 沈苍与主子几乎日夜相处,若对此有所察觉—— 转身看到正抱臂倚在门边欣赏山外风景、并不看“江叶青”一眼的沈苍,冯桓又陷入沉默。 原来他又想多了。 “宗主。”段烨忽而出声道,“父亲昨日传信,他在蛮荒受魔族重伤,请您准允,回宗禀明魔族下落。” 即便没在意殿内动静的沈苍,也察觉到这句话音落下后的一瞬死寂。 他回头,看到左护法和段烨双双单膝点地,连呼吸都收得清浅,动也不动,好像刚才说了一句大忌。 冯桓额上热意滚涌,浮出一片虚汗。 他暗恨段烨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提及段鸿峰,不敢有片刻疏忽,露出分毫异状。 良久,屏风后传来依旧平淡的低沉声音。 “嗯。” 段烨拱手的拳也收紧几分,才缓缓起身 冯桓顾不上平复狂乱的心跳,起身道:“属下告退。” 说完等了等,没听到屏风后再传来命令,连忙退出殿外。 沈苍和他一起离开:“碧华宫在哪?” 听到他的声音,冯桓才意识到想到主子还在身后,堪堪放下的心又高高提起。 “此处便是碧华宫。”再往外走出前殿范围,来到偏殿院落,他又对说,“这就是你们在碧云天的住处。” 沈苍左右看了看。 这里的风景虽然不如主殿,但也算独好,而且安静。法宝的灵光都绕道而行,根本不敢接近。 冯桓再分别递给两人一枚玉简:“有任何事,在玉简内注入灵力,我自会来此。” 江云渡看他一眼。 冯桓一抖,又把语气放冷:“闲杂诸事,莫要找我。” 沈苍也看他一眼。 “……”冯桓僵着脸,自觉在这里不得安生,再想到刚才段烨说的话,也没胆子继续待在江云渡眼皮子底下,立刻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沈苍则走向殿内:“你想住哪个房间?” 没听到回音,他回身看过去。 江云渡缓步在他身后,神情虽然不变,却莫名显得冷淡。 沈苍停在门边:“有心事?” 江云渡越过他,跨进门内:“没有。” 沈苍看着他的背影:“说出来会好受一些。” 江云渡顿了顿,但仍未开口,只径自往前。 沈苍也不强迫,随即转移话题:“听说过赤月林吗?” “嗯。” 沈苍说:“给我地点。” 江云渡终于看向他:“你要去赤月林?” “嗯。”沈苍挥手关了房门,拿出定金印和从仙府带出来的玉简。 玉简触及定金印,很快在半空拼出段段字迹。 “你之前猜得没错,那座洞府和临江阁有关。”沈苍说,“洞府主人是临江阁的前任阁主。” 这些字迹之前在仙府也出现过一次,但当时他只来得及查看定金印的使用方法,直到在客栈才偶然记起来,重看时发现是功法残卷的线索。 大致内容是,多年以前,洞府主人和好友在蛮荒一同发现一卷功法,相约一场比斗,胜者才可取回功法回宗研习。 不料比斗半途,他们遭人暗算,不仅功法被抢夺,还被一路追杀。 两人逃至赤月林已是强弩末矢,眼见末路穷途,好友自爆与对方同归于尽,给了他一线生机。 从此功法不知所踪,他也无力去寻,回到临江阁养伤无果,继任阁主又修为浅薄,不适合去蛮荒闯荡,他才把秘密藏于定金印中,只等传人提升修为,拿到金印,再去寻得功法。 但他没料到随着时间过去,进入秘境的必要条件就是在分神期修为以下,传人根本进不去玉儿潭,打开仙府的信物也落在别人手里。 沈苍笑道:“最后便宜了我。” 江云渡蹙眉:“你伤势未愈,不该涉险。” 沈苍说:“放心,我先去看看地形。” 我? 江云渡看向他:“你打算独身前往?” “嗯。”沈苍说,“现在还不清楚赤月林是什么地方,里面有多少凶兽,等我先——” 对上江云渡的视线,他收回解释,转而说,“当然,最重要的,我是担心你的安危。” 江云渡语气稍缓,但没有松口:“明日出发。” 想到他疑似心情不好,沈苍只道:“那就听你的。” 江云渡已经走到蒲团前:“坐下。” 沈苍没有拒绝。 趁出发前疗伤到深夜,他才回到床上睡了一觉。 起床时天色已经大亮。 没见到江云渡,他先去洗漱,再去其他房间找了一圈,也没见江云渡的影子,才不由奇怪。 说好今天出发,江云渡不可能忘记。 何况碧云天人生地不熟,哪有地方可去。 他正要从包裹里取出召唤冯桓的玉简,头顶一道熟悉的剑光直冲向碧华宫前殿。 沈苍也御剑过去,在冯桓进门之前喊住他:“左护法。” 冯桓一愣,手忙脚乱戴上面具,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沈苍?” 沈苍没注意到他的动作,落地后直言问:“今天见过江叶青吗?” “……”冯桓往门内看了一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主子就在殿内。 但不是江叶青,而是江云渡。 正在他犹豫间,头顶又有一道流光落下。 看到冯桓,来人面露疑惑:“怎么不进去?宗主还没到吗?” 说完才看到沈苍,“是你?” 她曾在小洞天崇光宗几度听过沈苍大名,对他不算陌生。 冯桓顺势为沈苍介绍:“朱婉婉,碧云天右护法。” 沈苍对她颔首示意:“沈苍。” 碧云天中,对魔气了解最深的人就是朱婉婉,帮各宗解决了不少难题,包括绝煞阵中救回的人能存活,同样有她的一份功劳。他有印象。 朱婉婉也对他点了点头。 她身穿一身淡碧色留仙裙,举止有礼,气质端庄,从表面看,她不像“魔教”右护法,长相反而温柔如水,说话时眼中含笑。 “魔族正在寻你下落,不曾想你竟在碧云天。”她凌晨回宗,还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 冯桓说:“说来话长。” 话落,他又改口,“听我慢慢告诉你。” 只要沈苍不问他江叶青的下落,一切好说。 这时,江云渡从门内出来。 看到沈苍,他眉心微动。 “宗主。”朱婉婉拱手行礼,又转向冯桓,“冯——” 她一个字出口,冯桓眼皮狂跳,忙捂胸狂咳,慌乱盖住她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5 章 我有你就够了。 朱婉婉不明所以:“冯——” “咳!咳咳!”冯桓捂胸狂咳, 对朱婉婉猛打眼色。 但他的眼色被面具全然遮挡。 “你没事吧?”当着宗主的面如此失礼,朱婉婉不由问,“冯——” 冯桓欲哭无泪, 咳得撕心裂肺, 见朱婉婉依旧不能会意, 他咬咬牙, 暗自运功, 张嘴喷出一口血来。 朱婉婉默默往后倒退一步, 免得被血溅身。 冯桓嘴角抽了抽,作势捂胸对江云渡告罪:“属下该死。” 说完才借角度的遮掩, 对朱婉婉传音道:“别在沈苍面前提起我的名字。” 朱婉婉看向他。 冯桓强调:“此乃宗主授意, 莫要多问。” 闻言,朱婉婉又转向沈苍。 莫非沈苍出现在碧云天, 也是得宗主另眼相看? 见沈苍也看过来, 她垂下目光, 拱手对江云渡道:“属下回宗时,分殿未有异动, 魔族尚未在蛮荒现身。” 听她借口掩饰过去,冯桓终于松了口气。 沈苍的视线扫过两人, 心底疑窦却不减反增。 冯桓的伤来得突兀, 朱婉婉当着他这个外人的面汇报情况,也不太符合碧云天等级森严的基本准则。 是他的错觉。 还是这两个人确实在遮掩什么? 不过既然对方有正事要忙,他也不方便继续留下。 “江宗主。”出于礼貌, 沈苍对江云渡拱手示意, “抱歉打扰。” 江云渡看着他:“你怎么在这。” 沈苍说:“我来找一个朋友。” 江云渡眸光微动:“朋友?” “……”冯桓只好上前一步, 假装为主上解惑, “宗主, 沈苍指的是清连宗弟子江叶青,便是昨日住在碧华宫的另一人。” 江云渡淡声道:“你遣他去了何处。” 冯桓:“……?” 他还没反应过来,对上江云渡的视线,声音憋得发干,“属下……” 他哪有胆子遣主子去任何地方? 但主子这么说,他又能怎么办,只能顺着往下编…… “想到江叶青对魔气颇有心得,请他帮忙前往分殿辨认魔阵。”冯桓艰难地说。 江云渡道:“为何至今未归。” “……”冯桓面具下的脸色僵得发硬,“回宗主,分殿还未事毕。” 说着,他看向朱婉婉,示意她帮忙掩护,“右护法从分殿回宗不久,应当见过他吧。” 朱婉婉选择明哲保身,干脆利落地说:“没见过。” 冯桓:“…………” 沈苍问:“他在哪?” 冯桓只好自食其力:“你大可放心,看天色,他不久就会回来。” 沈苍看他一眼。 从见面起,这个左护法的状态就异于平常。 “既然是碧云天的过错,我会帮你做一件事。” 听到这句话,朱婉婉眼神惊怔。 她看向江云渡,难以相信这样的话竟然出自宗主之口。 冯桓沉默着。 他心知方才的胡诌不是无用功,可也没想到主子费心做戏,是为了送给沈苍一个帮忙的借口。 沈苍却道:“不必了。多谢好意。” 他扫过三人,视线没在任何人身上停留,转身御剑而起。 江云渡看着他的背影,眉间有星点刻痕。 朱婉婉更不可思议竟有人胆敢用如此语气反驳宗主。 听着长剑破空的声音远去,她的目光垂在脚前,屏息以待。 不多时,她听到冯桓出声说:“宗主,沈苍是担心江叶青的安危。” 江叶青的安危? 朱婉婉不明白冯桓为何拿不相干的人出来。 但下一刻,她看到眼前玄色的袍角缓缓消散。 房门也关了。 “下去吧。” 朱婉婉直起身,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有些为难。 分殿事宜她还未曾禀明。 她想了想,转向冯桓。 冯桓只当没看见,选择扭头离开。 — 碧华宫。 偏殿房内。 沈苍走到聚灵阵上的蒲团前,刚坐下,余光忽然看见腿侧滑落的玉佩。 是江云渡送给他的玉佩,曾说过注入灵力后,自会来救他。 沈苍从腰间把它解下。 他看着掌中的玉佩,灵力缓缓渗入其中。 没过太久,一道脚步声落在门外,由远及近。 江云渡走进内室,看到坐在蒲团上的人影,才道:“你在找我?” 见他的确毫发无损,沈苍说:“该出发了。” 江云渡道:“你只该在遇到麻烦时用它。” 沈苍说:“那你应该在消失之前先跟我打个招呼。” 江云渡顿了顿,转身坐在桌前,避开他的视线:“你不必担心我。” “我当然担心你。”沈苍说,“魔族的追杀令还没取消,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盯着我们的人头吗?” 江云渡摩挲掌中珠串的手稍紧,转而说:“左护法告诉我,江云渡答应帮你,你为何不接受。” 沈苍动作微停,才继续起身:“因为我更喜欢和你在一起。” 江云渡眸底渐沉:“他能帮你更多。” 沈苍说:“我不在乎。” 魔尊实力的确更强,但和这样的人一起去赤月林,恐怕不是明智之举。 定金印里明确记载,只八分之一功法残卷,就足以让修真者拼死争抢。 他手里已有四卷,其中之一还是出自段烨,如果被魔尊察觉,结果难料。 50%的概率,还是不去冒险的好。 想到这,沈苍看向江云渡,笑道:“我有你就够了。” 比起不确定性的旁人,目前的队友始终非常靠得住。 江云渡抿唇,也从桌前起身,走向门外:“该出发了。” “等等。” 沈苍在桌上压了张字条,说明他和江云渡暂时离开,才闪身到江云渡身后,“走吧。” 江云渡了解路线,一路径直往前,很快来到赤月林外围。 这里温度极高,即便沈苍也能感觉到狂风里卷着的汹涌热浪。 树林边缘,未长成的树木被火浪烘烤,枯萎扭曲,在外围绕成一圈屏障,保护靠内的草木不受侵蚀。 沈苍看着地图上的大片阴影,再看面前几乎望不到头的丛林:“这里就是赤月林?” 定金印记载里写明临江阁前阁主无力去赤月林找寻功法下落,他以为只是力竭,亲眼见到才明白,这里占地面积实在太广,从中找一卷丢失的功法,的确让人有心无力。 “嗯。”江云渡道,“除凶兽外,赤月林内的蛮荒旧族习性特殊,大多抵触外族,进去后小心为上。” “旧族?”沈苍问,“修真者?” 江云渡道:“算是。” 北境蛮荒自古便是凶险之地,在此间立足的修真者大多投靠宗门,而旧族,则是在宗门建立前已散落蛮荒各地的土著。 旧族强者为尊的天性比修真者更甚,却极少与外界接触,对占据了蛮荒大多土地的修真者也饱含恶意,误入领地的修真者向来非死即伤。 沈苍说:“他们有没有固定部落?” 听江云渡的介绍,这里算是一片高级练级区,以他们的等级,还不能在这里畅通无阻。 他只为功法而来,没必要吸引过多仇恨,知道位置,也好避开。 江云渡道:“各处皆有分支。” 那就没办法主动规避。 沈苍说:“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话落,他打开战斗模式,防止遇袭。 只是往前没走多久,地图上就有红点忽然闪烁。 紧接着,红点后又追来众多红点,直直往这个方向疾速靠近。 江云渡当即御剑转向,和沈苍一起掩入枝头。 很快,一个衣衫褴褛、形容瘦弱的女孩赤脚从树丛间踉跄跑出来,她抬手凝出一个虚影,催使它继续往前,才绕到一棵古树后,抠着树皮迅速爬了上去。 在她身后,喊打喊杀声随着大地的震颤冲了过来! 一群手握各式长柄武器的人在树林里横冲直撞,仅凭肉身的力量撞断一切阻碍,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在他们之间,是一个骑着壮硕凶兽的中年男人。 他嗅了嗅空气,抬手指向虚影离开的方向:“追。” 人群立刻向着他手指的方向奔去! 沈苍看着他们走远。 这些人想必就是蛮荒旧族。 江云渡遮掩气息的法术,从来不被修真者察觉,现在看来对旧族也很有作用,那么深入赤月林不成问题。 他再看向躲在树上的女孩。 女孩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正窝在枝杈里瑟瑟发抖,双手死死捂着口鼻,泪痕尤见。 听到追杀声渐渐消失,她才松开手小声吸气,抬起手臂胡乱蹭了蹭眼睛。 骤然放松,她任由自己跌靠在树干。 疲累困倦一齐上涌,眼皮重得睁不开,她迫切想歇息片刻,不料脚下一滑,直直从高空坠了下去! 她猛地惊醒,双手在半空乱抓,眼底满是恐惧。 不要! 她张嘴无声尖叫着。 快跑! 脑海里的声音还在催促。 别回头!快跑! 她不要死在这里。 她还没有跑到约定的地方—— 就在下一刻。 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她。 — 江云渡在沈苍之后落地:“你不该如此冒失。” 沈苍把昏迷的女孩平放地面,并指点在她丹田,轻柔输送灵力:“总不能见死不救。” 好在女孩只是惊吓过度,没多久就悠悠转醒。 她慢慢睁开眼,瞳孔还没聚焦,只看到一个轮廓近在身前。 源源不断的暖流还在体内游走。 这样的温暖,她也曾拥有过。 “醒了?”沈苍问,“感觉怎么样?” 声音好像远在天边。 女孩愣愣看着他,眼眶酸得泛红,悄然湿润。 沈苍正要牵她起身。 但刚有动作,女孩陡然扑过来,紧紧抱住他。 江云渡面色微沉,抬指微摆。 女孩被灵力托起,落地还没站稳,又猛地扑进沈苍怀里,细弱的手臂用尽浑身力气,不肯再放松。 “爹爹!” 沈苍落向她肩上的手顿在半空。 他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冷眼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6 章 娘亲,他们在亲亲吗? 女孩还用力抱着。 沈苍只好等她稍稍平复, 才微用力把她推开少许。 女孩脸上残留着劫后余生的惊惶和惊喜,又拉起他的手:“爹爹,我们快跑!” 沈苍按在她的肩上, 矮身和她对视。 女孩才终于看清他的脸, 眼里的喜色瞬间冻结,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呼吸急促—— “别怕。”沈苍站在原地, “我们马上就会离开。” 女孩藏在背后的手握紧腰间的短剑, 戒备地看着他们。 她的脸满是灰土,五官被遮挡, 但与生俱来的野性仍然清晰可见。 然而看到他们真的转身, 她又往前追了几步:“你们能帮我找爹爹和娘亲吗?” 沈苍脚步微顿。 “求求你们了!” 沈苍回头看她。 女孩放弃警惕心,孤注一掷地祈求着:“爹爹和娘亲会报答你们的!” 沈苍再转脸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看着他, 又看向女孩。 女孩不敢和他对视, 身上瑟瑟发抖, 只求救地望向沈苍,本该充满童真的双眼蒙着阴影的雾气, 咬牙不在他们面前落泪:“可以吗……” 良久,江云渡转身, 才轻启尊口。 “希望你不会后悔。” 沈苍笑了笑, 抬手对女孩轻招:“过来。” 女孩忙快步跑到他身前。 江云渡并指御剑,悬在脚前。 女孩敬畏地看着看他动作,不由躲在沈苍身后, 亦步亦趋跟着两人踏上飞剑。 “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沈苍的声音, 女孩犹豫着说:“卓君。” “卓君。”沈苍说, “告诉我, 你爹在什么地方?” 卓君立刻回道:“在断藤坡!” 沈苍查看地图。 周围已探索区域, 没有这个名字。 江云渡却看了卓君一眼。 对上他的眼神,卓君吓得一抖,又往沈苍身后缩了缩。 沈苍问:“怎么?” 江云渡道:“断藤坡接近赤月林腹地。” 而这里接近赤月林边缘。 卓君懵懂地说:“娘亲让我向这里一直跑,也会找到断藤坡。” 沈苍看了看她。 她衣衫褴褛,满身狼狈,不知道跑了多久才接近出口。 可惜现在出口被刚才的追兵把守,凭她自己绝不可能平安逃脱。 但与其就此折返,不如继续深入。 寻找功法,赤月林腹地本就是必经之路。 想到这,沈苍对江云渡道:“走吧。” — 路上,卓君站在沈苍身后,紧紧攥着他后摆的一角。 她不明白为什么分明娘亲让她往前不要回头,救她的好心人却带着她往回走。 心底的恐惧让她不敢困乏。 听着砰砰作响的心跳,她强撑着酸涩的眼睛,记住走过的每一条路线。 “这里不要!” 见沈苍看过来,卓君解释说,“前面是金莽部族,娘亲说不要随便靠近其他部族的领地,会被杀掉的。” 经她提醒,沈苍才注意到地面有几乎和环境融为一色的巨大蟒蛇尸体,吐信的蛇头钉在最粗壮的那棵树上,一双阴冷竖瞳盯着前路,平添几分阴森。 这里没有任何关于功法残卷的反应,沈苍直接绕道而行。 见状,卓君又一一说明前路各个部族的位置,防止他们误闯。 她知道两个好心人都是外族。 族里的人常说,是外族人抢走了蛮荒,他们都该死。可娘亲和爹爹没这么说过。 “这边!”越往里,越到了卓君熟悉的地方,害怕从她心里消失,只有愈发狂涨的激动在翻滚,“看到了吗,那里就是断藤坡!” 她抬手指着丛林里一根异常显眼的青黄断藤,粗略估计要二十人以上才能合抱,在三分之一处断裂,悬吊在半空,越过树冠,横亘林间,被各色藤蔓攀爬,像一扇天然造就的巨型拱形入口。 断藤下,溪流汩汩流淌,沿着一旁矮坡蜿蜒往下。 周围青草铺地,树木丛生,连绵的矮坡一眼看不到尽头。 卓君迫不及待地从剑上跳下来。 终于来到约定的地方,她满面红光,但不敢喊叫,落地就轻车熟路踩着溪水跑向下坡。 沈苍和江云渡在她之后,很快看到她扒开树丛,钻进一个隐蔽的山洞。 卓君跑进山洞里,才小声呼唤:“娘亲!爹爹!” 山洞深处立刻传来回应。 “小君!”一个女声慌忙问,“是你吗!” 一句话说完,女人冲了出来。 看到她,卓君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哭着扑了过去:“娘亲!” 女人也抱着她喜极而泣。 倏地。 听到脚步声,她猛地把卓君护到身后:“谁!” 卓君从她手臂下探出脑袋,在止不住的抽泣中解释:“娘亲,就是他们救了我!” 女人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可看到沈苍和江云渡的衣着,她脸上还是有深入骨髓的敌意:“你们是外族人?” 借洞外的微光,沈苍渐渐看清洞内的情形。 女人身穿简朴的粗布麻衣,乌黑长发也只用一根草绳随意扎起,和卓君肖似的脸更成熟,体态也更丰盈,肤色偏深,是一种不加雕琢的野性貌美。 她的衣服也和卓君相似,大概在逃亡途中几经磨难,多处破烂,举手投足间,藏着十足爆发力的肌肉线条隐约可见。 沈苍看向她同样布料磨损的领口,往前一步。 “沈苍。” 沈苍微侧过脸,视线未动:“嗯?” 江云渡黑沉的脸色在山洞中并不明显:“你在看什么。” “她——”沈苍想了想,随手拍了拍他的臂膀,“等我一会。” 话落走向女人:“在下沈苍,没请教?” 女人低头看了看卓君,才说:“叫我连珠就好,感谢你们救了我的女儿。” 卓君也抬头看她:“娘亲,爹爹呢?” 听到这句话,连珠嘴唇微颤,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 沈苍指尖涌出的灵力飞至洞顶,顷刻将周围照亮。 山洞深处,一个长相英俊的男人躺在树叶胡乱堆成的床上,呼吸微弱,脸色惨白,身上的伤口被简单包扎,血迹渗透出来,看起来触目惊心。 “爹爹!” 卓君挣开连珠的怀抱,扑倒在男人身旁,眼泪簌簌而下。 沈苍走到卓君身后,并指虚点男人丹田,查看伤势。 灵力刚在对方体内游走,他看向江云渡:“魔气入体。” 说完见江云渡似乎心情不佳,又补充一句,“救醒他,说不定有魔族的痕迹。” 江云渡只冷声道:“是吗。” 听他的语气,沈苍决定还是不去招惹为妙。 卓君急问:“爹爹怎么了?” “他没事。”沈苍从包裹里取出一枚聚灵丹,递给一旁连珠,“喂给他。” 男人已经性命垂危,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连珠接过聚灵丹,不作犹豫,依言喂了下去。 丹丸入口就化作澎湃的灵力涌入经脉,自上而下止住外伤,缓缓汇聚丹田。 男人的呼吸也渐渐绵长。 沈苍收手,眸光微敛。 对方新添的是外伤,魔气反而是陈年旧疾。 最值得注意的是,男人不论修炼方式和穿着,都跟赤月林格格不入,反而更像“外族”。 从连珠和追杀卓君的人来看,旧族的修炼偏向于□□,对灵力一无所知,这个男人则与之相反。 他再看向连珠的领口—— “沈苍。” 沈苍回眸,正对上江云渡的双眼。 “该走了。”江云渡的嗓音里掺着莫名的凛冽。 沈苍说:“救人救到底,等他醒过来吧。” 他的语气理所应当,让人信服。 连珠看着他,眼底的敌意早已不见,只有深切的感激:“谢谢恩人!” 沈苍笑道:“应该的。” “咔嚓” 沈苍侧耳:“什么声音?” 江云渡把掌中珠串收于袖中,转身御剑。 见状,沈苍闪身到他面前:“去哪?” 江云渡并不看他,并指微摆:“与你无关。” 沈苍无奈握住他掐诀的手,索性直言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江云渡才与他对视:“我就此离开,岂不正合你意。” 沈苍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什么意思?” 江云渡不再开口,手腕微震,挣脱他的手,和他擦肩而过。 沈苍反手拉空,只好又抬手扣在他的脖颈,跨进一步,贴身传音道:“先别走。连珠的项链,可能和我要找的功法有关。” 进入这个山洞起,他就察觉到这条项链上有熟悉的气息,只是气息微弱,他还需要从连珠口中得到进一步线索。 闻言,江云渡停在原地,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 女人领口下,的确串着一方玉坠。 沈苍拇指在他颈侧轻点,算作安抚,低声说:“我尽快想办法,好吗。” 江云渡沉默片刻,语气平淡:“嗯。” 两人身后。 卓君的声音传来。 “娘亲,他们在亲亲吗?我——唔!” 后面的话被匆忙捂住。 “……”沈苍松手放开江云渡,回身走过去。 连珠转移话题:“还没问恩人到赤月林要做什么,若有需要,连珠万死不辞。” 旧族和修真者的修炼方式不同,沈苍没有隐瞒来意:“我来找一卷功法。” 连珠果然面露茫然。 江云渡已走到沈苍身旁,略一摆手,躺在树叶堆上的男人徐徐浮起。 他单手掐诀,虚点向男人丹田。 灵力的莹莹华光在山洞内乍亮,细微的风声左右汇聚,化为旋涡在男人丹田之前疾速转动。 一枚散魔丹悄然飞向旋涡,眨眼没入。 男人平静的脸上随之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有丝缕黑气从他经脉中涌出,在身上印出条条黑线。 连珠脸色微变,正要上前,被沈苍拦下:“别急,他在疗伤。” 江云渡疗伤的手法比他专业太多,效果也不可同日而语。 没多久,江云渡收势。 之后男人重重咳出一口淤血,醒了过来。 “长风!”连珠又惊又喜,“你醒了!” 卓长风捂着胸口,灼痛的经脉令他呼吸粗重,但他来不及考虑,虚弱地推搡着连珠的手:“快走……快走……” 连珠泪盈于睫,牢牢握住他:“长风,我们有救了,小君也回来了……” 她让了让位置,方便卓长风看到沈苍和江云渡,“这两位恩人救了小君,又救了你!” 看到卓君,卓长风松了口气,眼角也淌下热泪。 他挣扎着起身,看向两人:“恩人救命之恩,晚辈没齿难忘!” 连珠扶住他:“恩人来赤月林找一卷功法,长风,你知道赤月林的功法吗?” “功法?”卓长风问,“不知恩人是指何种功法?” 沈苍还没开口。 江云渡抬手。 连珠颈间的项链无声断裂,滑下的玉坠倒飞而起,直直落入他掌中。 连珠下意识按住领口,看向江云渡,却没有出声。 这个人和沈苍不同,身上散发着浓浓危险的气息,她绝不愿和他作对。 江云渡淡声道:“此物从何而来。” 连珠一愣:“这是我族祭坛下的碎石。” 江云渡又在沈苍之前开口:“祭坛现在何处。” “还在族中。”连珠深吸一口气,“我可以带恩人去一趟。” 卓君卓长风的救命之恩,她无以为报,只有这件事,还算帮得上忙。 “不在祭坛。”卓长风忙拉住她,“在家中!” 连珠又愣了愣:“家中?” 卓长风看向沈苍,解释道:“不敢欺瞒前辈,晚辈并非蛮荒旧族,这也并非碎石,而是旧族不识玉简所致,晚辈发现后,将玉简碎片收集家中,其内确有一卷功法,若能于前辈有益,再好不过。” 沈苍问:“你住在哪?” 卓长风说:“也在连珠族中。” 连珠起身:“我这就带恩人过去。” 沈苍没有拒绝:“多谢。” 有了线索,没必要在赤月林久留。 不过想到江云渡的异常,他随手御剑。 江云渡负手停于半空,看他带着连珠飞身过来。 沈苍说:“走吧。” 江云渡向来不喜欢和陌生人走得太近,心情不好可能就与此有关,分开应该好一些。 但就在下一刻。 江云渡的背影在他面前转瞬而起。 沈苍:“……” 他抬眼看过去。 至少确定了一点。 江云渡的心思,他还是很难猜透。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7 章 有你在,待在哪里都一样。 “这边。”连珠抬手指向前方不远处, 对沈苍说。 丛林中,数根彩色圆柱立在特殊摆放的石子间,刻着狰狞的图腾, 是一只四臂猿猴的图案。 这是连珠所在部族——烈猿族的标志性建筑物。 来的路上, 连珠向两人介绍过烈猿族的基本情况, 和她遭遇困境的原因。 烈猿族人数在五百左右, 青壮年居多, 是赤月林中偏中等的部族, 完全自给自足,基本能实现赤月林范围内的小康水准。 前段日子, 烈猿族老族长身体每况愈下, 特此举办了一次比斗,用于推选出下一任族长。 连珠身为热门候选人, 一路挺进决赛, 呼声很高, 但也因此被盯上,决斗前遭人偷袭, 伤了一只手臂,在正式比赛中惜败给一个叫连狼的男人。 连狼上位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准备驱逐她这个强有力的竞争者。 在赤月林中, 没有部族庇护,落单的人很快就会在死于非命,何况连珠还有两个拖油瓶。未成年的孩子, 外加一个常年需要卧床休养的神秘丈夫。 连珠在族中人缘很好, 连狼初掌权, 还不敢直接处死她触犯众怒, 不得已才利用这个办法借刀杀人。 可他的提议被老族长以连珠过往的贡献为由一票否决。 老族长刚退位, 是个还握有实权的太上皇,他一发话,驱逐连珠的事不了了之。 连狼为此怀恨在心,之后几次带着老族长一脉的人和其他部族交手,消耗老族长在族中的影响力,同时趁机培养提拔亲信,等到时机成熟,又推出一条新的族规。 他命令,族中超过十三岁的处子,初夜必须献给族长,以示尊敬。 族中即将年满十三的女孩不止卓君一个,大家对此极度不满,老族长得知后,出面劝连狼收回这条荒诞的命令。 连狼当夜满口答应,在第二天召集族人宣布时,却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早已独木难支的老族长残忍割喉。 老族长一死,烈猿族彻底成了连狼的一言堂,连珠自知留在族里不会有好下场,骗卓君逃走后,她带着卓长风刻意引走追杀的人,去了另一个方向。 之后卓长风伤重濒死,她才躲在父女俩常去、族中少有人来的断藤坡下,为他养伤。 这次回族,如果稍有不慎被连狼的人发现,她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恩人,”连珠看向沈苍,“你们是外族人,进入部族领地会有危险,送我到这里就够了。长风说的玉简我见过,我会把它带回来送给你们的。” 沈苍说:“不用担心我们。” 有江云渡为他们隐匿气息,只要稍加注意,不会暴露踪迹。 连珠有些为难,还想再劝。 江云渡却已经沉身下落。 见状,沈苍也飞身到他身旁。 事已至此,连珠知道再说无用,沉默地跟着落地。 到了烈猿族的领地范围,御剑飞行太扎眼,沈苍收回长剑,对连珠示意。 毕竟隐匿气息不能让他们隐形。那是更高端的法术。 连珠走到两人身前,先看了一圈地形,低声说:“连狼和他的族群还没回来,但我家附近一定有他的眼线,恩人小心。” 说话间,她双手握拳,曲臂在胸前狠狠一震。 灰黄色的光芒从她身上一闪而逝,紧接着,自半举的双臂起,她身上原本轻薄的肌肉纹理猛地隆起,虬结的青筋迅速延伸到颈下,体格瞬间暴涨! 沈苍对她用了个鉴定。 战斗模式下,连珠的等级高达69级。相当于分神期圆满,接近合体。 他原以为旧族没有灵力傍身,对空的战力会相对削弱。 但连珠屈膝上跳,影子一般在林叶间起跃,和修真者的速度相差无几,如果不是特殊注意,她混在往来的风声里,极难察觉。 沈苍和江云渡闪身紧随其上。 由于连珠对烈猿族了如指掌,轻易避开了所有可能的暗哨,他们很快深入领地。 周围一片冷清,没有半个人影。 直到中心处,才有声音响起。 古朴的祭坛边缘,五根火柱在满地血泊中熊熊燃烧,下方分别跪着一个人。 五人双手各自被铁链禁锢,赤|裸的上身遍布血痕。 火舌时不时舔过五人后背,他们已经无力呼痛,身体本能绷直腰背向前逃脱,又在突如其来的一记鞭打中重重摔回。 在祭坛正前方,数支长矛立在地面,人头斜插在矛头,摆在最前方的是一张苍老的脸。 他的灰白长发被血迹粘连,轻微腐烂的皮肉里还有不知名的尸虫在蠕动。 看到这幅场景,连珠蓦然停下。 她抬手按在身旁,五指当即将树干洞穿! 良久,她仰天眨了眨眼,颤声深吸一口气,沉着脸继续带路往族人居住的方向赶去。 临近目的地,人的数量也相应增多。 三人放慢了速度,回到地面,寻找更合适的掩体。 留守烈猿族的众人大多是老弱病残和负责内务的女人,还是白天,大家都待在户外,几乎没人闲聊,只有一对母女的哭泣断断续续传来。 女孩看起来和卓君年纪相仿,不出意外,就是新族规下的受害者。 其余人也各自麻木着。 一场大变还没结束,整片区域弥漫着浓重的压抑。 连珠往人群汇集的地方看了看,对沈苍说:“我们一起走会引人注意。” 三个人一起,目标的确太臃肿。 沈苍说:“分头行动。” “好。”连珠点点头,“我家是两层木屋,红顶,铺着一张虎皮,很好辨认,我们在那附近的竹林里会和?” 沈苍微一颔首。 连珠才隐入阴影。 沈苍看向江云渡:“你想走哪条路?” 江云渡放出神识,目光转向和连珠正相反的另一侧。 沈苍说:“走。” 心不在焉的烈猿族众人根本没有闲心观察周围的丝毫异动,他和江云渡没多久来到连珠口中的竹林。 连珠还没赶到。 沈苍看着地图,发现代表连珠的绿点旁,一个红点正紧紧贴近。 他和江云渡对视一眼。 “你想救她。”江云渡语气陈述,并不是疑问。 沈苍也明白在一个部落中救人要冒的风险。 但任何事在放弃之前,总要先试一试。 “过去看看。” 他们来到连珠的坐标位置。 这是一间简陋的木屋。 木屋内,六七个红点包围着绿点。 里面没有动手,目前看不是坏事。 门前,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坐在地上写写画画,时不时抬眼看一看。 很明显的望风。 沈苍和江云渡绕到木屋后方,刚落地,看到连珠小心地从后门出来。 她身后,一个男人皱眉握住她的手,压低声音说着什么。 连珠只是摇头,坚持离开。 沈苍等她独自出门走远,才在她身旁现身。 连珠心头一紧,看清是他,才松了口气。 沈苍没有主动开口。 连珠先说:“恩人,刚才我和族里的人见过面,他们说连狼确实在我家里埋伏了人手,如果我们回去,一定会暴露。” 沈苍说:“嗯。” 他和江云渡在路过时,就已经摸清埋伏的人数。 只有四个,以他和江云渡联手,短时间内找到玉简离开,压力不算太大。 不过看到连珠脸上的踌躇,沈苍转而问:“你的族人还说了什么?” 连珠如实说:“他们说,如果我不甘心,他们愿意帮我杀了连狼。” 沈苍心中微动,再问:“他们有多少人?” “只有三十几个。”连珠脸色难看,“连狼处死了所有为老族长说话的人,警告族人忤逆他的下场。” 眼下不是批判恶人的好时机。 沈苍转向江云渡:“怎么样?” 江云渡看他一眼:“旧族性格顽固,你的想法不会实现。” 沈苍笑道:“这要看连珠。” 连珠云里雾里:“恩人的意思是?” 沈苍说:“先告诉我,你想杀连狼的决心有多强。” 仅仅听到连狼的名字,连珠麦色坚毅的脸上划过一抹仇恨:“我没有爹娘,老族长从小像阿爹一样照顾我,只要能为他报仇,我死也值得!” “很好。”沈苍才道,“只要你说服你的族人,让江叶青在这里布阵,你就有报仇的机会。” 三十多个人利用起来,布阵对付不熟悉阵法的蛮荒旧族,绰绰有余。 听到这句话,连珠怔了怔,这才明白刚才江云渡的话。 对外族的仇视,是蛮荒各族自古传下的共同意志。 她无意间救下卓长风,和他成亲生子,对外族才略微改观,族人从未接触外族,想让他们与恩人齐心协力,恐怕难以做到。 “沈苍。”江云渡道。 “你没时间考虑,做还是不做,给我答复。”沈苍对连珠说完,从包裹里取出一袋蜜枣递给江云渡,“给你准备的。” 江云渡扫过蜜枣,抬眸看向沈苍:“你以为,一袋甜食便能收买我。” “当然不是。”沈苍不动声色,再掏出一袋库存,“至少要两袋。” 江云渡面无表情。 “真的没了。”沈苍轻笑,“你喜欢吃什么,下次我让上官楚——” 对上江云渡的黑眸,他改口,“下次我去买。” 话落,掌心一空。 江云渡淡淡道:“你在白费力气。” “我想试试!”连珠没听到他们的对话,此时终于下定决心,沉声说,“谢恩人为我着想,恩人放心,不论我能不能说服族人,都一定拿回恩人的玉简!” 明白时间紧迫,她对两人点点头,就急急转身折返。 沈苍含笑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道:“你想救她,大可带她回碧云天。” “那不一样。”沈苍笑意微敛,看向游戏面板,“人更习惯待在熟悉的地方。” 江云渡看着他,眉心微动。 但沈苍神情的细微变化只昙花一现,不可捕捉。 “你不习惯碧云天?” “别多想。” 说完,见江云渡仍看过来,沈苍又笑了笑,随口说,“有你在,待在哪里都一样。” 江云渡收回视线。 片刻,才道:“鬼话连篇。”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8 章 没关系,我不怕吃亏。 连珠看了看四周, 脚下一刻不停,从低矮的围栏下箭步回到木屋后方,轻身落地。 透过门缝看到屋内没有异状, 她才按照暗号扣响木门。三短一长。 房内安静一瞬。 门很快开了。 一个男人喊了一句:“小英小武, 去外面玩一会!” 连珠跨进门内时, 两个孩子的身影正没入门后。 “你想清楚了?”男人问。 简陋的木屋里, 男女老少或站或坐, 听到这句话, 都看向连珠。 连珠也看着他们。 这些人,算是她最亲近的朋友, 也是族中仅剩的不愿听命于连狼的族人。 “杀连狼, 算我一份!” 不等众人脸上迸出喜色,她又说, “我要提前说清楚, 干掉连狼, 我们谁都没有把握,我不想带着大家冲出去送死。” 她的话, 在场所有人都很清楚。 老族长一脉被连狼设计,非死即伤, 否则连狼也不会这么为所欲为, 如今族中连狼族群一家独大,以他们的实力,根本不能与之对抗。 连珠再厉害, 可双拳难敌四手。 何况连狼性格阴狠, 没有必胜的把握, 他不会轻易露面的。 “那我们该怎么做?” 连珠顺势说:“我现在就有一个计划, 你们可能不会同意, 但有这个计划在,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她身后的男人忍不住出声:“你说话什么时候也变得婆婆妈妈,说吧,什么计划?只要能除掉连狼,我第一个跟你!” 连珠看着大家眼神里的希望,深吸一口气:“这次我能平安回来,是两个外族人救了我——” “外族人!” 听到这三个人,所有人的脸色骤然大变! 连珠对他们的反应早有预料,沉声道:“听我说完!”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一个年长的白发男人站起来,怒气冲冲地说,“我也不想听!我们烈猿族的人,绝不与外族人勾结!” 越是年长,对外族的敌意越根深蒂固。 连珠颈下青筋鼓动,肌肉有片刻暴涨,冷声低喝:“连鸣,坐下!” 她走到木屋中央,环视着这群疲惫的族人,“我走进这个领地,走进这间屋子,我反复问自己,这里还是烈猿族吗!看看你们的样子,看看广场上大家的样子,连狼已经摧毁了烈猿的意志!” 房间里沉默着。 “祭坛圣地被连狼当成行刑场,把鲜血当成烈猿献给天神的祭品,你们宁愿由这样的人来当烈猿的族长吗!”连珠握紧双拳,说话掷地有声,“老族长是烈猿的头脑,却被割头示众,你们亲眼看着,难道头脑也被割下了吗!看清楚,跪在那里等死的人,他们是烈猿的族人,为烈猿流过血汗,最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抽泣。 连珠看过去。 “我儿子就在祭坛……”男人抹了一把眼睛,愤恨地说,“他拼死守护领地多少次,现在只是想为老族长收尸,就被当成叛徒处以火刑!” “我记得他们的名字,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样子。”连珠看过在场的一张张面孔,“我们一同降生在烈猿族,本该是最亲近的家人,连狼却把族群之外的人当成畜生,想杀就杀!他不是烈猿的族人,他才是烈猿的外族人!” 众人眼里填满了仇恨。 连珠说:“再畏首畏尾,下一个被处以火刑的会是你,也会是我。” 年迈的连鸣还有举棋不定的犹豫:“可他们毕竟是外族人……” “外族人不会杀了我们,连狼会。” 连珠看着他,“你怕死吗?” 她接着问: “你死后,你的家人呢? “你的家人里,有女孩吗? “她会长大,会长到十三岁吗?” — 半小时后。 沈苍第三次从包裹里取出最后的灵石,递给江云渡:“你布的什么阵,消耗这么大?” 江云渡道:“这是你的选择。” 沈苍看着他在纸上画出阵法各处节点:“这些够吗,我身上没了。” 江云渡语气未变:“我知道。” 闻言,沈苍微顿,视线转到他的侧脸:“你故意的?” 江云渡不答,只摆手将图纸和灵石一并挥至连珠身前。 沈苍失笑:“这里面有给你买甜点的钱。” 江云渡看他一眼。 沈苍转而说:“不过灵石就是用来花的,花完了再赚。” 听到这,连珠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两位恩人了。” 沈苍说:“都是江叶青的功劳,谢他吧。” 连珠下意识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道:“依此阵各司其职,不可擅动。” 连珠点点头:“明白!” 她正要转身,忽然记起什么,脸上欲言又止。 沈苍看出她的迟疑:“我和江叶青不会离开这片竹林,也不会插手。你们的内部纠纷,还是让你们自己解决吧。” 被他一眼看穿,连珠羞愧地低下头:“谢恩人体谅。” 可时间紧迫,她来不及多说什么,就带着东西匆匆离开。 她走后,沈苍和江云渡回到竹林内侧一个竹制矮棚旁。 矮棚高度只到他们腰下,宽度也勉强支持一人坐着,深度倒足够,里面铺着竹席,是临时休憩的好地方。 沈苍席地倚坐在竹棚左侧,把矮棚里的竹席让给江云渡:“坐。” 江云渡负手而立,只道:“快了。” 沈苍问:“连狼回来了?” 他的地图上还没有显示,江云渡的神识一定比他覆盖的范围更广。 江云渡道:“嗯。” 沈苍抬臂搭在屈起膝上,倚靠在身后,闭目养神:“那就等吧。” 竹叶在微风下哗啦响了几秒。 “为何留在此地。” 沈苍说:“有些事,别人帮不了,只能靠自己。” 江云渡看着他:“你想回凡间?” 沈苍睁眼,抬眸和他对视:“怎么这么想?” 江云渡道:“回答我的问题。” 沈苍唇边笑意浅淡:“我想回的不是凡间。” 江云渡问:“不是凡间,又是何处?” 修真界中,天涯海角不过一柄飞剑,沈苍无需感慨,唯有凡间去路略算艰难。 沈苍挑眉。 江云渡向来话少,今天怎么突然刨根问底。 但详情不方便解释,他只说:“一个停在梦里的地方。” 江云渡微蹙起眉,收回视线:“不想说便罢了。” 沈苍还没开口。 竹林外,两个红点偏离路线,由远及近。 有人来了。 沈苍半起身,抬手拉回江云渡的手,一齐躺进竹棚。 竹棚前高后低,江云渡曲肘堪堪撑地,沈苍搭在他后脑的手就碰上棚顶。 红点愈发近了。 大战在即,这个关键时候,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形势所迫,忍一忍。”沈苍的手滑到江云渡腰后,把人按下,“或者把我当成床垫?” 他的呼吸拂过脸侧,在狭窄的昏暗里尤其清晰。 胸膛的起伏,说话时的震颤—— 江云渡面色黑沉:“床榻没有脉搏。” “……”这个标准过于苛刻,沈苍说,“脉搏算赠送,加量不加价,你赚了。” 江云渡的语气听起来却不像高兴:“我不需要。” 沈苍说:“没关系,我不怕吃亏。” 他语气里的笑意就在耳畔。 江云渡指前的剑气正蠢蠢欲动。 第一时间察觉到剑气,沈苍正色道:“好了,别闹。” 话音落下,他听到棚外的脚步声也渐渐靠近。 “……我怎么觉得今天连鸣那群人奇奇怪怪的,一直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有连狼在,就凭他们这群废物,还能搞出什么鬼?” “说的也是,反正我不管了,趁连狼还没回来,让我好好偷个懒,睡上一觉!” 脚步声就停在不远处。 沈苍不得已和江云渡继续挤在狭小的矮棚里。 他转脸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移开视线,在悄然间放松的下颚贴在沈苍肩颈,久久没有动作。 沈苍再看向地图。 听对话,等两人自觉离开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好在没过多久,远方冷不丁传来一声凶兽的吼声,宣布族长归来。 正闲聊的两人听到后,骂骂咧咧地往回跑。 “连狼回来了,快走!” 红点迅速走远。 短暂作遮挡的竹棚在这瞬间四分五裂。 沈苍看着在半空纷飞的竹屑碎片:“你这叫过河拆桥。” 江云渡翻身而起,没有理会。 双方即将交战,不会再有人注意到这个隐蔽的竹林,毁了它无伤大雅。 沈苍仍躺在竹席上,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进入感知范围,回到烈猿族领地。 连珠等人没有给连狼族群喘息的余地。 有江云渡亲自传授的阵法,队伍长途跋涉、无功而返后,还处于浓重的烦躁疲惫中,就立刻深陷五感混乱的黑暗。 祭坛附近,就是交战的中心。 沈苍如约没有插手,听着冲天的喊杀声渐渐减弱,才对江云渡说:“拿到功法,再去问清卓长风身上的魔气,我们就回去。” 江云渡道:“嗯。” 交战处这时传来连珠中气十足的大喊:“连狼的人头在这!” 一句话几乎传遍领地的每个角落,让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连狼死后,他的族群失去斗志,登时投降大半。 连珠把剩下的琐事交给旁人,自己当即回家找到玉简,用最短时间送到了竹林。 沈苍从她手里接过染血的功法,先说:“恭喜。” “都是靠恩人仗义相助!”连珠身上带着血痕,衣服也被鲜血染透,脸上却笑容灿烂,“我现在去接小君和长风回来。” 沈苍顺便和她同路。 路上,他合成玉简的最后一粒碎片,系统实时跳出提醒。 【检测到功法《兑泽卷》,是否学习?】 学习后,基础属性在原有基础上直升100%,水属性攻防各提高600%。 集齐二分之一残卷生成的翻倍属性,在之后的残卷也有增幅。 沈苍看着功法下的长串介绍。 这样的属性放在正常游戏里,被人见到是会被投诉的。 “恩人,到了!”连珠提醒。 沈苍才收起面板,俯身落向地面。 连珠还没落地就跳了出去,抱住父女两人,兴奋地分享着好消息。 沈苍本想等他们的欢喜告一段落。 但江云渡摆手送出的散魔丹已击中连珠肩膀,后者被震退两步,下意识松手。 江云渡看向站在原地的卓长风,眸底毫无温度,是他惯常的冷漠。 对上他的目光,卓长风直觉心口压下无力反抗的巨石,屏息问:“恩人?” “你体内魔气从何而来。” 卓长风忙答:“是赤月林中的魔阵!” 赤月林有魔族法阵? 沈苍问:“在哪?” 江云渡眉心微蹙。 沈苍若有所感,转眼看他。 江云渡和他对视。 沈苍说:“和魔族有关,是正事。” 江云渡没有开口。 “晚点回去?”沈苍很尊重他的意见,“时间你定,怎么样?” 江云渡面色未改,转向卓长风。 “……”卓长风莫名背后发凉,不由咽了咽口水。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9 章 灵剑继续平稳飞行。 见他们对魔气感兴趣, 卓长风顶着江云渡的视线,解释起当年的来龙去脉。 他独身来到蛮荒,进入赤月林, 是在十四年前。 “晚辈是灵密寺的俗家弟子。”卓长风说, “宗门中的喻亦松师兄, 自小便对晚辈照顾有加。” 那年他从小洞天历练回来, 照例先去找师兄叙旧, 来到喻亦松的住处, 才发现人去楼空。 同门告诉他,喻亦松随师门长老冒险前往蛮荒秘境, 却不幸在途经赤月林时突遭变故, 自此杳无音讯,已有一年之久。 修真者在赤月林中失踪, 加上一年过去了, 大家都默认喻亦松早已凶多吉少, 但卓长风不想就此放弃。 喻亦松对他而言如兄如父,他做不到对这个消息冷眼旁观, 于是整装出发,前来找寻师兄的下落。 他自知, 师兄天赋绝艳, 不过千岁便半步合体,在赤月林中尚且难以自保,以他分神期的实力, 更加不值一提。 是以初到险地, 他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谨慎让他在前几天里过得还算顺利。 然而没想到, 他避开了凶兽, 避开了旧族,最后没能避开意料之外的魔阵。 十几年前的记忆,他至今还记忆犹新。 周围突然变得安静,连鸟叫声都消失无踪。 从树林间延伸而来的云雾无声向他包裹。 一道脚步声,踩着雾色缓缓向他走来。 他却感觉到身体像陷在沼泽,沉重得不听使唤,只能听着体内的血在加快流动,心跳声如同擂鼓。 他竭力转过头,余光勉强看到即便印在地面、也笼罩着丝缕云雾的影子。 影子停在他的背后,单手抬起。 在这瞬间,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剧烈灼痛。 灵力像在燃烧,迅速从丹田中抽离,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经脉都叫嚣着极致的痛苦! 但在雾气里,他喊不出声,也无力反抗,看着身上涌出的血色丝线,他抽搐着摔倒在地,人事不省。 再醒来时,正巧外出狩猎的连珠救了他。 说到这,卓长风苦笑:“晚辈不知为何还活着,那个人留了晚辈一条命,修为却无可挽回,十四年苟延残喘,连向宗门报信的能力都没有。” 连珠握住他的手。 卓长风看向她,眼神才留有眷恋:“若没有连珠,和小君,晚辈恐怕早就魂归地府,根本撑不到今日。” 沈苍说:“刚才江叶青给你的那瓶丹药,可以帮你去除魔气。” 卓长风仅剩的灵力尽数用来压制魔气,一旦魔气消除,修为恢复只是时间问题。 听到这句话,连珠忙捧起手里的药瓶:“这一瓶吗?” 沈苍说:“嗯。” 连珠记起什么,对卓长风说:“恩人救你时,就用了这个丹药。” 十四年的磋磨终于迎来转机,卓长风愣住了。 去除魔气,恢复修为,是他日久以来最深切的渴望。相比受妻子保护、像个累赘浑浑噩噩地活,他更想做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 “恩人……”他看着江云渡,嘴唇颤抖,眼眶在难以言喻的激动中湿润通红。 江云渡眸光微转,淡淡看他。 卓长风的激动立即噎回嗓子眼,低头讪讪说:“多谢恩人……” 沈苍才问:“后来呢?” 卓长风摇头:“伤势好转后,连珠陪晚辈回去看过,但到处都不见魔阵。” 沈苍又问:“你确定是魔阵?” “确定。”卓长风说,“晚辈在小洞天的历练便与魔气相干,不会错认气息,必是魔阵无疑。不过……” 他仔细回想,“又和寻常魔气不同,肉眼看来是白雾,而非小洞天常有的黑雾,晚辈触及白雾,便功法倒行,恐慌不止,动弹不得。” 他的症状和煞气不吻合,不会是绝煞阵。 沈苍看向江云渡:“有印象吗?” 江云渡道:“魔阵记载皆在五千年前,或有残缺。” 他这本百科全书都有残缺,卓长风更不必多问。 但卓长风对魔气和冥生丹的形容都很准确。 尤其冥生丹是最近才发现的魔族秘术,出现在这里,足以说明一切。 沈苍眸光微敛。 五千年前的三大魔将,他都已见过。 鬼岩性情骄横傲慢,和描述不符; 千戟,在夺舍青阳真人之前还不能自由行走; 幻莲则以幻术占优,他在极情山下救出来的人,大都在清醒之后才意识到被幻境迷惑,卓长风不会忘记这样的细节,不说只代表没有发生。 这样看来,在修真界现身的魔族,不止魔将三人。 卓长风十四年前遇到魔族,魔气在赤月林生根发芽的时间只会早,不会晚。 再者。 沈苍抬眼看了看四周。 位处蛮荒,占地宽广,又有和修真者势不两立的旧族掩人耳目,不出意外,赤月林实在是魔族最佳的藏身地点。 江云渡负手把玩着掌中玉珠,眼底也略微沉冷。 赤月林中十四年前已有魔族踪迹,碧云天十三殿遍布蛮荒,却无一人知晓。 近二十年来,他为情劫闭关,鲜少过问宗中事务,但这不是旁人疏忽大意的借口。 “我不知道恩人说的魔气,不如恩人再和我回去一趟,我去问问其他人?”连珠提议。 卓长风的伤是一块心病,他们很少聊起相关话题,至于魔气、魔阵,她的确不得而知。 沈苍没拒绝。 论对赤月林的了解,他自然不如旧族。 — 回去的路上。 连珠正和卓君笑闹,脸色突然一变。 “不好!”她指向远方高处飘起的浓烟,对沈苍说,“族里出事了!” 沈苍隔空对江云渡微一颔首,陡然提速,拉近距离。 遥遥看到领地内的场景,连珠脸上溢满愤怒和担忧。 她直直从飞剑上一跃而下,借枝头的缓冲在树林里疾速起跃,最后重重落地! 面前,江云渡传授的阵法七零八落。 假意投降的连狼残部找到机会,正狠狠反咬。 连珠不在,众人没了主心骨,应对得狼狈不堪。 族中大部分青壮年见状又开始摇摆不定,两不相帮。 看到连珠,残部出于忌惮有所收敛,败势才勉强有所回转。 “怕什么,给我杀了她!”人群中有人喊道,“他们用不出刚才的招数了!” 连珠身后也传来一阵骚动。 他们有死有伤,人手不够,的确用不出刚才的阵法,连珠一个人回来也是于事无补。 “连珠,你逃吧!” “是啊连珠,你快走吧!” 连珠从地上的尸体里拔出一柄尖利弯刀,反手紧握,沉声说:“闭嘴!” 她说着,连狼的残部吼叫着杀了过来! 连珠深吸一口气—— 倏然。 她看向头顶。 两道剑影划破长空,璀璨而来! 一个巨大火球从天而降,触地的瞬间,“砰”地掀起无可抵挡的冲击! 被波及的众人猝不及防,霎时倒飞出去! “外族人!”有人高喊。 他的声音在嘈杂中破碎。 冲击卷起的狂风又在翻滚咆哮! 沈苍右手微抬,掌心无数道火舌厉声疾出! 金红火焰如同锁链,眨眼四散,将意图逃窜的连狼残部钉在原地。 万千剑气同时在空中长吟! 密密麻麻的影子没入人群,留下密密麻麻的深刻血痕。 连珠没有浪费他们制造出的时机,当机立断,率众杀了过去! 作壁上观的其余人抬臂遮在眼前,在暴烈的狂风中艰难看向天空。 璀璨剑影未做停留,自满地血色与凄厉惨叫声中径直划过。 不知情的族人立刻追了上去。 但两人很快不见。 只有跟着连珠收割的众人都沉默着。 他们都知道这就是帮他们布阵的两个外族人。如今外族人又救了他们一命。 亲眼见到两人当着数百族人的面涉险营救,且来去自如,他们不由满心复杂。 连珠也没有解释,带人把连狼残部彻底解决,除了后患,才将所有了解内情的人集合,秘密询问起魔气事宜。 众人面面相觑。 魔气。 旧族从不说这样的词。 “是外族人让你问的吗?” 连珠直截了当:“对!” 她承认得这样直接,周围反而安静下来。 放在见到外族人之前,他们心中的抵触无法抹除。 可第二次死里逃生,庆幸的感激足以压倒一切。 — 烈猿族。 连珠住处。 沈苍坐在桌边,看着局促的卓长风,随手扔过去一个玉简。 卓长风双手接住:“前辈?” 沈苍说:“里面有一套功法,算是给你的谢礼。” “谢礼?”卓长风忙推辞,“晚辈和小女受恩人救命再造之恩——” 沈苍摆了摆手,打断这段长篇大论:“收着吧。” 帮他收集八分之一残卷,另加一条主线任务的线索,有必要答谢。 卓长风为难地看向玉简,才发现并不是他收集的那一块:“这功法……?” “艮山卷。”沈苍简单说,“五行土属性,相比兑泽卷更适合你们。” 他看得出卓君身上有灵力波动。 卓长风想教女儿修炼,没有一套像样的功法,只能继续做无用功。 而烈猿族混战爆发时,周围土属性灵力异常活跃,应该是部族特性。 修炼方式万变不离其宗,蛮荒旧族再特殊,也还在五行中,炼体、功法,不论卓君想主修哪一种,都算相得益彰。 卓长风在烈猿族生活十四年,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听沈苍这么说,他握着功法的手抖了抖,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身为修真者,他更清楚一套适合的功法有多么重要。 这样的机会对卓君求之不得,如今就摆在眼前,他怎么舍得放走。 “多谢恩人……” 卓长风看向沈苍,下定决心,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块空白玉简,牵着卓君走向一旁。 没多久,连珠急匆匆回来。 反手关了房门,她才进里屋,走向沈苍和江云渡。 “恩人!”她的声音有一分轻松,“问到了,有族人在打猎的时候见过白雾,因为白雾把他的猎物变成干尸,他记得很清楚,就在千翼族一带。” “千翼族?” 卓长风走过来,把手里的玉简递给沈苍:“此乃赤月林各部族的所在之处,前辈大恩,晚辈无以为报,还请笑纳。” 他用神识绘出地形图,任由不受压制的魔气在体内肆无忌惮,脸色比初见时还惨白。 “多谢。”沈苍没想到他会这么做,顿了顿,才抬手接过,临走前又送了他一瓶聚灵丹。 赤月林的部族分布图,对他们之后的行程很有帮助。 江云渡御剑停于门前:“沈苍。” 沈苍闪身到他身后,对门内三人颔首示意。 下一刻,灵剑乘风而起。 沈苍把手里的玉简递给江云渡:“地图。” 江云渡垂眸扫过玉简,又看他一眼。 沈苍问:“怎么?” 江云渡语气未变:“你来。” 但话音未落,沈苍直觉脚下一空! 他立刻掐诀接手,才免除一场空难。 灵剑继续平稳飞行。 沈苍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已收回视线,侧脸冷淡如初。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0 章 对。我怕。 按照卓长风给出的地图, 沈苍带着江云渡低空飞行,以免目标暴露,惹起不必要的麻烦。 地图上细心地标明了方位。 包括卓长风在魔族手中昏迷的地点, 一目了然。 只有赤月林中心是大片的空白, 这是卓长风十四年里从未踏足一步的区域。 连珠曾几度提醒。 越往赤月林深处, 凶兽越多, 部族的能力越强。 她的族人偶尔打猎才去过一次千翼族附近, 急忙来回, 侥幸留有一命,更多的是误入深处, 再也没有回来。 而千翼族还算深处边缘。 如果还找不到魔气的下落, 她劝他们最好不要再往里,保命要紧。 沈苍看着卓长风标注的两个位置。 从烈猿族到千翼族, 白雾扩展的方向由外向内, 说明操控它的魔族实力足够强大, 才会在深处徘徊。 可惜距连珠族人见过白雾,至今也有两三年。 魔族能转移据点一次, 就能转移两次,他无法确定对方还留在千翼族附近。 “绕行。” 听到江云渡的声音, 沈苍先御剑转向, 再看向面板上的地图。 良久,一个放大的红点才进入原本的路线,在山腹处闪烁。 看红点的大小, 是盘踞的凶兽。 两行长队一左一右横在他们的必经之路, 向凶兽的巢穴缓慢移动。 提前绕路, 正巧和三方错开。 卓长风的玉简不可能面面俱到, 应对不了这种突发状况, 还需要适时调整。 沈苍看向江云渡。 一般来说,都是江云渡在调整。 回想起来,不知不觉,他已经习惯江云渡待在身边。 活地图,百科全书,隐匿气息,联手对敌—— 没有江云渡,很多事他独自处理,不会像现在这么顺利。 江云渡没有回头,却察觉到他的视线:“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沈苍略有感慨,“只是在想,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江云渡负在身后的手稍紧,被宽袖掩盖:“是吗。” 沈苍轻笑一声,才御剑加速,继续飞往千翼族方向。 途中有江云渡提前预警,没有任何变故。 但他们来到目的地,绕千翼族转过一圈,周围没有任何魔阵的气息。 果然,魔族已经转移。 唯独地面和祁宁山脉别无二致的枯萎痕迹,可以一眼看出这里也饱经过魔气的折磨。 连珠的族人没有记错。 魔气在这里安营扎寨,还有过扩张,外围草木枯萎的程度相对更轻一些,可以看出扩张的方向。 沈苍扫过枯枝下的新芽,转向地图。 这里地形崎岖,位置偏僻,接近千翼族领地,加上常年被白雾覆盖,一定人迹罕至。 魔族选择离开,不外乎找到了更完美的据点。 沿魔气后来的扩张方向再往前,就是赤月林中心的交界处。 江云渡道:“我劝你想清楚。” 沈苍收起面板。 他考虑得很清楚。 魔族出现在赤月林,他没拿到确切的证据,很难被人相信。 退一步说,就算有人愿意相信他的推测,来到赤月林中心,那么不仅要对付蛮荒旧族,还要在交手时谨防魔气侵袭。 而迄今为止,还没发现有第二个修真者能在魔族法阵中来去自如。 不论清连宗掌门,还是碧云天左护法、总殿使,在绝煞阵内都受到克制,发挥出的实力大幅度降低。 高境界修真者都不能保证在这种前提下安全无虞,普通弟子稍有不慎,更有丧命的可能。 这样的风险,各宗都会斟酌。 比起让弟子们千里迢迢跑来送死,不如他先进去查探一遍地形,摸清线索。 他一个人的目标也没有那么明显。 想到这,沈苍说:“我进去。” 江云渡注意到他的用词:“你?” 沈苍看向他:“你帮我的够多了,我不希望你有危险。” 江云渡问:“地图用尽,你打算如何避开旧族。” 沈苍说:“放心,我有办法。” 他有战斗系统,即便不如江云渡的神识灵敏,但小心一些应该够用。 江云渡追问:“什么办法?” “不用问得这么清楚——” 沈苍话没说完,江云渡再问:“若遭围困,你打算如何逃脱?” 沈苍听出他的话外音,没去回答。 江云渡道:“你怕了?” “对。我怕。” 江云渡微顿,回眸看他。 沈苍和他对视:“我怕你出事。” 闻言,江云渡眸光稍怔一瞬。 沈苍说:“回去吧。” 蛮荒旧族如果好对付,就不会让整个修真界有所顾忌。 江云渡已经帮他来到这里,没理由再跟着他以身犯险。 江云渡收回视线:“不必多虑,我自有分寸。” 见他御剑,沈苍抬手按在他腕间:“江叶青,这不是儿戏,我也没跟你开玩笑。” “我不同意。”江云渡淡声道,“你大约忘了,去留与否,何时离开,是我定。” “……”被他拿之前的话堵回来,沈苍无奈,“你确定?” 江云渡不再开口。 飞到两人脚边的长剑就是他的答案。 沈苍劝不动,只好和他一齐踏剑飞向赤月林中心。 逐渐靠近最深处,迎面扑来的热气愈发滚烫。 空气中,火属性的灵力愈渐活跃,不需要特意掐诀,功法自行运转。 地图上代表凶兽的偏大红点也密集许多。 往前没过太久,江云渡飞身向上,没入林叶。 沈苍看向左前方。 几个身穿兽皮的旧族在轰鸣声中起跃奔来,又轰隆远去,只有闪烁的电光留下一路焦黑的痕迹。 沈苍依次鉴定,几人平均等级在65,接近在整个烈猿族数一数二的连珠。 之后再往前,沿途不论凶兽或是旧族,等级比外围部族都有相应提高,说明三人不是个例,而是普遍现象。 此外,部族外出狩猎的安排也更有条理,组织性很强,隐蔽性很高。 有几次不走运飞入狩猎陷阱范围,解决倒不麻烦,只是险些被对方发现。 但把除领地外的所有区域几乎转过两遍,仍然没见到魔气的影子。 难道推测有误? 沈苍第二次在地图最后一块区域标下记号,想了想,对江云渡说:“算了。” 现在一无所获,再找下去也是无用功,不如回去再做打算。今天找不出线索,总有机会找到。 而且天色近黄昏,到了饭点,找牙祭的人兽增多,即便有江云渡掩藏气息做辅助,危险系数还是水涨船高。 他带着江云渡进来,有责任带着江云渡离开。 “回碧云天。”沈苍说完,见地图上两个红点飞过来,还没提醒,江云渡已经扣住他的小臂,闪身至一旁两株断树之后。 粗壮的藤蔓在树间任意攀爬,拧在一起严丝合缝,是最好的掩护。 红点飞近,说话声也传来。 “听说焰离昨天又动手了……” “这是他吞并的第四个部族了,再这样下去,赤月林只剩炎豹族,还有我们的活路吗?” “唉,怪就怪我们实力不足!” “要不是炎豹族三年前忽然崛起,焰离又算什么?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听到这,沈苍和江云渡对视一眼。 炎豹族三年前崛起。 连珠族人见到白雾是在两三年前,时间对得上。 他正想,江云渡视线微转,看向他身后。 沈苍也转向面板。 很快,一前二后三个红点进入地图,正闪电般缩短距离! 风声隐约传来。 路过的两人猛地住脚。 “你听!” “这声音……不好,炎豹族的人?!” 两人脸色变了变,一改刚才的闲庭信步,逃命似的冲了出去! 沈苍没有犹豫,和江云渡闪身到断树另一侧。 以这个角度,肉眼不可能看见。 大概是他的运气已经用尽,站定的下一秒,一条拇指粗细的蛇从远处闪现,穿过藤蔓,直直撞在他的胸前。 它身后的红发男人紧随而至,看到他们,阴毒的眼睛一亮,高声道:“焰高,外族人!” “什么?”焰高正戏耍地掐住未能及时逃走的一人,听到这句话,随手拧断对方脖子,下一刻已到同伴身旁。 身形暴露,沈苍和江云渡立刻飞身而上。 身后两人却如风一般紧紧跟来,动作快得难以捕捉。 “想跑?”焰高讥笑一声,“焰奇,留下他们!” “还用你说!”焰奇双臂一甩,如有实质的火焰流遍全身,随着他挥出残影的拳密不透风砸向沈苍和江云渡。 焰高随即从腰间取下号角,仰天吹响。 沉闷的号声震动草叶,响彻周边。 不妙。 沈苍旋身洒下闪烁的烈焰护罩,对江云渡道:“走。” 来人的鉴定等级都是问号。 自升到五十级后,他可鉴定的等级可以超过两个境界,换句话说,这两个人至少是合体三层。 那声号角势必引来更多敌人。 此地不宜久留。 只是对方对自己的缺点极有自觉,一上一下站位压制,没给他们留下离开赤月林的间隙。 沈苍随即祭出定金印。 等级差距太高,技能生效只有半秒,就被强行挣脱。 借这半秒时间,江云渡剑气如虹,配合沈苍身后迎风而涨的漫天明耀火影,从两人之间撕开一条破绽! 可还是迟了。 炎豹族,赤月林中心地带的强横部族,以残暴的烈焰、如风的迅疾闻名。 速度,是炎豹族赖以生存的法则之一。 在号角响起的同时,风声就在树林间传递。 沈苍和江云渡御剑刚到树冠—— 头顶,一个裹着火焰的身影高高跃起,腿风如鞭,霹雳摔下! 又是一个合体期以上。 沈苍举盾格挡,扫过地图。 周围,又有六个红点闪电逼近。 脚下两人也在同伴支援的瞬间配合向上! 两个对手还能应付。 九个对手。 沈苍暗叹。 他关闭面板,看向江云渡。 烧灼的热浪四面八方而来! 江云渡隔着猛然狂涌的火舌回望沈苍,眸光微凝。 沈苍对他笑了笑:“放心。” 话落,蓄力完毕的一掌已落在他胸前。 火舌凝起的灵盾托起江云渡,在轰然爆裂声中刺穿丛林,陡然划破长空! “走吧。” 定金印的气息压制全身。 江云渡听到沈苍的声音传到耳畔,却只能看着熟悉的身影被九人包围,直至不见。 丛林渐渐将一切遮挡。 江云渡眼底沉怒如霜。 “沈苍!” — 与此同时。 碧云天。 冯桓正和朱婉婉谈起小洞天,脚下忽有颤颤森冷灌入血脉,教人胆寒。 他不敢抵挡。 朱婉婉也当即反应过来,和他一起瞬间单膝跪地,不安外泄的灵力透体而出,地砖霎时蛛网碎裂,无人理会。 下一刻,大乘期的浓重威压铺天盖地! 冯桓在窒息的压迫感中等待。 须臾。 一道光芒万丈的身影现身天际,半个呼吸的功夫已然消失。 “赤月林。” 惯常平淡的声音今日听来冷厉非常,冯桓不敢有分毫耽搁,登时腾空而起。 在他身后,碧云天弟子无需召集,尽数出动! 作者有话要说: 50-60 第 51 章 你最好记住这句话。 魔尊出关了! 这个消息, 在绝强威压贯穿碧云天的瞬间,已被诸多手段传出。 由江云渡亲自下令,亲自出手。 赤月林中究竟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大动干戈? 但各方得到消息时, 众弟子早已离开碧云天, 全速向前。 沿途, 十三殿人手也陆续赶至, 不敢停歇, 就汇入人流。 和冯桓相熟的分殿使试探问道:“左护法, 咱们这是?” 冯桓也不清楚内情,更不敢问询。 跟在主子身边将近千年, 他从未见主子动怒, 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明白谨言慎行的道理。 不过…… 他遥遥看向赤月林。 沈苍留信离开, 同主子去的地方就是此处。 沈苍出事了。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 冯桓的心直往下沉。 他最了解沈苍和主子间的亲密。 若沈苍果真出事, 以主子对沈苍的在意…… 越是深想,冯桓心中越是不安。 他抬起手。 身旁还想追问的分殿使下意识闭紧了嘴。 冯桓已举手过头, 重重向前一挥:“快!” 话音落下,当先御剑提速, 不留半分余力。 即便如此, 一路也并未见主子的片刻身影,只过半途,他心头一跳, 强横无可匹敌的气息自赤月林方向隐约传延, 贯彻天地! 相隔这般遥远, 还能有所察觉, 主子含怒一击的威力可见一斑! “右护法, 十三殿使,且随我前去助宗主一臂之力!”冯桓立刻决断,“余下旁人,全力赶往,不可有误!” “是!!” 弟子们应答声响动云霄。 冯桓等人在浑厚余音中闪烁不见。 十五人赶到赤月林上空时,扇形推进,疾速靠近交战的中点! 天边绚烂余晖已被重重阴云笼罩。 阴云中,雷声翻滚,狂风大作,酝酿着风雨欲来的沉闷。 冯桓顶着威压屏息向前。 空中,炽日一般不敢直视的身影在刺眼夺目的强光内乘风而立。 在他脚下,肃杀剑意无情冰冷,摧枯拉朽般清扫丛林,所过之处,空余片片狼藉。 比肩神魔的威压降临赤月林深处每一个旧族头顶,迫使人人如同草木畜生颤抖伏身。 各处部族倾巢而出,合力抵抗! 图腾的神秘力量护住地面领地,和空中的江云渡对峙。 几乎密不透风的长矛从林叶间投掷向上,可全然未曾触及江云渡的衣袂,便化为齑粉,随风散落。 冯桓远远停下,没有多问,对其他人一一示意,旋即出手,与江云渡一同压制旧族顽抗。 旧族只对江云渡忌惮,看到帮手,猛地窜至天空,狠狠抓向十五人,意欲把人拖至地面围杀。 江云渡居高临下,眸中却有从未体会的躁气深埋。 沈苍身上的神识印记已被隔绝,必是魔气所致。 独身应对九人,他当如何脱身,如今又在何处。 眼前仿佛有沈苍最后分别时的笑意一闪而过—— 江云渡五指收拢。 划过胸膛的紧涩转瞬即逝,无从察觉。 只有没入丛林中的剑意又有凛冽加深,令抵抗众人压力陡增! 见龟缩的部族终于主动出击,江云渡眸光微转。 不远处,扑向十五人的旧族突然双手扼住喉咙,踢着腿倒飞聚拢,徒劳挣扎。 “说出炎豹族的下落,可免一死。” 旧族们麦色的脸在窒息中胀得火红。 听到江云渡的话,一人艰难出声: “呸!” 话音刚落,他身体倏地膨胀,“砰”然炸响! 猩红鲜血裹着碎肉泼洒满身,其余十四人狠狠一抖,俱被狠辣冷酷的杀伐震住。 江云渡看向下一人。 对方咬紧牙关,恨声道:“做梦!” “砰!” 温热的血腥气再度扑面,几人不由呼吸急促。 之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江云渡愈渐冰寒的目光转向下一人。 后者犹豫稍久。 “砰!” “我说!我说!”又一层黏腻覆盖过来,第六人崩溃大喊,“我知道炎豹族在哪!” 江云渡跨前一步:“讲。” 第六人指向地面远处:“就在赤月涧!” 他刚说完,忽觉身上一松,和剩下九人一起直直摔落。 江云渡的残影在空中几度显现,近乎眨眼之间,已至赤月涧上空。 青红交加的图腾符文在树林间隐约浮动。 炎豹族中,族长焰离暴声怒吼:“警戒!” 江云渡的剑在他话中从天而降,轰然落在守护屏障,撞出的冲击惊天动地! 草木摇晃,地面塌陷。 焰离看着,眼神惊疑不定,向左右示意一眼,又看向丛林深处。 左右两人咽了咽口水:“族长,这个外族人太厉害,我们挡得住吗?” “挡不住也要挡!”焰离喝道,“上!” 江云渡身后,冯桓十五人也疾速下压。 十五人之上。 电闪雷鸣,蓄势待发! 天际,第一批碧云天弟子已然到了。 遮天蔽日的灵力流光跟随宗主的脚步,纷纷沉入赤月林。 江云渡的神识自炎豹族领地扫过,面色没有丝毫好转。 沈苍不在此处。 魔族未在炎豹族布阵。 绝杀剑意骤然猛烈! “杀。” 魔尊的声音自天地间响起,弟子们高声应是,喊杀声震耳欲聋! 江云渡眉间刻痕深得发紧。 胸膛内的焦灼有一瞬如此清晰,让他察觉。 他不该同意沈苍深入赤月林。 也不该受定金印所困,失去沈苍踪迹。 两度失误,才致沈苍生死未卜。 江云渡下颌略一绷紧,冷硬如铁。 他转眼扫过四周,语气透露心意,有不自知的丝缕焦急。 “沈苍!” — 远处。 阵中。 沈苍摆脱几人纠缠,正往相反方向拉远距离,忽然心有所感,看向左侧。 但周围到处是白茫茫一片,白雾隔绝了外界一切信息,静得死寂。 下一刻,一声急促号角在白雾中传递。 身后急追不放的两人听到号声,慌忙住脚,顾不上其他,立刻抽身离开! 这是绝煞阵与此地阵法的最大区别。 炎豹族的人在这里不受任何影响。 和他一样,他们的实力与在阵外没有区别,而且不是个例。 但他们也深知修真者在魔阵里会受到压制,所以一路引他来到这里,在发现他并不和寻常修真者相同后,才恼怒出手。 好在之前突如其来的威压导致对手分心,才给了他一份可趁之机。 只是魔阵内危机四伏,他此刻还不能放松。 沈苍捂胸轻咳一声,唇边的血迹滴落手背,他不由苦笑。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自从来到修真界,他的伤就没好过。 以目前的状态,不适合继续探索。 他看了一眼地图,也御剑离开阵法范围。 冲出白雾的瞬间,他才看到远处混杂澎湃的灵力波动。 一声又一声急促的号角不间断传来,昭示炎豹族此刻的形势。 有修真者正和炎豹族交手? 不论如何,对方显然无力再针对他。 沈苍身形微晃,落地侧身倚在树旁,终于有短暂休息的余地。 他随手拭去唇角的血痕,忽然眸光微凛,御剑转身! 看到来人,沈苍不免意外:“江宗主?” 听到这个称呼,江云渡住脚,微抬起的手收回身后,看过他领口斑驳的血色,再抬眸看他:“你受伤了。” “我没事。”沈苍单手拄剑,“多谢江宗主救命之恩。” 魔尊现身赤月林,见到他没有半点惊讶,想必知道他的行程,时机这么恰好,不会是巧合。 江云渡道:“走吧。” 他今日施法过甚,境界早已不稳,随之翻涌的气血难以压制,他须回碧云天尽早调息。 这时,冯桓赶了过来:“宗主,炎豹族已破,是否要赶尽杀绝?” 沈苍扫过他身后:“江叶青呢?” 冯桓下意识看向江云渡,见主子不打算开口,才说:“江叶青还在宗中。” 沈苍微蹙起眉:“他受伤了?” 冯桓脱口而出:“自然没有!” 沈苍蹙眉愈深。 没受伤却留在碧云天,不是对方做事的一贯风格。 江云渡掐诀堪堪压□□内异动,却见沈苍从面前径直走过,并未看他一眼。 “江叶青究竟在哪?”沈苍看着冯桓,“有劳左护法带我去见他。” 冯桓求救地望向江云渡:“这……” 沈苍顺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对上江云渡冷沉的双眼。 这眼神有点熟悉—— 沈苍没来得及细看,江云渡已经转身:“他在碧华殿。” 冯桓松了口气:“对!” 身为碧云天宗主,对方没理由说谎。 沈苍没有怀疑,转而对江云渡的背影道:“今日恩情,来日必报。” 话落,他用了一粒聚灵丹,和冯桓一起动身返回碧云天。 来到偏殿,一道盘坐的身影果然就在聚灵阵内。 听到脚步声,江云渡没有睁眼。 然而脚步声停在门边,不足两个呼吸,便转身走远。 江云渡掐诀的手紧了又紧,沉脸飘身而起。 沈苍循声看过来:“伤重吗?” 境界减退,化身自然有所牵连。 调息至今,气血才稍有平复,仍未恢复彻底。 但江云渡未答,只道:“坐下。” 沈苍试着推辞:“不用了。” 江云渡转眼看他。 沈苍只好依言走到蒲团前坐下。 感觉到雄厚的灵力自背后涌入丹田,他看着面前的墙壁,语气不经意间轻缓:“生气了?” 江云渡也看向墙上的阴影。 “还在气我让你先走?”沈苍说,“如果让你担心,我向你道歉。” “向我道歉?”江云渡终于开口,“若碧云天不曾前往,你今日如何收场?视性命如儿戏,沈苍,你以为你会有几条命容你胡来。” “碧云天因为你才去赤月林,说明——”话说一半,丹田内的灵力起伏不定,沈苍顿了顿,改口道,“你说得没错,我以后都听你的。” 江云渡抬掌拍在他后肩,等他转身过来,才注视他的双眼,淡声道: “你最好记住这句话。” — 半个时辰后。 江云渡收势起身。 看着已躺到床上熟睡的沈苍,他停在床边良久,直到门外传来声响,才闪身离去。 “主子。”冯桓等在碧华前殿门前,见江云渡归来,拱手禀告,“灵机真人传信,轮回镜最后部件已有下落,只是沈苍伤重——” 江云渡负手缓步往前,闻言,转眼看他。 冯桓心头猛跳,忙回忆方才话里是否说错什么。 赤月林一行已然了结,可主子余威尚在,让他不禁惴惴。 紧接着。 他听到主子开口。 “灵机的意玄丹,可有留存?” “……”冯桓低头,“回主子,确有一瓶。” 意玄丹,灵机真人秘制金丹,乃名副其实的疗伤圣药。 可是…… 轮回镜啊! 冯桓不敢出声提醒。 他提起灵机真人是为了轮回镜,不是为了意玄丹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2 章 喜欢吗? 沈苍一觉睡醒, 窗外旭日高升,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他刚起身洗漱,门外江云渡走了进来。 “意玄丹。”江云渡把手中丹瓶放在桌面, “一日两服。” 沈苍抬手打开瓶塞, 随手牵引一粒出来, 扔进嘴里。 滚烫的热意霎时烧入血管, 汇向丹田, 化为舒适的暖流持续温养伤势。 和鬼岩交手后留下的旧伤有魔煞气息残留, 十分顽固,但炎豹族的手段还算正常, 丹药缓解的效果立竿见影。 沈苍说:“谢了。” “不必急着谢我。”江云渡道, “此丹是碧云天预付的报酬。” 沈苍看向他:“报酬?” 江云渡道:“你我需去一趟大衍,碧云天想要的东西在无问渊。” 沈苍问:“碧云天想要什么?” “轮回盘。” “……”沈苍抬手拿起丹瓶, “一件神器, 你就换了一瓶丹药?” 这名字一听就知道和轮回镜有关。 在极情宗山下拿到轮回镜, 至今在给他和江云渡添麻烦,谁知道这个轮回盘又会出什么事故。 何况轮回镜换了一卷功法, 轮回盘自然也该物尽其用。 江云渡说:“助碧云天修补轮回镜,或可解我所中情毒。” 闻言, 沈苍转而说:“什么时候动身?” 江云渡沉脸按住他等不及御剑的手:“等你伤愈。” 沈苍记起他身上也带着伤:“这药你吃过吗?” 江云渡道:“意玄丹于我无益。” 境界减退并非外伤可比, 尚需调息。 沈苍收回长剑:“日期你定吧。” 江云渡做事向来有分寸,行程安排交给他也好。 江云渡又道:“此番前去无问渊,你不可再莽撞。” 沈苍说:“好。” “定金印也不可于我再用。” 早在用出定金印的时候, 沈苍就料到他会提起这件事, 索性从包裹里拿它出来, 随手扔过去:“送你了。” 江云渡单手接下, 转眼看他。 定身法宝本就罕有, 碧云天曾有记载,定金印是临江阁镇阁灵宝之一,沈苍机缘巧合拿到,最该清楚它珍贵之处。 沈苍说:“这样总放心了吧?” 江云渡翻掌收印,接着说:“此后,若你我分散,便将灵力注入玉佩。” 沈苍一概答应:“好。” 他并指挑起腰间玉佩,凉意划过指背,随即落回衣面。 江云渡看着他,最后道:“不可拖延。” 沈苍笑了笑:“好。” — 半月后。 沈苍疗伤告一段落,对江云渡说:“我出去走走。” “何处。” “就在碧云天。”沈苍说,“御守宫。” 正闭目调息的江云渡功法微滞,转眼看他。 对上这道视线,沈苍停步:“怎么?” 半个月以来,他打算再去赤月林查看的提议被江云渡几度否决,只能去碧云天右护法朱婉婉的御守宫了解魔族最新要闻,已经去了不少次。 朱婉婉对魔气很有见地,这半个月有不少新收获。 白雾法阵的确不是绝煞阵,但气息同源,且有限制修真者运功和行动的作用,深陷其中,要比在绝煞阵更凶险万分。 而能在白雾自由出入的炎豹族,却不是赤月林唯一的特例。 攻破炎豹族后,魔尊回宗,碧云天弟子也没在赤月林久留。 毕竟旧族一致对外,面对外族人,一定会群起攻之,继续打下去只会得不偿失。 只是听过他的发现后,碧云天还是安排弟子日夜不分潜伏在白雾周围,每个弟子传回的消息大致相同。白雾对所有旧族都不起作用。 朱婉婉特意做了研究,才明白以旧族特殊的修炼方式,灵力早已渗透他们的血肉,不需要刻意撑起防护罩,他们的皮肤就是最好的防御,所以在魔阵里的实力没有一丝下降。 好在由于凶兽不能在白雾内存活,加上魔族把阵法布在一个被炎豹族屠杀的部族领地内,只有少数旧族误入,对深入探索没有太大影响。 包括炎豹族族长焰离,被碧云天生擒后,还需要时间让他交代和魔族做的交易。 正好最近各宗纷沓至来,人手多了不少—— 等等。 各宗? 沈苍了然,对江云渡说:“放心,我只去见朱婉婉。” 魔族的追杀还生效,他不会冒险和碧云天外的人接触。 江云渡眸光冷冽,只收回视线,一言不发。 沈苍没注意到他的神情,把这当做默认,转身御剑飞往御守宫的峰头。 落地时,一个背对的身影正和朱婉婉交谈。 看到他,朱婉婉出言提醒:“沈苍,你来了。” 冯桓赶紧从乾坤袋中取出面具扣在脸上。 沈苍说:“没打扰你们吧?” 朱婉婉说:“不曾。” 冯桓才转过身,对沈苍说:“我同右护法已聊完,请便。” 只看主子在赤月林中一战,沈苍在主子心中地位毋庸赘述。 他也更有领会。 主子的枕边风,他不好怠慢。 见他要走,朱婉婉问:“你可知宗主何时出关?” 冯桓下意识看了看沈苍,又默默移开:“不知。” 有沈苍在,主子出关可谓遥遥无期。 话落,蓦地。 冯桓表情收敛,转向碧华殿:“我该走了。” 肃声说完,他立刻飞身而起。 朱婉婉没关注他的去路,看向沈苍。 半月前,她亲耳听到宗主在赤月林唤出沈苍姓名,那一刻的惊怔,至今也未完全消散。 不知为何,宗主极看重沈苍。 她甚至疑心,宗主突然出关并非为了魔阵,而只为了沈苍一人。 她承认,先前偶遇沈苍,她主动向他提及魔族事宜,便是想看一看,沈苍究竟有何才能卓绝,使得天下无双的宗主竟对他另眼相待。 只是沈苍言谈间总令她茅塞顿开,如今才几番邀请相商,反而忘了初衷。 她知道沈苍也把她当作报信的渠道罢了,然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不过今日又有不同。 不多时。 看着沈苍离开的背影,朱婉婉也抬袖轻招,化为流光不见。 — 回了碧华偏殿,沈苍看到江云渡,还没开口,江云渡负手御剑浮空。 “上来。” 沈苍闪身到他身后:“去哪?” “大衍。”江云渡话音未落,飞剑已入天际,“流明殿。” 沈苍说:“这么突然?” 这段时间,他大致了解过北境蛮荒的地形分布。 江云渡口中的大衍,位于北境极北,自古以来灵气庞杂无序,生成的罡气常年不散,不定期引发罡气龙卷风,在整片区域肆虐,环境恶劣。 大衍内有数处试炼秘境,其中一个始终开启,也就是无问渊。 但很少有修真者光顾无问渊。 原因之一是罡风在无问渊入口更猛烈; 之二是自五千年前,进入无问渊的人,洞虚期下无一例外会失踪两个月有余,回来后却没有相关记忆,境界偏低者,大概率会出现神智失常的症状,无药可医。 整个修真界,洞虚期乃至大乘期寥寥无几,更不会为一个小小的试炼秘境费心,唯一一位进去过的洞虚期,也只在救回血亲后就离开。秘境内的一应“宝物”在这个等级已经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至于流明殿,是碧云天十三殿之一,就在大衍境内。 “意玄丹为碧云天灵机真人秘方。”江云渡道,“他在流明殿。” 沈苍从乾坤袋取出丹瓶。 里面只剩一粒药丸,在瓶里“噔噔”乱撞。 江云渡连使用损耗都记得? 沈苍再抬眼,心中不免微暖:“没必要为我走得这么急,你也在疗伤,在碧云天更方便。” 片刻,江云渡的声音才响起。 “无碍。” 沈苍看着他,记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两条银绳:“送你的。” 话落抽出一条,“手给我。” 江云渡抬手。 沈苍拂开他的袖口,把银绳系在他腕间,才把第二条递给他:“帮我系上。” 江云渡看他一眼,才接过银绳。 沈苍等他系好:“留意。” 说着,向银绳内注入灵力。 在这瞬间,江云渡右手微动,察觉到微烫的热意从银绳上传来。 沈苍含笑解释:“以后分散,只要它发热,你就会知道我没事。反过来也一样。” 江云渡指腹擦过绳结,正要收手,被沈苍拦住。 “等等。”沈苍说,“你也注入灵力。” 江云渡依言照做。 就在同时,银绳牵引他的手往沈苍左手靠近。 “感觉到了吗。”沈苍任由银绳牵动左手,和江云渡并在一起,“我们同时注入灵力,它们就会互相吸引。” 手掌在动作间蹭磨,江云渡五指微拢,垂眸看着紧紧相贴的银绳。 沈苍笑问:“喜欢吗?” 江云渡不答,反问:“从何而来?” “我请朱婉婉帮我找这类法宝,正好今天有结果。” 沈苍说,“也很巧,再迟也许要错过。” 以江云渡的玉佩为例,这类法宝虽然稀有,但还能找见,他花了点家底,不到半个月就收到,也算顺利。 闻言,江云渡忘了收回灵力:“你去御守宫,是为这件法宝?” “嗯。”沈苍说,“还有一些魔气相关。怎么了?” 江云渡无意避开他的视线,转向身前:“没什么。” 沈苍也没在意。 示范结束,灵力消散,两只手自然分开。 之后他和江云渡一起来到大衍,掠过荒无人烟的凋零平原,飞入流明殿所在的悬崖谷底。 流明殿前早有人等候。 分殿主上前一步,拱手道:“两位道友,有失远迎。” 江云渡道:“灵机现在何处?” 直呼真人道号? 分殿主不露声色打量着两人。 他们到之前,来的是宗主令。 宗主亲自交代,他不敢有分毫马虎。 想到这,他抬手虚引:“这边请。”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3 章 封情丹。 在极少受罡气影响的这片谷底, 除了碧云天分殿,还坐落着几个村庄,中心处的坊市热闹非凡, 和蛮荒以外的场景差别不大。 沈苍和江云渡御剑在流明殿使之后, 一齐飞出流明殿, 经过各生活区域, 来到更僻静的边缘地段, 是灵机真人的住处。 还在空中, 沈苍就看到远处湖边一棵古银杏拔地而起,苍劲繁茂, 年头久远。 灵机真人就住在银杏下的院落。 三人停在院落之外。 “这里是银杏湖, 灵机真人潜修之所。”流明殿使说,“真人不喜打扰, 两位稍候, 待我先去告知。” 灵机真人乃洞虚后期大能, 细论起来,并非流明殿所属, 而是宗主故人,选在流明殿隐居, 他只有敬重小心的份。 若不是此二人有宗主令谕, 他必不会带人来此。 但他正要推开虚掩的木质围栏,银杏树叶无风晃了晃,围栏自行打开。 流明殿使心知灵机真人通晓, 于是侧身让路:“两位请便。” 沈苍对他微一颔首, 举步走进院门。 金黄的银杏叶铺满茅草屋顶, 又落了满地, 踩在脚下, 有沙沙轻响。 进门左侧,树下的葫芦藤架遮掩院中大半风景。 一个老人坐在葫芦藤的阴影里,身穿一袭灰色麻衣,粗制的木簪挽住他雪白长发,露出温和年迈的笑颜。 他面前的茶案摆着一支清香,袅袅青烟垂直往上。 流明殿使遥遥行礼,转身折返。 灵机真人正扶袖斟茶,听到脚步声,才微笑看向江云渡。 余光看到沈苍,茶水颤溅几滴,又归于平静。 斟过茶,他将案边丹瓶送向沈苍:“此丹再服五日,小友伤势便可痊愈。” 沈苍扫过案上三只玉杯,抬手接过:“多谢。” 江云渡等他说完,才道:“入无问渊一事,请真人赐教。” 灵机真人说:“赐教不敢当。” 他扶案起身,翻手取出一个丹瓶,“此为封情丹。” 深红的丹药从瓶口飞出,在他掌心沉浮。 “服下此丹,可封七情六欲,自不会再受无问渊入口轮回之苦。” 灵机真人解释,“但此丹凶险,须在一个时辰内服下解药,否则命魂离身,危及性命。” 江云渡眉心微蹙:“可有他法?” 命魂离身,唯有丧命一种可能。 灵机真人说:“除非洞虚期上有神识加身,却也只可护住己身三魂七魄,不受轮回扰乱,此外别无他法。” 于无问渊作乱的乃是仙品轮回盘,若非轮回镜离散,修真者绝难抵挡仙品威能,如今能以神识相抗,已属不易,绝难再护住旁人。 沈苍问:“一个时辰能通过入口吗?” 灵机真人说:“如无意外,凭你二人全力,绰绰有余。” 沈苍说:“那就——” “尚有五日。”江云渡打断他,看向灵机真人,语气有不容置辩的平淡,“请真人另寻他法。” 听到这句话,灵机真人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他亲自为江云渡卜算出情劫,自然也知道面前人的真身。 江云渡已至大乘巅峰,如未有情劫所累,想必早已渡劫,白日飞升。以此神识,入无问渊不过翻掌之间。 偏偏,江云渡这般在意封情丹风险。 念及此,灵机真人看向沈苍。 这位与江云渡一同被魔族追杀的晚辈,连他也有耳闻,江云渡与其形影不离,他原以为是为掩人耳目,以策万全,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只是江云渡行事,一贯不作解释。 灵机真人思虑片晌。 “贫道自当尽力。” 江云渡最后看他一眼,已扣住沈苍手腕,飞身离开。 — 回流明殿之前,沈苍先和江云渡去了一趟坊市。 到丹铺用聚灵丹换了点灵石,见隔壁就是零食一条街,沈苍带着江云渡走进第一排一家糕点铺。 蔗糖、蜜糕、栗仁酥…… 进门就有各类甜品的香气扑面而来,沈苍看向江云渡:“喜欢哪种?” 有顾客上门,店老板忙走过来:“两位客官想买点什么?” 江云渡没开口,沈苍代他回:“甜的,有什么推荐?” 店老板顺着介绍了一圈,沈苍一一掏腰包买下,转手递给江云渡。 “还有这个荔枝膏,入口细腻,卖得很好!”这么大方的顾客实在少有,店老板满面红光,又说,“客官要不要买一份给道侣尝尝?” 江云渡五指稍紧,不经意住脚。 沈苍正把最后一份纸包递给江云渡,闻言也动作微顿,不由失笑。 “我们不是道侣。”他随口解释。 修真界对情爱的包容度十分宽广,男人和男人之间结为道侣不在少数,被误会也没什么大不了。 店老板看着两人抬手间露出系在手腕的相同银绳,再看他们言行举止。 不是道侣? 说出去谁信呐?? 他腹诽两句,面上抱歉地说:“客官见谅,是在下唐突了!” “没事。”沈苍点了点他身旁的荔枝膏,“包起来吧。” 店老板立刻选择放弃捋清客人的关系:“好嘞!” 买足储备,沈苍付了灵石,拎着纸袋和江云渡走出店铺,才一起来到流明殿为他们准备好的住处。 不过。 只有一个房间? 沈苍落在门前,转念想到修真者不需要睡眠,才继续推门进去。 江云渡看着他的背影,也缓步走进房内。 拐到卧房。 床边屏风后果然有聚灵阵。 沈苍取出之前换的灵石,抬手递过去。 江云渡扫过灵石:“什么意思?” 沈苍说:“蒲团归你,床归我。” 江云渡热爱修炼,一个蒲团够他住了。 “……”江云渡抬眸看他,眼底黑沉如墨。 — 五天后。 银杏湖边。 沈苍和江云渡第二次来到灵机真人所在的院落。 灵机真人依旧坐在葫芦藤下,焚香斟茶以待。 江云渡开门见山:“五日已过,真人有何良策。” 灵机真人捏起案边的丹瓶,面色有些犹豫。 沈苍鉴定过,瓶里装的依旧是封情丹。 江云渡也微蹙着眉。 沈苍说:“算了,只要一时辰内穿过受影响的范围,就不会有事。” 江云渡转眼看他:“不会有事?” 沈苍说:“你需要拿到轮回镜——” “解我的情毒。”江云渡打断他,冷声道,“若你如此介怀,宁冒性命之忧摆脱,日后见我发作,远离即可,何必大费周章。” 沈苍沉默片刻,才说:“什么?” 江云渡薄唇微抿,收回视线。 灵机真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过几圈,咳了一声:“贫道有错,未曾把话说明。” 他站起身来,“贫道重炼过封情丹,一个时辰后已于性命无忧,但对七魄亦有损伤,不可大意。” 七魄损伤也需费心调养,是以他才略有犹豫,不想两人因此生出嫌隙,实在惭愧。 江云渡早已看出灵机真人灵力虚耗。 且碧云天有一千种方法温养七魄;再者—— 他未看沈苍,只道:“有劳。” 灵机真人笑了笑:“碧云天宗主于贫道有救命大恩,贫道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他把丹药递给江云渡,又说,“小友若仍忧心,贫道可为小友单独卜算一卦。” 单独? 沈苍听出他言外意,看两人一眼,对江云渡说:“我在流明殿。” 话落,御剑回到住处。 没过太久。 一声剑吟从天落下。 江云渡停在半空,道:“走吧。” 他没提起卦象,沈苍也没去问,闪身到他身后,直往无问渊。 长剑如电在天际穿梭,疾驰至秘境入口前。 周围,锋利罡气环绕,处处凶险。 江云渡沉身落地。 看着不远处的旋涡,方才对话犹在耳边。 — “仍是坎卦。”灵机真人说,“恕贫道直言,尊驾不该亲往凡间。” 江云渡负手立于树下,目光所及,是流明殿的方向。 闻言,他淡声道:“你劝我坐以待毙。” “贫道并非此意。”灵机真人坐在席间,看向他的背影,“然尊驾若在碧云天静等,于渡情劫更为有利。此行无问渊,亦是如此。” “你不愿我拿到轮回镜?” 灵机真人看着桌面卦象,眼中也有一丝疑虑:“天机所示,贫道不敢欺瞒。” 银杏下。 魔尊背影依然无动于衷。 灵机真人已明了。 “尊驾心意已定,贫道只好伫候佳音。” — “丹药给我。” 听到沈苍的声音,江云渡敛眸一瞬,回神过来。 他摆手将丹瓶送至沈苍身前,看着沈苍拿出丹药、神情一如既往漫不经心。 “别忘了你曾答应的话。” 沈苍抬手露出腕间的银绳:“有这个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江云渡道:“只为入秘境,你便可答应服下致使命魂离身的封情丹。” “谁说服下封情丹一定会命魂离身?”沈苍略有无奈,“即便真的过了期限,我提前吃解药,最多在秘境浪费两个月。” 江云渡语气微沉:“你怎知没有变故?” “好。”沈苍及时喊停,“是我不对。不用提前吃解药,也没有变故,我们会在一时辰内完成目标。” 见江云渡还看过来,他拿起丹药:“吃还是不吃,我听你的。” 江云渡语气稍缓:“明知故问。” 沈苍轻笑,才吃下手里的封情丹。 江云渡看他服用,不由走近半步:“如何?” 沈苍看向面板。 血条上已经蒙上一层阴影。 封情丹生效,它的作用被系统算作负面状态。 “没什么感觉。”沈苍简单体会,“封住七情六欲,思路可能更清晰一些。” 江云渡抬手,正要搭脉查看—— “走吧。”沈苍从他身前走过,“我们时间有限。” 江云渡五指收拢,负回身后,看他一眼,引剑至脚下。 但沈苍已御剑到入口旋涡。 他浮空回头:“你在等什么。” 江云渡与他对视。 那双惯于懒散含笑的眼睛,此刻只剩淡漠冷静,毫无星点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4 章 封情丹让他行事更理智。 看着江云渡飞身而来, 沈苍说:“进去之后,不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以穿过暴风眼为最优先。” 暴风眼就是无问渊入口处风险区域的统称, 罡气紊乱, 处处危机。 根据他之前的了解, 暴风眼出口是在三个地方随机, 不排除他们运气太差, 需要因此多费时间。 尽早从暴风眼离开, 也好避免封情丹的副作用。 话落,他抬手接过直冲面门的玉简。 见江云渡没有介绍的意思, 他沉入神识, 看到玉简内是无问渊的简易地图,尤其在入口处做了不少注记, 显然是为他们准备。 可惜地图上的路线没有准确数据, 不能通过距离推测耗时, 注记也只是罡气里的标志性位置,作用更多是防止他们迷路。 当然, 有地图在手,总好过一无所知。 沈苍看完就收起玉简, 最后确认:“丹药吃了吧?” 江云渡嗓音冷淡:“嗯。” 沈苍并不知晓他的身份, 而江叶青不该身怀洞虚期之上神识,他不便解释,以丹药遮掩, 恰到好处。 沈苍早已收回视线, 听到肯定的答案, 也并未多问:“出发。” 凌厉剑影在说话间没入旋涡。 沈苍一次也没再回头。 江云渡负于身后的手无意捻过腕上银绳, 神情愈冷, 瞬息刺向旋涡,飞至沈苍之前。 看到眼前的背影,沈苍转向面板。 《万物生》收集五卷,内力恢复速度提升500%,在这个时候正好能物尽其用。 他没在意江云渡一路领先。 灵机真人说一个时辰绰绰有余,就是在他们全力赶路的前提,由于需要省下一部分灵力应对不规则形成的凶猛罡风,现在的速度正合适,加上距离拉远,闪避反而更灵活,谁前谁后并不重要。 没多久,前方罡风陡然化为龙卷,在嘶吼般的呼啸声中冲向江云渡! 沈苍见状,御剑转向,绕道而行。 封情丹让他行事更理智。 以江云渡的实力,用不上他出手相帮,事后追上只分早晚。 他现在停下,或许会让江云渡提前解困,实际上减缓赶路,延长到达时间,事倍功半,不可取。 他需要在两小时内离开,拿到解药。 何况临行前他已讲明。 江云渡会理解的。 — 转眼看到沈苍的身影头也不回、疾速而过,几个闪烁间消失不见,江云渡脸色黑沉,掐诀的手倏地收拢。 刹那,刺眼夺目的电闪雷鸣裂石穿云,狠狠灌入长剑,下一刻轰然炸散! 电光铺天盖地,爆炸声经久不息! 龙卷也在这一击下悄然纷飞。 身披灵气罩的江云渡从罡风缝隙中跨越距离,风驰电掣! 没过太久,沈苍只觉身旁一阵强风袭过,再抬头,身前有江云渡的残影正缓缓消失。 还要提速? 沈苍敛眸片刻,也跟上去。 他走后,江云渡曾和灵机真人单独聊过,也许知道内情。 足足一个多小时后,他看到江云渡缓缓放慢了速度。 沈苍还没深想。 江云渡的身影在漫天凌乱罡气中稳稳定住。 他脚下剑尖慢转,面向沈苍。 沈苍从他身旁飞过,立刻听到身后逼近的破风声。 江云渡已闪身到沈苍背后。 他的脚步声踏在剑身,有金属质感的停顿。 “沈苍。” 沈苍说:“嗯?” 两人同乘,减缓的速度有限,但罡风的攻击更集中,灵力消耗增加,不利于良好循环。 “你——” 他正要劝江云渡回去。 一只手忽然越过他的右肩,从身后绕到颈侧,指腹擦过喉结,抚在他左侧脸。 灼热的呼吸随即印在后颈,略微急促,混着本能的克制。 江云渡手上用力,拉回沈苍的脸,微倾过身,吻在唇角,吻上薄唇,打断他未尽的话。 沈苍抬手扣住江云渡手腕,下一秒,手里一空,掌心的残影渐渐消散。 江云渡到他身前,眼中仅剩的情|欲在眸光中流转。 沈苍淡淡看他。 情毒发作。 选的时机很不凑巧。 但时间还在流逝。 沈苍径自揽江云渡入怀,撑起护盾挡住罡风,飞剑暂缓,抬掌按在他丹田。 这种特殊情况在意料之外,不利于形势,必须马上解决。 然而蓦地。 江云渡体内一股奇异的力量覆盖全身,震开了他的灵力。 这股力量出于本能保护主人,沈苍几次再试,都是徒劳。 江云渡的手却趁他几次尝试的缺口,几度探进衣襟,微凉指腹划过,向下揉按。 沈苍看着面板上的倒计时。 还有不足一个小时。 已经失去一半战力,更显得时间紧迫,不能拖延。 另外,定金印他不该在拿到轮回盘之前送给江云渡。 沈苍想着,抽出江云渡的手,按回他胸口,神识再探入玉简查看地图,分辨方向,继续在罡风中飞越。 江云渡不受罡风困扰,无需御剑分心,满身灵力只有一件用处。 他轻易挣开沈苍钳制,走近一步,近得足以呼吸缠乱,指前剑气一闪而过。 沈苍的腰封悄然滑脱。 不被固定的外袍散乱大敞,他垂眸扫过,并指轻转,一圈灵力锁链随即绕上江云渡手腕。 江云渡顿了顿,灵力顺应本能,猛地迸发! 锁链顷刻断开。 沈苍对他没有防备,及时格挡,长剑还是重重一晃! 罡气见缝插针,从四面八方挤压斩来! 沈苍按在江云渡腰后,旋身拼了几剑,有惊无险脱离这个小小插曲。 只是节奏无疑被打乱。 他又看江云渡一眼。 任由江云渡这样胡闹,安全性很有问题。 可如果特意抽出一部分灵力只为防备,效率太低。 时间过半,还没看到终点的影子,他需要更便利的方法。 这时,江云渡的唇不受阻碍,贴近吻在他鬓角,开口时的气息是清醒时绝不掺有的烧灼浓情,语气却仍带着发号施令。 “帮我。” 闻言,沈苍握在他颈后的手微顿,拇指才顶在他下颚,把人推开些许。 江云渡眉心微有皱痕。 沈苍转眼看他,拇指沿他下颚线条向上擦过,停在他盛着冷厉不满的眼底。 淡漠的眼和动情的眼对视。 片刻。 沈苍单手按在江云渡肩侧,略一用力,让他背对,才把人扣在怀里,免得这双手总是作乱。 江云渡还没挣脱——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低沉嗓音淡淡响在耳边,薄唇不经意在耳廓蹭磨,呼吸拂过,有陌生异样的麻痒,轻易安抚情毒的躁动。 江云渡眼底的不满缓慢转淡,又浮起不由自主的欲|火。 沈苍并指微摆。 灵力褪下江云渡的外袍。 衣袂自下而上沉落剑身,窸窸窣窣轻响。 江云渡按在沈苍手背。 沈苍把人牢牢困在怀间,没让他如愿转身,手掌沿衣料褶皱下滑,无声拉开系带。 但他目光转向身前,飞剑在江云渡短暂的平静中追云逐电,掐诀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掌下。 雪白的里衣松散,有隐约如玉偏冷的肉色。 覆着紧实肌肉的胸膛微重起伏,遮掩不住心间急促的火热。 沈苍的手在火热间摩挲,缓解他的情动。 江云渡眸光渐沉,闭目倚在沈苍肩颈,却只一瞬,灵力又在他周身涌动。 情毒并不满足于隔靴搔痒的缓和。 沈苍再看他一眼,左手终于探下—— 解决江云渡的麻烦,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否则他一味纠缠不休,难保不出意外。 困在这里,轻则浪费两个月,重则七魄有损。 不论哪一个,沈苍此刻都不打算经历。 何况解药在江云渡手里,他身上的情毒无论如何也撑不到两个月。 与其顺其自然,听天由命,不如自力更生,还有两全其美的可能。 怎么选择。 沈苍没有任何犹豫。 之后往前稍久,江云渡按在沈苍手背的力道倏然收紧。 丹田内浓烈冲撞的欲望有片刻消解,他混沌的眼前也抢回片刻清明。 察觉到阵阵尚未停歇的异样,他面色未变,眸中杀意已在指前。 但随即见到近在眼前的封情侧脸,江云渡动作微僵,沉声道:“沈苍!” 沈苍凝神御剑,听到他的声音,并不以为意,只分出点滴关注。 点滴关注下一刻,江云渡忽而气息微乱。 他喉结滚动,五指紧了再紧,才重重拧眉,掐诀引动灵力。 然灵力堪堪运转,片刻的清明迅速减退,在混沌中深埋。 发现灵力波动,沈苍转脸看他,见情毒没解,又收回视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接近地图上第一个入口,沈苍不再留手,疾驰而去。 也许他们的恶运到了尽头。 随机的入口就在不远处显现。 沈苍直直穿越旋涡,眼前黑了两秒,带着江云渡飞身落地。 他看向面板。 倒计时还剩17分钟,如果不出意外,的确绰绰有余。 面板以外,四周崇山峻岭,只有他们所在的谷底一马平川。 和暴风眼出口一样,真正进入秘境的位置是随机传送,并不固定。 沈苍没去分辨具体方位。 战斗系统没有提醒,地图没有红点接近,还算安全。 他松手,任由江云渡转身埋首在颈间,抬掌按在身前,掌心灵力源源不断涌入江云渡丹田。 — 良久。 江云渡睁眼。 暴风眼中的记忆狂卷回笼,他极难得形于颜色,面上阴云遍布。 他从沈苍怀中退出一步,转身时衣冠整齐,只看背影,足以让冯桓跪碎八块地砖。 但江云渡还未往前,手腕又被扣住。 他掌中玉珠来不及哀号,顿时颗颗炸裂。 江云渡沉眸回首。 正对上沈苍仍旧全无情感的双眼。 “解药。”沈苍说。 即便失去七情六欲,他的语气还有源自本性的理所当然。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5 章 手掌紧握的两人连同轮回盘,倏然不见。 江云渡手腕微震, 挣脱沈苍的手。 丹瓶从他掌中猛地冲向沈苍,重得当即碎裂,只剩褐色丹药直直被沈苍收入指间。 他看了江云渡一眼, 随手把解药扔进嘴里。 丹药入口即化, 沉入四肢百骸。 到这时, 沈苍才感觉到体内隐约的枷锁, 此刻正接连消失。 他闭了闭眼, 深深吸气, 被封印的七情六欲仿佛一并回归,空荡沉闷的心间也缓缓充盈。 他看向面板。 血条上附着的负面状态慢慢解除, 恢复正常的颜色。 “醒了?” 一旁冷冽的声音传来。 沈苍刚要转身, 脚下停住。 丹药封的是情,不是记忆。 随着江云渡开口, 脑海里, 穿过暴风眼的过程一一闪烁浮现。 封情丹生效期间做出的一切决定, 此时此刻都清晰可见,连思维逻辑都在完整复盘。 发生过的片段仿佛就在眼前。 耳边隐忍粗重的低喘。 江云渡愈渐动情的侧脸—— 即便沈苍, 神色也划过几分不自然。 但越是克制、不去回忆,脑海里的画面反而越发连贯。 沈苍转眼。 江云渡立在原地, 沉黑的脸和记忆里截然相反, 面无表情。 “轮回盘当在无问渊入口,该走了。” 他显然没有谈起那件事的意思,沈苍不动声色, 顺势转移话题:“这是哪?” 整个无问渊受轮回盘影响的只有暴风眼, 推测出轮回盘所在的方位不难, 所谓的入口, 只是无问渊连接暴风眼核心处的通道, 如果不介意拿命赌穿过暴风眼核心的机会,那里是入口,也算出口。 “平落谷。” 沈苍打开玉简地图。 平落谷,和无问渊入口距离遥远,基本是秘境的最边缘。 不过秘境内没有修真者打扰,只需要避开途中的凶兽,走直线距离,不会太费精力。 沈苍收起地图,沉默片刻,还是礼貌问了一句:“休息一会?” 江云渡每每情毒发作,都和灵力消耗过大有关。 回想暴风眼的前半路程,江云渡大概出于想尽快离开,不仅速度飙升,应对罡气时也没收手,消耗居高不下,后果可以预见。 现在江云渡清醒不久,灵力恢复与否,他不是很确定。 闻言,江云渡不知想到什么,还没好转的脸色又黑一层:“不必!” 听他语气,沈苍咳了一声:“那走吧。” 话音未落。 江云渡已乘风而起。 见状,沈苍也御剑跟上。 听到身后的风声,江云渡五指微拢。 但随即,沈苍御剑到他身旁,并不到他剑上。 沈苍正看向面板地图。 和玉简内的简略版不同,系统地图更详尽一些。 察觉到身旁的视线,他转眼过去。 江云渡收回视线。 沈苍看着眼前似乎冷漠的侧脸。 几乎和江云渡日夜相处,他清楚江云渡不是逞强的性格,既然决定出发,就代表的确留有余力。 江云渡也比他更不希望情毒发作。 暴风眼内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经过这件事,他相信江云渡最想要的就是独处,碍于没找到轮回盘,现在只能一起上路。 在时间淡化过程之前,保持距离是他认为目前最好的处理方式。 江云渡迟早会想通。 毕竟只是帮忙。 以当时的情况,那个选择的确是最优解。 虽然魂魄健全的他不会去做,江云渡想必也不会同意。 不过归根究底,是灵机真人的封情丹出了问题。 江云渡的情毒也在七情六欲之列,按道理来说,应该也被封印。 至于这个问题本身,在这种特殊处境,沈苍没打算和江云渡探讨。 他只说:“不舒服就告诉我。” 听到这句话,江云渡眸光微动。 良久,才道:“嗯。” 之后两人继续向前,到接近入口的一座陡峭石崖停下,略作休整。 沈苍站在崖边,看到崖底被缭绕的白烟笼罩,他收回视线,转向地图。 周围没有半个红点。 无问渊常年人迹罕至,偌大的秘境没有修真者光顾,连凶兽都寥寥无几,一路走来没遇到一只。 确定安全,沈苍转身回到崖顶的山洞。 江云渡正在洞内打坐调息。 沈苍没去打扰他,只抱臂倚在洞口,查看库存。 马上就要应对轮回盘,有前车之鉴,恢复到佳状态,方便不时之需。 不多时,江云渡掐诀收势。 还未起身,睁眼看到沈苍背影,忽与暴风眼中决然远去的背影重合,他心间颤动无名涟漪,却转瞬即逝。 “无需为我护法。” 护法? 沈苍收起面板,回身时才看到脚下的位置,也没刻意解释,随口道:“应该的。” 见江云渡缓步过来,他问:“好了?” “嗯。”江云渡颔首,“走吧。” 他说话时的语气有所好转。 沈苍多看了一眼。 这么快就消气? 这不像江云渡的风格。 江云渡回眸看他。 “来了。”沈苍没去多想,随后和他一起飞向入口。 越靠近,罡气越密集。 和大衍类似结构的辽阔平原表面,偶尔覆盖着一层白色烟雾,从高空下望,如同沉向地面的云。 沈苍无意垂眸看见,眉心微动,速度放缓。 同样是被罡气肆虐的区域,大衍却没有这些云烟,像秘境独有的风景。 江云渡及时停于他身侧:“怎么?” 沈苍视线不变,只说:“下去看看。” 离得太远,是鉴定术以外的范围。 不论他的预感对与不对,去确认一下总不会出错。 — 与此同时。 无问渊入口。 千戟看着面前终于金光黯淡的轮回盘,脸上不由露出发自心底的喜色。 来到无问渊已半月有余,只为这一件仙品,此刻有了进展,他怎能不喜。 再过最多两日,轮回盘的护体仙光将彻底消散。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千戟回身,躬身行礼道:“君上!” 他看到君上纯白无瑕的雪色鞋面踏雾而行,又被白衣掩盖。 “轮回盘——”千戟正要禀告,身前传来的声音让他立刻紧紧闭嘴。 “他们来了。”魔君说。言语中没有惊讶,只有尽在掌握的笃定。 千戟一愣。 他们? 他下意识抬头,看到君上白袖轻挥,身前白雾化为两个人的模样。两人共乘一剑,飞驰疾行。 看清雾中人影的轮廓,千戟脸色微僵。 是他们! “千戟,去会会我们的老朋友吧。” “……”千戟脸色更僵,行礼的手微微颤抖,“是……” “嗯?” 万幸,他还没走,听到君上又说,“回来。” 千戟心中大起大落,表面冷静地问:“君上?” “他们避开了定仙阵。”魔君看向两人交握的手,“你确定他二人已忘却前身?” 千戟说:“千真万确!” 他曾与帝君多次交手,若帝君记忆仍在,哪怕不复往日威能,仅轮回镜一事,他与幻莲绝不会如此轻易脱身。 说完,他在安静中等了又等。 “去吧。”魔君道,“见机行事。” 千戟看出君上已有决断。 他稳住心神,沉声道:“是!” 自与帝君碰面,他从此一事无成,如今无问渊一行,君上也将信任托付,独独带他前来,他怎可一再辜负! 千戟拜别魔君,冲了出去。 — 远处。 察觉白雾就是赤月林里相同的魔气后,安全起见,沈苍照例握住江云渡的手,运转体内功法,隔绝魔煞气息侵入。 无问渊入口被雾气全然覆盖,江云渡御剑刺穿一道缺口,却一直没有回头。 沈苍看着地图界面,仍然没有代表敌对的红点出现。 检查过刚才见到的团团白雾,他才知道,无问渊的凶兽不是稀少,而是看得见的都被杀害,留下骸骨支撑特殊的绝煞阵,路上随处可见。 对方不会无的放矢,在无问渊遍布法阵,一定另有原因。 位置摆得这么分散,最大的可能就是充当监控。 如果他没猜错,对方已经对他们了如指掌。 现在他们能做的,就是在对方用出后招之前尽快找到轮回盘下落。 这些话即使他没说出口,江云渡也在沉默中心领神会。 飞剑如电,正载着他们在雾中穿梭。 “小心。”江云渡突然道。 很快。 一个红点进入系统感知范围,迅速靠近! 身上盘旋煞气的黑色身影在白雾里本该极其惹眼,但他身法诡谲,快得连神识也难以捕捉。 认出来人是魔将千戟,沈苍和江云渡对视一眼。 上一次魔将出手,就是轮回镜所在的月老泉。 千戟出现在这里,正说明轮回盘就在附近。 千戟也看到两人身影。 为君上分忧,他责无旁贷! 再近一步。 他的思路得到升华。 阵中白雾皆是君上眼线,不可临阵脱逃! 千戟咬了咬牙,双手成爪,闪身到两人面前,狠狠扑下! 沈苍和他交手几个回合,他的实力意外凶猛。 无坚不摧的利爪是他的天然武器,鬼魅的身法就是他制敌的强横本钱。 虽然比不上魔将鬼岩,但他的招数显然更有变化,不是单纯的一力降十会。 距离上次见面,他的修为又有提升。 难道是这个缘故,这次他一反常态,没有直接逃跑? “江叶青。” 江云渡看向千戟。 千戟的腿霎时软了一截,不等江云渡用出定金印,身形一转,眨眼不见。 跑到一半,他抽空回头,才发现两人根本没有追过来,又僵着脸冲了回去。 过程反复三次,配上他脸上慷慨赴死的坚强,任谁也看出他拖延的目的。 这里不止千戟一个魔族。 到千戟再次折返,沈苍和江云渡不再收手,只用刹那就把这位胆小如鼠的魔将留在原地。 千戟内心紧缩,立时借白雾力量挣脱,屏住的呼吸才得以自由。 心知之前的方法不再有效,他再度出手,不敢留分毫余力,鬼魅身影分散,犹如分身从四方眨眼逼近! 他不做停顿地爆发。 狂轰滥炸的爪影铺天盖地! 沈苍一时受制,并不急挣脱。 功法运转的灵力自他掌心涌出,自江云渡掌心涌入。 头顶。 阴云滚滚,雷声轰鸣。 江云渡的长剑浸入雷海,闪电飞溅,漫山遍野! 永世难忘的熟悉气息一再暴涨,千戟心底的闪避反而褪去。 此生能为君上而死,他死而无憾! 忽地。 一只难以察觉的黑蛾飘至耳边。 千戟的死志没等它消散就彻底结束,当即悬之又悬从雷网中逃窜离开。 “别追了。”沈苍反扣住江云渡的手,“这边。” 白雾间。 一线金丝径直深入。 沈苍接手飞剑,跟着它径直往前。 江云渡说:“莫要大意。” 沈苍笑说:“我知道。” 千戟离开,小云就有发现。 对待魔族,他从不信巧合。 他和地图上代表宠物的蓝点保持足够谨慎的距离,就是防止偷袭。 沈苍打开面板,切换宠物视角,直看到小云正前方闪着黯淡金光的玉盘,才稍稍提速。 但就在下个瞬间。 视角骤然猛烈摇晃!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攻击无声无息,不给人丝毫反应的余地。 小云在全方位无死角的魔煞白线中翻滚,血条一降再降。 周围也地动山摇。 唯独被它碰触的玉盘完好无损。 是仙品无疑。 沈苍放大地图,全速赶往。 对方冒险拿真东西做诱饵,就不能怪他先下手为强。 还在半途,小云飞回他的袖内,缠在小臂,瑟瑟发抖。 沈苍只喂给它一粒聚灵丹,就来到它受到伏击的区域。 “怎么样?” 江云渡道:“阵法气息皆被隐藏。” 密密麻麻、横七竖八的丝线还笔直插在轮回盘周围。 沈苍没有停下,御剑横斩过去。 他做了准备,也还是费了些功夫才清出缺口。 这种强度,如果不是小云先打头阵,任何人站在原地,都会在猝不及防下被捅成筛子。 “有人来了。” 对方的速度比起千戟,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苍来不及再推进,鉴定过轮回盘,他草草斩除一条路,伸手拿起。 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无声落地。 他看着完好无损的沈苍和江云渡,消瘦而锋芒毕露的脸上展现一抹笑意。 “这样也好,我来做你们的对手。” 天地间的白雾在男人说话间疯狂涌入胸前。 他的实力节节攀升,锐不可挡! 沈苍蹙眉,收手时,指腹无意被断线划破。 一滴血悄然渗出,浸入轮回盘。 千戟这时才赶到。 还没站定,他看到沈苍手中华光陡然大盛! 金光一闪。 手掌紧握的两人连同轮回盘,倏然不见。 千戟愣了愣,又深深皱眉。 他与君上耗费半月才挖出眉目,竟白送给帝君做了嫁衣。 他不由看向身旁。 魔君异常漆黑的双眼没了笑意,仍盯着两人消失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6 章 总好像,忘了什么。 脚下忽然一空, 周围场景变换。 白衣男人和遮天蔽日的白雾转瞬消失,只剩掌心喷涌而出的金光耀眼夺目! 沈苍和江云渡在蓦然掀起的金色狂风里迅速下沉。 沈苍抬眸看向已被金光封死的上空,手掌用力, 把江云渡带进怀里, 以免吹散:“抱紧我。” 江云渡移开视线, 抿唇握在他后腰, 贴近严丝合缝。 沈苍再看向身下。 暗金色泽在地面缓慢上涨, 汇成流淌似的河道, 延展通向四面八方,其中的每一条分支, 都仿佛投映着斑驳的虚影。 这和之前拿到轮回镜另外两个部件的情形截然不同。 没多久, 他们落到暗金的河道上方。 两人沉在河中的虚影渐渐凝实,动作相同, 画面却迥然相异。 沈苍看向水面。 身穿银色华服、头戴银冠的“沈苍”也垂眸看他, 鬓边银线繁复的发带擦过下颌垂落, 在怀中人的呼吸中细晃。 沈苍再转向他怀中人的脸,眉心不由微动。 碧云天宗主, 魔尊江云渡? 水中的魔尊也一袭玄色加身,点漆星眸凛冽冷厉, 只淡淡扫过一眼, 就收回视线。 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苍想起月老泉。 轮回镜在月老泉作乱,引发的“动情”作用于所有人,不是真正的轮回, 难道轮回盘显示的景象也是随机生成, 人物随机匹配? “你——”沈苍正想问江云渡看见的是什么, 可话刚出口, 怀里人影随之消散。 他微顿, 转眼四看,正要往银绳内注入灵力,找到江云渡下落,脚底猛然传来一阵难以脱身的吸力,将他直直拽进水底! 沈苍屏息做好落水的准备,但眼前只一黑,就彻底亮起。 脚下没有水迹,而是如仙似幻的云层。 视线所及的远方高处、数不尽的金色长阶尽头,是巍峨的宫殿楼宇,也在云中若隐若现。 “帝君还请三思。” 闻言,沈苍转身。 和拿到轮回镜赝品时的环境一样,他的身体不受控制,所有的场景只能以第一视角沉浸观看。 站在他身后的女人说:“转生道在三界之外,不受仙界管辖,飞升才能破解,帝君一朝转世,仙身不在,仅仅肉体凡胎,个中若出变故——” 正在这时,一道玄色身影自遥远天宫显现。 他踏入云间,每走一步,与残影相隔甚远,几经闪烁,已经来到两人身前。 见到他,女人收声行礼,欲言又止片刻,告辞离开。 “为何入转生道。” 看着眼前和魔尊长着同一张脸的男人,沈苍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出关时,我窥得一丝天机。绝尘天未死,仍在人间。” 男人蹙眉:“杀绝尘天,何须如此麻烦。” “绝尘天藏身人间,仙界四千年未有察觉。”“沈苍”说,“魔族擅隐匿,若他有心不出,即便你我,也难知他下落。” 男人盯着他,冷冷道:“你究竟看到什么?” “沈苍”不答,只走过他身旁,从云中下望:“四千年前,我未能将其斩灭,留他必会祸乱人间,受天道所限,仙界不可插手人魔之战,唯有转世为人,方能弥补过错。不必忧心,我已有安排。” 男人嗓音愈冷:“你已有安排?” “沈苍”转眼看他。 男人凌厉慑人的眼中有怒色深埋。 他沉声道:“那我呢?” “沈苍”稍加安抚:“此事因我而起,待我了结,自会回来。” 男人语气不变:“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知道。”“沈苍”轻叹,“但你不可随我下界。” 男人冷冷一笑。 “是吗——” 话音未落,眼前画面扭曲旋转。 两人连同仙宫霞云被灿金的光芒铺盖,瞬间化为白光褪去。 沈苍闭目微侧过脸,避过刺眼的白光,才重新睁眼。 面前换成一片雪地。 沈苍站在飘着鹅毛大雪的山顶,还在细想刚才的对话。 轮回镜、轮回盘,两个部件同根同源,生成的异象也有相似的地方,他原本以为只是幻境,但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确定。 魔族,人间,转世。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关联。 他是“帝君”所谓的安排吗? 沈苍正想着,突然,不远处有莹莹白芒一闪而过。 他看过去,才发现雪地里躺着一个蓝色的襁褓。 沈苍往前走了一步,后知后觉意识到已经能自由控制身体。 白芒自襁褓中又闪。 沈苍走向襁褓,还没走到,头顶传来两道破空声。 一男一女两人从半空灵毯上飞身下来。 女人急急走上前。 沈苍站在她必经之路,她却避也不避,直直撞了过来—— 看着她从身体里穿过,沈苍挑眉,垂眸扫过半透明的手臂,又听到女人喊道: “鸿峰,快来,这孩子还活着!” 一个体型微胖,蓄短须的中年男人走过来:“方才他身上是什么在亮?” 女人在襁褓里稍稍摸索,拿出一块断璧,送到眼前分辨上面的字样。 “江……云……渡……” 看到这块断璧的瞬间,沈苍眸光微凝。 他大步流星往前两步—— 还没走到女人身前。 画面又扭曲变换。 三百年已至合体后期的江云渡屡战屡胜,带领碧云天一统北境蛮荒。 书房中的众人脸上却挂着愁绪。 “如今碧云天上下只知江云渡,不知段鸿峰,宗主难道不担心吗?” 桌后,段鸿峰哈哈笑了两声:“你们还是太死板啊!” 桌前众人面面相觑。 “请宗主赐教?” 段鸿峰反问:“你们可知江云渡叫我什么?” “这谁不知道,宗主是江云渡义父啊!” “是啊。”段鸿峰笑道,“夫人当年坚持带他回宗,原只是捡了一条野狗,未成想,野狗发威,不容小觑。” 众人一愣,反应过来,也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没错!江云渡就是宗主捡的一条野狗罢了!” “做一宗之主,御下之道为重。”段鸿峰又说,“对一只狗,稍给些甜头,足以看家护院,何况天生没人要的野狗,利用得当,自然忠诚认主,他认我为父,我只需叫他一声好儿子——” “吱呀——” 开门声让段鸿峰的话戛然而止。 他直直看着门口的方向,满面笑容僵在脸上,慌忙中跌退在椅子上,微胖的脸颊颤抖,眼里透出无法掩饰的惊恐。 沈苍回头。 江云渡单手负于身后,摩挲着掌中珠串,缓步徐行。 他没有动作,周围门窗无风自动,肆意乱撞,待他走过,才猛然一一闭合。 沉重的“砰”声仿佛响在众人心间,让他们胆寒。 段鸿峰呼吸急促:“你……怎么回来了……” 沈苍没去注意他们的表现,只看向江云渡身后的手。 这只手把玩的手串上,有一块断裂的玉佩。 不需要特意比对。 沈苍记得它的纹理、材质,因为他的那一块,和这一块一模一样。 魔尊为什么会有这块玉佩? 脑海中划过之前的种种画面,沈苍眸光稍沉。 正在这时,房间里终于有人忍不住祭出法宝。 “他只有一个,我们一起上!” 剑光一闪。 说话的人脚下还在跑,头颅已腾空而起。 喷溅的热血自地面到窗边笔直一线,血迹还新,他丹田内的元婴又在剑光中消融。 浓郁的灵力忽然在书房内涌现,剩下几人自然明白他的下场,纷纷脸色惨白。 不知谁喊了一声。 “跑!” 霎时间。 风声。 剑光。 惨叫。 血影。 江云渡面色未变,脚步未停。 绣着金线的玄色靴面一尘不染,白色靴底踩进蔓延的血色,踏出黏腻的水声。 段鸿峰瘫坐在椅子里,一股逼人的冷意从脚底升起,让他浑身发抖。 他猛地起身,想越过长桌走过去。 “听我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剑光已随催命般的脚步声来到他喉前。 段鸿峰咽了咽口水,往后一步一步倒退,额前滴落的冷汗滑进眼里,他狠狠眨了眨眼,余光看见什么,眼神一亮。 “段烨!!” 剑尖停顿。 段烨站在门口,看过满屋狼藉,又看向江云渡,安静着,一言不发。 “说话呀!”段鸿峰暗恼,忙对江云渡说,“夫人在天有灵,定不愿见到段烨失去母亲,又失去父亲!我自知死有余辜,可夫人生前待你不薄……” 对上江云渡的双眸,他张了张嘴,哑然失色,只好攥住颤动的拳,继续用余光寻觅出口。 江云渡摩挲玉珠的拇指轻点了点。 肃杀冰寒的剑意回到他身后。 “下次见面,便是你的死期。” 淡淡话音落下。 立在房中的玄色残影悄然消散。 亲眼看着他离去,段鸿峰摔进椅子里,才长长吐出一口劫后余生的浊气。 门边段烨一动未动。 沈苍看着这对父子。 他记得荆无忧曾说过,五百年前魔尊和碧云天前任宗主段鸿峰父子反目。应该就是这一次。 随后,旋转画面将两人扭曲。 沈苍正等着下一场,却见面前场景被倏然填满的金色强光笼罩! 金光穿过沈苍全身。 在这瞬间,似乎有什么从脑海中流逝。 但没有时间供他分辨。 沈苍只觉脚下一空,直直坠入底端暗金色泽的河道水面。 他眼前黑了一秒,再睁眼,正和俯身看他的江云渡对视。 “你醒了。”江云渡收手起身,眉间抚平痕迹,语气如常平淡。 沈苍张手搭在额前,按了按莫名酸胀的太阳穴:“你醒了多久?” “不久。” 沈苍抬手:“拉我一把。” 起身后,他打开地图。 这里远离暴风眼入口。 可遍布无问渊的白雾如果还在,他们就还不算安全。 “走吧。”沈苍御剑而起。 飞往出口途中,他看了一眼还在手里的轮回盘。 他还记得白雾里的白衣男人,也记得轮回盘及时发力,下一刻他们就出现在这里。传送流畅,没有异常。 也许只是错觉。 总好像,忘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请个假,阴间作息顶不住了,请假调整一天,下一章明晚更新,抱歉,爱你们-3- —— 第 57 章 难道真的要用那个招数? 沈苍把轮回镜递给江云渡, 随手握住江云渡手掌。 功法运转还没停歇。 江云渡也正为行踪隐匿气息。 不知道是出于这双重保险,对方没找到他们的下落;还是轮回镜送他们来到的地方实在太远。直赶到出口,他们也没再看到白衣男人出现。 离开无问渊后, 沈苍才松开江云渡的手, 径自御剑和江云渡并肩。 江云渡看他一眼。 沈苍还在猜测白衣男人的身份。 同样由特殊魔气生成的白雾, 他只在赤月林见过, 而白雾中的男人比起三大魔将, 实力更上层楼, 类似的气息,和魔尊不相伯仲。 魔族中可以压制三大魔将的人独有一个。 魔君绝尘天。 沈苍曾在荆无忧嘴里简单听过魔族的结构, 不能确定猜测绝对属实。 但不论对方的身份究竟几何, 来无问渊的原因都很不简单。 白雾是男人提升实力的媒介,在赤月林中, 他却一直没有出手。 不止是忌惮魔尊, 一定有比暴露行踪更重要的事他想去做。 沈苍看着地图上渐渐远去的无问渊。 魔族也曾在找轮回镜部件的下落, 这一次大费周章,想必就是为了轮回盘。 保险起见, 他们现在应该直接回碧云天,有魔尊在, 至少不用为处境担心。 可江云渡一路没有转向, 直往流明殿。 — 相反方向。 暴风眼出口。 千戟被脚下黑影托起,恭敬垂首站在绝尘天身后半空。 那两位在君上的眼皮底下逃走,至今也没追到蛛丝马迹, 是他过往失利的最好理由。 他没有多嘴, 只静静跟着君上往前飞行。 “其余两个部件都在碧云天?” “是。”听到君上问话, 千戟才回答, “如今他二人也在碧云天中, 如无意外,不日将合成神器。” 出乎他意料,半月有余的精力毁于一旦,君上并未太过介怀。 绝尘天道:“我有一个任务交给你。” 千戟拱手行礼:“请君上示下!” 但之后听完绝尘天的传音,他脸色僵得发绿,“这……君上恕罪,此事末将全无经验,不若交由幻莲,以保万全。” 绝尘天道:“幻莲气息妖艳,并不如你合适。” 千戟只好咬牙:“末将遵命!” 说完才又问,“只是末将修为还未恢复,气息在人族中无从遮掩。” “无碍。”绝尘天道,“我会告诉你如何去做。” 千戟下意识抬头。 君上飞在空中,浑身被白雾笼罩,没有露出分毫,他知道,若君上收回白雾,与修真者气息别无二致。 “还有。” 绝尘天消瘦而略显干瘪的脸上露出运筹帷幄的笑意,“事成后,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 听到这句话,千戟心里已有不好的预感,再听完君上的下一句话,他瞳孔猛缩,心中愈发久久不能平静。 “能做到吗?”绝尘天问他。 千戟深深吸气。 他拱手恭声道:“君上有令,末将万死不辞!” — 流明殿。 银杏湖边。 沈苍和江云渡不作停留,直接进了湖边灵机真人隐居的院落。 灵机真人正等在门边。 没有清茶焚香,他站在茅草铺就的门廊下,看着两人从天而降。 江云渡从乾坤袋中取出轮回盘:“掌眼。” “正是轮回盘。”灵机真人点了点头,又说,“无奈贫道修为尚浅,修补此镜,还需碧云天宗主相助,你们回来得正好,事不宜迟,贫道与你们同去碧云天。” 江云渡翻掌收回仙品,看向沈苍。 沈苍也没拒绝。 他们被魔族追杀,疑似魔君的魔族还对轮回镜意图不轨,有一个洞虚期修真者同路,安全性大大提高。 灵机真人见状,点了点腰间的葫芦。 玉白的葫芦挣脱出去,瞬间胀大。 灵机真人立刻盘坐在葫芦前端,又对两人笑道:“请上来吧。” 沈苍和江云渡对视一眼,一同飞身而起。 洞虚期的飞行速度和他们平时不可同日而语,回碧云天的路程至少来时快了一倍。 到碧华偏殿上空,灵机真人放两人落地,才御起葫芦继续往主殿飞去。 不久,江云渡也借口回房,合门后闪身离开。 沈苍看着他紧闭的房门。 原以为拿到轮回盘,多少能冲淡江云渡在暴风眼的记忆,现在看来,还不是时候。 既然如此,还是给他时间静一静最好。 沈苍看过面板时间,御剑去了朱婉婉的御守宫了解最新情况。 到御守宫的峰头,还没见到朱婉婉,一个体型微胖的中年男人先从门口迎面出来。 看到沈苍,男人一愣:“沈苍?” 见到男人的第一眼,出于十分莫名的潜意识,沈苍对他态度淡淡,没有深交的打算,被他说出名字,也只略一颔首。 示意后正要离开,男人忽然自我介绍。 “段鸿峰。”段鸿峰说,蓄短须的脸微圆带笑,显得平易近人,“段某深居分殿,沈小友的威名却也闻名已久。” 碧云天的前任宗主,段鸿峰? “小友也是来找右护法?”段鸿峰往后看了看,仿佛提醒,“她不在御守宫。段某是为分殿发现的魔气而来,正想告知右护法,可惜没能遇见。” 沈苍说:“既然她不在,那我就告辞了。” “哎!”段鸿峰抬手,往前走了两步,“小友留步!” 沈苍眉心微动。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和段鸿峰素不相识,对方没必要初见面就这样热情。 身在碧云天,受过碧云天现宗主救命之恩,他不想掺进碧云天的纠葛。何况魔尊和段鸿峰父子反目,关系不会友善。 “这枚除魔丹,乃段某疗伤所用,效用极佳,听闻小友先前为救人于祁连山与魔族交手,不慎受伤,段某心中钦佩无以言表,请小友收下此丹,聊表段某心意。” 沈苍扫过他双手递来的丹药,看出他不会善罢甘休,随手接下:“多谢。” 话落直接扔进仓库,才转身离开。 段鸿峰回到山腰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面上平易近人的微笑收敛,冷笑一声。 说到底也是一个毛头小子,满心提防又有何用。 岂不知丹药即便不服下,留在乾坤袋中,也大有用处。 “怎么样了?” 听到身后的声音,段鸿峰又堆起笑容:“大人放心,事已办妥了。” 说完,他抬手掐诀,本意亲自确认一遍,脸色却不禁变了变。 “怎么回事?” 段鸿峰脸色难看,又掐诀试探两次,才不安承认:“大人的寄魔丹,此刻已无踪迹。” 怎么会这样? 他试验多次,丹药在乾坤袋中根本不受影响,不论被丢弃还是被毁,也都该有迹可循,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无声无息。 沈苍到底做了什么?! 一直没听到声音再传来,段鸿峰满心忐忑:“大人?” “你有什么办法?” 段鸿峰想了想:“沈苍或有特殊法宝隐藏丹药,此路不通,也只能趁其不备时将丹药悄悄放进他衣内,才好使大人行事便宜。” 身后人影沉默许久。 趁其不备。 难道真的要用那个招数? 段鸿峰有些为难:“碧云天上下都是江云渡的鹰犬,想找一个能紧闭嘴巴的人,实在不可操之过急。” 印在地面的人影仍是长久没有动作。 就在他担心时,终于听到对方说: “你去吧。此事我会处理。” 段鸿峰刚松了口气,身后人影身形诡谲,眨眼间已飞掠向主峰碧华殿。 到偏殿门前,人影抬手等了又等,还是迟疑不决。 “谁在外面?” 沈苍的声音传来,人影取出事前备好的托盘,干声道:“……沈道友,老宗主命弟子送来一些凡间点心。” “不必了。多谢好意。” 人影又道:“老宗主命弟子务必送到,请沈道友仁心,体谅弟子难处。” 话落。 房门开了。 人影端着托盘跨进门槛,步履艰难,四肢僵硬。 沈苍很快察觉到他的异样,看了他一眼。 来人碧云天普通弟子打扮,不过长相俊秀,一头长发被玉簪挽住,落下一缕,被他僵硬绕回耳后,露出略显得楚楚动人的脸。 沈苍没去在意,只道:“放桌上吧。” 来人一路埋着头,不敢看他,走近他身侧时,手抖得托盘上瓷碗“叮叮当当”乱响。 如果不是鉴定过托盘里的确只是普通的点心,沈苍还以为他端来一盘炸弹。 “你怕什么?” 来人一颤,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两声干笑:“沈道友说笑了……弟子不怕……” 说完,他手里托盘突然摔向桌面,捂住胸口,急喘两声,倒向沈苍,脸上有僵硬的虚弱,“抱歉,弟子身中魔气,还未清除。” 沈苍已经看出他体内有魔气的痕迹,抬手扶了他一把,正要把人按向桌边圆凳,对方似乎手脚不听使唤,一头扑向他怀里。 一块人形的僵硬石块硌在身上,沈苍垂眸,抬手扣在他手腕。 “下去。” — 碧华殿。 灵机真人收势,对江云渡道:“尊驾再等两日,轮回镜便可成型。” 江云渡看向阵中。 轮回镜正在如有实质的灵气中翻滚,金色灵火燃烧,毫无热意。 再等两日。 便是情劫溃散之时。 “有劳。” 灵机真人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江云渡对他颔首示意,才转身离开。 不多时,化身江叶青从殿内一闪而出,回到偏殿住处。 还未落地,他已察觉到沈苍房中第二道气息,眉心微蹙,下一刻已到沈苍门前。 门内。 沈苍单手握住弟子手腕,垂首看着全然埋在他怀间的弟子,弟子侧脸枕在他肩侧,腰身盈盈一握,身姿瘫软,满面丑态。 看到这副场景,江云渡脸色陡然黑沉。 “沈苍,”他语气愈冷,“你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元旦快乐-3- —— 第 58 章 轮回镜已成。 听到江云渡的声音, 千戟艰难伏在沈苍怀里,身体更僵,心底逃走的欲望空前强烈。 但此刻小题大做, 定会令两人起疑。 君上说过, 不论如何, 必须在帝君使用轮回镜之前, 将寄魔丹贴身放置。 段鸿峰不堪大用, 他也只能亲身上阵。 所幸帝君并未识破。 借踉跄瞬间, 他已放好寄魔丹,却没想到另一位竟然回来。 千戟强压下正不断翻涌的冲动, 顺沈苍的力道坐在桌边, 顶着门边这双教他血脉结冰的眼神,低声下气地解释:“抱歉, 弟子不是有意为沈道友添麻烦……” 沈苍低头看他近乎惨白的脸。 掌下的手颤得更厉害了。 “你没事吧?”沈苍问了一句, 才转向江云渡, “他魔气发作。” “魔气发作?”江云渡冷眼扫过沈苍收回的手,缓步走来。 千戟听着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侧脸抽搐一下,忙站起身:“弟子这便回去疗伤, 不打扰两位道友清修。” “等等。” 沈苍的话让千戟心跳骤停, 僵在原地。 是哪里露出马脚? 他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对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严阵以待。 “拿去吧。” 千戟下意识抬手接过沈苍扔过来的药瓶。 一整瓶回元丹。 千戟抬头看向他,只一瞬间, 又赶紧深深低头, 不敢暴露。 “多谢你的点心。” 千戟僵硬着低声说:“沈道友宅心仁厚, 弟子感激不尽。” 说完行礼告退。 路过江云渡再|风从南边吹来|行一礼, 抬头时余光不经意对上江云渡冷漠凌厉的漆黑双目, 险些吓得魂飞魄散,顿时狠狠抖了抖。 江云渡看他一眼。 装模作样。 “你在等我请你?” 千戟呼吸一滞:“不敢!” 话落反应过来,逃也似的匆匆离开。 他刚出门口,房门“砰”一声,贴着他的背猛地撞上。 房内。 江云渡正看向沈苍:“什么点心?” “一些凡间的点心。”沈苍说,“这些别动,你想吃的话,我会给你再买一份。” 江云渡胸膛间有难以言喻的隐约烦躁滚动:“怎么,这一份有多特别,让你如此吝啬?” 沈苍听出他言语中的情绪,不由转脸看他,笑道:“当然不是。这些是段鸿峰送来的,我怎么放心让你吃。” “段鸿峰?” “嗯。”沈苍把之前和段鸿峰偶然遇见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还有刚才那个弟子。” 江云渡冷声道:“他又如何?” “有古怪。”沈苍说,“段鸿峰来者不善,你以后见到和他相关的人,最好也不要走近。” 江云渡才语气稍霁:“嗯。” 沈苍记起什么,从仓库取出一粒丹药:“认识这个吗?” 段鸿峰说它叫除魔丹,但他已经鉴定过,丹药的名字叫寄魔丹,具体效果未知,详情只写了特殊物品。从名字猜测,不会是对他有利的东西。 江云渡探入神识,也看不出它的材质,只把它以灵力包裹,纳入掌心:“我会请灵机真人查看。” 沈苍又说:“对了,你来找我是为了疗伤?如果不方便,我自己来就好。” 江云渡自回来就待在房间,除了这件事,应该也不会主动来见他。 江云渡微顿,淡声道:“坐下。” 走向床边路上,他看着沈苍背影,“灵机真人方才传信,轮回镜两日后便可修复。” 沈苍挑眉:“那你的毒两天后就能解了,恭喜。” 江云渡没有开口。 不止情毒。 而是情劫。 情劫散后,世上无需江叶青。 拿到轮回镜,他与沈苍也无需再见面。 但…… 从未有过的犹豫沉在江云渡心间。 “有心事?”沈苍盘膝坐在床边,没有回头,随口问。 江云渡看向他。 他曾说过的两个字霎时响在耳边。 朋友。 江云渡薄唇抿直。 片刻,他问:“你认为,江云渡如何?” 沈苍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实力很强。” “还有呢?” 沈苍想了想:“说实话,没什么印象。” 毕竟他和魔尊见过的次数不多,每次也时间不长。 江云渡眼底微沉,掐诀的手倏地收紧,正要钉向沈苍丹田,听到他又开口: “不过,和我听到的形象不太一样。” 江云渡动作稍停。 沈苍用四个字概括:“像个好人。” 至少救过他一命,不是荆无忧等人说的无情狠辣魔头。 江云渡看着他,眼神深冷。 好人。 也仅像而已? — 在灵机真人修补轮回镜的最后关头,终于得到江云渡首肯,沈苍特意去了一趟赤月林。 赤月林中白雾未散。 但经过碧云天弟子日夜不休的查探,朱婉婉基本确定,白雾内没有任何魔族。 在无问渊见到白衣男人时,沈苍已经料到这一点。 对方没有收回魔气,应该是为掩人耳目,而神不知鬼不觉先他们一步进秘境。 “炎豹族族长焰离招认,他与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约定,男子助他占领其他部族,他则为其捕猎修真者,以及其他部族的血肉之躯,都献给男子当做祭品。”朱婉婉看着面前的白雾,对沈苍说,“他说他不知男子需要这些有何用,我猜想,应当是炼制冥生丹。” 她翻遍古籍,查出冥生丹乃魔族用于恢复精血的丹药。 魔族的修炼方式特殊,魔力依附精血,魔力用尽,还能燃烧精血,精血用尽才如同修真者魂飞魄散。因此冥生丹对魔族十全大补,是灵丹圣药。 “不过,我在里面看到一个阵法。”朱婉婉犹豫着,“说是阵法也不准确。” 说完,她抬手以灵力模拟出一个黑色回环,其中有血色涌动。 沈苍很快记起,三大魔将在祁宁山的巢穴内,就有一个类似的回环,回环周围是装满冥生丹的巨大漏斗。 原来三大魔将是在集体为赤月林里的这位打工。 他索性把之前在无问渊遇到的情况告诉朱婉婉,接着说:“这里的白雾和绝煞阵不同,也许因为这个白衣男子就是魔将效忠的绝尘天。” 绝尘天?! 朱婉婉眉头皱紧。 三大魔将现身修真界,对于这个结果,她不是没有预想过。 可事实到了面前,她仍有些难以接受。 上一次魔君挥军而来,修真界伤亡惨重,如今尚未恢复如初,若再与魔族交战,难免又是血雨腥风。 她正想着,白雾内忽然冲出一个旧族,披着满身雷电含怒一击! “外族人,滚出赤月林!!” 朱婉婉反应迅速,抬袖轻挥。 颜色艳丽的浮尘从空中洒落,旧族不屑冷笑,避也不避,踏枝上冲! 他直直穿过尘粒,几乎立刻,裸露的皮肤表层如同岩浆一般鼓动着,他惨嚎一声,捂着脸摔落地面! 朱婉婉轻咦一声。 以她的实力,还有闲暇对沈苍解释:“旧族防御果然非同凡响,全然接下我的金乌,竟只受灼伤。” 沈苍微抬手,拦了她下一招。 朱婉婉不解看他:“何意?” 沈苍看着旧族冲回白雾:“他们可以在魔气里来去自由。” 朱婉婉明白他的深意,摇头道:“道友来自凡间,还不明白旧族与修真者之间的血仇,他们不会同意援手。” “援手?”沈苍转眼看她,“你想说服旧族,要站在他们的角度,他们没理由帮修真者,而是为自己考虑。” 朱婉婉陷入沉思。 她的确被旧族与修真者间自古以来的仇恨困囿,沈苍旁观者清,反而看得深远。 “赤月林也在修真界,你刚才说白衣男子用旧族的血肉之躯炼制冥生丹,这些都是谈判的砝码。”沈苍说,“只抓了一个炎豹族,也就只有一个部落的修炼方式可供参考,对付绝尘天,修真者需要更多盟友。” 听到这,朱婉婉叹笑:“道友说得不错,我立即回宗,将此事禀告宗主。” 最近在赤月林频繁活动的碧云天弟子已经触怒旧族,沈苍也没再久留。 和朱婉婉一起回到碧云天后,沈苍回到碧华偏殿。 对面房门敞开。 江云渡人却不在。 这两天,他不知道在忙什么事,时常不见人影。 — 碧华殿。 轮回镜前。 灵机真人面容难得肃穆,手中法诀繁复,转变如风,掌中灵力倾泻而出,涌入包裹着轮回镜的金色灵焰,只短暂助长燃烧的火势。 “请尊驾出手。” 江云渡单手负于身后,摩挲着坠于珠串间的玉璧,抬掌推向轮回镜。 汹涌澎湃的灵力骤然浪潮一般肆意卷起,火势猛烈高涨! 灵机真人被过于雄厚的灵力逼得倒退一步,稳住下盘,才继续掐诀。 江云渡看着轮回珠嵌入轮回盘、镜面缓缓合入盘面。 分离的缝隙被灵力填补,正在消融。 良久。 灵机真人面色微喜,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收手。 灵机真人上前两步,抬手从立即黯淡的灵焰中取出轮回镜,掐诀反复确认过,终于笑道:“轮回镜已成。” 江云渡五指微动,轮回镜已从灵机真人眼下脱手而出,落入他的掌心。 “恕贫道再要多嘴一言。”灵机真人忍不住说,“卦象始终未改,尊驾果真要用这轮回镜吗?” 江云渡垂眸落在轮回镜背面的玉珠。 鬼使神差,他记起拿到它时的场景,不经意间,淡漠轮廓略有柔和。 若沈苍得知轮回镜已成,定要催他先解情毒。 “今——” “好了。”江云渡淡声道。 灵机真人暗叹。 他再三劝阻,已是对江云渡的再三质疑,如未有轮回镜,想必江云渡也不会忍他至今。他不该再说了。 江云渡也已翻掌,将灵力注入镜面。 镜中水影一般的波纹缓缓扩散,不多时,终于平静。 然而看到镜内浮现的画面,江云渡握镜的手不由收紧,眼底沉如寒霜。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9 章 是他便足够了。 天色深了。 沈苍打坐结束, 睁眼看向面板时间。 已经过零点,江云渡显然今天不打算再回来。 只是有些奇怪。 江云渡每晚准时来帮他疗伤,雷打不动。今天出了什么事? 沈苍转念才记起轮回镜。 按照约定, 碧云天会在修复轮回镜之后, 解除江云渡身上的情毒。也许解除的方法繁琐, 耗时稍长。 手腕上的银绳一直没有动静。 如果真的有意外, 江云渡至少会给他信号。 最近这段敏感时期, 他还是不去主动打扰的好。 想到这, 沈苍起身去简单洗漱,挥袖关了房门, 回到床上睡了。 — 碧华殿。 月上中天。 轮回镜还在房中悬于半空。 冯桓单膝点地, 不敢抬头。 他不知道主子在轮回镜里看到什么,只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殿内的死寂已有许久, 沉重的威压也迟迟未曾消散。 分明只面对着主子背影, 却有被全然看穿的危机感不可控制浮上心头。 冯桓明白。 主子的神识也始终未曾收回。 倏地。 威压冷然一沉。 冯桓闷哼一声, 单手撑地,才免于狼狈伏地。 在这瞬间, 被看穿的危机感陡然消散。 冯桓还来不及为主子收回神识感到庆幸,身前疾风闪过—— “噔!” 轮回镜猛地钉入身侧房柱, 嵌得极深, 宛如剑刃。 冯桓直觉森寒剑气擦过腰侧,身上当即软了一半,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他猜不出主子神识方才看到什么, 但为了性命着想, 还是硬着头皮出声道:“主子?” 莫非轮回镜中的人不是沈苍? 否则他实难明白, 主子为何如此介怀…… 听到旁人的声音, 江云渡才阖起双目。 自镜中看到的景象又浮现眼前。 那张每每漫不经心的脸缓缓显露, 含笑的眼从镜内向前,仿佛与镜外的人对视。 他抬手,另一个背影再从镜外的方向走到他身前,十指相扣,姿态亲密。 只是一个简单浅淡的轻吻,却并非出自情毒。 江云渡握着珠串的力道稍紧。 画面中是长久以来,他早已习惯的沈苍的脸。 “绝情丹何在。” 冯桓此刻最怕的莫过于江云渡提起绝情丹。 他已看出主子对轮回镜的态度,绝称不上满意,但轮回镜是仙品,也是死物,而他…… 冯桓又看一眼身旁深深嵌入房柱的镜子,艰难道:“禀主子,绝情丹还未炼成……” 他屏着呼吸,“剩余一味主药正在搜寻,不可替换。” 江云渡复又睁眼:“还需多久?” “属下……不知……” 出乎冯桓意料,身前传来的语气依旧平淡。 “嗯。” 冯桓低头看着地面密密麻麻的裂缝,心头一跳。 主子亲自出手取来丹方,他却迟迟交不出丹药,原以为此番活罪难逃,可主子竟不追究他的过错吗? 他怀着忐忑等了等,不再听到交代,才自觉起身告退。 房门“吱呀”。 房内归于平静。 — 不远处。 峰顶。 灵机真人正对月饮茶,忽有所感,御起葫芦回到住处。 门刚开启,看到江云渡的身影负手立在窗边。 如注月光倾洒在他半身,莹白尘粒在他肩头跳跃。 他披着如银月色,宛如仙宫神祇,不可直视,但他削挺冷厉的五官掩在月下阴影,愈显得轮廓深邃,不近人情。 灵机真人开门的手在半空顿了顿,才继续跨入门槛:“尊驾有何贵干?” 江云渡收回视线:“特来请教如何斩断情丝。” 灵机真人说:“我记得,碧云天已在着手炼制绝情丹?” 江云渡道:“尚缺一味主药。” 灵机真人暗叹。 他有心劝江云渡等一段时日也好,可先前三度劝说都无功而返,他也不再白费口舌。 这时,轮回镜慢慢飘至他身前。 灵机真人抬手拿起,一眼看到边缘磕裂的一角,长眉微跳,并指无声修复如初。 “有轮回镜在手,斩断情丝不难,只是……” 江云渡道:“但说无妨。” 灵机真人看向他:“只是需要尊驾与命定之人一同重入轮回,待时机到来时抽身离去,自然缘浅情断。” 江云渡在轮回镜中看到的内容,旁人无从得知,但能看到亦是一种结果,代表江云渡的确与命定之人有转世纠缠。 今世情,前生断,是最稳妥的解决方法。 见江云渡未开口,灵机真人又道:“若尊驾一切顺遂,此生都不会与命定之人遇见。” 闻言,江云渡回眸看着偏殿方向,指腹在银绳反复拂过,无知无觉:“是吗。” 灵机真人点头:“但此法也有弊端。” “讲。” 灵机真人说:“重入轮回,等同重历前世,行事易受前世影响,时机稍纵即逝,尊驾须时刻牢记。” “你有何法助我行事清醒。” “保有神识火种,令尊驾留存记忆,已是轮回镜之威。”灵机真人摇头,“贫道也无他法。不过,以尊驾道心坚定,想必不会有事。” 江云渡为斩情劫,不惜以身涉险,即便重入轮回,他想,坚定也一如既往。 “命定之人。”江云渡道,“他也有记忆留存?” 灵机真人道:“不错。” “让他忘却。” 灵机真人微怔:“若要忘却,入轮回便无记忆,不属前世,也算不得今世……” “是他便足够了。” 灵机真人怔住了。 江云渡的语气让他不明所以,但还没开口,窗边人影已然不见。 — 碧云山下。 段家。 段鸿峰走到后院,戒备地看过四周,才抬手推开院门。 “父亲。” 段鸿峰猛地一抖。 转脸看到段烨,他警觉地问:“烨儿,你怎么在这?” 段烨越过他,看向他身后,反问:“里面有何物?” 段鸿峰板起脸:“不是说过了吗,为父受魔族重伤,此地是为父养伤之所,魔气外溢,修真者不宜入内,你也要离得远些!” 段烨静静看着他,眼神似笑非笑。 这目光让段鸿峰记起不堪回首的往事,脸颊抽搐一瞬,语气僵冷:“好了,烨儿,你去忙吧。” 说完走进后院,急忙把门关上,隔绝了段烨的视线。 他倚在门上狠狠咬牙。 江云渡! 都是这个逆子,害得他宗主之位被夺,众叛亲离,时日愈久,连段烨也与他不甚亲近。 听到身后脚步声离开,段鸿峰才啐出一口浊气,直起身,走向院内堂屋。 还在门外,他拱手道:“大人。” “今日如何?” 段鸿峰脸色阴沉:“沈苍油盐不进,难以近身。” 近两日他听对方的吩咐,派了不少人和沈苍周旋,男男女女,环肥燕瘦,没想到沈苍一个也不放在眼里,甚至看一眼都欠奉。 一个凡间来的修真者,如此无欲无求? 若不是查探沈苍时,看到极情宗相关的资料,他宁肯怀疑沈苍于房中事有些症结。 “江叶青呢?” 段鸿峰说:“这个姓江的神出鬼没,这两天根本见不到他的影子。” “此刻也是如此?” 段鸿峰说:“是。” 门内停顿稍久,才说:“你下去吧。” 段鸿峰离开。 千戟从桌边起身,左右踱步。 君上不在,言犹在耳。 “青霄与启元亲临人间,于魔族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机会,你说听闻他们已行周公之礼,此事绝不简单,或与他们转世有关。” “若我猜的不错,他们拿到轮回镜,必会重启轮回,你在此之前探得轮回重启在何时何地,不论用何手段,在轮回镜中将二人斩杀,或务必破坏他二人之间情缘。” “转世不成,他们无从返回,仙身不在,魔族重入仙界指日可待。” 千戟轻叹,又坐回桌边。 君上将如此重任交予他,可想对他信任,他怎能亏负。 可寄魔丹虽已放过,轮回重启的时间地点,他却一无所知。 帝君难以接近,他又能有什么办法从帝君口中得到消息? 为今之计…… 千戟再长叹一声,身形如影,飞入山林之间。 — 碧华偏殿。 听到敲门声时,沈苍刚入睡。 他抬手按了按鼻梁,掀了被子起身:“进。” 但来人不是江云渡。 而是之前见过一面的碧云天弟子。 “是你?” 弟子低眉顺目,还是和上次一样不敢抬头见人:“弟子前来拜谢沈道友赐药之恩。” 沈苍摆手:“伤好些了吗?” 他声音略微带着初醒的低哑,千戟不禁稍稍抬眼,看到他随意合拢的里衣前襟散乱,连忙低头,暗骂段鸿峰。 “不知沈道友房中另有旁人,弟子这就离开!” “旁人?”沈苍笑道,“你指的是你自己吗?” 千戟僵住了。 该死的段鸿峰,帝君这也算无欲无求?? 沈苍走向桌边,打算倒杯水润喉。 千戟见他走近,下意识倒退一步:“道友……” 沈苍再往前一步:“嗯?” 千戟还想退后,脑海中却响起君上的声音,脚下活像生根,动也不动。 罢了! 为君上大业,此等小事又有何妨! 他刚下定决心,身后狂风大作,门窗掀起,撞得狂乱! 千戟回头。 一道身影立在门边。 熟悉的场景。 千戟心底油然升起熟悉的逃命的欲望。 江云渡冰寒的视线扫过他,也未在沈苍身上停留,只冷声开口,仿佛只是顺路带话:“沈道友,碧云天宗主江云渡请你前往。你最好即刻动身。” 沈道友? 沈苍还没品味出这个称呼的含义,听到补充,转而道:“来了。” 千戟松了口气。 但看到他的衣服,忽然记起什么,假装无意转身,往沈苍身上撞了半步,连忙告罪:“抱歉!” 沈苍没去在意,和他一起出门,就御剑飞往碧华殿。 江云渡正在殿内。 冯桓和灵机真人站在他一侧。 沈苍左右看了看:“江叶青呢?” 江云渡面色冷沉。 冯桓低声道:“他已回去歇息。” 沈苍才看向江云渡:“宗主找我有事?” 江云渡语气冷淡:“你欠我一命,今日帮我做一件事,你我就此两清。” 冯桓仅仅听着就心跳加速,有种下跪的冲动。 “好。”沈苍只说,“什么忙?” 江云渡深深看他:“与我同入轮回,其余皆事,无需过问。” 沈苍也看他一眼:“好。” 他欠魔尊的是命,如今只是帮一个忙,既然魔尊不想告诉他内情,他就如愿不去过问。 灵机真人眼中看到他时闪过的讶然已经消退,听两人对话告一段落,见江云渡示意,掐诀引动轮回镜。 仙品神器施展的灵力在碧华殿内暴动,旋转时向外迸发的圈纹扭曲着,震得大殿灰尘簌簌震颤。 江云渡并不看沈苍,待镜中入口展开,飞身而下。 沈苍对冯桓说:“有劳告诉江叶青一声。” “……”冯桓没有第二个选择,“我会的。” “多谢。”沈苍对他颔首,也走向入口。 蓦然间。 一道难以察觉的黑影从窗外飞入沈苍衣襟,下一刻,与他一同没入轮回镜,眨眼融进。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0 章 你是谁? 从极短的晕眩中睁眼, 江云渡先看到头顶的木质横梁。 转脸是书桌上的原窗,此刻敞开着,院子里的药香随风飘涌进来, 灌满这间不大的卧房。 江云渡曲臂正要撑床, 身上各处随即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他起身, 才看到被白布裹缠的伤口已渗出血迹。 他前世的身份, 是凡间将军, 遭同朝小人暗算, 交战时被军中飞来的几支暗弩射伤,不得已带伤应敌, 战事告捷, 他与他的亲信却在返程时被围,几经辗转, 才因缘巧合来到这个村落。 遇见沈苍, 仅是昨日的事。 丹田经脉内全无灵力。 他的伤需要以凡间方法治疗, 也许正是灵机口中的时机未到。 江云渡扫过腰间的血色,往前并指拂开门帘, 走向外间。 堂屋,一个背影正坐在桌边。 背影伏在桌面, 枕在手臂, 掌心还有几株草药,像是忽然昏迷。 沈苍也到了。 江云渡还没走近,见他背影微晃, 险些从圆凳上摔下, 不由快走两步, 抬手按在他肩侧。 动作间, 伤口牵拉时引动的痉挛剧烈抽疼, 江云渡微顿,才继续稳住沈苍身形。 似乎察觉到有人接近,沈苍从昏迷中醒来,缓缓坐正。 “怎么样。” 听到身后的声音,沈苍回眼看他。 江云渡五指稍紧。 片刻,沈苍眉间微不可查蹙起一瞬,问道:“你是谁?” 江云渡只道:“我是你救的人。” 沈苍看过周围,再上下打量过他,看到他身上的血迹,对这句话已经有一半相信,但还是问:“我为什么救你?” 江云渡收回手。 昨日发生的事还在记忆中。 沈苍性命受制,出于自保,才主动透露大夫身份,提议为他疗伤。 “因为你向来对人轻信,见人便救。” 沈苍从桌边起身,听到这句话,多看了身旁人一眼。 向来? 他们曾经有交集吗。 醒来后,他脑海中只有一剩空白。 周围的环境、摆设,看起来的确有印象,但又显得遥远。 他不记得过往的一切,不记得究竟发生过什么。 眼前这个满身缠着渗血绷带的男人,是他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 很不确定他是否认识这个人,但对方话中的语气,还有这张似乎陌生的脸,都透着一种奇异的熟悉。 “你叫什么名字?” 江云渡没有立刻开口。 他移开视线,才道:“江叶青。” 江叶青? 这三个字带来的熟悉感觉,要比这张脸更甚。 沈苍不由问他:“我们以前认识?” 江云渡已经转身:“你的问题够多了。” 看到他背上同样触目惊心的血痕,沈苍转而问:“要帮忙吗?” 江云渡道:“嗯。” 斩断情丝时机未到,若他失血过多而亡,此行往返徒劳,全无意义。 沈苍和他一起走进里间,扶他到床上重新躺下,再走到一旁药柜,从里面找出几个瓶瓶罐罐,和包扎用的细布,才回到床边,拿起床头剪刀拆落原本的绷带。 江云渡看着他垂眸认真的侧脸。 轮回镜抹去沈苍的记忆,待从轮回离去,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于沈苍而言,如同梦境一场,不留丝毫印记。 事毕,他与沈苍便不会再有瓜葛。 “忍一忍。” 沈苍说完,洗了手帕沾水擦去江云渡伤口边缘的血迹。 温热的触感在身前按压蹭磨,江云渡倏地抬手,按住沈苍手腕。 沈苍抬眸看他:“疼?” 江云渡动作微僵,再松手移开视线。 没过太久,他闭了闭眼,收拢的拳还未松开,听到瓷器碰撞的细响。 沈苍打开药罐,洗手沾了药膏,在江云渡身上细小的伤口上抚平抹匀—— “……我自己来。” 药罐被夺,沈苍再看向江云渡:“你怎么自己来?” 江云渡沉声道:“你出去。” “别胡闹。”沈苍说,“把药给我。” 来到这个房间,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他自然知道东西摆在哪里,江云渡身上的伤该怎么处理。 他是个医生。 眼前就是他的病人。 医生怎么能纵容病人任性,胡搅蛮缠。 “你——” “你的伤需要尽快包扎,否则容易感染。”见江云渡还有话说,沈苍索性按住他的手,从他挣扎的掌心拿回药罐,看向他含怒的眼,唇边隐有笑意,“还有,不要乱动,伤口会开裂,我还要再抹一遍。” 江云渡胸膛微重起伏,移开视线。 也许失去记忆,沈苍读不懂他难懂的情绪,抹过药膏,撒过药粉,缠上细布,见他还闭着眼,俨然一副不肯配合的冷脸,先问他:“这条裤子你还想要吗?” 江云渡蹙眉:“什么?” 沈苍意简言赅:“你腿上也有伤。” 江云渡蹙眉愈深。 沈苍看出他的抗拒:“放心,既然我是医生,为治病救人看赤身裸体是家常便饭,不差你一个。” 闻言,江云渡脸色黑沉,抬眼看他的眸光喜怒难辨,深得迫人。 沈苍只当他默认。 再处理过腿上的伤口,天色已近黄昏。 窗外余晖洒落,在铜盆里映着金红交加的摇晃水影。 沈苍给江云渡盖上被子:“躺好,没我的允许,不能下床。” 说完,在江云渡嘴里塞了一粒药,才端着盆转身走向门外。 他刚跨出门槛,看到家家户户飘起炊烟,也走到厨房。 但走到灶台铁锅前,对着满屋造型奇古的炊具,沈苍沉默一阵,转身取了钱袋,出门采买。 一路上,不少人向他打招呼。 “沈大夫!” “沈大夫也到东市买东西啊!” 沈苍一一应下,跟着人群走到东市,买了两人份的成品晚饭,正等打包,听到身旁两个人闲聊。 “听说了吗,云龙军又打胜仗了!” “那你就没听说,云龙军统帅江云渡将军遇袭,如今还生死不知呢!倒是想害将军的人,不知逃到了哪里,上边发了通缉令,说是抓到了重重有赏。” “有赏金?画了像没有?” “没有,只说可疑人等一律报告衙门,自有人来抓。” 听到这,沈苍敛眸。 “沈大夫,您的肉!” “谢了。”接过店家递来的纸包,沈苍转身折返。 路过告示墙,他看了一眼,果然有两张字迹还新的通缉令正在张贴。 迎面一个男人正要拐过去看看,同伴一把拉住他:“上边的赏金咱是没那个福分拿了,还是去老刘头家赶赶喜气吧!” “什么喜气?” “你还不知道呐?老刘头家的儿子,都一个月了,进的气多,出的气少,今天眼看就要不好了,突然睁眼从床上爬起来,老刘头两口子都说是神仙显灵,要请酒呢!” 两人边说边从沈苍身旁走过。 沈苍也拎着饭菜回了院子。 好在江云渡脾气不小,但还算听医嘱,躺在床上没再乱动。 他把菜和馒头装盘,干脆在床上支了个矮桌,递给江云渡一张手帕:“擦手吃饭。” 江云渡看着桌面饭菜,将手帕放置桌角,一时没有动作。 修真者服气辟谷,他从未食人间百味,如今一世凡人,尚未习惯。 沈苍没注意他的习惯,吃完才问:“外面在通缉一个袭击什么江云渡将军的人,是你吗?” 江云渡反问:“若是我,你当如何?” 沈苍擦了擦唇角:“扭送你去衙门。” “……”江云渡缓缓握紧手中竹筷,冷声道,“不是我。” 沈苍说:“那你最近也别出门,对外就说是我远房亲戚,免得让人怀疑我私藏逃犯。” 江云渡语气仍然泛着冷气:“为何不送我去衙门,也好让你安心。” “因为你说你不是。”沈苍含笑看他,“我信你。可以吗?” 江云渡五指力道骤然松开,薄唇微抿。 “快吃吧,菜要凉了。” 沈苍说着,出门去院子里把晾晒药材的簸箕架移进药房,在里面待了许久,出来拿药经时随手收了矮桌,又回药房顺便煎了一副药,端来递给江云渡。 “喝了它。” 江云渡抬手接过,只喝一口,眉心紧蹙。 见他要半途而废,沈苍抬起药杵撑在碗底,拦住他的动作,抬起碗帮他一饮而尽。 江云渡沉着脸把空碗放下,面前又递来一颗蜜饯。 他抬眸。 沈苍笑问:“吃吗?” 江云渡看着他,心中悄然划过一抹异样。 他的相貌、神情,和此生此世略有不同,却和轮回外别无二致。 沈苍挑眉:“江叶青?” 江云渡从他手里接过蜜饯,还没说什么,沈苍已然转身。 在院子里洗漱过,沈苍再示意江云渡漱口擦脸,就脱了外袍挂在衣架。 他正要上床,江云渡道:“出去。” 沈苍把他推进内侧,动作未停:“这里只有一个房间。” 修为尽失,被伤势阻碍,江云渡只能黑着脸任他摆布。 见他果然躺到身侧,江云渡掀了被子。 “去哪?” 江云渡并不看他:“与你无关。” 沈苍躺在床上,也不再管他。 脾气大总要找办法克服,在外面冻一夜就知道被窝的温暖了。 然而没到一夜。 半夜。 披着冷白月光的人影回到卧室,走到床边。 从未感受过的寒意仿佛从四面八方钻入衣襟缝隙,唯独心底仅剩的理智让他犹豫。 “上来吧。” 江云渡面无表情,脱鞋躺到沈苍身旁。 黑暗里,身旁传来一声浅淡轻笑。 江云渡闭眼,敛起眸底的一闪而过的恼意。 “晚安。” 心间不自知的烦闷莫名被轻易抚平,江云渡没有开口。 沈苍听着身旁的呼吸声,最后看一眼熟悉却陌生的房梁,也闭起双眼。 失去记忆的清醒维持半夜,此刻终于涌上困意。 良久。 他听到耳边传来江云渡低沉的声音。 “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60-70 第 61 章 脱啊。 初晨。 腊月寒意与朝阳一同洒进窗里。 沈苍抱臂倚在窗边, 听村子里晨起的热闹。 他住的地方是独栋独院简装式木质结构单层别墅,优点是周围只有他一户,没有邻里纠纷, 而且地势偏高, 几乎能看到半个村子的风景。 不远处, 依山傍水, 空气尤其清新, 称得上度假胜地。 失去记忆已经两天。 这两天内, 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很热情,显然按理来说, 他在这里至少已经生活许久, 才会被这么多人熟识。 但他对这里没有丝毫归属感,只觉得格格不入。 沈苍垂眸。 微风掀起窗下桌面的药经, 纸页正哗啦作响。 作为一个医生, 他可以说很尽职, 失忆都没忘记病症、药理。 但冥冥中,他的职业好像也与此无关。 没人知道他身上发生过什么意外, 他自行诊断,的确没有能引发失忆的伤势。 这几天查遍典籍, 也没有任何一例病症与他相仿。治无可治。 他只是一觉醒来, 变成一个一无所知的人。 “沈苍。” 沈苍回头。 江云渡淡淡道:“冷。” 沈苍看着江云渡。 他已经走过这个村子的每个角落,没有半个地方能对他触动,让他回忆起任何蛛丝马迹。除了这一个例外。 江叶青。 这个名字, 这个人说话的神情、甚至语气, 有时都让他莫名熟悉。 即便如此, 他仍然记不起过往的一星半点。 “沈苍?” “嗯。”沈苍随手合上半扇窗, 转身走向门外, “你的药应该好了。” 江云渡目送他的背影离开。 不忙碌时,沈苍独自出神的次数越来越多。他能猜到原因,但没有记忆,对沈苍利大于弊,他不打算点破。 江云渡掀了被子,生疏地穿上沈苍为他准备的冬衣,也走向门外。 沈苍端着还冒热气的药碗走进堂屋,见他出来,干脆把药碗放在桌上。 相比较而言,江云渡其实更像是失去记忆的人。 这两天观察下来,江云渡好像连吃饭睡觉都不太熟悉。筷子握得不准,衣服穿不利索,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不懂卧床休养,第一天算勉强听话,第二天就不自觉下床。 如果不是他在吃药方面没有问题,沈苍很怀疑他是不是根本不想痊愈。 江云渡扫过桌上形只影单的药碗,又抬眸看向沈苍。 沈苍和他对视一眼,才意识到他在暗示什么,于是转脚去柜子里拿了一碟中药伴侣。 回身把蜜饯放在药碗旁,沈苍关柜门时看到所剩无多的库存,再看看钱袋。 看来就算失忆,还是要赚钱养家。 他正想着,听到院外远远就传来敲锣打鼓的嘈杂声。 “沈大夫!”“沈大夫在吗!” 沈苍走向门外,看到院门外一行人浩浩荡荡涌了进来。 几个扛着锄头的中年男女喜气洋洋地走在当先,看到沈苍,回头对大家喊:“我就说沈大夫这个时候一定在家,快进来!” 之后才是两个人抬着箱子进来,另有一队人吹吹打打。 跟着看热闹的村民走在最后,见院子里没空落脚,都站在院墙外往里探头。 “老刘头呢!”一人喊着,忙伸手把人群分开,“别拦着啦,让正主出来说话!” 沈苍这才看见,一对四五十岁的老夫妻和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正走过来。 青年二十岁上下,可能被这个场面吓住,一路没有抬头,大概性格内敛。 三人还没走到,老刘头就激动地对沈苍说:“多亏了沈大夫圣手仁心,才从鬼门关拉回我儿武阳一命!前两日武阳还不能下地,不敢叨扰沈大夫,今日我一家三口特来叩谢您的大恩大德!” 沈苍忙抬手拦住这一跪:“不用了,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 老刘头感动地不能自已,见他不受,哪里肯依,直接推了青年一把:“沈大夫不肯受我夫妻一拜,武阳这一拜,请沈大夫莫再推辞!” 沈苍也来不及推辞。 青年被老刘头突如其来这一掌推得往前踉跄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沈苍面前,额头撞在地面,磕得眼冒金星,让本就不够健壮的身体雪上加霜。 院里院外一众人都点头表示赞同。 “是啊,要不是沈大夫,刘武阳就不行了,的确该跪。” 青年脸色僵硬着从地上爬起来,咳了两声,面色更苍白几分,只有额前磕出一片红痕。 老刘头又往后招手,两人立刻抬着箱子过来。 沈苍看到箱子里装满的粮食,正色道:“这个我不能收。” 寒冬腊月,何况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年关,正是缺粮的时候。 老刘头还要说什么,沈苍只笑了笑:“抬回去吧。” 院外众人还起哄让沈苍收下,听他这么说,也纷纷收了音。 老刘头只好叹了口气,又抬手拍了拍青年肩膀:“武阳,还不说点什么谢沈大夫!” 青年顿了顿,向前一步,正要拱手行礼,不料方才重重跪地的膝盖一软,左脚绊了右脚,又扑通跪在沈苍面前。 沈苍往后一步避开他突然扑来的双臂,看到他跪下,才看出他又在行大礼。 院外传来细碎的议论。 “想不到刘武阳平时病殃殃的,倒是个知恩的好小子!” “没错,跪得这么利落,可见对沈大夫有多敬重!” “……”青年第二次从地上爬起来,看向沈苍,“多谢沈大夫救命之恩……” 他说着,表情越僵硬,身上却微微一晃,一副随时可能昏倒的模样。 刘氏担心地扶住他:“武阳,你没事吧?” 青年顺势咳起来,对沈苍道:“沈大夫放心,我没事。” 沈苍示意两人把青年扶到一旁坐下,推起他的袖口,搭脉听诊。 院子里渐渐静下来。 许久,老刘头忍不住问:“沈大夫,武阳怎么样?” 沈苍眸光微动,才收手道:“状态不错。” 这个刘武阳脉若游丝,单论脉象,已经是该料理后事的阶段,就算清醒,基本上不可能像此时此刻行动自如。 他反复确认过,不会出错。 出现这种情况,只能是刘武阳异于常人。 可惜他没有记忆,否则还能根据刘武阳的病史推测病因。 想到这,沈苍看向老刘头:“我给他开的药还有吗?” “有!”老刘头说,“还有两天的量呢!” 沈苍说:“下午我再去你家里给他把一次脉,根据情况定他用不用换药。” 老刘头感动地握紧他的手:“多谢沈大夫!” 青年也低头道:“多谢沈大夫……” “不客气。”沈苍说,“好了,都回去吧。”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院子里终于恢复清净,他才抬手捏了捏鼻梁,转身回到屋内。 桌上的药碗已经空了。 装着蜜饯的瓷碟也空空如也。 沈苍轻笑,对里间道:“我去山上采药,中午回来。” “嗯。” 听到回音,沈苍在药房里找到采药的工具,出门上山。 还要多谢他失忆以前的好习惯,山上各个药材产出的地点都明明白白被记录在纸上,不需要他太费心力去找。 回程他顺便买了午饭,吃完,还没帮江云渡换药,就听到门外传来刘武阳的声音。 “沈大夫……请问在吗?” “等我一会。”沈苍把药罐放回床上,对江云渡说完,起身走向门外。 长相清秀的青年站在门边。 这次没有人群跟在身旁,他看起来大胆一些,不过看了沈苍一眼,他又低下头,盯着手里拎着的药包。 “不敢让沈大夫劳烦一趟。”他说,“这是沈大夫的药,爹娘让我带来给沈大夫看一看。” 坡上风大,沈苍抬手对他微招:“进来吧。” 青年僵硬地咳了咳,步履虚弱地走到沈苍身旁,递药时好像手抖,药包“啪”地摔落地上,他忙弯腰去捡。 沈苍抬手扶他一把,他站不稳似的,一头撞向沈苍。 不被察觉的掌下,剪刀尖锐的锋芒在冬日下泛着森冷的光,悄然抵在沈苍腰间。只需用力,便可神不知—— “沈苍。” 这声音太过耳熟。 青年下意识转脸。 看到窗内那张永生难忘的脸,他双手一抖,赶紧收回剪刀,慌乱间正要后退,该死的膝盖忽然又是一软,让他直直软进沈苍怀里。 沈苍这次看出他不是又要行大礼,扣住他的手臂,带了他一步,帮他站稳。 青年倏地闷哼一声,嘴唇颤抖,脸色白得发光。 听到他嗓子里发出的这声疑似哀鸣的动静,沈苍低头看他一眼,却看到他腰间晕染的血迹。 “你受伤了?” 青年咬了咬嘴唇,绝望地说:“我怕沈大夫拆药麻烦,特意从家里带来一把剪刀,好像……” ……正插在他自己的腰上。 沈苍说:“怎么这么不小心。” “……”青年这次咳得多了几分真心实意,虚弱地说,“给沈大夫添麻烦了……” 沈苍扶他到堂屋坐下,随口道:“把衣服脱了。” 青年抬手按在腰带上,听到一旁门帘晃动,转眼看过去,正对上江云渡冷厉沉黑的双眼。 青年瞳孔紧缩。 他咽了咽口水,立刻回过脸,盯着盆里的热水僵坐在原地,一口气没喘匀,咳得撕心裂肺,在咳声中挣扎着说:“沈大夫……我……下次再来……” 江云渡缓步走到两人身前。 如此巨大的阴影盖在身前,不及他心中千万分之一。 “不行,你的伤需要尽快包扎。”沈苍把热水端过来,见他一动不动,“脱啊。” “…………”青年的手,微微颤抖,“我……” 他不敢脱啊! 不是说沈大夫独居吗? 可为何这位煞神也在?? 第 62 章 我们一定前世有缘,今生注定要在一起。 千戟僵坐在桌边, 死死按住腰带,隐约听到心跳声在耳边敲敲打打,是催促他尽快离开此地的鸣钟。 寄魔丹足以使他魂体暂存。 进入轮回镜, 发觉帝君前世竟在凡间, 他本以为终可达成君上嘱托, 将帝君斩杀于此。 帝君尚不知晓他也入轮回, 此番优势尽占, 是他大展身手的最好时机! 但他忘了。 帝君身在凡间失去修为。他也一样。 千戟干声咳了咳。 不得已附身到这具身体时, 他已看出这具身体的潜力。那就是没有潜力。 这个名叫刘武阳的凡人,自小久卧病榻, 手无缚鸡之力, 他又是在刘武阳临终之际才到,若让身体恢复, 还需他本命魔气。 他不能如此冒失。 幸而帝君前世是凡间大夫, 他身体孱弱, 反而易于接近。 他上午来时已观察过周围环境。 “沈大夫”独居,在这样偏僻的山坡院中将人斩杀, 并非难事,也不会被发现, 便于他隐藏身份, 等待与另一位交手。 不想仅仅半天功夫,另一位帝君也到了。 他早该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 此外, 穿越轮回镜, 他不仅修为尽失, 魂体也受削弱, 否则也不会沦落至夺舍将死之人, 如今即便事成,他仍需时间休养,才能脱离肉身,更无力气冲出轮回镜封印。 绝不能暴露踪迹。 依君上所言,哪怕帝君,于轮回镜中身死亦遭反噬,遑论是他。 千戟的头越低了。 “不必劳烦沈大夫……” 沈苍只当他性格内向。 但外伤必须处理,尤其对方大病初愈,更不能放任不管。 见千戟要走,沈苍正要抬手,一旁江云渡的手忽然落在千戟肩上。 千戟半个肩膀险些麻了,又瘫坐回去。 “脱。” 冷漠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千戟没敢反驳,连忙解开腰带,掀开布料,露出伤口。 他知道不是错觉。 抛去交手时不谈,这两位不论轮回前后,对他的态度都天差地别。 沈苍还很平常。 这位江叶青,看他的眼神则总像看着一个死人,让他打从心底里泛起凉意。 尽管江叶青的长相在轮回内外并不相同。 可眼前这张脸,却更让他有不愿回忆的熟悉。这才是帝君的脸。 何况还有这熟悉的眼神。 以这位的性格,他毫不怀疑这眼神终有一日会变为真正的杀意。 他只是不明白。 帝君没有直接动手,说明他还未暴露,他此时的伪装与碧云天时又有不同,这相同的杀意又从何而来? 难道他总在未察觉时便已得罪帝君? 千戟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一方温热白布“啪”地铺盖在脸上。 “他自己会擦。” “……”千戟沉默地从脸上抓下白布,艰难低头擦拭着伤口,时不时低咳两声,是这具身体留下的病根。 沈苍看向江云渡:“他是病人,你要学会耐心一点。” 闻言,江云渡下颚倏然冷硬,转身出门。 “沈大夫,我自己来就好!”千戟忙从桌上拿起药膏,想站起来,手在桌边撑起一瞬,又坐了下去,“您与您的朋友千万不要为我伤了和气。” 和帝君同处一室,他的腿至今还软着。 沈苍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转身走向门外。 江云渡正在院中树下。 挺拔的背影在寒风中伫立,只有衣袂猎猎作响。 “旧伤未愈,你还想再添新伤吗。” 身后由远及近的声音传来,江云渡没有理会。 沈苍失笑,取过臂弯披风,搭在他肩上:“有没有人告诉过你。” 久未听到后音,江云渡扫过肩侧,转眼看他。 沈苍走到他身旁,和他对视,才道:“你真的很小气。” 江云渡脸色发黑:“你——” “开玩笑的。”沈苍笑着按住他的手,看着他收回视线,补充一句,“我知道我一定说过无数遍了。” 江云渡沉脸挣开他的手。 “好了。”沈苍抬手示意,轻咳一声,忍下笑意,“到此为止,不开玩笑。” 江云渡冷眼看他。 沈苍说:“现在换作你来告诉我,为什么心情不好?” 江云渡道:“没有为什么。” 沈苍说:“保持心情愉快也是治病的一部分,有什么心事,我随时都在。” 江云渡凝眸未语。 “因为刘武阳?”沈苍问,“你不喜欢他?” 江云渡终于看向他。 沈苍挑眉:“怎么?” 江云渡冷声道:“难道你看不出来?” 沈苍说:“看出来什么?” 江云渡五指微拢。 看不出来刘武阳可疑,或许对他心怀不轨。 然而对上沈苍的视线,这句话最终没有出口。 不论前世今生,沈苍始终如一,他本性纯善,却不该随意轻信。 然他此刻没有记忆,不属于任何一次轮回,待此间事毕,如今的对话、发生的一切他都不会记得。 也许让他亲身经历,会更有助益。 何况原本也没有证据。 在沈苍心中,刘武阳只是一个病人。 “没什么。”江云渡收回视线。 “等等。”沈苍还没开口,看到刘武阳从堂屋捂着腰出来,对江云渡说完,他先回去给对方把脉看诊。 脉象和上午没有区别。 他再打开刘武阳带来的药包,一一看过药材,心中不由微动。 “沈大夫?”千戟忐忑地看他,“我能走了吗?” 两位帝君齐聚,他片刻也不想在此地多留。 来时的计策也已付诸东流,他须回去另作筹谋,再来行事。 沈苍才看向他:“身上有哪里不舒服?” 千戟摇头:“没有。” 沈苍说:“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千戟更毅然地摇头:“不必了,多谢沈大夫挂心。” 他执意要走,沈苍没有留他,送他出门后,又和江云渡一起回到堂屋。 药包还在桌上。 沈苍抬指翻看片刻,不经意转眼就和江云渡对视,顿了顿:“有事?” “没有。”江云渡语气听起来平淡如初,“换药不急。” 沈苍才记起这件事:“抱歉,是——” 他点了点桌面,又记起江云渡对刘武阳的不喜,想必不会对相关话题感兴趣,转而说,“没什么,走吧,去卧室。” 他只是有些奇怪。 提出看刘武阳的药,他原本是想从药方反推出刘武阳的病情。 但这副药方,实际上是安神止痛的临终关怀,可想而知刘武阳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治。 可病人现在即便算不上生龙活虎,也至少能独自出门,连拐都不用。 仅仅两天就有这么大的转变,他不确定刘武阳痊愈的原因,唯独确定不会跟他开的药有关。 江云渡看他一眼,走到卧室床边。 沈苍随手合上门窗,挑了挑炭火:“坐下。” 江云渡褪下外袍上衣,露出半结痂的累累伤痕。 沈苍洗了手,拿药膏帮他涂抹。 江云渡薄唇微抿,视线一直落在一旁床尾,不去感受在腰腹游走的指腹。 “放松。”沈苍手掌按在他紧绷的腹前,“冷?” 江云渡手掌愈紧,不自觉往后,但身下就是床榻,避无可避。 沈苍没抬头,继续帮他包扎后,才道:“好了。裤子。” 江云渡起身,动作间掌心一块玉石滑落,正摔在沈苍脚上。 沈苍矮身捡起,看到这半块玉璧的式样,左右翻看几遍,才递给江云渡:“这块玉佩,你的?” 江云渡抬手接过:“嗯。” 沈苍又看着玉璧良久,忽然放下药瓶,转身到窗边桌前,打开其中一个抽屉柜,从里面拿出一个红布包裹的锦盒。 锦盒只有半个巴掌大。 沈苍和江云渡对视过,才打开盒盖。 里面是半块一模一样的玉璧。 江云渡微怔。 他往前两步,看向盒内的玉璧,再抬眸看向沈苍:“你记得它的来历?” 沈苍敛眸片刻,才笑了笑:“我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怎么会记得它的来历。” 对见到的东西有印象,他原以为是记忆恢复的征兆,但仔细回想,脑海里依旧一片空荡。 江云渡的手在锦盒上停顿稍许,只道:“从未见你戴过。” 从未? 沈苍又看他一眼。 江云渡从没说过他们之间怎么熟识,不过从他话里偶尔透露的信息,和他身上浓重的熟悉,可以猜到他们之前绝不陌生。 还有这对玉佩。 沈苍看着江云渡把玉佩合二为一,裂口严丝合缝。 江云渡微蹙着眉。 “一块玉佩分成两半。”沈苍轻笑,“如果你是女人,我们一定前世有缘,今生注定要在一起。” 莫名灼热的异样忽从江云渡心间重重擦过。 他握紧掌中生平首次复原的玉璧,看向沈苍。 为何沈苍从未戴过此玉。 为何沈苍和他共有此玉。 沈苍看出他神情变化,笑意微敛:“怎么,你也不知道它的来历?” 江云渡回神,沉声道:“我自然知晓。” 沈苍说:“简单说说?” 江云渡道:“与你无关。” 沈苍从他手里拿回半块:“江叶青,你知道这块玉有我一半吧?” 江云渡转身回到床边:“总之与你无关。” 沈苍和他一起上前:“一包蜜饯?” 江云渡无动于衷。 “两包。”沈苍说,“不能再多了,我们剩的钱只够买两包。” 江云渡转眼看他,仍然没有松口:“不行。” 这次态度这么坚定? 念头闪过,沈苍不清楚这句话里的这次从何而来,但江云渡的态度已经非常清晰明了。 “三包。”沈苍正色道,“怎么样?” 江云渡面无表情:“你哪来的钱?” 沈苍说:“先说成不成交。” 江云渡蹙眉。 沈苍追加一句:“我要提醒你,家里已经没库存了。” 江云渡没有开口。 良久。 换过伤药,煎药途中。 江云渡悄然出现在药房门口。 沈苍看一眼堂屋没关好的药柜,唇边笑意轻浅,意有所指:“交易今天有效。”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3 章 这是你欠我的。 下午。 沈苍从西市回来, 进门看到江云渡坐在桌边,桌面的汤药还冒着热气,他没去注意, 正看手里的玉佩。 据江云渡亲口叙述, 这玉自他记事起就是断的, 属于祖传。 至于另一块, 他不打算解释。 因为他同意的交易内容只是说出“它”的来历, 而不是“它们”的来历。纯属利用文字漏洞坑蒙拐骗。 “喝药。” 江云渡抬眸看过来。 沈苍把纸包放在桌上。 最后的成交价是三包蜜饯, 他在江云渡喝药之前预付一包,剩下两包还要分期付款, 无疑让他背了一笔巨额债务。 不过既然江云渡的玉佩是祖传, 他的玉佩年代相同,来历应该也不会相差太远。 沈苍想了想, 直言问:“江叶青, 在我失忆之前, 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江云渡动作微顿。 脑海有沈苍曾经说过的两个字一闪而过,他把空碗放下, 淡声道:“朋友。” 沈苍又问:“什么样的朋友?” 和江云渡有一样的玉佩,说明他和江云渡的关系要比他预料中更亲近一些。 世交? 如果知道的更多, 说不定能让他记起一些过往。 江云渡从桌边起身, 看他一眼:“普通朋友。” 沈苍说:“不可能。” 他的话不作犹豫,如此笃定。 江云渡心间微动,反问:“为何不可能?” 沈苍说:“我不可能让普通朋友在我这白吃白住这么久。” “……”江云渡沉下脸, 划过心间的情绪荡然无存, “我从不白吃白住。” 沈苍上下打量着他:“这么说, 你也是大夫?” 江云渡还没开口, 门外传来老刘头的高喊。 “沈大夫!”老刘头喊着, 在院外看到沈苍身影,忙一路跑进来,“沈大夫,不好了,我儿回去之后就身体不适,躺到现在,嘴里只说冷,沈大夫,请你到家里来帮他瞧瞧病吧!!” “先别急。”沈苍从药柜旁取过药箱,正要让江云渡回床上休息,却见他也举步出门,意思明显,“你要和我一起?” 江云渡道:“嗯。” 老刘头这才注意到门内还有一个人,不由问:“这位是?” 沈苍看过他的反应,才按之前的说法简单介绍:“一个远房亲戚。” 刘武阳是他失忆之前的病人,从药方来看,情况凶险,作为家人,对方几次三番来这里请他出诊,如果连这家人都不认识江云渡,那村子里其他人认识江云渡的概率几乎为零。 只是这样一来,他之前的猜测就有些站不住脚。 邻里乡亲都不认识他的“朋友”。 难道他不是本地户口? “沈大夫?” 人命关天,沈苍没再细想:“走吧。” 他看了看江云渡,落后一步提醒,“你的伤还没好,最好留在家里静养。” 江云渡道:“我有分寸。” 斩断情丝之前,他不会让沈苍出事。 刘武阳身上疑点颇多,沈苍如今情况特殊,不可独自前往。 待他与沈苍离开,此生轮回恢复如初,以沈苍天性,自有察觉。 沈苍只好说:“哪里不舒服,提前告诉我,不要强忍。” 江云渡转眼,不期然和他对视,又收回视线,只道:“嗯。” 沈苍才快走两步,一路询问病人病情。 老刘头不敢隐瞒,短短路程,说得额头见汗。 沈苍从他细碎的描述里分辨着重要信息。 刘武阳回家后就一直喊冷,有可能是受外伤后失血的并发症,想到刘武阳大病初愈,的确需要诸事小心。 来到刘家,沈苍在老刘头带路下直接去了刘武阳的房间。 对方躺在床上,见到沈苍,正要打招呼,一眼看到在沈苍身后进来的江云渡,滑到舌尖的话卡在齿内,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沈苍走到床边:“手。” 千戟把手伸到被子外。 沈苍搭在他腕上,垂眸听脉。 千戟半张脸被掖进被子里,另一只手里掐着的银针扣在掌心,迟迟不敢动作。 原以为请帝君出诊,可以暂时让两人分离,也好方便他出手,没想到这两位还是形影不离,不给他丝毫时机。 莫非帝君已识破他真身,才对他如此防备? 这个想法完整从脑海划过,千戟的脸埋得更深了。 在凡间待得时日愈久,他也沾染了凡人无知自大的恶习。 若帝君识破他真身,哪里还有他揣测的余地。 “静心。” 千戟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对上沈苍的双眼,心脏猛地一跳,忙闭目平复。 良久。 沈苍接过刘氏递来的手帕擦过手,问了他几句。 千戟一一小心作答。 两位帝君同在,他今日计划又难实施,只想尽早将帝君打发,另寻他法。 说完,他看到沈苍从药箱里取出一套用具。 老刘头还没问。 沈苍把东西放在一旁桌上,随手展开。 一套银针插在针套里,在自然光下闪烁着尖利的光泽。 千戟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忙说:“沈大夫,我好多了……” “住口!”老刘头怒道,“沈大夫为你治病,哪有你插话的份!” 刘氏也劝:“武阳别怕,沈大夫针灸的功夫很厉害,娘的腿疾就是被这针治好的!” 说完想起什么,“沈大夫,针还够吗?我治腿的那两根还在呢!” “够了。”沈苍说,“帮他把上衣解开。” 千戟还没来得及挣扎,被子就被老刘头一把掀开,刘氏把他压在床上,严格执行医嘱。 沈苍洗了手,拿针在烛火下消过毒,走到床边,抬手按在穴道旁:“放松。” 千戟四肢颤抖,绷得更紧了。 他强忍着从未体会过的凡间寒冷,无神望着床帐,不知第多少次刺痛过后,忽然听到沈苍的声音。 “嗯?” 他又下意识看过去,见沈苍从床上捡起一根银针,眼皮狂跳:“……沈大夫……不——” “混账!”老刘头不满地打断他,“沈大夫不辞辛苦为你施针,你今天怎么这么无礼!” “没事。”沈苍说完,回手再把这根银针重新消毒一遍,才扎进千戟穴道。 “……”千戟的脸色隐隐绿了。 这根针蘸满剧毒,他本想对付沈苍,方才被强迫脱衣时才藏在一旁,不想却被沈苍发现。 被该死的凡人按住手脚,他动弹不得,只能抬头眼睁睁看着银针没入。 已无力回天,他直直倒回床上。 听到动静,沈苍转眼看他:“怎么了?” “……”千戟咽下心中的苦泪,坚强摇头,“我没事……” 事情已然如此。 他为今能做的,只有隐瞒。 绝不可让帝君发现端倪。 等沈苍收针,他直觉毒性发作,却不敢在帝君眼下施展本命魔气,勉强爬到床边偷来沾毒的针,又躺回被子里。 捂不暖的冷意流遍全身。 千戟青着脸瑟瑟发抖。 老刘头说:“还不多谢沈大夫!” 千戟咽下一口腥甜,低声下气:“多谢沈大夫……” 刘氏补充:“还有哪里不好,趁沈大夫还在,赶紧都说出来。” 