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快哉风(天狼社系列四》 第1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千里快哉风》by江洋 第一章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 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 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 认得醉翁语,山色有中无。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 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 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水调歌头·快哉亭作》(宋·苏轼) 明晃晃的阳光照在宽阔的大道上,四下里一片浓绿,正是七月天时,乾坤明朗。 大道边上有个很大的茶棚,不少人在里面休息,瞧神情打扮,十个人里倒有五双是江湖人士,看来都是来给瑞雪山庄卢大掌门祝寿的。 也难怪,这瑞雪山庄近三十年来在武林中享有盛望,庄主卢义全身为双剑门的掌门,不但武功高强,更难得的是喜欢仗义疏财,武林中人谁有危难,卢庄主常常伸手相助,故得了个“卢春风”的美名,被称为江湖中少有的大善人。 瑞雪山庄财雄势大,在大江南北都有生意,门下弟子武功高强的不在少数,跟他们交好是肯定没错的,谁不想有个实力雄厚的靠山或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可如果得罪他们……嘿嘿,还是不要这么做的好。 人群忽然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在喊“来了来了!”茶棚里的人都蜂拥而出,向大道上看—— 只见大道上不急不徐驰来十余骑人马,当先一人宝蓝衣衫,腰悬长剑,年纪甚轻,面貌英朗俊美,身姿高大挺拔,更吸引人的是那一身的气度,雍容而威严,虽然面含着微笑,却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谁?那是谁?”有不认识的急忙问身边的人,那人翻个白眼,一副责他少见多怪的样子,不耐烦地道“薛大公子!” “哪个薛大公子?” 那人一瞪眼,道“还能有哪个薛大公子?当然武林盟主薛宋薛大侠的大公子!” “哦——原来是他!”问的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喃喃地道“果然不错,果然……” 众人崇敬的目光追随着薛大公子一行渐行渐远,直到他们转了弯看不见了,才纷纷议论着回到茶棚。刚才过去的非只一人,但众人的眼光,毫无疑问地都盯在薛乘龙的身上,他的光芒如此强烈,以至于他身边的众随从,都被当作不存在了似的。 “大公子好气度,刚才他还向我们打招呼了呢!”有人兴奋地说。 “是啊是啊,大公子真乃人中龙凤,小小年纪,已经颇有薛盟主的大将之风了啊。”一个白须老者感慨着。 “虎父无犬子啊!”众人一同感叹,颇有当年曹操所作“生子当如孙仲谋”之慨。 薛家大公子,薛乘龙,年方二十岁,已经名震大江南北,十六岁出道,一剑击杀塞北食人魔,名声大噪,十八岁时又独自挑破太行十二山寨,使这盘距一方为恶十数载的强盗窝风流云散,不仅三省百姓额首称庆,连官府也大松了一口气,为此薛大公子被百姓暗中供奉者不计其数,直如神仙下凡一般。 瑞雪山庄中从内到外布置得喜气洋洋,门人弟子个个新衣新帽,彬彬有礼地迎接宾客,客人送的寿礼在大厅中堆得如小山一般,寿星公满面春风,正在大厅中同薛乘龙客套。 瑞雪山庄财力雄厚,双剑门的武功也自有过人之处,掌门卢义全极热衷于名望,多年来仗义疏财,广交武林同道,口碑颇佳。今天难得武林盟主派自己的大公子做为代表前来祝寿,这面子给得可是够大的,卢掌门乐得嘴都合不上了,满面红光,笑声如同洪钟一般。 薛乘龙是代表父亲前来,所以年纪虽轻,却被推坐了首位,他气度平和,居高位而不显傲气,一派谦和地跟几位武林前辈叙话,态度虽然恭敬,却半点也不折损他的光芒和气势,如同一位礼贤下士的君主,亲切地在抚慰他的群臣。 寿仪正式开始,堂前歌功颂德,一片溢美之声,瑞雪山庄子弟按辈分给掌 门人行礼拜寿,一批下去,一批又上来,正热闹间,忽然有人小声说“三夫人怎么出来了?” 寿星公卢义全也看到了,自己从不出房门的三夫人全身稿素,携着自己6岁的小儿子缓缓走上了堂前。 卢掌门愣了一下,觉得这场合她出来颇有不妥,但人既然已经来了,也不好斥责,扬起笑脸刚想说话,却见三夫人冷冷瞟了他一眼,这眼光竟利得像刀一样,让卢掌门心头一寒,张了张嘴,竟然没说出话来。 众目睽睽之下,三夫人径直走到首席之前,袅袅娜娜,行下礼去,却道“扬州孤女莫秋莲,有重大冤情,请各位侠义之士为小女子做主。” 声音虽轻柔悦耳,听者却都觉得身上微微一寒,这女子的口气之中,含有无尽的悲愤,令人不由得心生怜悯。 席上众人面面相觑,均觉此事蹊跷,卢掌门五十大寿,他的三夫人却一身素白,如同披麻带孝一般上堂来喊冤,这是唱的哪一出?只有瑞雪山庄的人知道,这三夫人是十年前被卢掌门从江南救回来的,她的家人已尽数死于匪徒之手,她自从嫁了卢掌门,从来都一身白衣,是为亲人守孝的意思。 “秋莲!你这是做什么!”卢掌门修养再好,这时也沉不住气了。 三夫人猛地抬头,愤怒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地道“小女子莫秋莲,正是要告卢义全卢大掌门,谋财害命、杀死我全家十一口,又霸占我十年!”此言一出,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诺大的厅堂内顿时一片混乱,几十张桌上数百人交相议论,有惊讶不已的,有怒斥诽谤的,有幸灾乐祸的,有茫然失措的,表情各异,不一而足。 第2章 首席上坐的都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几位前辈,唯一的年轻人又是武林盟主的公子,唯有他们不动声色,炯炯的目光,看看莫秋莲,又望向卢掌门。 卢掌门额上挂满冷汗,怒道“秋莲,你不好好在屋里养病,到这里来做什么?”不待他再多示意,左右早有弟子拥上来要架走莫秋莲,莫秋莲抓着幼子,向前一扑,一齐跪倒在薛乘龙脚下,哭道“小女子忍辱多年,只为能够报得家仇,如今好不容易有说话的机会,各位都是武林中成名的侠士,难道就听任小女子冤沉大海,永无昭雪之日么?” 她哭得梨花带雨,见者无不心软,薛乘龙自不能坐视不理,轻轻一拂袖,一股柔和的劲风挡开了要去抓她的两名瑞雪山庄弟子,微笑道“事出有因,不如听她把话说完,如是有人恶意中伤卢掌门,各位前辈定不会袖手旁观的,是不是?”他态度温和,似是对着旁边的几位武林前辈商量。 几位武林前辈互视一眼,均道“正是如此!” 身材肥胖的南山散翁心肠最软,俯下身子对莫秋莲道“你可要想好了,如果是恶意诽谤,在这大厅广众之下撒谎,我们可不能包庇你。” 莫秋莲拭了泪,坚定地道“小女子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霹!” 众人都是一惊,望向卢掌门的眼光中,就复杂了起来。 卢掌门强自镇定,道“我这小妾素有疯疾,说话办事常有错乱,