千戟又摇头:“哪里都好,无需再医了……” 他并非质疑帝君医术。 但再这么医下去,他还来不及报答君上,命早已没了…… 沈苍写了一副药方留在桌上:“剩的药可以喝完,之后再抓新药,他情况很好,只用安心静养,不必担心。” 老刘头满口答应,忙给他诊金。 沈苍不记得行情,只拿了一半:“留一半买药吧。” 夫妻两个感动不已,千恩万谢地送他出了门。 回去的路上,沈苍顺路带江云渡去了一趟东市,提前备好晚饭。 江云渡沿途听着见到的每一个人和沈苍打招呼,不由转脸看他。 身处凡间,沈苍浑然没有过往记忆,却仍然如鱼得水。 无人看出他如今困扰,他也从不向人吐露心声。 唯独这几日他不时出神,才显露他果然在意。 江云渡摩挲着掌中玉石。 但关乎情劫,沈苍不该留有此间任何回忆。 “有心事?” 江云渡五指稍拢,才道:“没有。” 沈苍也没追问,转而对他示意路旁的摊铺:“想吃什么?” 江云渡道:“你定吧。” 沈苍正要去买两个馒头,走出两步,见江云渡还在原地,于是顺他视线看过去。 新出锅的甜糕满香扑鼻。 蒸笼后的店家正站在浓浓热气里吆喝叫卖。 “想吃?” 江云渡淡声道:“这是你欠我的。” 沈苍说:“我欠你的是蜜饯。” 江云渡看向他。 沈苍无奈:“好吧。” 他和江云渡走到甜糕的摊位旁,刚给过钱,一圈半大孩子呼啦围了过来。 江云渡站在孩子堆里,一个家长远远就偷偷看他。 身形挺拔,气质矜贵,怎么看都不像村子里的人,再走近看到他的长相,来人忍不住上前搭话:“公子好面生,也是来给孩子买糖吃?” 沈苍轻笑一声。 见江云渡看过来,他举拳挡在唇前作势清咳,抬手接过店家打包好的纸包。 来人的注意力立刻转移:“沈大夫也在?” 没说两句,孩子就拉着他走向摊位,他忙告罪几句,走了过去。 沈苍对他示意,和江云渡一起离开。 “还想吃什么?” 江云渡面无表情,拎着糕点径直离开。 沈苍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继续买了晚饭,到东市尽头,远远就见熟悉的背影还等在原地。 “走吧。” 地面的影子缓缓并肩,踏着西落晚霞,一齐回家。 — 次日。 清晨。 江云渡刚起身,听到院子里传来沈苍的声音。 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 窗外。 脸色比上次见面更惨白的病弱青年低头站在沈苍面前。 “沈大夫……”他低声说,“我知道这个请求或许唐突,我只是……太过奢望,我真的很想做你的学徒……”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4 章 报答君上的机会到了! “学徒?”沈苍看着面前的青年。 自第一次见面到现在, 按理刘武阳的病情应该有些起色,但只从面色来看,好像不仅没有好转, 还略有加重。 昨天他施针时, 刘武阳的脸色还没有此刻这样难看。 脉象有异? “我——” “先过来。”沈苍打断他的话, 示意他跟到桌边坐下, “我给你把个脉。” 听到把脉两个字, 千戟脸颊有几不可察地一瞬抽动。 每次帝君为他把脉, 带来的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沈大夫……” 沈苍已经在他身前落座:“手。” 千戟无可奈何,咬牙伸手搭在桌面。 趁沈苍敛眸听脉的间隙, 他转眼打量着这个院落。 来之前, 他已从这具身体父母口中探听出关于“沈大夫”的一切。 一个外来的游医,四年前来到宁安村, 被一个大病的孩子绊住, 治了许久, 从此在村子里定居,一直独来独往, 除了出诊,不常与人打交道, 但医术高明, 为人仁善,医药费用总是收得很少,整个村子又有大半都被他治过病, 是以很受敬重。 如此备受尊崇的人若死于非命, 定会惹起不必要的麻烦。 千戟决意来此, 正是为假意亲近, 才好虎口拔牙。 他心知出此下策必定危险重重, 可两度事败,两位帝君又不肯分离,他也不再有旁的方法,只有这一招,或可迷惑帝君,令他便宜行事。 帝君凡间住所,是他用作埋伏的最佳之地。 千戟正观察地形,视线飘向窗边,冷不丁对上窗内那双冰雪似的无情眼睛,上身猛地坐直,手腕一颤。 沈苍抬眼看他。 千戟低着头,腕间的脉搏还残留着他刚才一瞬间的惊慌失措。 沈苍回头。 木窗堪堪合起最后一丝缝隙。 千戟收回手,忙说:“昨天你走之后我便好多了。” 事实是他用将近半数本命魔气,才救回这具几乎毒发身亡的身体。 早知前后有此一遭,他还不如夺舍一个健全凡人,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沈苍说:“那就好。” 从脉象看,刘武阳的情况和昨天确实没有太大差别。 “沈大夫,你会答应收我吗?”千戟又问,“若果真三生有幸,心想事成,我保证,一定全心全意,从此侍奉沈大夫左右!” 一句话说完,千戟余光看到从屋内出来的江云渡,被源自心底的本能驱使,身不由己想避让。 可凡人的血肉之躯阻碍着他的行动。 “扑通” 第三次直挺挺跪倒在沈苍面前,千戟僵着脸,低声道:“求沈大夫给我一个机会……” 他跪得太过干脆,沈苍也不好直接拒绝:“学医会很吃苦。” 千戟忙说:“弟子不怕吃苦,只怕沈大夫不要我……” 话音没落,余光又看到江云渡脸色,他赶紧低头,往一旁挪了挪。 沈苍说:“等你身体好一些,如果想法还没变,我可以教你。” “我现在就很好!”千戟硬着头皮争取,“沈大夫无需担心,弟子会照顾好自己,不给沈大夫添麻烦!” 他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沈苍笑道:“好,那就试试吧。” “多谢沈大夫!”千戟面上一喜,“弟子千——” 他猛地滞住,背后前额眨眼浮起一层细汗,立刻颤声接口,“——前世修来的福气,才能找到像沈大夫这样白璧无瑕的师父!” 话落偷眼看向沈苍,见沈苍面色未变,又去看江云渡。 江云渡不知何时已然进门,面前只剩背影。 千戟才按住狂跳的心,紧紧闭眼吐了口气。 “起来吧。” 千戟双手又按在发软的膝盖,勉强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跟在沈苍身后,走进堂屋。 “认字吗。” 千戟点头:“弟子认得。” 沈苍从书架上挑了几本书,随手递给他:“这些书你先拿去看。” 千戟接进怀里,乖巧答应:“是,师父。” “砰!” 沈苍转身。 江云渡喝空的药碗摔在桌上,还在打转,江云渡本人正掀帘走进卧室,背影显得凌厉如剑。 千戟抱紧怀里的书。 驱使着他的本能愈发浓重,他竭力抑制拔腿逃跑的冲动,看向沈苍:“师父还有何事交代,弟子一定照办。” 沈苍说:“不用了,去看书吧。” 千戟仍然应是:“弟子这就去。” 欲速则不达,何况是对付帝君,他须以十二分的精力讨好沈苍,才好接近。 至于另一位。 千戟皱了皱眉。 不同于“沈大夫”,这具身体的父母对这位江叶青没有任何印象。 但哪怕长相不同,同名江叶青,也表示他没有认错。 不过这样更好。 一个在安宁村无名无姓的人,无故消失也不会惹人注意。 “江叶青,我去买早饭。” 听到沈苍的声音,千戟忙放下手里的书:“师父,让弟子帮你买吧!” 帘内,江云渡起身的动作顿住,看了门外一眼,才沉脸出门。 沈苍正对千戟说:“不用。” 千戟早有准备,即便沈苍拒绝,还是坚持陪他一起出门。 可一路有一尊煞神随行,他一句话也没憋出来,就已经回返。 回来时,他坚持帮沈苍提了一半清粥。 等江云渡愈发令人背后发凉的背影大步流星没入门后,他才对沈苍说:“弟子久病,陪师父走一段路,像是胸闷也好了许多。” 沈苍说:“躺得久了,多走走也好。” 千戟点头:“弟子都听师父的。” 路上他说已吃过早饭,沈苍道谢后示意他去药房,才提着包子进门。 见桌前没有江云渡的身影,沈苍转脚走进卧室。 江云渡坐在床边,上衣一半敞开,露出遍布伤痕却有力的胸膛。 他正生疏地独自上药。 房间内的炭火细细炸响,连同沈苍的脚步声,他一概没有理会。 “吃饭?” 江云渡没有抬头:“我不饿。” 听他的语气,沈苍把门关上:“怎么回事?” 江云渡语气平淡:“沈大夫若有闲情逸致,不如去找你那白璧无瑕的弟子。” 沈苍失笑出声。 江云渡冷眼看他。 沈苍于是正色,问他:“你是怪我收了弟子,还是只针对刘武阳这个弟子?” 江云渡冷声道:“你心知肚明。” 沈苍洗了手,接过他胡乱涂抹的药膏:“我知道你的意思。” 微凉、略微黏腻的指腹在正结痂的伤处反复揉擦,江云渡薄唇抿直,移开视线,才冷冷道:“是吗。” “你想让我提防刘武阳,我猜得不对吗。” 江云渡眸光微动,回眼看他。 沈苍笑道:“刘武阳身上的确有疑点。” 莫名痊愈的病症,过分谨慎的态度。 每次把脉时,刘武阳的心跳都会持续加速,好像他是什么不得不面对的洪水猛兽。 尤其每每看到江云渡,他的态度更加异常。 只是除此之外,刘武阳的确只是一个病人,他不可能因为病人态度诡异就把人拒之门外。 沈苍说:“把他放在身边,不是比看不见他更安全吗。” 闻言,江云渡语气稍缓:“嗯。” “放心。”沈苍帮他继续上完药,“你不喜欢的人,我怎么会无故收作弟子。” 江云渡和他对视,又垂眸穿好外袍,转而道:“吃饭吧。” — 吃过早饭。 沈苍去药房检查一遍库存,出来后对江云渡说:“我要上山一趟。” 没钱买药,他只能自给自足,好在山上药材种类丰富,基本能满足需求。 千戟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跑出来:“师父,弟子陪你一起上山!” 江云渡的话还没出口,听他说完,脸色微沉,片刻才道:“我也去。” 沈苍看了看这两个病患,一时有些头疼。 千戟见他没拒绝,回身去药房整理好背篓和纸笔,又走到沈苍身前,等着出发。 沈苍也没让他们一定留下,只在出门时说:“累了不要逞强,随时告诉我。” 江云渡还没开口。 千戟点头应是:“弟子明白!” 江云渡脸色愈见黑沉,先一步往前。 沈苍也背上药篓,带路往山的方向走去。 到山脚下,他原本打算让两人先休息一会,但江云渡扫过脸色惨白的千戟,一言不发,脚下一刻不停。 千戟双手拉扯着背篓的布袋,望向沈苍:“师父……” 沈苍正要回身—— “沈苍。”江云渡单手扣住沈苍小臂,止住他的动作,点漆星眸直视过来,“速战速决。” “……”千戟看着面前两道无情背影,心底暗骂两句。 这具身躯如此娇弱,他消耗过本命魔气,仅凭双脚,竟然难以坚持。 无用的凡人! 身前还传来两人对话。 “山路陡峭,小心一点。” “嗯。” 千戟迈起颤抖的腿,听到这句话,绝望的眼里忽然一亮。 山路陡峭? 他往山上看了看,一个计划悄然浮现。 报答君上的机会到了! 被一股由内而外的信念支撑,千戟深深吸气,抖着腿快步跟上两人。 终于来到沈苍采药的地方,他又凭这股信念支撑,几乎立刻找到那个绝佳之处。 崎岖的长坡。 嶙峋的怪石。 若在此处失足落下,任谁也会承认出于意外。 千戟放下背篓,假意拿起药经对比,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没多久,沈苍正让江云渡坐下,忽然听到远处千戟呼唤。 “师父!这里有你找的药材!” 沈苍转身过去。 树下果然有一株伤药。 千戟也难以相信竟得如此眷顾。 有这株药材,沈苍更不会对他疑心。 看着沈苍走到坡顶,他按捺住胸膛内澎湃的急切,缓慢移到沈苍身后。 他看向四处。 江云渡正巧被古树遮挡,无影无踪,自然看不清此地状况。 能否促成君上大业,皆在此一举! 千戟双手握拳,瞄准沈苍的方向,假作无意,渐渐后退。 “你在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千戟狠狠一抖。 他转脸对上江云渡漆黑的眼,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倒退一步:“我——” 单脚踏空。 发软的双腿失去信念支撑,重重一绊。 一阵惨嚎声中。 千戟直直摔向坡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5 章 那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 听到动静, 沈苍把药草扔进背篓,转身正看见在山坡上向下滚动的千戟。 江云渡站在坡边,也正看向坡下。 惨叫声在半坡重重闷哼, 就戛然而止。 沈苍皱眉放下背篓, 上前时问江云渡:“他怎么摔下去了?” 江云渡淡声道:“与我无关。” 沈苍看他一眼, 才走一旁小路快步下坡, 到千戟身旁, 蹲身检查伤势。 从这么高的陡坡一路滚下来, 千戟双眼紧闭,已经陷入昏迷, 前额渗出血丝的肿包, 应该就是导致他昏迷的主因。 江云渡随后才至。 看着沈苍双手在千戟全身上下摸索,近日难得而起的称心莫名烟消云散。 沈苍没有回头, 听到脚步声, 他说:“只伤了几根骨头, 不过需要好好调养。” 话落,他到周围采了几株草药, 回来翻过千戟正面。 这张惨白的脸上多了几分青紫,看起来更虚弱不堪。 千戟也在刺痛中渐渐恢复意识。 帝君。 计划—— 他猛地睁眼! 看到眼前的沈苍, 千戟一凛, 还没彻底清醒,身体先有反应。 他试图拉开距离,但腿下刚蹬了一脚, 他倒吸一口凉气, 又摔回地面。 沈苍按在他肩上:“你受伤了, 别乱动。” 浑身上下叫嚣着的尖锐痛楚都在附和帝君的言语。 千戟僵着脸躺在山上冰冷潮湿的枯枝碎石里, 心中无端有五千年前的想法浮现。 困于凡人血肉之躯, 如此折磨,不如一了百了…… 他看向沈苍。 眼底闪烁着挣扎。 可君上的声音同时在脑海中回响。 “……”千戟咬着满嘴的血腥味道,颤声道,“都是弟子不好,给师父添麻烦了……” 沈苍把草药揉碎敷在他的伤口,随口问:“刚才究竟怎么回事?” “方才弟子看到一株药草,还未确定是否为师父所需,正欲查看清楚,没想到……”躺在地上,千戟没有低头的余地,只能尽力垂眼看着胸前,说到这,他不由看向一旁。 沈苍顺着他的视线转向江云渡。 江云渡寒刃一般的眸光钉着千戟:“没想到什么?” 千戟心间狂跳,忙对沈苍说:“是弟子自己不小心,失足摔下来,和江——” 他卡壳一瞬,咽了咽口水,干声继续,“和江大哥无关……” 江云渡双眼愈沉,他举步往前,但还没开口,千戟立刻往沈苍身后缩了缩。 “师父……” “好了。”沈苍说,“这件事到此为止。” 检查结束,他抬手拉起千戟左臂,直接把人扛在肩上,对江云渡说,“走吧。” 一阵晕眩后,千戟才发现已经头朝下,腰腹顶得他呼吸困难,沈苍每走一步,他只觉得眼前一片花乱,路上又晕了一次。 再醒来时,他闻到一阵药香。 “醒了。”沈苍正巧走进来,看到他睁眼,把煎好的药装碗。 千戟的确口干舌燥,见状,作势起身:“多谢师父。” “嗯?”沈苍转眼见他在被子底下挣扎,“躺好,养好伤再讲礼数。” 礼数? 千戟一愣,还等着喝点什么润喉,就看着沈苍端着盛好的药,转身离开了药房。 这碗药不是给他的。 “……”千戟摔回床上,忽然被硌得腰背酸痛,又勉强撑起上半身,往下看了看。 一根根木柴从他的“床铺”下整齐排列。 他来过药房,知道这里的布置。 帝君把他扔在了柴火堆上。 千戟攥紧被角,强忍痛苦,深深吸了一口气。 — 门外。 沈苍把碗放在屋内桌面:“喝药。” 江云渡看着他从药柜取出药膏:“你说他伤得不重。” “但需要调养。”沈苍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在为我采药的时候受伤,我有义务让他恢复健康。” “你信他的话?” 沈苍微顿,回眼看他:“不论信不信,总要先养伤。” 说完拿起药膏,对江云渡示意,“他醒了,我去帮他上药。” 江云渡面色不改,端起碗,抬手一饮而尽:“我陪你。” 沈苍正要把蜜饯递给他,却见他放下空碗,径自转脚走向门外,不由挑眉。 这又是怎么回事? “你还在等什么?” 沈苍才合上柜门,和他一起走进药房。 千戟还在被褥里挪动,看到帝君一齐现身,他霎时僵住。 “你的腿伤得最重,我在你昏迷的时候已经处理过。”沈苍说,“现在帮你上药。” 千戟乖巧点头:“多谢师父。” 沈苍打开瓶盖。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把他掌心的药膏拿走。 “我帮他。” 听到江云渡的话,千戟直觉血液在体内冻结。 他木着脸看向沈苍:“师父……” 沈苍正看向江云渡:“你确定?” 江云渡只道:“除非你对我不放心。”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呼唤。 “沈大夫在吗!”来人高喊,“孩子病了,请沈大夫帮忙瞧瞧!” 沈苍就在门边:“请进。” 他再看向江云渡,又看一眼千戟。 千戟摔到坡下的原因说得模棱两可,他并不认为是江云渡做了什么手脚,但江云渡的态度一直很明显。明显不喜。 “去忙吧。”江云渡走到千戟身旁,垂眸看他,“这里自有我处理。你说呢,刘武阳?” 本命魔气在这副血肉之躯内蠢蠢欲动。 千戟全力按下此时此刻的冲动,脸色白得发绿。 “我……”千戟声音干得发涩,“都听师父、和江大哥的……” 沈苍站在门边,见他们相处和谐,笑道:“那就交给你了,我出去看看,很快回来。” 江云渡道:“嗯。” 沈苍开门,院子里一大一小还拘束等着。 他把人带进屋内,诊脉后开了药方,把诊金收进钱箱,才回到药房。 刚进门,看到门内场景,他先转向江云渡。 江云渡道:“他希望自行处理。” 沈苍再看向千戟。 千戟正艰难地用还算完好的左手在身上涂抹伤药,听到这句话,脸颊狠狠一颤,低声说:“是,师父。” 沈苍又看江云渡一眼,才说:“你的伤因我而起,没必要有负担,我会帮你到痊愈为止。” “多谢师父——”对上江云渡的视线,千戟干声说,“只是弟子既想学医,便不好假手于人,做的愈多,愈有长进。” 他这么有上进心,沈苍也不好打击:“那就随你。不过有任何事,随时可以找我。” 千戟点头。 看着沈苍和江云渡离开,他缓缓放下手里的药膏,皱起眉头。 三次行动均无成效,此番受伤,更似乎让帝君对他有所疑心。 况且身受外伤,帝君时常检查,一切用具难以隐藏,以如今虚弱肉身,如何斩杀两人? 再这样下去,完不成君上嘱托,又将无功而返。 等等—— 千戟手中一紧。 他想起帝君的话。 “不论用何手段,在轮回镜中将二人斩杀,或务必破坏他二人之间情缘。” 以目前境况,他绝难将人斩杀。 而破坏帝君之间情缘? 千戟想着,脸色青红交加。 难道,又要用那个招数? — 中午。 吃过午饭,和沈苍约好的木匠上门,和学徒一起把打好的木床搬进了药房,还热情帮沈苍把千戟搬上新床。 沈苍送木匠两人离开,回来时,看到千戟站在药柜旁,像要拿什么拿不到的东西。 “想要什么?”沈苍说,“下次告诉我,别随便下来。” “我以为能拿到,没想到还是劳烦师父。”千戟扶着药柜,等沈苍走过来,他仿佛脚下不稳,踉跄着倒向沈苍。 沈苍刚上前一步,去取药柜顶层的药经,见状,随手抓起他后领。 千戟猛不防,被勒得窒息:“师——” 沈苍帮他站直:“没事吧。” 千戟捂着胸口猛咳,在咳嗽中艰难发声:“弟子……没……事……” 沈苍说:“下次小心。” 千戟终于顺气,眼皮抽了抽:“弟子明白。” 沈苍把药经递给他:“你想看这个?” 千戟只好抬手接过:“多谢师父……” “回去躺下吧。” 见他就要转身,千戟忙说:“师父,书上一些内容,弟子有许多不明之处,能否请师父为弟子解惑?” 有限的记忆里,沈苍没有教导学徒的经验,但收下这个学徒,对方最大的收获还只是断了一条腿,显得他很不负责。 想到这,沈苍回到床边:“说吧。” 千戟早有准备,从床褥下拿出一本书,翻开几页,一一询问。 听着耳边的回答,他几乎一句都没记住。 一页问完,才竭力回想幻莲平日的作态,扯起一个笑容,对沈苍说:“我从未见过比师父更博学的人。” 沈苍看着他扭曲的脸:“不舒服就睡觉。” “没有!”千戟忙说,“弟子不是不舒服。” 门口开起的一道细缝陡然停住,悄无声息。 沈苍说:“还有问题?” 千戟又扯起笑容,对上沈苍双眼,笑容一僵,再低下头:“今日摔下山坡,幸得师父相救,弟子感激不尽,也自知给师父添了不少麻烦,弟子只是,想和师父多待一会……” 沈苍早在第一次见面就见识到他过剩的礼貌,听了开头,也没在意他后续又说了什么。 不过,他脸上的表情颇有些诡异。 也许是面部神经和骨头一起被摔断了。 “师父——” 沈苍正想给他再把脉看看情况,房门倏然大开。 “砰” 木门摔在墙上,又弹回一半。 “沈苍。” 江云渡的身影立在门口,语气比平常更冷,“出来。” 千戟立刻坐回床上,低头看书。 沈苍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已转身走向门外。 门合起。 江云渡往前走出两步。 “江叶青?” 江云渡脚下停住。 他看向沈苍,直截了当:“让他离开。” 他的话全然出于意料,沈苍说:“什么?” “我不想再见到他。” 闻言,沈苍也看着他,只说:“那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 江云渡眉心微蹙。 理由?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6 章 他和江叶青,又究竟是什么关系? 沈苍等着江云渡开口。 在意外发生之前, 江云渡想让千戟离开,他不会过问太多。 但千戟已经在和他上山采药途中摔伤,他自认至少该负责到对方恢复如初。把人留在家里, 恢复的过程也相对轻松。 “你想让他留下。” “对。”沈苍说, “你想听实话吗?” 江云渡负手摩挲着玉石断口, 未答。 沈苍抬手揽过江云渡的肩颈, 带着他往前再走两步:“你也知道, 我们没钱。” “这与刘武阳有何关系?”江云渡扫过他的手, 又抬眸看他。 “怎么没关系?”沈苍给他算这笔账,“他住在这, 医药费基本不用花钱, 也就是家里多一张嘴,但是把他送回家, 他家里人去药铺抓的药都被中间商赚了差价, 医药费, 赔偿金,每一项都要花钱, 何况大家都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 还要时不时送点礼品, 加上这小子的精神损失费,你算一算,把你卖了都掏不起。” 江云渡蹙眉:“精神损失费?” 沈苍说:“这还是顺利的前提下, 刘武阳大病初愈, 突然又因为我受这么重的伤, 但凡有丁点马虎, 难保病情加重, 我总要经常去探望——” “好了。”江云渡拂开他的手,“不必再说了。” 沈苍顺势搭在他肩上,笑道:“还是不同意?” 江云渡微侧过脸,险险撞上他逼近的气息,倏地收回视线:“明知故问。” 沈苍唇边笑意愈深:“我们是民主家庭,这叫摆事实,讲道理。” 江云渡看他一眼。 自入轮回,沈苍口中总有几个不成意义的词句。或是凡间特有的称呼。 “放心,等他痊愈,我会立刻让他离开。”沈苍并指弹了弹手边江云渡的脸,“满意了吗?” 江云渡回过神,抬手握住沈苍的手指,从侧脸拉下。 沈苍也没在意,看了看天色,又对江云渡说:“还有事吗?我要看看库存。” 上山采药还没多少收成,就带着刘武阳匆匆回来,现在又加了一项必要消耗,他需要再重列一张表。 江云渡道:“我陪你。” 沈苍明白他对里面的病患还有戒备,没有拒绝:“嗯。” 两人再进门。 千戟正坐在床上翻书,安静,乖巧,少有血色的脸更显得纤弱。 沈苍走到药柜旁清点。 江云渡则走到床边。 千戟安静的手开始发抖。 他赶紧合上书,把这双不听话的手按在被面,低头打招呼:“江大哥。” 江云渡垂眸看他。 安静换作死寂在周身环绕,千戟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出声。 不多时,沈苍盘点库存回来,对江云渡说:“累了就去休息。” “不必。”江云渡道,“你去上山采药,我留下。” 和江云渡独处? 千戟脸上僵得发麻。 沈苍想了想,对他说:“也行,我尽量早去早回。” 刚才他们已经说得很清楚,如果江云渡有异议,就不会容忍千戟继续留在这里,更没必要出尔反尔。 不过,为了防止江云渡耐心告竭,沈苍还是补充一句:“不要勉强,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江云渡道:“嗯。” 沈苍才说:“煎的药应该快好了,记得让他准时喝。” 他随手拿纸笔写了注意事项放在桌上,对江云渡交代两句,就转身离开。 听到房门关合的声音,千戟小心抬头看了一眼。 江云渡正站在桌边,拿起沈苍手写的注意事项,很快放下,走到炉边搅了搅药汤。 千戟胆战心惊地看着,根本不确定这碗药还能不能喝,喝下会不会死。 但为了君上大业,他别无选择。 “啪!” 江云渡没有回头。 千戟嘴角一抽,只好掀了被子,作势下床,低声说:“江大哥不必过来,我自己捡起便可。” 江云渡的背影仍然岿然不动。 “……”千戟深吸一口气,拖着废腿滑到床下,没想到穿鞋时重心不稳,扭到伤腿,伤上加伤,他痛得脸色变形,闷哼一声,坐倒在地。 费尽力气拿到扔到床下的药经,他已累得气喘如牛,抬手擦去冷汗的动作又要了他半条命。 他的本命魔气不能再浪费在这具凡人肉身,这次的伤只能依靠帝君医治,好在他原本就是为接近帝君,有伤在身,反而是最佳的托词。 千戟抬头。 看着面前高如山川的床铺,他竟怀念起上午的柴堆。 蓦然。 看到江云渡终于转身,千戟眼神一亮:“江大哥——” 江大哥从桌前走到药柜,在他衣摆留下半个脚印,却连看他一眼都欠奉,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空碗,又回到桌前。 千戟:“…………” 他抠着地面的砖缝,咽下涌到喉咙的腥甜。 看出江云渡绝不打算帮他,千戟咬紧牙关,抓住床铺,奋力往上爬。 总算爬到一半,千戟松了口气,正想歇息片刻,就看见床褥忽然缓缓向他滑动。 “……”千戟睁大眼睛,一个“不”字还没出口,慌忙向上抓住床褥。 片刻的停顿。 千戟又松口气。 下一瞬,床褥尽数被他抓下,盖了他满头满脸。 伤上加伤的伤又遭意外,千戟惨叫一声,摔在地面。 他仰面倒下,身体忽冷忽热,已经决意等死,一阵脚步声缓步走近。 千戟眼底泛起星点希望的光。 他该明白,帝君总不会见死不救—— “喝药。” 紧接着是碗底撞在床头桌面的磕响。 一滴滚烫药汁溅出水面,落在千戟惨绿的面颊,烫得他抽搐一下。 走到面前的衣摆转身时又抽在烫伤,和它的主人一样,浑不在意。 “……”千戟看着江云渡离开的高大背影,忙伸手抓住从脸上飘过的衣摆,“江大哥!” 江云渡住脚。 他回身,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瘦弱狼狈的男人。 对上这道视线,千戟下意识松开手:“我不是……” 江云渡面容冷峻,从这个角度上望,深邃轮廓被阴影笼罩,更添几分冷漠的无情,尤其这双眼神,看他,与看凡间蝼蚁的淡薄无异。 仿佛只存在于梦魇中的场景又真切上演,千戟呼吸急促,脸色盖上一层惊惧。 “自今日起,不论你有心或是无意,”江云渡寡情的黑眸看着他,“若这只手再不收敛,我会帮你解决它的问题。” 千戟往后挪动,在慌乱中点头:“是……” 江云渡收回视线,转身回到桌边。 身后久久不再传来动静,他心底道不明的思绪却不曾有丝毫减退。 沈苍让他给出一个让刘武阳离开的理由,他没有做到。 他很清楚,刘武阳接近沈苍一定另有目的,只是尚未出手,他无从以此劝服沈苍。 再者,他不想看到刘武阳留在眼下。 没有理由。 此人天生令人厌恶。 在他身后。 千戟躲在被子里看他杀意逼人的背影,不敢有丝毫动作。 地面冷得心凉。 伤处痛得一浪高过一浪。 千戟转向门口。 师父…… 你为何还未回来…… — 天色渐晚。 沈苍终于背着药草回到住处。 大概听到动静,江云渡从堂屋出来。 沈苍含笑提起手里的纸包:“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把冒着热气的桂花糕递给走来的江云渡,推开药房的门,“路上遇到一个病人,回来得有点晚,饿了吧?” 刚进门,看到地上正瑟瑟发抖的千戟,他脚步微顿,又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看向千戟。 千戟已经冻得脸色青紫,说话打颤:“与……江大哥……无关……” 沈苍把背篓放下,连同被子一起,把他直接抱上床。 千戟的下半句话才说出口:“是弟子不小心……” 这个时候也没工夫计较到底是谁的过错,沈苍转身倒了一碗热水给他。 千戟抖着手捧着碗,良久喝完,脸上才有一丝血色。 沈苍把空碗放下,见床头桌上的药碗还是满的,手背探过,凉得如冰。 他转向江云渡。 江云渡面色平淡,转身离开。 等他走得彻底不见踪影,千戟才说:“师父莫怪江大哥,是我手脚太笨,才惹江大哥烦心。” 他其实并未伤到动弹不得的地步。 可不做到这般地步,沈苍又如何会信他。 沈苍说:“别多想,安心养伤。” 见他要起身,千戟赶紧抬手拉住他。 江云渡不在的时辰太过稀有,不能再拖延了。 “师父,你能离我近一些吗?”千戟低下头,“我有话想跟你说。” 沈苍看着他在床上抖似筛糠,顿了顿,依言坐下:“你想说什么?” “师父!” 千戟看准时机,骤然出手,一把紧紧抱了过来。 沈苍皱眉,扣在他的腕间:“松手。” 千戟直觉骨头又断了一根,疼得咬牙,但没有照做,继续说:“弟子知道师父与江大哥情深意浓,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 沈苍一时讶然:“什么?” 感觉钳制的力道松动,千戟一喜,以为找到脉门。 帝君在轮回镜外便已情根深种,轮回中自然更浓,他自知难以在短时间内使两人反目,埋下缝隙足以。 “弟子也并非来拆散师父与江大哥,只是仰慕师父才情,想侍奉师父左右,如此已心满意足,绝无逾规越矩之心。” 沈苍眉间刻痕未消。 情深意浓? 拆散? 这样的词汇,用在他和江云渡身上? “你们在做什么。” 裹着森寒气息的嗓音传来,千戟赶忙收回手。 但他的手腕还被沈苍扣在掌中。 他下意识看向江云渡:“江大哥……” 江云渡推门的手落下,视线扫过沈苍不变的动作,神情未改,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收拢,指间断玉硬得生冷。 “沈苍。”江云渡道。 沈苍才循声回望过去。 他看着江云渡的脸,眼见漉底深沉。 刘武阳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和江叶青,又究竟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7 章 用还是不用? 千戟不敢和江云渡对视, 偷眼看了看,见江云渡的目光仍直直落在沈苍身上,才出声道:“江大哥, 你不要误会, 我与师父只是闲聊, 是我情急失礼, 与师父无关。” 他的声音打破房间里的寂静。 沈苍松开千戟的手腕, 从床边起身。 “情急?”江云渡看着他动作, 视线掠过他堪堪收回的手,忽而笑了一声。 这道转瞬即逝的笑声让千戟头皮发麻, 紧紧攥住掌下的被子, 又偷偷看过去。 江云渡面上果然全无笑意,只有令人胆寒的凛然。 他冷冷看沈苍一眼, 继而转身离开。 “江叶青。” 江云渡充耳不闻。 沈苍追到门外, 看到他的背影已经转向院外, 只好快走几步,抬手拉回他的手臂:“这么晚了, 你想去哪?” 江云渡正要挣开,动作时扯到伤口, 不由眉心紧蹙, 沉声道:“松手。” 沈苍一脚把他打开的院门踢回去,和他换了个位置,站在门前:“先回答我的问题。” 江云渡嗓音泛冷:“你与你的弟子有情可急, 何必理会旁人。” 沈苍略有无奈:“你误会了。” 江云渡只道:“让开。” 沈苍看着他。 刚才千戟话里话外的意思, 分明是指他们之间关系匪浅。 江云渡此刻的反应, 多少也证实了这一点。 沈苍回想着空白的过去。 如果千戟没有说谎, 如果不是他多想, 如果这层关系的确是他想的这样。 难道他真的和一个男人“情深意浓”? 可惜失去的记忆不能给他更明朗的答案。 但这样一来,倒能解释他和江云渡为什么会有同样的玉佩;为什么住在一起;还有,为什么—— “沈苍!” 沈苍抬眸,扣在他手臂的的五指力道更紧:“我有话要问你。” 江云渡冷冷道:“你还有什么问题?” 沈苍注视着他似乎含怒的眼睛:“告诉我,为什么我只对你这么熟悉?” 听到这句话中的直白,江云渡微怔一瞬。 沈苍走近半步,目光未动:“你到底是谁,我和你,到底是什么朋友?” 江云渡下颚冷硬,不由退了半步:“不要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沈苍握起他的手,举到身前,熟悉的断玉在他掌心,又在两人眼前,“这块玉的来历,你还没说清楚。” 江云渡薄唇抿直,久久不语。 “看着我。”沈苍空出的左手按在江云渡侧脸,按回他移开的视线,和他对视,“告诉我。” 江云渡回望着他,眼底还未蔓延的怒火早已消融,只剩心间缠乱不明的杂线复又滚过。 沈苍说:“你不想让我记起过去吗?” 他不记得过去发生的一切,但江云渡显然知道什么。 心跳声。 陡然鼓噪。 江云渡压下胸膛内莫名的涌动。 “你不想,”沈苍看着他,“让我记起你吗?” 江云渡呼吸稍轻:“你——” “师父,江大哥……”药房门口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江云渡的话,“你们千万不要为我生气,刚才真的只是误会,江大哥,如果你不信,我可以一五一十解释给你听。” 千戟艰难扶在门框,气喘着说完,看向沈苍,“师父,你快劝劝江大哥,别让他走。” 站在他的方向,只能看到沈苍抓住江云渡的手,两人离得稍远,离院门更近,加上之前听到的摔门声,他确信猜到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沈苍看过去,见他脸色苍白,站立不稳,皱眉道:“回去躺好。” 千戟本来身体就不算健康,再这么下去,多少医药费都不够他折腾。 千戟低声说:“师父不必担心我,江大哥要紧。” 沈苍还没开口,身侧传来一股巨力,猛地把他推开。 江云渡目不斜视从他身旁走向门口,拉开院门。 沈苍只好再追过去:“你伤还没好,夜深降温,别乱跑。” 江云渡一言不发。 沈苍走到他身旁,看他一眼:“这么说,你不打算告诉我?” 江云渡脸色愈沉:“去问你的弟子吧。” 沈苍说:“刘武阳以前认识我们?” 如果是这样,那说明对方的确了解他和江云渡的关系。 千戟说的话他其实没听全,关键的两个词听完,剩下的背景他都略过,没去细听。 江云渡骤然住脚,看向沈苍。 沈苍跟着他急停:“想回去了?” 江云渡握着断玉的手紧了又紧,才接着往前。 沈苍抬手再把他拉回:“别走了。” “松手。” 沈苍只当没听见,转而问:“你不想说,是在生我的气?” 失去记忆以来,江云渡从没主动透露过这段关系里的亲密程度,只可能是之前有过矛盾。 让江云渡记恨到他失忆都不肯和解,看样子不会是小事。 江云渡冷声道:“没有。” 沈苍说:“生气的原因你总要告诉我,否则我怎么解决?” 江云渡眸底渐沉。 事关千戟,他已和沈苍提及不止一次,沈苍也不止一次表明立场,他没打算再做无用功。何况沈苍说得不错,以此间沈苍的财力,留下千戟才是上选。 事成以后,他与沈苍离开,轮回却不会终止,他不必过多干涉。 “江叶青。” 江云渡看向沈苍。 沈苍说:“我可以答应你,如果是我的错,我以后会尽力避免。” 江云渡语气稍缓:“并非你的过错。” 沈苍说:“那是你的错?” 堪堪压下的躁气翻倍上涌,江云渡面色归于冷沉:“我的错?” 沈苍微顿,改口道:“当然不是。” 江云渡冷眼看他。 “你要体谅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沈苍轻叹,“我不记得以前都发生过什么,当然也不记得和你有关的一切。” 江云渡眸光微动。 沈苍说的话他自然清楚。但沈苍几度提起这件事,已让他不再认定,抽离沈苍记忆究竟是对与否,只是事已至此,不再有转圜的余地。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在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轮廓,”沈苍唇边笑意浅淡,“那就是你。” 江云渡怔住:“什么?” 沈苍笑眼看他:“醒来之后,我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也是你,现在我才知道为什么。” 江云渡还未来得及开口,沈苍已经上前一步,把人揽进怀里。 “应该还不算晚吧。”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边,江云渡动作顿住。 沈苍的手在他发间摩挲两下,又退了半步:“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记起来的。” 江云渡站在原地,看他含笑的眼,缠乱的心弦绷得愈紧。 “走吧。”沈苍看向西市,“既然出来了,想吃什么,我去买。” 良久,身后才传来回应。 “嗯。” — 六天后。 药房。 千戟躺在床上,把翻了又翻的药经扔在枕边,长叹一声。 帝君又出门了。 最近他们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气氛总是很古怪。 自六天前那一次时机,他也没再找到机会与沈苍独处。 与江云渡独处的机会倒多得教他绝望。 他早已看清,帝君情缘的突破点正是沈苍。 沈苍博爱仁善,从过去种种可见一斑,断不会对他置之不理;不像江云渡,若露出马脚,恐怕早已将他就地斩杀。 可即便找到突破点,近日他患了腿伤,沈苍断定需要日久调养,就算他想以本命魔气治愈,也不可能逃过帝君法眼。 尤其近日与帝君朝夕相处,亲眼看到两人在轮回中再续前缘,他内心更焦急万分。 他不知轮回镜开启时日。 帝君随时有可能抽身离开。 倘若事败,岂非白费君上一番设计。 只是行动不便,他连跟随沈苍左右都难以做到,实在找不到机会下手。 终于。 门外传来交谈声。 帝君回来了。 千戟坐起身,作势翻过药经。 正好门开,他看向门口:“师——” 对上江云渡的视线,他赶紧低下头,“江大哥。” 沈苍在江云渡之后进门。 余光看见他放下手里的背篓,千戟掀了被子从床上艰难下来:“我来帮忙。” 沈苍随口说:“小心腿。” 除了第一天,千戟之后一直躺不住,每次他采药回来,都是千戟帮他处理药草,活干得很利索,也没妨碍伤势恢复,他就没去在意。 千戟乖巧点头:“多谢师父关心,弟子的腿已好多了。” 他拄着沈苍从山上带下来给他充作拐杖的木头,带着背篓一步一步挪到江云渡反方向。 江云渡看向沈苍。 注意到他的视线,沈苍放下手里的药,对千戟说:“既然你的腿好多了,再留下观察两天,如果没有反复,我就送你回家。” 几天时间,足够把一个疗程的药准备好。 再者千戟的恢复情况确实出乎意料地顺利,为了某个原因着想,还是让他回家养伤更合适。 千戟愣了。 他下意识看了看江云渡,直觉沈苍这个决定和江云渡脱不了干系。 “可弟子还想跟在师父身边学医。” 沈苍说:“不急,这些书你先带回去看。” “可——” “没有可是。”江云渡一锤定音,语气不容置疑,“两天后,我送你回去。” 他一开口,千戟哑了。 看着两人扔下几句话就走向门外,千戟深深皱眉。 同在一个屋檐下,尚且不能接近沈苍,若此时离开,更不利于计划。 他转身,木拐不经意打翻背篓,药草倒了满地,为正事烦心且不充裕,他看过一眼,本欲放下不管,突然看到其中一株,不禁停下。 这朵花看起来十分眼熟。 千戟苦想半天,忙翻开手边的书。 到后半一页,他眼神一亮。 桃颜。 他再看向地上的药草,仔细比对。 没错。 就是它! 绿叶入药,可治伤寒; 花瓣经处理,却是凡间猛烈催情之物,不可擅用。 处理方法,尽在书中。 千戟看了看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板。 这具肉身,与江云渡相比失色颇多,可能正是他数次失利的缘由。 若有此花,或可助他事成。 但…… 千戟犹豫着,摇摆不定。 用还是不用?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8 章 今晚,就是机会! 把分装的饭菜送给千戟, 沈苍回到堂屋时,看到江云渡正站在桌边。 “在想什么?” 江云渡转过身:“没什么。” 沈苍去柜子里拿出碗盘,示意他把饭菜装进去:“两天后送刘武阳回家, 还不够让你满意?” 江云渡淡声道:“此事仅仅为你着想。” 沈苍笑了笑, 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他抬手按在江云渡拆纸包的手背, 只问:“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江云渡微用力, 裹在手背的温度却不曾松开:“告诉你什么?” 最近几日, 他已察觉沈苍变化, 言谈也似乎总是影射。 莫非是神识复苏? 他看向沈苍。 轮回镜为仙品神器,其中玄机, 连他也不曾遍识透彻, 灵机施法抹去沈苍记忆,若术法在轮回镜中失效, 他身在镜中, 无可补全。 但轮回一应内情, 沈苍无需知晓。 闻言,沈苍看他一眼:“算了。” 直接问会生气。 几次旁敲侧击又假装不懂。 看样子江云渡还对他失忆前造成的“矛盾”耿耿于怀, 再问也问不出谜底。 想到这,沈苍松手。 如果不是江云渡从来对他的亲近没有半分抵触, 他几乎要怀疑千戟话里的真伪。 也许自内心来讲, 和一个男人发展感情,对于失去记忆的他来说,还没有那么容易接受。 不记得感情开端, 不记得来龙去脉, 他手里的结果就像空中楼阁。 只是江云渡身上深切的熟悉不能作假。 在一起时自然而然的熟稔也是一样。 沈苍在桌边坐下, 看向江云渡。 记忆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如果以后就要这样生活—— 江云渡把粥碗推到他面前:“吃饭。” 沈苍正要接过他手里的筷子, 听他又说。 “不要多想。”江云渡说,“我做的事,不会对你不利。你有任何要求,我也会尽量满足。” 沈苍看向药房:“那刘武阳——” 江云渡平静的神情浮上阴云,冷声打断:“除此之外的要求。” 沈苍看着他,眼底似有笑意:“帮我煎药都不肯?” 江云渡微顿:“煎药?” “是啊。”沈苍说,“刘武阳最近帮我处理了不少药材,他走之后,原本想让你帮我,既然你不愿意,那就当我没说。” 江云渡看着他拿起筷子,继续吃饭,抿唇良久,才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苍端碗喝粥:“没关系,我理解。” 江云渡抬手从他嘴下拿走粥碗,蹙眉道:“我可以帮你。” 沈苍挑眉:“那你刚才?” 见江云渡错开视线,他语气恍然,“难道你是以为我想——” 江云渡沉脸把粥碗递回到他面前:“闭嘴。” 沈苍依言接过,粥碗恰时隐去他唇边浅笑。 他再看一眼江云渡。 和另一个人朝夕相处的生活,如果是这样,也算不错。 — 饭后。 沈苍先到药房检查过药炉,和江云渡交代几句,就带着药箱转身出门。 千戟背靠床头坐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整个村子没有几个大夫,沈苍医术高明,备受尊崇,自然找他看诊的人最多。 沈苍不开医馆,也不坐堂,只在家里收治病人,最近才频频出诊。 千戟曾偷听过,像是为了赚钱。 他一度难以理解。 帝君费心找齐神器,进入轮回,再续前缘便也罢了,何必真如凡人一般为俗世忙碌。 可如今,正是帝君令他难以理解的忙碌,终于让他找出破解之处。 之前他囿于思绪,未能跳出这方土地,才迟迟没有找到方法。 不错。 在这方院落,有江云渡在侧,接近沈苍,他此生无望。 但沈苍出门看诊时,江云渡从不跟随。 即便不愿承认。 千戟偷眼看向正翻阅药经的江云渡。 帝君似乎只针对他,并不理会旁人。 不过这位何时对凡间药典感兴趣了? 千戟掀被子的手蠢蠢欲动。 想了又想,还是缩回被子里。 上次失利足以让他刻骨铭心,已经有了计划,没必要再节外生枝。 千戟想着,苦等江云渡终于煎好药离开,才掀了被子下床,从褥下取出被他藏起的纸包。 纸包里是未经处理的桃颜花瓣。 看着它,千戟脸上有挣扎一闪而过。 不能再拖了。 为君上大业,这点牺牲又有何妨! 千戟深吸一口气,打开纸包,按照书中所述,把花瓣倒入碗中。 — 之后两天,沈苍发现千戟最近省心许多。 不再见到他就急着帮他扫去肩发的落雪;也不再坚持无脑复健,到处摔跤。 江云渡的态度倒始终如一。 到约定的最后一天,沈苍早早注意到江云渡的视线,吃过早饭就来到药房。 千戟已经收拾好行李,好像等候多时:“师父,江大哥。” 江云渡扫过他的包裹:“出来。” 千戟乖巧应是,拄着木头一瘸一拐走了出来。 江云渡眸底渐深。 沈苍也有些意外。 第一次听说要离开,千戟很不情愿,他以为这次也要说点什么,没想到关键时候,千戟表现得非常成熟。 “你先到车上等我。” 千戟点点头:“是,师父。” 这两日拟定出的计划完美无缺,他不想冒险当着江云渡的面拿命试探。 租来的牛车就等在院中,他说过话,又一瘸一拐过去坐下。 见江云渡没有回房的意思,沈苍问:“你要陪我去一趟?” 江云渡道:“嗯。” 沈苍说:“那你也去车上坐着。” 江云渡蹙眉。 没等他开口,沈苍抬手:“没得商量。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你的身体比我更需要担心,总这样无所顾忌,你的伤下辈子也不能痊愈。” 江云渡负手握着玉石,闻言,缓缓收拢。 此间伤势于他并不算重,然灵机口中时机迟迟未到,也许正和伤势有关。 沈苍说得很对。 他应当有所顾忌。 尽早恢复伤势,待时机赶到,才好离开。 江云渡五指又紧,转身道:“我等你。” 沈苍忽有所觉,看了看他的背影。 心情不好? 可能只是不想见到刘武阳吧。 沈苍收回视线,继续把千戟需要的药材打包,才走到牛车旁,赶车出门。 千戟缩在角落。 他还记得当初江云渡对他说过的话,不敢和江云渡有半点接近,到了刘家,才松了口气,被二老扶进房间。 早在千戟摔伤第二天,沈苍就和两人解释过,这次见面,两人也没有意外,只不住说着给沈大夫添麻烦了。 沈苍细细交代过注意事项,留下药材和银钱,谢绝两人留他们吃饭的好意,和江云渡一起离开。 千戟站在窗边,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脸上终于露出难得的笑容。 离开沈家。 帝君分散。 今晚,就是机会! — 当晚。 夜色深沉。 等到二老歇息,千戟推窗看清月色,一瘸一拐,悄声出门。 他需要一个引动沈苍,却又能让他趁虚而入的距离。 一天时间,他已打探清楚。 隔壁就住着一男一女中年夫妻,人不多,便于出手,且付得起诊金,离得最近,是上佳之选。 到隔壁人家,千戟逼身墙后,看向门缝。 夫妻已安稳睡下。 他往四周看了看,翻窗而入。 没多久。 一声凄厉女声划破夜空。 周围夜灯逐间亮起。 一道黑影随即自窗下翻出。 千戟在阴影中走向门外,脸上带着难以收敛的微笑。 这么久了。 今日即将事成,他实难压下心中激动之情。 走到门口,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才微一皱眉,侧身立在门后。 木门猛地被推开。 正中千戟前额。 “砰!” 千戟咬牙咽下一声闷哼,强忍前额的裂痛。 身在凡间,没有修为,行事也多了几分繁琐,不可立即抽离。 “老七,刚才听到你们家有动静,是怎么了!” 听到声音渐行渐远,他正要从门后出来。 又有凌乱的脚步声小跑过来。 “砰!” “砰!” “刚才是老七家里的在喊吗!” “……”等到他们再走远,千戟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走出门后。 “谁!” 千戟还没反应过来,突如其来的一脚骤然把他踹倒在地。 “大家快来!”有人高喊着,“这个人在老七这偷偷摸摸的,被我抓到了!” 说完还不解气,又往他身上踹了两脚。 “深更半夜来这肯定不安好心,说!是不是来偷东西的!” 好不容易温养的断腿“嘎嘣”一声。 千戟来不及解释,惨叫一半,眼前全黑了。 他再醒过来。 鼻血止住,断腿上了夹板,躺在床上,茫然间听到身旁有人不停道歉。 “老刘头,实在对不住,天那么黑,我真没看清是你们家武阳!” “……”千戟咬牙切齿,咽下喉咙的腥甜,艰难起身,哑声问,“隔壁的老七,怎么样了?” 男人更愧疚了:“武阳啊,你昨晚也是去看老七的?你说你怎么不出声呢……” 昨晚? 千戟看向窗外,才注意到天色黯淡,是傍晚。 已经过去一天了。 他紧紧闭起双眼,绝望摔回床上。 “武阳你没事吧?”男人见状,吓了一跳,忙说,“沈大夫就在隔壁,你千万忍一忍,我这就去请沈大夫过来!” 沈大夫? 千戟一愣,见他匆匆跑了出去,赶紧掀了被子下床。 老刘头也吓了一跳:“武阳,你快躺下!” 千戟作势躺回去,对他说:“爹,你去倒碗温水过来,沈大夫忙了这么久,一定渴了。” 老刘头连连点头:“你说得没错。” 千戟看着他出去倒水,才拖着二断的残腿走到桌边。 机会千载难逢,他绝不甘心就此放弃。 时间紧迫,他手忙脚乱从抽屉里拿出桃颜花瓣,尽快又躺回床上。 老刘头端了水过来,听到门外有声音,知是沈苍,对千戟说了一句,转身去迎。 千戟趁机把花瓣粉末倒进碗里,拿一旁筷子胡乱搅了搅。 等沈苍进门,他对老刘头说:“爹。” 老刘头笑着把水端给沈苍:“沈大夫,忙了这么久,快喝碗水吧。” “谢谢。” 千戟屏息看着沈苍喝了一口,心跳几乎蹦出喉咙。 然而把完脉,开完药方,看着沈苍的背影如常离开—— “……”千戟含怒捶床。 凡间药典。 狗屁不通!! — 与此同时。 回家吃过晚饭,沈苍帮江云渡上过药,再煎药服下,洗漱后一起回到床上休息。 躺在床上,他觉得体内偶尔发热,但没放在心上,只把被子往江云渡身上挪了挪。 江云渡背对着他:“我不冷。” 沈苍说:“有利无害。” 江云渡往身后微侧过脸,又转回,闭目不语。 沈苍也闭眼睡下。 深夜。 江云渡被耳边沉重的呼吸吵醒。 他还没回身。 身后一只手握在他的腰间,狠狠将他扣在身下。 湿热气息滚过颈侧,烫得灼人。 “沈苍?” 黑暗里。 沈苍双眸半敛,混进的浓浓□□盖过理智,眸光隐隐泛红。 他单手锁在江云渡喉咙,薄唇擦过挣扎的战栗,贴在江云渡耳后。 “嘘。”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9 章 三管齐下! 寒冬沉夜。 呼啸风声打在床窗上, 透着浓浓冷意。 卧房内。 床下的炭盆里还有“噼啪”的轻轻响动。 床上,棉被涌动,有更灼热的气息还在酝酿。 “沈苍!” 江云渡单臂抵在床上, 忍下伤口撕扯的不适, 右手按在沈苍仿佛烧烫的手掌, 沉声道, “住手!” 闻言, 沈苍在他耳边轻笑, 掌下收得愈紧。 锁在他喉间的手向上微滑,扣住他的下颚, 慢条斯理俯身从他身后吻在他的薄唇。 江云渡眸光紧缩。 “很热。”沈苍的声音略微低哑, 轻得发痒,“很快就好。” 烧烫的温度自胸腹缓慢向下, 江云渡呼吸微有粗重, 触及某处, 骤然回神。 他五指收拢,猛地抬臂向后袭向沈苍脖颈。 破空风声在安静卧房中如此迅疾。 却轻易被拦下。 沈苍扣住他的手腕, 压在枕上,顺势欺身而上。 背上贴来的胸膛蔓延着更强势的体温, 江云渡嗓音愈沉:“沈苍, 你疯了。” 沈苍屈膝顶入他腿间,左手松开他的脸,解开系带, 指腹滑入领口, 烫得酥麻—— 蓦地。 “……”江云渡后背倏地绷紧, 埋在枕间的手动弹不得, 猛然握拳。 沉重的呼吸在黑暗中纠缠。 良久感觉到【审核说说这里到底怎么了, 是看不懂还是不识字】,江云渡五指紧了又紧,几乎未察觉伤口开裂的微痛,转身看向身后。 沈苍任由他侧身,复又压下。 “沈苍——” 话音未落,不经意对上这双【不能含情】的眼睛。 江云渡微怔:“你中了毒?” 下一刻,沈苍垂眸,吻在他的薄唇。 江云渡眼底几度翻涌,抬腿侧踢,却处处受限。 沈苍轻易扣住他的动作,按在腰间。 江云渡脸色更沉。 “别乱动。”沈苍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江云渡出手如电—— “江叶青。” 掌风停在咽喉之前,仅仅片刻,又被沈苍反剪身后。 江云渡挣了挣,脸色沉黑如水。 床下。 炭盆还噼啪作响。 卧房内缠乱的喘息愈发悠长【审核睁眼看看行吗,这就是个过渡】。 — 次日。 清晨。 江云渡还未彻底清醒,先感觉到阵阵异样。 他陡然睁眼,下颚冷硬如铁。 身后紧贴的体温一夜未曾离开,温热的气息拂过颈侧,安稳绵长的呼吸近在咫尺,无需转脸,他已触碰到沈苍鼻尖。 江云渡闭了闭眼,正欲拉开距离—— 揽在他腰腹前的手臂在睡梦中收紧,又将他扣回身前。 安稳呼吸被搅扰,江云渡眸光微凝。 沈苍要醒了。 怀里恢复平静下一秒,沈苍睁开双眼。 头痛欲裂。 他正要抬手按向太阳穴,动作忽然停下。 江云渡为什么在他怀里? 他下意识往后,【被审核锁了一百八十遍】的触感又让他僵住。 脑海里,昨夜的片段瞬间涌入脑海。 沈苍被迫回想,掌下微用力。 江云渡猝不及防,闷哼一声。 沈苍回神,【咱也不知道审核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江云渡五指收紧,脸色黑臭。 沈苍伸手到他身后:“你怎么样?” 江云渡猛地扣住他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沈苍皱眉:“看你有没有受伤?” 江云渡冷声道:“没有。” 沈苍听出他的语气,试探问他:“这是第一次?” 不知记起什么,江云渡久久没有开口。 “抱歉。”沈苍说着,看到他颈侧斑驳的红痕,咳了一声,抬眸转向他侧脸,“是我不好。” 江云渡背对着他:“你中了药。” 沈苍微顿。 他还记得昨夜发生的一切。 他的确中了药,而且药性猛烈,他全凭本能,丝毫没有节制。 “你放心,” 江云渡久没听到后话,还没转身,就听到身后克制的呼吸,转脸看过去,正对上沈苍眉头紧皱的脸。 “沈苍?” 沈苍握拳按在前额:“我没事。” 话落,他看向江云渡,只是没能开口,眼前阵阵发黑,渐渐昏睡过去。 “沈苍?” 沈苍无动于衷。 江云渡咬牙深吸一口气,沉着脸搭在他脉上,确认他的确没有大碍,才从他身下抽出乱作一团的里衣,随意套在身上,掀了被子下床。 单脚落地,他脸上黑臭又浓一分,立在原地平复许久,回眸看沈苍一眼,转身出门。 “砰!” 摔门声惊天动地。 床上。 沈苍睡得依旧昏沉。 一觉直到晌午,他再睁眼,抽疼的前额才终于有所缓解。 但怀里空了。 身旁床铺冰凉。 沈苍收回手,穿了衣服正要起身,房门忽然打开。 江云渡端着药碗进来,对上他的视线,缓步走到床边:“喝了它。” 沈苍问:“什么药?” 江云渡转身。 “我喝。”沈苍无奈,“给我。” 江云渡把碗递给他,转身要走,被他抬手拉住。 沈苍把药一饮而尽,才说:“别走,我有话告诉你。” 江云渡垂眸看他:“什么话?” 沈苍先说:“你先躺下休息吧。” 江云渡淡声道:“我没有那么无用。” 沈苍沉默片刻。 以他记忆里的场景来看,江云渡的恢复能力简直异于常人。 不过江云渡向来固执,他也没再坚持。 “我是想说,”沈苍放下药碗,起身看他,“这件事我会查清楚,但这场意外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不会逃避,你放心,一切我来安排。” 江云渡视线微转,避开他的眼神:“安排什么?” “你愿意和我成亲吗?” 江云渡倏然回眸:“成亲?” “我的全部家当你都清楚,”沈苍看着他,笑道,“我会的不多,失去记忆,可能对你来说也是负担,但我可以保证,在之后的日子里,我会尽力治好我的病,做好该做的任何事情,如果你愿意,就在这里,我们办一场尽可能让你满意的婚礼,时间你定。” 江云渡手腕微震,挣开他的手,往前一步。 沈苍问:“怎么?” 江云渡没有开口。 “你不信我?”沈苍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很认真的。” 江云渡薄唇抿直。 正是看出沈苍眼神里的认真,他莫名听进心底。 然而情劫天堑,他不应去听,也不应令沈苍误解。 “你对我有哪里不满意,告诉我。”沈苍看着他的背影,“还是之前我究竟做过什么。” 良久。 江云渡道:“不是。” 沈苍说:“那你——” “我不会和你成亲。”江云渡打断他,背影显得冷漠,“你中了毒,昨夜情非得已,如此罢了,以后不必再提。” 说完,他掀帘出门,脚步显得比以往迟缓。 沈苍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听完他的话,唇边笑意微敛。 江云渡的态度很明显。 话里的拒绝也很坚定。 沈苍看一眼窗外模糊的身影,也走向门外。 堂屋桌上,早已凉透的饭菜装在盘里,几乎没有动过。 沈苍洗漱后,转进药房。 江云渡站在炉边,见他进门,头也没抬,显然不打算和他交谈。 “你说不会和我成亲,为什么?” 江云渡握书的手紧了紧,转脸看他:“你帮我养伤,我帮你解毒,两清而已。” 沈苍皱眉。 难道之前千戟的话是假的,他和江云渡之间没有特殊关系,是他猜错了? “还有。”江云渡顿了顿,“待我伤愈,我会离开。” 沈苍脚下停住:“你要去哪?” 江云渡收回视线,握书的手背骨节微白:“与你无关。” 沈苍看着他冷淡的侧脸:“离开,再也不回来?” 某一瞬间。 与渡劫相悖的话就在齿边。 “对。”江云渡转身,压下心中难以言喻的杂念,重复一遍,“我不会回来。” “沈大夫!” 门外传来的呼唤打破药房里的寂静。 一个男人跑进院子里。 “沈大夫在家吗!” 身后,房门关合一次。 江云渡回身。 沈苍的衣角没入最后一丝门缝,消失不见。 — 和男人一起来到病人家里,沈苍诊过脉,对病人家属交代两句,就拎起药箱出门。 病人前天夜里遭人袭击,受了重伤。 可能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惹的仇家,下手较重,伤势需要长时间休养。 正巧隔壁就是刘家,他过来的时候,老刘头就请他这里结束之后过去看一看。 听说千戟前天闻声赶来,却被错当成贼人打了一顿,伤势加重不少。 好在没有大碍,只需要在床上多待一段时间。 沈苍进门时,千戟正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书,仿佛看得入神。 听到动静,才低头打招呼:“师父。” 然后看向老刘头,“爹。” 老刘头忙说:“沈大夫喝点水吧!” “谢谢。”沈苍抬手接过,礼貌浅饮一口,随手放在一旁。 千戟偷偷盯着。 没有旁的办法,他只能故技重施。 昨夜他将剩余的桃颜花瓣重新处理过,这次把花粉、花瓣磨成的粉和未经处理的花瓣,都放在水中搅拌过,三管齐下! 然而诊脉过后,沈苍依旧面色平静。 千戟等了又等,等得咬牙切齿。 他就知道,不该因为断了腿就放弃,早知如此,他翻箱倒柜也要把没找到的毒药拿到,让沈苍直接毒发身亡! 见沈苍要走,他不死心地拉住沈苍袖角:“师父,能多留一会吗,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沈苍说:“下次吧。” 千戟看出他今天心情似乎不佳,早已经暗自猜了半天:“师父——” “啪!” 老刘头一把打下千戟的手,“沈大夫有要紧事忙,你不要耽误人家!” 千戟抖着通红生疼的手,咽下愤怒,低头说:“师父走好。” “注意休息。”沈苍说完,提着药箱离开。 他出门转去山上采药,到天色渐晚才折返。 到家时,江云渡坐在堂屋桌边,第一次没有过问他的去向。 吃过饭,沈苍照例给江云渡上药。 趁煎药的闲暇,他把药房床铺换了一套,端药到卧室时说:“今晚我去药房睡。” 江云渡早看到他来回,听到这句话,接碗的动作仍然一顿。 墨色汤药在碗里轻晃。 两人的倒影在水面泛起涟漪。 安静中。 江云渡道:“好。” 入夜。 窗外月光微明。 看到药房烛火熄灭,江云渡回到床边坐下。 也许习惯有人在侧,今夜似乎格外寒凉。 他在清醒中闭目休息,不知过去多久,忽然听到开门声。 “谁。” 门外只传来一阵脚步,无人应答。 江云渡自床头握剑下床。 卧室房门随即轻响。 黯淡月光下,一点寒芒凛冽而至—— 看见沈苍的脸,江云渡陡然收手! “你来做什么。”江云渡移开视线,转身走向床边。 突然,一只手自身后按在他胸前,一把将人扣回怀中。 熟悉的沉重呼吸响在耳边,江云渡握剑的手微紧。 另一只灼热的手掌按在他的手背,带着他的手转过锋利剑刃,无声割断系带。 江云渡反手刺向身后。 剑尖擦过沈苍腰侧,猛然没入门框,“嗡”声摇晃。 沈苍转脚一步,把怀中人按在墙面。 与身后滚烫截然相反的凉意穿透里衣,江云渡语气微怒。 “沈苍!”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0 章 我没有花招。 被熟悉的头痛欲裂吵醒, 沈苍眉间隆起刻痕。 窗外日光斜照,下午的太阳已经带上淡淡寒气,透过窗纸, 在床上洒下金斑。 沈苍眼睑稍动。 绚烂光芒照进微睁的眼, 他动了动—— 怀里紧贴的温热细腻如玉, 暖得惊人。 沈苍蓦地睁眼。 他的手臂被江云渡枕在颈下。 这张轮廓卓绝的脸近在眼前, 更显得五官削挺, 即便熟睡, 也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锋利冷漠。 幻灯片似的画面随着这张脸涌入脑海,难以磨灭。 昨夜、以至天色明朗—— 沈苍视线转向门边。 出鞘长剑入木三分, 白色里衣挂在剑刃, 直直垂落。 含怒的眸光,渐渐染红的眼尾。 徒劳的挣动困在他与墙面之前, 和渐渐紧绷的背—— 场景回到脑海, 沈苍视线不由往下, 看到零碎东西散落一地。 他下意识扫过窗下移位的长桌,当即收回视线, 不再多做回想。 掌下还贴着□□的脊背。 沈苍看着江云渡的脸,神情略有些不自然。 昨天江云渡已经说得很清楚, 他原本也没打算再来打扰。 没想到入夜药性又发作, 比上一次来得更凶更猛。 一幅幅画面又浮现眼前,沈苍放轻动作,手掌往下, 打算检查江云渡是否受伤。 但他的手刚到腰后, 就被猛地擒住。 沈苍转脸。 江云渡的眼缓缓睁开, 看向沈苍。 沉默在近在眉睫间流动。 沈苍先打破安静:“哪里不舒服, 告诉我。” 江云渡道:“管好你自己。” 沙哑的声音响在两人耳边, 沉默又短暂出现。 沈苍说:“抱歉。” 江云渡心有抵触,他收回手,半坐穿了衣服,准备先把空间让给江云渡。 可在起身瞬间,昏涨的太阳穴狠狠抽疼,他上半身微晃,抬臂按在床头墙面,险些摔回床上。 江云渡惯性抬手,正要扶他站稳,忽然面色僵硬,缓慢躺了回去。 沈苍没注意到身后,按了按鼻梁,才道:“你休息一会,我去烧水。” 江云渡看着沈苍背影走出门外,视线不经意扫过钉在门框的剑,脸色黑了一片,闭目不语。 沈苍两次中药,神志不清,他却意识清醒。 不能再久留。 他更清楚这一点。 入轮回是为斩断情丝,他与沈苍却愈缠愈紧,有悖初衷。 若任由发展。 江云渡眉心蹙起。 不可再等所谓时机。 他必须尽早离开。 — 外间。 沈苍洗漱后,先去厨房烧了水,再到东市买了饭菜。 回来的路上,经过糕点铺,他看一眼干瘪的荷包,想了想,还是去买了一份桂花糕。 进门看到江云渡的身影,他快走两步:“怎么起来了?” 江云渡按在门框的手缓缓收拢:“你回来也好。” 沈苍看向他左手的剑,已经意识到什么。 果然。 江云渡道:“我今日便启程。” 沈苍看向他。 江云渡视线偏移:“这段时日,有劳照顾,今日之后,你我不必再见。” 沈苍只问:“你要怎么走。” 江云渡拢起的手更紧。 他回眸看向沈苍,眼神掺进点滴怒色,转瞬即逝,又覆上一层寒霜:“与你无关。” 沈苍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没钱,没门路,身上还有这么重的伤,我现在同意你走,就是让你去送死。” 江云渡力道稍松,蹙眉道:“我自有办法。” “好。” 江云渡握剑的手正蠢蠢欲动,又听到他说。 “只要你能从这走到门口。”沈苍退后半步,指向门外,“不借助外力,走一道直线。” 江云渡面无表情。 沈苍说:“走啊。” 江云渡冷眼看他,抬手将手中剑掼入地面,铿锵直立门边。 “这有何难。” 沈苍说:“别动嘴,动腿。” 江云渡脸色微沉,举步跨出门槛。 只一步,他顿了顿。 沈苍一贯漫不经心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继续。” 江云渡胸膛起伏微重,压下心间躁意,走向院门。 没走两步,沈苍到他身旁,无奈抬手把人揽回怀里:“别逞强了。” 江云渡平常行走坐卧雷厉风行,身受重伤都不肯安心静养,刚才借力才能站稳,已经说明情况。 江云渡道:“放手。”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沈苍说,“我答应你,等你痊愈,我亲自送你走。” 江云渡动作停住。 “拿着。” 江云渡手里被塞进几个纸包,还未反应,眼前一花。 意识到被沈苍打横抱起,他脸色愈黑:“放我下来!” 沈苍两步跨回门槛:“我明白你为什么想走,只是,不要不告而别。” 江云渡抬眸,只看到他与平日不同的冷峻侧脸。 也许察觉到视线。 沈苍走到桌边放他坐下,低头看他:“之前是我误会,这两天也全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江云渡眼底怒色消退,直言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不奢求你原谅。”沈苍笑了笑,“但在我心里,你始终是我最重要的人,你想走,至少,最后一面别这么潦草。” 江云渡看着他。 他唇边有平日的浅笑,平日含笑的眼却埋着深沉,难以看清。 “吃饭吧。”沈苍转而说,“吃完之后回床上再躺一会,热水很快就好。” 江云渡薄唇微抿,帮他打开纸包,看到还散着热气的桂花糕,动作一顿。 沈苍已经拿碗筷分开饭菜:“我去药房。” 江云渡看着他。 “放心,最近我会尽量不去打扰你。” 心间莫名的烦乱在胸膛鼓噪,江云渡按在纸袋,正要开口,沈苍说:“有人来了。” 是来找他看病的人。 沈苍走到门边,听到身后江云渡说。 “你怎么样。”语气听起来仍然冷淡,“头还疼吗。” “我没事。”沈苍说完,先去了一趟药房。 他把碗筷放下,从柜子里拿了提神醒脑的药膏,重新擦在太阳穴,才提着药箱和来人一起出门。 已经出来,沈苍索性又转去刘家方向。 先看过隔壁的病人,他走进刘家,看到老刘头端着水过来。 “沈大夫喝水。” “谢谢。”沈苍抬手接过,眸光微动。 最近两天,他都喝过这里的水。 虽然从喝水到发作的时间并不吻合,但药性延缓发作再正常不过。 除此之外,除非他买的饭菜有问题,中药的可能性很小。 只有这碗水是例外。 他看向老刘头:“水里都放过什么?” 听到这句话,床上千戟吓得僵直。 老刘头一愣:“什么也没放,就是白水!” 沈苍不动声色:“那看来是我家里水质和这里的不一样,喝起来是两种味道。” “不一样?”老刘头懵愣点头,“沈大夫懂得多,应该是吧!” 沈苍转向千戟。 千戟翻页的手抖了抖,勉强稳住:“师父。” 难道沈苍已察觉碗内的毒药? 桃颜花瓣无毒,沈苍才两次不设防备,此番换成剧毒,看来还是太过冒险。 沈苍走到床边,先为他把脉:“手。” 千戟咽了咽口水,伸手到他指下。 “最近在看什么书。” 脉搏狂跳。 沈苍抬眼看他。 千戟把手里的书递过去:“回师父,弟子在看这一本。” “看完了吗。” 千戟忙说:“弟子都看完了!” 沈苍随手放进药箱:“既然看完了,下次来我给你换一本。” 千戟看着他动作,恨不得自抽嘴巴:“师父——” 沈苍打断他:“恢复得很好,记得按时吃药。” 千戟只好眼睁睁看着他合起药箱,在悔恨中皱眉。 不行。 沈苍今日不同以往,一定有所察觉。 这个身份不能再用。 千戟低头看了一眼,暗骂一句。 这凡人突遭横死,未免惹帝君疑心。 他的本命魔气耗去一半,竟毫无建树,唯有白白便宜了这具肉身。 “武阳,沈大夫要走了,还不打招呼!” “不用了。”沈苍抬手虚按,对老刘头颔首示意,萫萫猪转身离开。 回到住处,厨房的热水滚开。 他随手倒进浴桶,又走向卧室。 “江叶青。” 见江云渡坐在床边擦剑,沈苍说,“走吧,去洗澡。” 江云渡起身。 沈苍看他沉重的脚步,俯身把他抱起,到厨房才问:“要帮忙吗?” 江云渡沉声道:“不必。” 沈苍把干净衣服放在桶边台面,依愿出门。 他回到药房,简单吃了几口凉透的饭菜,取出药箱里的书翻看。 他不是有意怀疑,可两次中招,又是这种药性,不可能只是巧合。 翻到其中一页,他放下书,去药柜前打开存放药草的抽屉。 绿叶还在,花瓣不翼而飞。 确是桃颜无误。 沈苍皱眉。 千戟为什么要给他下药? 江云渡对千戟早有戒备,但他从没想过这个方面。 “吱呀——” 听到门外的动静,沈苍回神,开门就看见江云渡正扶墙往前。 “我在这,叫我就是了。” 江云渡并不看他。 沈苍回身把书扔在桌上,抱他回了卧室:“睡一觉吧。” 说完去药房拿了中药铡刀和药材,掀帘对他说,“我在门外,有事叫我。” 江云渡蹙眉:“你不回药房?” 沈苍说:“药房离得远,这里方便。” 见他转身,江云渡看一眼窗外天色,蹙眉愈深,片刻,终于道:“进来。” 沈苍回眼看他:“有事?” 江云渡冷声道:“若你受了伤寒,如何为我疗伤。” 沈苍笑道:“没关系——” “废话少说。” 话被打断,沈苍挑眉,只好带着铡刀回到卧室。 江云渡闭眼。 听着一旁响动,他久久未有睡意。 突然听到一声闷响,他转脸看过去,见沈苍枕在桌上,蹙眉道:“沈苍。” 沈苍又是无动于衷。 江云渡沉脸掀了被子下床,强忍不适,把人从床边挪到床上。 直到躺进被褥,沈苍依然昏睡。 江云渡看他一眼,正要转脚离开,顿在原地良久,再沉脸掀开被子,躺在沈苍身旁。 睡意顿时如潮水般袭涌。 江云渡沉沉闭眼。 不知过去多久。 窗外夜色深浓。 半睡半醒间,江云渡感觉到身侧熟悉的温度贴近。 仅存的困倦眨眼驱散,江云渡立时清醒。 他按住腰间的手,还没起身,沈苍的呼吸喷洒在后颈,近得灼烫。 江云渡脊背微僵,回想两度经历,已不再有多余精力白费。 闭眼任由手掌滑入衣料,他黑着脸感觉到身后轮廓。 不多时。 动作忽然停住。 江云渡冷声道:“你又有何花招。” 沈苍扣在他腰间,进也不是,出也不是,闻言,不由轻咳一声,缓解喉内的干哑。 “我没有花招。” 死寂陡然蔓延。 听出他语气里的清醒,江云渡脸色黑透。 “这个药有后遗症。”沈苍也听出他呼吸里压抑的沉重怒火,动作不变,先下嘴为强,“我怎么在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70-80 第 71 章 但你三次都没去做。 怎么在床上? 江云渡手掌缓缓收拢, 胸膛重重起伏一次,骤然出手! 沈苍对他再了解不过,早在清醒时就有防备。 听到劲风, 下意识抬手按住袭来的残影, 再顺势推压下他手臂, 正色道:“你不想说就算了, 我没意见。” 江云渡语气裹进冰雪:“我有意见。” 沈苍说:“有意见我们可以商量, 不要动气, 对身体不好。” “……”江云渡侧脸冷硬,复又曲肘, 正要撞向身后—— 木床忽而轻响。 沈苍按在他腕上的手随之收紧。 两道粗重的呼吸同时压回喉间, 在紧密的距离里却更清晰。 江云渡闭眼,冷冽嗓音中糅进近日愈发频繁的怒色:“拔出去。” 沈苍握着他的脉搏, 看向他的侧脸, 突然问: “为什么?” 江云渡蹙眉:“什么?” 沈苍问他:“为什么还要帮我?” 江云渡转脸, 如剑锋利的眸光钉向他:“这要问你。” 沈苍再问:“为什么还关心我?” 江云渡眉头微动。 沈苍抬手扣在他下颚,强止住他收回的视线:“为什么躲着我?” 江云渡沉声道:“松手。” “你总是不告诉我答案。”沈苍单膝顶入他腿间, 曲臂撑床,俯身在他肩侧, 注视着这双仿佛冷漠的眼睛, “我们的玉佩,我们的过往,你都不想告诉我。为什么?” 江云渡动了动挣不开的手, 在他动作间转脸埋入枕间。 唯独轻微被压抑的喘息断断续续, 难以察觉。 沈苍直言问:“我们曾经是爱人吗?” 江云渡声音微哑, 语气像还沉稳:“不是。” 沈苍说:“那就回答我的问题。” “停下。”江云渡只沉声道, “否则我会杀了你。” “你不会的。” 江云渡堪堪转眼。 沈苍倾身吻在他的薄唇。 “你有三次机会杀我。” 含笑的眉眼近在咫尺, 呼吸缱绻,唇瓣蹭磨。 “但你三次都没去做。” — 清晨。 沈苍从门外回来,看到江云渡坐在桌边擦剑,脚步顿了顿,才说:“好点了吗?” 江云渡擦剑的手也停了半秒,却仍然一言不发,满身寒气。 沈苍走过去,转而说:“我翻过记录,放心,不会再有后遗症。” 江云渡才抬眸看他:“你查清了?” “嗯。” 江云渡意简言赅:“谁。” 他的语气杀气逼人。 沈苍知道只要说出“刘武阳”三个字,今天必定有人死于非命。 “这件事我会处理——” 江云渡打断他:“刘武阳?” 沈苍难以推断他的直觉从何而来,只走到他身前:“你不能杀他。” “不能?”江云渡语气生冷,“你——” 他的话被唇上印下的轻吻堵回。 江云渡怔神间。 沈苍单手按在他颈后,顶开他的唇齿,浅吻肆意加深。 直听到剑刃翻转。 沈苍拉开距离,面色不变:“我只是中药,他罪不至死,你杀人却要偿命,留下我怎么办?” 话落把筷子递到江云渡手边,“先吃饭,其他的事我去解决。” 江云渡抬手接过,听到脚步声走远,才回神过来。 “沈苍!” 沈苍横跨半步。 看着剑尖横在门框上铮铮摇晃,他看向江云渡:“你伤还没好,应该戒骄戒躁。” 江云渡按在桌沿,脚下刚动,又沉脸坐了回去。 沈苍举拳挡在唇前,咳了一声,转身回到药房。 看着桌上摆放的药材,他敛起笑意,走到桌旁。 即便今天,江云渡的态度还是没变。 他不清楚江云渡坚持要走的理由,但江云渡要走,他无从挽留。 他也没有卑劣到以伤势拖延的地步,反而江云渡伤上加伤,他不能由伤情发展,调整过的药方,痊愈只会加快。 江云渡走后,这段时间的相处,或许就是记忆里新的起点。 想到这,沈苍往门外的方向看过一眼,继续处理药材。 没人打扰的上午稍纵即逝。 下午就没了难得的空闲。 “沈大夫,我叫谢才,谢府的管家,”一个身穿锦衣的中年男人站在院门,敲门后才急急说,“我家小姐突然昏迷不醒,听闻沈大夫妙手回春,还请过府看诊!” 他身后,四个轿夫也等在门边,等着沈苍回复。 江云渡正坐在院中躺椅,闻言扫过五人,食指轻点扶手,敛眸不语。 “没事不要乱动,等我回来。”沈苍已经去药房拿了药箱,对江云渡说了一句,就在谢才焦急催促的眼神下走向门外。 轿夫立刻各就各位,压低轿门:“沈大夫请上轿!” 等沈苍坐稳,谢才忙说:“走!” 沈苍路上问了几句病人的情况。 “我家小姐早上还好好的,饭后同公子赏花,突然便昏了过去!”谢才跟在一侧轿窗,知无不言,“请来的大夫都说瞧不出原因,只好请沈大夫帮忙诊治。” 从他翻来覆去的话里确实听不出病因,沈苍也没再追问。 到了谢府,谢才带路,快步引沈苍来到后院厢房。 开门时,正巧一个丫鬟送大夫出门。 隐隐有哭声传了出来。 “茹儿……” 谢才再引沈苍进门,叹了口气:“我家小姐昏迷不醒,夫人伤心欲绝,沈大夫若能救醒小姐,老爷夫人定然感激不尽!” 他说完,停在屏风后,提高音量,“夫人,沈大夫到了。” “快请!” 沈苍提着药箱绕过屏风,被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让到床边椅子上。 丫鬟小心从床帐里捧出谢茹的手,沈苍对夫人示意过,才扶袖按在谢茹脉搏。 夫人握紧一旁的帘帐,默默垂泪。 沈苍诊脉片刻,才明白为什么所有大夫都诊不出病因。 谢茹脉象平和,说明身体健康,并没有伤病的迹象。 他收手,看向夫人:“我需要看小姐的面色。” 望闻问切。 仅凭脉象,他还不能随意断定。 谢才未免犹豫:“这……” 夫人挥袖道:“打开!” 丫鬟们对视一眼,垂首上前打开床帐。 夫人攥着方巾看沈苍动作,见他直起身,才忙问:“如何?” “稍等。”沈苍打开药箱,把其中一瓶药膏递给一旁丫鬟,“擦在小姐人中,浅薄一层即可。” “是。” 沈苍让出位置,还没对夫人详细说明病情,就听见丫鬟一声惊呼。 “醒了!”丫鬟说,“刚擦过药,小姐就醒了!” 夫人已经看到床上的女儿睁开双眼,也来不及细听:“神医!多谢神医救我女儿性命!” 沈苍手上微顿,回身看向床边。 夫人正抱紧女儿,含泪庆幸。 谢茹被紧紧抱着,看不出面色,在夫人肩头露出的一双眼睛清明沉黑,对上沈苍的视线,短短一瞬,匆忙敛起。 “沈大夫神医圣手,果然名不虚传!”谢才也惊喜着说,“小姐病情如何,请沈大夫赐下药方!” 沈苍看着伏在夫人肩头的谢茹,随口道:“是小姐吉人天相。” 他的药,他最清楚。 这瓶药膏的药效没这么快,也没这么神。 谢茹会醒,只是巧合,和他的医术关系无多。 听到他的话,夫人才擦去泪痕:“沈大夫过谦了。谢才,一定好好答谢沈大夫!” “是,夫人!” 沈苍合起药箱,转身出门。 无功不受禄,谢才奉上的诊金,他只拿了三分之一算作工费,就要离开。 “沈大夫且慢!” 沈苍回眼,看到丫鬟气喘着跑过来:“沈大夫,夫人想请你留在府中坐诊!” 谢才也忙把剩下的诊金递给他:“沈大夫救了小姐,区区银两答谢贵恩,请莫推辞!” 沈苍一一谢绝。 这位谢家小姐不像有病在身,而且看起来有种古怪的熟悉,像在哪里见过。 但这份熟悉和江云渡不同,他不打算过多走近。 既然人已经醒了,还是不去牵扯的好。 回去路上,途经东市,沈苍买晚饭的时候不经意看到成衣店的冬衣,想到江云渡马上要走,冬天赶路,总要准备行李。 进门问过价码。 他礼貌退了出去。 一件衣服就这么贵。 沈苍颠了颠荷包的重量,再看了看店门,带着晚饭回家。 进门到堂屋,看到桌上摆着的银锭,他看向江云渡:“哪来的?” 江云渡道:“谢府送来的诊金。” 沈苍挑眉,随手把银锭放进荷包。 以对方家底,一锭银子特意来送,没必要再去送还,显得斤斤计较。 然而第二天。 沈苍开门就看到等在门口的轿夫,心念微转,有所明了。 “清早打扰,沈大夫见谅。”轿夫还是昨天的人,对沈苍恭敬道,“是我家小姐身体不适,夫人命小的们请沈大夫过府看诊。” 虽然昨天有过打算。 可计划没有变化快。 沈苍想了想:“稍等。” 轿夫点头:“您请便!” 沈苍没有关门,回到卧室,对江云渡说:“我去谢府一趟。” 江云渡已听到门口对话,没有看他:“嗯。” “等我回来。” 江云渡看着沈苍出门,走向药房。 门外,有轿夫的闲聊传来。 “说来也奇怪,小姐的病昨日不是好了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今日我可听到夫人对老爷提起这个沈大夫,说他医术高明,为人稳重,不卑不亢,长得又俊,反正好话说了一箩筐,我看啊,这哪是请大夫,分明是请郎君!” “你说什么胡话!小姐千金之躯,哪能看上一个穷酸大夫?” “那是你小子没个体己人,红叶都告诉我了,就是小姐追问过沈大夫,夫人才上心的!那——” “你俩别说了,沈大夫来了!” “沈大夫请上轿!” 江云渡拄剑立在窗边。 窗外。 轿门压下,沈苍的衣角正没入布帘。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2 章 沈大夫,我要嫁给你! 来到谢府, 和上次一样,沈苍直接转向谢茹小姐厢房。 轿夫早在院外停下,换成了两个丫鬟带路。 两人走在当先, 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沈苍:“沈大夫这边请。” 话落默契对视, 手帕掩唇, 藏起偷笑, 又偷偷地打量。 沈苍注意到两人的异常, 但没开口。 走进门内, 屏风后还是隐隐传来动静。这次是笑声。 “夫人,沈大夫到了。” “快请!” 沈苍绕过屏风, 看到谢夫人笑着迎过来。 她介绍说:“沈大夫, 这是我家老爷。” 谢老爷上前一步,也笑道:“听闻昨日沈大夫救了小女, 不曾登府致谢, 还请见谅。” 他年过半百, 蓄着美髯,说话轻言慢语, 气质温和,和风韵犹存的谢夫人站在一起, 相敬如宾。 “救人是大夫本分, 过奖了。”沈苍放下药箱,“小姐这次病在哪?” 两人才让开位置,吩咐下人搬来椅子。 沈苍照旧坐在床边, 伸手搭在床帐外的腕上。 片刻过后, 见他收手, 谢夫人忙问:“如何?” 沈苍起身, 对两人说:“小姐脉象和昨天一样, 没有大碍。” 谢夫人说:“我也说茹儿没事,偏偏老爷一定不放心,有沈大夫的话,老爷可以满意了吧?” 谢老爷愣了愣,反应过来:“没事就好,劳烦沈大夫跑这一趟了。” “既然小姐没事——” “沈大夫莫急着走。”谢夫人忙说,“实不相瞒,老夫人患有多年顽疾,正想请沈大夫看看药方,有无改良之处。” 沈苍看一眼天色,才道:“有劳带路。” 谢夫人对一旁打个眼色:“红叶。” 看着两人离开,她还没转身,一只手撩开床帘,穿了鞋急急起身,被谢夫人一把拉住。 “你要去哪?” “我去……看望祖母。” 谢夫人抬指点了点女子额头:“你呀你!为娘知晓你对沈大夫的心意,可男女大防,你怎能如此轻慢?” 听到这句话,千戟咬了咬牙。 下药一事被沈苍察觉,他不得已舍弃肉身,重新寻觅,本打算利用谢府公子皮相,未料附身时阴差阳错,误进了女子体内。 本命魔气已然消耗,他休养不足,难以临时再换,只能将就。 可凡间女子处处受制,他不能出门,只能装病,甚至如今见了沈苍,也不能靠近。 这样下去,完成君上嘱咐,简直痴人说梦! 想到这,千戟挣开谢夫人的手,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不管什么男女大防,此生,我非沈大夫不嫁!” “茹儿!”谢老爷一脸震惊,“休要胡说八道!” 千戟打开床边柜门,从里面摸出一把剪刀抵在咽喉:“你们若不答应,我唯有一死!” “快放下!”谢夫人掩住张开的嘴,不由抽泣一声,忙抬手拦他,“爹娘答应你就是了!” “夫人!”谢老爷紧紧皱眉,“你怎可纵容茹儿这般胡闹!” 谢夫人哭道:“那老爷有何办法?” 两人还在迟疑,千戟手上用力:“我说到做到。” “别!”眼见刀尖划破血口,谢老爷也无可奈何,长叹出声,“罢了,为父去想办法。” — 谢府。 后院。 沈苍给老夫人诊过脉,聊过病情,看完过往药方,眼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在纸上写下最后一味药材,起身准备告辞。 老夫人的病是陈年旧疾,他在这里耗时不短,已经接近正午。 “沈大夫。”红叶往外看了看,不敢透露焦急,苦思冥想,“老夫人这病如此难医,您还有何交代,奴婢等也好小心伺候。” 沈苍把用药事项跟她说过一遍,房门忽然打开。 红叶看过去,松了口气,退后半步:“老爷,夫人。” 谢夫人先走进来:“两次叨扰沈大夫,时辰又将近午时,老爷已命人备下酒席,还请沈大夫赏光,吃一顿便饭再走不迟。” 沈苍扫过谢老爷凝重的脸色,落在她微红的眼眶,婉言谢绝:“多谢夫人好意,不过家里有人在等,不打扰了。” 谢夫人一愣:“沈大夫已有家室?” 她已打听过,沈苍独来独往,家里无亲,怎么会有人在等? 管家谢才这时在两人耳边低声解释一句。 谢夫人恍然:“原来——” “算是。” 听到沈苍的话,谢夫人话音滞住,愣在原地。 算是家室? 谢夫人看向谢老爷,两人张了张嘴,都说不出话来。 刚才谢才分明是说,去沈苍家里时,院子里还有一个陌生男人。 若只有一个男人,何来家室一说? 难道,沈苍有断袖之癖? 想清楚这一点,谢老爷反而笑了:“既然如此,我们不好再留,沈大夫慢走。” “对!慢走。”谢夫人也反应过来,“谢才,路程遥远,送沈大夫回去。” 看着管家引路和沈苍一起走向院外,谢夫人双手合十拜了拜:“阿弥陀佛,这下茹儿总不会再闹了。” 他们在老夫人房中聊过一阵,又商量妥帖,才一起回到谢茹房间,进门就把刚得到的消息告诉女儿。 “沈大夫家里养着一个男人,茹儿,他不喜欢女子。” “是啊茹儿,沈大夫再好,有这等癖好,你怎能嫁给他呢?” 千戟摇头:“我不在乎沈大夫喜欢男子还是女子,我一定要嫁给他,若他不肯娶我,我宁愿去死!” “什么……” 千戟眼神微转。 夺舍女子虽有不便,但好在谢茹深受宠爱,加上谢府有权有势,在凡间,恐怕帝君也不能扭转乾坤。 只要逼得谢茹父母同意,完成君上嘱托,近在眼前! “茹儿——” 千戟抬头,如花美貌的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坚毅:“好,你们不愿帮我,多说无益。” 他一掌推开眼中含泪的谢夫人,猝然撞向床柱。 闷响声。 尖叫声。 厢房里立刻乱作一团。 — 与此同时。 沈苍在东市下轿,买了午饭回家。 推开院门时,他忽有所觉,看向身后。 不远处的林间枝叶轻晃,是寒风吹起的树影。 周围一片空阔,没有任何异动。 “看什么。” 沈苍回身,看见江云渡,只道:“可能是我看错了。” 他抬手示意,“饿了吧,洗手吃饭。” 江云渡看着他,似乎有话要说,须臾,却收回视线,转脚回到堂屋。 沈苍把饭菜分成两份,分别装盘。 “谢府小姐得了什么病。” 沈苍随口道:“没病装病,其实我去不去都一样。” 江云渡脚步微顿。 见江云渡坐下,沈苍端起其中一份:“你吃吧,我去药房。” 闻言,江云渡执筷的手不知觉间紧了紧。 “沈苍。” 沈苍还没回头。 蓦地。 门外一行人冲了进来:“沈大夫!” 为首的是谢才,他急得额头见汗,看到沈苍,忙说:“沈大夫,我家小姐——小姐她病了,老爷让我速请沈大夫回府!” 又病了? 谢茹脉象分明身体健康,再三装病,一定有她的理由,但即便谢府给的诊金的确丰厚,沈苍也实在不想掺进什么浑水里。 “恕我直言,小姐得的心病。”沈苍说,“心病还需心药医,我无能为力。” “哎呀!”谢才拍了拍大腿,碍于轿夫跟着他一起进来,他上前附在沈苍耳边,低声说,“沈大夫,这次是真的病了!小姐撞在床柱,额头流了好多的血呢!” 沈苍皱眉,只好说:“我去去就来。” 他回身去取药箱,正要走向门外,余光看到江云渡站在门口,“我去谢府,别等我了。” 谢才表情焦急:“沈大夫,您快些吧,小姐等不及了!” 人命关天,沈苍收回视线,快步过去。 江云渡看着他的背影没入院外。 良久。 十数道身影由远及近,悄无声息先后落在院中,单膝跪地。 “将军!” 江云渡负手摩挲着掌心玉璧。 跪地人影偷眼交流。 其中一人壮起胆子,低头拱手道:“将军,一切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 “嗯。” 人影面面相觑。 说话的人左右看了看,又硬着头皮问:“将军,是否——” “等。” 被这道平淡声音打断,无人再开口。 他们费尽心力找到将军留下的记号,原以为今日便可回朝面圣,但几个时辰过去,他们不明白将军为何还不启程。 然而将军说等,他们只能听令。 “下去吧。不可暴露踪迹。” “是!” 人影再度悄无声息消失。 江云渡手掌合拢。 闭眼。 眼前却有沈苍的脸浮现。 “只是,不要不告而别。” 答应过沈苍的话,他从未食言。 待沈苍回来。 他自会离开。 — 沈苍来到谢府,正快步穿过长廊,走向谢茹厢房。 两天三度来到这个地方,他轻车熟路绕过屏风,搭在千戟腕间诊脉。 坐下时,他看到地上的一滩血迹,从周围的狼藉,可以看出当时的慌乱。 这次的脉象也的确和之前两次不同。 谢夫人含泪看着他忙碌,握紧身旁谢老爷的手。 “作孽……”房间里没有闲杂人等,她哽咽着说,“真是作孽……茹儿究竟中了什么邪,竟会自寻短见……” 谢老爷也脸色沉重。 沈苍没听到身旁的动静,给谢茹止了血,把手里沾红的白巾扔进水里,正要起身,一只手猛地握住他小臂。 “沈大夫……” 谢夫人扑到床边:“茹儿,你醒了!” 床上人的眼睛只盯着沈苍。 但很快垂下视线,不敢对视过久。 “沈大夫,我要嫁给你!”避免夜长梦多,千戟决定自食其力,“若你不答应,也不必救我,我今日便死在你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3 章 我不同意! “茹儿!” 谢老爷又急又怒, 抬手指向千戟,气得颤抖,“你在说什么胡话!” 千戟牢牢抓着沈苍:“沈大夫?” 事情的发展远在沈苍意料之外, 听到千戟第二次发问, 他先说:“谢小姐, 你先松手。” “不!”千戟坚持道, “你必须给我一个答复!” 他心知沈苍不可能同意, 但有谢茹父母在侧,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利用帝君妇人之仁, 或可成事。 沈苍扫过他的手, 转向谢夫人。 谢夫人强忍心中悲痛,对千戟说:“茹儿, 婚娶并非小事, 你总要容爹娘与沈大夫单独谈谈。” 千戟才勉强松手。 他低着头, 失血的苍白脸色显得娇弱不堪:“好。” 谢夫人还没舒气,又听见他说:“请爹娘记住, 我的话不是说说而已。” 他额头的伤包了白布还有斑斑血迹。 再想起刚才触目惊心的伤口,谢夫人抬手按在胸口, 起身看向谢老爷, 目中含泪。 谢老爷亦是长叹,扶起她,对沈苍道:“沈大夫, 这边请。” 来到正房, 谢夫人还想请沈苍落座。 “不必了, 谢谢。”沈苍抬手拦下谢才奉上的新茶, 对两人说, “小姐的伤已经包扎,暂无大碍,现在去请大夫还来得及。” 谢夫人一愣,意识到他要走,忙推了推身旁丈夫。 “沈大夫留步!”谢老爷走到沈苍身前,“还请沈大夫见谅,自上次昏迷,茹儿再醒来就患了这等疯病,口口声声说非沈大夫不嫁,若我与夫人不答应,便要撞柱自尽……” 沈苍看了厢房方向一眼。 他没有相关记忆,但从谢府其余一干人等的接触来看,都是第一次见面,他和谢茹应该也不会有交集。 只一面就坚持非君不嫁,实在不合常理。 不过谢茹病得蹊跷,他原本也不想过多牵扯,正好趁这个机会断绝来往。 “谢老爷放心,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来谢府。”沈苍说,“小姐吉人天相,只要静心调养,自然早日康复。” 他出来时就带了药箱,说完正要转身,被谢老爷抬手拉住。 “沈大夫……”谢老爷面色羞愧,“方才你也看到了,茹儿的情况,非沈大夫不可医治啊!” 沈苍微蹙起眉。 谢老爷言外之意显而易见,不止是治病这么简单。 “抱歉,小姐的病我医不了。”他说,“两位另请高明吧。” “沈大夫!”谢夫人张手拦住他,哭着说,“我知道此事太过强人所难,可茹儿以死相逼,若连沈大夫也不肯相助,我与老爷岂不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沈苍看向她:“谢夫人,小姐一时误会,迟早会清醒,何况我有心上人,恕我不能答应。” “心上人?”谢夫人这才想起,中午沈苍曾说过已有家室,还是个男人。她下意识看向谢老爷。 谢老爷踱步半晌,眼神一亮:“不如我们行一招缓兵之计。” 谢夫人追问:“什么缓兵之计?” “沈大夫医术高明,茹儿的病,我相信一如沈大夫所言,迟早会痊愈。”谢老爷说,“只是如今还不清醒,还需沈大夫稳住茹儿心神,不要让她再自寻短见。” 谢夫人转悲为喜:“说得对!无需沈大夫与茹儿成亲,只需拖住时辰,待茹儿病好即可。” 沈苍眉心刻痕未平。 他明白谢父谢母的担心,谢茹前额伤得很重,她的自寻短见不是玩笑。 一条人命,他的确不能置之不理。 但假扮夫妻…… 沈苍说:“这件事,我需要回去商量过后,再作答复。” 他松了口风,谢夫人和谢老爷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的庆幸。 “沈大夫医者仁心,事成之后,必定重礼答谢!” 谢老爷话音没落,门外传来一个女子惊慌的声音。 “老爷夫人,不好了,小姐又发脾气了!” “什么!”谢夫人来不及打招呼,快步走了过去,一步跨出门槛,她才惊醒,回头看向沈苍,“沈大夫?” 谢老爷也看向沈苍,语气期求:“沈大夫,救人救到底,看在茹儿年纪还小的份上,请试一次权宜之计,贵府我这就派人前去!” 沈苍想了想,颔首道:“也好。” 谢老爷面色微喜,忙对谢才说:“立刻去请沈大夫的心上人过府一叙!” “是,老爷!” 谢才当即转身,一路小跑带着轿夫又去了一趟沈苍住处。 到了门口,他扣响敞开的院门:“有人在吗?” “沈苍不在。” 谢才循声看过去,才看到坐在树下躺椅的江云渡,示意轿夫落轿,快步过去。 听到脚步声,江云渡睁眼看向来人,眸光微冷:“是你?” 带着下人到此,人多眼杂,谢才不好多说,见他认识自己,只问:“您就是沈大夫的心上人吧?” 江云渡面上冷意稍退:“什么?” 谢才简单解释:“沈大夫还在府中,老爷请您过府一叙,有要事相商。” 江云渡看他一眼。 谢才不巧对视,隐隐后背发凉,不禁垂下视线。 “何事。” 听到问话,谢才说:“此事有关小姐,在外不便细说,还请您赏脸移步,沈大夫与老爷夫人一定亲口向您解释清楚。” 他说着,看到躺椅下的袍角转进堂屋。 之后见江云渡提剑出来,走向门口,谢才忙对轿夫示意。 一路念及小姐急症,他不敢拖延,健步如飞,回到谢府。 无奈身后贵客步履缓慢,不疾不徐,他有心去催,每每对上贵客的脸,想说的话又咽回心里。 沈大夫的心上人,看着雍容贵气,长相万中无一,可性情与沈大夫实在相差极大,好像不近人情。 “这边请。”谢才只能按下急色,对江云渡说,“沈大夫就在小姐厢房。” 江云渡眉心微动,缓步走向门口。 “红叶,你怎么在这待着,夫人小姐呢?”看到守在门边的丫鬟,谢才问,“快去通报,就说江公子到了。” 看到江云渡,红叶呆了呆,才说:“管家你来迟了,小姐发完脾气,闹着想去花园走走,沈大夫和老爷夫人都在那呢!” “花园?”谢才转身看向江云渡,“江公子,花园不远,就在那边!” 他带路走过去,远远听到模糊人声,让红叶带着丫鬟婆子们离远些,才抬手继续引路。 “这边请。” 江云渡比他听得更真切清楚。 “沈大夫和茹儿去哪了?”女声语气焦急,“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莫急。”男声安抚道,“许是走岔了路,沈大夫为人稳重,茹儿和他一起,不会有事的。” “唉!多亏了沈大夫,我们可如何报答他才好。” “报答还言之过早,沈大夫心上人若不答应,我们还不可告诉茹儿要筹备与沈大夫成亲一事,让她安心。” 江云渡住脚。 “呸呸呸!你尽说坏事!沈大夫都答应了,他的心上人又怎会不通情达理?亲事筹备一年半载也有的,绝不会耽误什么。” “话是这么说——谢才?怎么,沈大夫的心上人到了吗?” 谢才说:“是,老爷,江公子就在这。” 谢老爷快走两步,对江云渡行礼道:“江公子,有失远迎。” 抬头看清江云渡,他心底讶然。 沈苍和这位江公子,看起来都不像是乡野大夫。 女儿看中沈苍,他见过面后,原也乐见其成,就是因为沈苍言谈举止皆是不俗,没想到又来了一个江公子,也是这般脱凡。 只是,和沈苍相比,这位江公子好似不易相处。 谢夫人正要出声,忽然听到江云渡开口。 “沈苍在哪。” 语气平淡,却有久居高位的冷厉强势。 谢夫人也察觉出他与沈苍不同,不安攥紧手帕:“沈大夫,正和小女谢茹在一起。” 谢老爷说:“江公子,此番请你前来,是有关于沈大夫与小女的要事,沈大夫需与江公子商量。” 方才的对话言犹在耳。 江云渡握剑的手松了又紧,转眼看他。 谢老爷莫名往后退了半步,又说:“请江公子到亭中小坐,我马上命人寻沈大夫与小女回来。谢才。” 谢才忙抬手说:“江公子,这边请。” 江云渡立在原地,忽然略微侧首细听。 “江公子?” 江云渡径直转向,大步流星,循声来到一处湖边。 几人不明所以,连忙跟上。 远远看到湖边一男一女,谢夫人喜道:“茹儿和沈大夫,他们竟在这里!” 江云渡看着女子贴近沈苍,握剑的手一紧再紧。 隔得太远,湖边两人未曾察觉身后动静。 终于摆脱旁人,千戟握着手里的刀,屏息靠近:“沈大夫……” 沈苍正要转身拉开距离,千戟作势晃了晃:“沈大夫,我的头好疼。” “小姐应该回房休息了。”沈苍顺势说,“我去找人过来。” 找人? 千戟暗自冷笑,持刀走近最后一步—— “锵!” 凛冽剑光闪过,破空声如影随形! 剑鞘准狠击在千戟肩上,千戟整条右臂麻得抽痛,闷哼一声,短刀哐啷落地。 江云渡已至两人近前,杀意凝在剑尖,直指千戟! 谢夫人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茹儿!” “我只是想给沈大夫削个苹果!”千戟捂肩倒在地上,连忙高喊,“别杀我!” 长剑倏然停在他眉间。 苹果还在地面滚动,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咕噜”落进湖面。 千戟呼吸急促,狂跳的心难以平复。 他扶着颤抖的双腿单膝跪地,绕了一大圈的管家面带惊惧跑过来,扶他站起。 江云渡收剑,看向沈苍。 沈苍也看着他:“你来了?正好,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江云渡面色冷沉,语气愈冷,他沉声道: “我不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4 章 且已动情。 受惊之后, 搀扶着走过来的谢父谢母听到他的话,揪起的心不由直直下沉。 一见面就差点闹出人命,已经吓得他们不轻。 他们看出江云渡不好相与, 可没想到江云渡做事这样大马金刀, 此时更是连话都不想听, 就直接决定, 不给他们留下分毫余地。 “沈大夫……”谢夫人攥紧手帕, 看向沈苍。 沈苍抬手牵起江云渡, 往旁边走了几步:“你还不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就不同意?” 江云渡往后扫过还战战兢兢的千戟, 视线落在沈苍脸上:“你要和她成亲?” “你知道?”想到他是和谢父谢母一起赶来, 沈苍了然,“那你为什么不同意?” 为什么? 江云渡面色冷硬, 手中玉璧紧紧嵌入掌心, 也凉意逼人。 不错。 他离去之期已定, 告别后,便与沈苍再无瓜葛。沈苍成亲与否, 与谁成亲,全然与他无关。 但方才场景就在眼前。 此女对沈苍暗怀祸心, 沈苍如今全无记忆, 他不该坐视不理。 “江叶青?” 江云渡沉声问:“你为何与她成亲?” “他们没告诉你?”沈苍说,“谢茹病了,筹备婚礼只是权宜, 我帮她治病而已。” 江云渡力道稍松, 却眉心微蹙:“治病?” 两人身后, 千戟终于平复, 正要大喊, 话到嘴边,又忌惮帝君的剑,走到谢夫人身旁,才旁敲侧击:“他是谁!为何与沈大夫离得这样近,沈大夫是我的夫君,娘,让他走开!” 谢夫人心有惴惴,斥责一句:“那是沈大夫的朋友,茹儿,不可无礼!” 听到两人对话。 江云渡冷声道:“夫君?” 沈苍又牵起他往外走出两步:“是筹备婚礼,不是真的成亲,她现在神志不清,才以为我是她夫君,等病治好,一切都迎刃而解。” “是吗。”江云渡挣开他的手,往前一步,“她神志不清一时,你与她假作夫妻一时,若她神志不清一世,莫非你与她假作夫妻一世?” 沈苍拉回他的手臂,看着他转回身,轻声道:“她对我来说只是病人,江叶青,只要你说一个不字,我现在就去回绝。” 江云渡和沈苍对视。 对上这双难得才见专注的眼,他心底划过从未体会的紧涩,抿唇错开视线,看向湖边:“你的事,不必与我商议。” “我知道你要走,但在你走之前,我的事,必须与你商议。” 江云渡陡然反手扣住沈苍手腕:“沈苍,我非走不可。” 沈苍轻笑:“放心,谢府出手大方,只要治好谢茹的病,除了你的行李,我可以帮你再准备一匹马。” 江云渡倏然回眸,骨节紧得发白:“你是为此答应此事?” “不全是。”沈苍说,“她毕竟是病人,即便我没有记忆,也还是一个医生,治病救人,天经地义。” 江云渡看着他:“你想救她?” “没关系,你不想让我留下,我尊重你的想法。”沈苍回头看过一眼,“谢府会有别的办法救她。” 和沈苍朝夕相处,江云渡自认很清楚他的为人。 见死不救,不是沈苍本性。 “我同意。” 沈苍挑眉:“你同意?” “嗯。”江云渡语气冷静,“我给你三日。三日之内,若你找不出治病良方,此事作罢。” 三日。 足以看出谢府图谋。 若果真只为求医,三日之期,便是告别之日。 江云渡看向沈苍。 沈苍说:“好。” — 从失去希望到三日限期,峰回路转,谢父谢母眉宇间虽然还有阴影,可也松了口气,只对女儿说,沈大夫还需要时间考虑,莫要着急。 还要考虑。 千戟唯恐迟则生变,逼着谢父谢母在偏院准备了一间厢房,留沈苍住下。 听说江云渡也留下,他深深皱眉,又迫使谢父谢母安排两人分别居住。 入夜。 千戟翻窗而出。 来到帝君入住院落,他远远绕开江云渡门口,才继续往前。 听到门外脚步声,江云渡没去在意。 “将军,京城急信!” 江云渡展信粗略扫过,点在烛火,字纸在茶碗里燃尽。 单膝跪地的黑影抱拳问道:“属下如何回信?” “等。” 黑影张嘴,欲言又止。 将军对京中大事一概不放在心上,仿佛执意留在这小小村落。 可他不敢劝谏,只低头应是,便悄声退下。 江云渡坐在桌边,看着掌心早已看过千遍万遍的玉璧,眸光渐沉。 魔族死灰复燃,修真界危在旦夕,斩断情劫,恢复修为,乃当务之急。 儿女情长,本就是区区把戏,斩断又有何难。 江云渡翻掌收回玉璧,起身负手走到窗边。 窗外月光皎洁。 房内没有渐渐熟悉的药香,只剩满地寒霜。 江云渡抬手按在钝痛的伤处,闭目调息。 今日动手加重伤势,以三日为期,也好休养。 “沈大夫,你我尚未婚配,为何不能结为夫妻?” 江云渡睁眼。 沈苍的声音随即传来:“你该回去了。” “我只是想来问你,我有哪里做得不好,若我全部改正,你可愿与我成亲?” “谢小姐,男女授受不亲,请你自重。” 千戟一手抓空,懊恼一瞬,又说:“可是我的头好痛,沈大夫,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沈苍示意他坐下,正要出门去找谢府下人,千戟作势踉跄一步,撞在桌上,茶盏茶壶滚落,碎了满地。 “沈大夫,头好晕……” 沈苍只好回身把脉。 “这里好痛。”千戟低着头,干声说,“沈大夫,你摸一摸。” 沈苍没有动作,淡声道:“这里没事。” “还有这里。”千戟在腰后披风下摸索着,“沈大夫,你摸摸这里——” “砰!” 千戟浑身一抖。 身下凳子往后一滑,他措手不及,直直摔倒在地,额头磕在地上,立马见红。 假痛变成真痛。 假晕变成真晕。 眼前阵阵晕眩发黑。 千戟眨了眨眼,艰难看向门口。 被踹开的房门从门框上脱了半扇,还在摇摇摆摆,面色如冰如雪的江云渡跨入门槛。 被那双如同看死人的眼睛盯住。 千戟趴在地上,放任自己昏死过去。 — 再清醒时,千戟在身旁的哭声里暗自沉思。 不行。 与上次相同,帝君身在一起,杀人已是奢望,他不可再浪费时机。 只有三日功夫,他浪费一日,剩下两日,必须有所进展! 念及此,千戟睁眼,对床边谢夫人道:“娘,沈大夫呢?” 谢夫人拭去眼角泪痕:“茹儿,听为娘一句劝吧,你逼得越紧,沈大夫越不肯答应这场婚事。” “女儿明白。”千戟按肉身记忆里的表现,放柔语气,“女儿是想为昨日唐突,去找沈大夫道歉。” 谢夫人犹豫着说:“那你等娘去问过沈大夫,再来给你答复。” 千戟说:“请娘告诉沈大夫,女儿醒来后,想清楚很多事情,是想与沈大夫谈谈,并非逼他成亲。” 见他没了前两天的痴狂,恢复以往,谢夫人喜道:“好,娘一定帮你把话带到!” 千戟说:“谢谢娘。” 谢夫人这才起身,匆匆出门。 千戟也换了衣服,没多久听到动静,他看向门口。 不仅沈苍。 江云渡,谢父谢母,还有知情的谢才红叶几人,浩浩荡荡都涌了进来,显然担心他疯病又犯。 “……”千戟对沈苍说,“近几日给沈大夫添了不少麻烦,还请沈大夫见谅。” 他耳力非同凡人,这段时间众人对他的议论,他一清二楚。 如今杀人不成,他只有一条路走。 谢夫人说得很对,他逼得越紧,沈苍走得越远。 暂且拉近关系,才是重中之重。 为今之计,让沈苍把他当成病人,日久总有机会生米煮成熟饭。 谢父谢母听着他为之前的事道歉,为自己的反复无常担忧,见女儿终于不再歇斯底里,眼眶都渐渐湿热。 “沈大夫,你看?” 沈苍说:“还有两天时间,我会尽力。” 病人疯了又醒,看样子是精神病。 这种病原本就难治,江云渡给的期限还只剩两天,他也没有把握。不过醒了也好,至少免了一场骚扰。 但随即,沈苍发现这位谢府小姐清醒之后,不仅不来骚扰,还很知书达理。 对方对医学典籍有所涉猎,加上谢府书房收藏颇丰,时常带几本书过来和他商讨。 除去给江云渡换药,沈苍几乎整整两天足不出户,和千戟一起研究药方。 江云渡几次进门,看到桌上凉透的饭菜,蹙眉转向一左一右坐在桌旁的两人。 “沈苍。” 沈苍没有抬头:“嗯?” 千戟偷眼看一眼江云渡,从沈苍手里拿走纸笔:“沈大夫,你为我忙到连饭都不吃,这怎么行呢,我马上让人去准备饭菜,你先休息一会吧?” “这个不急。”沈苍说,“你刚才说这个药方怎么样?” 千戟提醒:“江公子还在呢。” 沈苍才转向门口。 熟悉的身影立在门中,门外耀眼日光倾泻下来,只看清他的轮廓,看不清他的神情。 沈苍还没开口。 江云渡转脚,已然离开。 沈苍正要起身,千戟拉住他:“沈大夫,还要继续吗?” 还有最后半天。 病人大有好转,他有希望尽快拿到这笔诊金。 沈苍没有犹豫:“继续吧。” 不到半日。 沈苍含笑推开江云渡房门:“成了。” 江云渡看向他。 “三天没过。”沈苍说,“谢茹的病我能治。” 千戟站在他身后,也面露笑意:“多谢江公子成全。” 听闻喜讯的谢父谢母仓促赶来,连忙吩咐厨房准备酒席,和带来的下人们一起,簇拥着沈苍离开小院,前往正厅。 江云渡看着渐行渐远的喧闹热烈,和皱眉回头的沈苍对视,一言未发。 是夜。 黑影又到院中。 “将军!” 江云渡道:“等。” 黑影一愣。 复又离开。 江云渡看向院墙外,眸底沉黑。 再等最后一日。 等所谓的谢府小姐露出真容,等沈苍安危已定,等—— 江云渡负于身后的手紧紧收拢,径自转身。 却在这瞬间。 眼前倏然溃散。 铺天盖地的黑迎面而来! “主子!” 黑光驱尽。 碧华宫的陈设取代凡间景象,映入眼帘。 江云渡蹙眉。 丹田内澎湃的灵力怒涨狂涌,也与凡间不同。 灵机真人面露怔色,先道:“卦象未改。” 江云渡蹙眉愈深:“什么?” “贫道曾说过,轮回镜中,时机稍纵即逝。”灵机真人略有迟疑,“尊驾却不仅几番错过时机,且……” “讲。” 灵机真人眼底仍带有看到镜中异象时的难以置信。 他按下迟疑,如实相告。 “且已动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5 章 只是,想起一个人。 转过小径, 沈苍抬手按在身旁人的肩膀,侧身住脚。 “沈大夫?” 沈苍回首看向院落,心中微动:“抱歉, 我想起还有事要处理, 先告辞了。” 千戟忙紧跟一步。 为了这一刻, 他忍了这么久, 如今尚未尘埃落定, 他怎能半途而废! “沈大夫!” 沈苍恍若未闻。 千戟看着这道背影, 咬牙快走两步,伸出右手:“沈大夫——” — 沈苍蓦地睁眼。 一声似有若无的呼唤还在耳边, 却又无从分辨。 他回过身。 魔尊正在对面, 侧身看向窗外。 左护法头戴面具,在魔尊身后垂首而立。 灵机真人堪堪收势, 也看向他。 大殿正中与人等身的轮回镜直直竖在半空, 原地徐徐旋转。 镜盘如金炫目, 镜面蒙着混沌霞光,镜内场景无法看清。 一朝轮回终止, 混沌霞光也缓缓消退,露出空无一物的灰白。 沈苍站在镜前, 里面只有团团模糊, 看不真切。 大殿内有异样的一段沉默。 “怎么还不开始?”沈苍说,“轮回镜有问题?” 灵机真人看江云渡一眼,才道:“小友已从轮回归来。” 沈苍皱眉。 他的确进过轮回镜, 但印象里只是眨眼功夫, 就已经回到大殿。 如果经历过轮回, 他怎么会没有相关记忆? 身看向对面江云渡。 魔尊不知何时也转身看来。 对上这道视线, 再看到这张脸, 沈苍心底的疑问悄然消散,眉间皱痕愈深。 上次见面分明就在几秒之前。 这张脸带来的熟悉却成倍增长,让他心有触动,却又流于缝隙,难以言喻。 “我不记得。”沈苍注视着江云渡双眼,“为什么。” 江云渡转眼看回窗外,语气冷淡:“你不必记得。” “你对我的记忆做过手脚?” 江云渡道:“不错。” 沈苍看着窗边月下的冷漠侧脸,只道:“那我们两清了。” 他们有约在先。 轮回里发生的事,既然魔尊不想让他知道,他不去过问,何况事已至此,也没有据理力争的必要。 江云渡缓缓阖眸:“你走吧。” 冯桓身体微动,猛地看向江云渡。 方才灵机真人说得很清楚。 主子未曾斩断情丝,更已在轮回动情,若沈苍就此离开,情劫岂非再难渡过。 可抬头看到主子,他张了张嘴,又将谏言咽下。 沈苍也没打算久留。 他绕过轮回镜,看着匀速旋转的镜面。 也许正是因为没有记忆,镜子里除了他身影的轮廓,一切都笼罩着一层朦胧。 路过江云渡身旁,沈苍扫过这道披着莹莹月色的背影。 魔尊为什么指名和他一起共入轮回? 此前一直似有若无的熟悉,难道也和这件事有关? 沈苍眸光微敛,正要收回视线,眼神忽然凝住。 他看向江云渡的手。 这只手握着半块玉佩是他从小唯一的财产,他绝不会认错。 “江宗主。”沈苍转脚走向窗边。 江云渡掌中动作微顿。 冯桓犹豫片刻,没有上前。 主子与沈苍的事,为了自己着想,他还是不要擅自插话的好。 在他装聋作哑间,沈苍已经到江云渡近前。 “我的玉佩,”沈苍说,“为什么在你这里?” 江云渡五指倏地收拢。 沈苍当即抬手扣住他的手腕,拉到身前。 裂口齐整的玉璧还有一角不在掌心,暴露在四人眼前。 冯桓先被他胆大包天的动作吓了一跳,之后才反应过来,看到这角玉石,立刻出声辩解:“此乃宗主贴身之物,沈苍,你看仔细!” 魔尊贴身之物? 沈苍力道稍松。 他打开仓库,果然在里面找到一模一样的半块玉佩,不由抬眸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眸光轻扫冯桓。 冯桓心头一紧,单膝跪地:“属下失言!” 沈苍没注意到冯桓的心慌意乱,只问:“你的玉佩,哪来的?” 江云渡震开他的钳制,负于身后:“与你何干。” 沈苍的手没有收回。 他翻掌,一枚玉佩静躺在掌心。 冯桓不敢抬头。 灵机真人却看得清清楚楚。 “这……”灵机真人的视线在两人间流转,心中微乱。 沈苍仅仅看着江云渡:“你知道什么?” 江云渡转身,避开他的视线:“你看错了。” “这枚玉佩和轮回镜有关吗。”沈苍追问,“江宗主为什么不想让我记住轮回里发生过什么?” 江云渡未答。 冯桓余光看到墙根有沙尘簌簌而下,偷眼向上,看到是主子掌下的窗台化为齑粉,眼皮狂跳,又深深低头。 沈苍就近看着他几次三番的生硬沉默。 冯桓咽了咽口水。 正在他不知道该不该退下,让主子和沈苍单独谈一谈的时候,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转瞬即逝。 是沈苍的声音。 随即,是脚步声渐行渐远。 “吱呀” 房门重新合起。 江云渡回身,缓步走到镜前。 “轮回镜何时可再重启。” 灵机真人一怔:“尊驾还要入镜斩情?” 江云渡道:“嗯。” 似乎察觉有人接近。 旋转的轮回镜慢慢停住。 镜面犹如拨云见日。 空无一物的灰白点进彩影,拂开混沌,化开一段场景。 镜中,一间房,一双人。 江云渡目光落在镜中人的脸,负在身后的手沉沉紧握。 “即便尊驾出手,轮回镜再启,也需半月有余。”灵机真人道,“且轮回于卦象无异,尊驾不该如此心急。” 他顺着江云渡的目光看过去,却只看到一团浓雾。 轮回镜仙品神器,有缘人的前世今生,旁人无从得见。 他亲手送两人进入轮回,才稍稍探得镜中异象。 原以为江云渡道心稳固,绝不会受轮回影响,未曾想竟会在轮回中动情,令卦象愈发难料。 忆起方才沈苍拿出的半块玉璧。 灵机真人心中杂念乱长。 两块玉璧合二为一,乃上天注定。 自江云渡修为有异,他卜算出情劫那一日起,莫非已是劫数? 难道,是他不该卜这一卦,令江云渡生出斩情之心,才会亲入凡间,泥足深陷? 如今江云渡已然动情。 情劫将至,他该如何偿还这滔天过失。 灵机真人退了半步,陡然掐诀。 勉强平复纷乱道心,他再看向轮回镜。 江云渡摆手挥乱镜中场景。 “准备重启。”他淡声道,“助我与沈苍再入轮回。” — 与此同时。 沈苍回到偏殿,见房间里没人,正要往腕间的银绳注入灵力,就看到护山大阵外,无数法宝灵光从天而降。 空气中有血腥味隐隐飘来。 沈苍御剑过去,看到主峰大殿前躺着满地伤患。 漆黑魔气在整片场地上空四溢,在阵法光芒内处处碰壁。 沈苍在阵法旁落地。 不久,朱婉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道友?” 沈苍看向不远处的碧云天弟子。 和往日的肃穆不同,今天的碧云天,处处显得压抑。 “这是怎么回事?” 朱婉婉走到他身旁:“没想到魔族卷土重来,竟是碧云天首当其冲。” 沈苍看向她:“魔族卷土重来?” 朱婉婉愣了愣:“沈道友离宗一月,难道对此事一无所知?” 一月? 沈苍眸光微动。 原来他在轮回镜已经待了一个月。 见状,朱婉婉向他解释了一遍如今形势。 一月之间,魔族不知为何,不再藏头露尾,反而以小洞天为起点,大肆扩张魔阵范围,期间各宗纠集人手前往清除,可在阵前被奸细暗算,人心难齐,浪费了数日光阴。 碧云天对魔气更有了解,她原本打算带队前往,可惜分殿此时四处传来魔族消息,不得已,她只能留守蛮荒。 “三大魔将只有二将现世,也所幸修为尚未恢复全盛,勉强可敌。”朱婉婉看着场中阵法,轻叹道,“但魔族中又出现一名强者,修为之强横,除宗主外,是我生平仅见,应当就是魔君绝尘天。” 绝尘天甚少出手,可每每施法,几乎天崩地裂,无人是他对手。 短短一月,修真界人人自危。 碧云天弟子与魔族多次交锋,亦是败多胜少。 沈苍听她说着,记起什么:“魔族现身,仙界不会插手?” 朱婉婉摇头:“修真界纷争,据记载,仙界从未插手,五千年前,只是魔君不知死活攻上仙界,才致使仙君亲自镇压,魔族受过教训,自不会再自寻死路。” 沈苍又看向阵法内的弟子。 魔族残忍嗜杀,如果任由扩张,修真界必定死伤惨重。 朱婉婉说:“对了,这里虽有阵法,但毕竟充斥魔气,你还是不要久留。” 沈苍看出她还有事要忙,对她颔首示意,御剑回了偏殿。 刚推开房门,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沈苍回头。 然而来人不是江云渡。 “是你?” 千戟端着托盘,作势惊喜:“原来我没看错,沈师兄真的回来了!” 他眼底藏着恼恨。 轮回镜中,他好不容易拉近与沈苍距离,眼见即将事成,再睁眼,竟然已经回到修真界! 再次功败垂成,他怎有脸去见君上,只好先来沈苍住处打探消息。 不过沈苍没有太多闲情逸致和他闲聊,收下他好心送来的点心,就礼貌送客。 千戟还不甘心,绞尽脑汁找借口之余,忽然察觉到熟悉的气息逼近,立刻顺水推舟,忙不迭应声离开。 沈苍合上房门,回身坐在桌边,再从仓库里取出玉佩。 魔尊手里的玉佩和这一块的确别无二致。 回想当时。 魔尊看到玉佩时并不惊讶。 他早就知道? 那又为什么要隐瞒? “沈苍。” 江叶青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沈苍掌心白光一闪,玉佩回到仓库。 他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块点心:“没什么。” 江云渡走到桌前。 良久,才问:“你怎么样。” “我没事。”沈苍对他笑了笑,又看向掌中不在的玉佩,笑意转淡,“只是,想起一个人。” 想起一个人? 江云渡也随之看向他掌心的糕点,眉间不经意蹙起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6 章 道心已乱。 沈苍起身, 注意到江云渡的视线,又把糕点扔回盘里:“这些你记得别动。” 来送糕点的人他还记得,是上次段鸿峰派来的弟子, 说是魔气入体, 如果已经一个月过去, 应该伤势会有好转。 现在来找他, 想必不会是送一份凡间点心这么简单。 江云渡抬眸看他。 沈苍和他对视, 笑道:“一个月不见, 想我吗。” 江云渡移开目光,转而道:“我来见你, 是为一件事。” “什么事?” “半月之后, 灵机真人会为我解情毒。”江云渡道,“我要你助我。” 沈苍意外:“你的情毒还没解?” 他对过去的这一个月毫无印象, 但江云渡在轮回镜外, 怎么会忘了这件事。 江云渡道:“灵机告诉我, 一月以来,碧云天宗主独占轮回镜, 他不可擅动,自然不可为我解毒。” 集齐轮回可解情毒, 只不过他当日告知沈苍的借口, 也仅仅猜测罢了。 除沈苍外,任何旁人对情毒浑然不知,更不了解与轮回镜关系, 怎会解毒。 沈苍会意。 他和魔尊从轮回出来, 灵机真人才为解毒做打算, 看来轮回镜施展后, 不能再另作他用。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江云渡道:“到时你自会知晓。” 沈苍也没在意:“好。” 话落, 见江云渡转身要走,他随口问,“去哪?” 江云渡脚步微顿。 五指稍紧,惯在掌心的玉石不见,他阖眸片刻,才道:“回房。” “别回了。这一个月我不在,修真界好像发生了不少大事,跟我讲讲。”沈苍走到他身旁,“魔族对我们的追杀令还在吗,你这段时间没出去吧?” “没有。” 话少得出奇。 沈苍看向他。 江云渡避开他的视线:“我累了。” 沈苍忽而抬手拦住他的去路,横跨一步,到他身前:“究竟怎么回事?” 江云渡道:“你想多了。” 沈苍手掌往下,扣住他的手腕,搭在脉上:“你受伤了?” “没有。”江云渡垂眸,腕间银光晃过,他闭眼一瞬,力道微震,挣开沈苍的手,继续往前,“你也休息吧。” 沈苍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 “我累了”,这三个字,江云渡从没说过。 这段时间发生过什么相关的事,值得他三缄其口? 沈苍暗叹。 这次回来,似乎人人都有秘密。 他回身。 看到桌上的点心,眉心痕迹堪堪抚平。 不论段鸿峰有什么目的,修真界的事人尽皆知,他只想打探消息,对方即便来者不善,也一定知无不言。 — 次日。 上午。 整个碧华宫偏殿静得落针可闻。 沈苍坐在院子里,看山外空中往来的流光。 江云渡又不在,不知道瞒着他在做些什么。 不多时。 一道流光贴地飞来,落在院中。 “沈师兄!” 沈苍看过去。 果然是昨天来过的弟子。 他摆手:“坐。” 千戟一愣。 前几次过来,可从来没有这样的待遇。 沈苍说:“伤好了?” 千戟直觉有诈,又不舍得放弃这个机会,亦步亦趋挪到桌边坐下:“已大好了,多谢沈师兄挂心。” 沈苍看向他。 千戟低头盯着双手,不敢抬头。 在凡间练就的一颗铁胆,回到修真界,感受着熟悉的气息,早已化铁为泥。 “找我有事?” 千戟低声说:“沈师兄一月未归,弟子心中担忧,听闻沈师兄终于回来,特来看望,只希望不会打扰。” “怎么会。”沈苍笑道,“闭关期间还有人挂念,我该谢谢你才对。” “……”千戟干声道,“原来沈师兄在闭关。” “嗯。”沈苍说,“正好你来了,跟我讲一讲魔族的事吧。” 听到魔族两个字,千戟上身僵直,猛地一颤。 沈苍看他一眼。 千戟心间狂跳,为免帝君察觉,忙说:“近一个月来,魔族嚣张至极,将无数修真者炼为魔傀,肆意作乱,其中以小洞天受创最深,大多小宗门纷纷逃往小仙境,寻求四宗庇护。” 沈苍问:“那小仙境怎么样?” “小仙境受魔气侵袭较少,还算安稳,各宗也已布下阵法,力图保住这片秘境。”千戟说着,渐渐平复,“可魔气迟早会攻破阵法,若修真者再不做打算,魔族攻入小仙境,便如入无人之地。” 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像为修真者担忧。 沈苍问:“这么说,你认为这场仗,修真者必败?” 千戟一凛。 他知道魔族一切布局,昨夜与段鸿峰谈过,对修真界的打算也很清楚。 但在帝君面前,他须得谨言慎行,才不会被有所怀疑。 “弟子只是看不惯四宗理所当然的样子。”千戟还记得昨夜段鸿峰的分析,转移话题,“宗主分明还在闭关,他们却一再要求宗主出手,岂不是想害宗主走火入魔?” 沈苍不动声色:“江宗主?” “是。”千戟解释,“沈师兄来碧云天不久,对宗主还不了解,宗主修为盖世,对付当下局面不在话下,可惜还在闭关,否则一定不会放过魔族。” 魔尊江云渡。 对于这个修真界最强者,千戟也有耳闻。 段鸿峰对其忌惮颇深,几次向他请求,欲杀之而后快,被他几次按下。 不过是弱者眼界。 一介修真者,再强又能如何。 魔尊岂能强过帝君? 又怎能因此坏了计划,令君上烦心。 但他听多了段鸿峰的废话,对江云渡很有印象,如今不能与帝君多谈魔族,谈一谈这个修真者也好。 “虽然弟子地位低微,从未见过宗主本人,可听师兄们说,宗主一统蛮荒,才平息了蛮荒自古以来的争抢杀伐……” 沈苍听着耳边的介绍,转眼看向碧华宫。 他打开仓库,点选玉佩详情页,看着面板上精致的玉质纹理,又想起昨天和魔尊见面的场景。 他和魔尊几面之缘而已。 只是就在昨天,心间强烈的触动呼之欲出,难以忽略。 轮回镜。 神镜轮回,重回前世今生。 难道被动过手脚的这段记忆,就是一段前世? 这一个月来,就是他和魔尊的前世轮回? “沈师兄?” 沈苍回神。 千戟不知何时坐到他身前,语气担忧,一张俊秀的脸仍然低着,露出眉眼偷偷看他,抬手想覆在他的手背,手掌颤了又颤,最后落在桌面磨蹭。 “沈师兄,你没事吧?” “没事。”沈苍说,“你刚才说到哪了?” 千戟:“弟子在说,有宗主在,我们都不必担忧。” 沈苍还记得第一次和魔尊见面时的场景。 对方只是现身,各宗无不避让,在祁宁山脉那一次出手,也确实有点东西。 不过现在修真界四处起火,他不能留在碧云天浪费时间,也不能把注压在别人身上。 功法残篇已经收集五卷,剩下坎水卷就在清连宗。 江云渡和他同进同出,没有学过这卷功法,他必须回去一趟,先把它拿到手。 当初他离开,还是清连宗帮他及时摆脱追兵,乱世在即,只要理由得当,拿到这卷功法应该不难。 之后再去找最后两卷,过程中正好升级。 魔族倾巢而出,他最需要的就是自保能力。 千戟看不透他的神情,只说:“沈师兄放心,弟子受赐药之恩,断不敢忘,他日若真遇见魔族,豁出性命,也定然护师兄周全!” “不必了,还是护住你自己吧。” 千戟说:“沈师兄不信我吗?” 沈苍笑了一声。 他关闭面板,敷衍道:“当然信。” — “咔嚓!” 灵机真人手诀一紧,接连倒退三步。 脚下地砖寸寸碎裂,溅飞空中,带着凛然剑意! 一旁江云渡周身灵压威慑,骤然迸开! 灵机真人被逼得再退一步,才掐诀收势,看了过去。 汹涌灵力倒灌,正不断涌入轮回镜。 只是方才气息平稳,他才能与江云渡一同施法,此刻江云渡灵力运转愈快,他实难跟上,只好暂退。 眼见灵力在殿内愈发狂涌,灵机真人立时掐诀张起防护罩,隔绝这股强势逼人的威压。 江云渡修为异常,不该动用太多灵力。 灵机真人正迟疑,不知该不该出声提醒时,察觉灵力陡然一滞。 江云渡全然未觉。 他收回放出的神识,转而全神贯注于身前轮回镜,双目沉黑,面色看似无动于衷。 蓦地。 灵机真人微怔。 看到江云渡眼中红芒闪过,他不由往前一步。 两人都没看到,磅礴灵力中,有微弱的红光化为丝线,在灵柱中瞬息穿梭,没入镜面。 江云渡直觉体内有延烧的灼热自四肢百骸汇集,聚向丹田下腹。 模糊的影子在眼前摇摆。 渐渐。 凝成沈苍的脸。 江云渡倏然睁眼。 又一丝红光自灵力中穿梭而过。 灼热缓慢散却。 轮廓也消失无影。 灵机真人又上前一步,看向江云渡。 那双眼里的红芒已然不见,像是他昏花的错觉。 江云渡立在原地。 修为正减退。 体内未曾散尽的异样却更清晰。 收回化身,情毒也一并作乱。 原以为又是一场情非得已,这一次,它只是昙花一现。 他转向轮回镜。 镜面,霎时点进的波澜又悄然化开。 “若尊驾欲轮回斩情,”灵机真人也看到镜面蒙覆着流动的混沌,停了又停,仍然劝道,“便不该再有犹豫。” “你曾劝我不入轮回。” 灵机真人又怔:“尊驾是想收回成命?” 良久。 “你认为如何。” 灵机真人只是摇头:“贫道还需卜算。” 如今天下大乱,斩断情丝,恢复修为,实属上上之选。 江云渡动情已成定局。 他算不出卦象,再入轮回,却是唯一的变数。 但这些无需他去说明,此乃江云渡始终稳固的道心。 道心已乱。 才是情劫难上加难。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7 章 算作为我解毒的报酬。 目送千戟离开, 沈苍搭在桌面的食指轻点。 为江云渡解毒在半月之后,事不宜迟,他应该及早动身, 才好早日折返。 从包裹里取出纸笔。 他刚写下第一个字, 身后剑光一闪。 沈苍回头, 看到江云渡的身影, 只好把纸笔收回。 江云渡注意到他的动作:“你在写信?” “对。”沈苍索性起身转向他, “既然你来了, 当面跟你说也好。” 江云渡道:“你想说什么?” “我要回一趟清连宗。”沈苍抬手压下他的否决,“你听我说完。” 江云渡看着他。 沈苍说:“我知道你很清楚, 我在收集一套功法, 其中一卷残篇就在清连宗,现在魔族祸乱修真界, 我不可能永远躲在碧云天, 早日集齐功法, 面对魔族至少多一分胜算。” 江云渡道:“不必急于一时。” “事到如今,没有时间再拖延了。”沈苍说, “魔族在一个月内发展到这个地步,说明他们早有预谋,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再者绝尘天知道我们拿到轮回镜,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留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 即便有魔尊坐镇, 也难保修真者中没有内应, 在设法打探他们的确切下落。 明枪易躲, 暗箭难防。 已经寄人篱下, 他没有更厚的脸皮, 请碧云天再抽调人手来保护这座偏殿。 沈苍看向江云渡:“你也一样,我走之后,时刻注意安全。” 江云渡蹙眉:“你要单独前往?” “嗯。”沈苍说,“不过你放心,半月之后,我会及时赶回来为你解毒。” 江云渡道:“不行。” 他的语气不容分说,已是决定。 沈苍不免意外。 轮回前后,江云渡的态度愈渐冷淡,他以为是之前在无问渊暴风眼里的不恰当解毒方法造成后遗症,时间还不够让江云渡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很理解。 加上他们现在处境凶险,他也不打算让江云渡去清连宗,正好趁这个机会分开一段日子,给江云渡独处的空间。 “江叶青,这是我唯一知道下落的功法。”沈苍晓之以理,“我必须冒险试一试。” 闻言,江云渡沉黑深邃的眼里有不自知的极亮光芒悄然一闪而过。 “你一定要去?” “我一定要去。” “好。”江云渡道,“我陪你去。” 沈苍说:“这件事与你无关,你留下。” “算作为我解毒的报酬。”江云渡淡声道,“你预备何时动身。” 沈苍了解他的个性,略有些无奈:“就今天吧。” 如果不是江云渡突然回来,他预备留过信就直接出发。 江云渡敛眸片刻,看向东南方向:“你我受魔族追杀,不可贸然行事,迎风殿位于蛮荒边境,与小仙境接壤,先到此处落脚,后事再议。” 沈苍看他一眼。 转念又想到,一个月足以查清碧云天十三殿的资料,知道其中一个分殿的位置不足为奇。 “那就走吧。” 沈苍御剑而起。 察觉身后一重,回头见江云渡落在剑上,他又是意外。 昨夜到今天,江云渡一直不见人影,显然不想和他接触。是他猜错了? 江云渡道:“东南。” 沈苍收回视线:“站稳。” 飞剑转瞬疾驰。 江云渡掐诀布下护罩,才缓缓阖眼,神识分离。 — 下一刻。 碧华宫。 灵机真人盘坐半空,身前轮回镜徐徐旋转,金光溢彩。 一粒丹药沉浮于他与神镜之间,被灵力煅烧。 他忽然道:“尊驾此时不必出手。” 在他身后。 熟悉的平淡语气传到耳边。 “轮回镜有你一人即可。” 灵机真人一顿,飘身而落:“尊驾要走?” 魔尊负手立在剑上。 凌厉杀伐的剑意载着主人飞向门口,未曾停顿。 灵机真人看向他:“是沈苍?” 江云渡道:“他要前往小仙境,以他修为,在修真界寸步难行。” 灵机真人还有话说:“可——” 江云渡转眸看他。 对上这双淡漠眸光,灵机真人话音滞住,不再多嘴。 轮回斩情,是江云渡主动提出; 如今拖延时辰,不论江云渡有心或是无意,皆不该他来提醒。 他只从空中引来方才正炼制的丹药,递于江云渡:“此乃尊驾入轮回时交予贫道的丹丸,恕贫道才疏学浅,并不识得此丹。” 江云渡抬指微摆。 丹丸被灵力包裹,在半途便化为飞尘。 连灵机都不识的丹药,修真界寥寥无几,若是珍品,段鸿峰断不会拱手让人,还给沈苍多此一举。 门口。 冯桓刚刚落地,看到江云渡,行礼道:“主子!” “我在迎风殿,不必寻我。” 冯桓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只剩一道残影。 仿佛贯彻天地的剑意自空中划过,却不曾扰动一草一木,顷刻消失天际,不留半分痕迹。 冯桓看向灵机真人。 灵机真人正扶袖掐算,须臾,轻叹一声。 自他错将卦象告知江云渡那一日起,便已一错再错。 天意难料,只好顺其自然了。 — 下午。 千戟端着一盘灵果来到偏殿院落。 “沈师兄?” 院子里无人应答。 千戟皱眉。 周围的确没有帝君气息。 他往碧华宫方向看了看,也毫无动静。 “你!转过身来!谁允许你到宗主寝宫的?!” 千戟回头:“回师兄,弟子和沈苍道友有约,在此见面。” “沈苍?”来人肃声道,“他已离宗,你也速速退下!” 离宗? 千戟没有横生枝节,依言飞身而出。 到碧云天外,他来到一处隐蔽竹林。 “君上。” 绝尘天站在翠绿竹下,白衣如雪。 千戟面对他的背影:“帝君离开碧云天,不知去向。” 绝尘天拈起一片竹叶:“你今日才来,于轮回镜中出了什么差错?” 千戟脸色僵硬:“君上料事如神,末将的确无功而返。” 绝尘天眼中怒意划过,却笑道:“有没有留下踪迹?” “未曾。”千戟道,“君上所赐寄魔丹,一枚已毁;一枚帝君并未察觉,末将已将它带回。” “说说你的发现。” 千戟正色道:“回禀君上,末将在轮回中所见青霄帝君,在凡间治病救人,行事与凡人无异,不像只在镜中再续情缘。” “哦?”绝尘天指间竹叶断裂,“与凡人无异?” 千戟说:“是,末将曾先后夺舍两名凡人,意欲伺机斩杀青霄帝君,他全无所觉,只为末将伤病奔波,毫无警惕之心,若非启元帝君疑心过重,末将或许事成。” 绝尘天转身,抬手按在他的肩上:“无需自责,启元帝君本就杀伐强横,你我都曾败于他手,自然明白他心性暴虐。辛苦你了。” 听到这句话,千戟内心狠狠触动,单膝重重跪地,沉声说:“末将办事不力,请君上责罚!” “我怎会责罚你。”绝尘天摆手托他起身,“千戟,你对我忠心,我最清楚,此番意外怪不得你,若有下次——” “若有下次,末将必肝脑涂地,为君上分忧!” “我一向对你放心。”绝尘天看过他脸上的忠毅,负手回身,“可有其他消息?” 千戟点头:“据段鸿峰说,轮回镜开启那一日,碧华宫有微弱异象,末将已在周围加派人手时刻留意,绝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绝尘天说:“很好。” 他抬头看天。 那一颗隐于白昼的星宿,哪怕熄灭,在他看来仍如此刺眼。 启元帝星。 五千年前一场大败,他不曾有一刻忘记。 青霄帝君。 启元帝君。 当初便是这两人横空出世,联手斩杀魔族大业。 “千戟,若再进轮回,不必痴于杀字,”绝尘天眼中黑芒闪过,“斩断他二人情缘即可。” 失去修为,杀人太过为难。 斩断情缘却非难事。 千戟干声应是。 “从青霄帝君着手。”绝尘天直直看着帝星,“启元帝君生性猜疑,你不是他的对手。” “末将明白!” “还有,”绝尘天目光转回千戟脸上,“若我猜得不错,青霄帝君轮回转世,不再有今世记忆。” 千戟猛地抬头。 绝尘天枯瘦的脸浮起笃定的笑意。 “千戟,放手去做,这一次,天都在帮我。” — “到了。” 听到江云渡的话,沈苍也看到地图上渐渐清晰的图标。 他御剑下沉,到迎风殿上空。 突然,十数道身穿青衣的人影从殿中疾出,左右翻飞,团团将两人围住。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江云渡翻手取出令牌,并指甩进为首的青衣男子掌心。 “碧华令!”青衣男子瞳孔紧缩,立刻拱手道,“不知碧云天使者到访,如有冒犯,还请恕罪!” 他的态度毕恭毕敬,很能说明这块令牌的分量。 沈苍看向江云渡。 这一个月,看来江云渡在碧云天混得很开,连这样的令牌都拿得出来。 江云渡只道:“下去。” “是!”落地后,青衣男子快步走近,双手将令牌交还,“殿使巽明及护法前往处理魔气事宜,不在殿中,不能前来迎接使者,还望见谅!” “嗯。” 青衣男子听不出他的喜怒,小心问道:“使者来到迎风殿,不知有何要事,我们应如何筹备?” 江云渡转向沈苍。 沈苍说:“先找个地方住一夜吧。” 飞了这么久,他们都需要休息。 看地图,这里和江云渡的说法一致,距离小仙境很近,留下商量过后再走也更稳妥。 江云渡道:“嗯。” “这边请!”听到两人对话,青衣男子连忙率众跟上,为两人引路。 直来到住处。 青衣男子路上传音吩咐几句,身后人尽散。 “前面就是别院!”青衣男子说完,踌躇片刻,才问,“两位使者到此,是否是与宗主汇合?” 宗主? 沈苍脚下微顿。 魔尊也在?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8 章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迎风城中的迎风宗, 自被魔尊收编,改名为迎风殿,几百年来, 一直位列于碧云天十三殿之首, 分殿使巽明半步洞虚, 是修真界少有的强者, 也是迎风殿排名首位的主要原因。 来之前, 沈苍已经从江云渡口中简单了解过信息。 迎风城与小仙境接壤, 地理条件和北境极北的大衍截然相反。 这里比不上碧云天蛮荒独有的山清水秀,却也风景宜人, 满眼翠色, 或许和迎风城独有的修炼方式有关。 从城主到平民,独修木系法术, 是迎风城万年来不变的传承。 沈苍和江云渡住的这间院子里, 一棵苍劲古树在院中拔地而起, 树冠几乎遮蔽整片后院,只有零碎的金斑钻入叶间, 泄于地面。 浓郁的灵力环绕树周,久久不散。 树下。 一个躺椅摆在石桌旁。 沈苍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 目光落在这张躺椅, 脑海中忽然像有什么画面转瞬即逝。 江云渡在他身后,也看到这幅场景。 这座院落的摆设,和轮回镜中沈苍的住处有几分相似。 “明日便可启程。” 听到身后江云渡的声音, 沈苍回神:“明天我们早点出发, 尽快赶到清连宗, 拿到坎水卷之后, 没有意外就能返程。” 江云渡道:“你伤势如何?” 沈苍按了按胸口, 回身笑道:“没有大碍。” 他的外伤早在吃完意玄丹之后就痊愈,体内只剩下和鬼岩交手的魔煞气息残留,煞气比魔气更棘手,但也恢复过半了。 反而是江云渡。 沈苍说:“你情毒没解,这段时间除非必要,少用灵力。” 江云渡道:“嗯。”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修真者耳聪目明,用这种方式接近,本身就代表提醒。 “两位使者,殿使夫人前来拜见!” 沈苍和江云渡对视一眼,才道:“进。” 先前见面的青衣男子先进院门,侧身让路。 一个看起来约三十岁的雍容女人随后进来,应该就是殿使夫人,她手里捧着一块令牌;另有一个长相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人跟着她,身穿一套浅绿劲装,举止同样大方。 两人见到沈苍和江云渡,先行一礼,殿使夫人就把令牌双手送到沈苍面前。 “属下见过使者。”她说,“殿使未能迎接,以此令谢罪。日后使者若有需要,可将灵力注入迎风令,迎风殿必定全力赶到,为使者分忧。” 沈苍随手接过:“我们在这里的消息,不要走露风声。” 青衣男子忙说:“使者放心,属下等自当守口如瓶!” 沈苍把迎风令转手递给江云渡,视线不经意扫过站在殿使夫人身后的年轻女人,心中微动。 这个人身上的气息,说不出的熟悉。 注意到他的视线,夫人攥了攥袖口,又说:“芸儿,还不上前见过使者。” 巽芸于是上前一步,拱手道:“弟子巽芸,见过两位使者。” 沈苍对她用了个鉴定,不由讶然。 0级? 夫人适时介绍:“芸儿自小没有修行资质,殿使对她宠爱有加,才常常以自身灵力灌入芸儿经脉,令她有一击之力,可惜仅凭外力,无法弥补消耗,芸儿至今尚未炼精化气,算不得宗中弟子,让使者见笑了。” 那她身上的熟悉气息,其实是来自殿使巽明? 但巽明不在迎风殿,还不能确定这份熟悉从何而来。 沈苍心念转过,笑道:“她和我以前很像,说不定以后也会有契机帮她修行。” 夫人眼神一亮:“和使者相似?” 沈苍听出她语气里的期冀:“我的修炼方式比较特殊,和她不相容。” 夫人还想说什么,巽芸已拱手道:“弟子定会牢记使者所言,日后自行寻得修炼之法!” 沈苍看着她,还没开口。 身旁江云渡忽然转身离开。 殿使夫人一愣,不知道是否言语中有哪里得罪了他,下意识看向沈苍。 沈苍回头看了看,才说:“你们回去吧,这里不需要再来人手。” 殿使夫人应是,担心触怒使者,立刻带人走向院外。 沈苍也转身进门。 看到江云渡,他问:“怎么了?” 江云渡盘坐蒲团,敛眸道:“明日启程,修炼罢了。” 他刚才的举动可不像只是想回来修炼,但他不肯说明,沈苍也不强求。 “又是一间房?”沈苍左右看过,“分殿占地面积比碧云天小?怎么每次都给我们安排一个房间。” 江云渡淡声道:“你要去问他们。” “算了。”沈苍走到床边,也掐诀打坐,“老规矩,床归我,蒲团归你。” 江云渡掐诀的手微紧,不再答话。 房间内渐渐安静。 沈苍疗伤过后,看向窗外。 天色早已黑透。 江云渡还坐在蒲团上,气息平稳。 沈苍下床去找了点吃的,顺便拿了个洗好的灵果放在江云渡身旁案上,洗漱过后,直接躺下睡了。 许久。 江云渡睁眼。 他看向桌上的灵果,视线又转到沈苍脸上。 看清沈苍神色,他体内灵力倏然滞住,松开手诀,轻身而起,一道白芒闪过,人已来到床边。 “沈苍?” 沈苍眉间深深蹙起,眼睑似乎微动,却没醒来。 梦中。 一道熟悉的挺拔背影如剑凌厉,立在缥缈仙宫。 “那我呢?” 语气沉冷,带有薄怒。 是谁? 沈苍终于走到他身后,抬手按在他肩膀,正要用力—— “沈苍!” 沈苍骤然从梦中惊醒! “怎么样?” 江云渡掺进浓浓忧色的眼近在面前,沈苍撑在身下的手臂顿住,闭眼缓解粗重的呼吸:“我没事。” 话落,他再看向江云渡,“只是做了个梦。” “梦?”江云渡看着他起身,右手已到他身侧,又握拳收了回去,“没事就好。” 梦里的场景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唯独莫名的疑虑久久不散。 沈苍没注意到他的动作,按了按鼻梁:“吵到你了?你继续修炼吧,我去外面走走。” 江云渡转身回到蒲团前,听到脚步声走向门边。 很快,房门开合一次,隔绝房间内外的影子。 沈苍去洗了把脸,站在门前,看着天上的圆月,想了想,继而转向院外,在周围转了转。 没有作息习惯的这座迎风城,深夜和白天没什么区别。 空中不时有法宝灵光飞过,护城阵法也还在运转。 这片别院倒很安静,应该是特意嘱咐过。 听说魔尊也住在附近,迎风殿的人当然不敢怠慢。 沈苍走在路边树下。 直到夜风吹醒脑海里最后一丝混沌,依旧记不起梦里的任何片段,他才住脚,转身回去。 走到一半,看到左右一模一样的布局,他只好打开地图。 然而地图上左右分别也有一个绿点。 魔尊救他一命,他早把对方划进友方阵营。 但他出来时根本没想到这一点,也没记住方位。 沈苍的视线在两个绿点之间转过两次,随意选了一个,转向右侧。 沿路走到院落。 看到院中的古树、树下的摇椅,沈苍收起面板。 不会错了。 他走向房门,推门而入。 透过布帘,他已经看到蒲团上的身影。 “我回来了。” 沈苍往前两步,转身,正对上那双睁开的眼。 魔尊淡漠的眼睛点漆如墨。 看到沈苍,眸光里的闪动无人察觉。 “不好意思,走错房间。”沈苍往后退了半步,还没收回视线,突然顿了顿。 这双眼神—— “你怎知我在此处。” 被打乱思绪,沈苍解释一句:“这里和我住的地方一模一样,我选错了路口。” 闻言,江云渡闭目,不再开口。 沈苍最后看了看这张脸,转身退出门槛,重新打开地图。 排除一个错误答案,剩下的只有正确选项。 但回去路上,沈苍用了几乎双倍时间。 他从仓库里取出玉佩。 月光下,这块断裂的玉石映照着如银光彩,每道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和他记忆里没有分别。 这是比游戏更能连接过往的东西。 是他唯一属于自己的财产。 他的财产、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玉佩,为什么魔尊会有。 意外死后来到这里,他原以为是一场巧合。也许不是。 他曾承诺不去过问轮回发生的一切。 可关系到这块唯一,关系到以前,他的确有违承诺,想找清一切的真相。 魔尊隐瞒的,不止是一段记忆。 沈苍回到院落。 他扫过窗内的烛火,走到石桌前坐下。 动作间碰到摇椅。 看着它轻摇慢晃,沈苍摩挲着掌心的玉石。 自从轮回镜醒过来,脑海里总任意跳出模糊的影像。 为什么对这些、对魔尊这样熟悉。 他抬手按在摇椅扶手,眸光渐沉。 “吱呀” 沈苍没有回头。 江云渡看着他的背影:“在想什么?” 沈苍说:“想……他。” 事关轮回,牵扯到一些隐情,魔尊连他都想蒙在鼓里,自然不愿意被第三个人知道。 何况名字也不重要。 听到身后脚步声停下,沈苍收回玉佩,轻笑道:“说不清为什么,我一直在想一个人。” 江云渡五指收拢。 他想问的问题,如今最不该开口去问。 “我和他没什么交集,只有那一次。”沈苍回想当时的情景,还清楚记得魔尊的回避,“我对他感觉很特殊,也是第一次,我这么想了解一个人。他却不肯见我。” 江云渡薄唇抿直,心底陌生的紧涩渐渐沉入血脉,转瞬延展。 久久没有听到回音,沈苍才转身。 星点月光透过枝叶洒落江云渡肩头。 更浓的树冠阴影覆在他的半身,遮盖住他的神情。 “江叶青。”沈苍问他,“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9 章 以你们的关系,还要住两间房吗? 江云渡看向沈苍的眼。 摇曳树影下, 这双眼底的专注过分清晰,未有缘由,他不想见。 “江叶青?” 江云渡目光转向一旁摇椅, 语气听起来仍然平淡:“你心里的人, 你的事, 都与我无关。” “怎么与你无关。” 江云渡眸光稍动:“你什么意思?” “我认识的人不多, 最交心的人只你一个。”沈苍含笑起身, “这些话我只能问你, 你难道不想帮我?” 动作间又晃动摇椅。 他听它在桌旁匀速轻响,低头看它一眼, 随口问:“我们之前哪里住的地方有摇椅吗, 怎么感觉好像见过。” 江云渡看过他的侧脸,终于转身:“没有。” 听到他的语气, 沈苍笑意微敛, 举步走近到他身前:“有心事?” 耳边声音如此接近, 传进心间,只再填进细密一层从未体会的针刺痛楚, 毫无益处。 江云渡正要再转身。 面前,一粒蜜饯浮空飞来, 悠悠旋转。 “吃点东西换换心情?”熟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放心,这次库存足够,吃腻这一种, 我还有——” 江云渡倏然挥袖。 半空蜜饯摔向地面, 在青砖上弹跳两次, 滚进角落。 院子里安静下来。 蜜饯一路滚到墙边, 撞壁停下, 声音显得刺耳异常。 “我的事也与你无关。”江云渡打破沉寂的寒夜,挥袖的手负于身后,缓缓紧握,“你不必再问。” 沈苍唇边笑意抚平:“你究竟怎么回事。” 见江云渡脚下转向房门,他抬手扣住江云渡小臂,强行把人拉回身前,“你在生我的气,还是在瞒我什么?” 江云渡沉声道:“松手。” 沈苍手掌力道反而收紧,不容挣脱:“我回来之后,你一直躲着我,我一时不问,不代表我永远不问。” 江云渡蹙眉移开视线:“胡言乱语。” “看着我。”沈苍手上用力,逼他再近一步,“如果你没事瞒我,那就告诉我,你这一个月在忙些什么。” 江云渡道:“自然是忙于魔族。” “是吗。”沈苍说,“既然你忙于魔族,为什么还来帮我;既然帮我,为什么又躲着我?” 听到这句话,江云渡转眼和他对视,冷声道:“我何时躲过你?” “你现在不想躲我吗?”沈苍盯着他的眼睛,“我问你一件事,你说与你无关,你的事,让我不必过问,江叶青,如果你想分道扬镳,就做得干脆一点,何必勉强自己来护我周全。” 江云渡下颚冷硬,冷涩的酸苦突兀席卷,他定定看着沈苍,又转向一旁。 见状,沈苍五指稍松:“我承认,之前在暴风眼是我不对,但我吃过封情丹,你亲眼看着我吃下丹药,封住七情六欲,之后的事不算全出于我的意识,何况当时我也只想帮你。” 江云渡阖眼。 “江叶青。”沈苍轻叹,“你总是把话憋在心里,让我怎么帮你?” 江云渡道:“我从未让你帮我。” “既然如此,”沈苍忽然松手,“你陪我走的路,就到此为止吧。” 江云渡骤然看他。 霎时鼓噪的心跳尖锐沉重,令人心烦。 沈苍说:“你不想见我,我也不喜欢强人所难。” 原本就是他一个人需要的功法,江云渡没必要冒险作陪。 江云渡反手扣在他腕间:“你说什么?” “走出蛮荒,你的碧华令用处不大,送我到这里已经足够。”沈苍说,“到此为止,你回去吧。” 江云渡沉声道:“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沈苍轻笑一声,“你不想见我,又一定要帮我,江叶青,你究竟想怎么样?” 怎么样? 江云渡看着他,五指用力,却未收紧,僵持着,骨节隐隐泛白。 一次轮回,再回想当日灵机真人所言,他已明白卦象所指。 他不该秘入凡间,不该与沈苍遇见,不该三寻轮回镜。 最不该,失却道心,失败动情。 “沈苍……” 听到他隐约低哑的嗓音,沈苍皱眉,看过他的手背,才抬眸看他:“嗯?” “如今魔族猖獗,魔气四起,若我失去修为,便如废人无异。” 他突然说起修为,沈苍顿了顿,但没去打断,静静听着。 江云渡道:“你问我当如何选择,若我问你,只为区区小节,从此沦为废人,即便修真界翻天覆地,即便再无修为傍身,你会如何去做?” 沈苍先问:“是什么小节?” “凡间俗物罢了。” “凡间未必都是俗物。”沈苍笑道,“你喜欢的甜点,算起来全是凡间的东西。” 江云渡道:“凡间吃食,换你一身修为,你是换与否?” 沈苍说:“只是甜点,在现如今这种乱世,断就断了,还是修为重要。” 江云渡掌心一紧。 下一刻。 又听到沈苍的声音换来。 “但你不要偷换概念。”沈苍说,“你不想告诉我这里面的小节到底是什么,那就只能你自己选,有些事,不看它本身价值,要看它值不值得。会让你这么纠结,应该不像你说的这么无足轻重,我劝你考虑清楚,不要做会让你后悔的决定。” 听他说完,江云渡心弦颤乱。 沈苍说:“所以你最近魂不守舍,都是因为这个?” 江云渡不再纠正他的说法,只道:“算是。” 沈苍挑眉:“可以理解。” 毕竟从认识起,江云渡就十分看重修为,为一件足以让他失去修为的事伤脑筋,很符合他的个性。 “不过没必要为了还没发生的事这么折磨自己,”沈苍没在意被他紧握的左腕,右手揽在他肩颈,转身带着人一起回到房间,“不想决定,就顺其自然,到时候自然见分晓。” 顺其自然。 江云渡看他一眼。 做事这般漫不经心,还想把懒散怠惰教给旁人。 但莫名间,这四字轻易按下心中烦乱。 “对了。”沈苍说,“我解决了你的麻烦,现在该是你帮我解决麻烦了。” 江云渡道:“你何时解决了我的麻烦?” 沈苍只当没听见:“给个建议,你说我是一问究竟比较好,还是投其所好——” 江云渡面无表情,跨门槛时一脚踩在沈苍刚落地的脚面,挥开沈苍搭在肩上的手,直直走向蒲团。 沈苍看着鞋面上横亘的脚印,再看向江云渡的背影:“你知不知道恩将仇报四个字怎么写?” 江云渡脚下未停,置若罔闻。 — 次日。 沈苍起身时,看到江云渡正站在门边。 天际法宝流光来去匆匆,显然有事发生。 “巽明在外遇伏,已向碧云天求救。” 听到江云渡的话,沈苍说:“那我们今天就走。” 他对巽芸身上的气息稍微在意,本想问问巽明什么时候回宗,现在对方遇到伏击,短时间内应该没有精力应对外人。 他和江云渡被魔族通缉,留下更对迎风殿不利,还是按原计划早去早回,避免生事。 去洗漱后,沈苍御剑和江云渡乘风而起。 到护城阵前,沈苍停在半空,往下看了一眼。 地图上,代表魔尊的绿点标记已经不在。 对方可能有事在身,他昨夜没去打扰,何况还没决定该不该食言去追问,一切还是等回到碧云天再说。 “你在看谁?” 沈苍余光看到正在不远处的巽芸,顺势转移话题:“走之前去打个招呼?” 江云渡冷声道:“你我动向应当保密。” 沈苍说:“也对。” 他说完,最后扫过魔尊曾住过的院落,才收回视线。 江云渡看向巽芸,脸色愈沉,接手飞剑,转瞬千里。 沈苍没有防备,起步时被冲力压得往后倒退一步,撞在江云渡身前。 飞剑稍缓。 沈苍回眼看他:“怎么飞这么快?” 江云渡目不斜视:“路途长远,尽早赶到为宜。” 沈苍提醒:“别用太多灵力。” 江云渡才看向他:“不牢挂心。” “你确定?”沈苍笑道,“你这么记仇,再来一次,我怕要被你记到下辈子。” 江云渡面色黑沉,不再理会。 沈苍也转向面板地图。 一路上,他们路过几处魔气汇聚的地方,避免暴露,都没出手。 江云渡隐匿气息的法术依然十分奏效,直到清连宗,没被任何人发现。 沈苍在山外等了半天,总算等到熟人。 “向固。” “沈苍!江叶青!”向固回头,看到沈苍和江云渡,脸上先露出惊喜,又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你们怎么在这,快跟我来!” 他带着两人回了清连宗,走最偏僻的路线,到崇光宗所在的清阳峰。 “这边!”向固掐诀打开结界,看着两人进来,才松了口气,知道沈苍来清连宗不可能是为找他,他解释了一句,“掌门他们都不在,最迟也要明天才回来,这段时间你们在清阳峰别出去了。” 沈苍没有拒绝。 他来这一趟的目的,有太玄真人在,会更好解释一些。 “这一个月魔族随处可见,你们此时现身太冒险了!”向固边说边走,到了地方,推开房门,“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沈苍往里看了一眼。 一间房。 一张床。 向固跟着往里看:“有什么不对吗?” 沈苍直言问:“其他房间都住满了?” 向固不明所以:“没有啊。” “那怎么让我们住一间房?” 向固更摸不着头脑:“以你们的关系,还要住两间房吗?” 沈苍和江云渡一齐转脸看他。 “我们的关系?”沈苍问,“我们什么关系?” “啊?”被两人同时盯住,向固憨厚地红了脸,“那个,其实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沈苍又问:“别人说什么?” “说你们……是道侣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0 章 反正我们清者自清。 道侣? 沈苍眉尾轻挑:“你听谁说的?” “我也忘了, 大家……都这么说……”向固看他的脸色,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生气,“本来我还不信呢, 去问荆师兄, 他还让我别乱打听你们的事, 正好上官楚也在, 他说漏嘴, 说见过你们——” 话捅到这, 向固“呃”了一声,瞄了江云渡一眼, “是我不好, 早知道你们介怀,我就不说了。” “不是介怀, 是我们——” “住在此处尚可。”江云渡淡声打断沈苍话音, 接口道, “有劳。” 向固摸了摸后脑,笑道:“这有什么的, 大家同宗同源,就是辛苦你们在这里暂避一夜了。” 他说完, 想起刚才沈苍特意问起一间房, 正想问需不需要再换,就见江云渡已经越过沈苍,迈入门内。 沈苍也走了进去。 向固张了张嘴, 转而说:“那你们先坐, 我去给掌门师伯传音!” 沈苍谢过他, 才回到房内。 “怎么不让我说清楚?” 江云渡背对沈苍:“向固性情憨直, 你此刻与他解释, 若他有口无心,必引人怀疑。以我们如今处境,不可大意。” 沈苍也没在意:“也好。住在哪都没区别。” 话落,他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冷茶,端起茶杯的时候动作才顿了顿。 江云渡注意到他神情变化:“怎么?” “我在想,”沈苍转眼看他,“难道我们在碧云天两个分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住在一起? 江云渡视线微转:“我不知道。” “没办法,现在情况特殊,忍忍吧。”沈苍抬手饮尽一杯水,放下茶杯,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我们清者自清。” 江云渡转过身。 语气听起来仍然淡淡。 “嗯。” — 接到向固传信,太玄真人和冲虚真人一起赶回清阳峰。 落地。 冲虚真人皱眉问:“有什么事,不能等我与掌门回来再谈,定要我们即刻回程?若误了事,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向固缩了缩脑袋,不敢和脾气向来火爆的师父顶撞:“师父和掌门进来就知道了。” 太玄真人拂尘微抬,止住冲虚真人的追问:“那就进去吧。” 向固忙带路引两人到沈苍江云渡所在的房门前,抬手敲了敲。 “是我。” 房门无风自动,慢慢敞开。 太玄真人走进门内,看到房内一坐一站两道人影,惊得往后倒退半步,又急急进门,下了一道禁制。 “你们如何会在此处?” 向固把见面的前因后果解释一遍,太玄真人点了点头,又问:“不知你二人冒险来此,所为何事?” 沈苍开门见山:“我需要清连宗的坎水卷。” 听到这个名字,崇光宗三人惊呼出声。 “坎水卷?”向固道,“清连宗的传承功法,向来不会轻易让外人拿到……” 沈苍看向太玄真人,拱手道:“这件事还要请真人帮我。” 太玄真人说:“小友但说无妨。” 沈苍说:“我现在不方便去找清连宗掌门玉阳真人,只能请真人为我牵线搭桥。” “这……”太玄真人说,“并非贫道不愿帮忙,只是玉阳真人煞气缠身已有数日,正在闭关疗伤,清连宗如今掌事之人乃清灵峰长老,长老与小友并不相识,以小友处境,实在不便露面。” 闻言,沈苍眸光轻动。 太玄真人的担心很有道理,一宗秘法,他在认识的掌门手里都没有十分把握拿到,何况是素不相识的长老。 他沉眸片刻,才问:“玉阳真人伤得很重?” “不错。”太玄真人叹了口气,“近日魔族猖狂,清连宗前往小洞天的弟子几次折损,失踪众多,玉阳真人亲身去救,反落了魔族圈套,中了那魔将幻莲的一朵魔莲。” 江云渡看沈苍一眼,开口道:“将人带至此处,我为他疗伤。” 沈苍也转向他。 江云渡向来和他有默契,这次也是一样,江云渡先说出口的建议,就是他心里刚刚形成的念头。 但疗伤消耗太大,对江云渡休养有弊无利。 “你自己的毒还没解,不要胡闹。” 江云渡道:“你还有办法,大可说与我听。” 沈苍蹙眉:“还有时间,总会想到别的办法。” “早去早回。”江云渡看着他,“这是你的话。” 一旁三人听到这里,终于出声。 “江小友可为玉阳真人疗伤?” 太玄真人心有讶然。 魔气入体已使修真者避之不及,比魔气更为阴毒煞气可想而知,休提此番是魔将亲自出手。 玉阳真人将煞气逼于体内已属不易,助他疗伤的长老稍有不慎,煞气险些侵入心脉,废去半身修为才保住一命。 如此棘手的魔莲煞气,一个弟子竟可疗治? 江云渡道:“带他过来。” 他按下沈苍的手,“我说过,这算作为我解毒的报酬。” 听到他和沈苍都说起身中的毒,太玄真人有心相劝,看到两人的动作,拂尘从臂弯滑下,他轻咳一声,只说:“贫道稍后便送玉阳真人前来,成与不成,小友试过即知。” “掌门说的是,那我们也不打扰了。” 沈苍还没回绝,见三人得到什么暗号似的,一起转身快步走出房门。 “你就逞强吧。”他们离开,说再多也迟了,沈苍回到内间,“到时候情毒发作,我看谁来为你疗伤。” 江云渡冷声道:“你不帮我,自然有人想帮我的忙。” 沈苍正从包裹里取出灵石,闻言失笑:“你想清楚,嘴硬可没有好处。” 见江云渡转身,他抬手握在江云渡手腕,拉回这只手,把灵石放在对方掌心,“摆个聚灵阵吧。” 开弓没有回头箭。 太玄真人即刻带人过来,还是早做准备,免得真出意外。 正巧。 阵刚摆完,门外就有动静。 太玄真人先进一步,面色惨白、眉宇间隐有黑气的玉阳真人紧随其后。 看到沈苍和江云渡,他表情没有太多惊讶,显然路上已经了解来龙去脉。 “听闻小友可解煞气,”比起上次见面,玉阳真人被煞气折磨,说话时气虚短促,“只是煞气阴毒,莫要为我伤了自身才好。” 江云渡并不寒暄,单手微摆:“坐。” 玉阳真人对他略行一礼,当即在地面聚灵阵内的蒲团上坐下。 江云渡站在阵中,掐诀点向玉阳真人头顶百会穴。 瞬间翻涌的灵力狂卷而起,掀起两人衣袂,只有动作纹风不动。 “刺啦!” 玉阳真人身穿的掌门袍服被灵力绞碎,露出经脉中魔气织就的黑线,身前三处丹田渐渐有黑气汇聚,化成淡淡莲花的模样,溢出体外。 太玄真人一惊。 煞气凝结,犹如实质,他自然能猜到情形凶险。 黑莲花瓣在江云渡掌下摇摇欲坠,难以抗衡,伺机钻回经脉之内。 玉阳真人脸上难忍痛苦的神色,浑身绷紧,看得出有煞气正在体内游走。 江云渡面色不改,并指取出三粒散魔丹,分别飞向三处丹田。 以往只是一粒,今天用了三粒。 沈苍察觉到灵力气息同时暴涨,于是走到江云渡身后,从包裹里取出一瓶聚灵丹,以灵力炼化,尽数传向江云渡。 崇光宗三人见状,也各自在江云渡身旁站定,纷纷掐诀为他输送灵力。 即便如此,第一次疗伤过后,江云渡收势时闭目调息良久,才压下丹田内的滚涌。 沈苍上前一步,右手扶在他背后:“没事吧?” 江云渡道:“无碍。” 他神情如常,似乎只随手握住沈苍左臂。 沈苍垂眸扫过,右手从他腰后揽到肩侧,索性把人扶在怀里,任由他借力站稳,才轻声说:“我知道你想帮我,但我不想你因为帮我而受伤。” 江云渡道:“我不会受伤。” 沈苍左手掐诀,指前灵力缓缓没入江云渡丹田:“你以前做事,从不像今天这样不计后果。” 江云渡侧过脸,正对他的视线。 沈苍看着他,薄唇未动,声音响在他耳边:“为什么坚持立刻为玉阳真人疗伤?我们时间充足,万事俱备再出手,你不会这么被动。” 崇光宗三人也已经随之收势。 见沈苍和江云渡动作,太玄真人视线往下:“玉阳真人如何?” 玉阳真人刚睁眼。 他忙从乾坤袋取出衣物穿上,掐诀内视过后,面带惊喜:“小友为我疗伤,煞气竟果然被压下许多。” 数日以来,他被煞气所困,修为有被吞噬之感,兼之上回连累一名长老,他已决意自行疗伤,不再伤及旁人。 想到沈苍与江云渡几次从绝煞阵中全身而退,才来再试一回,本打算一旦煞气有外泄迹象,便强断灵力,未料进展如此喜人。 疗伤时的痛苦消失,煞气减退后的轻松则愈明显。 玉阳真人感激地看向江云渡:“小友今日救命之恩,来日必不敢忘!” “谢沈苍吧。”江云渡道,“不必谢我。” 太玄真人意会,又问:“玉阳真人体内煞气还有残余,该如何是好?” 江云渡道:“每日来此一趟,不足半月,伤可痊愈。” 沈苍看他一眼。 半个月。 正好是回碧云天解毒的时间。 是这个原因? “不要勉强。”沈苍说,“这次拿不到,还有下一次,你的事我不会忘。” 江云渡道:“没有下一次。” 沈苍说:“什么?” 江云渡不答,只道:“这半个月,不论你想要何物,我都会帮你拿到。” 沈苍笑了笑:“那半个月之后呢?” 半个月之后。 江云渡握在沈苍左臂的手不经意收紧。 “半月未过,不想其他。” 作者有话要说: 80-90 第 81 章 却在对一个男人耍流氓。 清连宗。 清阳峰。 疗伤结束, 沈苍收手照旧先扶回江云渡:“坐一会。” 江云渡借力立在原地,缓解片刻,才依言走向桌边。 沈苍看着他。 十天来, 江云渡每每为玉阳真人疗伤, 每每灵力耗尽, 最近两天到解除煞气的关键, 耗力更多, 越显得疲累。 江云渡之前说要帮他拿到坎水卷, 但他没想到,江云渡会为坎水卷做到这个地步。 崇光宗一共七人也都在一旁, 盘膝坐地, 暗自调息。 解除魔将幻莲亲手施展的魔功,消耗巨大, 他们每次都帮忙运功, 体会也最深。 渐渐好转的玉阳真人最先睁眼。 近几日气息越发舒畅, 他脸色略有轻松,看到桌边正为江云渡输送灵力的沈苍, 顿了顿,肃容道:“诸位为我费尽心力, 我实在受之有愧。” 太玄真人有心帮沈苍探探口风, 顺势说:“真人伤势大好了?” “已无大碍。”玉阳真人点头,又对江云渡说,“煞气残余的确难缠, 但我小心即可, 不该再劳烦小友。” 江云渡为他疗伤的代价他看在眼里, 既然已经好转, 他也不想江云渡因此受伤, 令他于心难安。 太玄真人看向沈苍。 沈苍低头看向江云渡:“散魔丹。” 江云渡抬眸。 沈苍说:“送给玉阳真人。” 江云渡蹙眉:“沈苍。” “好了。”沈苍说听出他言外之意,碍于人多,传音到他耳边,“不论是什么,我都不需要你这样去换,再者,这件事不能强求,你帮我的够多了。” 当初只是魔气入体,江云渡就用了半个月时间才帮他彻底清除;玉阳真人中的是魔莲煞气,同样限时半个月,江云渡需要耗费的精力当然会成倍增加。 沈苍不清楚江云渡为什么这么在意半个月期限。 但这次机会没了,还有下一次。 江云渡如果因此受伤,才是得不偿失。 玉阳真人没听到这句话,却看得出两人的神情:“两位小友是否有何难言之隐?” 沈苍按在江云渡肩上,压下他起身的动作,又接过散魔丹,走到玉阳真人身前,直言说:“我确实有一个不情之请。” 玉阳真人说:“小友但说无妨。” 沈苍说:“我想借清连宗坎水卷一看。” 玉阳真人一愣。 他看向沈苍,面露踌躇。 同为身怀万年传承功法的崇光宗掌门,太玄真人最理解清连宗对坎水卷的看重。 坎水卷和震雷卷相同,都是不外传的秘法。 清连宗比较崇光宗更兴盛,门下弟子众多,唯有被天资聪颖的内门弟子才有资格修习。 沈苍名义上还是崇光宗弟子,这个身份会让玉阳真人生出隔阂也未可知。 毕竟先前的两宗比斗,清连宗对震雷卷心有觊觎,推己及人,难保认为崇光宗也有同样的心思。 有这层关系在,试探本该小心才是。 太玄真人没想到沈苍这么直接,匆匆正想说点什么。 玉阳真人沉思一会,在他之前出声:“小友已拜入崇光宗门下,并非清连宗弟子,我不可违背先祖规矩,将宗门传承功法交予外人。” 听他这么说,太玄真人暗叹。 玉阳真人却转向江云渡:“然江叶青本就是清连宗弟子,他修为早在结丹元婴之上,足以破格正式归入内门弟子,只是尚未行拜礼而已,他过往再三清理魔患,此次又救我性命,足见品行,先祖的坎水卷,若说谁有资格研习,自当非他莫属。” 柳暗花明,上官楚最按捺不住,惊喜地一拍巴掌:“那太好了!” 说完才反应过来,忙缩到两个师兄身后,不敢露面。 玉阳真人没有看他,从乾坤袋中找出一枚玉简。 “如今魔族肆虐,我身为清连宗之人,必定谨遵先祖明训,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在这危难关头,也顾不得诸多繁文缛节,我想列位师祖也不会追究我今日决定。”玉阳真人语气郑重,“只希望你习得功法,不要忘记清连宗肩负天下的重任,日后行使,也定然用于正途。” 江云渡颔首:“自然如此。” 玉阳真人把玉简递给江云渡,还是看了沈苍一眼:“那便好。” 说完,他谢过散魔丹,就转身离开。 崇光宗几人也作势告别。 许久不见,上官楚有心留下来聊聊,被荆无忧拉住后领。 “做人贵在耳聪目明。” 上官楚茫然:“什么耳聪目明?” 大师兄杜逸走在两人身边,跟着摇了摇头:“真是没眼力见。” “啊?”向固也问,“大师兄说什么?” “人家道侣恩爱,你们非要凑上去插一脚算什么意思?笨啊……” 最后一句话从门口传来。 房门“吱呀”关了。 江云渡握着玉简的手微紧,看向沈苍。 “还能走吗?”沈苍没理会这些出于误会的闲聊,见人走空,问他,“到床上休息一会。” 江云渡道:“不必。” “嘴硬有什么用。”沈苍看他一眼,俯身把人从桌边直接打横抱起,闪身到内间,“你以为我看不出你今天修为倒退吗?” 骤然腾空,江云渡脸色发黑,还没开口,沈苍已经把他放下。 “还有五天,你想早点返程,还是想留下休养。” 江云渡倚靠床头,先把手里的玉简递给他:“你的功法。” 沈苍抬手接过。 面板立刻跳出提醒。 【检测到功法《坎水卷》,是否学习?】 沈苍选是。 浓郁的水属性气息凶猛涌进四肢百骸,他还没来得及掐诀,脑海里突然有影像闪过。 一幕一幕,快得肉眼根本不能看清。 他抬手搭在前额,刚有刺痛,影像又消失了。 “沈苍?” 沈苍说:“我没事。” 他按了按太阳穴,松手打开功法面板。 《万物生》下,八个箭头指着的功法残卷亮起六个,只剩最后两卷就能集齐。 可惜这最后两卷的下落还没有丝毫眉目,只能拼运气。 “在看什么?” 沈苍关了面板,笑道:“我是在想,这次又多亏你帮我,否则拿到坎水卷,不会这么轻松。” 江云渡看着他:“半月之期未到,你还有何心愿?” “心愿?”沈苍坐在床边,抬掌按在他丹田接着输送灵力,帮他缓解,“你这么在意半月之期,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暖流自下腹涌入,江云渡倏地坐正,察觉到灵力气息,他没去看这只手掌,沉声道:“解了情毒,你我为魔族奔波,这半月是难得闲暇。” 这么说也有道理。 情毒一天不解,江云渡一天不能用出全力,没了情毒才方便出手。 到时候恐怕就没有现在的安稳日子可过了。 沈苍想了想:“说起来,我倒真有个地方想去。” 江云渡问:“何处?” 沈苍说:“迎风殿。” 江云渡眉间当即蹙起,冷声道:“不行。” “嗯?”沈苍说,“不是你问我有什么心愿?” 江云渡沉下脸,转而问:“你去迎风殿,是想见谁?” 沈苍回想片刻,才记起对方的名字:“巽芸。” 巽芸身上气息熟悉,上次走得匆忙,没能细问,他和江云渡离开时,迎风殿使巽明又遭到伏击,十天过去,想必应该处理完了。 “当然,能见到巽明更好。” 见巽芸父亲更好? 江云渡面色愈冷:“不可能!” “没事吧你。”沈苍失笑,“怎么突然这么大的火气?” 江云渡挥开他的手,冷眼看他:“是你饥渴难耐,见谁都有火气。” 饥渴难耐? 沈苍时常跟不上他的思路。 这一次尤其难懂。 “好。”沈苍也不打算和他辩论,只笑道,“是我不对。你不想去迎风殿,那行程就你定吧。” 江云渡语气稍缓:“除此之外,你没有旁的心愿?” 他一向不好哄,还是少招惹为妙。 沈苍作势压下笑意,正色道:“我想想。” 话落,转眼对上他的目光,却顿了顿。 这双眼睛,以往总埋着理所当然的强势,从不像今天这样沉默收敛。 从未见过的眼神,但看起来没缘由得熟悉。 在哪里见过? 在谁的眼里见过? 沈苍看着江云渡,沉吟:“像谁……” “什么?” 沈苍回神,微转过身,在床边坐正,须臾,才道:“你让我,好像想起一个人。” 只是这个人的面孔模糊一片,他不知道是谁,连印象都没有。 江云渡面色不改。 可心底兀然间划过的撕扯如此清晰,让他呼吸微错。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 沈苍回眼,看到江云渡背对他侧躺。 “不聊了?” 江云渡没有回头。 “我累了。” 他今天灵力透支,是该好好休息。 沈苍没打扰他,见天色晚了,才绕过他,在床另一侧躺下。 可能是消耗过重。 今晚入睡得格外轻易。 梦境里。 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总在身旁徘徊。 闲聊。 玩笑。 一幕一幕。 每想看清这张脸,可靠近时,总被一层烟云笼罩。 “沈苍……” 沈苍紧紧蹙眉。 梦里的情景看得太真切,像曾发生过。 是谁? “沈苍……” 画面还在转。 厚重的棉被、烧红的炭火。 分不清真实与否的寒意与灼热一起袭来! 意识深陷。 眼前风景也肆意辗转。 床榻上,正在缠绵。 “沈苍!” 沈苍猛地睁眼。 又做梦了。 这是他第一个反应。 第二个反应—— 身下江云渡的脸近在眼前。 这张面无表情的脸被房内深沉暗色遮掩,和梦中一样朦胧。 沈苍感觉到掌下绝不属于自己的腰身,一时微僵。 真实的触感和梦里的虚幻截然不同。 梦里活色生香。 现实里却在对一个男人耍流氓。 此情此景。 他着实反应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2 章 态度从来如一。 沉夜。 微弱一层月光被窗墙阻隔, 卧房内漆黑如墨。 江云渡看着沈苍。 肉眼无法分辨的面容,在灵力下依旧分明。 呼吸太短,距离太近。 熟悉的体温无孔不入, 沿缝隙贴得愈紧, 在轮回之外, 却比轮回中更滚烫。 也许初醒还未醒。 沈苍也看着他深邃冷情的眼睛, 没有动作。 蓦地。 头顶法宝划过的破空声从天而降, 撞在峰顶。 沈苍当即收手。 放开江云渡, 他直接掀了被子到床边,清咳一声:“做了个梦。” “什么梦?” 沈苍低头看他。 江云渡很少过问这些私事。 “忘得差不多了。”沈苍说着, 抬手理了理下身衣摆, 又咳一声,索性起身背对江云渡, “应该不是什么好梦。我出去走走, 你接着睡吧。” 江云渡看着他快步走远, 推门出去,也起身走到窗边。 崇光宗借住清阳峰, 和外门弟子常有交集,设下重重禁制的这方院落位处偏僻, 地方狭窄, 但胜在清净,没人打扰。 太玄真人担心两人踪迹泄露,安排崇光宗所有七人最近十天都在前院住下, 免得有人误闯。 只剩两人, 院子里夜声静谧。 沈苍站在窗下廊外, 挺拔的影子斜在地面。 江云渡看到影子手里握着什么。 沈苍静看许久, 迟迟没有回神。 不是第一次看得入迷。 也不知何时起, 沈苍怀有心事,几度对他含糊其辞。 沈苍像是动情。 这份情在旁人身上,沈苍陷得越深,本该越对渡劫有利。 江云渡按在窗台,手掌却缓缓收紧。 听到动静,沈苍回头:“你怎么也出来了,恢复得怎么样?” 看天色,江云渡应该没睡多久就被他吵醒。 江云渡道:“我没事。” 沈苍撩袍跨过长廊护栏,见他脸色如常,才抱臂倚在一旁圆柱,看向天边月色。 “你说,渡劫飞升之后,真的能破碎虚空,在宇宙来去自如?” 江云渡看他:“为何这么问?” “随便聊聊。”沈苍说,“算了,当我没提。” “修真者渡劫飞升,是飞往仙界,所谓破碎虚空,人间并无记载,理论如此而已。” 沈苍看向他,忽然问:“你真的和我一样来自凡间?” 江云渡反问:“你想说什么?” 沈苍说:“我是想夸你博学多才,见多识广。” 江云渡淡声道:“是你不思进取。” 沈苍走到窗边,倚窗对他轻笑:“那是因为有你在我身边,以我们的关系,你进取,不就等于帮我进取?” 闻言,江云渡抿直薄唇,心中兀地发紧。 “好了。”沈苍说,“回床上,我帮你疗伤。既然这里的麻烦已经解决,等你恢复,我们就回碧云天,等轮回镜的消息。” 江云渡看着他翻窗进来。 “愣着干什么,走啊。”沈苍抬手揽住他,一起原路返回。 到床边坐下。 沈苍掐诀运功,看到江云渡阖起的双眼,记起刚才的场景,掌心的灵力不由滞住半秒。 梦里发生的事,他没忘。 正因为记得清楚,才不方便讲。 收集功法。 出入轮回。 从前一闪而过的影子,现在渐渐清晰。 在他梦里的人看不清是谁,但莫名让他想到的都是同一个人。 魔尊,江云渡。 这些一定和成对的玉佩有关联。 魔尊不肯说出真相,他想查也要费一番功夫。 只是这件事有关轮回,有关魔尊,还不方便告诉第三个人。 不论如何,先解了毒再说吧。 灵力复又平缓。 沈苍也闭眼,开始疗伤。 — 第二天。 沈苍和太玄真人说明去意,后者没有阻拦,只是请他留了清魔阵的法门,好做研究。 这段时间顾不上魔族,一个清魔阵也算是出一份力。 沈苍为此多留了半天,把阵法仔细教给崇光宗七人,才准备出发。 临走之前,上官楚拿出一个乾坤袋。 “师兄,这是你要的丹药,你看看够不够?” 沈苍刚接过,系统立刻跳出提醒。 【获得出窍丹*99+】 沈苍意外:“这么多?” 话落看到上官楚眼下的青影,“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帮我炼丹?” 上官楚脸色疲惫,眼神明亮如初:“不够的话,我还能再炼的!” 荆无忧也笑说:“你就收下吧,有上次你送给上官师弟的丹方,他进境迅速,炼制的丹药也极为不凡,早已不可小觑。” 沈苍拍了拍上官楚的肩膀,笑道:“那要恭喜师弟了。” “谢师兄。”上官楚“嘿嘿”一笑,又说,“我知道帮不上师兄什么忙,只在丹药上还有点用处,师兄如果还有需要,一定传信给我,我立刻去办!” 沈苍看向面板。 浪费了太多时间,他的等级还卡在52,有上官楚送的出窍丹,升级到60绰绰有余,但只升这么几级,应对魔族也是杯水车薪。 现在情况特殊,他没必要和上官楚推让。 “方便的时候,再帮我炼一些分神丹。”沈苍说,“好了之后传信到碧云天,我来取。” 上官楚问:“也是越多越好吗?” 沈苍说:“对。” 上官楚连连点头:“好!等我学会,马上帮师兄炼丹!” 师兄帮他良多,他有如今成果也要归功于师兄送他的诸多珍贵丹方,当然要知恩图报,分神丹炼制起来的确比出窍丹繁琐,但总要学的,提早一些更好。 沈苍说:“辛苦你了。” “不不!”上官楚忙说,“师兄被魔族追杀,我一直帮不上忙,只能自己着急,如今能帮上师兄,我才高兴!” 沈苍笑了笑:“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当初他送上官楚丹方和炼丹炉是举手之劳,没想到会有最能解决他燃眉之急的回报。 有不限量供应的经验丹,回到满级只是时间问题。 上官楚也笑:“师兄不必客气!” 沈苍再对其余几人颔首示意。 见他要走,上官楚忍不住抓住他的袖摆:“师兄,你真的要去碧云天吗?如今没人知道你在清连宗,留下岂不是更安全?” 沈苍还没开口。 身后剑吟震慑,余波掀起短暂狂风。 尘沙飞扬,也打断其余人挽留的话。 长剑缓缓压下,到沈苍身前。 “沈苍。”熟悉的冷淡嗓音响起,“该走了。” 听到他的声音,上官楚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松开了手:“江师兄……” 沈苍抬脚踏上浮空剑身,对众人拱手道:“告辞。” 众人刚拱手还礼—— 长剑刺穿长空,转瞬远走。 沈苍看着地面顷刻消失的黑点:“急着回去?” “清连宗人多眼杂,你耽搁得够久了。” 分别的院落几乎封闭,又有层层禁制,没人误闯,不可能有人发现。 沈苍转向江云渡。 这么谨慎,不像他的作风。转性了? “看什么?” 沈苍也没多想,只问:“你不想去迎风殿,绕路?” 江云渡沉默片刻,才道:“不必。” 他已决意斩情,便不该左右沈苍情意。 若沈苍对巽芸果然情深意重,也对斩情有益,更不该阻拦。 沈苍看他一眼:“那就走吧。” 只是路过,江云渡不想久留,休整一夜就出发,也不会影响太多。 “嗯。” — 路上。 沈苍接过江云渡的飞剑,按来时的路线飞向迎风殿。 虽然江云渡十天耗尽灵力也没复发情毒,但尽量避免总不是坏事。 之后五天,让江云渡少动手,等到情毒彻底解决,就不再有后顾之忧。 可惜,天不遂人愿。 还没到迎风城,离得很远,空气中就有魔力气息隐隐传来。 沈苍和江云渡对视一眼。 “应该出事了。”沈苍记起分殿使巽明曾遭到伏击,“过去看看。” 江云渡没有阻止。 他本体还未走远,折返不难。 迎风殿是碧云天十三殿之首,遇魔族袭击,他也不打算袖手旁观。 沈苍已经提速。 接近迎风城周边,果然有绝煞阵围在城墙外,冲天煞气水泄不通,层层逼近。 煞气内,炫目的灵力光华正在抵挡,层层败退。 沈苍再飞近。 城内,熟悉的气息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护城大阵。 一个身穿青甲的高大男人凌空站在城池之上,掐诀勉强维持着法阵,脸色惨白,嘴角挂着血迹,已是强弩之末。 “那是巽明?” 江云渡眉心微蹙:“嗯。” 巽明半步洞虚,按理不该如此狼狈。 沈苍说:“看来之前他被伏击,受伤不轻。” 危急关头,他来不及细究对方身上的气息,又看向绝煞阵。 里面也有熟悉的气息若隐若现。 这种来自魔族的熟悉,让他记忆深刻的只有一个。 “魔将鬼岩。” 沈苍看向江云渡:“你也发现了?” 江云渡道:“嗯。” 对话刚告一段落。 城池的护城法阵炸出无声的气浪,在众目睽睽下四散塌陷。 城内的凄厉惨叫声随之传来! 沈苍正要往前,江云渡道:“援兵即刻便到。” 沈苍皱眉:“来不及了。” 江云渡抬手按住他的手,沉声道:“你我被魔族追杀,露面的后果,你想过吗?” 沈苍看向远处。 法阵塌陷。 灵力光华瞬息被煞气吞噬。 鬼岩的狞笑声冲出绝煞阵,直奔城门。 沈苍说:“放心,我有分寸。” 上官楚送的出窍丹已经全部使用,数量和他预计的差不多,帮他直升61级。 上一次和鬼岩交手,他的等级远远不如现在,加上功法收集到第六卷,短时间内交手不在话下。 而且江云渡说援兵很快就到,应该不需要他坚持太久。 一整座城的人。 没理由见死不救。 “你留在这。”沈苍召出飞剑,“保护好自己。” 江云渡的手仍紧紧扣住他。 “江叶青?” 江叶青语气转冷,态度从来如一:“我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3 章 沈苍的灵力? 沈苍和江云渡悄然来到城外。 绝煞阵的凶戾气息连绵不断, 将城内哭叫声团团围住。 沈苍看向一马当先的鬼岩:“擒贼先擒王。” 江云渡和他想法相同,不等话落已御剑而起,带他直直冲向城中。 地面。 青甲护身的迎风殿使巽明忽地轰然落下! 鬼岩嗤笑一声, 右腿如刀, 紧追下来。 煞气罡风压垮地砖, 巽明陷在砸出的巨坑, 吐出一口鲜血, 抖着手拄枪站起, 勉力和他拼了一记! 一旁护法弟子接连奋勇上前。 巽明再次被击退,仍然冲了回去! 鬼岩笑声残暴, 身后煞气披身, 无人可敌,见巽明去而复返, 冷笑道:“不自量力!” 巽明咽下口中腥甜, 逼出丹田内仅剩的灵力, 举枪化为一道灵光决绝而来! 鬼岩一拳解决身前挡路的迎风殿弟子,阴沉的浓黑眼睛盯着流光, 拳上有煞气迅速盘旋。 正在这时。 他直觉身上一沉,脸色骤然难看。 这熟悉的气息! 他猛地抬头。 “果真是你!” 一点寒芒随风而至, 撕裂煞气, 带着势不可挡的剑意刺向鬼岩! 沈苍的身影随后显现。 面板上的提醒也缓缓消失。 【触发被动技能:震慑】 鬼岩举拳格挡,狠狠往后退了一步。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沈苍身旁的江云渡,脸上的狞笑彻底消失, 眼底有深入骨髓的惧意划过。 启元帝君转世后的面容和以往不同, 他自然在千戟口中得知。 可一位帝君已让他应对不及, 此刻两位帝君俱在, 他难有一战之力。 只是君上有令, 他怎能无功而返。 迎风城要破。 还有…… 鬼岩想着,咬紧牙关张开双臂,煞气顿时狂涌而来,急急没入体内! 他的身躯一再暴涨,皮肤寸寸开裂,浓郁的煞气在血肉中滚动,眼神极其嗜血。 巽明如电急转,手中长|枪狠狠刺下,却被鬼岩单手握住。 身受重伤的手下败将,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但阻碍他的行动,烦人至极。 煞气沿枪尖蜿蜒而上,转瞬爬上巽明右手。 有巽明吸引住鬼岩注意,沈苍趁势召出寒冰水牢。 得到坎水卷,水系技能伤害有翻倍加成,控制起来也更得心应手。 水牢随主人心意转化,牢牢固定住鬼岩用作武器的双臂。 江云渡的剑影同时闪过,被沈苍全力施展的灵力裹挟,斩在鬼岩裸露右肩开裂的皮肉! 黑紫血迹霎时四溅。 深可见骨的伤口外翻狰狞。 “啊——!”鬼岩痛苦地怒吼一声,翻涌的煞气愈发沸腾,掀起重重冲击! “小心!”巽明受伤过重,体力难支,也倒飞出去,还在空中就出声提醒,“他是魔将鬼岩,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话音刚落,才看到鬼岩右肩的伤口。 巽明一愣,运极目力,看清和鬼岩交手的两人,喃喃道:“难道是他们?” 他早听闻,对魔阵造诣颇深、被魔族追杀的二人,也只有他们,能在绝煞阵中来去自如,不受魔煞气息影响。 就在他心念间,看到不远处三人齐齐没入煞气。 传不出声音,看不清身影,仅仅一层金光若隐若现,战况未明。 魔族现世,绝煞阵早已不是秘密。 不用灵力护身,修真者在阵中寸步难行,鬼岩阵外修为与他相等,半步洞虚,若在阵中,却至少洞虚中期,他绝不是对手,那两人呢? 此消彼长…… 巽明握紧长|枪,重新站起。 “殿使!”身后有人劝道,“殿使重伤,退至府中等消息吧!” 巽明摇头。 他的确已向碧云天求救,但除非宗主亲至,又有谁能拦住这来势汹汹的魔族大军。 宗主闭关日久,他不敢指望。 眼下却有两人正为迎风殿以命相搏,他怎可在此时退缩。 巽明看一眼被煞气遮挡的天日,对身后的亲信道:“护城大阵已破,迎风城危在旦夕,我等最不能做的便是坐以待毙。” 亲信急道:“可是——” “魔族步步紧逼,只能入阵搏杀,才有一线生机。”巽明打断他,“如今迎风城上下生死存亡,传令下去,尽快找出魔阵缺口,一有机会,立刻出城,能救出一个也是好的。” “殿使!” 巽明稍作调息,抬手再止住他的话,握枪冲进煞气浓雾之中。 在他之后,无数道流光义无反顾跟他冲了进去。 巽明不敢怠慢,率众直奔隐约金光的方向。 走到最近,被三人拼斗的杀伐灵力波及,才看到三个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 “跟上!” 巽明沉声说完,一马当先。 他从未跟人提起,在绝煞阵中,他的灵力消耗要比寻常修真者要少,不止是他的修为更高,更仿佛是功法的原因,让他不像别人那样运转凝滞。 其他方面也是如此。 比如这层淡淡金光,唯独他看得真切,还有种奇异的熟悉,让他能准确跟到这里。 听到动静,他顾不上伤势,第一时间冲上前去。 可看到面前的场景,不仅巽明,所有人都愣了愣。 之前还无往不利的魔将鬼岩,竟在两人手下落入下风,身上血迹斑斑,剑痕遍布。 鬼岩脸上的猖狂也不见,只剩徒劳的暴怒和不甘,且战且退。 黑暗里。 窸窸窣窣的轻响在雾色中汇聚。 “两位小心,有埋伏!”巽明注意到异样,最先回神,忙再提醒,说完对身后挥手,“一起上!” 一计不成,鬼岩表情难看到了极点,也不再拖延,怒笑道:“既然你们存心找死,那我就成全你们!” 不等他发令,周围涌动的魔傀猝然而出! 鬼岩不甘地看了沈苍和江云渡一眼。 君上出关,幻莲和千戟总受召见,只有他,每次都由幻莲转告君上法令,前来打打杀杀。 如今见到两位帝君,于他有风险,却也是他的机会。 帝君一直是君上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要帮君上拔出这根钉刺,君上自然会明白他的忠心。 谁知他好不容易以伤骗取帝君深入,又来了这群该死的臭虫,坏他大事! “杀了他们!” 魔傀没有应答,但眼中红光更盛几分。 沈苍看过去一眼,问江云渡:“怎么样?” 他和江云渡当然早看到周围聚集的魔傀,没揭穿,是因为援兵还没赶到。 不过巽明揭穿这一点,时间不能再拖延,倒是帮他们解除了被围攻的危机。 至少也拖住了鬼岩。 江云渡道:“我没事。” 简单对话结束,两人都没理会魔傀,只看准鬼岩,继续缠斗。 鬼岩暗恨。 帝君联手,他全然不敌,若要为君上除去这根钉刺,他自己断无可能。 只能那么做! 鬼岩下定决心,沉身落地,双臂狠狠一振,裂开的经脉又迸出血色,血雾瞬间化为浓郁煞气,浪潮一般推涌出去! 沈苍当即抬手拉回江云渡,张手撑起灵力罩,挡住大部分冲击。 见状,鬼岩不屑地含血狂笑两声,仰天怒吼! 吼声如雷,响彻天际。 一只黑紫魔血化就的黑蛾随声音消失在众人面前。 “不好!”巽明脸色大变,“这是魔族请援之法!” 他上次遭到伏击,便亲眼见过一模一样的黑蛾,印象深刻,绝不会忘。 普通魔族请援倒也罢了。 魔将亲自捏出的黑蛾,会请来何等的援兵? 沈苍也微蹙起眉。 三大魔将他都交过手。 即便幻莲和千戟同时赶到,他和江云渡也自保无虞。 他看向鬼岩。 对方的表现,不像只是请同僚出手。 狞恶的狂笑又在鬼岩脸上浮现。 他阴狠的黑眼盯着两人:“你们逃不掉了!” 你们? 沈苍来不及多想,立刻握紧江云渡的手,御剑穿过煞气,冲向阵外。 鬼岩大吼道:“给我追!” 巽明正要跟上,耳边传来沈苍的传音。 只有三个字。 “绝尘天。” 巽明一惊,脚下停住。 一瞬的犹豫,再抬头,沈苍和江云渡的身影已经消失。 — 沈苍收回视线,对江云渡说:“这是冲我们来的。” 自进阵起,鬼岩就一直在针对他和江云渡,黑蛾请援,也是同一个原因。 能让鬼岩发自内心感到自信的人,只有魔君绝尘天。 这么紧咬不放。 绝尘天还在找轮回镜的下落? 江云渡接过飞剑:“这边。” 沈苍打开地图:“现在去碧云天,来不及了。” 江云渡道:“来得及。” 他话音刚落。 地图上,两个闪耀的光点立刻出现。 一绿一红。 几乎出现的瞬间,两个光点下一秒闪烁,已到近前。 白雾眨眼弥漫。 剑气转瞬凝结。 贯彻天地的气息陡然爆炸! 只初见面的一次交手,地动山摇,仿佛天塌地陷! 沈苍和江云渡在爆炸的中点,直面毁灭性的冲击,正要张开护盾,眼前一花,忽然来到云端。 “不要乱动。” 魔尊的背影凌厉如剑,语气却褪尽剑中逼人的肃杀,只是平淡。 沈苍站在他随手洒下的灵罩内,看了看他,又转向面前铺天盖地的白雾煞气。 绝尘天踩着雾色缓步向上。 每踏出一步,纯粹煞气形成的魔傀扑向空中,被一道剑意拦下。 漫天煞气与剑影相撞,狂风骤卷,音浪震耳欲聋! “别松开。”沈苍握着掌心的手,对身后说完,对身前道,“煞气难缠,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他单手运起灵力,按在魔尊背后,尽数输送。 他现在61级,相当于分神期,对渡劫期助益有限,好在万物生收集六卷,内力恢复速度的加成是600%,只是帮魔尊避除煞气,已经够用。 江云渡微侧过脸,没有看他,又收回目光,正要震开这只手,察觉到丹田变化,话音止住,瞳孔倏然紧缩。 沈苍的灵力?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4 章 跟我回宗。 迎风城内。 被亲信拼死从绝煞阵中救回的巽明抬起头, 看着天际如同曜日一般让人不敢直视的身影。 “是宗主!” 他身后的护法也睁大眼睛,喜不自禁,“殿使, 是宗主到了!” 巽明惨白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一丝笑容:“是啊, 宗主此时出关, 迎风城必定无虞。” “可是……”另一人却说, “那白雾遮天蔽日, 其内的魔族, 与宗主好像不相上下……?” 巽明笑意微凝。 他不由记起沈苍临走时的传音。 绝尘天。 魔君的名字。 他看向远处,一上一下两方交手, 浩然威势滔滔而来, 连不在交战范围的迎风城都簌簌颤抖,地砖开裂, 城墙摇晃。 弟子护法修为不足, 只是看着, 就气息不稳,气血翻腾, 重压之下,连忙闭眼调息。 巽明半步洞虚, 也不能看得十分真切。 但有一点, 从情形来看,宗主的确未占优势。 不知是否错觉,以他从前偶然见过的宗主雄风, 和今日似乎有些差距。 只是, 面对强敌, 宗主怎会收手? 何况就算此刻的雷霆之威, 也与他天渊之别。 想到这, 巽明表情苦涩。 难道连宗主也不敌绝尘天吗? “等等!”有人惊呼,“殿使你看!” 巽明沿手指的方向再看回去,眼神惊怔。 一个愣神的功夫,天际倏然金光全盛! 本就耀眼夺目的身影立在金光之中,更散出令人战栗的气息。 无形余威所到之处,草树低伏。 还在扩延的煞气受到掣肘,翻滚不前,顶在空中,边缘压出一道笔直长线。 上空的绚烂金光。 地面的阴沉煞气。 二者被一线分割,泾渭分明。 雾上,有如实质的煞气傀儡在绝强剑意下节节败退,再没有刚才的平分秋色。 喜色又攀上巽明眼角眉梢。 他又看向金光中难以看清的影子。 他早知道,宗主从无败绩,绝尘天自然也不在话下! — 空中。 沈苍还在江云渡身后。 送出灵力后,魔尊也许想速战速决,再出□□厉风行,从掌心涌出的灵力突然暴涨。 是他小看了大乘期巅峰的损耗。 所幸拿到了清连宗的坎水卷,内力恢复又有加成,否则待在这里只会是拖累。 “江宗主,我坚持不了太久。”沈苍把库存里的聚灵丹全部用完,才对江云渡道,“既然你不去绝煞阵,还需要我帮忙吗?” 他刚才之所以动手,是因为他的功法能在绝煞阵自由出入,不受煞气影响。 现在魔尊只和绝尘天隔空斗法,不在阵中,这个作用有限,他也没必要多此一举。 江云渡道:“你能坚持多久?” 沈苍眉头微挑。 上次见面,魔尊态度有刻意的疏离,显然不想和他再有牵扯,既然肯开口,说明万物生不像他想的这样鸡肋。 “最多一分钟。”沈苍说完,又改口,“十五分之一刻钟?” 他不太清楚古代的计时名称。 江云渡却道:“足够了。” 话音落下,他抬手掐诀。 上空立刻阴云密布。 雷霆滚滚,电闪齐鸣。 日光被遮蔽,陡然暗沉的阴云中,巨大的冰冷剑刃刺穿天幕,徐徐下落。 极尽杀戾的逼人寒意随剑尖压下。 空中,凛冽的杀意化为雨点,淅淅沥沥,坠进白雾。 “退下。” 魔尊惯常平淡的低沉声音炸响在天地之间,在迎风城内外回响。 巽明立即单膝跪地:“属下遵命!” 说完不敢耽搁,带领城中所有弟子,护卫全城飞出城外。 他在飞驰中回头。 电闪中。 那柄巨剑投下的阴影覆盖煞气,剑尖直指的方向,定是绝尘天! 下一刻。 剑身陡然动了! 巽明一惊,厉声大喊:“迎风殿所有,防!!” 一道道护盾层层叠起! 无声无息的无形波浪瞬间而至,如入无人之境。 护罩一层一层,在屏息以待的众人眼中接连碎裂。 巽明单手持枪,闪身到最后一层护罩之前,抬掌逼尽丹田内的最后一丝灵力,大吼一声:“起!!” 青色流转的灵力罩撑在立在地面的枪前,抵御片刻,也悄然裂开。 仅剩的余波被巽明一人接下,他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倒飞摔在亲信身上。 “殿使!” 巽明强撑力气,看向远处。 巨剑斜插入地面。 周围,他们堪堪逃出的迎风城已是残垣断壁,几乎夷为平地,原本另一侧的高山也在眼中不见。 他看过去时,巨剑从上到下,正化为尘粒金光,缓缓消散。 铺天盖地的白雾消弭大半,迅速缩回地面。 煞气深处。 沉重的死寂持续蔓延。 绝尘天看着天。 阴云未散。 空中仿佛还酝酿着第二次来袭。 那团刺眼的光,是天地间唯一的明亮之处,他不得不见。 如此熟悉。 恍如昨日。 鬼岩跪在地上,身上的伤刺痛不已,他无心领会,此刻只有惊惧。 这样强横的剑。 这样能抹消魔气的力量。 这场景并非只有绝尘天熟悉。 五千年前,不知多少魔族都熟悉得铭心刻骨,他也是其中之一。 可帝君分明修为尚浅,怎么短短时间,竟然能与君上匹敌! 看着眼前深陷的脚印,想到刚才君上被击退时的神情,鬼岩按在地面的手又抖了抖。 “君上……” 绝尘天的脸隐于白色浓雾里,看不出血色:“你曾告诉我,帝君修为低微,不值一提。” 鬼岩傲慢的脸上带着畏怕:“君上,是,是千戟所言!” 他本以为君上亲临,区区帝君转世,不可能是君上对手。 杀了帝君,一则立功,二则为大业清扫障碍,君上必会心喜。 万万没料到帝君一直藏拙,一切化为乌有! 绝尘天闭眼,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事关帝君的消息有误,坏了先机,他错了最重要的一步。 “走吧。” 鬼岩说:“可是君上,此时不除帝君,来日若帝君修为更高,岂非更难?” 绝尘天低头看他。 漆黑的眼,在白衣白雾中显得尤其森寒。 “鬼岩,你以为我喜欢做丧家之犬?” 鬼岩慌忙伏地叩首:“末将不敢!” “他今日胜我一筹,我只能避让,但五千年前发生的事,你也要牢牢记住。” 鬼岩忙说:“末将明白!” “你不明白。”绝尘天不必看也知道他满脸茫然,按下心中不耐,“因你们一时之失,我提前现身人间,若帝君寻得我的下落,不提仙界,攻下人间便是奢求。” 听出他语气里的怪罪,鬼岩额头紧贴地面,不敢插话。 “千戟忠心,幻莲机敏,”绝尘天最后看他一眼,转身往前,“鬼岩,你教我失望的次数已太多了。” 鬼岩狠狠一颤。 看着这道雪白背影一步之间消失在面前,他带着满背冷汗,也疾速逃离。 白雾随主人渐渐退尽。 见状,沈苍又看了一眼地图,见到标记的红点果然飞速离开。 可惜很快,红点从地图上隐没。 绝尘天是魔界之首,应该有特殊的法门可以发现系统标记。 下次还是定位在魔将身上吧。 沈苍关闭面板,才收回手。 温热平缓的暖流从丹田中流走,江云渡还没开口,眉间微蹙。 境界又在减退。 看来方才恢复全盛,只由沈苍送来的灵力强撑。 若沈苍收手便如此,和以往无异,毫无用处。 “你又救了我一次。” 闻言,江云渡没有回头:“你救下巽明,与我并不相欠。” 沈苍意外:“你怎么知道是我救了巽明?” 江云渡动作顿住,迟迟不语。 沈苍也没在意,笑道:“不过你是你,巽明是巽明,我欠你的,巽明又不能帮我还清。” 他说着,数道灵光从地面飞来。 迎风殿副殿使率众单膝跪在空中,拱手道:“属下等拜见宗主!” 江云渡略一摆手。 副殿使起身:“巽明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不便前来拜见,请宗主见谅!” 在高处看不清地面的情形。 沈苍问:“严重吗?” 副殿使先看江云渡一眼,才恭敬回道:“内损过重,伤及心脉,需要闭关疗伤,多谢使者挂念。” 闭关疗伤。 那现在就不方便过去细问。 沈苍想了想,又问:“巽芸呢?” “使者放心,巽芸无碍。”副殿使眼神动了动,又问,“请问使者是否要巽芸前来拜见?” 说完,他颈后没来由一凉,好像有冷风吹过,凉得渗人,下意识抬头,正对上江云渡冰冷眸光,吓得膝盖发软,又跪了下去。 “宗主恕罪!” 沈苍没注意到副殿使的动作,见他突然跪地求饶,也看向江云渡:“怎么了?” 江云渡收回视线,只道:“跟我回宗。” 沈苍的灵力会助他恢复全盛,此事不宜拖延。 “回碧云天?”沈苍说,“不急吧。对了,巽明要闭关多久?” 副殿使瑟瑟发抖,不敢抬头:“属下不知……” 他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宗主,可刚才话里话外也只有巽明巽芸这父女两个,他怎么敢再接茬。 沈苍转身:“那我过去看看。” 江云渡抬手扣在沈苍手腕:“巽明醒后,自有人来信传报。” 沈苍垂眸扫过他的动作,再对上他的眼。 魔尊性格冷淡,以他们的关系,好像还没熟到这个地步。 江云渡下意识松手,负于身后,淡声补充:“你不必在此久留。” 沈苍问:“你想让我回碧云天,有事要办?” 江云渡道:“嗯。” 沈苍点了点掌心的手,看向身后:“你呢,想回去吗?” 身后人莫名沉默一秒,过后才道:“也好。” 沈苍转回江云渡:“那就回去吧。” 魔尊一反刚才的亲近,也不再开口,只带身后两人御风而起,直向碧云天。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5 章 尊驾想以此抵挡情劫,只有两种方法。 和魔尊一起回宗, 也能感受到实力的差距。 沈苍没特意注意时间,但一路风驰电掣,比他御剑飞行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魔尊似乎心情不佳, 直到返回碧云天, 才终于轻启尊口。 “去偏殿等我。” 沈苍没有拒绝, 落地后看着远去的灵光, 随口问:“江叶青, 你说他找我有什么事?” 身后传来的声音略有些生硬:“我不知道。” 沈苍回头, 见江云渡已经转身走向房门,抬脚跟过去:“还在为我坚持去迎风城的事生气?” 江云渡看他一眼。 沈苍抬手揽在他肩上, 跨近一步:“结果最重要, 我们现在没事就好。” 江云渡道:“魔族虎视眈眈,不是每次都有机会逢凶化吉。” “你说得对。”沈苍点头同意, “以后都听你的。” 他没想到鬼岩会召唤绝尘天, 如果不是魔尊及时赶到, 这次的确凶多吉少。 但绝尘天亲自出手追杀他们,未免太小题大做。 何况轮回镜早就不在他们手里, 魔族消息这么闭塞,让堂堂魔君出来跑腿? 江云渡冷声道:“这句话你说过不止一遍。” “是吗?”沈苍作势回想, 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色道,“我保证,这一遍一定是真的。” 江云渡不置可否。 “好了。”沈苍含笑看他, “别生气了, 对身体不好。” 江云渡微怔。 他看着面前含笑的眉眼, 渐渐, 和另一张同样的脸重合。 ‘不要动气, 对身体不好。’ 当日的话犹在耳边。 即便失去记忆,这个人从未变过。 “怎么?”沈苍随着他住脚,“想到什么了?” “一件小事。”江云渡回神,避开他的视线,“无关紧要。” 看着他的目光移到身前,隐约闪避,沈苍心中微动。 江云渡一贯沉稳,能让他在聊天时候突然走神,这件小事肯定不是他说得这么无关紧要。 沈苍手上用力,按住他往前的脚步:“什么小事,不会跟我有关吧?” 当日情形倏地浮现眼前,江云渡脸色黑沉。 他抬手挥开肩上的手臂,跨进门槛:“与你无关!” 语气异常,明显在说反话。 沈苍的手还在半空,见他闪身要走,又扣在他肩上,让他转回身:“吊人胃口不是好习惯,今天你不说清楚就别想走。” “松手。” 沈苍被他引出好奇,手掌滑到他小臂,扣得愈紧:“你刚才想的,是和我有关的哪件事,既然无关紧要,说出来有什么关系?” 江云渡几次挣脱不开,沉声道:“沈苍!” 沈苍笑道:“我在。” “……”江云渡脸色愈黑,“你究竟想如何?” 沈苍挑眉看他。 江云渡五指微紧,移开视线。 “你怎么这么紧张?”沈苍索性把人拉近一步,倾身逼近,看着他的双眼,“难道你背着我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落地就听到这句话,冯桓脚下一个不稳,直挺挺摔在地上。 听到动静,沈苍转脸就看到他猛然站直。 “左护法?” 灰尘在黑色护法长袍上不露痕迹,冯桓忍下手里的清尘诀,先偷眼看向江云渡,才硬着头皮道:“唐突二位,还望见谅。” 不对劲啊。 主子对情劫的态度并未改变,灵机真人也还在准备二入轮回,他以为“江叶青”这个身份,主子已弃之不用,可今日看来,两人关系分明和往日无异,甚至更有亲昵。 主子到底作何打算…… 沈苍没看到他面具下的小动作,只问:“左护法来找我还是江叶青?” 冯桓拱手道:“沈道友,宗主有请!” 不论这边怎么样,主子方才回来,只给他沈苍两个字就回了碧华宫后殿,想必又事关情劫,他不敢贻误。 沈苍于是转向江云渡:“我去去就来。” 江云渡道:“嗯。” 沈苍松手,走之前又补充一句:“等我回来,我们继续。” 继续什么? 冯桓垂着眼,听得心跳如雷,恨不得双耳失聪。 好在沈苍说完就御剑而起。 冯桓和他一起来到后殿,推门进去时,看到灵机真人也在,自行退后一步。 见到他们,灵机真人对冯桓微微颔首,看向沈苍:“宗主正等候小友。” 沈苍顺着他侧身指引的方向看过去。 魔尊负手立在轮回镜前。 脚步声走近,这道分开不久的背影轻轻一晃,转身过来。 沈苍和他对视:“江宗主有事找我?” 江云渡往前迈出一步,已到沈苍身前:“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已经答应过他,沈苍早有预料:“什么事?” 江云渡道:“帮我疗伤。” 疗伤? 沈苍蹙眉:“你受伤了?” 之前那场大战他就在场,魔尊占尽上风,绝尘天的煞气根本没到近前,怎么会受伤? 难道是高境界修真者的比斗,有他看不出的暗劲? 冯桓也一凛。 主子受情劫所累,修为减退,这件事只有他和灵机真人知晓内情,如今,主子却要把实情向沈苍和盘托出吗? 江云渡道:“算是。” “什么时候?”沈苍打量他的脸色,看不出端倪,“伤得重吗?” 江云渡神情稍缓:“放心,无碍。” 沈苍抬起手,准备搭脉看伤:“方便吗?” 江云渡还没开口。 灵机真人举拳挡在嘴前,咳了两声。 江云渡堪堪动作的手又负于身后,转身走向一旁蒲团:“不必。” 沈苍也走过去:“怎么来找我?灵机真人的修为更高,应该更帮得上你。” 江云渡道:“只有你能帮我。” 沈苍眸光轻动,很快了然:“是我的功法?”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其他能引起魔尊注意的地方。 江云渡脚步微顿:“不错。” 沈苍到他对面坐下:“你想让我怎么做?” 江云渡不答:“灵机。” 灵机真人就在一侧。 江云渡回来不久,比沈苍只早一些罢了,他知道的也不多。 不过沈苍的灵力能阻止江云渡境界减退,实在让他惊讶,倚仗比江云渡多虚度两千年光阴,他曾看过一个法门,可以略作检验。 “凝神静气,抱元守一。” 闻言,沈苍最后看江云渡一眼,闭目掐诀,掌心朝上,搭在膝间。 经脉中的灵力汇聚丹田,被一股外力牵引,缓缓流向体外。 冯桓站在灵机真人身后,屏息收声,不去打扰。 他看着一银一金两道灵力分别从江云渡和沈苍丹田溢出,化为丝缕灵力飞向中心交汇处,缓缓触碰纠缠。 见状,灵机真人眼角跳了跳。 他手中法诀繁复不断,几乎凝出残影,瞬息变化。 冯桓没看出灵力中的特殊之处,有心想问,看到这一幕,也彻底把话咽了回去。 良久。 灵机真人收势。 江云渡睁眼,见对面沈苍眼睑微动,又转向灵机真人:“如何。” 灵机真人犹豫片刻:“尚不可立即定夺。” 江云渡眸底微沉,对沈苍道:“你先回去吧。” 沈苍看出他们有话不方便当着他的面说,起身道:“有结果就来告诉我。” 江云渡道:“嗯。” 沈苍再对一旁两人颔首示意,闪身出门,御剑离开。 冯桓看向江云渡,出声请示:“主子?” 江云渡摆手。 冯桓会意,也转身退下,合起房门。 殿内只剩两人。 灵机真人翻掌,两道紧密纠缠、不分彼此的灵力在他掌中翻滚。 江云渡看着它,淡声道:“说吧。” 灵机真人脸上还有些许迟疑,听到他的话,才说:“尊驾所料不错,沈苍的灵力足以与尊驾相融。” 江云渡抬眸。 灵机真人叹道:“但沈苍功法特殊,贫道难以看透,兼之沈苍灵力并非出自尊驾己身,一经脱离掌控便会消散,除去沈苍,无人再能运转,若尊驾想以此抵御情劫,只有两种方法。” “说下去。” “其一,炼化沈苍元婴,或可解一时之急。”灵机真人说完一句话,直觉森寒杀戾迎面袭来,忙继续说,“此法阴毒,毁坏沈苍根基,尊驾必不会用。至于这第二种——” 说到第二种方法,他话音停了停。 但自知江云渡对第一种方法已有不满,他没有停顿太久。 “便是以道侣双修之法,合欢吸纳。” 迎面的寒意陡然冻结。 灵机真人看向江云渡:“只是,事关情劫,尊驾尚需三思。” “你已卜卦?” “是。”灵机真人道,“抵御情劫,并非渡过情劫,此法只是暂缓,后果还未可知。” 见到沈苍与江云渡的灵力全然相融,便能看出两人牵扯之深,是他生平仅见。 情劫亦是天机。 若凭借外力便可扭转天机,岂非太过轻易。 修真者逆天而行,江云渡天资卓绝,更属罕有。 他曾亲手为江云渡卜算出情劫,却因江云渡道心如冰如铁,并不太过放在心上。 直到如今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在展现天机。 这场情劫,恐怕无可避免。 灵机真人看着江云渡转向窗外的冷漠侧脸。 情劫二字,最忌动情,而非天劫。 沈苍还蒙在鼓中,江云渡若越陷越深,只会平添隐患。 殿内长久的沉默让灵机真人心往下沉。 他很明白江云渡的困境。 魔族现世,只差一步便可渡劫的江云渡是修真界最大的指望。 近一个多月来,包括碧云天在内,魔族在各处肆虐的暴行造成死伤惨重,修真者请求江云渡出山的呼声也越发高涨。 而江云渡如此在意情劫,境界减退的原因独占十之八|九。 灵机真人屈指掐算,仍旧算得烟雾重重,不见玄机。 他再看向江云渡,踌躇建议:“若只为拖延,尊驾不妨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6 章 万事齐备,只欠东风。 沈苍回到偏殿时, 没看到江云渡的影子。 他往江云渡的房间看过一眼,想了想,没去打扰。 在迎风城刚经历过一场战斗, 让江云渡休息一下也好。 但直到月色高挂, 江云渡还没出来。 难道受伤了? 沈苍走到江云渡门前, 抬手轻敲。 “江叶青?” 江云渡缓缓睁眼。 他看向门外, 一道身影映在窗上, 看得分明。 沈苍打过招呼就推门进来。 见江云渡坐在蒲团上, 脸色没有异样,才问:“没事吧?” “嗯。”江云渡道, “你怎么来了。” 他没有起身, 神识转回前自行运功的手诀也没收势。 一个半时辰,灵机真人没再找出第三种方法。 对沈苍无损的只有双修。 然深陷情劫, 双修无异于饮鸩止渴。 沈苍在他思绪间到他面前, 蹲身按在他的脉搏:“刚才江云渡让我帮他疗伤, 回来你又一直待在房间不出来,我不放心, 过来看看。” 江云渡垂眸看着他动作,一时沉默。 “没事就好。”指下的脉象平稳, 沈苍收手, “你想一个人待着,那我出去了。” 他正要起身。 江云渡下意识反手握住他还在半空的手。 “别走。” 沈苍不由意外,抬眼看他。 江云渡反应过来, 也顿了顿。 力道堪堪松了一份, 复又握得更紧。 “别走。”他又说一遍。 沈苍皱眉:“怎么了?” 他抬手按在江云渡颈侧, 拇指拦回他转向一旁的脸, “出了什么事?” 江云渡闭了闭眼:“沈苍, 别问。” “好。”沈苍看着他,“我知道你最近闷闷不乐,既然你不想说,我就不再问,但你记住,不论如何,我还在。” 江云渡抿直薄唇。 沈苍笑道:“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至交,我关心你,就像关心我自己,我只希望你不要被心事压垮,也别再把关心你的人拒之门外,等你想说的时候,我随时都在。” 随时都在。 心底的刺痛顷刻覆盖,缠得密不透风。 江云渡握着沈苍的手紧了又紧,忽然阖眼一瞬,抬手拥沈苍入怀,冷硬克制的侧脸贴在沈苍颈侧,带着他本人的微凉体温。 沈苍微怔。 他稍稍侧过脸,就看到江云渡埋在阴影里的眉眼。 “沈苍。”江云渡道,“还有五天就是期限。” 沈苍的手被他牢牢握在胸前,偶尔感受到他似乎烦乱的心跳:“对。” 江云渡道:“这五天,你留下陪我。” 他的嗓音比平常低沉,语气依旧不留余地。 沈苍的手扶到他颈后,指腹在他发间轻轻摩挲,也没有拒绝的念头:“好。” 江云渡没再开口。 唯独冷硬的温度也许贴得太久,悄然柔和。 沈苍又看向他:“就算你不说,我也会陪你,别说五天,再久都不是问题。” 江云渡面色未改:“被魔族追杀,不得已留在碧云天,不算陪我。” 沈苍唇边牵起笑意:“不得已留在碧云天,也是留在你身边,怎么不算陪你?” 江云渡道:“我说不算,便是不算。” “你这叫强词夺理。”沈苍轻笑一声,“不过,只要你想,等你解了毒,想去哪都可以。” 江云渡五指收紧。 胸膛间又有生冷的钝麻沉沉落下。 良久,他道:“无需再久,我只要五天。” 耳侧,沈苍含笑的语气总显得漫不经心。 “好。都听你的。” — 五天后。 清晨,沈苍被生物钟吵醒,转眼就看到睡在一旁的江云渡。 自从答应陪江云渡五天的要求,他莫名其妙从房间里搬出来,睡到江云渡的床上;江云渡也一反常态,对修炼失去兴趣,和他一起像凡人一样起居。 以江云渡对修炼的热忱,让他接连五天不去修炼,可见打击之大。 每天也是无所事事。 闲到极致,沈苍带他把碧云天从上到下逛了一遍,在最高峰看了四遍日出,在云端看了四遍日落。 昨夜一整晚,江云渡连聊天的兴致都不高,只是和他坐在院子里,到夜深才回来睡下,显然心事还没好转。 看到江云渡眼睑动了动,沈苍曲肘压在枕上,随手撑脸,侧身看他睁眼。 “早。” 江云渡眼里没有初醒的迷茫,清明一片。 他看向窗外,迎着朝阳:“今日是最后期限。” 已经过去五天,他的心情反而更消沉。 沈苍抬手捏住他的脸,转回他的视线:“解情毒是好事,你怎么不高兴?” 江云渡蹙眉拂去他的手:“谁说我不高兴。” “满脸写着不高兴,傻子也能看出来。”沈苍又并指夹回一次,“你的脸太瘦了,胖一点才舒服。” “啪!” 沈苍轻吸一口气,看了看手背,又看向江云渡:“你来真的?” 江云渡径自起身:“你大可找让你舒服的人去戏弄。” 沈苍失笑,又抬手揽在他肩上:“可我只想戏弄你,怎么办?” 江云渡微抬的袖口落回身侧,看他一眼。 “对了。”沈苍想起什么,“话说回来,你身上的情毒其实很久没再发作。” 江云渡道:“嗯。” 最后一次发作,是在离宗前助灵机修复轮回镜,也只短短片刻,不值一提。 沈苍说:“说不定已经自愈了。” 他和江云渡几乎形影不离,每次情毒发作他都在,原因就是江云渡灵力消耗过大。 但不论之前十度耗尽灵力救治清连宗掌门,还是和鬼岩的那场大战,江云渡事后都很清醒。 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 不是这个房间,是对面。 “沈师兄?” 听到这个声音,沈苍先转向江云渡:“见不见?” 江云渡刚有缓和的脸色已经冷沉:“他来找你,何必问我。” 沈苍无奈:“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我也说过让他不用过来,他坚持来送,我有什么办法。” 门外敲门声还在响。 “沈师兄,你在吗?” 沈苍本打算闭门不见,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对方耐心十足,敲门声久久没停。 “沈师兄,你没事吧?” 沈苍只能捏了捏江云渡的肩膀算作安抚,过去开门。 看到对面的背影,他说:“什么事。” 千戟敲门的手一顿。 他转过身,先拱手说:“沈师兄。” 沈苍摆手:“有事直说吧。” 千戟装作听不出他语气里的谢客,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枚玉简,双手送到他面前:“师兄素喜安睡,弟子偶然得到这卷睡时亦能修炼的法诀,特来送给师兄。” 沈苍说:“你的好意我心领,这个就免了。” 千戟垂下双眼,低声说:“师兄之前送弟子丹药,救弟子性命,弟子日夜不敢相忘,只求报答师兄大恩,这卷法诀算不上珍品,让师兄见笑了……” 沈苍说:“我送你丹药只是举手之劳,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以后修炼要紧,没必要到我这耽误时间。” 千戟抬头看他,笑容赧然:“弟子不怕,只要能为师兄尽些心力,弟子便心满意足!” 他这么固执,沈苍直觉头疼。 千戟还想再说什么,就看到沈苍背后,江云渡的身影忽然走来。 他咽了咽口水,保持镇定,不敢露出马脚。 已得知轮回镜就在碧华宫后殿,他没再把寄魔丹用在沈苍身上,而是放了一枚在碧华宫殿外,以策万全,到时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不会错过。 君上亲手炼制的丹丸,除非帝君仙身亲至,否则绝不会被人察觉。 至于坚持来找沈苍,则因为君上命令。 他竟对启元帝君修为估算有误,若不尽早想到解决办法,实在后患无穷。 每日来此,一是为分开两人,逐个击破,二是为查探帝君修为深浅。 可惜帝君始终如一,不为所动,修为更难以看破,让他心急如火。 时至今日,他也不再白费力气引沈苍出宗,只来确认两人是否都在。 君上料定的第二次轮回,才是真正时机。 所以见到江云渡,千戟就收回玉简,低头说:“原来江师兄也在,弟子不便打扰,先行告辞。” 他说完就匆匆离开,免得横生枝节。 江云渡没有看他,只对沈苍道:“我出去一趟。” 沈苍问:“去哪?” 江云渡看向后殿:“去找灵机真人。” 沈苍再问:“要我陪你吗?” “不必。”江云渡道,“若有消息,我自来找你。” 他看向沈苍。 沈苍没有拒绝:“那就去吧。” 江云渡面色未变,负于身后的手却缓缓收拢。 他也不再开口,微一颔首,御剑往后殿飞去。 灵机真人正在殿中等候。 轮回镜在他面前徐徐旋转,镜面朦胧,镜身金光熠熠。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灵机真人转身,果然看到江云渡。 五日前,江云渡未答应以双修秘法暂缓,已证明道心虽乱,仍能拨乱反正,坚固如初。 这五日,江云渡没有片刻助他恢复轮回镜,也不再踏足此地,他即便清楚江云渡的去处,却不忍点破。 江云渡贵为碧云天宗主,被称为魔尊,受天下敬怕,此刻也不过被情所困,无从脱身。 斩情知易行难。 今日他如约而至,已是常人所不及。 然而自江云渡动情,卦象从未改变。 冥冥之中,天机已定,能否真的修正这条一错再错的路,不在人为。 灵机真人没有出声。 可轮回镜像是有所感应,金光溢彩,猝然大亮,刹那灌满殿堂! 江云渡看着它。 与沈苍再入轮回,斩情过后,按灵机所言,他与沈苍此生不复相见。 形同陌路,便不再有相思之苦。 他缓步往前,语气平淡:“准备得如何。” 灵机真人压下心中没缘由的沉重。 “万事齐备,只欠东风。”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7 章 这样的阵仗,必是为轮回一事。 “灵机真人?” “是。”冯桓拱手道, “真人与江叶青正在后殿,特来请沈道友前往。” 沈苍不疑有他:“走吧。” 江云渡走之前就说过是去找灵机真人,应该是解毒有了进展。 冯桓和他一同走向门口, 开门时特意让了一步:“请。” 沈苍刚跨出门槛, 一个人影迎面撞来。 来人惊呼一声, 扶着门框踉跄站稳, 忙看向沈苍:“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沈苍看了看他。 冯桓站在沈苍身后, 看到他身穿的普通弟子常服,冷声道:“碧华宫重地, 岂可擅闯。” 千戟低声说:“左护法恕罪, 弟子并非擅闯,是来见——” 冯桓皱眉, 手中长剑锵声出鞘, 蓦然钉入他脚前青砖。 地砖蛛网开裂, 灵力的气浪震荡,将人狠狠击退! 千戟被冲得往后急退三五步, 单膝虚点地面,不愿被沈苍看出破绽:“弟子知罪!” 冯桓趁势看向沈苍。 沈苍正打开面板。 碧云天宗门规矩严苛, 他从第一天就看得出来, 既然左护法有心整治,说明擅闯碧华宫是明令禁止,他不宜插手。 再者, 这个弟子最初是和段鸿峰有牵扯, 他也不打算走近。 “若非你是沈苍故人, 此次我必不轻饶。”冯桓看出他的态度, 继而道, “自去领罚,日后无令再入碧华宫,死罪难逃。” 千戟还没回话,身前两道影子已经飞身而起。 他抬头看着转瞬消失的华光,盘算时辰,也立即飞回住处。 轮回镜有熟悉异动。 冯桓亲自来请沈苍。 这样的阵仗,必是为轮回一事。 寄魔丹顺利重置于沈苍衣内,他也该抓紧时间。 回到碧云山下的段家,千戟闪身没入房中,迅速掐诀,嘴唇嗡动,念念有词。 下一刻。 难以察觉的黑影沿来路折返,如同一缕无形轻烟,堂而皇之从沿路众多人的眼皮底下飞过。 君上亲传法咒,区区修真者,自然不能辨别,可时间有限,不可拖延。 待钻入沈苍怀中寄魔丹,千戟才松了口气。 寄魔丹隔绝一切气息,只剩本命魔气,他不能再做其他,只有等字。 视线受阻,他听到简短的对话。 “闭眼。”是启元帝君。 “怎么解毒还有这种步骤?”这是青霄帝君。 “不论听到何事,等我让你睁眼。” “好。” 紧接着。 是灵力暴动的浩瀚气息! 大殿中的玉器瓷器不住撞响,在寄魔丹内仿佛都感觉到周围在摇晃。 千戟听着之后的安静,在一齐响起的两道脚步声中,眼前陡然一黑。 短暂的晕眩消失,他从空中向下望。 和上次一样,他就在沈苍所在的方位。 没有实体,他尚需一具肉身。 千戟略过沈苍,看向他身后的人群,挨个筛选。 “表哥,你一定要为我报仇!” 表哥? 千戟视线回转,落在沈苍左手边、正拉住沈苍左臂说话的女子。 女子十八岁左右,说话时梨花带雨,语带悲戚:“江叶青他杀了爹娘,还屠了飞云坞满门,如此狠毒,表哥不要因为以前的交情就对他网开一面!” 周围人人出声赞同。 “魔头今时不同往日,盟主万不可因往日情分,手下留情……” “飞云坞今日惨状,致使武林人人自危,只有盟主是他对手啊!” 沈苍立在门前,身形如松,从背后看不出他的神情,但他一言不发。 千戟也不急着去观察,只盯着向他哭诉的女子。 和启元帝君有仇,和青霄帝君有旧,这是他最佳的夺舍人选。 只是这里人多眼杂,当着帝君的面,他不好直接动手,于是等到众人离散,才悄然跟了上去。 “小姐,别伤心了,明日盟主便前往落日崖与魔头交手,以盟主实力,魔头必死无疑!” 身穿粉裙的女子擦了擦眼泪,被冷风吹过,冲脑的恨意又化作不安:“兰儿,我这样逼迫表哥,是不是太过分了?” “小姐怎会过分,”兰儿说,“魔头杀了老爷夫人,那也是盟主的舅舅和舅妈啊!就算小姐不说,盟主也不会放过他的!” 听她说着,女子又恨声道:“若非当年姑母心善,同姑父收留了江叶青,江叶青两岁那年便已横死,谁料他如今竟恩将仇报,姑父姑母病逝不足一年,他就……他就……” 兰儿忙抬手扶住她:“小姐,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女子擦干泪痕,长长苦叹:“表哥自小和江叶青一起长大,真的能狠下心杀了他吗?” 兰儿说:“盟主心怀大义,魔头又歹毒狠辣,一定会的。” 女子又说:“可江叶青实力与表哥并列,会不会……” 兰儿安慰她:“盟主年长魔头两岁,实力更强的!” 女子却满脸忧思,不再出声。 千戟在两人头顶一路听着,来到房间,见女子卧床后挥退了丫鬟,于是看准时机,入体夺舍! “呃——!” 女子还清醒着,体内忽然涌起五脏移位的剧痛,当即发出一声吐不出的呜咽,手脚在床上胡乱抓踢,拼死求救。 屏风外很快听到动静。 “小姐?” 千戟动用本命魔气压制住凡人挣扎的魂魄,反抗逐渐微弱。 屏风外再响起的呼唤掺进一丝急切。 “小姐,你不舒服吗?” 说完还是没有回音,兰儿匆匆走到床边,掀开床帘。 看到床上一团混乱,她捂嘴惊呼一声,忙伸手扶住女子的肩膀:“小姐!” 千戟在这时睁眼。 漆黑的光芒从他眼中划过,融入夜色。 他模仿宿体的语气,低声说:“我没事,一时魇住了。” 兰儿才放下心,坐在床沿说:“小姐,要不要我陪你一会?” 千戟说:“不用,你去休息吧。” 兰儿有些迟疑,见小姐一直不肯转身,以为还在伤心,只好放下床帘回到屏风后。 千戟又闭起双眼。 本命魔气消耗过重,他需要尽快休养。 马上便有机会置帝君与死地,他必须做好最充足的准备。 — 次日。 清晨。 沈苍坐在榻上,左手握住佩剑,右手轻轻擦拭。 门外传来敲门声。 “盟主,你醒了吗?” 沈苍抬眼,看到窗外旭日高升。原来天已亮了。 苦寒天气,刺眼阳光穿透窗扇,倾泻满地,在剑尖处凝出冷冽的细芒。 他收剑归鞘,起身走到门前。 “吱呀——” 门外,一众人马站在院子里,等着他的示下。 “表哥,”一个女声从人群中挤到最前,“我要陪你去!” 沈苍看过去。 玉若梦,他的表妹,记忆里关系亲近,常有来往,是个心思敏捷,性格爽朗的姑娘。 但和脑海里其他记忆没有区别,站在面前的玉若梦,同样带着强烈的不真实。 眼前看到的一砖一瓦都有回忆,却也对一切并不感到熟悉。 昨夜也是在此处,瞬息之间,好像经历过的这整整二十四年,其实只是一枕黄粱,都是假象。 沈苍跨出门槛。 院子里还在喧闹。 “是啊盟主,魔头无所不用其极,让我们陪你一同前去,也好断了魔头后路!” 沈苍抬手虚按。 飞云坞满门遭屠,玉家父母也被杀害,江叶青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这件事已经过去一月有余。 一个月,足够让他查清真相。 这次答应前往和江叶青对峙,就是为此。 真相若属实,有他一个人足矣。 众人渐渐收声,抬头看他。 “你们留下。”沈苍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转向玉若梦,“这封信,等我走后一炷香再打开,到时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玉若梦是玉家遗孤,也是这场大变中唯一的活口,以她的性格,会做最对的事。 千戟依言接过,又说:“可是表哥,你一个人过去,让我怎么放心?” 沈苍笑了笑,递信的手没有收回,在她发顶拍了拍:“看过这封信,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千戟暗自皱眉,面上没有反驳。 不久看他翻身上马,就走到一旁把信打开。 兰儿忙说:“小姐,盟主不是让你一炷香后再看信吗?” 千戟摇头:“我放心不下。” 他说着,打开信纸,一目十行看完内容,下意识把信攒成一团,握在掌心。 兰儿问:“信上写了什么?” 千戟回神,先把信放回怀里,面色假意焦急:“不好,盟主说他可能不敌江叶青,才独身前去!” 不等兰儿追问,他让兰儿到院子里先去集齐所有人马,再进门时,露出一双在门外揉得通红的眼。 “诸位,你们都知道江叶青的实力,如今他屠戮飞云坞,必定又得至宝,表哥信上也说他可能不敌,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请求大家和我一起到落日崖,帮表哥杀了江叶青!” 众人面面相觑。 “这……” “可盟主走时让我们留守……” 千戟提高声音:“是表哥的命重要,还是表哥的命令重要?” 听到这句话,众人顿时犹豫万分。 “好!”千戟作势气恼,转身就走,“我不管你们如何,反正表哥的命我一定要救!” 见状,人群里也有人抄起武器挤了出来。 “魔头心狠手辣,盟主向来宅心仁厚,单独前去,说不定会中魔头诡计,玉姑娘说得对,盟主的命自然比盟主的命令重要!” 有人牵头,其余人也纷纷附和,跟着千戟走到门外,先后翻身上马,向落日崖飞奔而去。 千戟伏身马上,抬手按住胸口的信纸,在迎面刀割般的寒风里笑了两声。 帝君将信交予他保管。 信上的内容便可永不见天日。 天时地利人和。 他有这么多助手,启元帝君的性命,趁乱唾手可得! 君上说得不错。 这一次,天都在帮魔族。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了,祝大家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心想事成-3- —— 第 88 章 山崖深不见底。 约定处。 落日崖。 明亮的天。 雪白的地。 疾驰的马蹄声打破仿佛沉寂的浓浓寒色, 飞速靠近。 马蹄踏破满地皑皑白雪,载着一人一剑在斜坡清出一条狭路。 冲到崖上,沈苍策马人立, 白马萧萧鸣叫, 前蹄高高扬起, 又重重落下。 雪花仍在崖顶狂风中飞舞。 崖边的人影孤身立在风声里, 漆黑大氅猎猎作响。 听到动静, 他没有回头, 双肩落着的一层积雪,正随着他静静的呼吸起伏。 沈苍坐在马上, 看到这道背影, 脑海里似乎有影像一闪而过。 回忆过去,他从没在落日崖见过任何人。 却为什么会对这幅场景感到熟悉? “你来了。” 沈苍在沉默中单手挥开披风, 翻身下马。 对方没有听到回应, 似乎早在意料之中, 淡声又道:“你来杀我。” 话里没有疑问,是一句陈述。 身后依旧没有回音。 江云渡垂眸看着铺满天地的纷飞大雪, 听到踩进积雪的脚步声缓缓走来。 为免产生上一次的误会,这一次, 他让沈苍保有轮回中的记忆, 便不会把他错认为爱人。 今生,沈苍是人心所向的武林盟主,而他双手沾染鲜血, 必定与沈苍为敌。 “为什么?”沈苍问。 江云渡转身, 大氅上的雪水飘然滚落。 他看向沈苍。 这张脸, 在轮回内外没有丝毫差别。 此生轮回, 沈苍性情温润, 言行举止总是以礼相待,唯有出手时,从未放过大奸大恶,行事果决。 玉家是沈苍至亲,飞云坞是武林名门。 二者皆死于他剑下,对他,沈苍本不该多问。 江云渡道:“他们死有余辜。” 沈苍缓步到他身前。 江云渡余光扫过他身侧。 右手握剑。 这柄剑不会出鞘。 江云渡再抬眸看他。 沈苍又问:“为什么死有余辜?” 江云渡蹙眉。 沈苍问出这句话,来意显然不是与他反目。 “我已经查清了。”沈苍从他身旁走过,迎着凛冽寒风站在崖边,“父亲临终前交给我的天心剑谱,是你们江家所有,是吗。” 江云渡蹙眉愈深。 沈苍说:“父亲把它交给我时,你也在场,他以为当年你只有两岁,还不记事,所以没有避讳。没想到你还记得清清楚楚。” 江云渡道:“你想说什么。” “两个月前,剑谱失踪,我猜是你终于忍不住,拿它调查了江家被灭门的惨案。”沈苍叹道,“玉家觊觎江家传世的天心剑谱,在武林散布出江家身怀秘宝的假消息,淆乱视听,暗地里串通飞云坞,连夜屠杀江家满门,又烧了一场大火毁尸灭迹,只有你被藏在暗阁,侥幸留了半条命。” 江云渡看向他:“沈夫人救我回沈家,为我改名江叶青,教我沈、玉两种心法,对我比对你这个亲生骨肉更宠爱有加。人人都说沈家义薄云天,你又如何?” 沈苍忽而笑道:“你比我小两岁,我把你当成亲弟弟看待,连你小时候总做噩梦,都是在我床上才能睡着。” 随着他话音落下,幼时记忆浮现脑海,亲身经历般清晰。 江云渡视线微转,冷声道:“若你想以旧情劝我伏法,不必多谈。” “我知道,我也不会劝你。”沈苍回身看他,“沈家抚养你长大,却包庇凶手逍遥法外,你对沈家、对我的恨,应该和对玉家不相上下。” 银芒一闪。 江云渡“锵”声拔剑,直指沈苍喉间:“既然如此,出招吧。” “我今天独自过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沈苍神情未变,唇边笑意收敛,“飞云坞没留半个活口,玉家只剩若梦,她才十八,三脚猫的功夫对你没有威胁,我死在你剑下,就当是沈家对江家的谢罪,也算你大仇得报。” 江云渡眸光凝住。 “放心,我留了书信,若梦一向嫉恶如仇,看到后会帮你平反。”沈苍说,“之后天高海阔,我希望你不要被仇恨蒙蔽,好好活着。” 江云渡握剑的手微紧。 此生和沈苍敌对,对斩情有利,但他并非要取沈苍性命。 就在此时。 杂乱的马蹄声飞奔而来! 千戟一马当先,遥遥看到两人的身影,他眼睛一亮,语气却焦急万分:“江叶青果然要杀表哥,快上!” 一句话还没说完,身后众人出声附和,各个飞身而起,脚下一点马背,旋身刺向崖顶! 江云渡趁势收剑格挡。 沈苍也瞬时出手,为江云渡拦下几人。 “都住手!” 众人见状,正茫然收招,不明所以。 千戟又喊:“表哥,你怎能果真因念旧情对江叶青留手,他杀了你的亲舅舅啊!” 听他这么说,众人互相对视,也不由议论纷纷。 “是啊,我看得清楚,盟主方才分明是想救下江叶青……” “江叶青恶贯满盈,绝不能让他在此逃脱!” 沈苍皱眉转向千戟:“若梦,你没看我给你的信?” 千戟胡搅蛮缠:“表哥,我知道你和江叶青以前同吃同睡,关系亲密,可他如今杀了我爹娘,若不是大家及时赶到,他恐怕还要杀了你,你不要被他的一面之词骗过,我不能再失去表哥这个最后的亲人了!” 沈苍挽了个剑花,负剑于后,左手伸向千戟:“把信给我。” 他直直看来,千戟心头猛跳,忙垂首咬牙摇头,举起手里的剑,喊道:“既然表哥一定要袒护江叶青,那父母的仇我自己来报!” 沈苍并指夹起他刺向江云渡的剑,语气微沉:“若梦。” 千戟立刻听出他起了疑心,催用宿体浅薄的内力,逼出满眼泪珠:“表哥,江叶青不仅杀了爹娘,还杀了整个飞云坞,他是穷凶极恶的败类,难道你要为了他,与整个武林为敌吗!” 人群里马上响起一阵骚动。 沈苍深深看一眼千戟。 以记忆里玉若梦的性格,如果看了信,绝不会是这个反应。 “这样也好。”既然如此,他不再坚持拿信,转而对众人道,“有我亲口说出真相,才不会引人怀疑。” 千戟一惊。 若帝君说出前因后果,他这次设下的局便全然功亏一篑! 不行! 他看着沈苍侧脸,趁其不备,陡然抽剑冲向江云渡。 “江叶青,杀人偿命!” 沈苍当即反应过来,横剑去挡。 可面前的人身形鬼魅,脚下步法诡谲,轻易闪避过去。 沈苍难免讶然。 玉若梦心思虽然机敏,但从小受宠,不肯吃苦,身上功夫他最清楚不过,何况这样的身法,他此前从没见过。 千戟此刻也顾不及暴露与否。 君上曾说过,青霄帝君轮回转世,不曾留有记忆,为了这千载难逢的时机,他唯有赌一把! “大家还等什么!”千戟不敢再让沈苍开口,又喊道,“诛杀江叶青,在此一举!” 众人早有动摇的心立刻偏移。 魔头背负血债,不论如何,为玉家和飞云坞找回公道,是他们应尽之责。 “没错!盟主不忍下手,我们一起杀了他!” 群情激奋就在一瞬间。 沈苍在再难压制的喧闹声中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还在崖边,手中长剑覆着一层剑气,在雪色中微微扭曲。 这柄剑今日再见血,他此生再难回头。 但长剑不动,他只有死路一条。 沈苍看着他,已经没有闲暇多做考虑。 江云渡却没看沈苍。 沈苍意欲以死谢罪,难与他交恶,此番真正与整个武林为敌,或许会令沈苍回心转意。 众人联手的攻势刹那袭向崖边,各色兵刃裹挟着凌厉破空声,如电而至! 身后没有退路。 周围尽是杀机。 沈苍轻叹,运功点地,借力一跃,来到被包围的江云渡身前。 “江叶青是棱关江家仅存的血脉。” 众人听到他的话,却来不及收手。 “什么!” 沈苍持剑挡下绝大部分攻击,反手将对他没有防备的江云渡推回身后,对身前没去还手。 余波尽数灌在身上,积少成多,他的脚步在雪地里沉沉深陷,身形晃了晃,后背撞在江云渡身上,唇边有血迹喷涌而出。 “沈苍!” “盟主!” 沈苍牢牢按住江云渡握剑的手,咳出的血迹在雪地里晕出一团刺眼血色,接着对众人道:“玉家和飞云坞就是当年杀害江家的罪魁祸首,他是为了报仇。” 江云渡把他揽在怀中,看到他陡然失血的脸色,扣在他肩臂的手无意间颤动,右手按在他背后,运功为他疗伤,语气浑然不复往日平淡:“收声,沈苍——” 千戟站在人群里,心有不甘。 他看向沈苍,手中剑刁钻刺向江云渡:“表哥,你还在包庇他!” 剑尖来到沈苍身前,他左手微微动作,暗中狠狠拍了过去! 沈苍对他已有防备,碍于伤重,只横剑在臂,挑开他刺向江云渡的剑,拦不下他阴狠的偷袭。 被沈苍压制,江云渡冷如寒霜的双眼倏然转向千戟。 千戟手掌一颤,掌风一歪—— 身后就是悬崖。 被掌风击中右腿,沈苍退无可退,脚下一滑,只来得及把江云渡推回崖边,对他笑道: “记住,好好活着。” 江云渡眸光沉怒,抬手抓向他,衣袂却从指缝中溜走,如墨长发在指尖轻轻卷过,也瞬间滑下。 “沈苍!” 沈苍正要闭眼。 头顶,江云渡没有半分犹豫,骤然从崖顶一跃而下。 崖边。 众人怔愣看着两人的身影相继消失,对沈苍最后留下的真相还难以消化。 千戟万万没想到江云渡也会跳下去。 青霄帝君伤重,一人绝难生还。 可启元帝君完好无损,这样一来,难保没有变故。 不能这样放任! 千戟也冲了过去:“表哥!” 他正要假作兄妹情深,跟着下去补剑,手腕就被紧紧拉住。 他回头。 拦住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千戟用力挣了挣。 可宿体实力有限,根本无法撼动。 “放开我,我要去找表哥!” 男人体贴道:“玉小姐,盟主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你不要自寻短见。” “……”千戟闭目掩去眼底的恼怒,又看向崖下。 山崖深不见底。 但愿帝君再也不会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9 章 最后再叫我一声兄长吧。 陡然的窒息。 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的剧痛。 沈苍自峭壁缝隙中长出的树冠上滑落, 坠入山涧,在耳边的水声里迅速下沉。 水压挤向耳膜。 仿佛有水声之外的呼唤传来,他听不真切。 “沈苍……” 沈苍勉强睁眼。 正上方, 一道漆黑身影正竭力下潜。 一只手从水中穿过, 用尽浑身的力气伸向他。 “沈苍!” 意识渐渐模糊。 沈苍没有回应, 已经阖眼。 江云渡瞳孔猛缩, 终于游到沈苍身前。 他抬手拦住沈苍腰身, 带着他直直回到水面。 “沈苍!”江云渡看着沈苍惨白的脸色, 提速游向岸边。 还是寒冬,崖底草树青葱, 景色如春。 宽阔的水帘从高处轰然落进湖面, 白沫飞溅。 湖边虽然不像山顶覆雪成冰,但湖水冷得彻骨, 微风拂过, 身上衣物也像一层贴身的冰雪。 沈苍昏睡着, 短促的呼吸凝成白气,在无意中偶尔颤抖。 江云渡不顾伤势, 先运功以内力蒸干衣物中的水分,才扶他坐起, 为他疗伤。 不知觉间, 本就受创的经脉中似有热流涌动。 丝缕红光无声而来,自他背后蜿蜒缠绵。 坠崖时破碎的漆黑大氅处处撕裂,微弱红芒在黑色皮毛下游走, 若隐若现。 江云渡的目光只紧紧盯住沈苍的脸, 不肯放过丝毫变化。 不知过去多久。 就在内力干涸之前。 沈苍眉心微蹙, 咳出的一口血迹自唇边滴落前襟, 他气息稍乱, 终于醒转。 江云渡收势起身,单膝跪地,轻手将他揽回怀中,低头问他:“你怎么样?” 睁眼就看到这张熟悉的脸,沈苍眉间刻痕深浓,轻叹道:“叶青……” 他本想说,江叶青不该冒险跳下山崖,来救他这个必死的人。 在崖顶,他心存死志,内力只护住了江叶青,身受众人联手一击,经脉尽断,内力尽损,即便不死,从此也是废人。 如今他落下深不见底的落日崖还留有一条命,其间江叶青付出多少,不言而喻。 但事已至此,说再多也于事无补。 沈苍看着江云渡面上、颈上不规则的细长伤痕,又看到他身上遍布的破损和血渍,轻易猜到因受伤而昏沉时遭遇的险境。 “走吧。”沈苍轻声说,唇边有血迹不断淌下,嗓音沙哑,“别让我拖累你。” 沦落崖底,他们能活就是奇迹,江叶青外伤繁多,可见内力损耗之巨。 这里周围杳无人烟,没有内力傍身,还要带上他这个累赘,想逃出生天,只怕难上加难。 江云渡低头看他,轮廓分明的脸此刻更添三分冷硬,抿成一线的薄唇按捺着心底滚烫的焦灼,良久,才道:“除了我,没人有资格杀你。” 沈苍轻笑。 笑声里,轻轻震颤的胸膛引动呼吸,他又咳了两声。 刺眼的血痕干了又新。 江云渡怀抱沈苍的双臂收拢绷紧,移开目光,看向他的双眼。 沈苍的眼总是漫不经心,虚弱至此,还是浅含笑意:“最后再叫我一声兄长吧。” 江云渡抿唇。 “你已许久不再叫我兄长。”沈苍含笑看他,“就当满足我最后的要求,好吗。” “我不会叫你兄长。” 闻言,沈苍笑意敛起,只说:“也好。沈家对你有愧,我本不配做你的兄长。” 江云渡定定看他:“我说过,除了我,没人有资格杀你。” “什么?” 江云渡面色不改:“若你死在此地,我会杀了所有对你出手的人。” 沈苍皱眉,正要坐起身,伤势因此反复,他捂胸重咳出声。 按在身后的手掌向他输送着断断续续的内力,救人心切。 面前的这张脸神情冷漠,语气平淡,口中的话却杀伐无情。 “我说得出,便做得到。” 沈苍和他对视。 自上次忽然间清醒,回想过去,记忆里的影像很难真正融入,像旁观旁人的经历。 只有见到江叶青,才油然生起一种奇异的熟悉。 印象里的江叶青,和此刻的江叶青,性格并不完全相同,这样的差别,他其实不感到陌生。 或许记忆深处,此刻才是江叶青真正的性情。 包括这句话,他也没有质疑。 只是他很清楚,江叶青不会因为所谓的“资格”而起誓,否则绝不会跳崖相救。 这二十年的相处,他们日夜相伴,几乎形影不离,总归还有一些兄弟情义。 江云渡身负深仇不能看透,他更不该点破。 郁气在胸中流转,沈苍又轻叹一声:“叶青,若我身死,也是了结沈江两家的恩怨。” 江云渡没再听他说了什么,只单手握起他的手臂,转身将人背负于身后。 看出他执意如此,加上刚才的话,沈苍没再劝他,也彻底压下死志。 玉家、飞云坞死于非命,崖顶听到实情的人证众多,彻查清楚不是难事,真相很快便能大白,武林中对江叶青报仇的手段有所非议,却不会因此将江叶青视作异类。 若江叶青为他杀了无辜人的性命,才是真的背上血债。 还不能死。 沈苍咽下喉中腥甜,缓解体内伤势。 江云渡回眸看他,起身时还未站正,脚下不稳,虚浮半步,立在原地片刻,才睁眼走回岸边,拔出剑尖没入地面的佩剑,拄剑沿水流走向下游。 — 路上。 半睡半醒间。 沈苍意识到有人在身上缠了数道树藤,失重又维持许久,之后双脚落地,躺在一处柔软的地方。 微冷的水滴落,耐心润湿干燥的唇缝,才有人从背后扶起他。 “沈苍,喝水。” 熟悉的声音远在天边。 灌铅似的的双眼难以睁开。 看不到天色,脑中昏涨,身体也沉重麻木,难以自查伤势的恢复状况。 一团炙热在胸口横冲直撞,呼吸有如岩浆,让他口干舌燥。 轻轻倒入口中凉水不能缓解烧热的肺腑,沈苍不由抬手,无意握住对方手腕。 “……” 江云渡看到他嘴唇嗡动,附耳倾听。 “热……” 江云渡握着盛着生水的卷叶,又喂沈苍喝了几回。 但最后一次,水迹沿沈苍唇边滑落,江云渡执袖擦去,却看到他的脸色不再惨白,反而浮起不自然的血色。 入轮回时的记忆里似乎对凡间伤病有些印象。 江云渡蹙眉探向沈苍额头。 果然发烫。 他再扶沈苍躺下,手掌滑下,按在沈苍腕间的脉搏,眉头拧紧。 荒郊野岭,没有凡间大夫,也没有退烧药物,沈苍浑身发热,几乎是要命的重症。 倏地。 江云渡心中微动。 首度轮回,沈苍转世便是凡间大夫,他见过沈苍救治病人,也曾帮沈苍上山采药、处理药材,治疗风寒的草药最为常见,应该不难找。 念及此处,江云渡放下卷叶,起身时看沈苍一眼,再把外袍脱下,盖在沈苍身上,才反手拔出没入地面的长剑。 剑刃发出的脆吟传到耳边,沈苍在朦胧中睁眼。 他勉强抬手,拉住江云渡垂落身侧的袖袍一角。 手上一重,江云渡当即回身,单膝点地,倾身看他:“你醒了。” 沈苍的手落在他手背。 掌下触感冰凉。 但江叶青内力浑厚,按理不该如此畏寒。 “你发烧了。”江云渡没注意到他的动作,沉声道,“我去采药,很快回来。” 沈苍上下打量着他。 脱了外袍,江云渡身上被树枝尖石勾扯的划痕更清晰,未经处理的伤口渗出血迹,在他深色的中衣团团晕染,看起来满身狼狈。 “我没事。”沈苍握住他冰冷的手,按在胸前,“叶青,你需要疗伤。” 江云渡道:“待你痊愈,我自会疗伤。” 脑海中的混沌兀自压下,沈苍的意识在清醒与昏沉之间。 “照顾好自己。”他的话只剩单薄气音,“我不会死,你也要好好地活……” 江云渡反手握住他,抿直薄唇,看着他呼吸又归于短促,才抽出手掌,起身走向洞外。 — 凉意敷在前额。 草叶的味道忽然入口,沈苍皱了皱眉,侧脸避开。 江云渡蹙起的眉间始终没有松开:“沈苍,吃药。” 沈苍在昏睡中挥手打落在唇上研磨的指腹。 江云渡重新拿起药材,看他一眼,抬掌运功按在他胸前,从几近干涸的经脉中逼出最后的内力,涌入他体内。 沈苍缓缓醒转。 “吃药。” 沈苍依言咽下嘴里的药草,抬眸就见他唇色苍白:“叶青?” 江云渡收回手,身形晃动,却再难支撑,侧身摔倒下来。 沈苍抬手接住他,但体力不支,只把人拉回身前,不至于倒在地上。 成年男子的重量撞落下来,沈苍狠狠闭眼一瞬,来不及平复,先看向江云渡。 “叶青?” 江云渡也停顿片晌,哑声道:“无碍。” 沈苍转脸,才看到身下是他的黑色大氅,大氅下还有一层干草露出来,难怪相对柔软,而身上盖着披风,又加了一层厚重外袍。 高烧不退,他身上热得如火。 江云渡只着中衣和里衣,失去内力护体,身上冷得如冰。 感觉到怀里还有动作,沈苍掀起披风外袍,把他揽进怀里。 冰寒的体温入怀,沈苍即便需要降温,也觉得冷意刺骨。遑论江云渡本人。 “别动,休息一会。”沈苍抬手按在他颈后,把人再揽紧几分,低声道,“就当是陪我。” 听到这句话,江云渡的手顿在半空,须臾,落回沈苍背后,闭眼任由引人深陷的热意浸入骨髓,再难远离。 两人都没察觉。 残破的中衣内,微弱红芒交缠着,刺入江云渡不剩半点内力守护的丹田,散入枯竭经脉,悄然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0 章 恢复得怎么样? 在下一轮昏睡之前, 沈苍把身上厚重的两层布料分出一半盖在江云渡身上。 江云渡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精力找到的这处山洞,足以遮风避雨,但从洞外洒进来的光亮, 看得出日暮将近。 夜里寒风更重, 江云渡穿得单薄, 很容易生病。 再者, 尽管怀里的温度过于冰冷, 却正好缓解他浑身滚烫的高热。 “抱歉。”想到江云渡伤重的原因, 沈苍还没放下的手贴在他的前额,缓慢移到侧脸, 暖着他不被遮盖的每一寸皮肤, “是我连累了你。” 江云渡抬手握住他的手背,不去看他近在咫尺的双眼:“睡吧。” 沈苍笑了笑, 在他颈后拍了拍, 闭眼时只轻声道:“答应我。别做傻事。” 江云渡还未开口, 耳边的呼吸渐渐绵长。 疗过伤,沈苍发烧的症状正在缓和。 绷在弦上的一线焦灼随之放松, 抑制不住的疲惫上涌,江云渡也沉沉睡去。 — 次日。 沈苍再醒来时, 看到洞口处的天色不复昨天傍晚的黯淡, 已经大亮。 体内熔岩一般火热的气息也恢复大半。 昏沉的脑海终于清明,只剩偶尔的刺痛,沈苍抬手按在太阳穴, 动作间, 才注意到身旁空无一人。 江云渡不在。 沈苍单臂撑地, 起身时感觉到四肢百骸的闷痛还在叫嚣。 他低咳两声, 听到洞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快步回来。 沈苍抬头, 看到江云渡仍旧身穿中衣,单手托着一片荷叶大小的绿叶,里面堆着几个水果。 江云渡也在同时看到他,蹙眉到他身旁,矮身轻按他的肩膀:“躺下。” 沈苍覆在他的手背。 果然又冷如冰雪。 这样不把身体放在心上,实在胡闹。 “你的伤怎么样?”沈苍问。 “无碍。”话落,江云渡收回手,转而道,“我寻了一些果子,你吃吧。” 沈苍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内力空虚,还说无碍?” 整整一夜过去,江云渡根本没自行疗伤过,否则不会这么严重。 江云渡未答。 沈苍探出他的脉搏,又问:“你醒了多久?” 江云渡淡声道:“不久。” 闻言,沈苍的视线落在他手上。 刚醒不久,来不及疗伤就出门,是为了找这些水果? “别多想。”注意到沈苍的视线,江云渡手腕微震,收手拉起滑到他腰间的披风,正要盖回他身上,一只手又把它按下。 江云渡抬眸。 沈苍唇边嗪着无奈浅笑,是此生独有的温和。 他拿起掌下的外袍,披在江云渡身上:“我睡了一夜,已经好多了,这里不是养伤的地方,继续走吧,说不定能找到人家。” 山洞阴冷潮湿,的确不宜养病。 江云渡不作犹豫,抬手揽在沈苍肩背。 沈苍含笑挡住他的动作:“不必,我还撑得住。” 背着一个成年男子赶路,对带伤之人是不小的负担。 见江云渡眉心隆起星点痕迹。 沈苍又抬手:“不过还需要你帮我一把。” 借他的力道起身,麻而涨的微痛自足下向上蔓延,逐渐包裹双腿,所幸还能接受。 沈苍面不改色,把手里的大氅递给江云渡:“衣服穿好,别感染风寒。” 江云渡先帮他系上披风系带,才随意拢起身上外袍大氅:“别动。” “嗯?” 江云渡转身到沈苍身侧,右手与他左手交握,紧紧相扣,小臂托起其余的重量,再把剑柄递进他右手,权作手杖。 沈苍垂眸看过,也紧紧握回:“走吧。” “嗯。” 他们缓步走出洞外,在江云渡的引路下回到水边,转向下游。 大概天气寒冷,沿途走走停停,没遇到任何野兽。 凭借江云渡找来的水果撑过两餐,下午日晒西沉,又快到找地方休息的时间。 江云渡提议停下。 沈苍坚持往前再走将近半个时辰,视线范围内仍然没有人烟。 他心中暗叹,正要答应,不远处的草叶里忽然窸窸窣窣。 江云渡眸光微凛,往前半步,挡在沈苍身前。 下一刻。 一只毛色棕土的野兔从草丛边缘跳了出来! 它的速度不算快。 看到两人,它急急拐向另一侧,受伤的后腿暴露在空气里,新鲜血迹黏着绒毛,异常显眼。 “咻!” 一支冷箭也在草丛里飞来! 被伤腿限制发挥,逃脱不及的野兔被准而狠的箭尖射中。 惯力带着它在地面翻滚,抽搐着滚到江云渡和沈苍脚下。 很快,一个挎弓的男人越过草丛,小步跑了过来。 来人穿着一身各色皮毛制成的短袄长裤,扣在袄上的腰带零碎的物件,右手边还有一把匕首。 他脸上的笑容在看到两个陌生人时僵在脸上。 再看到沈苍手里的剑,他身体绷直,握紧手里的弓,伸向身后箭筒的右手蠢蠢欲动。 “你们是谁?” 沈苍拦回江云渡,上前一步,拱手道:“我们只是过路人,身上有伤,并非有意打扰兄台捕猎。” 来人早也注意到他们衣衫狼狈,听他这么说,手上力道松了松,还是心有警惕:“这里从来不见外乡人,你们这是打哪里来,要走这条路?” 沈苍意简言赅:“落日崖。” “落日崖?”来人双眼瞪圆,看一眼远处瀑布的方向,显然对周围地形十分熟悉,顿时反应过来,“那里没路,难道你们是从山顶摔下来,居然还活着?!” 沈苍没有否认:“侥幸而已。” 男人眼睛瞪得更大,却摇了摇头,认真打量起两人。 一个风度翩翩,一个冷若冰霜,都是器宇不凡,衣服虽然到处破损,可一看就是名贵料子,不像是普通人家,看起来也和他们的说法一致。身上奇怪的伤痕这么多,如果是从山崖上摔下来,就不难解释了。 而且从山崖上摔下来,两个人都没死,只是受伤,还能走动? 是高手。 男人下意识放下微抬起的弓。 侥幸这样的话,他可不傻,怎么会信,真的打起来又是二对一,他占不到好处。 “好吧,既然如此,两位慢走,我们就此别过。” 沈苍在他小心弯腰捡野兔时说:“兄台可否告知,最近的村子还需多少脚程?” 男人顺利捡回猎物,心情大好,为他指了一个方向:“你走的这条路,至少还要两天功夫,这边倒是近一些,但也要过夜。” “你在此打猎,想必住在附近。” 男人心头一跳,看向江云渡,支吾其词。 对方实力强横,在这野外,他怎么敢随意把住处透露出去。 见状,江云渡从腰间取下一枚碎裂残缺的玉佩:“它至少值二十两。” 二十两! 男人眼神发亮。 江云渡道:“留宿一夜,助我们找到大夫,它便归你。” “没问题!”这么简单的要求,男人听得连连点头,忙不迭说,“这边请!” 江云渡没再看他,只扶着沈苍,在男人热情的邀请下举步向前。 男人走在当先带路时琐碎地介绍自己。 他叫刘水远,是附近的猎户,靠打猎为生,由于这里依山傍水,天气不很寒冷,冬天也有动物活动,所以不时会来几趟。 带沈苍和江云渡来到打猎才住的木屋,刘水远把唯一的床让给两位贵客,赶紧生了火,忙上忙下烘暖了房间,又特意煮了热粥、烤了野兔,送到床前,之后翻箱倒柜找出所有能用的东西,都摆在搬到床边的桌上。 “打猎受伤是家常便饭,我还有剩的伤药,两位不嫌弃的话,先凑活用吧!” 江云渡接过伤药,略一颔首:“多谢。” 刘水远忙摆手。 那玉的成色他看得清楚,足足几十两银子,简直是天上掉的一笔横财。 白拿人家的好玉,他于心不安,算上所有送出的东西,也及不上一点零头。 可他又问了几句,看出这位冷冰冰的男人对他很不待见,那双眼神比刀尖还利,他也不敢直视,索性抱着粥碗出门,进了临时搭的棚子里,不去打搅。 听到关门声,江云渡扶沈苍吃过一顿热饭,再扶他躺下。 沈苍说:“你也睡吧。” 江云渡道:“我先疗伤。” 沈苍的伤重在经脉,若不及时根治,一定留有后患。 沈苍直觉眼前微有模糊。 赶路一天的困乏和伤病一齐爆发,他最后只说:“别太累。” “好。” 江云渡看着他,见他闭眼,才撩袍盘膝坐在床边,静静打坐。 然而渐渐,一阵难以言喻的火热在小腹汇聚,肆意冲撞。 这感觉过于熟悉。 江云渡倏地睁眼。 内力运转稍缓,灼烫的热流也随之压下。 江云渡微蹙起眉,双手搭在膝上,缓慢运功。 方才一瞬的热流仿佛只是错觉,不再出现。 — 整夜悄然而过。 接连两夜睡得安稳,沈苍睁眼时,脑海中的钝痛又散去些许。 看到江云渡还盘膝坐在身侧,他没去打扰,江云渡却忽有所感,转脸看来。 “好些了吗?” 沈苍笑道:“好多了。” 门外。 刘水远听到动静,端着装满热水的茶壶和水杯进来,走到桌边放下,他不太敢和江云渡说什么,看向沈苍:“等两位收拾好了,随时都能出发。” 沈苍说:“有劳。” “您客气!”刘水远说完,退回屋外,关了房门。 江云渡扶沈苍起身。 他身上披着浓重的寒意,沈苍问:“你昨夜没睡?” “嗯。” 沈苍又问:“恢复得怎么样?” 江云渡沉默片刻。 一夜打坐,丹田内熟悉的发作迹象在丹田中几度酝酿。 只是,他不打算告知沈苍。 久没听他开口,沈苍转脸看他:“叶青?” 江云渡避开他的目光,淡声道:“我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轮回不长 90-100 第 91 章 不慌不忙,分散没入。 沈苍对他没有疑心, 坐起身穿戴整齐,就掀了被子下床。 木屋里的火烧得旺盛,刘水远走前还特意添了柴, 免得怠慢。 江云渡倒了一杯热水, 放在沈苍面前:“若你身体不适, 出发前我先为你疗伤。” 沈苍说:“不必了, 你的伤也没好, 以我们的处境, 力气能省则省。” 见江云渡好像还有话说,他笑道, “忘了吗, 我们今天就能找到大夫,到时候不用这么麻烦。” 江云渡才蹙眉不语。 沈苍和他一起走向门外。 门还没开, 一股肉粥的清香就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临时木棚里。 刘水远掀开锅盖搅了搅煮得黏稠软糯的粥, 听到动静, 忙快步迎到门口。 “两位起了?”他说,“一会要赶路, 吃点东西再走吧!” 路程遥远,的确需要补充体力。 沈苍对他道谢, 和江云渡简单洗漱, 吃过早饭后,又被江云渡扶到门外。 刘水远比他们吃得更快,正拉着一辆双轮板车压在地面, 车上还垫了一层棉被和皮毛。 “这车是我平时用来拉一些吃的用的, 放心, 很干净!”他热情地说, “你们上去吧, 我拉你们回村。” 沈苍推辞不过,又被江云渡强行按下,只好坐进车里。 “江大侠呢?”刘水远问。 江云渡负剑于后,只道:“走吧。” 他的伤看起来不如沈苍重,刘水远没再多说,拉起板车就出发。 沈苍曲臂搭在一旁扶手,借力盘膝坐下。 但运功瞬间,经脉里没有内力流转,只有阵阵剧痛从四肢百骸游走。 余光看到他蓦然蹙眉,江云渡横跨半步,抬手按在沈苍肩上:“怎么?” 沈苍苦笑:“没事。” 两天过去,外伤有所好转,可惜内伤太重,还没有任何好转迹象。不过这在他意料中,没必要说出来徒增烦恼。 江云渡看出他的打算,握剑的手缓缓收紧,不再开口。 身后两人一言不发,刘水远左右无事,顺便多说几句。 “我们村子叫刘家村,绕过这个山坡就到了。”他往前指了指,“你们来得巧,再迟一天,我就回去了,当然顺着河边走也安全,就是你们还得再赶两天的路,才能找到住的地方,那里不像我们刘家村,好歹东西齐全些,……” 他的话多是一些零碎琐事,沈苍没去细听,途中又试了两次内视,都是徒劳。 日到中天。 刘水远隔着一段距离就指着村口的石碑说:“看,那就是刘家村!” 村口树下一堆孩子正在追逐打闹,见他走近,应该都很熟悉,一股脑扑了上来,围着他叽叽喳喳,刘水远好不容易打发走,一路坐在墙根晒太阳的村民注意到他身后的两个外乡人,也低声交头接耳。 刘水远小心回头看了一眼,见两人都没介意,舒了口气,带人直接去了村里的药堂。 到门口,他轻手轻脚放下板车,还没扶人下来,看见江云渡视线微转,抬手轻摆,止住他的动作。 江云渡对沈苍道:“等我回来。” “嗯。” 江云渡才转身,径直走进斜对面的当铺。 刘水远恍然。 两人从山顶上摔下来,肯定都没带银两,给他的报酬都是玉佩,如今治病抓药,样样都是钱,去当铺换点也方便。 不多时。 沈苍看着江云渡从当铺出来。 他手里没了佩剑,身上一应配饰全然不见,连墨色长发也被一条显然从身上撕下的长布随意拢在脑后。 江云渡回到车旁,伸手到沈苍面前:“进去吧。” 沈苍没说什么,借他的力道站起身,走进药堂大门。 刘水远正要引他们往里,就听到前方传来盛气凌人的怒骂。 “狗屁大夫,连小小的腹痛都治不好,你这药堂还有脸开?!” 药堂的学徒接连去劝,怎么也拉不动这个彪形大汉,都有苦难言。 大汉一手一个,把上前的几人推得踉跄后退,东倒西歪摔在地上,哈哈大笑:“告诉你们,别以为爷爷我好糊弄,治不好我的肚子,还不拿钱赔我?” 学徒们没了主意,大夫也连连叹气。 这幅场景让刘水远满脸尴尬,对两人说:“这是村里有名的无赖,学了点拳脚功夫,简直成了恶霸,八成又来这里讹人了,两位大侠别理他就是了。” 他说着,再引路往前,继续走向坐堂大夫的案前,周到地拉开椅子,请沈苍先坐下。 彪形大汉一看,怒气横生:“是谁还敢让庸医看病!” 周围站着一圈满脸菜色的村民,果然不敢招惹他,实在看不过眼,纷纷出声为大夫求情,被他一瞪,又闭紧了嘴。 “原来是你。”大汉脸上得意更浓,走过来时看到刘水远,不屑地“呸”了一句,又看向沈苍,“外乡的?难怪不懂刘家村的规矩。” 走到正面,见沈苍仪容不凡,表情变了变,很快发觉他面色微白,病弱的样子,又冷笑出声。 大汉一手按在桌面,一手握拳,正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乡人一点颜色看看,手腕突然一紧,疼得撕心裂肺! “啊——!”他忍痛骂道,“给老子放手!” 沈苍按在他腕间,敛眸片刻,淡淡道:“你脉象如常,何来腹痛。” 大汉脸色变了变,冷哼一声:“关你屁事!” 沈苍扫过他背到身后的小动作:“习武防身,并非伤人。” “老子今天就让你尝尝,什么叫伤人!” 大汉摸到腰后的短刀,狞笑一声,狠狠刺了下来! 江云渡立在沈苍身后,点漆黑眸冷意凛然。 他抬掌摄来桌上一粒银钱,夹于指间,大汉话音未落,一点银芒一闪而过。 下一瞬。 大汉持刀的右臂冷不丁被贯穿,鲜血乍涌! “哐啷” “啊——!!!” 短刀落地和哀嚎声一齐响起。 江云渡并指在大汉丹田隔空虚点三下,后者震耳欲聋的哀嚎戛然而止。 “噗通” 大汉直直倒地,生死不知。 如水喷涌的猩红从他口中漫出,汇在地面,之前斑驳的血迹被轻易覆盖。 村民们看得脸色发白,缩在角落不敢出声。 刘水远也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他很清楚这个无赖的实力,就算他常年打猎,都不想和对方有牵扯,可这个过路的外乡人,受着伤,还是动动手指就把人打得奄奄一息。 就连那位重伤到行走坐卧都要扶的,一出手也是把人制得动弹不得。 幸好,他没把人得罪…… 他再看向江云渡,发现江云渡对地上的惨状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已看向沈苍面前的坐堂大夫。 “治好他的伤。”江云渡淡声道,“这是订金。” 刘水远没能看清,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循声看向大夫身旁的顶梁柱,赫然是一锭黄澄澄的金子钉在里面! 看大小,足有二十两黄金! 还只是定金而已? 周围也是一片低声议论。 但刚才的场景还深深印在众人脑海,这个金顶也嵌进圆柱,足见功力,谁都没胆子垂涎。 坐堂大夫也受宠若惊,加上被两人救过一灾,忙对学徒招手:“去!请老爷子过来!” 刘水远惊喜,对两人说:“老爷子是村里医术最好的大夫,已经很多年不出诊了,肯定是你们为药堂解围,他们想报答你们!” 闻言,沈苍对大夫颔首示意:“有劳。” “应当的,应当的!” 老爷子很快出来,坐下刚搭在沈苍脉搏,心头一跳,表情不禁凝重起来。 刘水远站在一旁听了一会,自觉派不上用场,等老爷子开始开方,才问江云渡:“江大侠,你们在这里无亲无故,不如到我家里住下养伤?” 江云渡把事前定好的玉佩交给他:“不必。” 刘水远双手接过,喜不自禁地走了。 老爷子则去抓了药,亲手递到两人面前:“方才的事我已有耳闻,公子侠义心肠,这药和诊金我分文不取。” 江云渡抬手接过。 老爷子回身去抠柱子上的金锭,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纹丝不动,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听到徒弟对他喊。 “师父别抠了,大侠都走了!” 老爷子忙转头。 两道相携的背影果然已跨出门槛。 — 刘家村唯一的客栈离唯一的药堂不远。 沈苍和江云渡住的这间,也是客栈唯一的上房。 条件不算好,胜在清净。 沈苍喝完店家送上来的药,感觉左手又被江云渡紧握,不由笑道:“我还没虚弱到这种地步,这么短的路都要你扶。” “你内伤如何?” 沈苍微顿,抬眼看他。 江云渡与他对视:“你今日内观疗伤,有何成效?” 沈苍知道避不开他的耳目:“内伤不急,还需时日。” 江云渡道:“我帮你。” 药方治外伤病症,对沈苍内伤仅仅辅助,难以真正治愈。 沈苍说:“你的伤还没好,先恢复一段时间,再帮我不迟。” 江云渡看着他:“不行。” 他的语气和手上的力道已经很能表达他的坚定,沈苍劝说无效,只好起身,和他一起来到床前,脱鞋盘坐。 “别勉强。” “嗯。” 沈苍最后看了看他,才闭起双眼。 江云渡掐诀运功,抬掌虚按在他身前。 很快,沈苍神情微松。 温热的暖流涌入体内,滋润经脉,剧痛的确有所缓解。 江云渡注意到他眉眼间的变化,也缓缓阖眸。 许久。 随着内力消耗过多,奇异的一缕灼烫又悄然顶下。 江云渡掐诀的手稍紧,正要收势,下腹的火热却在转息中缓和,又淡淡消退。 和昨夜大不相同,许是凡间内力独有。 如今沈苍伤重,既无后顾之忧,自然以疗伤为上。 想到这,江云渡眉间痕迹抚平,手诀未散。 安静室内。 两人之间。 丝缕红线融入内力,自江云渡掌中化为星点红色尘光,在隐约扭曲的空气中摇晃,不慌不忙,分散没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2 章 不论你想如何,悉听尊便。 疗伤过半, 一阵似有若无的奇异热意在胸口浮现,流过经脉,和渡来的内力一同沉入丹田。 沈苍眉心微动。 但热度只是留存, 没有旁的异常, 他也没去在意。 经脉尽断是他此前从未经历过的重伤, 也许这是恢复的正常现象。 沈苍压下杂念, 凝神静气。 到日落月升, 两人同时睁眼。 江云渡问:“如何?” 沈苍笑说:“好多了。” 浑身上下的闷痛减轻, 经脉也平缓许多。 江云渡依旧先探过他的脉,看出他所言属实, 才转身下床。 沈苍看一眼窗外:“我们带着伤, 不方便骑马赶路,明天去雇一辆马车吧。” 他们坠崖, 当日在场的人在崖底看不到尸体, 再寻到这里耗时良多, 不如他们先行一步,有他和江叶青同时回去, 传不出流言蜚语,对后事也有益处。 为江家、为江叶青, 事不宜迟。 江云渡道:“近几日你不宜动身, 在此处休养过后再回盟主府。” “养伤不急一时。”沈苍说,“正事要紧,既然我活着, 先把当年江家遇难的真相公之于众, 也好尽快帮你洗清罪名。” 江云渡正走到桌边, 闻言放下手里的水壶, 转身看向沈苍。 对上他沉黑的视线, 沈苍下床的动作也停了停:“怎么这样看我?” “你以为你的伤已大好了吗。”江云渡冷声道,“或是你急着回去做你的武林盟主。” 沈苍默然片刻,起身对他说:“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做这个武林盟主。” 江云渡蹙眉:“我并非此意。” “我知道。”沈苍笑了笑,缓步到他身旁,抬手压在他的肩上,和他一起在桌前落座,“父亲母亲先后过世以来,我一直把你当做我最重要的亲人,正因如此,查出实情以后,我更难面对你。我没资格做你的兄长,也没资格负罪执掌武林。” 江云渡道:“当年杀人夺宝的并非沈家。” 杀人夺宝的不是沈家。 可包庇罪犯、隐瞒恶行、让江家抱恨黄泉的,却是沈家。 “你从小就很懂得为别人着想,”沈苍轻叹,“你不恨我,是你赤子之心,我已受之有愧,何况你如今还以德报怨救我一命。叶青,我该如何还你呢。” 江云渡随意搭在桌面的右手紧了又松:“不必还我。待你伤愈,你我各奔东西,也不必再有交集。” 沈苍微怔。 他看着江云渡。 这句话听起来莫名熟悉,像从前听过,只是记忆里没有丝毫印象。 江云渡移开视线,转身站起,背对沈苍:“我不杀你,也不想再见你。” 身后又是短暂沉默。 沈苍也起身:“我明白。其实你不用等我伤愈,随时可以离开。” 江云渡抿直薄唇,又道:“你为救我落崖,我不愿欠你人情。” 良久。 沈苍说:“原来如此。” 他早该清楚,江家和沈家本是血海深仇,怎会轻易放下,江叶青不让他以命相抵,是很顾念旧情,他又怎能奢求更多。 “这样也好。”沈苍看着面前这道背影,“这几日我会尽力疗伤,不让你为难。” 江云渡心底如被紧攥,却只垂眸看地上被烛光印下的颀长影子,算作默认。 正在这时,房门被敲响。 “两位公子,饭来了!” 江云渡袖摆微晃,房门无风自动。 店家端着托盘进来,见房间里气氛凝滞,忙在桌上放下饭菜就匆匆离开。 一顿饭吃得寡言无声。 饭后,沈苍放下碗筷,对江云渡颔首示意,就回到床上打坐疗伤。 有江云渡之前输入的内力作辅,他的经脉修补稍许,勉强能自行运功,不过效果有限,聊胜于无。 江云渡站在床边看他,抬手握向他的肩,久久顿在半空,又五指拢紧,缓缓收回,也盘膝坐于另一侧。 入夜。 店家又上来敲了一次门,把煎好的药送了进来。 江云渡把药端给沈苍,看着他喝完:“你该睡了。” 沈苍说:“打坐亦是休息。” 刚才的话说得很清楚。 他不希望江叶青把他的伤揽在自己身上,及早伤愈,江叶青才好安心离开。即便—— 沈苍暗叹。 即便从此不再和江叶青相见,他也需尊重江叶青的意愿,不把时间浪费在路上,莫再拖延。 江云渡扣住他正欲掐诀的右手,语气不经意间微沉:“那不一样。” 沈苍轻笑:“怎么不一样?” 江云渡手上的力道紧了紧。 在轮回之外,即便修真界中,沈苍夜间也时常如凡人安眠,遑论区区武林。 “放心。”沈苍说,“我的身体状况我最了解,不会急于求成,也不会耽误时辰。” 听到这句话,江云渡神情冷硬,倏地松手:“好。” 沈苍闭目。 不多时,身上微重,裹来一层暖意。 转眼看到江云渡的冷脸,他唇边笑意浅浅:“谢谢。” 江云渡径自转身,充耳不闻。 沈苍含笑收回视线,继而想起先前的对话,笑意不由微敛,凝神接着疗伤。 内力在经脉中运转。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不知不觉间,熟悉的热意悄然出现。 沈苍起先没放在心上。 然而不同于下午,这次的热意出自丹田,久久没再消失,反而渐渐向外扩散。 蔓延全身的烧热袭上脑海,沈苍胸膛起伏稍稍粗重。 风寒高热不会如此迅猛。 沈苍皱眉加快运功,试着扼制这阵不同寻常的异样。 但在重压之下,股股滚烫中止只刹那,便陡然爆发! 沈苍错觉听到灼热奔腾的血液正肆意鼓噪。 他抬手按在心口,按捺不稳的气息,单掌撑床,不至于倒下。 听到动静,江云渡看过来。 见状,他当即起身,大步流星走到床边:“沈苍?” 沈苍喉结滚动:“水。” 高烧时他也曾口干舌燥,却远不如此刻对清凉迫切。 江云渡立时取水过来,扶他喝下一杯,沉声问:“怎么回事?” 沈苍毫无头绪。 逐渐混沌的意识也在剥离他的理智,对这样陌生的状况无从下手。 莫非是走火入魔? 他从未有走火入魔的经历,尚不能草率定论。 沈苍强忍下腹燃起的火烧火燎,勉强盘坐,意在最后再试一次运功抑制。 江云渡索性撩袍上床,运起内力,并指直点在他丹田,助他一臂之力。 可这道内力一经入体,有如烈火浇油,霎时炸散! 沈苍仅存的三分理智,被骤然席卷的这股猛烈火势是全然覆盖。 倏地。 他扣住江云渡并指渡气的手腕。 江云渡沉眸看他,眉间拢起的痕迹还在,心下却有朦胧不好的预感升起。 “沈苍?” 沈苍手上猝然用力。 江云渡对他不设防备,被他一把拉进怀里,又随他一起倒向床铺。 “沈苍!” 沈苍抬手抚在江云渡颈侧,在呼吸交缠的距离间注视着这双漆黑眼睛,低沉嗓音在蓦然火热的温度里微微沙哑。 “帮我……” 他的右手揉进温热衣内,指腹触及堪堪结痂的伤口,轻轻摩挲。 掺着细细刺痛的麻痒肆意游走,江云渡眸光紧沉,下意识按住他的动作。 “叶青,”沈苍轻声道,“帮我……” 江云渡抿直薄唇,复又抬掌,压在沈苍丹田。 情毒。 此前两度察觉症状,却都没有发作,本以为是他错认,原来不是。 可情毒为何出现在沈苍身上? 江云渡拧眉回想。 上次情毒发作,是在他助灵机修复轮回镜。 那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未能彻底发作,自那之后,不论本体或是化身,都不再受情毒所扰。 莫非。 情毒在他修复轮回镜时误入轮回—— 颈侧的伤痕传来微凉薄唇的触感,唇齿间烧灼的气息无意喷洒,尽数浇在尚未完全结痂的伤口,江云渡手掌倏然收紧,思绪险险绷在一线。 他闭眼片刻,掌下迅疾运转的内力,加速沉入沈苍丹田。 情毒压制即可,并无大碍。 然而就在他再运转内力的瞬间。 一阵撩拨的热流由内而起,自丹田四散。 江云渡眉心紧蹙。 他未来得及压制,熟悉的火热席卷而来,顷刻将绷在弦上的冷静冲垮。 积压数日的暗潮在内外相加的气息中狠狠爆发! — 翌日。 沈苍在脑海中传来的阵阵钝痛中醒来。 还没彻底清醒,他直觉这钝痛也像从前有过的经历。 沈苍想着,正要抬手,被手臂上的重量压住,才转脸看过去。 看到身侧还没熟睡的江云渡,在床榻缠绵的画面不受控制一幕一幕闪过,沈苍的手臂顿住,又落回原地。 但江云渡已被轻微的动作吵醒。 他眼睑微动,也许也有钝痛,眉心蹙了蹙,才睁开双眼。 两人直直对视。 沈苍看着他的脸,目光很快被他颈侧的红痕引走一瞬,仿佛还在耳边轻颤的喘息,简单挑起昨夜狂乱的记忆。 他还记得江云渡察觉不对,为他疗伤。 也记得是他强行制住江云渡,趁人之危。 “叶青,”事到如今,沈苍对丹田中的异状还是说不清道不明,他难以解释,更难为自己辩解,“昨晚是我铸成大错,对不起你……” 江云渡脸色黑得如水,一言不发。 沈苍对昨夜的记忆,他自然也有。 沈苍不清楚此事因何而起,他却明白。 情毒从未出自沈苍。 是他的内力不知为何在沈苍丹田中附生,是以帮沈苍愈多,情毒发作愈浓,愈导致这场本不该有的意乱情迷。 这不是沈苍的错。 自始至终,都是他错上加错。 沈苍重和江云渡对视:“我自知罪无可恕,也绝难弥补,不论你想如何,悉听尊便。” “……”江云渡只缓缓阖眼,深深吸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3 章 你素喜甜食。 在这种关头, 发生这种事。 沈苍看着江云渡,见他迟迟不语,轻叹一声, 抬手按在被子一角, 正要掀开, 身旁终于传来熟悉却微哑的声音。 “别动。” 沈苍回眼看他。 他道:“也别看。” 别看什么? 沈苍的话还没问出口, 江云渡先他一步从床上起身。 他的视线随之而起。 床边, 不着片缕的背影只披着如瀑墨发, 随动作轻晃的缝隙间,隐隐看到暧昧的红痕, 还留有昨夜的印记。 地面, 两人的衣物从床边堆到桌前,杂乱交叠, 也足见昨夜冰山一角。 江云渡往前半步, 心有所动, 回脸看向床铺。 对上沈苍的视线,他脸色愈黑, 沉声道:“沈苍!” “……”沈苍这才意识到他的“别看”是指不看他,于是移开视线, 转向头顶的床帐。 下一刻。 一件白色里衣从床外飞来, 迎面盖住沈苍的脸。 “穿好。” 沈苍从脸上抓下这件里衣,侧身穿上,听到床边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停住, 再看过去时, 江云渡已经穿戴整齐。 地上空空如也。 江云渡沉脸再把手里的衣服扔在床上, 转身走向门外。 “叶青。” 江云渡脚下微顿, 并不回头。 “有什么要紧事, 让我去做吧,你昨夜——”沈苍倚在床头,注意到江云渡的眼神,随即改口,“你也许身体不适,应该注意休息。” 江云渡道:“不必。” 听见他开门离开,沈苍轻叹一声,穿好衣服,也掀了被子起床。 站在床边,看着同样杂乱的床铺,沈苍压下脑海不断浮现的景象,心底划过的星点异样却难以抹消。 熟悉。 还是熟悉。 分明如此蔑伦悖理的混账事,他即便死也不足惜,可关于昨夜的记忆、醒来时的瞬间,他心中除了对江叶青的满腔歉意,还有这份已出现不止一次的熟悉。 他与叶青从未做过此事。他很确定。 却为何像曾经经历? 沈苍转脚看向门口。 叶青对此事也不如他所想般盛怒,相比较而言,反倒有些平淡。 这样便放过他的冒犯,他实在于心难安。 沈苍正想着,门外店家的声音隔着木板传了进来。 “公子,热水来啦!” 店家推门进来,把洗漱的用具放下,对沈苍欠了欠身,“公子稍等,早饭很快就到!” 他会来,说明江云渡下去过。 沈苍问:“和我一起住店的人,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店家摇头:“这我不知道,只看他出门往东去了。” 初到刘家村,沈苍对这里的地形分部并不清楚,往东是往何处的方向,既然店家不明,他自然更不知晓。 问不出究竟,沈苍对他略一颔首:“有劳。” “公子客气,有事随时叫我。”店家说着,退出去关了房门。 沈苍去简单洗漱,擦过手,门正巧又开了。 江云渡端着清粥小菜跨入门槛,径直走到桌前。 沈苍说:“怎么是你送菜上来?” “吃饭。”江云渡只道,“马车在楼下,饭后立即动身。” 沈苍不免意外:“你昨日——” “昨日我以为你伤重,”江云渡打断他,“今日才知你体魄过人,既然无需休养,自然尽早动身。” 沈苍听得出话里的意有所指,心下了然:“也好。” 有血仇在身,再加一场荒唐,江叶青不想见他理所应当,今日淡然度过,许是江叶青早做好盘算,送他动身上路已是仁至义尽,他不该多言。 闻言,江云渡动作微顿,冷脸把筷子随手扔给他,端碗到桌对面坐下。 沈苍抬手接过,心知他心情不佳,转而说:“我的伤的确有好转。” 江云渡不自觉搁筷在碗,拂袖道:“手。” 沈苍任由他搭脉,继续说:“就在昨夜——” 按在腕间的三指猛地一紧。 沈苍顿了顿,模糊概括:“在疗伤之后。” 江云渡已经松手,良久,才道:“嗯。” 桌前又一片安静。 沈苍也没再开口。 其实运功疗伤,包括江云渡帮忙,作用始终十分有限。 但除此之外,很难有第二个解释。 这场与修炼无关的意外对疗伤有益,这只是一个错误推断。 一夜荒唐,再醒来连经脉都有修补,任谁都不能相信这二者间会有关联。 或许几天以来的积累达到极限,才导致这样的巧合,房中事,也可以算在疗伤以后。 沈苍喝尽碗里的清粥,对江云渡说:“我在楼下等你。” 叶青不欲追究他犯下的错,就让这个错到此为止。 “吱呀” 房门开合。 江云渡看着桌面一口未动的几碟菜,闭了闭眼。 — 江云渡下楼时,沈苍正在门口和店家闲谈。 “两位公子这是要去哪啊?”店家问。 “棱关。”沈苍随口说,“请问这里到棱关需时多久?” 店家掰着指头算了算:“这里到棱关,少说也三日吧?” 三日。 盟主府就在棱关附近,时间上相差不远。 沈苍负手缓步走到门边,听到楼梯处的脚步声,回首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道:“走吧。” 两人一起到马车前。 江云渡先扶沈苍上车,又道:“我去去就来。” 沈苍抬手拂起门帘,看到他走向斜对面药堂,收手坐回座位。 很快。 车身一晃。 江云渡把几个药瓶扔进车厢:“一日三次,这些药丸药效不如汤药,你且应付。” 他说完就在门帘外坐下,半个背影映在布帘,没有进来的意思。 沈苍说:“好。” 本以为就此话别,马蹄声响起,马车缓缓向前。 江云渡单脚踏在车辕,微侧脸往后看了一眼,驾车奔向刘家村外。 两人一路无话,只在饭时才见一面。 闲暇良多,沈苍本想运功疗伤,转念想到昨夜的场景,还没掐起的手诀又搭回膝上。 此事皆因丹田内力而起,在回府找出个中缘由之前,他还是小心应对,少运功为好。 到天色近黄昏,沈苍已经做好在野外住宿一晚的准备,没多久听到人声,他掀开窗布,看到马车正接近城门口。 城外车水马龙,热烈非凡。 他们进城后,队伍还络绎不绝。 江云渡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在楼下吃了一顿晚饭后就去办理入住。 客栈外人声鼎沸。 沈苍循声看过去,一个舞狮队正巧经过。 这座城里显然在庆祝什么喜事,或是当地独有的风俗,他从城外进来时就注意到各街各道的喧腾风景。 看到舞狮队,客栈的食客也都探头探脑。 江云渡交了定银,回身没看到沈苍身影,眉心微蹙,转眸找到他立在门边,才举步过去。 远远见结伴的少女路过时纷纷掩唇偷眼去看这道门边的影子,江云渡眼底渐沉,没注意到自他出现在门前,少女们暗怀的心事悄悄一分为二。 沈苍则看着渐行渐远的人群,笑意温润:“上次我们一同出门,已像上辈子的事了。” 江云渡记起什么,脸色稍缓:“上楼休息吧。” 沈苍看向他:“今夜不能赶路,先过去看看?” 江云渡还没答应,沈苍已经走出一步。 一个小跑的青年男子和身后人打着招呼,没发现路边有人,回头时躲闪不及,撞了一下。 “对不住对不住!” 青年在接连的道歉声中跑远了。 江云渡快步到沈苍身前,扣在他手腕:“怎么样?” 沈苍笑道:“无碍。” 他顺势反手握住江云渡,跟着舞狮队走向闹市。 江云渡垂眸看过他的手掌,薄唇微抿,却没有动作。 走到人潮最多的地方,沈苍左右看了看,还没选定方向,眼前忽然剧烈晃了晃。 地震? 他单手按在一旁摊位,右手把江云渡揽进怀中,正要往后急退,模糊的视线又恢复清明。 周围的嘈杂没有分毫变化。 似乎除他以外,没有任何人察觉到方才的异常。 沈苍皱眉看向江云渡。 和江云渡的眼神对视,便知道察觉异常的并非只他一个人:“怎么回事?” 江云渡却震开他的手掌,往身旁一步,和他分开。 “走吧。” 掌中的手忽然抽离,沈苍动了动灌入冷风的指间,也不再关心一闪而过的震动,在沉默中继续往前。 江云渡看着他的背影,五指也缓缓收拢。 方才震颤来自轮回镜外。 不论因何而来,他都该收下这份来自灵机的警醒。 将沈苍送回盟主府,确保沈苍安全无虞,他们从此不再见面,便能斩情。 江云渡垂眸,看着掌心万分熟悉的半块玉璧,将它放回怀间,闭目须臾,才举步随沈苍向前。 他抬头—— 江云渡眸光陡然凝结。 眼前没有沈苍。 如此短的时间,他会去哪。 心跳声倏地震响在耳畔,江云渡呼吸微促,快走两步,却很快看到那抹几乎刻骨的身影。 对方完好站在不远处的摊位前,背影看起来还很轻松,正和摊贩闲聊,对一概旁事浑不在乎的模样。 江云渡下颚冷硬,疾步走过去:“沈苍!” “嗯?” 沈苍含笑回头。 他手里捏着一块糖糕,看到江云渡,微抬手向他示意。 摊位后的小贩还在殷勤为客官介绍每一款糕点的口味,丝丝不同的味道钻出竹编盖篓,汇成饱满复杂的甜气。 但沈苍没再细听,只看着江云渡走近。 喧嚣的热闹从两人之中穿过,周围的繁华纷扰也从一旁来往。 江云渡扫过他指间的糕点,再抬眸和他对视,心底还未彻底形成的薄怒早已消散,面上冷硬的轮廓在似隐若现的甜腻香气里、在不经意间悄然柔和。 他走到沈苍身边。 “你素喜甜食。”沈苍把松软香甜的糖糕递给他,笑问,“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4 章 情毒没有留在轮回。 带伤逛街可能不是一个好的消磨时间的方式。 沈苍用江云渡的银子为江云渡买了几份甜点, 原本打算往前再看看热闹,五脏的积伤压在胸口,他抬手按在摊边, 皱眉缓解良久。 赶路一天, 不能运功疗伤, 转好的伤情又有反复的迹象。 江云渡一把扣在他的小臂:“沈苍?” 沈苍说:“不碍事, 很快就好。” 江云渡看着他血色寡淡的薄唇, 蹙眉道:“跟我来。” 沈苍随他的力道转身往回折返:“去哪?” “到时你便知晓。” 他们在山海般的人潮中逆行, 江云渡握住沈苍的手几度收紧。 沈苍也回握着他。 江云渡脚下微不可察一顿,接着拐向路边。 “善仁堂。”沈苍念出路边这块牌匾的名字, 看向江云渡, “我的伤势有些不稳,这是常事, 回去休息一夜足矣。” 江云渡却径直拉他走进门内。 沈苍只好再被诊一次脉。 坐堂大夫的说法和之前刘家村的老大夫说法一致, 伤势过重, 需要长时间居家调养,听出两人不是本地口音, 再看两人的穿着,大夫建议他最好不要出门走动。 沈苍按下江云渡的手, 对大夫说:“我还需赶路两日, 请开方配药。” “两日?”大夫看了看他,又看江云渡一眼,才低头拿笔蘸墨, “我知道你们江湖人身体强健, 可你应该也清楚自己的伤有多重, 骑马、马车?总之路途一样颠簸, 我劝你安心静养, 是为你着想,再重要的事,都不如性命重要啊。” 沈苍只道:“多谢提醒。” 大夫言尽于此,摇了摇头。 沈苍起身,转脚要去柜台前取药,被手臂上的力道压住。 江云渡看着他:“你的伤不宜赶路。” “两日罢了。”沈苍拍了拍他的手背,“我还没有这样虚弱,何况家里有人在等,我们尽早回去,免得再生波折。” 江云渡心知沈苍坚持回去的原因并非如此。 但不论如何,这是他本该乐见的结果。 江云渡压在沈苍手臂的力道重了重,慢慢松开。 他抬手接过药包,和沈苍离开药堂。 “大夫无法根治你的伤势。”跨出门槛,江云渡转而说,“回盟主府,才会有人为你疗伤。” 沈苍与他都不可运功,沿途没有可信故交,回沈苍的住处,才是唯一解决之法。 沈苍笑说:“你说得不错。” 江云渡转眼就看到沈苍含笑的侧脸,抿直薄唇。 他拇指划过腰间。 腰封内的半块玉璧受布料阻隔,坚硬冰凉的质地却由指腹钻入血管,冷意绵延。 灵机冒险向轮回内传递消息,不会是小事。 不能再拖了。 送沈苍安全回到盟主府,必须抓紧时间。 — 次日。 清晨。 在城内一夜修整,沈苍脸上气色稍缓,吃过饭就和江云渡离店上了马车。 不过今天的运气不如昨天,下午错过一个村庄,路上再没遇到能投宿的地方。 沈苍昨天做好的准备,今天终于有了实践的机会。 在野外留宿,其实也更缩短路程,能比计划中提前赶到目的地。 “继续赶路吧。”他掀帘对江云渡说,“到你累了再停。” 江云渡抬眸看一眼高挂的月色,回脸看他:“你呢,累吗?” 沈苍却放下门帘,没去看他:“无碍。” 一层之隔,还能遮挡异样,叶青已退让良多,勉强三日的苦头,没道理让他挂念。 江云渡顿住,也收回视线:“你该吃药了。” 话落,身后传来瓷瓶磕碰的轻响。 沈苍咽下微甘微苦的药丸,眉间刻痕久久未散。 他按在闷痛汇聚的心口,不能以内力和缓,于是背靠车厢后壁,闭目养神。 不知过去多久。 马车渐渐停下。 “等我回来。” 沈苍并指挑开一旁窗帘,看到江云渡的背影就在附近走动,不多时带回一些干燥的枯枝,拿火折子点了火。 动作生疏,像从未做过。 抬头时对上沈苍的目光,江云渡道:“下来暖暖身子。” 冬日天寒,再厚的棉被也挡不住冷意浸透。 沈苍依言走下马车,在火堆前撩袍席地而坐,把带下来的干粮递给江云渡一份。 柴堆劈啪作响。 明灭的火光在两人身上闪烁。 沈苍借夜幕火舌的阴影,重掩起面上的苍白。 “叶青。” 江云渡转脸看他。 沈苍右手随意搭在屈起右膝上,闭眼倚树,稳住气息,轻声说:“今夜过去,还有最后一日。” 江云渡默然以对。 “我想告诉你,”沈苍说,“无论日后是否相见,我都会等你回来。” “你——” “让我说完吧。”沈苍打断他,“明日你送我回府,不见得还会听我这些废话。” 江云渡打开水壶,倒了一碗凉透的水,没再开口。 “沈家对不住你,我说这些也许你不屑一顾,但我不想让你带着恨离开。”沈苍说,“一年后,十年后,你想取我性命,或是任何要求,我随时等你。” 江云渡淡声道:“我不恨你。” 闻言,沈苍看着他,轻轻笑了:“那便是于我而言最要紧的事了。” 江云渡眸光微动,转脸见他唇边的笑意,也抬眼看他。 “啪” 柴堆里爆起的一声炸响,及时唤回江云渡深藏一瞬的念头。 抬头一口饮尽碗中水,冰碴般的冷意直直滚入心底,让理智复苏。 再倒一碗水以内力温热,放在沈苍手边,江云渡起身走到一旁。 “早些睡吧,明日还要启程。” “好。” — 简单吃过晚饭,沈苍撑地起身,抬手按在树上,在江云渡不曾注意的背后平复片刻,就回到马车上睡下。 一夜梦多,他醒来时见江云渡不在身边,才按了按鼻梁,缓解日渐加重的头疼。 “你醒了。” 沈苍松手:“嗯。” 江云渡掀开门帘:“吃点东西。” 沈苍说:“放下吧,我一会再吃。” 江云渡看着他,皱眉上前:“你身体不适?” 沈苍挡开他探脉的手:“既然你也醒了,继续赶路吧。” 江云渡蹙眉愈深。 正在这时。 沈苍直觉天地忽然剧烈摇晃起来。 和昨天在闹市时一模一样,眼前一片模糊,只是很快又恢复清明。 他看向窗外。 马车还安稳停在原地。 如果是地震,马不可能如此镇定。 沈苍转向江云渡:“你也察觉到了?” “没有。”江云渡面色却仿佛冷淡,放下手里的纸包,退出帘外,“用过饭,记得服药。” 不足一日,灵机又发来警醒。 镜外定然有事发生。 沈苍身体每况愈下,也并非沈苍闭口不言,他便看不真切。 盟主府有人为沈苍疗伤。 尽早出发,尽早赶到,才是如今当务之急。 马车起步,逐渐加速,往棱关方向飞驰而去。 沈苍倚坐在已尽量加厚的软垫,仍然不能抵消马车奔腾时的颠簸。 在户外寒夜的一晚休息,即便盖得再暖,对他的伤势也没有半分益处。 沈苍从药瓶里倒出最后的两粒药丸,服下不久,脑海的混沌和体内层叠的不适交织,他强忍半个时辰,意识已不再彻底清醒。 江云渡坐在帘外,每每回头,只看到沈苍垂首坐在原地。 路过下坡时,还隔着一段距离,他提醒道:“坐稳。” 帘内没有回应。 再往前,他听到一声闷响。 “沈苍?” 江云渡当即转身,见沈苍倒在软垫,虚弱的脸面无血色,沉声道,“沈苍!” 沈苍眼睑微动,昏睡过去。 江云渡单膝跪地,把沈苍揽在怀中,语气有不自知的焦灼:“沈苍?” 他抬掌按在沈苍丹田,经脉中流转的内力迟迟未动。 马车还在疾驰。 平原荒无人烟。 没人来救,只能他来动手,但—— 江云渡生平首度迟疑,眸底的锐利在挣扎中摇摆。 在这同时。 又一阵只有两人察觉的晕眩莫名而来。 沈苍在昏睡中蹙眉,受到冲击,唇边有极淡的血线蜿蜒而下。 江云渡面色冷得慑人,不再犹豫,掌心内力喷薄而出! 随着时间推移,沈苍脸上慢慢涌回血色,呼吸也褪去短促,变得平缓。 江云渡正要收手。 沈苍睁眼。 两双点漆星目对视着。 蓦地,一点红芒从其中一双闪过。 即便早有预料,江云渡仍然心头微紧。 他并指往下,点向沈苍穴道,手腕却被更快一步扣紧。 沈苍盛满情|欲的眼睛凝望着他,轻声叹道:“叶青……” 江云渡还没震开他的钳制,丹田内也有消耗过度的丝丝灼烫攀爬上来。 沈苍抬手按在江云渡颈后,将最后的距离拉近,吻住靠近的、微抿微凉的薄唇。 “叶青,”微哑的低沉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也灼人心痒,“叶青。” 随着马车颠簸的窗帘上下掀动,断续灌入平原上生冷的寒风。 寒风凛冽。 车厢内,更浓的炙热刹那酝酿。 许久。 又是晕眩突如其来。 纠缠散乱的场景猛然溃散! 江云渡眼前一片黑浓,再睁眼,滚热喷洒的气息不见,已身在碧华殿中。 “主子!” 冯桓脸上带着急色,江云渡并不看他,视线微转,直直落在一旁沈苍身上。 沈苍和他同时返回,此刻正紧皱眉头,呼吸粗重。 再看到那抹红芒。 江云渡随即明了。 情毒没有留在轮回。 灵机真人见到两人,也急急过来:“请尊驾听——” 他话没说完。 “都退下。” 语气熟悉,是惯常的不容置辩。 灵机真人一怔:“可——” 骤然间。 一道势不可挡的强横灵力迎面而来! 灵机真人悚然一惊,来不及再吐出半个字,仓促拎起冯桓,以最快速度飞向殿外,可依旧没来得及,被狠狠撞飞出去,气血翻涌。 他捂胸落地,和同样懵愣的冯桓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 生日已经过了,多谢大家的祝福-3- —— 第 95 章 气氛十足诡异。 “……” 空荡的大殿。 隐忍克制的喘息。 强行结束的轮回镜正在半空旋转, 溢彩的金光早已黯淡,投下斑驳的碎影。 地面,雪白齑粉凌乱铺满, 被残留的余威卷起, 飘向唯一不受波及的大殿中心。 所向披靡的灵力突兀将一切抹去。 只剩灵力以内, 模糊纠缠的影子被隐约包裹, 难以看清。 大殿之外, 是死一般的寂静。 “宗主出关了?” 朱婉婉在主殿感受到这股绝不会错认的强势威压, 第一时间赶到,见灵机真人和冯桓都站在殿外, 不由出声询问, “为何你们都在殿外,宗主知道了吗?” 灵机真人正闭眼掐算, 眉头越皱越紧, 手指快得如风。 这不是好兆头的迹象。 冯桓又看向殿内, 才摇了摇头:“我尚未禀告。” 朱婉婉左右踱过一个来回,沉声说:“事关重大, 不可再拖延!” 她正要走向门口。 一条手臂横在她之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朱婉婉顺着这只手转回冯桓:“你这是何意?” “宗主此时不愿被人打扰。”冯桓再对她摇头, “你我须在此地静等。” 方才主子出手, 若非灵机真人及时搭救,他即便不会受伤,也一定狼狈不堪。 主子行事向来从容, 今日如此, 必与沈苍相关。 与沈苍相关的大事小情, 主子皆亲力亲为, 如今更亲手授意独处, 连灵机真人都不留下。 越是深想,冯桓心中压下的一块巨石越是发沉。 轮回镜可看的前世今生受神器庇护,旁人无从得知,他与灵机真人自然都不知晓看到轮回中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只看得出,主子迟迟不归,神器迟迟没有动静。 从灵机真人愈渐频繁的叹息里,其实他很明白此番轮回的结果。 可情丝不断,情劫不斩,没有主子坐镇,碧云天当如何渡过这场难关? 朱婉婉按在冯桓手臂,看着似乎平静如常的紧闭殿门,欲言又止片刻,退开一步:“好,我同你一起等。” 一时上涨的冲动减退,让她硬闯宗主寝殿,她也没有这样的胆量。 冯桓还没说什么。 天边接连两道金红流光疾速接近,转瞬落地。 冯桓看过去,眉头皱了皱,很快抚平。 “左右护法都在,还有灵机真人!”来人先是一笑,打过招呼,脸上又露出担忧的神色,“方才是宗主吗?” 朱婉婉拱手道:“老宗主,总殿使。” 话落转身面向殿门,不欲与两人过多交谈。 当年的风波少有人了解内情,她不了解,也不妨碍对这位“老宗主”心有芥蒂。 冯桓则不动声色:“宗主即将出关,恕属下直言,请老宗主下山为好。” 方才异象不可隐瞒,他知道段鸿峰此行正是为这一点。 听到他的话,段鸿峰脸皮抽跳,表情不变,点头说:“我也是想尽一份力,看到宗主出关,我也放心了。” 他作势叹了一声,又对灵机真人示意,就御剑下山,回到段家。 匆匆飞进后院,他挥袖落下一个灵力罩,疾步走进房内,对门内的背影拱手道:“大人!” 千戟回过身,脸上蒙着一层厚重的黑影。 脱离轮回前他已找到刘家村。 帝君坠崖未死,任务再度失败,他已无颜面对君上,从碧华宫被那股熟悉的灵力逼出殿外时,他甚至想过死在那里,总好过承受君上再一次的失望。 看到他的脸色,段鸿峰脚下的步伐慢了一拍,可忍不住心里的期望,忙说:“江云渡出关了!” 千戟对这个棋子心心念念的对手有些印象。 江云渡,碧云天的宗主,有逼近渡劫之境,是修真者中首屈一指。 段鸿峰煽风点火:“大人,江云渡在大乘大圆满许久,随时有可能渡劫,白日飞升,他的实力向来可跨境界杀人于无形,十分难对付,不如趁早将此子斩杀,也免得日后棘手!” 这话也有些道理。 江云渡虽说只是凡人,但任何有碍君上大计者,不得不多加注意。 帝君身在人间,难免与凡人联手,这个消息值得走一趟。 想到这,千戟当即动身。 段鸿峰恭敬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脸上露出的喜色总算发自内心。 江云渡。 死期将至,任你再威风又如何! — “千戟?” 千戟回头看了看,继续往前:“你也在。” 幻莲飞身到他身旁,再一起走向不远处的石门:“好久不见,你还是如此冷淡。” 她的话至少有两分真心。 最近只见鬼岩,不见千戟,她很好奇君上派给千戟什么任务,会让他无影无踪这么久。 千戟只问:“君上在吗?” 幻莲笑声酥柔,点头说:“就在宫中。”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到了门边,都自觉闭口不言,安静走进石宫。 这座灰沉古朴的宫殿由坚硬巨石砌成,错落密布的石柱高耸直立,画壁鬼斧神工,气势恢宏。 没有灯火照耀,走出门外倒入的一框微光,周围一片昏暗。 千戟已看到绝尘天的背影。 昏暗里,唯独惹眼的一袭白衣立在石柱深处。 加快的脚步声在宽阔石壁间不断回响。 绝尘天置若罔闻,低头看着面前的石棺。 石棺长宽并非人间的尺寸,而是魔族的体量。 千戟走近时,看到鬼岩也站在一旁,高大的身躯佝偻,不敢抬头。 “君上。” 绝尘天摆手,单膝跪地的两人随之站起。 “你们三个,说说这是什么?” 千戟看向他身前。 君上独有的白色魔气在石棺内翻滚,看不会端倪。 “幻莲?” 被点了大名,幻莲看过去一眼,妩媚动人的脸变得僵硬,深深低下头:“末将不知。” 绝尘天笑了笑:“你向来聪明。” 听到两人对话,千戟下意识又看过去,仔细分辨,才从翻滚的气浪中找到浅淡血色,脸色不由也变了变。 绝尘天叹道:“帝君实力在我之上,你们说,我该如何弥补其中差距?” 千戟表情几度变换,垂在身侧的手紧得发颤,突然单膝跪地:“君上,末将愿入化魔池!” 绝尘天低头看他。 千戟咬了咬牙:“末将无功而返,坏了君上大计,帝君如今苏醒,必定与人间江云渡联手顽抗,为魔族大业,末将死不足惜!” “千戟,”千戟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纯白的衣袍下摆轻轻走过,“轮回一事,我交予你去做,你可知我对你厚望几何。” “末将罪该万死!” 绝尘天双手负于身后,转眼看向幻莲。 幻莲心跳如擂鼓,呼吸不禁颤抖。 化魔池。 魔族一入化魔池,血肉骨髓化为最精纯的魔气,是无可比拟最大补之法。 魔族实力越强,便是越珍贵的补品。 对君上大有裨益的魔族,唯有三大魔将。 被绝尘天的视线盯住,幻莲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君上……末将,末将也愿为魔族大业入池……” 绝尘天笑了一声,转身走回石棺前:“重回人间大地,你们是我左膀右臂,我怎会让你们入池。” 幻莲狂跳的心终于放缓,却不敢放松。 她正要说点什么以表忠心,就听到身前又传来君上的声音。 “鬼岩。”绝尘天伸出手来,轻声说,“你的一副魔骨,正适合这方魔池。” 一直僵站在原地的鬼岩浑身一抖。 他猛地抬头,眼里迸出恐惧的光:“君上……” 绝尘天看向他,漆黑眼中透着引人发寒的彻骨阴冷:“我命你为我寻的冥生丹,你寻得如何。” 鬼岩呼吸急促:“君上,再给末将两日——” “我已没有两日可用。”绝尘天道,“你总是记不清我想要的,既然不听话,就该好好认错。” 鬼岩双膝“砰”声跪地,膝行到绝尘天脚下:“君上!再给末将一次机会,末将定然不会再教君上失望!” 绝尘天眼底浮出不耐,手掌往前稍许:“魔骨。” 鬼岩求饶的表情僵在脸上,往门口瞥过一眼,拔地而起! “你敢!” 见他想逃,绝尘天不耐的眸光里划过一抹怒色,掌中白雾无风卷起,将已至门前的鬼岩丝丝缠绕。 鬼岩在雾色中呜咽,不等挣扎,身体陡然爆炸! 他溅出的每一滴血都被白雾吸尽,缓缓带回石棺之前。 主人身死,一副裹着无尽煞气的魔骨此时凭空出现。 看到魔骨的成色,绝尘天脸上终于淡淡满意。 他挥手将魔骨压入池中,精纯魔气立刻渐渐涌现。 丝缕黑色的脉络冲出池面,凝向半空一粒紫黑的种子。 绝尘天闭眼深吸一口气,唇边扬起笑意。 “很好。” 跪在他身后的千戟和幻莲死里逃生,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深埋的惊惧。 — 碧云天。 碧华宫前。 灵机真人掐诀的手忽然停住。 他转向东南方向。 下一刻,直冲云霄的黑白魔气骤然而起,气息磅礴,令人胆寒! 冯桓皱眉:“是绝尘天。” 他再看向门口,脸色带着焦急,“不能再等了!” 灵机真人也有此意。 冯桓来回走了两圈,狠下心,冒险快步上前。 但他正要敲响房门—— “吱呀” 门开了。 冯桓下意识看见门内。 殿中的空旷让他心头一跳,但轻易注意到正中的两人。 “宗主?” “嗯。” 江云渡正将手中珠串拨回腕间,半块沁凉的玉璧与脉搏贴合,又拢于宽袖。 他垂眸的侧脸如常淡漠。 冯桓不敢多看,移向轮回镜旁的沈苍。 沈苍咳了一声,抬手立了立衣领,指腹擦过颈侧,他轻吸一口凉气,于是转向镜面,背对房门。 江云渡看他一眼,又收回视线。 冯桓:“……” 气氛十足诡异。 两人之间也隔着一段令人疑心的距离。 而且可能是他的错觉,这两位的衣服看起来好像都不整齐,还……带着磨损?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6 章 “你的人,下落不该问我。” “宗主!” 朱婉婉和段烨齐齐从门外进来。 刚一进门, 朱婉婉也对殿内情形生出惊愕,她难以想象,会是什么人能将宗主寝殿中的一应陈设化为齑粉。 可如今没有时间用来诧异, 她快步走到冯桓身旁, 来不及观察其他, 单膝跪地, 拱手行礼。 “宗主, 绝尘天在两日前率魔族大军包围碧云天, 属下等已发出碧华令,可十三殿均被拦在魔阵之外, 无法驰援。”朱婉婉语速稍快, 简略为江云渡介绍情况,“魔族蛰伏两日来, 并无异动, 直至方才东南方向生出异象, 魔气冲天,当是绝尘天的气息。” 她指向门外。 沈苍也看过去, 果然有一道贯穿天地的光柱出现在视线范围。 那是一道黑白魔气缠绕的双色光柱。 魔族中,本该代表纯洁无瑕的白色, 是魔君绝尘天独有。 但绝尘天怎么会允许其他魔族的气息和他平起平坐。 也许是读懂他仅存于心中的念头。 “绝尘天在吞食魔族, 以增长实力。” 沈苍顿了顿。 站在众人之后的灵机真人看一看他,又看向江云渡:“依尊驾所料,绝尘天实力若再增长, 会当如何?” 江云渡淡声道:“他暂且不会是我对手。” 暂且。 灵机真人眉眼皮跳了跳。 江云渡负手缓步走到门前, 看着远方的光柱。 缠绕于白雾中的黑色光芒正被一点一滴吞噬, 不久便会彻底烟消云散。 看到这一幕, 冯桓皱起眉头, 看向江云渡的背影:“宗主,我们该去阻止他吗?” 段烨瞥他一眼:“来不及了。” 冯桓张了张嘴。 绝尘天没有遮掩,动静如此巨大,想必也料定这一点。 只是,待绝尘天将魔族吞食干净,就是魔军进发之时,碧云天不能坐以待毙。 “绝尘天为什么急着增长实力?” 段烨循声回头,看到沈苍:“急着?绝尘天欲围困碧云天,他不敌宗主,寻求进境是理所当然。” 沈苍面色不改,再问:“自上次江宗主与绝尘天交手,过去了几天?” 门前。 江云渡摩挲珠串的手突然停住。 段烨双眼半眯,已经回答:“不足半月,你问这个有何意义。” 沈苍眸光微沉。 不足半月,也就是十几天。 而他和江叶青从迎风殿返回碧云天,只过去五天。 他在轮回镜里至少待了五天。 而这五天,他又没有丝毫记忆。 沈苍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的背影仍凛冽如剑,分明听到身后的对话,却一言不发。 “是啊。”朱婉婉也说,“绝尘天不敌宗主,自然不肯甘心。” “他只用不足半月,实力就有这么可观的增长,那他为什么不等一个月,甚至一年,”沈苍随口说,“魔族等了五千年,总不会觉得一年时间太长。” 灵机真人点头:“不错,绝尘天曾攻上仙界,作风不会莽撞。” “能让绝尘天实力进境的魔族,非三大魔将莫属。”沈苍说,“他知道不敌江宗主,却不惜以魔将为代价,也要在这时候围攻碧云天,你们没想过为什么吗。” 听到这,冯桓不由看向江云渡,强压下心底的忐忑。 在此之前,足足两天时间,他当然想过魔族来犯的原因。 魔族近一月来在蛮荒袭击频繁,屡屡得手,他以为是魔族气焰嚣张,才盯上碧云天。 沈苍的话点醒了他。 难道魔族得知主子修为有异,才选在此时攻打? 绝尘天实力提升,此消彼长,他不敢深想这个问题的答案。 “绝尘天进境已是定局,不如……”灵机真人也出声提议,只是话说一半,他实在羞于再启齿,“此乃无奈之举,并非为碧云天,也是为天下苍生,还请尊驾……” 冯桓眼神一亮。 灵机真人这么说,难道是有解决之法? 沈苍关注着两人的反应。 这是完全出于潜意识的反应,也正说明江云渡身上的确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过,“无奈之举”? 沈苍看向灵机真人,没想到对方也正转脸看向他。 只是对上他眼神不足半秒,又立刻收了回去,心虚似的。 沈苍挑眉。 “咦?”朱婉婉听不出灵机真人正和江云渡说些什么,思索间无意看到沈苍颈侧,提醒道,“沈苍,你颈上有伤?” 沈苍微侧过身,举拳挡在唇前咳了一声,徒劳立起立不起的衣领:“小伤。” 咬痕的刺痛就像记忆的阀门。 刻意压下的场景不受控制,顷刻涌回脑海。 清晰的画面一一闪过,过于贴近的气息早已失去原有的平缓节奏,压抑,沉重,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那双不复冷漠锋利的眼睛掺进情|欲,连嗓音也低沉微哑,和平日判若两人。 “伤口还在,真的没事?” 沈苍回神,这才记起。 修真界不同以往,伤口不靠自愈。 但他还没运功,眼前忽然一暗。 渐渐熟悉的玄色袖袍先映入眼帘,紧接着,温热指腹贴在颈侧,很快收回。 沈苍抬手擦过原位,伤口已经完全愈合。 朱婉婉红唇微张。 她早知道沈苍在宗主心中分量过人,却未想过宗主待沈苍这样亲密。 沈苍也看向江云渡,终于和他对视:“你和绝尘天交手,如果有我帮上忙的地方,尽可以告诉我。” 上次在迎风城外,他至少帮过江云渡一招,算是有效,何况一如灵机真人的说法,这件事不止关乎碧云天,是事关天下苍生,理应出力。 听到他轻易许下的一句承诺,灵机真人动了动,欲言又止。 江云渡却道:“不必。” 灵机真人稍有些焦急:“此事还请尊驾三思!” 江云渡扫过他一眼,淡声道:“你的无奈之举,我已试过。” “……”灵机真人惊怔住,“何时——” 他的话只说半句,想起什么,倏地收声。 方才。 殿内。 莫非。 灵机真人在沉默中往后倒退一步。 既然试过,又说不必,想来已有成效,无需他再多此一举。 冯桓听着,有心想问,没胆张口,只能揣着满腹好奇紧紧闭嘴。 江云渡看着沈苍:“你有话要问我。” 一世轮回的记忆留在镜中,但沈苍特意问过时日多少,必定已然起疑。 沈苍说:“我有很多。” 为什么再入轮回。 为什么这次要瞒着他。 轮回里发生的事,即便江云渡不想提起,他也必须追根究底,问个清楚。 还有。 沈苍有过短暂的迟疑,还是开口:“现在我只问你,江叶青在哪?” 他记得很清楚。 当天他和江叶青一起走向轮回镜,他原以为是解毒,却被身后的力道推进镜子里。 再出来,再醒来,他身边只有魔尊江云渡。 根据记忆,江叶青的情毒转移到他的身上。 而魔尊出于某种他还不了解的原因,亲身为他解毒。 解毒的过程完整留存在他的脑海。 他记得,不止一次,眼前是怀中江云渡的脸,他说出的名字,却是江叶青。 短短一次轮回,他有太多问题要问。 江云渡为什么帮他。 江叶青的情毒为什么转移。 沈苍闭了闭眼,按下杂乱的头绪,看向江云渡:“我要见他。” 听到他的话,殿内各人反应不一。 冯桓忘了脸上的面具,深深低下头去。 朱婉婉脸色慢慢僵硬,不敢细听,也不敢妄动。 江叶青。 这名字连她都很耳熟,总是和沈苍一起被提及,两人关系暧昧,据传,是恩爱道侣。 这话不是无中生有。 毕竟这两位至今还双双住在碧华偏殿。 可是,宗主对沈苍也这般与众不同,大战一触即发之际,和沈苍独处甚久,还有方才为沈苍疗伤的手法。 宗主疗伤,动作何须那样亲密。 沈苍与江叶青,那宗主对沈苍,岂非…… “你的人,下落不该问我。” 听到宗主回应,朱婉婉也深埋着脸,盯着脚前。 沈苍皱眉,又看向灵机真人:“你们不知道江叶青的下落?” 灵机真人说:“小友要找的人,时机到时,自然会在小友身边。” 他话音落下。 远处,彻底融于白雾的光柱陡然炸散! 冯桓心头一紧:“宗主?” 沈苍也转向江云渡。 绝尘天不想等待更好的时机,他先猜到是为轮回镜而来,但魔族寻觅轮回镜的行动不算大张旗鼓,说明不是这个原因。 碧云天内有绝尘天非杀不可的人。 江云渡正是这个人选。 江云渡想必也很清楚。 绝尘天大军压境包围碧云天,用普通魔族拖住旁人,是方便与他一决高下,也是确保他不会有其余帮手、确保致命。 沈苍问:“有把握吗?” 江云渡回望着他,只道:“等我回来。” — 与此同时。 远处石宫。 “我们该出发了。” 看着绝尘天的身影消失在面前,千戟转向幻莲,皱眉问:“碧云天有帝君齐聚,还有人间渡劫期修真者在侧,君上为何要在此时出手?” 幻莲还心有余悸,往空荡的染血石棺里看了一眼,才说:“我们都与帝君交过手,你以为他们实力如何?” 千戟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还是回道:“论单人实力,与鬼岩相仿。” “没错。”幻莲轻轻一笑,“但帝君上次与君上交手,却比君上更甚一筹。若帝君实力果真比君上更甚一筹,为何迟迟不对魔族动手?” 千戟问:“你的意思是?” 幻莲说:“帝君向来妇人之仁,不会对人间置之不理,既然如此风平浪静,一定是修为有异,害怕暴露。” 千戟恍然。 幻莲抬手点了点他的胸前,笑得妖冶:“千戟,这样大好的时机可不是日日都有,你说,君上怎会放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7 章 你想让我怎么帮? 沈苍站在殿内, 看着江云渡乘风而起,打开地图面板。 密密麻麻的红点漫山遍野,在碧云天大阵外一动不动, 是魔族的先遣部队。 阵内代表中立的碧云天弟子也莮?风安静集结, 列阵在前, 等待着开战的命令。 寥寥几个被特意标记的绿点齐聚碧华宫。 沈苍看向侧殿。 里面空无一人。 江叶青不在碧云天。 冯桓没注意到沈苍的视线, 见江云渡踏上云端, 他匆匆对几人拜别:“魔族即将来犯, 属下先行一步!” 朱婉婉紧随其后,也飞向阵前。 段烨深深看了沈苍一眼, 才闪身离去。 只剩和沈苍独处, 灵机真人心头微动,转身欲走。 “真人且慢。” 听到沈苍的声音, 灵机真人心中暗叹, 微笑回身:“小友有何指教?” 此次迫不得已提前结束轮回, 便已注定沈苍与江云渡两人的纠葛再难分清。 他多次尝试,也再不能窥测两人天机。 江云渡暂且不提。 沈苍事事被蒙在鼓中, 若得知真相,日后进展如何, 还未可知。 “我没有为难真人的意思, ”沈苍说,“我只想知道,江叶青的情毒解了吗?” 情毒? 灵机真人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 但江叶青即是江云渡, 事关情之一字, 倘若江云渡对沈苍透露过相关底细, 必是指情劫。 “可以说已解, 也可以说未解。”灵机真人模棱回道, “个中关窍缘由,解铃还须系铃人,恕贫道不敢妄言。” 说完,不等沈苍再问,他笑了笑,身形随之消散。 沈苍看一眼还留在原地的残影,转向空中。 灵机真人对江叶青缄口不言,只会和江云渡有关。 沈苍摩挲着左腕的银绳。 好在江叶青简短回应过一次,至少性命无虞。 “砰!” 突如其来的猛然重响从阵前传遍碧云天! 众多魔傀收到命令后的全力一击落在大阵上,震得殿门都轻轻颤晃。 要开始了。 沈苍最后擦过银绳,御剑飞出大殿,往魔族进攻的最前线疾驰而去。 空中。 他看到远处黑压压的煞气正迅速逼近。 一朵又一朵魔莲在煞气中徐徐绽开。 花瓣巨大却精致,居中的花蕊填着死不瞑目的人头,瞪起的双眼盯着前方,青白灰败的脸满面狰狞。 魔莲在前进的黑雾里浮动,肉眼难以看清。 蓦地。 炫目的灵力光芒从阵内直冲天际,随着冯桓一声令下,又直直落入煞气范围! 煞气吞没了一切声响。 在刺骨发寒的死寂里,魔莲的纹理看起来愈发诡异阴森。 花瓣的脉络染上猩红血迹,膨胀的速度加快稍许。 由修真者制成的魔傀身死,尸体血肉正是魔莲的养料。 碧云天平常的纪律严明,在这个时候彰显出充足的好处。 沈苍远远看到列阵的前排弟子有短暂的一次骚动,很快恢复如初。 第二轮灵力的攻击急速升起。 正在这时。 一声短促惨叫响彻山林。 “敌袭——!!” 朱婉婉不假思索,立刻带队冲了过去。 但趁乱上山的魔族身形诡谲,行动如风,在她赶到之前,早已销声匿迹。 熟悉的身法,极易辨别。 不止绝尘天和幻莲,千戟也到了。 再者,千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上山,很能说明碧云天有魔族内应,需要时刻谨慎。 头顶。 一道不加修饰、极尽肃杀的剑意犹如雷霆,闪电而至! 剑尖没入地面,深渊一般的裂缝在令人齿冷的“咔嚓”声中延长伸展,望不见底端。 偷入碧云天的众多黑影被剑气陡然掀飞! 堪堪布下半数的法阵被裂缝中断,尽数毁于一旦。 其中一道黑影险之又险避开剑气余波,眨眼不见。 弟子们下意识抬头。 天边没有半朵白云。 生平未有败绩的魔尊负手凭空而立,泄下震撼光辉的曜日在他身后,却不及他随意举手投足,惹人瞩目。 白日惊雷,浩荡连绵。 紫极电光在他脚下徘徊,随他心意而动的剑气铺满长空,二者勠力交缠,瞬息没入魔莲煞气。 霹雳作响的雷声在黑雾中游走,久久不散。 黑雾勉强抵挡,被迫停下脚步。 “他们还不配做你的对手。”一抹白影兀地出现,挡下滔滔不竭的漫天剑影,撩开前摆,缓步登上莫须有的阶梯,笑着抬头看向空中江云渡,“让我来试试你的实力。” 谈笑间。 两道无上的庞大气刃轰然相撞! 地动山摇。 大阵狠狠一晃! 绝尘天全然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江云渡,笑意带着深入心底的自信:“只有你一人?” 话落。 第二次轰烈的余波震动山脉。 大阵骤然一颤,顿时彻底溃散。 沈苍皱眉。 不在场的魔将只有一个,看来绝尘天吞食了实力最强的鬼岩,他境界大涨,比起上次见面的确显得更应对自如。 不过现在不是担心江云渡的时候。 沈苍再看向重新起步的黑雾,对冯桓传音道:“幻莲擅长幻境,在这种场合容易搅乱人心,你们最好不要太深入煞气,她交给我吧。小心千戟。” 冯桓一愣,听到左上方传来破空声,才看到沈苍的背影转瞬贴近地面,飞往山下。 主子与绝尘天缠斗,无心顾及此处,间不容发,没时间再想其他了! “杀!魔族所有,片甲不留!” 听到冯桓的命令,阵内弟子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随他一起冲下了山。 沈苍早在众人之前,按地图上红点的分布,从防御最薄弱的地方飞进煞气范围。 魔傀大多聚集在前端两侧,最密集的地方在正中间,应该就是幻莲所在的方位。 可惜碧云天弟子人数太多,他不可能带着所有人无声无息地进来。 “小心。” 沈苍抬手往后,没在熟悉的位置握到印象里的手,不由微顿,又轻笑一声。 这次行动没有江叶青。 从来到这个世界,从和江叶青相熟,几乎每次冒险都有人作陪,突然没人守在身后,他竟然有些不习惯。 沈苍扫过地图上空空如也的碧华宫偏殿,转回面前的红点。 他静心敛神,来到第一朵魔莲近前。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用出技能。 袖间,一抹金光忽地闪过,没入魔莲□□。 — 煞气中心。 幻莲双手掐诀,轻柔托起掌中的一朵黑艳莲花。 花瓣间隙蘸着饱满的血色,继续这样下去,不需要耗时太久,莲花就会重新绽放。 她笑着点了点花瓣,放下心里的一块巨石。 上次被帝君吸去本命魔莲,她不惜亲自去猎杀区区凡人,才养起这朵半开的魔莲花苞,今日之后,想来实力还能再上层楼。 她透过黑雾看向高空。 君上与帝君的战斗,不是她所能领悟,但只要君上斩杀帝君,莫说一朵魔莲,从今人间便是她御用的莲花池地—— 等等。 艰难捕捉到正交战的身影,幻莲身形停住。 这气息。 怎么只有启元帝君一人与君上交战? 青霄帝君现在何处? 她的念头刚起。 心头猝然一阵刺痛。 与她心脉相连的魔莲哆嗦一下,最外层的一片花瓣在她低头时,霎时枯萎,瞬间凋谢。 幻莲屏住呼吸。 青霄帝君在这里!就在阵中! 她赤起的双足沉沉落地,立刻召回身旁魔傀。 但没过太久。 又一片花瓣无声凋落。 幻莲胸口加重起伏。 帝君又在吸取她本命魔莲的气息。 不行,再这样下去,待帝君来时,她便没有丝毫防身之力。 “去找!”幻莲手中法诀迅速变化,飞出的朵朵莲花转眼飞离,印在魔傀前额,“找到帝君下落,格杀勿论!” 然而得到命令的魔傀似乎没起到任何阻碍作用。 第三片、第四片—— 看着一片又一片魔傀凋谢,幻莲双手发抖,连忙召回一圈魔傀,守在身边。 她又看向高空。 帝君修为应是强弩之末,何况只有一人,君上怎会至今还没得手! 就在她焦心如焚时。 遥遥天际,一道身影拖着刺眼夺目的流光,轰隆落地! 幻莲眼睛亮起。 君上得手,只剩青霄帝君单打独斗,必定也是手到擒来—— 远处地面扬起的沙尘被猛地挥散。 看到从巨坑中缓缓浮空的身影,幻莲红唇扬起的笑意僵在脸上。 绝尘天脸上更阴郁的怒色让她心头猛跳。 蓦地。 他透过煞气直直望过来。 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幻莲呼吸急促,下意识单膝点地:“君上……” 她只说出两个字。 巨坑之上的白影已然消失。 — 魔族全线撤退时,沈苍还在帮小云找下一朵魔莲,脱离煞气后才听到弟子们的大喊。 不得不说,这场仗打得莫名其妙。 他站在原地,没想到江云渡的身影在空中几度闪烁,径直落在他身前。 江云渡道:“你在这。” 沈苍随口问:“绝尘天败了?” 江云渡说:“嗯。” 沈苍又问:“你怎么样?” 江云渡面无表情:“需要疗伤。” 主子受伤了! 正巧赶到的冯桓一惊,忙在满眼杂乱中寻找灵机真人的影子:“属下这便去寻真人前来!” 他走后,沈苍礼貌表示:“需要我帮忙吗?” 江云渡的回答很让人意外。 “需要。” 沈苍也没在意,只问:“你想让我怎么帮?” 悄然错乱的心跳须臾鼓噪,无人知晓。 江云渡神情不改,开门见山:“双修。” “……”沈苍沉默良久,这两个大字还是留在耳边回响,不给他听错的机会,“江宗主,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江云渡眸光闪动,负于身后的手不经意间紧握:“没有。” 沈苍再沉默良久,看着他如常的脸色:“你真的受伤了?” 江云渡顿了顿。 下一刻。 他面无表情的脸渐渐苍白,锋利剑眉微蹙,唇角滑下一抹血迹。 “对。”他淡声道,“我受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8 章 我们是不是曾经双修过。 见江云渡流血, 沈苍上前一步,运转功法—— “我的伤势,非双修不可痊愈。” 闻言, 沈苍的手停在半空, 抬眸看江云渡一眼。 只有双修才能疗治的伤, 可能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还太短, 闻所未闻。 江云渡知道他心有疑窦, 抬手翻转, 拂袖到他身前。 沈苍搭在他腕间脉搏。 灵力的确滞塞,气血也不稳, 像受伤的迹象。 江云渡道:“如何。” 沈苍看了看周围:“先回去再说。” 刚结束一场战斗, 这里到处是清理战场的碧云天弟子,大概碍于江云渡, 没人敢靠近, 但也不是交谈的地方。 江云渡不置可否。 沈苍于是御剑脚下, 还没站稳,身后轻轻一重。 他回头。 江云渡负手而立, 对上他的视线,眸光不由偏移稍许, 语气仍是淡淡:“走吧。” 沈苍唇边微有笑意, 回身御剑往碧华宫方向飞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自然又理所当然的作风,忽然让他想起江叶青。 和江云渡仅仅的几次短暂相处, 比较起来, 两人的性格有很多相似之处。 江叶青。 江云渡。 沈苍笑意微敛, 隐隐间似乎有什么灵光从脑海一闪而过。 “到了。” 身后江云渡的声音打断沈苍本就没能及时抓住的思绪。 他回过神, 也已经看到险些错过的峰顶。 碧华宫前, 戴着面具的左护法和灵机真人正在等待。 轮回相关的事也只有这两个人知情,想必是江云渡的亲信,加上之前左护法在山下就听到江云渡的话,才特意去请灵机真人,沈苍没避开他们,带着江云渡一起落地。 “宗主!”看到两人一起赶到,冯桓不觉得意外,继而看到江云渡唇边未干的血迹,面具下的脸带着语气遮掩不住的紧张。 他记得清清楚楚,离开之前,主子的伤还没有这么重! 灵机真人也面色肃穆:“尊驾请移步。” 江云渡道:“我的伤,有沈苍一人即可。” 灵机真人眉头又跳了跳。 方才与绝尘天一场大战,在许多人看来也许心惊动魄,他略有薄力,看得出江云渡其实稳占上风,并不十分惊险。 且绝尘天心存诡计,一败即退,未曾缠斗,按理,江云渡不该受伤才是。 而如今江云渡受伤,以至需要旁人帮扶。 在他印象里,除此次情劫,江云渡从不受人援手。包括他在内。 他也从未见过江云渡受到这等重伤,讶然之余,难免谨慎多虑。 绝尘天是一大强敌,若连江云渡都不是对手,保全修真界,可谓一场奢谈。 是以注意到江云渡唇角的血迹,他来不及顾虑其他,此刻听到这一句话,心间的疑云才豁然明朗。 所谓受伤。 也不过伤给一人看罢了。 “沈苍?”冯桓愣住了,“可——” ——沈苍修为远不及洞虚期的灵机真人,怎能为主子疗伤? 他的疑惑刚到嘴边,就被江云渡轻描淡写的点漆眸光狠狠噎了回去。 一旁,灵机真人道:“尊驾既有此言,必是已有定论,贫道在此无用,先行告退。” 以江云渡性情,会用如此手段,足能让他明白,对于情劫,江云渡已不再决意斩断。 说完,他挥出无形的丝缕灵力缠绕冯桓,两人一齐消失在大殿之前。 江云渡并不在意两人去向,正转身走向寝殿。 看到这扇房门,发生才不久的画面又轮番浮现,沈苍咳了一声,才举步过去。 “灵机真人修为高深,你确定不让他先帮你疗伤试一试?” 江云渡脚下未停:“我说过,我的伤非你不可。” 他右手微摆。 殿内地面铺满的一层厚重齑粉风卷残云般涌出门窗。 沈苍侧身避开,停在门槛前。 江云渡补充一句:“你功法特殊,绝无仅有。” 沈苍了然:“所以你才帮我?” 江云渡回眸看他:“帮你?” “我身上的情毒。”沈苍说,“之前人多眼杂,还没向你道歉。” 江云渡眸光微动:“各取所需,你不必道歉。” 话落,他收回视线,并指微动。 沈苍直觉右手被空气拉扯,猝不及防,一脚跨进门内。 下一脚也落地的瞬间—— “砰!” 房门猛然合起。 窗上由内而外,也一双一双随之紧闭。 “……”沈苍转身推了推房门,房门纹丝不动。 “这边。” 沈苍看过去。 大殿空荡,一览无余。 江云渡已经走到原本摆着屏风的位置。 在他手边,一扇门徐徐打开。 里面是崭新、几乎不曾有人踏足过的寝殿。 站在原地,沈苍看见里面银色的床帐,帐下是滚着金线的豪华大床,另有香炉书架,各类摆设,做工都精美雅致,是轻易看不见的精品。但都不如这张大床来得嚣张。 江云渡停在门边,谈起双修,语气和普通修炼没有两样。 “这是双修功法。”一枚玉简夹在他指间,“对你有益无弊。” 沈苍无奈:“江宗主,我好像还没答应吧。” 话音刚落。 骤然席卷的安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江云渡抿唇收手,指间的玉简倏地消失。 “你不愿帮我。” 听他语气里的变化,沈苍不由往前一步,又微顿:“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只是,毕竟只有道侣才会双修,如果你有别的疗伤方式,我一定照做。” “只有道侣才会双修。”江云渡看着他,“你情毒发作时,为何不曾提及只言片语。” 提起情毒发作,沈苍稍有些尴尬:“那是意外,你——” “我从不强人所难,”江云渡冷声打断他,沉脸转脚走向寝殿,“你走吧。” 身后有“吱呀”一声响动。 沈苍轻叹。 性格类似就算了,脾气怎么也如出一辙。 他闪身到江云渡身旁,眼底无奈愈浓:“一言不合就生气,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你总要给我考虑的时间。” 江云渡语气不变:“我并非你道侣,既然你不情愿,我何必逼你就范。” 他说完就走,却留着打开的房门。 沈苍失笑,只好跟着他的背影继续进去,无意看到他左手掌心垂下的珠串,心头一动。 “我情愿。” 江云渡脚下停住。 沈苍走到他身后,牵起他习惯负于身后的左手,再到他身前:“但我有一个条件。” 江云渡握着手串的力道微紧:“什么条件?” 沈苍把他的手拉到两人之间,轻轻打开他的五指,露出掌心熟悉的半块玉璧。 “我的条件很简单,”沈苍说,“告诉我这块玉佩的来历,还有轮回里发生的事。” 闻言,江云渡震开他的手:“这是两个条件。” 沈苍当即改口:“那我有两个条件。” 江云渡沉声道:“言而无信,非君子所为。” 沈苍轻笑:“我不是君子。” 江云渡看向他,没再开口。 对这样熟悉的沉默示威,沈苍又叹一声:“只要玉佩的来历,这总可以了吧?” 江云渡亲身帮他解毒,即便另有原因,这件事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抹消。 何况江云渡受伤,他不可能袖手旁观。 他没有道侣,唯一双修过的对象就是江云渡,一次两次都一样。 只有一点。 他和江云渡第一次双修时说的一直是江叶青的名字,还是让他有些头疼。 不过看江云渡的样子,对这件事丝毫不放在心上。 也好。 把双修当成普通修炼,至少对他对江云渡都没有坏处。 “可以。”江云渡转身,“双修之后,我会告诉你。” 沈苍看着他走向床榻:“现在就开始?” “嗯。”江云渡到床边坐下,见他还立在原地,搭在膝上的手微微一动。 拉扯感从右手攀爬至上半身,沈苍往前踉跄一步,眼前一花,下一秒就到床边。 “我自己来。”他又咳一声,“不用麻烦。” 江云渡摆手散去无形灵力,眸光微敛。 他搭回膝上的手缓缓收紧,不被两人察觉。 沈苍坐在他身旁,听到心跳乱了一拍,左手紧了又松,抬起抚在他脑后。 江云渡转脸看来。 第一次在清醒时就近看着这双眼睛,沈苍脑海中有什么画面又一闪而过。 也许是轮回里的场景。 相关的模糊记忆总是偶尔出现,他已经习惯。 在轮回中,他也许曾这样看着这双眼睛。 可在轮回之外,却没有更多更深的印象。 原以为没有感情基础,这样的亲密只是无根浮萍。 但两度轮回带给他的不止是模糊的记忆,也有对眼前这个人难以言喻的奇异熟悉。 “你——” 沈苍唇角微扬,手上微微用力,倾身吻住江云渡的薄唇,打断他没说出口的催促。 江云渡脊背微僵。 他看着沈苍半敛的眸光,没有红芒,只剩清醒。 不同于情毒所迫时燎原般的烈火,此刻胸膛涌动的热流如此真切,一路烧进血脉心间,烧得绵延滚烫。 他的手紧了又紧,按在沈苍腰背。 “我们是不是曾经双修过。” 耳边含笑的低沉嗓音在唇上研磨。 江云渡闭眼,不作回答。 仅仅一个吻,他的呼吸已渐渐加重。 沈苍没有追问。 衣袂交缠。 腰带悄然落地。 — 从灿阳高照,到夜色深沉。 寝殿内氤氲的浓郁炙热慢慢由盛转淡。 沈苍没学双修功法,到江云渡结束修炼,他随手拉起被子盖在江云渡身上,从床上捡起不知是谁的里衣套上,起身坐在床边。 江云渡看向他。 沈苍想了想,直言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江云渡淡声道:“何事。” 沈苍回身:“玉佩的事。” 一层轻薄的白色里衣半穿在他身上,系带还没打结,前襟大敞,星点红痕新旧相加,随他动作间的肌肉纹理流动,浑然不被在意。 江云渡薄唇微抿,扫过枕边半块玉璧,又抬眸和沈苍对视。 沈苍挑眉:“别说你忘了。” “我没忘。”江云渡说着,从另一侧床边起身,背对沈苍,才道,“不过玉佩的来历,我也不知。” 沈苍:“……” 他看着江云渡仿佛理直气壮的背影,笑意在唇边凝结。 作者有话要说: 沈苍:??骗炮 —— 第 99 章 又是一个爱生气的。 “你不知道?” 江云渡披了一件外袍, 背对沈苍起身。 沈苍闪身到他面前,似笑非笑:“言而无信,非君子所为?” 江云渡避开他的视线:“我所言句句属实, 何曾言而无信。” 沈苍失笑出声:“这么说,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骗我?” 江云渡看他一眼, 翻掌摄来枕边的玉璧:“你想查, 我不拦你, 此物暂由你保管, 若有需要,冯——” 沈苍正从他掌心拿玉, 闻言, 眸光微抬。 “……”江云渡越过沈苍,缓步往前, “分殿亦可听你调遣。” 沈苍没去多想, 转而问:“这块玉在你这多久了?” 江云渡道:“是我自幼贴身之物。” 沈苍翻过断壁, 看到上面清晰写着“江云渡”三个字,他又从仓库里取出属于他的一块, 一模一样的位置,写的是“沈苍”。 断玉合二为一, 严丝合缝。 他记得曾听荆无忧说起过, 江云渡是碧云天上任宗主段鸿峰八百年前收养的义子。 这块玉,江云渡在八百年前就拿到了。 难道玉佩就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媒介? 原以为这些问题的答案,江云渡会一一为他揭晓, 没想到结果还是一场空。 沈苍又问:“这么多年, 你没去查过它的来历?” 江云渡道:“嗯。” 他从不关心过去, 决定踏出的每一步路已足够。 只是如今事关沈苍, 这两块断壁也或许与情劫相关, 必须查清究竟。 沈苍说:“只凭这两块玉,可能查不到什么,还是请灵机真人帮忙卜一卦吧。” 江云渡回身。 沈苍把手里恍如完整的玉璧递给江云渡:“当然,前提是你愿意的话。” 江云渡抬手将它们收入掌中:“也好。” 沈苍看着他动作,随手把里衣的系带系上:“对了,既然你根本不知道玉佩的来历,这个条件应该作废重选吧?” 江云渡淡声道:“你已重选灵机真人卜卦。” 沈苍打结的手稍顿:“等等。” 江云渡没等:“不可再行反复。” 沈苍对他口头制定的标准很有意见,索性直截了当:“说吧,怎么样才能把轮回过程的记忆还给我。” 江云渡眉心微动。 “我们在里面经历过什么?”沈苍走近一步,“你这么想瞒着我,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云渡眸光又转,脚下轻转—— 沈苍抬手按住他的手腕,把人再拉近一步,深深看着他的眼睛:“你知道我迟早会把记忆找回来,不如现在就告诉我。” 江云渡抿唇。 两度轮回,即便意外频发,也只是他入镜斩情,一干记忆,沈苍没必要知晓。 “江宗主?” 江云渡道:“卜算一事,我与灵机尚需商议。” 沈苍还没开口。 掌心倏地一空。 江云渡的身影在殿内随之消散。 — 与此同时。 石宫深处。 千戟与幻莲单膝跪地,头也不抬,在阴沉森冷的昏暗里压着呼吸,不发出一丝一毫声响。 距那场败退已过去几个时辰。 石棺后的高座上,也长久未传来只言片语。 “幻莲。” 幻莲猛然一颤:“末将在!” 衣料在石座摩擦的窸窣动静过于清晰,她听到绝尘天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呼吸不由自主变得颤乱,她极力压抑着。 “我向来喜你机敏,为何重来人间,你愈发莽撞起来,让我丢尽颜面。” 无暇的雪白下摆走到身前,又缓步在身旁走动。 幻莲余光看着,控制不住地抖了抖:“君上,末将……” “是你告诉我,帝君修为有异,机不可失,需将萌芽斩于襁褓。” 幻莲膝盖一软,伏在地上:“末将险些坏了君上大计,罪该万死!” 五千年前魔族在人间长驱直入,何曾需要这般煞费苦心,许是她中了帝君示弱的阴谋,才不慎受挫。 可哪怕此计是她提出,却是君上亲口应允,自然也是认同她的猜测,今日才会不遗余力,可如今事败,她又怎敢主动提起君上之过。 今时不同往日。 五千年前人间没有帝君,他们从无败绩,君上才多有夸赞奖赏;五千年后自醒来,他们难有建树,君上纵然不罚,她也活得心怀惴惴。 况且鬼岩的下场历历在目,她再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绝尘天看着跪在身下的两个下属。 今日兴师动众,狼狈而返,称得上奇耻大辱。 但更令他不安的绝非如此。 帝君修为比之上次更有精进,才是他心头大患。 若败于帝君联手,他还有可趁之机,如今仅仅一个启元帝君便让他落败,实在不能坦然。 魔族在帝君之外百战不殆,可帝君身在一日,一切皆是枉费。 五千年前,仙界已用事实向他表明。 两界之争,无需大军压境,一两人足以。 念及此,绝尘天看向幻莲:“我让你做的事准备得如何?” 幻莲忙回道:“魔傀数量足够,只等君上一声令下,便可血祭。” 眼前的白衣终于远离,她松了口气。 “魔族大业,成败在此一举,这一次,别再让我失望了。” 幻莲当即回答:“君上放心,末将万死不辞!” 千戟跪地至今,听到这,终于出声道:“君上,有人间修真者为祭,帝君当年设下的封印不难打开,可群魔所生煞气齐聚,许对君上不利。” 绝尘天停下脚步。 “以君上血脉尊贵,群魔自当拜服。”千戟又说,“但以如今君上实力,为免节外生枝,还需多做防备。” 胆敢直说君上实力不济。 幻莲惊愕地看了看千戟,却发现他脸色平静,毫无惧怕,已然下定决心。 绝尘天也回过头:“你的担心不无道理。” 他脸上看不出生气的迹象,幻莲却胆战心惊。 千戟则深吸一口气,拱手道:“末将半副魔骨被帝君强夺,如今应在小仙境。” 幻莲听着,不由怔住。 她已猜到千戟的打算。 也果然。 千戟继续说:“请君上待末将取回魔骨,再开通道不迟。” 绝尘天顿了顿,问他:“你愿为我保驾?” 千戟抬头,直直对上绝尘天的双眼:“为君上大业,末将死得其所。” 绝尘天漆黑眼底褪去被影子掩盖的鸷戾,枯瘦阴冷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笑容。 “你向来忠心,我知道。” 千戟抱拳的手紧了紧,也扯了扯嘴角。 — 次日。 碧云天。 沈苍从偏殿出来,看到对面敞开的空门,转脚走了过去。 门内还是上次离开时的样子。 他走到桌边,看着收起屏风后的床,还记得江叶青不告而别前最后相处的那五天。 江叶青一直表现得反常,只是他没能及时发现。 沈苍转了转腕上的银绳。 除了一共两次传回灵力报平安,他发出的信号全部石沉大海。 可惜江叶青没给他机会定位。 这也证实,对方的确是在刻意躲着他。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隔空问江叶青这么做的原因,看过一圈,就转身出门。 江云渡的伤已经好转,魔族败退,短时间内想必不会再来自取其辱,他还有一件事没办,正好趁这个机会,先去办完。 来到碧华宫,沈苍第一眼看到等在门外的冯桓。 “怎么站在这?”他往紧闭的房门看了看,“江宗主还在修炼?” 冯桓说:“宗主与灵机真人有事商议。” 沈苍猜出可能是和玉佩有关,但江云渡既然连亲信都要避开,他也不打算强行进去:“那等方便的时候,你帮我跟他说一声,我要去一趟迎风殿——” 话音未落。 房门无风自开。 “……”冯桓面具下的脸一片麻木,抬手对沈苍虚引,“这边请。” 沈苍看着莫名打开的门,眉尾微挑,顺势进去。 一夜之间,殿内所有陈设又原样摆在原位,像从没变过。 唯一真正没变动过的轮回镜还在徐徐旋转,没人为它注入灵力,镜身闪烁的金光显得稍稍黯淡。 江云渡和灵机真人正在轮回镜前。 见到沈苍,江云渡没有收起手里的玉璧。 冯桓还站在门边,等沈苍双脚跨进门槛,自觉重新合上房门,回到门外等待。 “你要去迎风殿?” 沈苍不意外江云渡能听到刚才的话,只说:“对。” 江云渡沉声道:“不行。” 他的语气听起来这样熟悉。 沈苍笑着反问:“为什么不行?” 江云渡道:“魔族势大,你被追杀,不可在人前露面。” 沈苍说:“没关系,我会小心的。” 江云渡凝眉看他:“你不想知道这块玉的来历?” 沈苍再反问:“你有线索?” 江云渡转向灵机真人。 灵机真人转向轮回镜,像没看见。 沈苍笑说:“如果顺利,我很快就回来,不会错过未来会有的线索。” 江云渡眉间的刻痕却不被抚平:“我不会让你独自离开。” 沈苍又笑了笑:“怎么,难道你要把我一辈子软禁在碧云天?” 江云渡道:“我是为你着想。” 沈苍说:“是真的为我着想,就让我去迎风殿。” 江云渡沉默片刻,忽而问:“你坚持要去迎风殿,所为何事。” 沈苍想了想:“一件私事。” 江云渡看着他。 面对江叶青时,沈苍从不会用所谓私事敷衍。 已经说明去向,沈苍摆手:“你们继续,我先走了。” 他刚转身。 就对上江云渡凌厉的眼。 “我陪你去。” 沈苍略有些讶然:“不用了吧?” 然而很快。 他明白江云渡这句话不是询问,而是通知。 踏在云端,沈苍往下看了看:“你确定不留在宗里休息?” “嗯。” 沈苍抬眸,看着这道不肯回头的背影。 兀地,一个没有根据的推断浮上脑海。 又是一个爱生气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0 章 不对劲。 和江云渡一起来到迎风城, 比较上次和江叶青一起来,显得有些兴师动众。 迎接的护法弟子一层又盖一层,飞了满天, 都披着满身的战战兢兢, 恭送两人来到江云渡上次下榻的住所后, 没过多久, 迎风殿主巽明率迎风殿所有主事者一同前来拜见。 “属下见过宗主!” 江云渡微一摆手。 巽明捂胸忍下一声闷咳, 被身旁亲信扶站起来。 “宗主忽然亲身到访, 不知有何要事,属下等洗耳恭听。” 江云渡转向沈苍。 沈苍于是看向巽明:“巽殿主有伤在身, 先坐吧。” 他这次进轮回镜, 按段烨的说法,只有不足十天, 巽明被鬼岩伤至根本, 短短十天不可能痊愈, 看样子匆匆赶来,脸色比受伤当天好不了多少。 巽明一愣, 看了江云渡一眼,才迟疑道:“属下……恭敬不如从命。” 亲信通传时, 明确说明两人并肩同行。 以宗主修为, 沈苍断不能比,除非宗主亲自出手,怎可有人与之并驾齐驱。 兼之宗主亲至, 却是沈苍代为开口, 此等举止, 足见两人关系密切。 既然密切, 不可怠慢。 沈苍向来没有拐弯抹角的习惯:“其实今天我来, 是有一事相求。” 巽明拱手正色道:“沈道友客气了,当日救命救城之恩,属下断不敢忘,请道友万莫用这个求字,但有差遣,悉听尊便。” 到了这种时候,沈苍也不跟他推辞,只说:“我想请巽殿主帮的忙,涉及一点私事。” 巽明当即会意,又看江云渡一眼,对还站在殿中的一应下属点了点头:“都退下。” 众人立刻齐声向江云渡告退。 等堂中彻底安静下来,巽明看回沈苍:“沈道友但说无妨。” 沈苍抬手示意他稍等,咳了一声,走到江云渡身边:“江宗主,行个方便?” 巽明坐正起来,下意识看了过去。 他怎么都没想到,沈苍竟然会要求宗主也行避让。 江云渡英俊无俦的脸在修真界无人不识,此刻面无表情,眸光沉冷,却也只盛得进面前一人,并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好像,没有动怒的征兆。 巽明揣度着,还是往前挪了挪,以便随时起身。 江云渡只看着沈苍,语气仿佛平淡:“私事?” 沈苍揽过江云渡的肩膀,带着他走向门口:“我尽量快一点,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 巽明看到他的动作,低头眨了眨眼,眼皮抽跳。 沈苍话音落下,两人在地面融为一体的影子在门前住脚。 “很好。” 听到这两个字,巽明眼皮又跳。 影子刹那空了一半,他抬头,江云渡的身影被门窗外斜压下的日光穿透,缓缓消散。 掌下的触感成了空气,沈苍收回手。 巽明敛着呼吸,直到这时,才松了口气:“沈道友方今可以说了吧?” 沈苍洒下一层灵力罩:“请殿主先运功。” 巽明照做后问:“运功?” 在这瞬间,沈苍已经察觉到他体内运转的熟悉气息:“没错。” 巽明又问:“道友这是?” 沈苍说:“实不相瞒,我今天就是为殿主的功法而来。” 他果然没有猜错。 在巽芸身上感应到的熟悉气息来自巽明,也就是来自功法残卷。 这两次见面,巽明身受重伤,法力滞塞,系统没对他生出感应。 直到现在,法力如常运转,功法页面下的第七个黑框对应亮起金光。 第七卷残篇,就在巽明身上。 沈苍往门外看了看。 他不是信不过江云渡,而是关于《万物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听到他的话,巽明捂胸按在扶手站起身:“巽风卷乃巽家祖传,万年来,从未交予旁人。” 沈苍说:“我理解——” 他还没说完,就被巽明接下来的话打断。 “但若没有道友舍命相救,巽某恐怕早已丧命鬼岩之手,又何来传承。”巽明拱手道,“如今魔族虎视眈眈,道友深明大义,巽某亦无藏私之理。” 他说着,从乾坤袋取出一枚玉简,并指在身前轻点。 青色生生不息的光点在半空排列,汇成一列列晦涩文字,依序涌入玉简。 功法写成,巽明脸色又白一分。 见状,沈苍先抬掌虚按在他丹田,全速运转功法为他疗伤。 巽明本打算谢绝,可灵力入体的瞬间,他面露惊讶,立刻掐诀如风,趁势调养。 良久,沈苍收势。 巽明虚弱的脸色大有缓解,又拱手道:“多谢道友。” 沈苍晃了晃指间的玉简:“你已经谢过了。” 巽明笑了笑:“能帮到道友自然最好。” 沈苍挥去灵力罩:“殿主还是疗伤要紧。” 他送巽明转出房门,看着对方青色身影飞向远处,才看回眼前的面板。 【检测到功法《巽风卷》,是否学习?】 选择学习后,功法下第七个小箭头指向的地方散去黑光,露出“巽风卷”三个字。 沈苍正要点选《万物生》查看提升的属性,眼前突然一黑! 云雾缭绕的琼楼玉宇。 金色辉煌的无尽长阶—— 场景如数翻过,猛地急停。 在满载着银色点缀的河汉里,一朵无根的莲花在星云中孕育。 周围一片静谧,无人打扰。 一袭玄衣的背影乱坐花端,衣摆垂坠河面,搅乱星云。 “启元帝君。” 背影轻转。 沈苍还没看到他的真容,眼前霎时大亮。 脑海中奇异的画面尽数消散,像大梦一场。 沈苍张手按了按太阳穴。 启元帝君? 他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帝君这种称呼,很像仙界的风格。 为什么他会看到这些。 难道是《万物生》的原因? 沈苍再看向面板,才发现最后一个箭头下的黑框,正闪烁着似有若无的金光。 他点进金光,面板页面被一个方形黑幕覆盖。 黑幕上,八点金光呈圆形分散,从上至右下四点,不断送出尘光汇聚在中心偏上;其余四点则汇聚在中心偏下。 没过多久,金光移位,中间两点汇聚的地方也变幻无常。 沈苍皱眉,直觉这是一个法阵,但他对法阵少有研究,看不出它的作用。 这是最后一卷残篇的线索,他必须尽快查清。 可惜江叶青不在,否则以江叶青对阵法的通透,说不定会对它有所了解。 沈苍想着,退出功法页面,看向地图,去找江云渡的下落。 但出乎意料。 地图上出现了两个绿点。 沈苍顿了顿,御剑出门。 途中遇到刚才见过面的一个护法,他拦下人问了一句:“请问江宗主在哪?” 护法拱手:“回禀使者,宗主正在别院。” 沈苍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过去,和地图比对过,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那边是不是也有人在?” “使者明察秋毫,是您道——”护法说到这,硬生生憋了回去,转而说,“是碧云天使者,江叶青。” 江叶青来了? 沈苍来不及细问,拍了拍护法肩膀,道了句谢就御剑疾驰而去。 有地图辅助,他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江叶青的位置。 和江云渡一样,迎风殿为江叶青安排的也是老地方。 沈苍落地时,他要找的人就在院子里。 “不告而别,不是你的作风。” 江云渡立在廊下,没有转身。 沈苍问:“你最近在哪?” 江云渡道:“在我该去之处。” 沈苍笑了一声:“这么说,你没话要告诉我。” 江云渡微侧过脸,却没回头:“你要我告诉你什么。” 身后久久没有后音。 江云渡蹙眉,终于转过身来。 沈苍刚走到树下,踩着脚踏坐进摇椅。 摇椅轻晃,发出木头“吱呀”的轻快杂音。 抬头看到江云渡,他挑眉:“这还用我提点你吗,你自己说。” “……”江云渡沉着脸,反问,“你到迎风殿所为何事。” 沈苍说:“巽明有我要找的功法。” 江叶青早知道他在找功法的下落,没必要隐瞒。 江云渡缓步走近:“功法?” “嗯。”沈苍说,“我已经收集到最后一卷,正好,需要你帮忙。” 江云渡面色不变:“我听闻你与江云渡一同来此,何不让他帮你?” 沈苍笑说:“当然是你用起来更方便。” “……”江云渡堪堪缓和的脸色愈沉愈黑。 “开个玩笑。”沈苍作势正色,又说,“但你不辞而别,让我担心这么久,帮我也是你欠我的。” 江云渡冷声道:“一日未见罢了。” 沈苍唇角牵着浅淡弧度:“那大概是我对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所以觉得时间过去得太久。” 江云渡眸光微动,缓声道:“满口胡言。” “这不是胡言,是发自肺腑的真言,你——”沈苍说到一半,止住话音,倏然从摇椅闪身到江云渡面前,围着他慢条斯理转了一圈,“不对劲。” 江云渡停在原地,任由他打量一个来回:“如何不对?” 沈苍回到他身前,盯着他惯常冷淡的双眼:“我从轮回镜出来你就没在,你房间的东西也从我进轮回镜起就没动过,你怎么知道才一天不见?” 江云渡心弦稍紧,越过他往前一步,淡声道:“我自有方法。” 有什么方法能预知未来,让早就离开的人知道后来才发生的事。 沈苍正打算追问,迎风殿上空炸起的一朵信号打断两人的谈话。 信号深红,一经出现,空中顿时有无数身影上下翻飞,齐齐涌向主殿。 沈苍说:“怎么回事?” 江云渡也抬眸看过去:“应与魔族相关。” 话音刚落,远处一道身影急急而下,单膝跪在两人面前。 “两位使者,殿主命属下前来禀报,小仙境清连宗发信求救,正遭魔族攻山!” 作者有话要说: 100-110 第 101 章 身外化身……? 作者有话要说: * 魔族出其不意对清连宗下手, 所幸各宗为了应对突袭,事前都准备过随时联系的法宝,从消息传出到现在, 按传信人的说法, 也就是一弹指的功夫。 碧云天有江云渡坐镇, 被绝尘天带人围攻时只召集了十三殿, 清连宗内没有强者能与绝尘天匹敌, 大军一到, 求援当即传遍蛮荒,最务必就是想让江云渡知道。 迎风殿在小仙境与蛮荒接线, 如果清连宗能拖延一些时间, 应该能及时赶到。 沈苍扶起跪地的弟子,问他:“绝尘天也在清连宗?” “魔君绝尘天, 与魔将千戟、幻莲都在!”弟子拱手说完, 问过两人没有别的吩咐, 就匆匆离开,飞入上空与其余人会和。 沈苍思忖片刻。 之前攻打迎风城, 绝尘天是受鬼岩召唤,才赶来和魔尊交手, 此后也只有碧云天的一场大战有绝尘天本人到场。 清连宗即使是小仙境名门大宗, 可宗主实力严格来说不如半步洞虚的巽明,除非必要,绝尘天没道理亲自走这一趟。 “清连宗有什么东西值得绝尘天大张旗鼓?”沈苍看向江云渡, “对付巽明, 他只派出一个鬼岩, 清连宗让魔族倾巢而出, 这件东西他一定迫切想拿到。” 所以在落败后短短时间之内, 就从蛮荒转战小仙境。 江云渡也看着沈苍。 绝尘天如今最迫切需要得到的东西不难猜想。 实力。 魔将不论是否出于自愿的献祭,是帮绝尘天提升实力的绝对捷径。 一个共同的答案在两人脑海中浮起。 沈苍微蹙起眉。 崇光宗被毁,千戟的半副魔骨被带到清连宗,这个消息对眼线众多的魔族不会是秘密。 但拿回魔骨不急于一时,魔族战败还没养精蓄锐,绝尘天何必这么大动干戈。 想到什么,沈苍直接抬手扣住江云渡的手腕,御剑而起:“跟我来。” “去哪?” 沈苍疾速飞向地图上另一个绿点:“去找江云渡。” 江云渡被他扣住的手缓缓收拢,又悄然放松。 直到降下别院,才微用力震开沈苍手腕:“我在此处等你。” “好。”沈苍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答应过就闪身来到门内,“江宗主。” 再侧身转进,才看到屏风后一道人影从蒲团上起身。 沈苍说:“清连宗的事,你听说了吗?” “嗯。” 沈苍走到屏风后,看向江云渡:“你去吗?” 江云渡反问:“你想让我去吗?” 他说出这句话,沈苍的反应却不在他意料之中。 “你有几分把握?”沈苍皱了皱眉,“昨天你受了伤,绝尘天自知实力不如你,这次说不定会玩儿阴的。” 江云渡微顿,转眼看他:“你不是来劝我去清连宗?” 清连宗遭此劫难,必定尸横遍野,沈苍性情总以良善当先,原以为,救人才是他重中之重。 沈苍说:“我不会劝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江云渡深深看他:“但你会做。” 沈苍没有接下这句话,转而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的伤与你何干。”江云渡绕过屏风,回身时,在半透的屏风后看对面沈苍的影子,“或是,你关心我。” 沈苍轻笑一声:“你说什么傻话。” 他也回到屏风外,转眼正和江云渡对视,“我当然关心你。” 江云渡移开视线:“为什么。” “为什么?”沈苍眉心微动,“关心你还要理由吗。” 实际上,他也说不清究竟为什么。 自第一次轮回出来,他没有记忆,和江云渡也没有太多交集,对于江云渡的熟悉却与日俱增。 不论相处还是脾气禀性,江云渡对他而言也不像一个陌生人,更多时候,反而过于随意,是一种源自内心的信任,和…… 忽又闪现的画面不合时宜,沈苍闭了闭眼。 归根究底,只有找回记忆,才能弥补这之间本应该经历的过程。 沈苍又看向江云渡:“既然江宗主不喜欢被人关心,从今以后,我不会过问关于你的任何事。” 话落转身要走,听到身后传来江云渡的声音。 “我并非此意。” 沈苍说:“江宗主有伤在身,别送了。” “你——!”下一刻,江云渡的身影从原地陡然出现在沈苍面前,“我的伤昨夜便已痊愈。” 一句话说完,看到沈苍压在眼底的笑意,他抬起的手停在半空。 沈苍屈指扫了扫眉尾,挡下唇边让江云渡脸色发黑的浅笑,咳了一声,正色道:“恭喜恭喜。” 江云渡神情愈渐冷硬,丝毫看不出喜色。 沈苍上下打量他一眼:“生气了?” 江云渡冷眼看他。 沈苍说:“可惜江宗主不喜欢被人关心,否则我还能问问生气的——” 话说一半。 江云渡已转身到了院外。 沈苍笑了一声,也随他来到院外,看到空中准备出发的众多弟子,唇边笑意渐渐转淡:“你真的要去?” 江云渡只道:“你问我有几分把握,以你二人修为,对绝尘天又有几分胜算。” 沈苍转向一言不发的江叶青。 他不会劝江云渡去清连宗,也不打算让江叶青和他同往,不过这两个人注定没有一个会听他的话留在这里。 “该走了。” 沈苍轻叹,对两人再强调一遍:“这次绝尘天动手,除了千戟的魔骨,一定另有阴谋,无论如何,你们一定要以安危为重。” 江云渡看着他:“你也一样。” 沈苍挑眉。 注意到他的细微变化,江云渡直觉他要说出口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江宗主是在关心我吗?” 江云渡面无表情,带着两人霎时乘风而起。 沈苍猝不及防,灌了一口冷风后,狂风才被防护罩挡起。 他看一眼江云渡的背影,再压下笑意,运转功法,抬掌印在江云渡背后,为他输送灵力。 昨天江云渡受了伤,抵达清连宗之前,消耗最好降到最低。 江云渡察觉到他的动作,没有拒绝。 沈苍的猜测一语中的。 绝尘天到清连宗作乱,除魔骨外,定然另有缘由。 此前两度交锋都在空中,对绝尘天无益,若绝尘天决意龟缩于魔阵,纵使对他,也有棘手之处。 且绝尘天已知实力不济,仍然出手,想必已有打算。 江云渡内视经脉。 身后传来的灵力轻易融为一体,使他不费分毫力气。 他敛眸御风,并不太过在意魔族诡计。 不论计策如何。 他自当护沈苍周全。 — 有江云渡亲自乘风而行,沈苍三人来到清连宗的时间缩至最极限。 他们落地时,距离清连宗最近的宗门还没赶到。 “魔尊到了!” “是魔尊江云渡!!” 如此耀眼夺目的一道剑意从天而降,气息惊动万里! 清连宗弟子乍看见,一扫脸上的灰败,惊喜大喊起来。 清连宗主玉阳真人得到消息,也立刻飞身过来。 “江宗主!” 他身后的长老也各个面露欣喜。 江云渡两败绝尘天,修真界已无人不知,昨天碧云天大败魔族,也早已传遍天下,此时看到江云渡亲至,他们心中也有了安定。 沈苍看了看人群,随口问:“请问诸位,太玄和冲虚两位真人现在何处?” 听到这句话,众人的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 玉阳真人眉宇间散不开的阴云就是这个原因,听他提起,脸上更添三分羞愧:“魔族先攻清阳峰,我已设法营救,但弟子深陷魔阵,从中救人实在难如登天。” 崇光宗众人就在清阳峰。 沈苍转脸看过去,整座山峰果然被厚重的魔煞黑雾笼罩,看不出内里情形。 “我去看看。” 玉阳真人忙劝道:“小友不可,阵中乃是魔将联手,不容小觑!” 江云渡说:“我陪你。” 任谁都听得出他话中的“你”指的是谁。 但此刻任谁也没有闲暇去惊诧他对沈苍的态度。 听他这么说,各位长老又急忙出声:“江宗主,绝尘天就在宗外,若尊驾不行压制,清连宗上下必定不保啊!” 沈苍也看向江云渡:“不用,只是千戟和幻莲,对付他们,我不会有事。” 江云渡蹙眉稍许,余光看到化身立在原地,对沈苍道:“那便让他陪你,记住,万事不可莽撞。” “好。”沈苍笑了笑,“你也小心。” 他很清楚,以江叶青的个性,是一定会陪他冒险的。 见江云渡不会离开,众人听着这段对话,都抽出短暂的心神用来愕然。 这三人中,沈苍与江叶青二人,修真界早就沸沸扬扬,他们还有所耳闻,可魔尊又是怎么与这二人扯上关系? 只是交战刻不容缓,没人会在这种时候把这个疑问留存太久。 沈苍目送江云渡的身影飞上远端,对玉阳真人颔首示意,牵起身旁江叶青的手,御剑闪身没入魔阵雾色。 玉阳真人看一眼魔阵,又看向高空,不知为何,心中提起的不安至今未曾消散。 之后看到各宗陆续赶到,江云渡也在魔阵上空边缘几度稳稳压制一袭白影,长老与弟子们脸上褪去紧张,都慢慢轻松起来。 唯有玉阳真人,看出些许不对劲。 魔尊为何不留于空中震慑绝尘天,反而飞入魔阵,以劣势与绝尘天交手? — 与此同时。 阵中。 江云渡眉间刻着细微痕迹。 他随手挑起灵力罩,滔天剑气搅得魔煞雾气翻江倒海。 身前白色袍角若隐若现,正极力奔逃! 绝尘天自始至终,都在逃窜。 江云渡早在第一招便看出他的打算。 绝尘天想拖延时间,但沈苍不会给千戟幻莲动手的机会。 他并指为剑,身后铺天盖地的剑影裹挟着无双杀气,在令人心悸的密集破空声中,如电而至! 白影身形诡谲,步法飘忽不定,行动宛如鬼魅,极艰险避开剑影,不慎被一剑刺穿胸口,脚下仍不敢有一刻停下。 江云渡却骤然停于空中。 他看着转瞬消失的白影,眼底冷然沉怒。 这不是绝尘天。 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电光石火间放大。 他猛地转向清连宗清阳峰方向,瞬时闪出魔阵,如日光辉的身影在天际狂乱灵力中如入无人之境,风驰电掣往沈苍飞去! 意识回到化身,他第一时间听到沈苍沉声对他道: “出阵!” 江云渡没有回头,没有质疑,当即与沈苍一同向脚下长剑注入灵力,以最快速度飞上高空! 沈苍牢牢握住他的手,体内灵力全速运转,几乎瞬间来到魔阵边缘。 看到上空遍布的修真者,松手的刹那,沈苍抬掌拍向江叶青肩头。 “走!” 回忆随这个字眼尽数涌现。 江云渡看着沈苍,看出他眼中不曾有星点迟疑的果决。 已是第二次,他毫无犹豫将后背置敌,换来的生机却不给自己留半分余地。 第二次以同样的状态面对沈苍,但一定不会有第二次同样的结果。 沈苍眉间紧锁,已来不及再多交代。 “去找江云渡!” 两人身后。 千戟悄然出现。 不属于千戟的笃定自信出现在千戟的脸上,这张假面的笑容里掺着志在必得的阴戾。 他抬指压向两人:“都给我留下。” 蕴含着浓郁邪煞的白色光团在他指前膨胀,黑色雾气纷纷避让,辅佐王者的气息直直冲向沈苍! 沈苍回身,正要格挡—— 倏地。 他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是定金印。 它在江叶青手里。 沈苍心往下沉。 不足一秒。 江叶青的背影挡在身前,全然挡住紧随而来的、足以泯灭性命的白光。 轰然炸响的气浪狠狠将沈苍掀飞! 他定定看着江叶青在白光中消融的身影,瞳孔紧缩,但灵力运转再快,仍不能冲破定金印的桎梏,只有内腑被余波伤及,唇边留下血迹,他浑然不觉。 人至半空,他毫无预兆,行动恢复自如。 “江叶青……” 耳中传来的杂音压盖住嗓中的低语。 沈苍只听到尖锐而长的嗡鸣利啸在不断回响。 消融还没停止。 他眼中还残留着半个背影。 玉阳真人御剑冲来,与其余几个长老一同拼力拉住沉身向下的沈苍。 “别过去!” “已经迟了!” 远在天边的沉闷喊叫被尖啸隔断,是一段无意义的音节。 沈苍被横七竖八扑来的手臂挡住。 他盯着远处无声化为尘光的熟悉影子,双手微颤。 众人也看到空中这道异常惹眼的流光。 不止他们。 这条流光在修真界各宗、在所有修真者眼中,缓缓折向左侧,顷刻没入及时赶到的江云渡体内。 所有人瞠目结舌。 连魔族大患在这一幕下都显得不值一提。 玉阳真人脸上的愧疚不安也化作浓浓震惊。 他喃喃道:“身外化身……?” 第 102 章 听我解释。 眼见君上极力一击将启元帝君斩灭, 幻莲满脸振奋。 她看向使用千戟人身的绝尘天,红唇飞起笑容:“恭贺君上,除去心头大患!” 绝尘天指下白光又聚, 语气也有笑意:“看来你之前猜得不错, 启元帝君修为有异, 昨日不过侥幸罢了。” 帝君看出端倪便立即遁逃, 与他第一次和两人在人间见面的情形别无二致。 这才是两人真正的实力。 可惜, 他早已蓄力的一击, 只能除去一个。 但青霄帝君至今不曾展露锋芒,尚不如启元帝君有起有伏, 已是将死困兽。 幻莲说:“还是君上法力无双, 帝君转世如何能与君上相比。” 绝尘天看她一眼,面上有久违的赞赏:“行了, 有你绝妙计策, 启元帝君死得不算冤枉。” 幻莲柔柔行礼, 身姿娇媚:“君上谬赞。” 攻打清连宗,明是为千戟魔骨, 自然无需君上亲自动手,只是有君上亲在, 清连宗必会恳请帝君出山牵制。 引来帝君, 再攻下青霄帝君看重的崇光宗,以帝君过往禀性,不会见死不救, 顺利将两人分散, 此计胜算七成。 而若帝君不来, 魔骨轻易到手, 更可高枕无忧。 唯独没想到, 帝君修为减退竟还敢涉险,简直有意找死。 也幸好他们找死。 君上仁德,岂能不满足他们的心愿。 幻莲掩唇轻笑,又转眼去看千戟所在的方向。 为保万无一失,千戟有君上法力加持,实力大增,既然帝君没有分散,怎么这么久过去,他还没解决清连宗的区区凡人,前来复命。 她正想着,看到天际闪烁而至的一道身影,脸上笑意瞬间化为惊惧。 “帝君!” 绝尘天阴冷笃信的视线钉在沈苍身上,指前白光在迅速膨胀,听到幻莲的惊呼,他皱眉道:“幻莲,耐心些。” 帝君被凡人拦阻又如何,再多也如蝼蚁,不堪一击,枉费力气而已。 “君上小心!”幻莲眼中倒映着头顶盛满冰冷杀意的裂天霹雳,立刻厉声提醒,“启元帝君未死!” 幻莲话没说完,绝尘天已察觉到被浓重杀机锁定,他脸上涌动的暴怒急急沉入指前还未彻底蓄力完好的白光,在震耳欲聋的惊雷剑影中,手臂微曲,下一瞬竭尽全力指向天空! “去!” 白光眨眼冲到阵外,与居高临下刺来的庞大剑尖轰然相撞! “轰——” 无声磅礴的气浪在二者撞击的瞬间圈形荡开。 清阳峰首当其冲,宫殿的碎片爆射出魔阵黑雾,倒塌的峰顶被煞气包裹,也无声向下滑落。 护山大阵自上而下,蛛网般碎裂。 气浪的余波仍在横扫,断空截山,所向披靡。 魔傀死伤无数,修真者也叫喊着被狂风掀翻,边挡边退,一逃再逃。 狼狈退出杀场,众人遥遥看着空中那道有如神魔的凛然黑影。 冷酷杀伐的威压铺满天地,迫使人人颤抖,气息也令魔族胆寒。 江云渡脚踏虚空,负手而立,看不清神情,并指御剑的右手直向绝尘天。 邪煞逼人的白光在他剑下瑟瑟发抖,承托着魔族的不甘,被强行压退。 幻莲面色焦急:“君上,不可与帝君缠斗!” 为了今日计谋,君上将稍许法力施加于千戟,本就不足以与启元帝君相抗,方才蓄力一击又耗去些许,此消彼长,实难取胜。 绝尘天呼吸粗重,漆黑眸光里裹着压抑的戾色。 巨剑此时沉沉往下,他左膝微弯,险些跪地,脸色愈发难看。 如雨剑影砸落,幻莲奋力抵挡:“君上,快走!” 看到被君上斩灭的身影化为流光融入江云渡体内,她才明白,为何启元帝君前后修为差距巨大。 利用化身混淆视听。 帝君自见面起便用计迷惑,此番也不过将计就计,是她大意了! 绝尘天眼里爆出强烈的不甘和耻辱。 启元帝君用化身耍弄于他,令他如此蒙羞! “君上。” 听到这个声音,幻莲眼神一亮:“你总算到了,快劝君上速速离去!” 白色身影行走如同鬼魅,枯瘦的脸上露出千戟的表情,他按着被贯穿的胸口,简单复命:“君上,魔骨已在末将手中。” 绝尘天眼中的不甘刹那减退。 他看向千戟,深埋的暴戾化作满意,又对幻莲道:“唤出你的魔傀,堵住启元帝君的剑。” 无需他交代,幻莲额心的莲花血色娇艳欲滴。 双目无神的魔傀听她心意而动,悍不畏死,围了上来。 千戟飞身挡在绝尘天身前,小心掩护:“君上!” 临走之前,绝尘天透过重重黑雾看向高空江云渡。 实力不济,他不怪旁人。 但魔骨到手,下次再见,他与帝君便唯有一人可活。 — 阵外。 远处。 白光后继乏力,被庞大剑意刺穿,砰然落地! 形成的狂乱龙卷在魔阵肆虐,连远离交战的此处都感受到凛如刀割的余威,纷纷举盾格挡。 良久,发觉身前灵盾的压力一松,玉阳真人看向下方。 魔煞雾气正疾速退散。 显然,魔族正撤离。 周围无数修真者也察觉到战场变化,纷纷欢呼出声。 “魔族退了!” “绝尘天又败了!!” 玉阳真人松了口气,想起什么,看向一旁沈苍。 沈苍正抬眸看向空中。 他的神情与平常懒散随和不同,太过冷静,太过平淡,溢出唇边的血迹半干,他也未曾擦拭,眼里不带喜怒,更让人猜不透他所思所想。 玉阳真人看着他,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 正迟疑中,空中肃杀的身影悄然而至。 看到江云渡出现在沈苍身后,周围人群一片死寂,齐齐后退一步。 空中的黑影缓缓消散,沈苍敛眸,转身看向身后。 江云渡的脸近在眼前。 目光落在他唇边,江云渡眉间隆起:“你受伤了?” 沈苍侧脸转向玉阳真人,动作正巧避开他的手掌:“有崇光宗的消息吗?” 江云渡抬起的手顿在空中,缓缓收紧,复又垂于身侧,没再开口。 玉阳真人先是一愣,才道:“尚未。” 这时,两个男人并肩走到江云渡身前,单膝跪地,拱手道:“宗主!” 沈苍认出其中一位是迎风殿的副殿使,应该是巽明重伤,不方便过来救援,迎风殿由副殿使领队;另一位不出意外,就是碧云天十三殿赶来的另一位殿主。 他没打扰两人汇报,随手御剑,对玉阳真人说:“我去清阳峰找人。” 玉阳真人抬手,嘴里的话还没出口,身旁一阵疾风闪过。 江云渡也不见了。 “……”玉阳真人收回手,把话再咽回心间。 身后,魔尊在时陡然传染的死寂又陡然打破。 “方才被绝尘天杀的人是魔尊化身吧?” “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化身分明就是江叶青!” “江叶青与那沈苍不是道侣吗?如此说来,那……” 魔尊江云渡化身江叶青与沈苍结为道侣? 被打破的死寂又瞬间凝结。 站在原地的两位殿主被整个修真界诡异的目光打量着,僵硬地对视一眼。 谁让那场景人人都能看见,连他们都没有错过。 宗主做事只凭随心所欲,况且这悠悠之口说的事实,他们如何喝止? — “沈苍!” 江云渡抬手扣住沈苍右臂,眸底压着不自知的焦灼,“听我解释。” 沈苍看他一眼:“先救人。” 江云渡力道倏地收紧,才慢慢松开:“你受伤了。” “我知道。” 话落,沈苍飞身往下,正要回到魔阵,就看到一个灵力罩浮出残留的黑雾。 灵力罩内是一张飞毯,崇光宗七人或站或坐,看起来全部安好。 看到沈苍,飞毯立即向他飞来。 上官楚站在飞毯中心,还隔着一段距离,在原地蹦蹦跳跳,举起双手向沈苍摇摆。 “师兄!”他高兴大喊,“师兄我们在这!” 飞毯飞近,也离开魔阵残余范围,太玄真人挥散灵力罩。 他早已看到沈苍身旁的江云渡,魔族退离的原因自然明朗:“江宗主。” 上官楚这才注意到沈苍身边的不是江叶青,而是江云渡,吓得一抖,飞身跳到沈苍身旁:“师兄……” 沈苍一一扫过众人面色:“你们怎么样?” 荆无忧说:“多亏了上官师弟的丹药,我们虽说被困在阵中,却没受到煞气侵体,躲避那些魔傀倒是耗了些精力,方才察觉魔族退去,我们才敢出来。” 向固也说:“是啊,好在有上官楚的丹药!” 上官楚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了一声,看向沈苍:“多亏师兄,有师兄给我的药方,才让我能研究出这种丹药,反正有用就好!” 沈苍笑了笑:“是你自己的功劳。” 江云渡看着他唇边的笑意,再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上官楚,薄唇微抿,上前一步:“沈苍。” 荆无忧看了看沈苍,又看了看江云渡。 他们身在阵中,被魔煞气息阻隔五感,对阵外发生的任何事都不了解,只有魔族收阵后才有感应,江云渡身份不凡,但他很敏锐察觉出两人间的氛围此刻非同寻常。 上官楚也左右看了看:“师兄,江师兄呢?” 话音落下,极凌厉的冷锐气息在七人心头横扫。 江云渡下意识看向沈苍。 沈苍神情平淡,面上全无笑意。 面对江云渡,无人不带着小心。 荆无忧不知道上官楚方才的话哪里得罪魔尊,抬手把人拉到身后,试探着说:“沈苍,若你与江宗主有事商谈,不必为我们耽搁,我们都没事。” 上官楚在荆无忧身后露头,看向沈苍。 沈苍转向江云渡。 江云渡视线未改,与他不笑时稍显淡漠的双眼对视片刻,微移一寸,又回眸看他:“听我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3 章 感情十分是真,疏远十分是假。 江云渡话音落下, 对面七人反应不一,但都有相同的惊愕。 魔尊让沈苍听他解释? 这两人有什么误会,竟是魔尊先行退让? 荆无忧第一个回过神:“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方才转瞬即逝的那道冷意并不是他的幻觉, 此地能做到这一点的仅有一人。 且江云渡追沈苍至此, 想说的话一定万分重要, 也一定不想被外人听到。 太玄真人和徒弟意见相同, 碍于魔尊往日狠辣行事的作风, 本想多问一句, 可无意看到江云渡握在沈苍手臂的右手,白须冷不丁一颤, 收回不该问的话, 也一挥拂尘,对两人行礼示意, 操御灵毯带着所有人尽快离开。 只有上官楚被荆无忧拉住, 还依依不舍地和沈苍大力招手:“师兄, 你处理过事后,一定要来找我!我也有事要跟你说!我——” 他后边的话被荆无忧捂回嘴里, 挣扎着随灵毯一起化为流光远遁。 沈苍收回视线。 崇光宗七人安全无虞。 各宗也已派出人手前往各处魔阵清除魔煞气息,营救被困弟子。 绝尘天攻山造成的损害都有人在修补, 不需要他再多此一举。 沈苍看一眼地图, 御剑穿过黑雾,落在刚被夷为平地的清阳峰顶。 江云渡和绝尘天的一次交手,震得山峰断裂, 山壁垮塌, 留下满地狼藉。 这里是魔阵的中心处, 暂时还没有弟子冒险深入, 周围没有半个活物, 只剩沉寂。 两道身影接连打破沉寂。 沈苍刚落地,身旁人影紧随而至。 “沈苍。” 沈苍站在断壁前,看着山下受冲击而翻天覆地的风景:“你说吧。” 江云渡走到他面前。 这双从来凛然凌厉的双眼,此刻深埋着难以抑制的急切:“好,只要你听,我从头说起。” “那就从头说起,”沈苍道,“你为什么去凡间。” “灵机卜算出我今生大劫与清连宗有关,我秘入凡间,是为以凡间修真者的身份去清连宗调查清楚。” 江云渡说出来龙去脉,“我无意隐瞒,只是我身份特殊,不能暴露。” “当时你不能暴露,那么现在呢。” 沈苍注视着他的双眼,“在碧云天待了这么久,我怎么不记得你告诉过我,江叶青只是你的身外化身?” 江云渡不由错开视线:“大劫未过,令我修为有异,我仍需——” “还需要我来帮你?”沈苍接下他的话,转身轻笑一声,“原来我还有值得江宗主利用的价值。” 江云渡缓缓握拳,沉声道:“我并非利用你,沈苍,若我只是利用,何必再来救你。” 沈苍回身看他:“如果我告诉你,一开始我接近你,只是为了清连宗的坎水卷,你会怎么想。” 江云渡倏然抬眸。 沈苍唇边的笑意不及眼底,浑然不复往日的漫不经心,他心底拉扯着紧涩,丝缕莫名的钝麻滑进胸间,像勾进血肉的利爪。 他等了又等,才哑声道:“你不是。” “我是。”沈苍看着他,冷静地告诉他事实,“我是利用你,是看中你身上的价值。” 江云渡下颌肌肉鼓动一瞬。 有生冷的寒意融入四肢百骸,让他神情如覆冰雪:“你如今,仍这样想?” 沈苍道:“我接近你,利用你——” 魔尊沉稳的呼吸有短暂的颤乱:“够了。” “——你会原谅我吗?”沈苍接着说,“你会原谅我的利用,继续和我这个朋友交往?” 江云渡按下心中愈渐涌动的刺痛,语气愈沉:“我会。” 沈苍看他一眼,又转过身,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江叶青,江云渡,我可以为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人,做任何我能做到的事,我以为经历过这么多,我得到的是两段真心实意的感情。” “沈苍,我绝非利用你。” “江宗主,你还是不明白,我无所谓你是否利用我。”沈苍背对他,看不到他的神情,“而你救我几次,连这次死里逃生,也是你救了我的命,我更没资格对你指手画脚。” “沈苍!”江云渡闪身到他面前,“此事我不该瞒你,是我有错,若你心中气愤,我尽可补偿。” “补偿?”沈苍越过他肩膀,看向半空,“为了救我,江叶青死在我面前——” “江叶青只是化身。”江云渡打断他,“我并未身死。” 沈苍视线转回他的脸上:“我现在还不知道该用哪种方式和你相处。” 江云渡道:“哪一种都可以。” 沈苍看着他的脸,面前却叠着江叶青的眉眼。 在白光下消融的背影化为尘光,也让覆盖在江云渡脸上的这层虚影缓缓湮灭。 “沈苍?” 沈苍说:“江云渡,我为了坎水卷利用你,你为轮回镜利用我,一来一往,很公平。” 江云渡喉间稍紧:“你这是何意?” “我想告诉你,我在乎的从来不是利用。”沈苍说,“人的感情不是天生就有,我帮你也早不是为了拿到坎水卷,我们一路同生共死,只要你开口,我甚至可以把我的命交到你手里。” 江云渡眸光微动:“我对你也是一样。” 沈苍看着他的眼睛:“但你从始至终,到此时此刻,还在骗我。” 江云渡微怔。 “江叶青是假的,你拿到的轮回镜却是真的。”沈苍说,“你两次骗我进轮回,两次抹去我的记忆,今天如果没有意外,你还会继续骗下去。你不想告诉我真正的原因,也不想让我知道关于轮回的一切——” “听我说完。”沈苍抬手拦下他的解释,“你说灵机真人卜算的劫难让你修为有异,但这三次和绝尘天交手,你的灵力运转都很正常。你已经解决了这个麻烦。” 不稀奇的沉默在依旧被魔煞气息萦绕的山峰徘徊。 沈苍的声音在平静中显得冷淡:“第一次轮回没能解决这个问题,否则你不会再以情毒的借口找我。在第二次轮回过后,是吗。” 江云渡顿了顿:“是。” 他不意外沈苍能在短时间内几乎理清前因后果,也不打算隐瞒。 “双修。”沈苍轻笑,“难怪江叶青的情毒,会在我的身上。” 江云渡剑眉紧锁:“那只是意外!” 他不再隐瞒,却不愿沈苍对他误解。 沈苍语气平缓,听不出是否信他:“我没有轮回的记忆,对你,江云渡,却总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我以为是对你的感情,原来只是错觉。” 江云渡心弦绷紧,直觉巨石压在胸膛,让呼吸都变得沉闷:“沈苍……” 沈苍笑道:“两次从轮回出来,你的态度前后相差这么大,我早该看出来,你想要的只是一个解决办法。” 江云渡看着他含笑的假象,低沉嗓音再度微干微哑:“不是。” “不是?” 江云渡握住沈苍的手掌。 触及他冰凉的体温,沈苍眉心微蹙。 “你不止是为我恢复修为的办法。” 江云渡走近一步,手中力道握得更紧,不肯松开,“我承认,两次轮回,是我做的不止第一件错事,轮回是错,对你疏远是错,江叶青是错,一再隐瞒是错,我错得太多,已不知如何奢求你原谅,可你身中情毒与我双修,是意外而非计策,也是我心甘情愿,是我不愿再错。” 自第二次结束轮回,他已决意为沈苍放下情劫。 双修是解决办法,然他也决意为沈苍放下修为,不再进境。 与渡劫相近的寿元,足以令他与沈苍长久。 修真界中杂事,待逼退魔族,便也与他再无干系。 这一应前提,是沈苍也甘愿与他相守。 错过的时日可以弥补,错事却不可重来。 沈苍任由他紧握,却问:“江云渡,你对我的感情,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闻言,江云渡心底的苦涩在胸膛游走。 他和沈苍对视,沉声道:“若在以往,或许我不清楚,若自你我轮回,感情十分是真,疏远十分是假。” 沈苍沉默片刻,笑了笑:“我该信你吗?” 江云渡心底紧涩愈浓:“你如何才会信我?” “江叶青死在我面前,那一瞬间,我以为我在这个世界最信任的朋友为了救我而死。” 沈苍反手握住他的手掌,把人再拉近一步,在纠缠的呼吸间盯着他一贯深邃的冷漠双眼,“到你出现,我才知道原来我最信任的人只是一个化身,他是你的化身,我每天和你朝夕相处,你没有一刻不在骗我。” 江云渡薄唇抿直。 沈苍握紧他冷如寒冰的手:“我当初那样信任他,他想要的、他想做的,桩桩件件,我从不过问原因,只会答应,就像后来我信任你。” 江云渡下颚冷硬,嗓音里有不易察觉的轻颤:“你如今亦能信我。” “我想信你。”沈苍道,“你让我怎么信你。” 江云渡敛眸,避开他仿佛带有质疑的锋利目光,终于松口:“再回碧云天,我会让灵机修补轮回镜,在镜中,你会看到你想知道的一切。” 沈苍说:“到时候,告诉我真相。” 江云渡微蹙起眉:“什么真相?” “轮回的真相,你骗我的真相。” 沈苍淡声道,“为什么和我双修,为什么灵机真人为你算出的劫难会跟我有关。” 江云渡眸底渐沉。 “看着我。”沈苍抬手按在颈后,拇指贴在他下颚,稍稍用力,“这是我的要求,如果你不想做到,我不会勉强,但如果你真的想告诉我,就别再骗我。” 江云渡闭了闭眼。 “好。”他尽数答应,“我会全部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4 章 我需要疗伤。 魔雾被绚烂的灵力吹散, 负责营救的弟子们深入受魔阵侵袭最深的清阳峰,却在淡薄的一层阴影里看到两道流光自峰顶拔地而起,往清水主峰而去。 一个弟子面露警惕:“那——” “那什么那。”领队的修真者打断他,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 魔尊大驾你也想拦?” “魔尊江云渡?”弟子一愣, “那和他一起的岂不就是……” 听到这句话, 众人都抬头望过去, 但到嘴的揣测都憋回心里, 不再出声。 两道流光很快没入清水峰。 峰顶满地都是伤员,只有通往大殿正门的路还空着。 沈苍和江云渡一同落地, 周围的嘈杂有一瞬安静, 继而响起的交谈声也低了一倍不止。 听说两人的消息,玉阳真人立即从到处破损的大殿里出来, 来到两人面前。 “江宗主, 沈小友。”他侧身抬手虚引, “进殿吧?” 沈苍先问:“上官楚在吗?” 如果不是上官楚几次强调有事要谈,他不会在清连宗久留。 玉阳真人说:“他们正在殿内救治伤患, 请。” 沈苍说:“有劳。” 走进大殿,他在殿内环视一圈, 很快找到崇光宗七人的方位。 见状, 玉阳真人没有打扰,转身离开。 向固已经注意到门口的身影,对沈苍招了招手, 又推了上官楚一把, 说了句什么。 上官楚立刻回头。 看见两人, 他连忙放下手里的药瓶, 撩着袍角一路小跑过来。 “师兄!” 江云渡寒目黑沉, 和沈苍并肩。 上官楚走近时无意对上这道视线,一阵冷气直往领口里钻。 他听说过魔尊凶名,刚才见面就发自内心觉得可怕,回来听说江师兄就是魔尊江云渡的化身,他最轻易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的确。 江师兄和魔尊都可怕得很,都让他只看一眼就头皮发麻。 “江师——江宗主……” “嗯。” 上官楚咽了咽口水,求救地看向沈苍。 沈苍问他:“找我有事?” “有事!”上官楚连连点头,从乾坤袋里取出一粒丹药,“师兄你看。” 沈苍用了一个鉴定:“分神丹?” 上官楚“嘿嘿”笑了一声:“对!我已经学会分神丹方,药材也收集齐了,可惜还没炼完就遇到魔族攻山,还剩了一点。” 沈苍不免惊讶。 距离上官楚送给他出窍丹,也就过去半个月。在这么短的时间学会丹方、炼成丹药,他还是小看了上官楚的天赋。 上官楚身后跟来的荆无忧也笑说:“上官师弟天资聪颖,丹方全是一学就会,乃至自创的丹药,药效都十分珍贵。” “自创丹药?”沈苍记起什么,挥手洒下护罩隔音,“就是你们在绝煞阵里吃的丹药?” “对!”上官楚又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枚丹药递给他,眼里有小小的得意,“我给它取名叫避魔丹,服下一枚,约能维持三个时辰。” 沈苍和身旁江云渡对视一眼。 魔族在修真界横行无阻,所倚仗的不是修为仅次于江云渡的绝尘天,而是绝煞阵内的魔煞气息。 修真者身在绝煞阵,五感不明是轻;修为受制,灵力耗尽后被煞气侵蚀神识、变成行尸走肉般的魔傀,才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狠毒。 上官楚这粒自创的避魔丹,正好能化解绝煞阵对修真者最根本的克制,一旦发散,修真界完全有余力反击,而不是像现在处于被动,只能防御。 江云渡转向上官楚。 上官楚的得意顿时僵在脸上,下意识往沈苍的方向退了一步,小心地问:“江师兄?” 江云渡道:“你有多少避魔丹?” 上官楚忙说:“最近为了给师兄炼制分神丹,避魔丹只炼了三四炉,还剩一瓶,江师兄喜欢的话,我全都给你!” “不必。” 江云渡略一摆手。 送来的丹瓶碰上无形墙壁似的,又弹回上官楚手中。 一瓶丹药于碧云天杯水车薪,并无用处。 上官楚一脸茫然,又看向沈苍。 沈苍先问荆无忧:“避魔丹的事,你们对谁提起过?” “放心,除了我们几人,没人知道。”荆无忧听出他的意思,正色说,“事关重大,我们明白分寸。” 上官楚不明所以:“事关重大?” 他最近闷头炼药几乎没出过门,没听懂荆无忧的意思。 江云渡道:“若想保住他的命,可将他带至碧云天。” 荆无忧脸色刚一喜。 “我不去!!”上官楚大喊出声,看到荆无忧吓了一跳的表情,才反应过来,低声重复一遍,“我不去碧云天……” 荆无忧问:“为什么?” 上官楚自创避魔丹,此事如被魔族耳目知晓,必遭杀身之祸,碧云天有魔尊坐镇,可称天下最安全之所,上官楚待在那里,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上官楚偷瞄一眼江云渡,悄悄往沈苍身旁又磨蹭一步,支吾着说:“我想和大家待在一起。” 偶尔见江师兄一面就够呛,去了碧云天,每日见面,这不是保命,这是送命。 沈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想待在哪是你的自由,不过记住,避魔丹的事必须守口如瓶,时机没到,一个字都不能透露。” 上官楚懵懂点头:“我听师兄的。” 他听不出这些话里的含义,可还能听出话里的认真,尤其江云渡都开口,他多少意识到避魔丹的重要。 “对了。”荆无忧说,“沈苍,师父也有事同你商议。” 沈苍随手挥散灵气罩:“走吧。” 走向角落的路上,上官楚把已经炼成的分神丹递给沈苍,顺便问:“师兄,你今天急不急着回碧云天?” 沈苍反问:“什么事?” 上官楚如实说:“再有一天,我收集的材料就能炼完了,你要不要再等我一天,免得你还要再跑一趟。” 江云渡脚下微顿,看向沈苍。 沈苍神情未变:“好。” 两人说着,已经来到崇光宗所在的角落。 太玄真人将疗治的伤患在粗制地铺上放平,收势转向沈苍。 如今处处乱象,他没有多做寒暄,就说明请沈苍商议的事。 “重建崇光宗?” 太玄真人点头:“不错,清连宗受如此重创,崇光宗怎可在此时还厚颜留下。” 沈苍说:“哪里需要我帮忙,尽可以开口。” “其他倒还好说,唯有震雷卷。” 太玄真人轻叹,“你也知道,崇光宗功法密室被毁,贫道本以为再无震雷卷传承,未成想近段时间查阅典籍,竟找出一个篆刻传承的法子,只是此法需习得震雷卷的八人布阵,方可一试。” 他自找到这个方法,就在筹备重建事宜,苦于人手不足,才至今没有行动。 毕竟崇光宗满打满算就七个人,除非加上沈苍这个并不算崇光宗弟子的弟子。 之前还不很着急,但清连宗一如崇光宗遭难,百废待兴,他不可再拖延拖累,只好请沈苍帮忙。 沈苍说:“那就试试吧。” 布个阵而已,不费什么功夫。 再者,听到“重建崇光宗”五个字,他才想起列表里还有一个“重振崇光宗”的任务,进度一直非常缓慢,至今也就3%的占比。 没办法,忙着收集《万物生》,其他任务只能靠边。 现在有加快进度的支线,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即便猜到沈苍的答复,太玄真人仍心怀感激:“多谢小友成全。” 沈苍不止一次帮崇光宗渡过难关,已算得上是崇光宗的恩人。 其他人也都笑着松了口气,对沈苍拱手道谢。 沈苍问:“什么时候开始?” 太玄真人看了看天色:“今日小友劳顿,还是稍作歇息,明日辰时即可动身。” 沈苍与江云渡万里赶至,兼之俱与绝尘天交过手,沈苍受了伤,江云渡化身消散,两人尚需休养。 由于分神丹的关系,沈苍原本也要在这里多住一天:“好。” 再和上官楚约定过时间,他对众人颔首示意,和江云渡一起御剑离开。 到清连宗山下的客栈。 沈苍在柜台放下灵石:“两间上房。” “得嘞!”柜台后的老板喜滋滋地抬脸看向客人,正要收钱取牌,看到江云渡的脸,吓得僵在原地,手也停在灵石上方,不敢动作,“江、江宗主……” 江云渡抬手,在他哆嗦间将灵石收回一半。 沈苍垂眸扫过,转眼看他。 江云渡却没看他,只道:“我需要疗伤。” 沈苍皱眉。 老板还瑟瑟发抖:“本店、提供最好的聚灵阵……” 江云渡看他一眼:“一间上房。” “是!”老板忙抖着手取出玉牌,从柜台后一路小跑出来,亲自带人上楼,“两位这边请!” 沈苍转身。 江云渡走在他身后。 老板拿玉牌打开房门,双手交给沈苍,用仿佛租来的嘴说了几句吉祥话,忙不迭退下了。 沈苍关门走到桌边,点选出上官楚送给他的分神丹,挨个使用。 经验值突飞猛进,从61级直升64级。 不被第二个人察觉的金光在身上连闪,沈苍没去在意,但就在第四道金光闪过、等级跳到第65级的瞬间,脑海忽然一阵闷涨。 “眼”前雾涌云蒸。 他立在缥缈层云中,听到天外传来的铮铮琴音。 身后是陌生的男声。 “帝君不可!” 沈苍撞在桌边,抬手按在额前。 桌上的壶碗随之碰动,清脆乱响。 “帝君参破天机,却是一场劫运!”男声急急劝说,“此番下界,若仙身不在,便是九死一生之数!” 什么九死一生? “沈苍!” 沈苍正要回头看清说话的人,然而云雾消散,琴音不在,画面渐渐昏暗。 他睁眼。 江云渡眉心紧蹙的脸近在眼前。 “你怎么样?” 沈苍松手按在他肩颈,把人推远一分:“不用紧张,我没事。” “你受伤了。”江云渡并指按在他腕间,蹙眉愈深,“坐下,我为你疗伤。” 沈苍顿了顿。 从江云渡嘴里说出来的疗伤,听着总是和别人嘴里说出来的,不太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5 章 江宗主不喜欢? “不用。”沈苍按下他的手, “只是轻伤,已经好了。” 绝尘天的攻击大部分被江云渡挡住,他和周围人受到的都是余波, 伤得不算太重, 吃过伤药, 打坐一夜绰绰有余。 江云渡道:“但我的伤并未痊愈。” 沈苍掐诀调息的手又顿住, 抬眼看他。 江云渡翻掌, 一枚玉简于他掌心静置。 沈苍看它一眼:“双修功法?” “以你修为, 与我双修大有裨益。”江云渡道,“我可助你早日进境。” “我进境的方法和普通修真者不一样, 修炼对我来说, 没有那么大的裨益。” 沈苍说完,随手从江云渡掌心拿过玉简, “极情玉典?” 他记得这枚玉简的来历。 是当初极情宗主送给他与“江叶青”的谢礼。 没想到江云渡至今还留着。 江云渡看着他:“你不愿帮我疗伤?” 沈苍抬手捏了捏鼻梁:“你明知我一定会帮你疗伤。” 江云渡是普天之下唯一能压制绝尘天的人, 他必须时刻保持最佳状态, 最不能修为有异。 江云渡眉心微蹙:“我不会逼你做你不愿做的事。” 沈苍说:“那就告诉我还有第二种办法。” 江云渡没有第二种办法。 沈苍也很清楚他不会有第二种办法。 “沈苍。”江云渡握住沈苍的手,下一刻, 两人已在床榻,“你与我双修, 是为疗伤, 还是为我?” 沈苍猝不及防,退了半步,一时被惯性推倒, 躺下时右臂曲肘抵在床面, 左手下意识揽在江云渡腰后, 把人拉回怀里, 免得摔伤。 闻言, 他松手说:“江宗主觉得呢?” 江云渡垂眸往腰间扫过,一贯冷峻的眉眼早已柔和。 他抬臂撑在沈苍耳侧,低头就看到沈苍仿佛平淡的脸。 “自然是为我。” 沈苍失笑出声,又敛起笑意:“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厚的脸皮?” 江云渡问:“你以前怎么看我?” 沈苍挑眉:“你指江叶青,还是江云渡?” 江云渡右手向下,并指如剑,悄然割断沈苍腰带,衣衫随之松散:“江叶青。” “江叶青?”沈苍任由他动作,作势回想,“他脸皮没有你这么厚,但开不起玩笑,还喜欢生闷气,气性太大,太难伺候。” 江云渡脸色黑了一片,沉声道:“江云渡又如何?” 沈苍再作回想:“江云渡的脸皮厚不厚我不清楚,他不经过我同意就抹去我的记忆,我对他印象不深,只有纯粹的晋江不宜关系。” “刺啦!” 沈苍低头看了一眼。 解到一半的衣服已经剩下破布几条,还能穿上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知不知道你毁了我多少——”沈苍回眼看向江云渡,却对上他没来得及深埋眼底的眼神,话到一半,转而说,“我也没让你赔,不用这么看着我。” 江云渡右手缓缓握拳,落在沈苍腰侧。 刹那紊乱的灵力全然收回掌心,犹如利剑钻回血脉,空余刺痛。 “我在你心里,如此不堪?” 沈苍轻叹:“我开玩笑的。” 他摘下飞到脸上的布帛碎片,“不论江叶青还是江云渡,在我心里,都是最重要的人。” 江云渡泛白的骨节稍稍退回血色。 由他身上震开的灵力将床上所有碎片清扫一空,他抚在沈苍颈侧,俯身下去。 亲吻的前一秒,沈苍侧过脸,感觉到柔软的触感贴在唇角,又很快远离。 “你这是疗伤吗?”沈苍回眼就和江云渡对视,“你这是耍流氓。” 江云渡道:“如此说来,你对我耍流氓的次数也不少。” 沈苍说:“江宗主不喜欢?” 江云渡微抿薄唇。 对沈苍,他一向难以辩驳。 “既然不喜欢——” 微凉的指腹倏然从腰侧滑下。 沈苍呼吸微重,眼前阴影又近,一个吻又俯身压来。 吻毕。 交缠的气息灼热相融,拂过耳侧。 “我很喜欢。” 沈苍拇指擦过江云渡下唇,手掌插进他发间,按在他脑后。 江云渡说:“你有心事。” 沈苍手上用力,把人轻按眼前,在他耳后摩挲:“我还在生气。” 江云渡说:“我知道。” 沈苍看着他。 一个是至交。 一个是枕边人。 江云渡骗了他这么久,骗得他这么深,但归根究底,江叶青为了救他而“死”,才是江云渡暴露的起因。 也许是这个起因,才让他一直狠不下心和江云渡彻底断绝关系,才让他答应疗伤。 蓦地。 微凉的体温贴近。 比常人凉薄的吻落在颈侧,落在胸膛,轻得发痒【审核估摸着是疯了】。 沈苍胸口起伏稍重。 他抬臂揽在江云渡腰背,上下翻转。 如墨长发散乱铺满身下。 丝缕发梢渐渐纠结,随床铺轻晃。 — 次日。 辰时。 晨起后,沈苍和江云渡下楼随便吃了顿早餐,在大清早灌满客栈的死寂里踏出房门,飞向清水峰。 崇光宗七人正在峰顶等候。 两人落地时,上官楚第一个发现他们的身影。 “师兄来了!”他提醒完,先上前一步,从乾坤袋里掏出药瓶,顶着一双发青的眼睛,对沈苍笑说,“分神丹炼好了,师兄点一点,还够吗?” 沈苍看了看他的脸色:“一晚没睡?” 上官楚打了个哈欠:“没关系,修真者不比凡人,不用睡。” 沈苍收下丹药,抬掌虚按在他丹田。 灿金的灵力从他掌心喷涌而出,灌入上官楚体内。 “哎?”上官楚也没推辞,只是灵力刚一入体,他满脸惊讶,“师兄的灵力好舒服!” 一旁太玄真人和冲虚真人对视一眼。 之前沈苍来过一次,当着他们的面说出需要清连宗的坎水卷,他们心中其实也有猜测,如今看来,果然和功法有关。 不过崇光宗与清连宗的功法俱是万年传承,连他们也不能保证,在拿到坎水卷后,便能轻而易举将两种功法合二为一,何况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沈苍身上带着他们不了解的秘密。 是秘密,自然不好细问,他们也只当不知道罢了。 上官楚还在惊奇地看着沈苍掌心的灵力。 沈苍问:“好点没有?” 上官楚连连点头:“真的好多了!” 沈苍再牵引他转过几个周天才收手:“马上要摆阵,有任何不舒服,及时告诉我。” 上官楚说:“哦好!” 太玄真人这才说:“我和冲虚在附近寻得一个山头,可以建阵。” 小洞天被魔族势力侵占,不仅魔阵众多,到处也有魔族眼线,已经不适合修真者久住,他们只能留在小仙境。 沈苍说:“那就走吧。” 太玄真人御起灵毯,正要调转方向,忽然一道无可抵御的灵力没入灵毯,截断他的感应。 “引路即可。” 语气不容置疑。 太玄真人看向面前冰寒如剑的身影,只好依言照做。 有江云渡亲自出手,路上的时间极致缩短。 知道他只是碍于沈苍才随行,太玄真人也没有拖延时间,到达目的地就带领众人来到法阵方位。 八人各按位置站定。 太玄真人看向沈苍:“有劳小友了。” 沈苍说:“真人不必客气。” 对话告一段落,八人同时掐诀。 沈苍按太玄真人在路上给他看的玉简,掐诀后往法阵中心处的灵力墙面注入灵力。 太玄真人和冲虚真人显然早有商量,待灵力充入,立即篆刻。 沈苍看着墙面上缓慢浮现的字体,心有所动,手诀不经意间变换,指前属于震雷卷的紫金法力融入一点金光,雨点般落在墙面,荡漾开来。 摄魂似的莹莹金光从上自下浇融,一股沉重的压迫感顿时从墙面传来! 太玄真人和冲虚真人面色震动,两人一齐看向沈苍,眼里又惊又喜。 “传承金光!” 沈苍没注意到两人的视线。 面板上正跳出一条提醒。 【已完成任务“重振崇光宗”初级】 经验立刻涨了一大截。 升级的金光从身上闪过。 66级半。 昨晚升到65级就没再继续使用分神丹,加上上官楚今天新炼成的这部分,升到70级应该不在话下。 “这便是传承金光?” 荆无忧的声音传来。 沈苍这才看向面前的灵力墙。 墙面被一层淡薄的金光覆盖,看起来很眼熟,和凡间沈家藏经阁内的乾元卷石壁相似,只是没有那么浓郁,气息也天差地别。 也是,这道金光是他随手促成,和据说是祖师亲手留下的乾元卷肯定差距巨大。 太玄真人脸上的惊喜却经久不散:“不错,万年来,震雷卷的传承金光早已消散,今日也是贫道首次有幸得见,有了它,便可将震雷卷学至极致,不负先祖威名!” 当日崇光宗毁于一旦,他心如死灰,万没想到会有今日。 比起传承金光,早已衰败的地皮又算什么,他们竟是因祸得福! 阵法已成。 沈苍收势退出阵外,看着众人围着墙面滔滔不绝。 上官楚修炼尚浅,对他们聊的金光也听不明白,索性走到沈苍身边:“师兄,分神丹之后,你是不是还需要合体丹?” 沈苍看着他眼底还没散尽的青影:“不急,你先休息一段时间。” 上官楚眼睛转了转:“谢谢师兄关心,我不累。” 江云渡看他一眼。 上官楚余光瞥见,脚下发软,又问:“师兄,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沈苍说:“嗯。” “好吧。”上官楚失望地说,“等宗门重建好了,你一定要记得回来看看。” 沈苍笑了笑:“好。” 其他人听到两人对话,也都过来送别。 他们还有重建事宜要忙,不便打扰。 沈苍对众人一一示意,就和江云渡直上云端。 江云渡问:“你还有何处想去?” 沈苍淡声道:“回碧云天。”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6 章 你的寝殿从这个方向怎么走? 碧云天。 碧华宫。 沈苍抱臂斜倚在殿内柱旁, 似笑非笑看着身前两人。 与人等身的轮回镜在两人身后旋转。 黯淡的金光在镜身偶然闪烁,不再有先前足以支撑轮回的璀璨色泽。 江云渡道:“如何。” “……记忆已是定局,至于查看前生, 贫道自当尽力而为。”灵机真人说。 江云渡先前坚持将沈苍记忆抹除, 如今又坚持将记忆找回, 实在是场为难。 江云渡道:“需时多久。” 灵机真人掐诀算了算:“只看不进, 三日即可。” 江云渡第二次结束轮回, 已言明不会再进轮回镜, 这几日恰逢魔族动作频多,他也没对轮回镜有太多上心, 是以神器迟迟未曾修补, 威力自然大减,不足以支撑调看。 江云渡看向沈苍。 “好。”沈苍说, “这三天, 我也留下帮忙。” 灵机真人把轮回镜不能立刻使用的原因解释得清清楚楚, 他没去为难。 见江云渡对此没有意见,灵机真人说:“如此更好。” 事关轮回镜, 连冯桓所知都甚少,能帮忙的实在不多。 此外, 有江云渡在, 多一人少一人也无关紧要。 沈苍问:“要我怎么做?” 他已经使用所有分神丹,加上任务给的一级半经验,等级如他所料, 停在70级半, 也就是合体初期, 但配合功法的各类加成, 尤其是恢复速度, 他自信对上洞虚期也有一战之力。 只要上官楚再学会合体丹,升级到80级的洞虚迟早而已,那时候再和绝尘天碰面,至少能全身而退。 不过现在修补轮回镜,以他合体期的实力,完全足够了。 灵机真人说:“二位只需将灵力汇入其中,余下诸事,交由贫道即可。” 沈苍微一颔首,抬手掐诀,和江云渡同时并指点前,两道澎湃灵力如潮如注,争先冲入镜面! 见状,灵机真人面露讶色。 沈苍和江云渡的视线则都被轮回镜吸引。 镜中一片朦胧。 烟云般的迷雾两相拂开,露出望不见尽头的金色长阶。 宽而刺眼的遥远金柱在望不见的尽头升起,气息磅礴,厚重悠久。 金柱立在原点,很快,一道银色身影出现在长阶。 沈苍皱眉,还没看清,银色身影踏空虚行,几乎眨眼消失。 下一刻。 一道玄色身影也眨眼闪过,紧随消失的银芒而去。 两人前后登顶金色长阶,身形如风,肉眼不能捕捉。 烟云这时徐徐回拢。 朦胧的镜面水波荡漾,很快恢复如初。 淡淡的金光闪烁着,镜中倒映着镜前两人的影子。 沈苍看向江云渡:“这就是我和你的前世?” 江云渡眉心也刻有浅痕:“我从未去过此处。” 沈苍再转向太玄真人:“真人有什么印象?” 灵机真人看了看在他眼中没有丝毫变化的轮回镜,回说:“小友有所不知,有缘人可在镜中观得前世今生,外人却不能得见,两位共历三生,缘分乃是天意,才可一同身在镜中,而轮回镜中一概经历,也唯有两位才能知晓。” 听他说完,沈苍没再追问,继续往镜面注入灵力。 但刚才显现过的画面,再也没出现过。 沈苍敛眸思忖。 类似的内容他在吸收功法、升级到65级和70级时,都曾经在脑海涌现,他以为这就是江云渡费尽心思隐瞒的轮回,是被抹除的记忆在恢复,现在真正从镜子里看到,也表示不是幻觉。 可既然江云渡从没去过这个地方,说明他的猜测并不准确,那这段记忆和这幅场景又究竟是什么意思? “今日灵力已充足,两位先行歇息吧。” 灵机真人说完,多看了沈苍一眼。 沈苍功法极其神秘,连他也看不穿对方修为,但第一次见面时,纵使看不出修为,他也看得出沈苍远不及他,至多是天资卓绝的后起之秀。 今日再见。 他已看不出沈苍深浅。 方才沈苍与江云渡一同施展,灵力之浑厚,维持之长久,他竟不敢再妄自断言沈苍修为必不及他。 此子实力一日千里,若非之前有意隐瞒,便是他闻所未闻。 “走吧。” 听到江云渡的声音,灵机真人掐诀的手一紧,又慢慢松开。 幸而,情劫应当已解。 魔族现世,天降奇才。 日后两人联手,修真界尚有一线生机。 — 修补轮回镜只能麻烦灵机真人,沈苍没打扰他,和江云渡刚到殿外,空中一线流光恰时落地。 “宗主。”冯桓快步走到两人面前,拱手说完,手中白光一闪,双手奉上乾坤袋,“您交代的合体丹已如数收齐。” 合体丹? 沈苍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抬手,冯桓托起的乾坤袋立时飞入他掌中。 他转递给沈苍,淡声道:“你需要丹药,尽可向我开口,不必交由旁人。” 【获得合体丹*99+】 沈苍看着这条提醒,心底微暖。 上官楚只提过一句,他没想到江云渡会记在心上。 “你和我一起回碧云天,怎么有时间交代这些?” 江云渡道:“我自有方法。” 沈苍不由轻笑:“江宗主是在收买人心吗?” 合体丹不是普通丹药,他早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江云渡却雷厉风行,一句话就帮他解决了70级的经验问题。 江云渡看着他:“是。” 沈苍微顿。 江云渡又道:“你受用吗?” 沈苍掂了掂手里的分量,笑意愈深,只道:“再接再厉。” “……”冯桓低着头,听得一脸木然。 他就知道,主子突然要求他去做的事,必定与沈苍有关。 沈苍收起乾坤袋:“谢了。”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江云渡道,“够吗?” 沈苍说:“不够还有?” 察觉到两人的视线一齐转移过来,冯桓额头后背一阵发热。 一枚合体丹便可助分神圆满进境,收了这么多,他猜不到沈苍会拿来做什么。 但为了这批丹药,整个碧云天、包括十三殿,不说炼丹师,只是材料也从上到下大出血,如今被榨得一滴也没有了。 “主子……”他声音干涩,“这……” 主子? 沈苍看他一眼,抬手的动作快出残影。 冯桓立刻反应,还是迟了一步。 面具被摘,他招架的动作僵住原地,眼如铜铃,里面充满惊恐。 沈苍说:“果然是你。” 唯一从不介绍姓名的左护法,他早该有所怀疑。 完了。 暴露了。 冯桓僵硬地看向江云渡:“主子……” 他怎么也没想到沈苍会摘他的面具。 暴露并非他本意,可主子怎么想,才是他日后的活路…… “别叫了。”沈苍把手里的面具扔回到冯桓怀里,“我知道他就是江叶青。” 主子也暴露了? 冯桓狂跳的心安稳按回原位。 沈苍注意到他劫后余生的表情,看来江云渡暴露的事还没传回纪律森严的碧云天,转而问:“洞虚丹有吗?” 没有面具遮挡,冯桓收敛着脸上的为难:“洞虚丹用材稀有,能炼制的炼丹师也寥寥无几,若也需如此大量,恐怕……” 沈苍说:“不急,有多少做多少,合体丹也可以。” 有整个宗门为他提供经验丹,这种机会前所未有,细水长流对他也很有帮助。 冯桓拱手道:“是。” 说完,他才后知后觉。 沈苍就在面前,拿走他脸上的面具,他竟毫无还手之力。 想到刚才一次交手,冯桓背后惊起一阵冷汗。 虽说是他对沈苍没有防备,可若沈苍有心,那只手便可要他半条性命。 沈苍何时有如此修为? “那就有劳左护法了。” 冯桓抬头,正要出声,余光对上江云渡点漆眸光,呛了半声,忙说:“此乃属下应尽之责,属下告退!” 话音刚落,他不敢有片刻耽搁,忙不迭飞身离开。 他来去匆匆,可能有急事,沈苍没在意:“我也回去了。” 江云渡抬手牵回他的手:“去哪?” 沈苍说:“偏殿。” 江云渡道:“你不必去偏殿,留下吧。” 沈苍看向殿门,意味深长:“这是你的寝殿。” 江云渡道:“也是你的。” “江宗主——” “你曾说有阵法需找我破解,”江云渡打断他,“与我同住,便于随时商议。” 被提醒,沈苍才记起最后一卷功法。 这两天波折太多,差点忘了正经事。 他看回江云渡:“破解阵法也没必要住在一起。” 江云渡掌中力道稍紧:“还有一件事,我想在轮回镜修补前告诉你。” 沈苍问:“什么事?” 江云渡说:“你问我,为何灵机卜算出的劫难会与你有关。” 沈苍说:“你愿意现在告诉我?” 江云渡说:“你总会知晓。” 沈苍说:“那就说吧。” 江云渡眸光微动:“你答应与我同住?” 沈苍沉默一秒,反问:“你的意思是,我不答应,你就不说?” 江云渡面不改色:“若我说是,你当如何?” 沈苍说:“江云渡,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敲诈勒索?” 江云渡还没开口,他记起什么,从包裹里取出合体丹,“这也是你的糖衣炮弹?” 江云渡道:“你很受用。” “那是在你没搞这些花花肠子之前。” 沈苍把看不出其实瘪了一半的乾坤袋送到江云渡面前,“再有两天,我直接从镜子里就能看到你想说的这些,没必要多此一举。何况你以为这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我,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 江云渡再握紧他的手:“我会让冯桓再送同等数量过来。” 沈苍收回乾坤袋,回身拍了拍江云渡肩膀,正色道:“你的寝殿从这个方向怎么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7 章 我所赌不多,仅你一人而已。 来到江云渡的寝殿, 沈苍随手倒了杯水在桌边坐下,做好听书的准备。 “说吧。” 江云渡自他身后也到桌边,但未坐下, 缓步走到窗前, 理清思绪, 才回身看他:“二十余年前, 我早至大乘巅峰, 出关时, 渡劫飞升只在一念之间,那日, 是我此生第一场劫云, 却劫云未聚又散,我从此修为不得寸进, 每每出手, 境界也有减退。” 沈苍说:“所以灵机真人为你卜了一卦?” “不错。”江云渡道, “他算出我今生大劫,若此劫不渡, 我飞升无望。” 沈苍饶有兴趣:“那时候我跟你素不相识,怎么会是你今生大劫, 何况就算你修为异常, 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你我非仇敌死劫。”江云渡看着沈苍,负于身后的手紧了又紧,“而是情劫。” 他于沈苍所有欺瞒, 始于这场情劫。 轮回中他几度三番决定离开, 也是情劫所致。 再有两日, 沈苍从轮回镜中看到一切, 便会看出他所作所为, 与其到时被死物披露,不如提早告知。 情劫不可为他开脱,他也只是不愿再瞒沈苍更久。 “情劫?” 沈苍把茶杯放回桌面,“这么说,你是为了情劫和我走近?” “不!”江云渡从窗前走向他,“灵机算出情劫与清连宗相关,我初见你时,你身在凡间,并非清连宗弟子。” 沈苍问:“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就是你的情劫?” 江云渡道:“轮回镜成,你的脸在镜中显现。” 沈苍的指腹摩挲着杯沿。 没有两次进入轮回的记忆,集齐轮回镜,对他来说就在不久前。 在入轮回之前。 在他与江叶青同生共死之后。 “我从未想过,你会是我的情劫。” 江云渡已走到他身前,“我也承认,我曾破劫心切,想过与你断情,我如今向你认错,也任你罚我,罚至你不计从前,只计往后。罚至你满意为止。” “你破劫心切,我能理解。” 沈苍从桌边起身,“可以飞升成仙,为什么要留在修真界,你修炼八百年,我和你认识的时间连一年都不到,换作任何人,都不可能轻易放弃。” 江云渡道:“我修炼八百年,不曾可比与你相交一年。” 沈苍失笑出声:“原来江宗主也会甜言蜜语。” 见他唇边浅笑,江云渡神情也稍有缓和:“我从不甜言,实言罢了。” 沈苍看他一眼,转身往前:“情劫不过,你再也不能渡劫飞升?” 江云渡道:“以我修为,在修真界足可护你周全。” 沈苍脚下微顿。 他了解过修真界的升级机制。 每个小境界圆满,进境不止是修炼的灵力积累,而是靠天资、靠抓住冥冥中的道意,参透修行的本质,才有机会继续升级。 大多数人止步于分神期,合体期是各宗大能主流,洞虚期屈指可数,而江云渡,是修真界有史以来升级最快的天才,是当今天下唯一的大乘期修真者。 突破大乘,天降劫云,和他面板上的等级不同,修真者渡劫不需要再升到110级,而是渡劫不死,就能白日飞升,位列仙班。 江云渡原本已经有望飞升,只是劫云被情劫冲散,才失去这个天下修真者梦寐以求的渡劫机会。 他不渡情劫,这也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沈苍轻叹:“不会后悔吗。” 只为了感情,放弃必定位列仙班的机会。 要知道修炼不止是升级,以江云渡的资质,他放弃的实际是莫大的机缘。 他留在修真界,也是困在修真界。 还有几千年光阴,困在这里越久,今天的决定越会绕在心头。 江云渡淡声道:“我从不后悔。” 两度轮回,是他最后的迟疑。 斩情并非他的心意,沈苍才是。 自与沈苍双修那一刻起,他心意已定。 沈苍回身看他:“我认真的,如果是其他劫难,还有机会另找办法,既然是情劫,除断情外,还有第二种办法吗?” 江云渡道:“双修。” 沈苍说:“双修只能稳住你现在的修为。” 江云渡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臂:“你留在我身边,我不必成仙,稳住修为已足够了。” 沈苍说:“你这是拿自己的未来去赌。” 闻言,江云渡忽而笑了。 他笑得极少,眼底在沈苍面前少有的冷厉褪尽,只覆着一层浅薄的柔光。 他凝视着沈苍:“我所赌不多,仅你一人而已。” 沈苍眉头微挑,也笑说:“你不怕赌错?” 江云渡道:“我不会赌错。” 沈苍又笑一声,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最后问他:“真的不后悔?” 江云渡反问:“你会后悔吗?” 沈苍想了想:“那可说不定。” 意料外的答案让江云渡五指倏地收紧:“什么?” “你活了八百年,我才二十几年,”沈苍煞有介事,“说不定等我八百岁的时候,能遇见一个比你年轻,比你好看的——” 他的话没说完,一只手突然攥住他的前襟。 领口猝然收紧,沈苍咳了两声,压着唇边笑意,抬手偃旗息鼓:“好,我不说了。” 江云渡脸色黑沉:“你看中了谁!” 沈苍拍了拍他的手:“没谁。” 江云渡堪堪松开力道—— “八百年还没到,现在怎么能知道是谁。” 江云渡抿直薄唇,目光钉着沈苍双眼。 沈苍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江云渡看着他,再说一次:“我从不后悔。” 沈苍还没说什么。 江云渡的手滑到腰带,稍稍用力,距离顷刻贴近。 沈苍垂眸扫过:“解释归解释,不要动手动脚。” 江云渡倾身吻在他的薄唇:“我可以加注。” 沈苍按在他肩上的手突然进退两难,问了一句:“加注什么?” “碧云天。” 腰带悄然落地。 “自今日起,碧云天宗主听你调遣。” — 和江云渡同居不是一件难事。 毕竟修真者不需要睡眠,住在哪里没那么重要。 沈苍是这么想的。 所以每天早上起来,被窝里总有第二个人的日子,他还没彻底习惯。 再和江云渡从同一张床上醒来,沈苍问:“你最近怎么不去修炼?” 江云渡的语气如常平淡:“我修为止步,修炼与否用处无多。” 沈苍:“……” 也就是说。 江云渡以后再也不用修炼。 “双修或可一试。” 沈苍当即掀了被子起床:“免了。” 江云渡随他从床上起身。 沈苍看一眼面板日期:“今天是最后一天?” 江云渡道:“嗯。” 沈苍去简单洗漱,对他说:“走吧,过去看看。” 回来的第三天,按灵机真人的说法,今天就能从轮回镜看到前世今生。 两人从寝殿出门,一眼看到站在廊下的冯桓。 冯桓垂首而立,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听到动静,才抬头看过来。 “主子。”他恭敬对两人行礼,看向沈苍时,脸上却带着满满的哀怨,“沈特使。” 碧云天特使这个职位,两日前由江云渡亲自创立,亲自交给沈苍。 没人对这个任职有意见,因为任谁都明白,特使重要的就是这个特殊的特字,地位和宗主相差无几,想去挑衅,那是不想活了。 其中,属冯桓对沈苍地位的了解最为深刻。 看到冯桓这副表情,沈苍也咳了一声:“左护法最近辛苦了。” 这两天,他也算是享受了一把特级待遇。 合体丹、洞虚丹,虽然不能用之不竭,至少是源源不断。 当然,碧云天的大小事务不归他管。 江云渡以前管不管他不清楚,现在从早到晚和他待在一起,看样子是不会管的。 能管事的人只有江云渡最放心的亲信,也就是冯桓。 冯桓正把手里的丹瓶双手奉上,干声说:“特使不必客气。” 他如今不仅要处理宗中大小俗务,沈苍需要的丹药,在宗主的要求里才位列榜首,他最近已经把整个碧云天上下搬空,连十三殿的药材库也全搜刮一遍,换成了洞虚丹。 为了洞虚丹,他耗尽心血,能换的都换,不能换的卖了也要换。 十三殿的人见他就像见瘟神。 他每天来见沈苍,心里也只有一个念头。 别再要丹药了! 真的一粒也没有了! 沈苍从他手里接过药瓶。 冯桓直勾勾看着沈苍动作,双手空了,一双无神青黑的眼又直勾勾看向沈苍,哀怨里藏着不敢明说的期盼。 沈苍被他看得眼皮一跳:“算了,以后不用再送丹药过来了。” 冯桓大喜过望:“是!” 江云渡眉心微蹙,看他一眼。 冯桓赶紧收敛,拱手又问:“特使还有什么吩咐?” 沈苍说:“没有。” 冯桓又转向江云渡:“主子,近日——” 江云渡道:“你自行决断吧。” 冯桓一愣。 何事他还没说完,怎么就让他自行决断? 可他再抬头,眼前哪里还有江云渡的影子。 冯桓:“……” 主子,碧云天和特使可以兼得啊主子!! — 到主殿时,灵机真人正双手掐诀,盘膝坐在轮回镜前。 沈苍和江云渡在轮回镜左侧,并指向镜内注入灵力,帮他加快进程。 许久。 灵机真人睁眼,浮空站起。 沈苍问:“成了?” 灵机真人点头:“成了。” 他看向江云渡,用眼神最后确认。 江云渡指间光华不减,手腕微震,光柱拓宽一倍,瞬间没入镜面! 见状,沈苍也运转功法,加倍向轮回镜输送灵力。 暴涨灵力引得神器颤动,施展时的气息向外扩散,如同水纹,圈圈荡漾。 “两位收手吧。” 灵机真人明了,话落不再多言。 他看向轮回镜,手中法诀变换,催使镜开。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8 章 难道你觉得它有什么看头? 大殿内簌簌而动, 仙品神器启动时的气息外泄,笼罩着整座碧华宫。 江云渡随手布下结界,看了灵机真人一眼。 灵机真人会意, 待金光大盛, 轮回镜开启, 他无声行至门前, 退出结界。 轮回中的事他本就看不见, 留在此处也只是搅扰, 干脆还两人一个清静。 江云渡回眸,等人高的镜面已停止旋转, 缓缓横在两人身前。 镜内场景正浮现。 镜身一再加宽加长, 宛如画卷,显露出曾真实发生过的画面。 沈苍抬手点了点镜面。 镀金流光在他指下掀起波纹, 很快消散, 房间陈设也不再扭曲, 在画面中兀自平静。 大屏超清,至尊享受。 全是真实取景, 没有一毛钱后期,绝对天然。 “这是我?” 镜子里, 一道人影伏在桌面, 像在昏睡。 江云渡道:“嗯。” 下一刻,身上带伤的江云渡从里间掀帘出来。 沈苍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渐渐清醒,却对一切都没有印象。 “你也抹消了轮回里这个我的记忆?” 江云渡没有瞒他:“当日我一心破阵, 不容半分闪失。” 沈苍算作同意:“说得也是。” 已经得知他这么做的原因, 这个决定不足为奇。 紧接着听到镜子里的江云渡自称江叶青, 沈苍转眼看他, 笑了一声, 意味不明。 江云渡面色未变。 沈苍走远几步,从桌上倒了杯水,回身再看,发现镜子里两个人还在原地:“你不能直接把这些记忆还给我,必须从头看到尾?” 他两次进轮回,时间加起来有一个多月,这么事无巨细地看,难道要看一个多月? 这不能说是找回记忆,应该是自找麻烦。 江云渡道:“对神识有损,不可胡来。” 沈苍问:“总可以快进吧,就是让它放快一点。” 目前的内容又干又柴,没有半点有效信息,连他这个当事人都看不下去,拍成电视剧,第一集就能劝退所有观众。 江云渡却看着镜中两道身影:“别无他法。” 沈苍抬头喝干杯中凉水,只好坐在桌边继续观影。 看了没多久,想起《万物生》最后一篇残卷,他打开面板,找出功法下最后一个箭头指向的黑框。 黑框里,似有若无的金光还在闪烁。 点进金光,方形黑幕上的阵法也还在变化。 轮回里的两人则还在废话连篇。 直接略过这段剧情肯定没有问题。 沈苍转向江云渡:“别看了,过来帮我解阵。” 江云渡眉心微动,回眼看他:“是你想找回记忆。” “这不是记忆,这是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沈苍随口说,“难道你觉得它有什么看头?” “……”江云渡默然片晌。 沈苍说:“我人在这里,真正重要的部分不会错过,剩下的时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先找找最后一卷功法的线索。” 江云渡才缓步走近。 沈苍抬手,按照功法面板里的提示,用灵力一比一复制阵法轨迹。 最后一点画成,他问江云渡:“有头绪吗?” 话音落下,看到江云渡正从镜面收回视线。 沈苍说:“失去记忆的人又不是你,你看什么?” “……”江云渡不答,只道,“此阵相应八卦,与你所寻功法的确契合。” 沈苍也没追问,继而问:“这么说,这个阵你能解?” 江云渡看着不断变换方位的金点:“尚不能断定。” 沈苍不由惊讶。 以江云渡对阵法的研究,他本以为这最后一卷残篇垂手可得。 “此阵绝非出自人间。” 江云渡眸中倒映着金点转动的轨迹,若有所思,“若想解阵,还需一人。” 沈苍说:“灵机真人?” 江云渡颔首:“对。” 沈苍说:“那还等什么,请他过来吧。” 江云渡余光扫过镜面的影像,薄唇微抿,摆手挥出一只灵鸟,淡声道:“碧华殿。” 灵鸟绕着他转过一圈,拖着灵光撞出门缝,飞向天际。 沈苍说:“正好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轮回镜加快速度。” 江云渡沉眸不语。 — 收到灵鸟传音,灵机真人去而复返。 开门看到两人,再看到轮回镜也在如常运转,他问:“不知尊驾有何指教?” “请真人来的是我。” 沈苍从桌边起身,把刚才给江云渡看过的阵法图送到灵机真人面前,“有劳真人帮我破解这个阵法。” 灵机真人不由看了看江云渡。 有江云渡在侧,沈苍却找他来解阵,可想而知此阵玄奥晦涩。 “贫道定当尽力。” 说完,他上前一步,静心看向法阵。 只是看得越深,他的脸色越是凝重。 好一会,才叹了一句。 “贫道惭愧,看不出个中玄法神通,”灵机真人说,“不过修真者难布此阵,倒像是仙家手笔。” 他的看法和江云渡差不多。 沈苍问:“如果是仙家手笔,还有办法吗?” 灵机真人有些为难。 仅凭一张也许残缺的阵图,莫说办法,连阵在何处都不知晓,更何谈解阵。 他又看向江云渡。 当今世间,江云渡虽只活八百岁,对修炼诸事却最有造诣;他虽年长,也不得不自愧弗如。 江云渡道:“此阵若在修真界,阵眼颇受限制。” 灵机真人恍然,点了点头,赞同道:“纵是仙界出手,布阵选址,必也有迹可循。” 沈苍说:“这就要麻烦真人了。” 灵机真人也猜到了江云渡传音的理由:“贫道这便去卜算一卦。” 他说完就转身要走。 沈苍开口留人:“且慢。” 灵机真人还没问,结界外两个人影单膝跪下,拱手向江云渡请示。 殿内的轮回镜已被沈苍抛诸脑后。 江云渡面无表情,挥袖散去结界。 冯桓和朱婉婉当即飞身来到三人身前,一一行礼。 “宗主,沈特使,灵机真人。” “何事。” 听到江云渡的声音,冯桓才肃声说明:“宗主,山下弟子加急来报,绝尘天所在的石宫,魔阵已除,魔雾已散,他们冲进残留的煞气深处时,石宫内空无一人!” 朱婉婉也拱手补充:“幻莲精通幻境,炼制魔傀众多,弟子冲入石宫时,却到处不见一具尸体,属下疑心,绝尘天不以魔傀炼制冥生丹疗伤,而将魔傀尽数带走,其中必有阴谋!” 灵机真人当即抬手掐诀。 沈苍说:“他带着这么多人,不可能悄声匿迹,知道他去哪了吗?” 冯桓回道:“除去与宗主交手,绝尘天从不动用本命魔气,其余魔阵,属下等难以分辨。” “我记得,”朱婉婉犹豫着说,“有弟子曾说过在东北方向见过大片魔阵气息,只是从不停留,可能在赶路,如今看来,说不定正是绝尘天。” 赶路? 沈苍思虑片刻。 绝尘天拿到千戟的魔骨,应该就是为了炼化这第二个魔将,他到现在还没动静,不可能是良心发现。就像朱婉婉说的,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 沈苍问:“东北方向都有什么?” “这……”冯桓和朱婉婉对视一眼,“不过是些山脉平原,没什么稀奇。” 江云渡一贯与沈苍行事默契,对他的话心领神会:“加派弟子探看,查清绝尘天的下落。” “是,宗主!” 沈苍看向江云渡。 他不必开口,江云渡已经并指输出灵力。 残缺的阵法下,渐渐氤氲出影影绰绰的地图。 冯桓脱口而出:“铜湖谷!” 东北方向的铜湖谷是天地聚灵所在,常有灵宝妖兽出没,他身在蛮荒,当然一清二楚。 看到地图与阵法相交,灵机真人同是一惊:“两位是怀疑,绝尘天也在找这座阵法?” “这一点,也要麻烦真人去确定了。” 沈苍说,“这个地方,会不会就是这座阵法的阵眼。” 冯桓和朱婉婉听得莫名,但听出这件事非同小可,忙告退前去交代后情。 事不宜迟,灵机真人对两人说:“贫道且去一试。” “等等。” 灵机真人看向沈苍,沉声说:“小友请讲。” 若绝尘天果然在找阵法方位,此阵对修真界生死存亡便为头等大事,不可怠慢。 然而听完沈苍的问话,他一时沉默下来。 沈苍又问:“不行?” “……”灵机真人说,“自然可以。” 他看了看轮回镜,又看了看沈苍,将法诀传授后,追加一句,“镜中每过三日,此法只可用此一次,期间法力断开,再试便是无用之功。” “明白。”沈苍说,“多谢真人。” 灵机真人还了一礼:“贫道先行告退。” 他走后。 殿外结界又起。 沈苍看向轮回镜,按灵机真人刚才教的手法,双手掐诀。 一只手突如其来,按在他掐诀的手背。 沈苍顺着手臂看向它的主人:“怎么?” 江云渡道:“你方才想尽快解阵。” “别闹。”沈苍拂开他的手,“功法不急,何况在灵机真人卜算出方位之前,我们也没事可干,先把视频看完。” 江云渡再按住他的动作:“谁说无事可做,阵法排列——” “你今天怎么回事?”沈苍打断他的话,“我想解阵的时候你让我看视频,我想看视频的时候你又想让我解阵?” “……”江云渡转眼看向镜中正闲谈的两道身影,掌下微紧,又松了力道,“没什么。” 沈苍侧过脸看他:“真的没什么?” 江云渡转身避开他的视线:“真的没什么。” 沈苍说:“那我开始了?” 江云渡的声音听起来仍然平淡:“嗯。” 沈苍于是重新掐诀。 江云渡的记忆完好无损,轮回镜里的内容对他毫无意义,快进与否,对他反正没有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9 章 都是我不好,是我定力不够,实在控制不住。 灵机真人对轮回镜研究得很透彻, 法诀非常高效。 沈苍坐在桌边,加快速度大致看着第一次轮回的经历。 基本没什么情况值得注意。 第一次恢复正常速度,是在意外看到玉佩的时候。 身为一个无事不信神、有事勉强迷信做做样子的现代人, 即便穿越到一个上有仙界下能修炼的地方, 沈苍对转世轮回这个说法, 始终没太放在心上。 但在轮回里也看到这两块熟悉的玉佩, 他不得不多想。 沈苍看向江云渡:“第二次轮回也有?” 江云渡道:“对。” 沈苍再看轮回镜。 发现和江云渡各有一半玉佩, 感觉已经很奇异, 原来还不止如此。 可他和江云渡缘定三生,灵机真人为江云渡卜算出的却是情劫。 这是他们不该有的缘分? 否则动情怎么会是劫。 “不行。” 沈苍回过神。 镜子里的他正用三包蜜饯换玉璧的秘密。 江云渡定定看着, 倏地, 画面迅速跳转,声音也短得失真尖锐。 镜外, 沈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看了这么久, 其实我们在轮回里什么都没干?” 江云渡回眸看他, 也在桌边坐下:“我入镜是为斩情,自然不会节外生枝。” 沈苍说:“斩情?你在轮回坚持跟我分开, 就是为了斩情?” 他单手掐诀,灵力自他掌心源源不断涌向镜身, 以功法加成的恢复速度, 没有用尽的可能。 江云渡道:“不错。” 沈苍上下打量着他:“不对吧,你的记忆没出问题,只是分开这么简单, 你竟然还要重开第二遍, 难道有什么隐情?” 江云渡既然是为斩情入镜, 决心不用提, 从轮回里也看得出来, 他们相处时间不久,想离开,就是一句话的事。 “……”江云渡脸色发黑,一言不发。 他不肯说,沈苍也没追问,抬手倒了一杯水,扫一眼空空如也的桌面:“你这没有其他能入口的东西?” 看全日型纪录片这么枯燥的事,总得学会打发时间。 江云渡看他一眼,闪身门外。 沈苍则操控法诀,镜面上的场景随之一再闪过。 都是些转世的家长里短,他没有记忆,把村医这个身份扮演得天衣无缝,每天治病救人,除了开方就是弄药,根本没有重点。 好在江云渡很快回来。 他的身影出现在桌边时,桌面铺满瓜果点心。 沈苍摄来一个灵果,随手抛了抛,对镜面抬了抬下巴,问他:“这个刘武阳是谁?” 看到他,江云渡冷声道:“你的好徒弟。” 沈苍又问:“没有别的身份?我看你好像对他很有意见。” 如果没有更深层的原因,以江云渡的性格,怎么会刻意针对转世里的一个凡人。 不过见江云渡又保持沉默,他问不出所以然,又继续催使灵力。 从上午到下午,到近黄昏。 沈苍没数镜内过了几天,期间偶尔停过几次,也都没有太多值得关注的环节。倒是看出来江云渡对刘武阳的意见越来越深,简直是不能容忍的地步。 他想着再问一次原因,时间到了一天夜里。 镜内传来一段对话。 “我不冷。” “有利无害。” 对话平平无奇。 之后两人上床休息,沈苍正要直接用最快速度跳过这段注定没用的八个小时,身旁,江云渡忽然起身。 他从果盘里取过一枚通体朱红剔透的果子,走到沈苍身前:“这是冯桓准备的千年朱果。” 沈苍看他一眼,抬手接过。 系统提示获得一枚朱果,使用能获得本级经验10%。真是意外之喜。 江云渡道:“你尝一尝,味道如何。” 沈苍依言咬了一口。 果肉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的确唇齿留香,还有精纯灵力从果皮下跃动,随之流入经脉丹田。 蒸腾的暖意在体内流转几秒,才渐渐平息。 经验条肉眼可见涨了一段。 沈苍笑道:“看来下次见面,我要谢谢左护法。” 江云渡再从果盘取过一枚灵果,正要递给沈苍,被沈苍抬手握住手背。 “好了。”沈苍说,“我现在不饿,这些等会再吃。” 江云渡道:“及时服用,效用方可最佳。” 沈苍狐疑地看他:“你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个?” 江云渡淡声道:“此时此刻。” 沈苍索性抬手按在他腰间,把人往一旁推了一把,看向被他挡住的轮回镜。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江云渡不会无缘无故来挡视线,一定是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才让他这么上心。 “尝尝这个。”江云渡回到他身前,“千年乳合。” 他捏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乳白色不规则灵果,长得像块奶糖。 沈苍往左侧微倾过身:“你先让开。” 江云渡往他左侧横跨一步:“你先服下。” 沈苍往右。 江云渡也往右再跨一步。 沈苍回身坐正,笑眼看他:“江云渡,你越是不想让我看到的,我越是会看。” 江云渡神情似乎也依旧从容:“看什么?” 沈苍抬手,却绕过他的手臂,按在他腰后,稍用力把人揽近一步,扣在怀间。 江云渡猝不及防,跌坐在沈苍腿上,还没动作,双手被一道金色灵力束缚,锁在双腕,宛如一对铁环。 “你以为它能困住我?” 江云渡看向沈苍,双手微震,金环化作点点尘光,还未落下,便已消散。 “我不需要它困住你。”沈苍说,“拖住你就够了。” 江云渡面色微僵,转向轮回镜,场景已是深夜。 “嗯?” 看到镜中的画面,沈苍手诀变化,恢复正常速度。 镜子里的他忽然睁眼。 起夜? 沈苍正要继续往下看,江云渡又站起身。 “别看了。” 他再三阻止,沈苍不由轻笑:“那你告诉我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江云渡把手里的乳合塞进他嘴里,“你也不必知道。” 沈苍把人再按进怀里。 但视线回到大屏幕的瞬间,入口即化的灵果流到咽喉,他一口气没喘匀,一半呛进气管,一半喷了出去。 江云渡沉着脸闪身到一旁。 沈苍又重重咳了两声,眼底的惊愕还没消散,随手拿起他的袖摆,擦了擦嘴角。 镜中还有粗重交缠的喘息传到耳边。 沈苍忍着咳嗽看过去。 江云渡被压在床上,但一层轻薄的里衣遮不住他脊背手臂劲瘦有力的肌理,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他侧脸陷进枕面,那双薄怒的眼睛看不到身后,仿佛正与镜外对视。 这就是江云渡不想被看到的片段。 合情合理。 江云渡沉声道:“不准再看!” “好。”沈苍于是移开目光,“听你的。” 江云渡从他手里抽出袖摆:“你还等什么,跳过这三日。” 三日? 沈苍又狠咳了一声,刚要掐诀,蓦地,低头看向这只手。 江云渡的袖摆从手里划过。 他用这只手擦了嘴,那原本掐住的法诀,也早散了。 他抬眼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沉黑的眼睛看着他。 沉默在大殿中蔓延。 镜内的炙热气氛却愈演愈烈。 江云渡面无表情:“断了?” 沈苍很确定:“断了。” 江云渡转身,脚下却迟迟未动。 轮回中的一场亲密,此刻在殿中正如实展现。 良久。 他看向沈苍。 沈苍已经看出端倪:“你是被我强迫的?” 江云渡才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镜面。 棉被下的涌动看得清清楚楚,原本近在耳边的低语也听得真切。 “你中了毒。” 这句话,镜中人也曾说过。 沈苍转眼和江云渡对视:“这就是你没能离开的原因?” 江云渡道:“不是。” 沈苍说:“那是因为什么?” 已经看到这一步,江云渡沉眸,淡声说:“我放心不下。” 沈苍说:“放心不下?” “我担心有人对你不利,”江云渡说,“我想为你铺平后路,我想我走后,你也能安宁一世,不受苦楚。” 沈苍说:“你应该很清楚,那只是一世轮回。” 江云渡道:“与我共历这一世轮回的,仍是你。” 大殿里响起的环绕式音频很不适合谈话。 沈苍不去看,也能听出毒性正在壮大发展。 江云渡道:“我提醒过你。” “你那不是提醒。” 沈苍纠正他的说辞,“你那应该叫千方百计激起我的好奇心。” 江云渡的脸色眨眼黑透。 “话说回来。”沈苍说,“真的有三天?” 江云渡冷眼看他。 沈苍随他去看:“你不明白,法诀失效,这种视频连续看三天,我得做好心理准备。” 江云渡没有理会,只回到桌边落座。 沈苍从他身旁走过:“原来我们第一次双修不是在轮回外。” 江云渡背对轮回镜,对沈苍的话一概不答。 沈苍在他手边坐下,从盘子里抓了一把他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瓜子,见他看过来,先递过去:“吃吗?” 江云渡看他的眼神表明一切。 沈苍收回手:“一段录像而已,还只有我们自己能看见,何必这么紧张?” 耳边的“咔嚓”声渐渐压过镜中的动静,惹人烦躁。 江云渡搭在桌边的手缓缓收拢,又看向沈苍。 注意到他的视线,沈苍随口问:“我中的什么毒?” 江云渡语气愈冷:“这要问你的好徒弟。” 刘武阳? 听出江云渡语气不善,沈苍没再追问。 “咔嚓”声又响起。 江云渡看着沈苍不甚在意的侧脸,深吸一口气,闭目养神。 沈苍循声看过去,余光不经意扫过他身下,不由轻笑一声。 江云渡低沉嗓音依旧沉冷,睁眼看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沈苍抿着笑意,压下唇角,免得某位宗主恼羞成怒,他清咳一声,“都是我不好,是我定力不够,实在控制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0 章 你记错了吧,这也不是三天。 不能快进的一夜在特殊状况下显得略有些漫长。 茶壶已经空了。 江云渡原本背对轮回镜, 此刻背对沈苍。 沈苍试着掐诀,但三天时效显然没到。 看着镜子里的两人终于入睡,他咳了一声:“你记错了吧, 这也不是三天。” 江云渡背影轻晃, 似乎有话要讲, 但还是端坐如剑, 没有理会。 沈苍看着他好像冷漠的背影, 轻笑一声, 取过桌上最后一杯冷茶,从背后递到他面前。 “给你留的。” 江云渡冷声道:“不必。” “真的不必?”沈苍意有所指, “冷水败火。” 江云渡终于回身。 对上他的眼神, 沈苍唇边笑意收敛,眼底笑意更浓, 收手喝尽杯里的水, 从善如流:“明白, 江宗主不需要,该败火的是我。” “……”江云渡沉着脸起身, “收拾好你的烂摊子。” 沈苍低头看了一眼,灵力随心意而动, 卷起地上的瓜子皮, 飞向门口。 房门打开。 两个人影跪在门外。 “左右护法?”沈苍转向江云渡,“他们在这多久了?” 镜内解毒用了大半夜。 镜外天色也已经全黑。 虽然修真者对白天黑夜没那么多讲究,但这么晚, 如果不是有正事要谈, 这两个人也不会来打扰江云渡。 江云渡道:“不久。” 沈苍不疑有他:“应该是关于绝尘天的下落。” 江云渡已散去结界。 冯桓和朱婉婉忙起身走到门前。 两人没有进门, 在门外拱手行礼。 沈苍先说:“直接进正题。” 自江云渡身份暴露, 冯桓在他面前不再以面具遮脸, 沉重的表情一目了然:“回特使,派去铜湖谷的弟子已传信回宗,铜湖谷方圆五百里皆有魔阵痕迹,魔气连绵,隐隐指向临永山脉。” 沈苍对蛮荒地形不算很了解。 朱婉婉及时介绍:“临永山脉乃蛮荒占地最广的山脉,最是钟灵之地,但自五千年前天降异象,凶兽得天滋养,实力大涨,无数修真者去寻遗迹时葬身于此,之后便少有人轻易前往。” 五千年前。 魔族大军就是五千年前败退,临永山脉也在五千年前天降异象。 绝尘天会特意赶到这个地方,说明这两者之间不是巧合。 沈苍转而问:“你查过记载吗,天降了什么异象?” 朱婉婉摇头:“属下已翻阅典籍,记载只道是仙界降下的如日霞光,共闪过四次,来势浩浩,有遮天之威,令人目不能视,至于具体,修真界无人能辨分晓。” 沈苍敛眸。 是仙界出手。 那更有可能和魔族有关。 朱婉婉又说:“据典籍所记,此异象并非临永山脉独有,小洞天也有一处。” 沈苍和江云渡对视一眼。 “祁宁山脉?” 朱婉婉一愣,又说:“特使料事如神,属下望尘莫及。” 沈苍说:“这有什么料事如神,三大魔将曾经齐聚祁宁山脉,在那里做的布置不像是普通落脚点,肯定有所图谋。已经派人去查了吗?” 听出后一句是在问他,冯桓回道:“属下已着人前往小洞天查探,不久便有回信。” “还有一事十分古怪。”朱婉婉说,“各宗暗探来报,各宗不少弟子今日同时叛出宗门,分别去往两处山脉。” 沈苍问:“碧云天也有?” 朱婉婉脸色有些不自然,低头说:“人数不多,却也是有的。” 沈苍说:“有线索吗?” 朱婉婉回说:“属下抓回的叛徒众口一词,他们接到去会和领赏的命令,密信只说从此无需回宗,而一心一意为魔族做事,其余并未写得详细。” 一次把所有叛徒召回,不留后路,这件事的确很古怪。 冯桓说:“属下猜想,绝尘天是否要把所有人炼成冥生丹?” “有这个可能。”沈苍没有直接否定他的猜测,“不过,冥生丹对他帮助有限,否则他一开始不会先炼化得力干将。” 鬼岩是三大魔将之一,只谈实力,更是魔将之首,对牵制修真界各宗有汗马功劳,不到万不得已,绝尘天怎么会杀鸡取卵。 冯桓顿开茅塞,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沈苍忽而记起什么,看回朱婉婉:“你刚才说,仙界在临永山脉降下的霞光分四次?” 朱婉婉也点头:“是。” 沈苍又问:“那祁宁山脉呢?” 朱婉婉说:“小洞天受魔族重创,百废待兴,没有特别记载异象,只是霞光同时降下人间,想来应当也是如此。” 沈苍眉心微蹙。 朱婉婉不明所以,拱手告罪:“属下无能,请特使责罚!” 沈苍说:“不是你无能。” 江云渡这时开口:“告知灵机,不必再行推演。” 宗主令下,朱婉婉和冯桓一齐拱手应是,双双退离。 他们走后。 沈苍看向东北方向:“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江云渡只道:“巧合罢了。” 沈苍说:“你很清楚,这和巧合没关系。” 阵法对应八卦,却分为两个部分,每四点金光汇聚一团,和天降异象吻合。 江云渡缓步到他身前:“仅凭一个阵法?” “是绝尘天和我都在找的一个阵法。” 沈苍说,“之前我也想过,我们和绝尘天的缘分未免太深了,前有轮回镜,后有阵法,包括他对我们的追杀、你这几次和他交手,我本来以为他只是针对你,到清连宗才知道,他针对的不止是你,还有我。” 为了杀他,绝尘天不惜假扮千戟,降低他的戒心,还派出千戟特意拖住江云渡,确保一击即中。 这不是普通的看他不顺眼这么简单。 绝尘天为了杀他,可以说机关算尽。 江云渡道:“不必担心,我会护你周全。” “我不是担心。” 沈苍回眼看他,“我是好奇。绝尘天针对你情有可原,你在修真界首屈一指,是他这场侵略唯一的绊脚石,可他为什么针对我,我可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对他没有任何威胁。” 江云渡道:“你——” “我不信你没想过这些。” 沈苍打断他,语带笑意,“你不想让我担心,是想让我在你的碧云天做个高枕无忧的金丝雀吗。” 江云渡蹙眉:“我只是不愿你以身涉险。” 沈苍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很惜命的,没有胜算的事,我从来不做。” 一句话说完。 远处天边有流光由远及近。 灵机真人匆忙落地,对两人说:“二位已得知阵法下落?” 沈苍顺势转移话题:“还没确定。” 灵机真人在冯桓口中也听说临永山脉的事,闻言心中了然,追问一句:“不知二位作何打算?” 江云渡道:“尚有一事,需由你一行。” 灵机真人说:“尊驾但说无妨。” 江云渡道:“此事非比寻常,需以心魔起誓。” 灵机真人微愣,没有犹豫,随即在两人面前立下心魔大誓。 江云渡将崇光宗新址传音于他:“崇光宗弟子上官楚,新制一丸避魔丹,你且去助他一臂之力。” “避魔丹?”听到这个名字,灵机真人的疑惑已有明朗,“事不宜迟,贫道这便出发。” 他话没说完,掐诀乘风而起。 魔族诡计繁多,既然阵法有了眉目,留在此处不如尽早出些力气。 沈苍看着天际流光转瞬远去:“批量炼制避魔丹还需要时间,希望能赶得及。” 江云渡道:“仅凭你我,无法斩灭魔族。” 沈苍说:“是啊。” 本来他是想集齐功法之后再专心对付绝尘天,可惜世事无常,进展不像他计划中那么顺利,只能先研究避魔丹,举修真界之力,赶在绝尘天实施阴谋之前,打魔族一个措手不及。 想到这,沈苍把阵法残图又铺展在江云渡面前:“解阵就交给你了,两座山脉现在都被魔族把持,你用这个凑活吧。” 江云渡看他一眼。 “江宗主辛苦了,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沈苍牵起他的手走到桌边,正要帮他倒水润喉,拎起空荡荡的茶壶,顿了顿,“我去换壶水,马上回来。” 沈苍说着,回身出门。 他对碧云天的建筑分布也不了解,好在地图上闪着一个显眼的绿点,很容易找见。 是冯桓。 沈苍飞近,看到他和另一个人站在一起,于是飞身落地,打算先避开。 但功法加持的良好听觉,让说话声随着风声传到他耳边。 “两枚?”冯桓的声音先响起。 “是,左护法恕罪,绝情丹材料实难找寻,两枚已是属下竭尽全力!” 绝情丹? 沈苍稍作回想。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不过已经听到两人的谈话,他也不好再避。 不远处。 听到刻意加重的脚步声,冯桓心中一凛,手中长剑裹着森然杀意,指向身后。 “谁?!” 属下的作风和领导一脉相传。 沈苍闪身露面:“是我。” 看清他的脸,冯桓浑身上下的杀意顿时化作僵硬:“沈……特使……” 完了。 暴露了。 被沈苍发现了绝情丹,他的小命还能保得住吗……? 沈苍抬手。 丹瓶从冯桓掌心脱手而出。 冯桓看着丹瓶直直冲向沈苍,下意识往前一步,丹瓶没捞回,心中又是一凛。 他这才想起。 沈苍已如此接近,他竟毫无察觉,何况从他手中轻而易举拿走丹药,也绝非运气使然。 沈苍的修为,现今到底几何…… “这是给江云渡的吧。” 沈苍随手把丹瓶放进包裹,提起茶壶对冯桓示意,“我去给他,你去帮我装壶水?” 冯桓:“……” 他僵着脸点头应是,内心一片荒凉。 怎么办。 沈苍去送绝情丹,他恐怕活不过今晚。 作者有话要说: 110-120 第 111 章 木已成舟,应该叫两厢情愿。 和冯桓换了一个差事, 沈苍直接飞身回了碧华殿。 沈苍进门时,轮回境内的两人还在安睡。 看到画面里呼之欲出的缱绻,他抬指扫了扫眉尾, 转身走到桌边。 江云渡看他空空的两手:“水呢?” “我不认路, 让冯桓帮我去拿了。” 沈苍说完, 从包裹里取出药瓶, “正好, 他也有东西要给你。” 江云渡并不在意, 淡声道:“何物。” “绝情丹。” 江云渡倏然起身。 沈苍正打开丹瓶,晃了晃里面两枚绛红色的丹丸, 从里面倒出一粒:“我记得你去望月窟, 就是为了这个绝情丹方。” 当时他们不如现在熟悉,可以说, 江云渡会答应帮他从蒙子云手里拿到功法残卷, 百分百出于绝情丹方。 江云渡从他手里摄来丹瓶:“我曾决意斩情, 才有绝情丹方,如今既无需斩情, 此丹留之无用。” 沈苍按下他准备毁丹的手:“那也不一定。” 江云渡蹙眉:“何意?” 沈苍说:“你拿到丹方这么久,丹药现在才炼出来, 这东西挺珍贵的吧。先留着, 以后有用。” 从绝情丹这个名字,已经能看出江云渡找它的原因。 绝情、斩情、断情—— 江云渡以前对情劫的态度,从这些大大小小的办法里可见一斑。 而碧云天的人力物力财力, 在修真界都是独占鳌头, 江云渡这么关注的事, 碧云天不可能不全力以赴, 连碧云天炼绝情丹都这么麻烦, 可想而知它的用料。 他们用不上,拿它去换几个洞虚丹也算物尽其用。 毕竟冯桓是指望不上了,他必须另找门路。 江云渡沉声道:“不必。” 沈苍把手里的丹药举到面前,笑说:“炼了两枚,其实我们一人一个——” “你后悔了?” 沈苍的视线从绝情丹转向江云渡。 江云渡凝眸看他:“你想服下绝情丹,从此与我一刀两断?” 在这个玩笑上,江云渡总会当真。 沈苍无奈,只好把红丹扔回瓶口:“是我不好,以后我不再提起这件事,你也别再多想了。” 察觉江云渡手中正有灵力波动,他又抬手把丹瓶拿回。 “还是交给我保管吧,毁了它纯属浪费。” 沈苍说完,刚把两枚绝情丹收回仓库,门外传来敲门声。 房门“吱呀”打开。 冯桓心头猛跳,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主子,”冯桓说,“特使,您要的水。” 只有沈苍回应:“谢了。” “属下分内之事,特使但有差遣,尽管吩咐!”看到两道身影站在桌边,冯桓没敢抬头,把手里的茶水放在桌上,藏着语气里的急切,“属下告退。” “冯桓。” 主子的语气如往日平淡。 冯桓却眼前一黑,脚下一阵发软。 在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单膝跪下:“属下该死!” 他早就猜到。 主子不再斩情,必定已对沈苍真心,他让沈苍发现绝情丹,岂不是坏了主子大大的好事…… 身前久没有任何声响。 这…… 好像又不是问罪……? 跟随江云渡几百年月,冯桓心念一转,当即明白过来。 他忙说:“近日忙于魔族事宜,属下竟忘了主子曾交代宗内炼丹师无需再炼制绝情丹,请主子降罪!” “自去领罚。” 冯桓松了口气,拱手道:“属下遵令!” 果然他深知主子心意。 沈苍心胸开阔,得知真相后,对主子欺瞒一概并不追究,绝情丹是早在望月窟秘境的事,更不值得翻旧账。 今日才炼好绝情丹,是一本新账。 只要新账不记在主子头上,哄过沈苍,一切好说。 “等等。”沈苍看一眼江云渡。 江云渡避开他的视线。 沈苍笑了笑,转而对冯桓说:“还是让左护法将功折罪吧。” 冯桓眼皮狂跳:“……” 如果沈苍再让他去收集洞虚丹,他宁愿直接从碧云山跳下去。 沈苍点了点桌面:“这上面的东西,灵果不要了,其他的可以多来点。” 只是瓜果点心? 冯桓揪起的心总算落回原地。 “还有,”沈苍补充一句,“弄点甜品。” 冯桓一愣:“甜品?” 沈苍说:“对。” 江云渡眸光微动。 沈苍转眼看他,笑道:“越甜越好。” 冯桓只以为是沈苍的口味,应是后起身退出门外,顺手关了房门。 他走后重来一趟,江云渡摆手划下结界。 碧云天乃至整个修真界的人都在找绝尘天的下落,一日找不到,没人会来请江云渡出关。 沈苍也在静等江云渡破解阵法。 虽然不能到临永山脉实地考察,但江云渡在蛮荒生活八百年,对临永的地形很了解,可以虚拟推算。 可惜临永山脉占地面积太大,单是从中找仙界指定的异象落点,足足一夜加一个上午过去,都没能确定。 也许是仙界出手的缘故,江云渡解阵,从不像这次这样困难。 沈苍看向窗外。 晴朗的艳阳天,却有风雨欲来风满楼的宁静。 他回身走到桌边,捞了一把瓜子。 解阵他不行。 看视频解闷倒还可以。 只是镜内镜外有时差,镜外是中午,镜子里当然又是天黑。 同是毒药受害者的他把卧室让给另一位受害者,正独自在药房休息,烛灯都灭了。 淡淡月光笼罩着这个院落,看起来夜还漫长。 沈苍嗑瓜子的兴趣急速减退。 不巧。 这个点,连视频都没得看。 “沈苍。” 沈苍把瓜子扔回果盘,倒了杯水,看向江云渡:“有线索了?” 话音刚落。 他听到轮回镜的方向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正要看过去,被江云渡抬手拦住。 “我已有眉目,若你心急,我可带你去临永山脉再看。” “不急在一时。”沈苍拍了拍江云渡手背,“你先等等,我好像听到——” 他还没侧过脸,江云渡横跨一步,到他面前。 “此处阵法,与你功法相关。” 沈苍说:“我知道。” 江云渡又紧握他的左臂,拉回他的注意:“我助你集齐功法。” 窸窣的摩擦声结束,换成脚步声。 紧接着,木门开合。 谁醒了? 沈苍越过江云渡去看轮回镜。 江云渡道:“此刻便可出发。” 沈苍几次被他挡住视线,闻言忽然停住,转脸看他。 眼下的情形很有些熟悉。 昨天才发生过一次,想忘也难。 沈苍喝了一口水,沉默一秒,问他:“我又中毒了?” “……”江云渡力道微紧,又沉脸松手,回身坐下。 他的默认很能说明问题。 沈苍终于看到镜内的场景。 卧室烛火还在闪烁。 掀开门帘,先是一点寒芒冷然刺了过来! “谁!” 夜闯卧室被制止,看到是他,江云渡也收了剑。 目前看起来还正常。 然而下一刻。 他看到江云渡被他一把扣回怀里,压在墙上。 那柄属于江云渡的佩剑,剑刃锋利,在月光下映着如水寒光,极其惹眼,从镜外清晰可以看见,江云渡握剑的手被他强行带着,逼近里衣的系带。 宝剑削铁如泥,何况一根布条。 失去最后一线束缚,两人几欲坦诚相见。 月光黯淡。 烛火摇曳。 被按在冰冷墙面的人在怀里几度挣扎,几度被他无情镇压。 “沈苍!” 镜子里的沈苍听不懂拒绝,被猛烈狂涨的欲望催使,把坏事做尽。 散乱的单薄里衣又被强行扯下,挂在被江云渡反手刺进门框的剑身。 沈苍手里的茶杯停在唇前,“啪”一声,瓷器经不住瞬间失控的力气,四分五裂。 不同于昨天,一切火热的互动都留在床上、留在被子里,显得中规中矩。 今天这份毒性,实在很不拘小节。 “……”看到一半,沈苍把手里混着水的碎片残渣撒在桌上。 没想到啊。 一个失忆的人,竟然还能玩儿得这么花。 沈苍看向江云渡,随手把桌面的蜜饯推到他面前:“吃点东西?” 江云渡仍旧背对轮回镜,沉眸看他一眼,没有开口。 沈苍咳了一声,起身走向门外:“我出去走走。” 路过江云渡,他听到身侧传来一声禁令。 “不准走。” 沈苍顿了顿:“你不是不想让我看吗,我都听你的。” 江云渡抬手按在桌面,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那是方才。” 沈苍挑眉:“方才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江云渡垂眸扫过,再抬眸看他:“你是不想看,还是不能看。” 沈苍说:“一码事,我很快回来。” 江云渡道:“你不必走。” “什么——” 沈苍话没说完。 一柄佩剑闪过熟悉的寒芒,径直割断他的腰带。 “……”沈苍看向江云渡,“你以后真的要改改这个坏习惯,我有多少衣服,也不够你这么砍。” 江云渡再踏前一步:“碧云天也不够吗?” 感觉到他微凉的手抚至腰侧,沈苍也垂眸看过一眼。 江云渡道:“你说,都听我的。” 沈苍笑了,抬手按在他颈侧,拇指擦过他唇角:“这样不好吧,青天白日,有人来找你怎么办?” 镜内压抑的喘息传到镜外,同时传到两人耳边。 比起沈苍,江云渡不必去看,当日一点一滴也在脑海浮现。 “不会有人打扰。”江云渡单掌按在沈苍腰后,带他一同闪身休憩软塌,“你且放心。” 放心? 沈苍躺在榻上,扶在他腰间,含笑被他吻过,被他如绸如墨的长发扫在脸上,细得发痒:“江宗主,你是不是早有预谋?” 江云渡面色如常,低头看他的眼中尽是他的影子,语气也有浅淡的柔和:“我对你早有预谋,你早已知晓。” “说的是。” 沈苍轻笑一声,“木已成舟,应该叫两厢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2 章 若是旁人,一日也不会有。 深夜。 碧华殿。 沈苍从软塌上坐起, 轮回镜里的轮回还在播放。 腕间传来微凉的触感。是江云渡。 “你从不修炼,双修亦对你无用,你的修为何以如此增长?” 沈苍从地面随意捞起一件还算蔽体的里衣。 他的衣服在江云渡手下, 向来不容易存活。 听到这句话, 他回脸看向江云渡:“你猜不到?” 江云渡倚在榻上。 沈苍的外袍盖到他胸腹, 坐起时向下堆落, 他淡然置之, 只抬手再按向沈苍丹田。 沈苍扣住他的手腕:“试了这么久, 天都黑了,你还没确定?” 江云渡道:“你进境之法, 我从未耳闻。” 沈苍功法足以隐匿气息, 但沈苍对他不设防备,灵气轻易查探。 从凡间到修真界, 沈苍进境之快, 前所未有。 沈苍笑道:“正常, 这种升级方法,在这个世界上, 恐怕只有我才能做到。” 穿越到这里只是基础,游戏系统才是他战斗的本钱。 最近冯桓帮他搜罗的这么多合体丹, 已经帮他升级到78级, 洞虚丹需要80级以上才能使用,还屯在仓库里,一粒都没动, 保守估计, 85级不成问题。 按照修真界的算法, 他从拿到坎水卷时直接升到60级的分神期, 出轮回不久, 随即突破70级大关的合体期,到现在的合体后期,加起来一共也不到一个月。 旁人或许还不清楚。 但期间每一次收集丹药,每次升级,他从没避开江云渡。 这样的速度,无怪江云渡会问。 即便是他真正的游戏账号,也不是靠无限嗑经验丹冲到满级。 江云渡问:“你还需要多少?” 沈苍说:“没有定数,有多少算多少。” 碧云天的丹房被他搬空了,才能让他短时间内在合体期连升八级,之后的洞虚期、大乘期,需要的经验几何倍增,丹药材料收集的难度也同比增加,想继续这样下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江云渡道:“好。” 好? 好什么? 沈苍还没问,江云渡已从榻上起身。 报废的又一件衣服从他身上滑落。 一套袍服自乾坤袋中飘然而出,飞到他身前。 沈苍看着布料一寸一寸遮盖他的宽肩窄腰、笔直长腿,徐徐掩住最后一寸肉色。 玄色玉冠早不知何时摔进角落,泼墨似的长发披在他身后,发梢难得有几丝凌乱。 “你特意在我面前换,是炫耀你有新衣服可穿?” 长发微晃。 江云渡回身看他。 星眸点漆,掺着难以言喻的心绪,闻言,神情不变,径自转身。 另一套袍服摔进沈苍怀里。 沈苍随意披在身上,也走过去。 轮回镜里的两位只是凡人,比他们结束得早,睡了一觉已经醒了。 沈苍看着两度被强迫的江云渡沉着脸扬言要走,却因为行走艰难不得已留下,不由问他:“这算第二天,还有第三天?” 江云渡正坐在桌边喝茶,动作稍顿,才道:“嗯。” 沈苍说:“我中了三次毒?” 不应该吧。 他是失忆,又不是没脑子,被人下药两次,还能再中第三次,警觉性未免太差了。 江云渡的茶杯落回桌面。 他也看向轮回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见状,沈苍又问:“而且那时候你还想斩情,怎么会让我得手第三次?” “……”江云渡脸色黑沉,“那要问你。” 听这语气,沈苍及时止住话题,免得殃及池鱼。 事是轮回里干的,他连记忆都没有,不能背这口黑锅。 “算了,还是解阵吧。” — 次日上午。 轮回镜里的当晚。 沈苍看着江云渡并指调整阵法,不经意听到镜内有人亲口留他在卧室休息。 江云渡指前灵力的停滞微不可察。 沈苍正看轮回镜,笑问:“你这算不算记吃不记打?” 白天被一包甜点收买,晚上就忘了前两次的教训,这么不设防直接引狼入室,实在不像江云渡的作风。 江云渡淡声道:“是你恩将仇报。” 沈苍语重心长:“做人要居安思危,你明知我连续两天被人下药,就该离我越远越好。” 他说着,看到江云渡忍伤把他搬到床上,笑意微敛,看了江云渡一眼。 江云渡察觉到他的视线,却没看他。 夜深静谧。 床上的两人还沉沉睡着,丝毫看不出之后会发生的事。 江云渡的灵力在阵图上游走,是殿内唯一的波动。 沈苍对这个一窍不通,相比较而言,轮回的内容至少摆在眼前。 他说:“我查到下药的是刘武阳,这一天他也没机会再动手脚,你是不是记错了?” 除了和刘武阳短暂一次接触,入口的东西他都注意过,和江云渡吃得一样,没有异常,没有中毒的条件。 这句话,江云渡只作没听见。 沈苍抬手拍在他肩膀:“你知道我很快就能看到接下来的发展吧?” 江云渡仍充耳不闻。 沈苍抿着笑意:“明白。” 江云渡不想说,他也没再追问。 良久。 棉被下又有涌动。 这一次,被子里的挣扎却更多像是疲惫的顺从。 江云渡掌心灵力忽然大盛,转瞬平缓。 沈苍体贴地不去关注,只看着轮回镜。 “你又有何花招。” 听到这句话,沈苍扫了扫眉前,和镜子里的他几乎同时咳了一声,可随后的回答才让他讶然。 “我没中药?” 江云渡道:“嗯。” 对话间。 床上的身影深入纠缠。 沈苍说:“但还是有第三天?” 江云渡顿了顿:“嗯。” 沈苍转眼看向江云渡,忽然问他:“什么时候?” 江云渡心弦微紧,闭口不言。 “你说在轮回对我动情,”沈苍问,“就在这三天之后?” 以江云渡的性格,第一次被他强迫没有拔剑杀人,称得上是江云渡转世后的一大善举;之后的第二次,勉强能用中毒解释。 可这第三次,不需要纾解药性,他们神智都很清明。 会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没有任何借口能填补,只会是江云渡入镜要斩的这段情。 江云渡也看向他,语气淡淡:“若是旁人,一日也不会有。” 沈苍就坐在他身旁,闻言笑了一声:“你的意思是,不是这三天之后,是这三天之前?” 江云渡道:“有何不可。” “没有不可,你说什么都可以,不过,” 沈苍倾身到他面前,“我记得我们出来之后,第二次轮回之前,你每天和我形影不离,同吃同寝。” “……”江云渡移开视线。 “你单方面要和我分手,” 沈苍抬手扶回他的脸,和他对视,“却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占我便宜,江宗主,这样不太好吧。” 江云渡五指收拢,熟悉的玉璧却不在掌心。 “我何时占你便宜。” “怎么,”沈苍挑眉,“你还要不认账吗?” 江云渡看着他眼底深浓的笑意,薄唇微抿。 “江宗主——” 倏地。 江云渡拂开沈苍的手。 “有人。” 以前有人过来,从没见他这么欢迎过。 沈苍噙笑看着江云渡的背影,也起身过去。 房门打开。 还是冯桓立在门外。 “主子,特使。”照例行过礼,冯桓双手奉上一应丹瓶,又说,“主子法令传出,各宗奉上的药材已如数炼制成丹,请特使清点。” 法令? 沈苍看向江云渡。 昨晚江云渡的确出门一趟,不过没提过什么法令。 接过冯桓递来的合体丹,他才想到昨晚聊过的话题,和江云渡随口答应的话。 但各宗不会凭白献药。 沈苍看向江云渡:“换了什么?” 江云渡道:“一次出手罢了,我本也在找绝尘天的下落。” 沈苍看了看系统提示的丹药数量:“希望他不会来得这么快。” 他的等级虽然在修真界算金字塔顶尖,对付绝尘天还拿不出手。 冯桓静听两人说完,才禀报:“各宗来信,其余药材需分批送达。” “分批?”沈苍说,“信里有原因吗?” 冯桓回道:“信上说,市面合体丹与洞虚丹的药材不知为何十分紧俏,各宗一时收不到,分批也是无奈之举,并非有意拖延。” 沈苍说:“行吧。” 药材收不到,总不能拔苗助长。 他的话就等同于江云渡,冯桓没再请示,只再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沈苍:“崇光宗来信,特使亲启。” 江云渡眸光微动。 沈苍抬手接过:“谁的信?” “属下不知。”冯桓摇头,“信上有灵机真人气息,除特使外,不能查看。” 沈苍颔首:“谢了,你去忙吧。” 冯桓拱手:“属下告退。” 沈苍在他走时就拆了信封,还没抽出信纸,一旁视线如芒,确实难以忽略。 “谁的信?” 沈苍看了江云渡一眼,站在原地展信。 是上官楚。 字写得很规整。 开篇写了一堆崇光宗的现状,沈苍大致看过,算是了解任务进度,翻到第二页,才是这封信的真正来意。 沈苍转向江云渡。 江云渡冷眼看他。 “你上次请他来,”沈苍折信放回信封,“现在他真的来了,这算是你的客人,你看我干什么。” 江云渡道:“我的客人,为何独给你写信?” 沈苍说:“信上不是说了吗,他有东西要给我,顺便写信告诉我。” 江云渡转身,回到桌边。 “上官楚什么时候得罪过你?”沈苍问,“你好像很不喜欢他。” 江云渡道:“我为何要喜欢他。” 沈苍说:“他帮我炼丹,其实也挺辛苦。” 江云渡道:“他帮你炼丹,并非帮我,辛苦于我何干。” 看出他的确对上官楚有意见,沈苍转移话题:“既然这样,等他到了之后,我去接他,你留在这,眼不见心不烦。” “……”江云渡闭了闭眼,撩袍坐下,“随便。”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3 章 特使欲将二位安置何处? 上午看过信。 下午, 上官楚就到了碧云天。 灵机真人亲自护送,随行的还有荆无忧。 冯桓来报时,三人正在碧华主殿等候。 听到消息, 沈苍原本打算独自过去。 没走两步, 手上微紧, 眼前一花, 双脚再落地, 已经到了主殿门口。 冯桓急急从另一头赶来。 沈苍看向江云渡:“改注意了?” 上午连一封信都不待见, 下午还来面见本人。 江云渡不答。 冯桓紧赶慢赶终于赶到,正看见两人身影再闪, 没入殿门。 他匆匆追了过去, 跟在两人之后。 殿内一共四人。 “师兄!” 上官楚和灵机真人站在一侧,看到两人进来, 笑着招呼。 荆无忧在另一侧, 敷衍应付着碧云天总殿使段烨。 他这一趟, 是专程为上官楚的安危而来。 上官楚是他的师弟,加上避魔丹, 不论对崇光宗、或是整个修真界,都至关重要, 不容半分闪失。 即便有沈苍作保, 他也不放心上官楚只身前往有魔宗之称的碧云天,还是亲自确认,更为妥当。 来之前, 他想过在碧云天可能会有的遭遇, 唯独忘了段烨。 看到沈苍, 他松了口气, 正要往前迎接, 紧接着看到沈苍和江云渡联袂相携而来,脚步急停,摸了摸鼻子,干笑一声。 这样的场景,照理他不该诧异。 这两位,一向是这样随心所欲、不顾世俗。 不客气地说,他曾见过的,要比这一幕亲密得多。 只是熟悉的江叶青的面容换成魔尊江云渡,实在让他难以消化。 荆无忧停在原地,行礼道:“江宗主,沈师弟。” 段烨也注意到两人在袖袍下交握的手掌,双目微眯。 清连宗江叶青是魔尊化身,这个消息传遍天下,只用了不足一日,他自然一清二楚,可这两人自回宗便不再露面,今日也是他第一次得见。 而此前,修真界盛传,江叶青与沈苍结为道侣,二人双双被魔族追杀,情比金坚,生死相随,不失为一段佳话。 换言之,江云渡和沈苍早已结为道侣。 “宗主。”段烨拱手行礼,眼神移向沈苍,“沈特使。” “宗主,总殿使有要事禀报。”冯桓及时向江云渡解释段烨为何在场。 “讲。” “据——”说出一个字,段烨看了看江云渡,垂眸改口,“据属下所知,绝尘天不久前曾在临永山脉露面。” 这句话一出,冯桓和灵机真人也对视一眼。 他们都知道魔族与个各宗叛徒近日的动向,对临永山脉印象深刻。 魔族倾巢而动,绝尘天当下只会有两个去处,一是小洞天祁宁山脉,第二就是临永山脉。 但两处山脉都范围极广,要确切具体地点,尚需要不少时间。 这几日,各宗也都在寻觅,苦于没有线索,更找不到蛛丝马迹,如同叛出宗门的所有弟子,竟人间蒸发一般,不见踪影。 绝尘天打定主意销声匿迹,肯定心怀鬼胎。 沈苍看了一眼面板地图。 好在江云渡正巧推测出阵法方位,可以直接锁定目标。 段烨把二选一的难题解决。 这次见面之后,随时都能出发。 沈苍只问:“消息可靠?” 段烨笑意微冷,反问:“特使信不过属下?” 江云渡淡声道:“回答他的问题。” 段烨唇边冷笑微凝,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才又笑说:“是,宗主,回特使,消息可靠。” 江云渡道:“消息从何而来。” 段烨默然片刻,单膝点地:“是父亲亲眼所见。” 冯桓看他动作就知道不妙,暗骂一句,一同跪了下去,呼吸压得无声清浅。 上官楚和荆无忧不明就里,也看得出气氛压抑,心里各自一凛。 荆无忧悄然把上官楚拦在身后,右手微抬,不敢有分毫马虎。 段烨拱手低头:“若宗主不信,属下愿为宗主先行探路。” 沈苍对段烨印象好得很有限,不过自魔族现世,段烨在前线忙得很活跃,功劳颇多,这次明知江云渡对段鸿峰的态度,还以亲爹的名义报消息,他看不出段烨葫芦里卖的什么假药。 江云渡只略一摆手。 看出他的意思,段烨微微皱眉,眉间痣红如流火,像他此刻的心境,但他没再多问,识趣告退。 他走后,冯桓看了一圈殿内众人,想了想,也退出门外。 结界随江云渡心意而动,在周围缓缓升起。 不等结界闭合,上官楚就忍不住说:“师兄,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沈苍正等着这句话。 上官楚每次找他,都有新鲜的经验丹出炉,这次想必也不例外。 果然。 话音没落,上官楚就从乾坤袋里取出丹瓶,递给沈苍。 “合体丹我已学会了!”他挺了挺胸膛,“真人说我天资聪颖,是炼丹的天才!” 沈苍笑道:“对,天才非你莫属。” 江云渡冷眼旁观,余光看到他满面笑意,手上力道蓦然收紧。 沈苍转脸看他:“怎么?” 江云渡道:“无事。” 沈苍反手把他握紧:“真的没事?” 江云渡神情稍缓:“嗯。” 沈苍才转向上官楚。 上官楚正被他夸得“嘿嘿”直笑,看两人说完悄悄话,又摇了摇头:“我学会了丹方,可时间太紧,炼不了太多。” 确实,他这次送来的丹药只有十几个,应该是来之前匆匆炼的。 “没关系。”沈苍说,“来日方长。” 各宗分批送来的材料不足,冲上80级正缺这点经验,十几个也够了。 “不不不,”上官楚忙说,“我来就是不想耽误师兄的正事,我听真人说,碧云天也在为师兄炼制合体丹和洞虚丹,我想,凭我一人,怎及得上碧云天众多炼丹师呢。” 沈苍不免意外:“你这次来,不是为了避魔丹?” 上官楚说:“也有避魔丹的原因,现在天下大乱,我不想空守着这张丹方,最好是拿它换点有用的东西,我没什么缺的,想到师兄最缺合体丹,还有修真者很难对付魔族的法阵,有了避魔丹,对付魔族也更轻松一点,反正就是、就是……” 他脑子里想得很清楚,话到嘴边乱成一团。 “还是我来解释吧。”荆无忧听得无奈,上前一步,对两人说,“是这样的,有劳江宗主请灵机真人相助,前日真人与上官师弟已研制出避魔丹方,念此方造福天下,师弟决意将炼制的成丹与各宗交换药材,一枚避魔丹,或换三份避魔丹所需药材,或换一份合体丹所需药材,一来弥补崇光宗囊中羞涩的困窘,二来为沈师弟尽心。” 上官楚在一旁连连点头:“没错!” 荆无忧叹了一声,继续说:“只是,避魔丹一出,各宗宗主纷至沓来,对上官师弟和丹方是何种态度,沈师弟与江宗主曾为轮回镜亲身经历,自不必赘述,若非灵机真人相护,崇光宗恐怕撑不过今日,如此大事,崇光宗力所不及,我等也不能眼看上官师弟深陷险境,是以请灵机真人牵线,希望与碧云天相商结盟。” 沈苍问:“你想怎么结盟?” 荆无忧正色:“碧云天提供药材,上官师弟愿无偿为碧云天炼制避魔丹,换取护他一人周全。” 沈苍不假思索:“可以。” 这个交换,碧云天占尽便宜,没有拒绝的理由。 再者,上官楚事事为他着想,就算不结盟,保护周全也是应该的。 荆无忧一愣,下意识看了看江云渡,又看回沈苍:“沈师弟,这……” 灵机真人笑道:“沈小友为碧云天特使,法令与宗主无异,不必担心。” 荆无忧愣住了。 他不是碧云天弟子,当然不了解碧云天的人事变动,刚才见总殿使段烨对沈苍行礼,心下就很愕然,听到这句话,更是久久不能平息。 但转念一想。 以沈苍和江云渡的关系,好像……也正常? 见江云渡对沈苍的话毫无异议,荆无忧也笑说:“多谢成全,既然如此,我不便在贵宗久留,这就——” “荆师兄……”上官楚抬手抓住他的袖袍,一脸难以置信,“你要走?” 荆无忧好声安抚:“师弟,碧云天向来不喜外人搅扰——” “别啊……”上官楚偷瞄一眼江云渡,咽了咽口水,“都多了我一个,师兄肯定不介意再留一个的……” 沈苍也劝了一句:“留下吧。” 上官楚毕竟才十八岁,离家来到修真界,本来也没混上几个熟人。 荆无忧想了想,点头说:“也好。” 虚惊一场,上官楚长舒了一口气,抬头时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的错觉,总似乎看到江云渡正在看他,又吓得往荆无忧身后退了一步,忙从乾坤袋又取出药材,递向沈苍。 “师兄你看,”他说,“我这里还有合体丹的药材,交给碧云天的炼丹师吧,他们炼得快些。” 沈苍问:“药材你有多少?” 上官楚又“嘿嘿”一笑:“很多。” 荆无忧为他补充:“各宗都急着要避魔丹,预付了不少药材。” 喜从天降。 沈苍笑着拍了拍上官楚的肩膀:“辛苦你了。” “能帮到师兄就好!” 江云渡收回视线,随手挥散结界。 “冯桓。” 冯桓立刻闪身进殿:“宗主。” 沈苍先说:“上官楚和荆无忧从今天起住在碧云天。” 冯桓应是,又问:“特使欲将二位安置何处?” 江云渡淡淡接口:“碧落山。” “是!” 冯桓表情恭敬,看不出半点异色。 心里却千回百转。 碧落山? 上官楚和荆无忧来自崇光宗,不是沈苍的同门吗? 此番留人已是破例,感情甚笃才对,怎么要去离主殿最远的碧落山?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4 章 你担心我,却猜不到我也会担心你吗。 冯桓去安顿上官楚和荆无忧, 灵机真人原本留在原地,往碧华宫方向看了一眼,想起什么, 也随三人一起离开。 他们赶路刚到, 还要修整, 沈苍没去打扰, 只到一旁坐下, 点选上官楚送给他的合体丹, 全部使用。 79级升到80级的金光从身上一闪而过。 沈苍正要打开个人页面查看信息,脑海中忽然传来熟悉的昏涨。 自从拿到第七卷坎水, 他现在每次升级到5和10, 都会看到一段莫名的记忆影像,这一次他早有准备。 沈苍张手按在闷涨的前额。 很快, 如梦似幻的场景又在眼前浮现。 但这一次和之前几次不同。 除去大段的建筑群和朦胧景色, 听到的话更清晰、也更具体。 “帝君下界, 后事难料,恕小仙不能赞同。” 沈苍随“帝君”视角看向对方。 一个身穿素白罗裙的女人蹙着秀眉, 面带忧容,她腕挂如云披帛, 点在发间的一支梨花斜向天际, 有丝缕银星在花间穿梭,仙气在身,不像凡人。 “泽意仙君也曾劝帝君三思, 此行九死一生, 是无可逆转之劫运, 请帝君顾念仙界安危, 莫入轮回。” 沈苍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帝君”口中传出:“绝尘天若在人间横行, 一场浩劫无可避免。” 女人说:“帝君已将魔族尽数封印,仅仅绝尘天又能如何?” “帝君”道:“这道封印,毁自一千年后。” 女人的披帛颤颤晃动,仍不放弃:“即便如此,绝尘天迟早攻上仙界,帝君何不等到那时再行出手?” “帝君”负手转身,看向远方金色长阶的尽头,语气平淡:“在人间留下隐患,这是我当年种下的因,后果必由我去承担。” 女人显然也不赞同这一点:“若非两位帝君,人间四千年前早已覆亡,何谈隐患。” “帝君”只略一摆手。 见状,女人自知此事已定,不容再谈,可告退的话涌到唇边,她又抬头看向身前挺拔背影,突然问:“帝君转世,可曾告知启元帝君?” “帝君”负于身后的手微拢一分。 一丝金线缠在他腕间,也松动旋转。 “此事不必让他知晓。” “……” 对话到这里,骤然停转,画面又见朦胧,身旁也传来江云渡的声音。 “沈苍!” 沈苍睁眼回神,心底疑窦不断。 这段对话的内容指向性太明显,简直是给他的一场提示。 魔族,绝尘天。 封印,四千年前。 封印? 沈苍倏地转脸看向江云渡:“封印,绝尘天在找的是魔族封印。” 江云渡并指按在他腕上,探出脉象平稳,才问:“你如何得知?” 想起之前在轮回镜里也看到过和类似的长阶虚影,沈苍直说:“我觉得,我们的轮回可能没那么简单。” 江云渡道:“何意?” 沈苍没有瞒他,把之前几次升级看到的影像资料整合描述了一遍。 江云渡听他说完,眸底深沉:“你是说,你便是仙界帝君转世?” 沈苍笑了一声:“这个还有待考证。” 穿越到这个世界,和当地土著有三世轮回就足够离奇,再加一个帝君转世的头衔,无关痛痒。 江云渡道:“你如今可有记忆?” “没有。”沈苍说,“除了看到的这些,其他没什么印象。” 他之所以到现在才把这些告诉江云渡,就是因为之前的几个片段,都没有重要内容,唯独这一段,才有不少信息量。 记忆出现,是和系统、升级有关,首先排除幻境的可能。 每次看到的内容,前后连贯,并不冲突,有很强的真实性。 事关魔族,就算内容不一定全部属实,他依旧需要江云渡帮他分析处理。 他也没必要隐瞒。 江云渡道:“你与绝尘天所寻阵法相同,若此阵是魔族封印,你如何收取?” 沈苍轻叹:“我也在想。” 他的实力远超同境界修真者,除了从游戏里带来的技能,关键还是这套出自修真界的功法,《万物生》。 江云渡破解了阵法,相当于把剩下的最后一卷残篇送到他手边,结果却只能远观,不可亵玩。 按升级录像里的时间线,人魔仙大战四千年后,帝君准备入轮回,而封印会在轮回的一千年后被毁。 大战五千年后,也就是现如今的当下。 被封印的魔族一旦放出,会对人间造成多大的影响,难以预料。 而天机已经道破如今会发生的事,可这道封印,究竟毁在绝尘天的手里,还是他? “对了,那个启元帝君,修真界有记载吗?” 江云渡道:“三界互无来往,人间并无仙界记载,自圣号推断,应与启元帝星有关。” 沈苍说:“那就算了。” 知名知姓的启元帝君都找不到记录,他这个无名无姓的“帝君”,恐怕更没有痕迹。 江云渡抬眸看向空中。 日光遮掩群星,肉眼难辨启元帝星方位。 他曾偶然看过一方玉简。 启元帝君无故黯灭,距今已有千年。 若沈苍所言属实,下界轮回,也许并非“帝君”一人。 江云渡收回视线,看回沈苍。 沈苍正点选仓库里的洞虚丹,注意到他的视线,转眼看他:“怎么?” 江云渡道:“有两人曾言,帝君下界乃九死一生。” 沈苍笑了笑:“说说而已,只有你当真,你修为比我高,有你在,我会有什么九死一生,何况我是不是帝君转世还不确定,别多想。” 江云渡看着他。 此事容不得丝毫大意,也容不得不去多想。 若沈苍果真为帝君转世,绝尘天一切反常顺理成章。 五千年前,仙界两位仙君一同出手镇压魔族,绝尘天一场惨败,对仇人自然刻骨不忘,下令追杀、前来三番交手,既是寻仇,也是惧怕。 转世是真,天机怎会有假。 这样简单的道理,沈苍不会猜不到。 沈苍没注意到身旁的视线。 他已经冲到84级,随手拉过江云渡,在身旁坐下。 “我要再来一次,”他说,“很快就好。” 江云渡道:“嗯。” 听到他的声音,沈苍选择使用洞虚丹。 经验丹流入经验条,金光闪过,升入85级。 沈苍按住前额的混沌,准备好接收下一段信息,未成想,混沌化为刺痛,眼前的镜花水月化为飞速闪过的画面。 一幕一幕,像硬生生灌入脑海,不给他留任何缓冲的余地。 这和前几次大相径庭。 来得太快,画中的情景根本看不清。 沈苍眉心紧蹙,握在扶手的力道蓦然收紧。 “沈苍?” 江云渡立刻抬手按在他紧绷的手臂,“怎么回事?” 沈苍反手握在他的手腕,还没用力,刺痛渐渐减退,悄然无痕:“我没事。” 江云渡沉声道:“究竟如何?” 沈苍按了按鼻梁,再睁眼看他。 眼前的脸没有变化,玄色衣冠却陡然华贵繁复,他微蹙起眉,不过眨眼功夫,又恢复如初。 “沈苍? 沈苍上下打量着他,转而道:“没什么,可能是错觉。” 江云渡还没开口。 冯桓的身影从殿外飞来。 “主子,特使,”冯桓拱手说,“段烨已带人前往临永山脉,是否将他拦下?” 江云渡道:“不必。” 冯桓会意,快步退出。 沈苍把剩余的洞虚丹使用完毕,正好停在86级整。 听到冯桓的话,他看向江云渡:“不论段烨说的是真是假,我们必须走一趟。” 轮回镜耗了将近三天,绝尘天还是没有消息,再等下去,黄花菜也凉了。 江云渡道:“你留在碧云天——” “免了。”沈苍打断他,“我没有瞒你,你也知道我现在是洞虚中期,不是你的累赘,而是你的帮手。” 江云渡沉眸看他:“沈苍,你知道我的意思。” “九死一生?”沈苍轻笑,“你什么时候这么迷信?” 江云渡道:“若与你有关,我一定会信。” 沈苍无奈:“好,我答应你,这次出去,如果真的遇到危险,我一切都听你的,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保证竭尽全力留住我这条命。” 江云渡深深看他:“我不信你。” “……”沈苍说,“为什么不信?” 江云渡只道:“赤月林。” 沈苍说:“那是因为我有把握活下去。” 江云渡又道:“若非定金印,你已命丧清连宗。” 沈苍沉默一秒,对他说:“做人不能翻旧账。” 江云渡起身:“临永山脉,你无需出手。” 沈苍随他站起:“你也提起定金印,有它在,你还担心什么?” 江云渡蹙眉。 “好了。”沈苍说,“我们没时间浪费,段烨的消息来源不怎么可靠,绝尘天在不在临永山脉,还要去确认。” 江云渡不为所动。 沈苍看他一眼,抬手抚在他脸侧,拇指拂过他眉间未消的痕迹,轻吻过他薄唇,笑说:“你担心我,却猜不到我也会担心你吗。” 江云渡眸光微闪,就近和他对视。 “走吧。”沈苍收手转身,走向门外,“时间不等人。” 他话没说完,如剑凛冽的风声从身侧疾驰而过。 沈苍看向转瞬已在天际的身影,唇边笑意愈浓:“你以为我追不上你?” 冯桓回到殿前,见江云渡离去,正打算退下,自去集合弟子,前往临永山脉。 听到这句话,他看向门口—— 主子没和沈苍一齐动身? 念头刚起。 门口人影渐渐消散。 冯桓惊怔住。 沈苍就在眼前离开,他却丝毫没能发觉,这样的身法,从前只有主子能做到。 他忙看向天边。 两点身影仅凭肉身踏空而行,一前一后,不分高下。 这一点,从前也只有主子才能做到。 短短时间便与主子同等修为? 不可能吧? 冯桓木着脸:“……” 这位莫非也有化身? 都是堂堂大能,何必你来我往、轮番折腾他们这等普通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5 章 你知道我们的身份? 碧云天外。 临永山脉方向。 “总殿使, 一枚小小的避魔丹,果真能在魔阵畅行无阻?” 段烨径直向前,听到这句话, 转眼看向身旁。 这双不点笑意的眼里闪过流炎般的金红火色, 显得狠厉。 发问的护法心头一跳:“属下失言。” 段烨转回身前。 离开碧云主殿, 他便率众出宗, 只为先行探路, 为江云渡确定绝尘天所在。 此行凶险, 他最清楚。 但,他不得不做。 “老宗主人在何处?” 护法往左右看了看:“老宗主信中说, 就在这附近。” 段烨稍有不耐。 已到关头, 仍如此懈怠。 “人呢?” 护法滞住:“这……” 段烨挥手:“罢了,你留下等老宗主消息, 告诉他, 我先行一步——” “烨儿。”一道声音由远及近, 打断了他的话,“何以如此着急。” 段烨皱眉。 不远处, 段鸿峰飞速接近,到他身前, 还没停下就蓝の風问:“你已向江云渡说明绝尘天下落?” 段烨冷冷看他:“此番是你唯一机会, 若想江云渡念你旧情,你便不该轻慢。” 被亲生儿子教训,段鸿峰脸皮抽跳一瞬。 自五百年前, 被段烨亲眼看到那一幕, 段烨与他、与江云渡都渐行渐远, 今日若不是他以这个借口骗段烨前来, 段烨哪里肯帮他。 只是事已至此, 他也不必再虚与委蛇。 “烨儿,你与江云渡一向不合,难道不是同为父一样,视江云渡为眼中钉?” 段烨指间霎时有焰光闪烁:“你说什么?” 周围四个护法看两人的眼神也透出几分古怪。 段鸿峰又说:“碧云天宗主,如无意外,本该是你的,江云渡从为父手中夺去,也是夺了你的位置!” 说到心中恨事,他语气里滚着真情实意的憎怨,没有保留。 段烨脸色冷了下去:“你耍我?” 他此行是为帮段鸿峰找出绝尘天下落,段鸿峰以此谢罪,日后才好在宗中行走。 段鸿峰此前向他求请,与此刻的胡言乱语也有云泥之别。 四护法互相对视一眼,缓缓向后退离。 这对父子之间的龃龉,他们无从干涉,可五百年前那一场宗主之位的秘辛,事关宗主,谅他们浑身是胆,也不敢细听。 段鸿峰注意到他们的动作,余光不屑。 “诸位,今日既来,便不必再回了。” 四护法一惊,当即四散而飞! 段鸿峰抬手掐诀,丝缕阴邪森冷的黑气汇聚身前,漆黑如匕,无声飞射时化为四股,分别从四人背后没入,悄无声息,一击毙命。 “魔气?”段烨冷眼如刀,看向段鸿峰的眼神带着淡淡杀意,“你与魔族暗中勾结?” 对上他眼中的无情,段鸿峰先是一怒,继而笑道:“烨儿,经过这五百年,你怎么还如此天真?修真界本就弱肉强食,江云渡夺走我的宗主之位,不过倚仗他修为略高于我,而魔族现世,正是我们的大好时机!” 段烨看着他将四人血肉化为冥生丹,收为己用,也冷笑道:“陋习难改。” 段鸿峰表情不由难看一分:“绝尘天意在仙界,仙君自会将其斩杀,我利用魔族苟延残喘之时提升修为,报仇雪恨,有何不可!” 段烨只问:“绝尘天不在临永山脉?” 段鸿峰又笑了:“他在。” 段烨缓缓握拳。 看到他拳中金红火舌高涨,段鸿峰掐诀引出魔煞锁链,将他牢牢禁锢。 “别费力气了,你瞧,利用魔族,我已踏过鸿沟,进境洞虚,”段鸿峰说,“只待江云渡身死,修真界群龙无首,天下便尽在你我父子手中。” 段烨是他唯一的骨血,这么多年为那逆子卖命是迫不得已。 修行之途,时间最不值钱,江云渡若身死道消,他有无数机会劝段烨自然回心转意。 段烨挣脱不开,脸上划过一抹狠色:“绝尘天不是江云渡的对手。” “那是以前。”终于对他全盘托出,段鸿峰面带轻松,“这三日魔族销声匿迹,你以为是怕了江云渡?非也,绝尘天是在等。” 段烨眉间的红痣亮得如火:“等什么?” “等什么?”段鸿峰“哈哈”大笑,“当然是等你的消息。” 说完,他转身面对临永山脉的方向。 “算算时间,江云渡应该到了。” 段烨运转功法,浑身流转的金红光芒却被锁链吸尽。 段鸿峰摇了摇头,忽又眼神一转。 他拉起被锁住的段烨,也飞向临永山脉。 “你不肯死心,我就带你去看看热闹,看江云渡死到临头,下场是何等凄惨。这等好戏,我们怎能错过!” — 与此同时。 临永山脉。 按照江云渡破解后的阵法方位,沈苍在系统地图上做过标注,一路西行。 他们沿途没遇到半个喘气的影子。 周围魔雾四起,视野受限。 偌大一片山脉,连风声都很克制。 整个修真界的叛徒只有两处可去,这里足有二分之一,常理来说,不该半点人迹都没有。 沈苍握着江云渡的手,免遭煞气侵袭,随口问他:“临永山脉以前也这么荒凉?” 之前听朱婉婉介绍,这里凶兽横行,不至于走了这么久,连一只鸟都看不见。 江云渡道:“此处钟灵,是蛮荒凶兽汇聚之所。” 沈苍说:“那看来是绝尘天把这里清理过一遍。” 江云渡手中力道收紧:“小心。” 沈苍笑说:“放心。” 魔气笼罩整座山脉,与其在阵外当个靶子,两人一直从阵内飞向中心处。 80级洞虚期的神识表现在地图上,范围扩大,关键时刻应付起对手,更游刃有余。 虽然到处看不到人影,目前这个功能暂时用不上。 沈苍打开功法页面。 最后一个箭头下的黑框没有任何变化丽加,还是只闪着淡淡的金光。 这一卷残篇,可能是封印的缘故,距离远近,感应与否,都不会给他提示。 路上他已经想过,不去主动收取封印。 但他早有预感,绝尘天既然对两处封印下手,一定已经找到解除封印的办法,到时候魔族破封而出,功法能不能收集还是问题。 蓦地。 沈苍身形顿住。 江云渡也微蹙起眉。 漆黑魔煞雾气中,一抹白雾贴在山壁,藏在枯萎的藤蔓间,十分隐蔽。 绝尘天的本命魔气。 有它在,他们的行踪想必已经暴露。 沈苍和江云渡瞬息而上,离开魔阵范围,浮空天际。 而正同时,一点微弱红光穿透魔雾,直冲层云! 大地震颤。 群山摇晃! 沈苍心中微沉。 段烨的消息没错,绝尘天就在这里。 这些异象无不表明,他也的确掌握解除封印的办法。 但需要防备的并非这一点。 绝尘天选在发现他和江云渡踪迹的下一刻解除封印,这个时机绝不是巧合。 一个念头间。 远处,数不尽的微弱红光亮起,在层云之中汇聚堆叠,如同一道光柱,矗立天地之间。 这样的场景,曾出现过一次。 沈苍心底愈沉:“他不是释放魔族。” 鬼岩被绝尘天炼化时,他和江云渡都看到相似的光柱。 同样的象征在这个时候出现。 绝尘天打开封印,是为了吸取群魔的力量,化为己用。 下一瞬。 一道浓黑光柱如龙蜿蜒,攀附血红色的边缘,团团环绕。 尖锐的怒号自黑光中爆炸,带着最后一抹浓烈的执念,为随即涌上的白光狠狠开道! 沈苍不作犹豫,立刻飞身急退。 “走!” 黑光是千戟的气息。 绝尘天吸纳群魔,又有千戟保驾,还没彻底炼化,暴涨的能量就撞断山巅,向周围蔓延。 这不是修真者能抵挡的实力。 如果他已经升到满级,倒可以和江云渡联手试试深浅,现在最好还是避开这阵风头。 江云渡看他一眼,没有拒绝,与他一同闪身远走。 然而还没离开山脉。 沈苍看到地图上一个红点悄然从魔阵中跳出。 沾染魔气的朵朵血莲飞上半空,四散将两人包围,化为千道万道虚影,悍不畏死冲上前来! 幻阵。 沈苍看向阵外的红点。 魔将幻莲。 仿佛无穷尽的虚影从莲花中飞出,将两人徒劳包裹,却挡不住两人随手一击。 幻莲来不及擦拭嘴角溢出的血迹,手中结印如影,赶在包围炸散的瞬间,将指尖逼出的一线精血点入本命莲花,脸上露出妖冶笑意。 “两位便在此处稍等片刻吧。” 本命魔莲骤然涨大! 血色的幻境自花蕊绽放,将三人囫囵吞没。 — 不多时。 本命莲花片片凋落,被江云渡一剑穿胸,幻莲吐出一口血块,猛地倒飞出去! 她身受重伤,呼吸急促,面色虚弱,脸上却残留着笑意。 “君上,末将、咳!幸不辱命……” “你做得很好。” 沈苍暗叹。 他很清楚,幻莲的作用就是拖延时间,他和江云渡动作已经够快,可惜绝尘天这次炼化的速度也快得非同寻常。 绝尘天闪身到两人身前。 他脸上也带着笑容,笑容却扭曲着,像整张脸并不完全受他控制,枯瘦而僵硬。 只有那双阴鸷漆黑的眼,将杀机锁定在两人身上,没有半分松弛。 “沈苍,江云渡?”他的语气是夙愿得偿的笃信,已经提前为胜利感慨,“帝君下界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沈苍不动声色:“你知道我们的身份?” “青霄帝君,启元帝君,”绝尘天说着,右臂神经质地抖了抖,“抛却仙身,堕入轮回,只剩一具肉体凡胎,今日若死于我手,必让你们命丧于此,也算报魔族五千年前险些一朝葬送的血仇。” 作者有话要说: 顶不住了,请一天假调整一下,明天不更,抱歉,爱你们-3- —— 第 116 章 竟然没死…… 闻言, 沈苍目光扫过他不时痉挛的手臂,在他频繁鼓胀的白衣下略一停顿。 “魔君不怕认错人?” 绝尘天又露出一抹扭曲的笑意:“放眼三界,任谁我都可能认错, 唯独两位帝君, 纵使我眼盲心瞎, 也会认得。” 他把话说到这个地步, 可见对“两位帝君”的熟悉程度。 眼下的情形也足以证明他的决心。 再者, 他现在自信得忘乎所以, 没必要去骗他认为必死的人。 有这个亲身经历的当事人亲口证实,升级自带的影像十有八|九, 就是轮回转世前的记忆回放。 原来是真的。 青霄帝君, 启元帝君,原来之前在轮回镜里看到的确实是仙界, 他和江云渡早在仙界就认识。 沈苍看着面前的系统面板, 笑了一声。 从江云渡手里看到那枚玉佩时起, 他就猜到这次“穿越”不会那么简单。 三世轮回还不够,又来一场帝君转世。 之前看到一些记忆碎片还算正常推理, 被绝尘天言之凿凿一口咬定,反而有些不真实。 毕竟这个世界对于他的归属感, 只来自江云渡一人。 魔君也好, 帝君也罢,对他而言最多是一个角色。 可惜这两个角色天然对立,他作为其中之一, 需要仔细筹谋。 沈苍说:“难道魔君不想知道我们下界的原因?” 绝尘天双眼闪过一抹嗜血的红芒:“原因?” 沈苍说:“是啊。” 他没去看江云渡, 手上稍稍用力。 江云渡也收紧力道, 显然早已察觉绝尘天身上的异样。 绝尘天向来身穿白衣, 这时候浑身涌动的黑气就越明显, 他皮下经脉红得发黑,从现身到此刻,渐渐蔓延到颈下,黑紫血斑也开花似的朵朵扩散,说话的短短时间,连脸上都显露痕迹,白衣下的症状只会更严重。 何况不止表面的血痕,除脸以外,他身上裸露的部位,包括双手,都像有大小不一的异物在翻滚,顶起肉身的皮囊,正奋力向外四散反抗,接连不断,犹如密集交汇的海浪。 封印下魔族众多,他连同千戟全部鲸吞,应该还没彻底炼化。 周围被他的杀机和本命魔气封锁,趁群魔在他体内乱舞,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然而绝尘天还没开口,幻莲在三人脚下高喊:“帝君有意拖延,君上莫要轻信!” “无妨。”绝尘天摆手,“我大功未成不假,却也绰绰有余。” 幻莲听着,欲言又止。 绝尘天满怀恶意的眼神在沈苍和江云渡之间游走:“拖延又如何,看帝君用尽心机在我手下逃命,不枉我此番忙碌。” 不愧是反派头目,心理够变态。 沈苍说:“既然魔君不介意,不如聊聊五千年前?” 绝尘天脸上的笑容霎时消退。 他盯着沈苍,愈发僵硬的脸透着刻骨的怨恨。 眼前两人,使他空耗足足五千年之久,若非肉身被斩,他岂会至今如此虚弱,难回全盛十之一二,被帝君区区人间转世逼得炼化群魔。 他寒声道:“五千年前已是过去事,帝君既有闲情逸致,不如想一想,今日该如何收场。” 沈苍笑说:“你杀了我们,我们提前结束轮回而已,我当然从今天起在仙界恭候魔君大驾。” 绝尘天冷笑:“转生道属三界之外,帝君仙身不在,纵有通天之能,也只是人间蝼蚁,何以痴心妄想,返回仙界。” “是吗。”沈苍挑眉,“你以为我们会没有准备,就转世轮回?” 听到这句话,绝尘天刚才还绝佳的耐心眨眼用尽。 就在他抬手的瞬间。 沈苍对江云渡微一颔首。 两道化身从两人身前凝结。 一模一样的穿着,一模一样的举止。 四人分两路往相反方向疾驰。 绝尘天眼带不屑。 “垂死挣扎。” — 眼见绝尘天动手,幻莲立刻降下,藏入煞气浓雾,免得遭受波及。 果不其然,她还没落地,头顶万雷轰鸣,山崩地陷! 君上不复纯白的本命魔气也凝出一道灰色身影,与帝君化身交手。 双方每每短暂相接,沉闷的巨响贯彻天地,震得头疼欲裂。 幻莲又捂胸吐出一口黑紫血气,匆匆急退。 再看天边,遮天蔽日的灵力法光裹挟着剑气,以势不可挡之威,轰然而下! 幻莲兀自后怕不已。 此等威势虽然远不及五千年前,却也初见雏形,实在可怖。 几日不见,帝君合力一击又有进境。 幸而君上略有恢复,否则任由帝君修行,后果不堪设想! 她捏着凋残的本命莲花,咬了咬牙,正要再行远退,避开交战中心,余光瞥到远处,忽然轻咦一声。 帝君已有败迹?这么快? 只听一声轰隆巨响,一道金色流光狠狠撞断山壁,随着断裂滚落的山石下坠,又摇摇晃晃逆行而上。 是青霄帝君。 幻莲脸上一喜,连忙转向另一侧。 曾令她魂体颤抖的凛冽剑气漫天铺展,杀意冰冷,却也被绝尘天抬手立起的灰墙遮挡。 墙后,煞气凝结的双头魔蛇嘶吐着雾色蛇信,张开獠牙尖利的巨口,直直冲了过去! 长剑震吟如龙! 锋利剑影自下而上,齐齐斩断蛇头。 魔雾炸散。 看到穿透雾气指向江云渡一点灰芒,沈苍眉头紧皱,甩出一条金色长鞭,束在江云渡腰身,把人拉回怀里,来不及多想,旋身避开这道紧随而至的灰芒。 阴邪狠煞的气息在魔雾中四起。 雾浪翻涌,一头又一头形状怪异的狰狞凶兽从雾气中奔腾而出,向两方四人逼近。 绝尘天坐镇中央,脚未移步,只道:“去。” 凶兽在无声的吼叫中扑捕撕咬! 曾需蓄力的极煞光芒心随意动,跟随它们的步伐,角度刁钻,时刻偷袭。 沈苍回身挡了一记,煞气在小臂前爆炸,钻进刺骨的森冷。 凶兽挡不住他们的剑,却能在这片雾气里无限复活,一次又一次挡住他们的去路。 仅仅对这片区域的封锁,就看得出,他和江云渡不是绝尘天的对手。 “信我吗?”身后的追杀要命,沈苍问得简洁。 江云渡看他一眼。 这个眼神已经是答案。 沈苍握紧他的手,再看向绝尘天。 绝尘天头颈的血斑还在增长。 他枯瘦的脸苍白如土,更显得血斑分明,笃定的笑容看起来只有狞恶。 “是你。” 分辨出真身,他抬手掐诀。 可在动用本命魔气的瞬间,他动作顿住,脸色微变。 凝成实体的灰色凶兽无以为继,刹那炸散。 就是现在! “走!” 沈苍和江云渡毫不恋战,顷刻冲出重围,风驰电掣,飞往东北方向。 他们速度奇快,不受阻拦,人影转瞬不见。 眼睁睁看着两人消失在面前,绝尘天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幻莲也不敢再躲,强忍伤势,飞身到他身旁。 “君上!” 绝尘天面色阴沉,望着沈苍和江云渡消失的方向,强行压□□内紊乱的气息,却迟迟压不下心中积郁堆集的怒火! 他掐诀的左手颤抖着,右手骤然成掌轰向长空。 如雷如电的光芒在掀卷的阴云中爆发! 震耳欲聋的炸响传遍四方,足以令整个蛮荒听到魔君滔天的不满。 幻莲屏着呼吸,不敢再出声。 “一群废物!” 绝尘天抬起抑制不住颤动的右手。 须臾,一道黑龙的虚影在手背淡淡浮现,若有若无。 看到它,绝尘天暴怒的脸色终于有所缓解。 良久。 他松开手诀。 “走吧。” “可是君上……”幻莲看向东北,还是忍不住提醒,“帝君前往封印之地,会不会另有缘由?” 五千年前帝君留下的封印,五千年后对帝君还有什么作用,谁也不知道,她只知道,魔族撑不起再一次失败了。 “比身法,帝君稍快于我,方才用时过久,已然追不上了。” 绝尘天冷冷一笑,“不论他有何缘由,十日后,便是他们的死期。” 幻莲没有再劝,转而问:“那末将是否先行前去祁宁山脉,早做准备?” “不必。”绝尘天说,“待我炼化十日,再去不迟。” 幻莲恭敬道:“是!” 绝尘天最后看往东北方向,带着幻莲化为雾色,由盛转淡,很快消散。 他们走后。 直到周围魔气散尽,一道流光才贴着地面现身。 “竟然没死……” — 东北方向。 阵法封印。 终于来到标记地点,沈苍还没落地,走进阵法范围就收到系统提示。 【检测到功法《承天卷(残缺)》,是否学习?】 不确定绝尘天有没有追来,沈苍选了是正要离开,面板上又跳出一条提醒。 【检测到封印残留,是否吸收?】 封印是“帝君”在仙界出手,对他肯定有利。 反正被封印的魔族已经被绝尘天吞得干干净净,阵法留在这也没用。 沈苍脚下不停,依旧选是。 漫山遍野的金光随之一一亮起,汇成一个圆形阵法。 以灵力篆刻的古朴符文从阵法上飘起,化为星点尘光,从各处汇向中心,慢慢凝成一丸金色光珠。 金珠汇成,飘向沈苍。 在它没入丹田的同时,经验条开始疯涨。 87级、88级、89级—— 升到90级的银光一闪而过。 沈苍蹙眉忍下脑海中的刺痛。 经验条还在闪烁。 直跃过95级大关,堪堪停在96级。 沈苍注意到经验条停下的位置。 阵法残留送了他整十级。 但现在他没有多余的精力考虑这些,接连两段潮水般的记忆塞进脑海,引得刺痛愈重。 缓慢清晰的影像摆在眼前,几乎把现实隔断。 “沈苍?” 沈苍按下江云渡的手:“我没事,先离开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7 章 原来这才是“帝君”下界的原因。 从临永山脉返回碧云天的路上, 沈苍几次眼前昏沉,江云渡几次看见,拉起他径直落地。 “可有受伤?” “放心, 伤得不重, ”沈苍道, “是那道封印, 让我又看到一些画面。” 江云渡看他神情, 转而道:“我为你护法。” 沈苍也没再坚持:“好。” 盘膝坐下后, 他掐诀运功,缓解体内刚才受到冲击后翻涌的气血, 才闭眼任由毫无印象的记忆混入神识。 这一次, 周围没有半个人影。 他随着“帝君”视角,坐在云台之巅。 笔直巨大的白色圆柱雕刻万象, 栩栩如生, 是云山云海里唯一的支点, 他就坐在这根支点顶端。 头顶是一片闪耀星河,璀璨无边。 就在“帝君”睁眼的下一秒。 璀璨如瀑的银光透出莹莹血色。 座下云海也徐徐浮动, 映射出同样不详的血影,化作海市蜃楼般的幻象。 “帝君”居高临下, 冷静看着面前变化。 幻象中, 人间魔气缭绕,满眼尽是无声哭嚎,血红的丹珠自堆积成山的尸体中凝结, 被收入囊袋, 送入迷雾。 修真者是待宰的畜生, 凡人被驱赶圈养。 洞天福地处处荒废, 仙宗门派百孔千疮。 锦绣山水成了人间炼狱, 到处是凌乱的干尸和血迹。 冲天红光中,一道白色的身影含笑升起,在他身边,一个形容妖冶的女人恭敬垂首而立。 “帝君”缓缓阖眸。 莫名的,沈苍和记忆里的人心意相通。 绝尘天未死,仍在人间。 “帝君”再睁眼时,星河云海已恢复如初,四周静谧,好像刚才所见只是错觉。 沈苍随即跟着他的视角起身,踏云而下。 走过一路空旷,终于看到一个有建筑物的地方,才遇到一个人影。 对方远远就注意到这边,忙停下行礼,又说:“恭贺帝君出关。” “帝君”道:“多谢。” 对方还等着告退,就听他开口。 “泽意仙君可在天玑宫?” “哦!启元帝君在——”说到这,对方一愣,“泽意仙君?仙君确在天玑宫。” “帝君”对他略一颔首,当即飞往天玑宫。 还没落地,一个男人从宫殿内迎了出来。 就是这个男人曾说帝君下界是九死一生,沈苍对他还有印象。 泽意仙君笑说:“帝君出关却来天玑宫,一定是有要事吧?” “帝君”开门见山:“助我找出绝尘天。” 泽意仙君笑容一滞:“帝君忘了,绝尘天已死,正死于帝君剑下。” 画面到这突然一闪。 两人不在天玑宫门口,而站在一面布满金色符文的水镜前。 镜内云涌雾动。 天外有铮铮琴音。 沈苍意识到,这段记忆就是那次“九死一生”的加长版,给了他一段前情提要,现在估计是后续发展。 镜子里,泽意仙君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 他看向“帝君”,一再劝说:“纵是绝尘天在人间作乱,有帝君身在仙界,也更好对他压制。” “帝君”语气平淡:“泽意,你明白我为何请你相助。” “三生轮回,千年转世,小仙愿听从帝君安排,尽力一试,”泽意仙君上前一步,难掩焦急,“可若帝君行差踏错,便再无回头之日!” “帝君”转眼看他。 泽意仙君不由退了半步,又咬牙说:“启元帝君绝不会答允帝君所为。” “帝君”道:“他不必知晓此事。” 已经从绝尘天口中确认启元帝君就是江云渡,再听到这个名字,沈苍对他们的反应不以为意。 转世从头来过而已,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他的思绪很快被泽意仙君的话打断。 “恕小仙直言,千年后,帝君以□□凡胎祭阵,若生机断绝,道体溃散,帝君一朝陨落,三界皆知,如何瞒得住启元帝君?” 沈苍微怔。 祭阵? 他看向泽意仙君。 对方满心的忧虑浮于表面:“帝君勘破天机,不忍人间一场劫难,却定要以性命作赌吗?” 沈苍看着面前的水镜。 属于他的银色影子一派从容,生死置之度外。 原来这才是“帝君”下界的原因。 他刚才看过所谓的天机,如果那是真的,“帝君”不是拿性命作赌,而是拿性命拯救人间浩劫。 按照之前的说法,也是拿性命去了结五千年前无意放过绝尘天的因果。 泽意仙君还在恳切劝说:“请帝君听小仙一言,切莫下界!” “帝君”语气依旧淡淡:“去准备吧。” 画面至此渐渐朦胧。 沈苍睁眼,抬头看一眼层云之下的晴空,忽而笑了一声。 他是帝君转世。 换句话说,终有一日,他要祭阵才能结束这一切。 所以他带着系统来到这个世界,收集这套功法,看到这些记忆,不是运气使然,而是为了当时机来到,让他有足够的能力去慷慨赴死。 “沈苍?” 沈苍看江云渡一眼,起身说:“走吧。” 江云渡握住他的手:“你方才看到什么?” 沈苍顿了顿。 也许他的确和帝君有某种联系,在这件事上,他做了同一个选择。 “没什么。”还没发生的事,江云渡没必要知道,“还是那些关于帝君转世的内容。” 江云渡蹙眉,深深看着他的双眼:“只有这些?” “你以为还有哪些?”沈苍轻笑,“幸好绝尘天曾经见过我们,才能确定启元帝君就是你。” 江云渡道:“你信他?” “我信啊,否则怎么偏偏是你和我缘定三生。” 沈苍抬臂搭在江云渡肩上,倾身问他,“你说,我们在仙界是什么关系,怎么不论我走到哪里,都有人提起你?” 江云渡反问:“你看不到吗?” “我还没见过启元帝君。”沈苍说,“不过,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我本来是打算独自一个人转世,你不会是跟着我偷跑下来的吧?” 江云渡转脸看到他近在眼前的笑意,又移开视线:“胡言乱语。” 话落拂开他的手,直往天际。 沈苍看着他的背影,唇边笑意微敛。 “你还等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沈苍随即飞身而上。 “来了。” — 和江云渡并肩返回碧云天,离得还远,沈苍心底就有种不妙的预感。 没过多久,预感成真。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魔煞气息。 魔族途经的地方,总会留下难以消除的痕迹,是魔族独有的恶臭。 沈苍看着碧云天的方向。 会在这个时候去攻山的,只有绝尘天。 找不到他和江云渡,绝尘天自然乐意拿这些和他们相关的人泄愤。 沈苍停在空中,探出神识。 绝尘天已经离开。 碧云天则几乎被夷为平地。 五座山峰尽数倒塌,横竖穿叠,宫殿楼阁掩埋在碎石山体下,早已看不出原貌。 还没消散的灰色雾气笼罩着残垣断壁,隐隐能看到其中斑驳的血色。 以绝尘天现在的实力,覆灭一个宗门,也就在一念之间。 “这边。” 沈苍随江云渡一齐转向东南,看他一眼。 江云渡道:“冯桓沿途留有印记。” 沈苍说:“那就好。” 冯桓能逃出去,应该会有其他幸存者。 上官楚和荆无忧也在碧云天,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好在冯桓最后留下的印记距离他们不算太远,不需要江云渡提醒,沈苍就察觉到地面的气息。 有阵法遮掩,还是挡不住众多弟子齐聚的灵力。 落地时,沈苍随手把阵法加固。 他的功法可以隐匿气息,即便绝尘天亲至,也不会发现这里的异常。 布阵的灵机真人蹙眉掐诀,还没出言警示,看到如入无人之境的沈苍和江云渡,面色才放松下来。 一旁,一阵风猛地窜出来,扑到两人身前。 “师兄!”等到救星,上官楚还没干的眼眶又红了,“你快来看看荆师兄,他快不行了!” 沈苍皱眉:“他人在哪?” 上官楚忙走在前面带路。 伤员聚集的地方,此刻围坐的全是碧云天高层。 朱婉婉正凝神为护法驱除魔气,一时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 另一侧,冯桓倚坐在树下,胸腹一片狼藉,他左手捂着满是血迹的右肩,整条右臂不见踪影。 听到动静,他抬起几乎青白的脸,看见沈苍身旁的江云渡,眼中才凝回光亮。 “宗主……”他哑声说着,单手撑地,还没跪下,身形晃了晃,无力摔向地面。 自江云渡掌心涌出的灵力扶他站起,又包裹他的全身,钻入随处可见的伤口。 沈苍收回视线,已经看到地上昏迷不醒的荆无忧。 他眉宇之间盘踞着浓重黑云,颈下经脉发黑,延伸向半敞开的胸口,逼近心脏丹田。 煞气入体。 金红光芒在荆无忧丹田上方大亮,悬之又悬护住心脉。 段烨脸色沉冷,看到沈苍,掐诀的手攥起,退了一步。 沈苍来不及多问,盘膝坐下,并指扶荆无忧坐起,抬掌虚按对方身前,功法运转,流金一般的灵力没入荆无忧体内。 在这瞬间,荆无忧眼睑微动,胸口渐渐起伏。 上官楚又惊又喜:“我就知道,师兄一定能救荆师兄的!” 段烨立在原地,看了看荆无忧略有好转的脸色,才转身走向江云渡。 江云渡堪堪放下冯桓。 冯桓直直跪地,深深垂首,哑声道:“属下无用,未能保住碧云天,请宗主责罚!” “不必自责。” 江云渡摆手。 冯桓被拂回树下。 段烨这时走到江云渡身前,也单膝跪地:“属下有一事禀明宗主。” “讲。” 段烨道:“绝尘天境界不稳,尚需炼化十日,属下亲耳所闻,十日后,他将前往祁宁山脉。” 江云渡垂眸看他:“亲耳所闻?” 段烨低着头:“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8 章 九死一生。 沈苍接连为荆无忧炼化三枚散魔丹, 才勉强逼退煞气,但彻底根除,保守估计需要半年。 上官楚站在一旁, 见他收势, 忙问:“荆师兄怎么样了?” 沈苍说:“没大碍。” “那太好了!”上官楚长松了一口气, 脸上还有后怕, “碧云天出事, 幸好我们住的碧落山最远, 最后才塌,左护法及时赶到, 带着我们逃了下去, 后来要不是为了救人,荆师兄也不会……” 说到这, 他抿了抿嘴唇, 转念想到沈苍刚从外面回来, “师兄呢,你还好吗, 有没有遇到绝尘天?” “我没事。”沈苍看过荆无忧敞开的领口,想起来时的场景, 问他, “段烨一直在?” 荆无忧体内的魔煞气息浓郁,如狼似虎,如果不是有外力强行镇压, 早已经被腐蚀心脉神识, 变成魔傀一员。 “不是, ”上官楚如实说, “我们在路上碰到他, 之后他就一直为荆师兄疗伤。师兄,是有哪里不对吗?” “没有,随便问问。”沈苍起身,“照顾好荆师兄。” 上官连连点头:“我知道!” 沈苍拍了拍他的肩膀,回身正看到江云渡立在另一侧。 江云渡身后,一众护法跪了满地,即便在匆忙落脚的野外洞穴,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冯桓和朱婉婉一左一右站在江云渡身旁。 重伤得到充裕灵力滋养,冯桓的脸色也恢复许多。 所有人安静听着宗主调遣,时不时有人应是退下。 沈苍没有打扰,往前走了几步,迎面遇到打算离开洞穴的段烨。 出于礼貌,沈苍告诉他:“荆无忧的命保住了。” 段烨下意识转脸往洞内深处看了一眼,目光回到沈苍身上,他一个字也没说,径自转身走向洞口。 沈苍没去在意,听到另一侧传来动静,再看过去,发现战后总结大会原地解散,护法们纷纷告退。 江云渡侧过脸,对上他的视线。 唯二留下的灵机真人和冯桓也看过来。 沈苍索性过去:“在聊什么?” 灵机真人欲言又止,看了看江云渡,只能生出一声叹息,摇了摇头,身影消散。 冯桓则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只丹瓶,递给沈苍。 “洞虚丹?”沈苍看向他空瘪的右袖,“你是为了拿丹药,才受这么重的伤?” 冯桓抬起左手,行礼的动作到一半,顿了顿,攥着空气垂到身侧:“主子与特使有令,属下莫不遵从。” 沈苍皱眉:“比起你的手,丹药算什么?” 冯桓心有触动,微微抬头,低声说:“区区断臂,百年便可再生,特使不必挂心。” 百年。 对大部分普通人来说,这是比一辈子还长的光阴。 沈苍看着手里这瓶丹药,缓缓握紧,良久,才翻掌收回包裹。 “谢了。”他说,“但以后还是保命为先。” 冯桓道:“属下明白。” 说完,见江云渡没有吩咐,他也告退离开。 沈苍再转眼看向周围。 在纪律严明的碧云天,连伤员都克己慎行,洞穴腹地宽阔,躺着满满当当的弟子,却几乎没有呼痛声,气氛压抑。 江云渡道:“别看了。” 沈苍说:“灵机真人想劝你重新考虑情劫?” 旁人退尽,这里只剩他和江云渡,说话很方便。 江云渡道:“我不会考虑。” 沈苍回身看他。 江云渡道:“若已无情,是人是仙有何意义。” 沈苍说:“至少你不会死。” 江云渡道:“你怕死?” “你不怕死?”沈苍反问,“人生还长,很多事都没做完,就这么死了,你甘心吗?” 江云渡与他对视:“你怎知我不甘心。” 沈苍看透他眼底从来理所当然的平淡,转而说:“看看这些人,他们也有血有肉,是一条活生生的命。” 江云渡蹙眉。 沈苍说:“来到这个世界,我总觉得还不够真实,事到临头才知道,真实未必是好事。” 江云渡扣住他的手腕,蹙眉愈深:“你今日究竟看到什么?” 沈苍只说:“我是在想,绝尘天攻破碧云天的消息,肯定已经传遍修真界,各宗各派又要乱了。” 江云渡道:“此事我会处理。” “你打算怎么处理?”沈苍笑问,“我们联手都敌不过现在的绝尘天,等他再去炼化另一半封印里的魔族,第一个要找的还是我们。” 江云渡道:“绝尘天十日后方去祁宁山脉。” 时间这么具体,沈苍不免意外:“你怎么知道?” 江云渡道:“段烨亲耳所闻。” 亲耳所闻? 沈苍挑眉:“怎么回事?” 段烨本该是为江云渡去临永山脉打前锋,结果不仅回来得比他们早,还能亲耳听到一手绝密消息? 江云渡意简言赅:“段鸿峰与魔族私通,假借绝尘天下落骗得段烨信任,我们与绝尘天交手时,他二人就在山下。” 沈苍说:“那段鸿峰?” 江云渡道:“在审。” 沈苍又问:“你确定段烨的消息属实?” 江云渡道:“他以心魔立誓。” 沈苍对修真界五花八门的规则多少有点了解,心魔大誓无疑是最有约束性的条件,段烨敢在江云渡面前起誓,说谎的可能性不高。 十天。 沈苍抬手拉下江云渡微凉的手背,握在掌心。 也够了。 — 得知绝尘天去祁宁山脉的确切时间,沈苍抓紧每分每秒,为升级做准备。 不论十天后他决定祭阵与否,拿不到之后的记忆,他连选择的权利都不会有。 得知碧云天被夷为平地,魔尊已败于绝尘天之手,修真界短短半天就陷入恐慌,修真者人人自危。 他们找不到江云渡,也找不到绝尘天,只能在暴雨来临的前夕枯等。 上官楚的避魔丹摇身一变,成了市面上最抢手的紧俏货。 千钧一发,沈苍不得已,发了一笔战争财,用上官楚炼制的库存搜刮了一批大乘丹的材料。 仅仅一天,收获颇丰。 上官楚站在搜刮来的这堆药山旁,忍不住问:“师兄,你要这么多药材有什么用?” 唇色微白的荆无忧提醒他:“这是大乘丹的药材。” “大乘丹?”上官楚张了张嘴,看向沈苍,“可是师兄,我还不会炼大乘丹……” 沈苍说:“你最快多久能学会?” 上官楚羞愧地说:“我还未学会洞虚丹,真人说,这些丹药需以修为为辅,我……修为尚且不足……” 沈苍说:“那你有丹方吗?” 有了丹方,他在系统里操作其实更便捷。 上官楚摇头:“我没有。” 沈苍沉眸片刻。 他现在96级,每一级经验都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合体丹和洞虚丹是杯水车薪,同等级的大乘丹才有助益。 可惜大乘丹过于珍贵,成丹有价无市,会炼制的炼丹师寥寥无几,碧云天初逢大难,更是捉襟见肘,如今时间紧迫,他去哪找一个信得过的高等级炼丹师。 “贫道或可一试。” 人未至,声先到。 “灵机真人!”上官楚眼神一亮,看向洞口,却一眼看到当前的玄色身影,咽了咽口水,“江师兄、不是,江宗主。” “嗯。”江云渡看他一眼,走向沈苍,“你要大乘丹?” 沈苍说:“对。” 灵机真人看到满洞药材,也愣了愣:“需炼制如此数量?” “这还不是全部,”沈苍估算一个数,问他,“这么多大概炼多久?” 灵机真人想了想:“约有十日。” 沈苍眉心微动。 收集药材用了一天,炼丹后筹备也要时间,十天根本来不及。 “我亦可一试。” 听到江云渡的声音,沈苍略有惊讶:“你会炼丹?” 江云渡道:“不会。” “……”沈苍说,“那你试什么?” 江云渡淡声道:“炼丹罢了,又有何难。” 上官楚默默站着,一声不吭。 灵机真人也说:“以尊驾天人之姿,的确不难。” 江云渡看向沈苍。 沈苍和他对视一眼,笑说:“说谢是不是俗了?” 江云渡眸光轻晃:“要看你如何谢我。” 沈苍深深看他:“你想让我怎么谢?” 江云渡还没开口,灵机真人咳了一声。 荆无忧也摸了摸鼻子,看天看地看石壁。 打断两人的话,灵机真人问:“不知尊驾何时方便?” 沈苍代江云渡说:“就现在吧,正好我跟他一起学。” 丹方找不到,他的功法还在,按修真界的模式炼丹,三个人总比两个人快。 灵机真人早已看不出他深浅,从他需求的丹药中倒可以窥见端倪,但没去挑明。 “好,这边请。” — 接连三天,三人都待在丹炉旁辛苦劳动。 江云渡派出去重金购买丹方的人至今没回来。 灵机真人是炼丹行家,对制方、尤其是大乘丹这种高等丹方,也无计可施,只能言传身教。 不过沈苍和江云渡功至大乘,于炼丹事半功倍,三天过去,有源源不断的材料供应,炼制的成丹非常可观。 新一炉大乘丹飘至身前,沈苍一一点击使用。 升到100级的银光闪过,他对两人说:“够了。” 见他立刻席地打坐。 灵机真人拂袖收手,对江云渡示意过,悄然离开。 江云渡也在沈苍对面坐下。 许久。 沈苍缓缓睁眼。 他看向江云渡,唇边牵起笑意。 江云渡问:“看到什么?” 沈苍说:“好事。” 三天没合眼,疲惫感这时齐齐涌上,他往后躺在凹凸不平的地面,被坚硬细碎的石角抵在后背,心底的巨石却轻松许多。 江云渡随他往前,单膝点在他腰侧,抬手按在他肩上,沉声追问:“什么好事?” 沈苍握起他一再用力的手,含笑吻过他掌心,按在胸前。 “救命的好事。” 九死一生。 有九死,自然也有一线生机。 作者有话要说: 在收尾,有点卡文,最近更新会比较不稳定,抱歉,爱你们-3- —— 第 119 章 因为我知道,你还在等我。 “以身祭阵, 纵然有复生丹在手,稍有不慎也会神魂俱灭,何况复生丹两味主药人间可遇不可求, 帝君转世为人, 又怎知到时一切顺遂, 不可不可, 万万不可!” 青霄帝君负手直立云端, 垂眸下望。 人间盛景, 尽在云层深处。 身后泽意仙君还在焦急踱步。 “定然还有更好的法子!” — “复生丹?” 沈苍按了按额角。 脑海中重复的画面淡去,他看向说话的灵机真人。 只剩最后六天, 还不确定绝尘天会不会提前动手, 逼近最后关头,手里也有针对祭阵的解决办法, 他没再隐瞒, 已经把一切全盘托出。 灵机真人也在, 是因为他很了解。 关于祭阵,江云渡绝不会同意。 “贫道从古籍中见过此药, 却从未亲眼见识,”灵机真人迟疑着, “若要炼制成丹, 主药玄魂花与无相叶必不可少。” 他曾在偶然见到复生丹的记载,据说只要留有一丝神魂,便能重修法身, 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宝。 沈苍先问:“真人会炼制复生丹?” 灵机真人想了想:“若有主药, 贫道可以一试。” 沈苍说:“那就好。” 这两味主药他还有印象。 在当初他和“江叶青”认识不久, 进望月窟后, 拿到轮回镜第一个部件轮回珠时偶然发现。 他会知道复生丹的功效, 也是当时听江云渡的介绍。 正是记起江云渡手里有这两味药,他才确定九死里会有一生。 拿到这些,以前看可能是运气;现在再看,想必是“帝君”说的早有安排。 沈苍转向江云渡。 江云渡正看着他,眼底深沉,神情冷淡。 沈苍暗叹:“这是唯一的办法。” 自从听到“祭阵”两个字,江云渡始终一言不发,显然对此很有意见。 “唯一的办法?”江云渡冷声道,“这就是你说的好事?” 沈苍抬手按在他双肩,稍用力压他坐在石凳,低头看他:“没有把握的事,我不会做,有这粒复生丹,至少我不会死。” 江云渡和他对视,语气愈冷:“你曾怪我骗你。” 沈苍说:“我会把这件事告诉你,就代表我没打算骗你。” 江云渡扣住他扶按在肩上的手腕,骨节发白,不肯放松:“以身祭阵,何来机会逃出神魂?” 沈苍收手覆在他的手背,略作安抚:“有你在外面接应,就有机会。” “机会?”江云渡的眼神钉向沈苍,沉冷眸光中掺进一抹凛然怒色,“只是机会?” 沈苍说:“你放心,还有六天,足够安排妥当。” “安排妥当?”江云渡冷笑,“那我呢?” 闻言,沈苍眉心微有痕迹。 这句话,这样的语气,好像很熟悉。 “江——” “你可曾想过,”江云渡打断他的话,“其中若生变故,何谈机会,复生丹又有何用?” 沈苍早预料到他的态度,转而说:“我看过帝君看到的天机,如果任由绝尘天继续作乱,人间就是他的屠宰场。” 江云渡沉声道:“天机与你我无关!” “跟我有关。”沈苍说,“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我也宁愿看到这些的人不是我,但用我可能活下来的一个方式去救全天下的命,这件事不做,从今以后,我该怎么自处?” 这段记忆出现在他面前,不论出于什么目的,结果都没区别。 这是一道考验人心的选择题,他不得不选,也负不起一场浩劫的责任。 沉默在狭窄的石洞中肆意延展。 江云渡手上的力道再紧几分。 和沈苍相识相交,他最清楚沈苍的性情。 “即便是死,你也在所不惜?” “我当然不想死。”沈苍摩挲着他的手背,轻声说,“修真界这么大,我还有很多地方没见识过;关于你,我也还有很多没了解过;我还没活到第一个八百岁,我们还有太多可以做的事没做,我还想和你共度余生——” 江云渡眉间微动,眼底悄然涌起润红的血丝。 他握紧沈苍的手,嗓音倏地沙哑:“那便留下,留在我身边……” 沈苍看他一眼,胸膛也有细密的酸涩攀爬,但没表露:“相信我,我会拼尽全力保住这条命。你也没必要这么悲观,说不定这些只是走个过场。” 江云渡道:“若果真如此,便让我去。” 沈苍一口回绝:“你不能去。” 江云渡霍然起身! “不是我不让你去,”意识到话里的歧义,沈苍补充一句,“是你修为不足,不能去。” 江云渡蹙眉:“什么?” 一旁灵机真人也终于从阴影里出来,看向沈苍。 江云渡半步渡劫,受情劫所限,才止步大乘巅峰圆满,实力比渡劫后有过之而无不及,当为普天之下最强者。 修为不足,这四个字用在江云渡身上,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沈苍说:“以身祭阵,需要达到渡劫期圆满。” 他在升级后传回的影像里听得很清楚,准确来说,是需要达到渡劫成仙的标准,换算成游戏等级,也就是满级110级。 “帝君”的安排很周密。 第一道封印送了他十级,现在他一百级整,吸收第二道封印残留的能量,正好升到满级。 江云渡虽然无限接近渡劫,可毕竟没有渡劫。 达成祭阵条件的人,只有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灵机真人惊怔:“你竟是渡劫真仙?” 沈苍说:“算是吧。” 自从得知真相,升级对他无关痛痒,只是用来完成工序的基础。 江云渡却道:“不行。” 灵机真人看看他,又看看沈苍,自觉多余,正要转身出门。 沈苍说:“行不行我们可以商量,你先把玄魂花和无相叶给灵机真人。” 灵机真人又是一阵惊讶,继而想到沈苍身为真仙,手中会有这等古来罕见之物,倒也不足为奇。 江云渡只盯着沈苍:“复生丹炼成,可你道身尽毁,如何复原?” 沈苍说:“这个我已经想过了,肉身被毁,我就以散仙的方式修炼。不过灵力凝结实体需要时间,你不会嫌弃我吧?” 他的玩笑没有牵动江云渡丝毫情绪:“散仙并非人人可修,若你只剩一缕残魂,莫说散仙,即便凡人尚且不如!” 石洞中的安静在这时尤其磋磨。 江云渡越过沈苍,往前走了几步,负于身后的左手狠狠紧握:“沈苍,你凡事以旁人为先,以天下为先,你让我如何信你会保全自己。” 话落,他听到沈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因为我知道,你还在等我。” 江云渡阖眸,敛起眼中蔓延的灼烫。 他缓声问:“若我仍不答应,你会如何?” 沈苍看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我们没有第二个办法对付绝尘天。” 江云渡薄唇抿直,良久才道:“既然你心意已定,何必问我。” 沈苍走到他身前:“还有六天,如果在这六天里,我们找到第二个办法,我一定留下,不去冒险。” 江云渡转眼看他。 沈苍说:“但复生丹还是要炼。” 江云渡目光回转,侧脸冷峻。 他抬手翻掌,两个光团闪烁,裹挟着其中的玉器,破空飞向灵机真人。 灵机真人没有拖延,直接掐诀指向丹炉。 江云渡已然闪身离开。 沈苍对灵机真人颔首示意,也紧随而至。 他跟在江云渡身后,来到崩塌的碧云天断壁前。 四天过去,这里的魔气彻底消退,露出山底破败的废墟。 曾经云雾缭绕的风景再也不见,美轮美奂的宫殿只剩满地萧瑟。 沈苍停在江云渡身侧,陪他缓步走到最高处。 “碧云天弟子还在,你想重建宗门不难。” 江云渡脚下微顿,又继续往前:“事到如今,你以为我会在乎重建宗门。” 沈苍还没再开口,遥遥看到一道金光冲出废墟,直直飞来,落入江云渡掌心。 是轮回镜。 江云渡拂去镜面附着的尘土,垂眸看着被灵力引出的画面。 沈苍也看过去。 之前被上官楚到访打断,他们只看到第一次轮回结束。 之后碧云天上下狼狈出逃,没人有精力顾及这个对打架斗殴毫无帮助的神器,他遗落在碧华宫,此刻才开始显现第二次轮回的内容。 江云渡忽然问:“若你我是帝君转世,如何才能返回仙界?” 沈苍说:“不清楚。” “是不清楚,”江云渡看向他,“还是不想说?” 沈苍和他对视:“如果回到仙界就能解决这场麻烦,那帝君何必多此一举,转世为人。” 江云渡收回视线,握着轮回镜的手紧了又紧。 沈苍说:“我能看到的不多,也的确没有回到仙界的方法。” 同样是转世,前两世他和江云渡同生共死,偏偏第三世,江云渡活了八百年,他却在不久前才来到修真界。 记忆透露的信息有限,应该也是帝君计划的一部分,不知道是在防他,还是防备计划以外的启元帝君。 “我不可能看你送死。”江云渡看着镜中的场景,语气仿佛平淡,“沈苍,不论如何,我不会让你死在我之前。” 沈苍抬手压在镜面,一并握住他的手掌:“你想帮我,就按我说的去做。” 江云渡狠狠回握着他,只道:“会有第二种办法。” 沈苍把人拉进怀里,把这只不知何时冰冷的手按在心口,轻叹一声:“也许有。” 江云渡再度沙哑的嗓音在拥抱时显得沉闷:“自然会有。” 沈苍扣在他颈后的手滑到他腰后,掌心白光轻闪:“其实我有一个提议。” 耳边的呼吸停顿半息。 江云渡拉开距离,微侧过脸,一眼看到他掌心的丹瓶。 沈苍察觉到他的脸色:“你先听我说完。” 江云渡抬眸看他,手上的力道宛如铁钳,眼神锋利,语气更冷:“绝情丹?”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20 章 我也只有一次机会。 服下绝情丹, 断情绝爱,也就能渡过情劫,消除修为的桎梏。 沈苍说:“渡劫飞升, 也许就是第二种办法。” 江云渡冷冷问他:“是解决绝尘天的办法, 还是摆脱我的办法?” 沈苍说:“你不要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江云渡从他手中拿起丹瓶, 视线却没有半刻偏移, “沈苍, 我见过你封情, 若我服下这枚绝情丹,从此仅存理智, 不受半分感情左右, 你便可毫无顾忌,从容就义, 是吗?” 沈苍神情不变:“不是。” 江云渡的手依旧紧贴他的胸膛, 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是与不是, 你心知肚明。” 沈苍看着丹瓶在他手中化为齑粉,连同瓶内一枚绝情丹, 从他指缝随山风吹散。 江云渡道:“以后也不准再提。” 沈苍不由无奈:“好,我不提。” 从内心深处, 他知道江云渡猜得很对。 祭阵生死攸关, 一旦出现意外,就是身死道消,再不相见。 江云渡未来还有长路要走, 不该陪他承担这种风险。 断情渡劫, 回到仙界, 才是江云渡本该走的路。 但绝情丹被毁, 江云渡的答案一目了然。 — 绝尘天虎视眈眈, 沈苍和江云渡没在碧云天遗址停留太久,拿到轮回镜,谈过绝情丹,两人很快返回临时营地。 为免走露风声,冯桓和朱婉婉已经安排众护法带弟子兵分六路,分别前往不同的方向。 上官楚荆无忧二人也由冯桓亲自带队,向分殿出发,随行的还有段烨,和被江云渡亲手设下禁制的段鸿峰。 留下的只有灵机真人。 从拿到玄魂花和无相叶的当天,他一直待在山洞内炼丹。 沈苍则在相邻的另一个洞口为祭阵做准备。 青霄帝君根据五千年前亲手布置的封印设计了一套法诀,最低也需要真仙修为才能运转,前期要做的准备不算繁琐,但很关键。 他现在是100级,在人间其实就相当于渡劫期,正常情况下,是该天降祥云把他接到仙界,但帝君安排的系统显然发挥了不小的作用,用某种特殊的机制,让他还留在人间,继续完成消灭绝尘天的重任。 所谓祭阵,是封印魔族的大阵下,还残留着帝君真身的气息,引动这部分气息,就能让青霄帝君在短时间内重现。 以帝君真身的能力,斩杀如今的绝尘天,轻而易举。 只是,帝君重现的根基、重现时间的长短,都要看他修为多少,如果仅仅出现就耗尽他所有灵力,那之后的流程估计就要透支他的寿命神魂,到油尽灯枯为止。 在看到的记忆里,没有明确表示他会做到哪一步,不过从那位熟悉内情的泽意仙君口中,其实也能听出几分端倪。 复生丹在手,还是大有可能神魂俱灭。 他要付出的绝不止灵力这么简单。 沈苍盘膝坐在洞内一块平整的石面。 头顶一方不规则的天窗泄下光亮,斜铺在他脚前。 听到脚步声,他手诀不变,睁眼循声看过去。 江云渡站在对面日光的边缘,透过层层耀眼的光线,他点漆眼中沉黑的冷寂仍然清晰。 沈苍心中微紧。 江云渡抬手。 一枚灿金的丹丸在他掌心上方沉浮,在阳光下刺眼逼人。 他道:“复生丹。” 沈苍撩袍起身,越过这层金色的无形屏障,走到他身前。 江云渡语气好似平淡:“我已让灵机回返流明殿。” 沈苍正要从他掌心取过复生丹,他的手却缓缓收拢。 “我和你一起出发,”江云渡看着沈苍,“生死成败,我要亲眼看见。” 沈苍顿了顿:“好。” 答应得这样快,江云渡反而眼神微动。 沈苍说:“我不同意你也会跟来,还不如和我结伴,但我有一个要求,你必须做到。” 江云渡问:“什么要求?” 沈苍握住他收紧的手:“生死成败,你只能看,不能干涉。” 闻言,江云渡抿直薄唇,呼吸微重一瞬。 沈苍上前一步:“这道封印你进不去,祭阵的法诀你修为不足,也不能用,绝尘天现在的实力远超我们,动手之前,不能让他发现任何异常,到时候你离我越远越好。” 离得越近,江云渡眼中满布的血丝越明显。 和这两天的大部分时间一样,他长久地沉默着。 沈苍心中愈紧,又顿了顿,才继续说:“你不能进祁宁山脉,在——” “不……”江云渡打断他,“我和你一起去祁宁山脉。” 沈苍说:“不能冒险,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江云渡眼中深红的血丝埋没在阳光外的阴影里,却覆着一层前所未有的光泽。 他哑声道:“我也只有一次机会。” 沈苍抬手按在他肩上,拂到他颈侧,闭了闭眼,还是说:“不行。” 绝尘天炼化群魔之初,就拥有他们联手也不能抵挡的实力,江云渡出现在祁宁山脉,难保不会被他的本命魔气察觉。 召唤帝君真身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江云渡不能出半点意外。 “你心系人间,可曾有片刻记起过我?” 沈苍抬眼。 江云渡含着质问的眸光里倒映着他的影子:“不进祁宁山脉,你让我静候你的死期?” 掌下就是杂乱的脉搏。 沈苍暗叹,没有更正他的误解:“这件事,不能有任何差错。” 良久。 “好。”江云渡手腕微震,转身走向洞外,“出发吧。” 沈苍看着他的背影,随之闪身直飞云端。 一路飞过小仙境,沿途没看到半个人影。 碧云天沦陷后,修真界人人自危,生怕遇到绝尘天,不敢再随意出门,连各处坊市都一片冷清。 小洞天的情形更严峻。 即便看到人影,也不会是修真者,而是被炼化、充当监控的魔傀。 沈苍从空中向下望。 他在清连宗就听说过,小洞天早已经被魔族侵占,现在这里魔气四起,黑雾连绵,地面被煞气掩盖,连天上都是淡淡的黑烟。 乌云密布,天色昏暗。 绝尘天把风景秀丽的修真界,变成了魔族宜居的第二天堂。 防止空中也有魔族眼线,沈苍和江云渡飞入魔气,转向祁宁山脉。 在山脉之外,沈苍速度放缓,方向再转,来到和江云渡三天前就商定的一家客栈。 他以前来过祁宁山脉,地图上标注了这里大大小小的建筑。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当初的城镇都成了鬼城,这间客栈也早空了。 推开半掩的房门,没人打扫的房间落着满地灰尘。 沈苍看过周围,目光落在柜台,脚步停下,按住江云渡抬起的手。 江云渡看他一眼,也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去。 一个突兀的指印落在柜面,还是新的。 这里有人。 沈苍刚打开地图。 江云渡肃杀冰冷的一剑刺穿魔雾,别说柜台,这间客栈被他毁了一半。 废墟里传来战战兢兢地求饶。 “江师兄别打了,是我们!” 话音落下,一道身影“呸呸呸”吐着嘴里的沙尘碎屑,从木头碎片下爬了出来。 “是你?” 上官楚哭丧着脸,在身上拍拍打打:“是啊师兄,是我……” 沈苍也看到地图上代表友好阵营的绿点。 习惯了神识,他对系统地图的依赖减轻了很多,没想到还是要用。 除了上官楚,绿点还有五个。 “都出来吧。” 随着沈苍的话。 荆无忧咳了一声,从废墟中一跃而起,紧跟在他身后的是段烨,冯桓和朱婉婉低着头走到空地,三人一露面就转向江云渡,单膝跪地,行礼请罪。 “宗主。” 沈苍回身。 灵机真人苦笑:“贫道特来送行,并非有意打扰,实在罪过。” 冯桓拱手:“宗主,特使,属下私自离宗,请宗主降罪!” 上官楚小声嘟囔:“我是……无意听到真人和左护法聊天,也想为师兄送行。” 人已经到了,何况都是好心。 沈苍说:“算了,刚才闹出这么大动静,这里也不安全,我们换个地方。” 他在地图上找到一个位置偏僻的院子,带路进去之后,再布阵隐蔽。 见他没有生气,上官楚落地就忍不住说:“师兄,你给我们的玉简真的好用,我们刚才遇到魔傀,有你的功法,竟然没被他发现。” 沈苍说:“玉简是给你防身,不是让你用来跟踪我。” 上官楚干笑一声,又说:“我是担心师兄,听说你们要布阵打绝尘天,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他无意听来的消息残缺不全,沈苍只说:“不用,你注意自己的安全。” 上官楚点点头。 冯桓也看向江云渡:“宗主对付绝尘天,属下责无旁贷!” 灵机真人这才知道他们都误会了,代为解释:“江宗主不出手,出手的只有沈苍。” 听到这句话,其他人都是一愣。 众所周知,江云渡是修真者中第一人,怎么他不出手,反而让沈苍对战? 而灵机真人眼神复杂,看向沈苍:“小友预备何时动身?” “今夜过去,”沈苍感觉到掌心握住他的力道正在收紧,“明天一早。” 灵机真人又看向江云渡,忍下一句长叹,对沈苍郑重一礼:“明日一早,贫道在此恭候小友凯旋。” 沈苍笑道:“那就借真人吉言了。” 他笑着,院子里的气氛却更压抑。 上官楚茫然地看了看三人,撞了撞荆无忧的肩膀,用眼神询问。 荆无忧也摇了摇头。 他是从上官楚口中听到的第四手消息,当然不清楚个中干系,可从灵机真人慎重其事的语气,还是能听出一二。 他看向沈苍,又看江云渡如剑如冰的神情。 只怕,事情没有上官楚说的布阵这样轻易。 在他思绪间,沈苍对众人示意过,已经和江云渡先走进一个房间。 剩下院子里六个人面面相觑,也四散开来。 — 蛮荒。 石宫。 幻莲双手托着身前本命莲花。 周围十几人呆站在原地,眼神空洞,脸上露出麻木的痛苦,身上流出数十道细丝似的红线,涌向魔莲。 红光照亮昏暗的石窟,幻莲的脸色还是苍白。 上次拼命拦下帝君联手一击,她伤及根本,至今还没痊愈。 直到又一圈魔傀肉身干瘪,接连倒地,幻莲深吸一口气,将魔莲纳入体内,才转脸看向石宫深处。 从临永山脉回来,君上在宫中闭关,前几日还有群魔嘶吼的嚎叫,渐渐到今日,安静得落针可闻。 距离十日之期还有两天,看来君上即将功成。 幻莲回身。 层叠的魔雾中,除了蠢笨的魔傀,再无一丝活气。 她看了看左右。 鬼岩和千戟不在,群魔被君上炼化,如今世上,竟只剩两个魔族。 印着莲花额记的魔傀四处走动,她随手摄来一个,喂给莲花作养料。 听着空荡沉重的孤寂,幻莲自嘲一笑。 三大魔将,活下来的是她,她又何必自寻烦恼。 “笑什么?” 幻莲浑身一颤,忙回身跪地:“末将恭贺君上出关!” 君上何时出关,何时到她身后,她竟浑然不觉…… 雪白的下摆扫过她的侧脸,缓步走到她身后:“千戟不在,你可想他?” 幻莲咽了咽口水:“末将不敢!” 绝尘天抬手,摸了摸手背上深刻的黑龙标记:“有何不敢,他为我而死,也永生为我而活。” 幻莲余光看到他的动作,背后惊出一层冷汗。 君上将千戟封于体内,是何用意? “起来吧。”绝尘天接着说,“我的麻烦解决,外面还有两个更大的麻烦在等着我们。” 幻莲僵硬起身:“是!” 绝尘天没有飞出石宫。 他一步一步走在宽阔的石面,出门迎着人间晨曦,枯瘦的脸上满是笑意。 “幻莲。” 幻莲上前半步:“末将在。” 绝尘天抬起右手,恢复浓白的雾气从他掌中扩散,飞到两人脚下,如云如烟,载着两人飞上天际。 他没有躲藏,也不用煞气遮掩气息,磅礴不可一世的威压裹带着他超然的快意,转瞬传遍整个修真界。 “你说,待我再打开第二道封印,帝君还逃得掉吗?” 幻莲说:“是君上仁慈,多给帝君十日光阴可活,否则何须打开第二道封印,君上随时可取帝君性命。” “哈哈哈!”绝尘天仰天笑了两声,摇了摇头,“幻莲啊幻莲,你总是喜欢讨我欢心。” 幻莲说:“末将实话实说罢了。” 绝尘天又笑一声。 看到幻莲脸色,他抬手拍在她肩膀,白雾从他掌中溢出,从她耳中流进。 幻莲半个身体刚紧绷,就感觉到体内闷痛的伤处立即缓解。 绝尘天收手:“路还长,不用拘束,坐下疗伤吧,我为你护法。” 幻莲先是一愣,然后应是。 为她疗伤护法,这样的对话也曾时常有过,但年日久远,她几乎忘了,今日又听到,恍如隔世。 击败帝君后,君上不再反复无常,性情像是回到五千年前、初入人间时的意气风发,举手投足皆有王者风范。 可…… 坐下时看到他手背的黑龙,幻莲低头掩饰眼里的变化。 君上能恢复如初。 她却不敢再回到以往。 — 初晨。 小洞天。 沈苍打坐结束,睁眼就看到江云渡立在窗边。 窗外是化不开的黑雾,没有一丝能入眼的风景。 门外,上官楚压低的说话声似有若无。 沈苍看一眼系统面板上的时间,起身下床。 江云渡回身看他。 沈苍说:“走吧。” 江云渡停在原地,没有动作:“还有两日。” 有那么一刹那,沈苍心底也有顺应他的挽留、再等两天的想法。 但理智还是压过情感:“这件事,我们不能赌。” 段烨立誓听到绝尘天需要休养十天,从这八天的安定来看,可信度很高,不过他不能把结果压在绝尘天随口说出的一句话上。 用命去赌的一次机会,必须万无一失。 江云渡深深看他一眼。 沈苍再说一次:“走吧。” 两人并肩走到门外。 一众人果然已经在等。 冯桓和朱婉婉拱手道:“宗主,特使。” 上官楚不明就里,但经历过碧云天一战,他很清楚绝尘天的实力,表情也有担忧:“师兄要小心啊!” 沈苍和几人一一聊过,才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看着他,眼底深埋的挣扎开始浮出水面。 沈苍说:“丹药给我吧。” 江云渡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握起:“不。” 沈苍上前一步,轻声说:“我们约好的,你也——” “我后悔了。”江云渡沉声打断他,“我做不到!” 沈苍看出他眼神里的认真,也知道他的话向来不掺水分,只能提醒他:“你不能跟我进山。” 一次退步,江云渡会进山,也一定会冒险帮他祭阵。 江云渡道:“你我联手,对付绝尘天岂非更稳妥?” 沈苍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商量的余地。” 江云渡面色微变,沉积压抑的情绪顷刻涌上胸膛。 他也走近一步,眼中堪堪附着的冷厉摇摇欲坠,呼吸愈发沉重:“沈苍,除非我死,你休想独自前往。” 在一触即发的焦灼里。 谁也没有注意,淡淡雾色中,一抹白光从沈苍左手掌心闪过。 灵机真人站在另一侧,有心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 沈苍忽然轻叹一声,抬手按在江云渡颈后,揽他入怀。 江云渡的拥抱更紧,在体内肆意冲撞的钝痛更激烈。 表面的凛冽转瞬消融,他攥着沈苍背后的衣料,嗓音沉得几近模糊:“我做不到。” 耳边传来沈苍的轻笑。 “我知道。” 还有上官楚的戛然而止的惊呼。 灵机真人也怔了怔,张嘴要说什么,话到嘴边,被沈苍抬手拦下。 沈苍按在江云渡肩上,稍稍拉开距离,拇指擦过他眼尾,又抚在他侧脸。 江云渡抬手按在他的手背:“别走。” 沈苍用目光描绘着眼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也想过时间在此刻停留。 但拖了太久,他最终只是笑了笑,低声说:“对不起。” 对上他的眼神,江云渡眉心微动:“你——” 沈苍没再开口,话落倾身吻住了他。 温热的触感压在唇上,一粒丹药也挤进齿间,江云渡瞳孔紧缩,正要退后,却被沈苍的手牢牢压制。 丹药入口即化,江云渡猝不及防,念头刚起,药效已经融入体内。 “沈苍,”江云渡震开沈苍的手,喷薄的怒气染进眸光,烧得火红,“你给我吃了什么!” 沈苍被他震得倒退一步,唇边的笑意早已退尽。 江云渡抬手如电,掐诀点向身前大穴。 沈苍拦住他。 “来不及了。” 江云渡猛地抬头。 一滴滚烫的热意飞到沈苍眼角,滑落唇缝。 沈苍尝出它的味道。 咸得发涩。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下一章完结。 —— 第 121 章 完结章 第 121 章 完结章 江云渡眼底红得如血, 薄唇抿直一线,他半个字没再多言,抬手挥开沈苍强压的力道, 掌中法诀不散, 疾速重点身前。 沈苍上前一步, 把人抱进怀里。 丝毫没有留手的一击冲撞在他背后, 震得气血翻涌, 他只把人再抱紧几分。 “来不及了。” 江云渡浑身僵硬。 耳边传来的熟悉呼吸掺进陌生的粗重, 他转脸,正贴在沈苍颈侧沉沉跳动的脉搏。 触感分明温热, 却有难以抑制、撕裂般的钝痛渐渐扩散, 在心底研磨。 “你早已决意这么做?” 沈苍沉默着,抬手按在他后颈, 也在他耳后落下轻吻。 江云渡微颤, 气息乱得不再像他。 他紧握的拳狠狠抵在沈苍背后, 愈发用力,低哑嗓音堆积着难以言喻的痛苦:“沈苍, 你究竟——” 这句话没有说完。 感觉到身后的手力道稍松,沈苍也顿了顿, 他吻过江云渡的眼睑, 最后吻过江云渡的唇,在怀里愈渐的冷淡里拉开距离,退了一步。 江云渡的手擦过他的臂弯, 身体有本能的挽留, 但抓握的动作只到一半, 这只手落回身侧, 如水平淡。 沈苍看着他, 唇边笑意也牵起一半,就全然平直。 江云渡接着说:“你料定会有今日?” 发问的人是同一个,发问的语气截然相反。 魔尊神情还有残存的眷恋,眼中已冷如冰雪。 是意料中的结果。 明知是这样的结果,沈喃苍还是顿了顿。 面对断情绝爱的江云渡,他依旧没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给我吧。” 院子里仍然一片死寂。 被魔气笼罩的昏暗环境里,周围人的表情看不真切,只有上官楚吸鼻子的声音偶尔响起。 江云渡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翻掌取出一粒金丹,看了看沈苍,像在犹豫:“这枚丹药,我不该给你。” 沈苍伸手:“你知道该怎么做。” 江云渡眉心微蹙,缓缓将丹药送进他的掌心。 “别——”上官楚忍不住出声,往前走了一步,又不想去打扰,回头看了看荆无忧,掉着眼泪退了回去。 他其实不知道沈苍和江云渡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气氛太压抑,痛苦太明显,让他也跟着难过起来。 尤其是这枚丹药。 本就是江师兄不愿送出这枚丹药,才导致这样的结果。偏偏江师兄如今这么轻易送了出去。 周围只有冯桓最清楚,沈苍给江云渡吃的是绝情丹。 他一直站在江云渡身后,听得到主子陌生含怒的质问,也听得到之后冷静泛泛的对答,却看不到主子的神情,唯独看见主子对面、沈苍始终落在主子面容的眼神。 一向从心所欲的人,原也会有不得不做的事。 可既然不舍,又何必割爱。 蓦地。 空中传来一道隐约沉闷的雷声。 沈苍看过去:“恭喜。” 他的语气听起来和平常没有区别。 其余几人还没反应过来,灵机真人掐诀的手一颤,脱口而出:“天劫!” 莫非江云渡情劫已过? 江云渡看向沈苍:“我会留下帮你。” 冯桓一愣。 主子吃过绝情丹,为何还会为沈苍考虑? 沈苍说:“不用了。你渡劫在即,留在这里容易打草惊蛇,何况以绝尘天对我们的忌惮,发现你马上要回到仙界,一定会先来阻拦。” 江云渡道:“你想让我回蛮荒渡劫?” 沈苍说:“对,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最好不要影响到小洞天,否则被绝尘天察觉,对计划不利。” 江云渡敛眸片刻,淡声道:“可以。” 上官楚瞪大眼睛:“江师兄……” 冯桓这才意识到,绝情丹只断情丝,不断心智,主子会出此言,自然是为大局考虑。 要命的关头被简单一句话劝服,那此刻在主子心里,恐怕沈苍与其他旁人无异…… 他不由看向沈苍。 沈苍说:“我记得修真者渡劫后,会在修真界休整几天再去仙界,按照计划,我和绝尘天交手不需要太长时间,你那边一切就绪,尽快回来善后。” 江云渡道:“好。” 他话音落下,沈苍抬头看向天际。 昏暗的魔雾笼罩四周,视野其实不够清晰,但关于江云渡的异象,已经在头顶堆积。 帝君归位,不止渡劫飞升这么简单。 “走吧。”沈苍收回视线,“这里不宜久留。” 江云渡看他一眼:“好。” 语气毫无留恋,是过去八百年间,魔尊深入人心的冷情淡薄。 冯桓一如往昔,恭敬跟在江云渡身后,唯独微微低头的脸上漏出一抹伤感。 主子对沈苍看重,碧云天上下有目共睹。 那枚绝情丹,带走了主子为沈苍一人而生的人情味,又变回那个孤家寡人。 上官楚对江云渡的态度还是难以理解,急急出声:“师兄——” 沈苍摆了摆手:“都走吧。”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就转身离开。 这样匆忙突兀的分别…… 上官楚满腹的话还在心里,他张了张嘴,看着沈苍孤身一人走入雾色,凭白觉得这道总是可靠高大的背影忽然显得寂寥,和往日随性的潇洒迥然不同。 “师兄……” 沈苍没有回头,无端寂寥的背影彻底没入煞气,渐渐模糊。 上官楚茫然烦恼地看向荆无忧:“师兄这是怎么了?” 荆无忧正晃神,听到他的问话,看了看无动于衷的江云渡,已经猜到什么,叹了口气:“别问了,听沈苍的就是,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他们两人先行道别,冯桓和灵机真人一齐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最后看一眼沈苍离开的方向,抬手微按心口。 这阵短暂奇特的钝痛,让他不喜。 “主子?” 江云渡收回视线,袖摆轻动。 三人转瞬消失,院落中再无动静,一片死寂。 — 没过太久,沈苍感应到封印的气息。 他掐诀下落,系统立刻跳出一条提醒。 【检测到功法《承天卷(残缺)》,是否学习?】 周围没有绝尘天的踪影。 时机还不到。 不久后封魔转为灭魔,最重要的是先破后立。 沈苍无声落地,蹲身按在早已被山体覆盖的阵眼,闭目感受掌下灵力运转的流向。 油然而生的熟悉难以剥离。 金色的光点浮出地面,融入体内,在经脉中活跃奔走。 这对于他是帝君转世的说法,很有说服性。 只是事到如今,他是谁的转世并不重要。 把该做的事做完,已经很对得起这个修真界、对得起他这条白捡来的命—— 不知记起什么,沈苍按在地面的手倏地一紧。 脸上滚烫的触感还在发痒,他抬指擦过干燥的眼角,眼睑下却有酸涩的温热稍稍颤动。 脑海里尽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对得起全天下。 唯独对不起他。 沈苍握紧掌心尖锐坚硬的砂石,须臾改蹲为坐,盘膝静心,抹去这层不该再有的杂念。 他掐诀念咒,按青霄帝君安排好的步骤,先填补融进这座五千年前设下的封魔大阵。 打坐结束,他做好在这里再等两天的准备,但很快,山谷里的魔气忽然活跃起来。 沈苍看向空中。 丝缕白雾开始汇聚,魔煞气息争相为它让行。 即便三大魔将也不能让魔气变得这么“乖巧”,看得出来,来人只会是绝尘天。 一道白色身影也果然随即在白雾中若隐若现。 绝尘天在封印之前把幻莲放下:“去把人带来。” 幻莲往周围看了一眼,有心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对帝君的顾忌让她行事倍加小心,才会到此时此刻还会怀疑帝君会否在此处设伏。 可君上实力如今独步天下,无人可比,即使帝君,也双双成了君上手下败将,只过去八天,帝君绝无可能扭转乾坤,她何以再说废话惹君上不快。 “是。”幻莲遵命停下,“末将不便入内,预祝君上功成!” 绝尘天笑着摸了摸手背上仿佛游动的黑龙,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踏空而去。 来到封印上方,他顺从心底的警惕,挥出白雾,将偌大的阵法全部占据,没发现半丝异状,才负手下落。 “千戟,”绝尘天缓步在这座大阵上绕过一圈,想到五千年来的夙愿即将达成,他的笑容有一瞬间的扭曲,“再来助我一臂之力。” 黑龙安静刻进他的手背,周围无人应答。 绝尘天走到大阵中央时,被魔傀驱赶入内的修真者们摩肩擦踵,各自不安地往前走着。 他们最近都待在山里,被重重魔气包围,看似保护,实则囚禁,根本不知道外界这八天出过什么大事,单从魔族的做法,倒是能猜出不太会有好果子吃。 反抗? 看着周围愈发浓郁的煞气,再看不远处的绝尘天,人群反而陷入恐慌的安静。 幻莲没有走进大阵范围。 当魔傀和众多修真者走到指定地点,白雾围拢在绝尘天脚下,拖他升起。 众人还在注视着这道白色的身影,面前猛地炸进一抹红光!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混杂着红白相间的碎肉,在所有人反应不及的瞬息,铺满封印的血肉之躯鞭炮似的接连崩炸。 掺杂着恐惧和绝望的哀嚎声响彻山谷。 狰狞的血迹渗入大地,良久,莹莹红芒盖过鎏金般的华光,从地底透出,引得山脉颤动,剧烈摇晃。 沙石从高处簌簌滚落,深渊一般的裂口从地面张开。 绝尘天在哀嚎声中看向封印中央。 令他憎恨浩瀚法力如浪如潮掀涌出来,他抬手挡在面前,待刺眼的金光减退,才重新落下。 雪白的靴底踩在几乎将地面覆盖一层的湿软肉末,发出黏腻作呕的轻响。 周围已无多余活口。 绝尘天心念间,脚下泥土飞扬,化作庞大的灰黄尘暴,咆哮着冲向山谷深处! 剥除封印上方五千年凝聚的沙土,大阵磅礴厚重的威压扑面而来! 他止步抵挡身前凛冽如利刃的气浪,接着沿血迹蜿蜒的路线向前,面带笑容,掐诀调用魔力。 有过一次经验,借人血侵蚀法阵的做法绝尘天已经熟练。 看着封印在血气氤氲下变得浮动,他的呼吸也慢慢粗重。 快了。 只要炼化这部分魔气,帝君是死是活便在他一念之间。 每每想到此处,绝尘天每每按捺不住心中的快意,他盯着封印大阵上的微小裂纹,不肯错过任何细节。 解阵的瞬间,他抬手成爪,狠狠将初见天日、还懵懂痴钝的魔族吸纳于体内。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不属于魔族的身影从阵眼一跃而起! 绝尘天的表情陡然大变! 认出人影是谁,他脸上一派的踌躇满志变作铁青的盛怒。 “青霄帝君!” 紧要关头,沈苍没时间和他打招呼,脱离阵法后凌空悬坐与阵眼上方,手中的法诀终于变换。 绝尘天看不懂他的手诀,却看得懂他此时此刻身在此处,一定对他炼魔不利,更有可能是早有预谋。 群魔还在飞快没入四处由魔气形成的旋涡。 绝尘天脸色愈发难看,阴沉的双眼转向周围,手掌微震,输送出的魔气几何倍增。 只来了一个,他需要尽快吸纳群魔,才好除去这个后患! 白雾试探着包围沈苍,却被一层金光无死角阻挡。 沈苍静静等待着。 直到系统跳出提醒。 【检测到封印残留,是否吸收?】 沈苍选是。 绝尘天狂妄的笑声也随之传来:“青霄帝君,你若方才以死相拼,使我破不开封印,我的确还有忌惮,如今覆水难收,我看你要怎么收场!” 【检测到功法《承天卷(残缺)》,是否学习?】 沈苍依旧选是,听到绝尘天的话,随口说:“吃东西要细嚼慢咽,你这么囫囵吞枣,没尝到我送给你的小礼物吧?” 绝尘天脸色又是一变,不等他质疑这句话的真假,阵阵难以忽略的剧痛就在体内处处爆发! 是阵法内蕴含的灵力,与魔气相克,混入魔族中,他竟浑然不知。 在他立刻动手消除灵力的同时,沈苍身上闪烁的银光也停下。 110级满级。 霎时,尘封的气息自沈苍周身凝结,在他背后慢慢汇聚成一个近乎顶天立地的虚影。 只看一眼,绝尘天眼底的惊怒再添一层阴影。 曾将他踩在脚底的人,他无论如何不会忘记。 虚影出现时敛目无情,随着沈苍提供的灵力越多,缓缓睁眼。 金色的气旋无风狂涨,魔气不能抵御,只剩绝尘天的本命白雾勉强能分庭抗礼。 头顶,沉闷的惊雷在层云中回荡悠长。 绚烂的紫金闪电铺满天际,卷着人间少见的猛烈威势,向下逼近。 天劫。 沈苍深吸一口气。 不需要回头,他也能从绝尘天不自知的恐惧里看到身后的情形。 青霄帝君重现,是真正需要拼命的时候了。 他能感觉到经脉中的灵力在疯狂抽离,升到满级和功法集齐带来的巨大增益,正勉强帮他维持循环。 但随着虚影凝实,消耗越重,丹田迅速干涸,有刀割般的裂痛自四肢百骸同时传来。 沈苍狠狠皱眉,咬牙忍下这瞬间爆发的凶猛痛楚,牙关随即渗出浓郁的血腥味道,滑落唇边。 绝尘天在惊惧中发现他的异状,再看还没完全睁眼双眼的帝君幻象,心念急转。 没时间犹豫了。 绝尘天压下强烈增长的的不安,身形闪烁,疾冲而去! 正在这时。 酝酿已久的劫云漫天铺展,万钧雷霆轰然砸下,震天撼地! 绝尘天被沈苍周身因渡劫而形成的屏障挡住一瞬,心中满是焦躁,刚打破屏障,再抬头,看到沈苍单手掐诀指天。 一道状如古树粗细的紫金闪电受到牵引,威势不减,直直冲向地面! 下一秒。 极度炫目的白光先撞散扩展,紧接着才有震耳欲聋的轰鸣陡然炸响! 绝尘天运极目力,从白光中找到沈苍的影子。 第一道天劫被完全吸纳,弹跳的电光还在沈苍身上闪烁,他的脸色比刚才又添一分苍白,手中法诀却稳如泰山,身后的虚影也岿然不动,蓄势待发。 令整个魔族胆寒的压迫感从虚影中透体而出,愈渐清晰。 沈苍正利用、炼化天雷中的灵力,以灌溉这个拥有通天之威的化身。 猜到他打的什么算盘,绝尘天的面色阴沉如水,拼尽全力穿过雷海,不敢有丝毫大意。 必须阻止他。 这道化身,断不能现世! 绝尘天怀恨想着,体内剧痛猛一发作! 他枯瘦死白的脸抹去君王的盛气,转而扭曲不堪,一念惊恐,一念畏缩。 “放我出去!放我们出去!” — 远处。 蛮荒。 头顶雷声阵阵,灵机真人抓起冯桓的手臂,带着人一退再退。 渡劫之威,非寻常修真者可挡。 周围不乏凑热闹的人,也深谙这个道理,即便再好奇,都是远远观望。 五千年了,人间总算又有渡劫强者。 渡劫的人是魔尊江云渡,更属于意料之中。 不过,渡劫异象各宗都有记载,怎么江云渡的天劫,和记载里大有不同? 冯桓看着空中有如仙宫天塔的圈形层云,也在想这个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云中接连闪现的光点,看起来不像是天劫的迹象,反而像仙界诸仙借仙凡连接的间隙纷至沓来。 可主子渡劫,为何会惊动仙界? 冯桓还想仔细辨别,雷劫开始了。 声势浩瀚,威压无与伦比,灵机真人不得不再带人往后急退。 刚停下,冯桓听到灵机真人轻咦一声,他转脸看过去,发现灵机真人正望着小洞天的方向,再过一会,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有另一种超脱于人间的威势滚滚压来。 仅仅略有感应,就好像摄魂夺魄,让人生不出半点抵抗之心。 “那是……” ……是沈苍的方向。 冯桓不由转向江云渡。 那道从来所向无敌的身影,今日的对手是雷劫,仍然顶天立地,和记忆里一般无二。 而对注定凶多吉少的沈苍,主子却没有记忆里的过分关心。他只是不为所动。 一旁突然传来叹息。 冯桓看向灵机真人。 灵机真人叹道:“斩断情丝,飞升成仙……便是对的吗?” 冯桓说:“沈苍帮主子渡过情劫,真人认为有错?” “渡过情劫?”灵机真人看着空中游刃有余的江云渡,摇了摇头,“这又何尝不是一劫呢?” 冯桓有心追问,就听见雷声逐渐停歇。 他和灵机真人一齐抬头看天。 足以令人心生惧意的天劫已然结束,云层中隐约缥缈的华光失去闪电遮挡,都露出原有的轮廓。 绚烂耀眼的光环也随之在每道轮廓周身浮现,逼得人间修真者不能直视光环内的面容。 他们举手投足自有风范,修真者哪怕视线掠过,都有发自心底的敬畏油然而生。 果然是仙界中人。 而江云渡凭空立于这座由祥云堆砌的塔下,众仙纷纷走到云层边缘,恭敬行礼。 “恭贺帝君参破轮回!” “请帝君及早返回仙界,重获仙身!” 江云渡早在沈苍口中得知转世轮回,对他们的称呼并不意外。 其中一人往前再走一步:“请问帝君,青霄帝君现在何处?” 江云渡道:“小洞天。” 与沈苍有约在先,他不打算在此虚耗时辰,话落正转身欲走,兀地,一阵熟悉的气息冲破壁垒,瞬息遍布整个修真界。 众仙面露喜色。 “是青霄帝君!” “两位帝君同日渡劫,真乃天机!” 唯有先前发问的仙君一脸忧虑。 按帝君下界前所作安排,雷劫已至,极有可能便是大限之期。 可启元帝君既知身份,为何如此无动于衷? 莫非尚未回到仙界,帝君仙身记忆不在,对祭阵一事还不知晓? 继而看到江云渡飞身离开,他正要追上前,因主人离去无法维持的仙凡通道蓦然关闭。 “启元帝君!”时间紧迫,他只来得及大喊一声,“玉璧!!” 声音戛然而止。 仙人再度相隔。 江云渡翻掌看着掌心好似合二为一的玉璧,顿了顿,随手点进丝缕灵力。 玉璧表面浮现出精美繁复的如银纹理。 有金银混合的光芒融入断接处,银光闪亮,金光黯淡,很快消影无踪。 以往注入灵力并看不到这些变化,应当是飞升后才能解封的条件。 江云渡没去理会身后的异象,和即便压低也嘈杂的议论,径直飞往小洞天。 冯桓和灵机真人对视一眼,对他要去的目的地心知肚明,也紧跟着飞了过去。 他们赶到时,极远就看到刚见过不久的、天劫结束的场景。 一道身形甚巨的银色虚影手掐法诀,站在玄雷密布的中央。 电光消散。 虚影的脸也渐渐显现。 冯桓脱口而出:“沈苍!” — 封魔阵内。 沈苍盘坐半空,神识寄于身后的虚影,整座大阵在他手中如臂使指。 绝尘天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终于压下作乱的群魔,他看向沈苍,恨声嗤笑:“你以为,他们会背叛君主,群起反噬?” 沈苍的确有这样的想法,如果成功,至少不需要他再用命去赌。 可惜看样子,这个想法落空了。 沈苍暗叹,正要变换最后一道法诀,眉心忽然微蹙,看向一旁。 察觉到那抹踪迹,他屈指轻弹,无双法力当即化为一层防护罩,把远处江云渡牢牢护在其中,压落地面。 绝尘天处在鼎盛,还不是江云渡出手的时机。 “拜你所赐,才让我提前炼化,”绝尘天对沈苍的小动作浑然不知,笑容狰狞,“青霄帝君,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说着,正要御动魔气,突然眼前一黑—— 沈苍掐诀过半,看到绝尘天骤然停下,气质也摇身大变,不由挑眉。 “贫僧喻亦松,”对方动作略显僵硬,依旧双手合十,自报家门,“见过道友。” 喻亦松? 沈苍还记得这个名字。 ——“宗门中的喻亦松师兄,自小便对晚辈照顾有加。” 灵密寺的喻亦松,在赤月林失踪十五年。 原来他没死,而被绝尘天夺舍,成了魔族肉身。 “是你?” 见他对自己略有了解,喻亦松惊讶之余,俭省许多,简单解释:“绝尘天魂体受损,贫僧可在他大悲大喜大怒之际,助道友一臂之力。” 沈苍掐住最后一道手诀:“你该知道,这么做你也会死。” 喻亦松一愣,笑容清浅:“道友大义,贫僧自愧不如,但十五年来见过太多生死,贫僧已不愿苟且偷生。” 沈苍深深看他:“好。” 绝尘天修为暴涨,对计划不利,有人帮忙,当然事半功倍。 至于是真是假,试试就知道了。 喻亦松说:“多谢——” 话没说完,绝尘天的狞笑声又响起。 他大开大合打破沈苍身前一层又一层护身罩,阴狠的眼睛又灌进漆黑的恨意。 被喻亦松压制,他半点也没发觉。 在这种时候,表演这种戏码,不是绝尘天的作风。 沈苍想了想,开口说:“绝尘天,五千年前你是我的手下败将,五千年后的今天,你怎么好像一点长进也没有?” 绝尘天表情凶戾:“帝君黔驴技穷,也逞口舌之勇?” 沈苍压着体内翻涌的气血,咽下嘴里的腥甜,笑道:“说实话也叫口舌之勇?我只是在想,被我随手布置的小小封印算计,不愧是你,一般人实在蠢不到这种程度。” 绝尘天沉声怒喊:“住口!” 沈苍说:“你绞尽脑汁、用尽浑身解数想来杀我,结果到现在还碰不到我一根毫毛,是不是很难受?怪不得你要亲自把自己的种族灭绝,是我我也这么干,免得被子民看到君主这么丢人现眼。” 绝尘天呼吸粗重一瞬,狠狠攥拳,他不再开口,可攻击越发凌乱。 沈苍又笑一声:“不反驳两句?怎么,魔君也觉得我说得太对,找不出借口,索性默认了?挺好,至少还有自知之明,孺子可教,我尊重你,毕竟无能不是你的错。” 绝尘天拳头颤了颤,漆黑双眼钉向沈苍,表面看起来还算克制。 但他的眼神如实反应他真实的情绪,正恢复清明。 沈苍没和再度压制绝尘天的喻亦松对话,只远远看向一旁。 隔着一座山谷的距离,江云渡遥遥和他对视。 周身半是防护半是禁锢的防护罩悄然化作光点,却没折返,像受到什么吸引似的,没入江云渡掌心的玉璧。 金光乍亮。 银芒紧随其上。 断壁被金银法力浇筑,缓缓融为一体。 金银两半繁复相反的纹理从外向中心延展,覆盖着整块玉身,再凝于正中,在圆环中重聚。 纹理相交的瞬间,从玉璧中迸发的两抹光芒飞入天际,又骤然落下。 一道飞向沈苍。 一道眨眼没入江云渡眉心。 江云渡握着玉璧的手微紧,还未运功,一幕幕影影绰绰的场景在脑海中闪过。 仙界万年光阴。 人间三生轮回。 庞杂的记忆一齐涌现,分明胀痛的是识海,江云渡却抬手按在心前。 坚实冰封的崭新枷锁被浓重堆积的感情冲撞,不受控制,生出细碎裂痕。 “轰——!” 突如其来的一声震荡,响遏行云。 江云渡循声望过去。 沈苍手中的法诀已到最后一步。 对上江云渡的视线,他有意遮挡,经脉却再也逼不出半丝灵力施展。 时间更没有如人所愿停在某一刻。 实际在彻底召出这道虚影的下一秒,沈苍掐诀的手无力松开,就从半空直直摔落。 江云渡下意识往前一步,但看到摔下云端的身影没有落地。 还在空中,油尽灯枯的这具身体已经化为飞尘,在决战正酣的山谷里,转瞬吹散,没激起半分波澜。 一道金光姗姗来迟,从烟尘中穿过,没入无形气浪。 “砰砰” 心跳声在耳边炸响。 江云渡不知何时屏着呼吸,按在心口的手深陷衣襟,却仍然压不下心底猛然喷涌的痛苦。 一抹湿润落在手背。 他以为是血。 低头看时,发现是泪。 “……”江云渡下颚冷硬,呼吸渐渐急促,回过神时,眼眶酸得发烫,有止不住的苦涩流向喉咙,他紧紧蹙眉,不由重重呛咳出声。 手背的水迹旋即被血色覆盖。 他抬指擦过唇角,眼底也有烧灼的刺痛。 “沈苍……” 江云渡又咳一声,手掌连同掌下的衣襟,一并被染得殷红。 服下的一丸绝情丹,早已渗入血肉,如今从血肉中寸寸剥离,粘连着本不该有的重量,简直压弯他的脊梁。 魔气涤荡,山谷里全剩大战后的一马平川。 可是,到处没有沈苍的影子。 江云渡看向空中,连轻易斩杀绝尘天的虚影也徐徐飘散。 — 冯桓和灵机真人竭力赶到时,正看到江云渡捂胸吐血的狼狈,都是满脸震惊,刚要上前,就见他身形消失,下一刻出现在阵眼上空。 “沈苍!” 冯桓愣住了。 主子服过绝情丹,为何还会—— 他的念头还没闪过,手臂被灵机真人抓住,急退百里! “小心!”灵机真人肃声道。 冰冷□□的龙卷在整座大阵上方咆哮,不容任何旁人靠近。 江云渡竟然显得渺小的身影立在暴风眼,步伐不复沉稳,反复转向四周。 “出来……”他低声道,“你答应过我,此行人间,待过去事了结,你自会回来……” 四周无人回应。 江云渡强按着胸口。 人间血肉之躯,连锥心之痛也比仙身长久。 他转向沈苍最后出现的方位,被脚下碎石轻绊,踉跄一步,单膝跪地。 地面阵法的符文早已失去法力的华光,此时被血迹浸灌,还在蜿蜒。 “你骗我……”话落,江云渡又说,“你从未骗过我……” “既然知道我从没骗过你——” 江云渡骤然转身! 沈苍看着他:“——就应该相信我。” 江云渡闪身到他面前,伸向他的手在这句话间穿过他半透明的手臂。 沈苍说:“绝尘天夺舍的人还有意识,有他帮忙,我省了点力气用来逃命。还有玉璧里的神识,它护了我大半。” 江云渡几乎没听到他说了什么,只走近一步,微颤的手虚按在他颈侧,滑到肩膀,滑到胸前,没找到点滴温度。 “你还活着……” 沈苍也虚按在他的手背:“我还活着。” 江云渡抿直薄唇,良久,才沉声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声音沙哑,目光一错不错。 比起沈苍的话,显然他更信自己的眼睛。 沈苍说:“好。下不为例。” 江云渡问他:“为何此时才现身?” “肉身没了,你总要给我时间温养神魂。” 沈苍往脚下指了指,“我的神魂还在复生丹里,这次出现也不能坚持太久。” 江云渡将丹药摄入掌心,缓缓握紧:“我会尽快帮你重修肉身。” 沈苍和他对视,目光向下,落到他唇边的血迹,沉默片刻,轻声说:“对不起。” 江云渡道:“你对不起我的太多,这一句是为哪一件?” 还有秋后算账的心情,沈苍知道他已经放松下来。 但…… 沈苍说:“我答应过你,待我了结,自会回仙界给你交代。” 江云渡道:“你想给我什么交代?” 沈苍说:“现在我还没想到。” 江云渡蹙眉。 “但你可以想一想,”沈苍笑着看他,稍加提醒,“我对不起你的那么多件,你该怎么报复回来?” — □□的狂风龙卷变得温和,没多久就全然平息。 天际雷劫不在,阴云散开,晴好的万里长空在小洞天洒下久违明媚的光亮。 冯桓难掩担忧,立刻御剑疾驰前往。 然而还在半途,他突然停下。 山谷里,耀眼和煦的日光倾泻满地,为地面仅有的一双身影镀上一层暖意灼人的金边。 他看到沈苍脸上熟悉的笑意。 如出一辙的浓浓情意,也满溢主子含笑的眼底。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 接下来会写一个番外,不长 —— 实在不好意思,最近突然失眠,每天躺十几个小时只能睡两三个小时那种,不睡又困,起来就是眼前发昏,第一次遭遇,非常莫名其妙,对着电脑也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其实每天都写,就是写不了多少,迟迟没请假是因为每天都觉得今天能写完,结果困得要昏过去又把这茬忘了,每天重复以上过程…… —— 为表歉意,本章评论区全发小红包,截止到下章更新为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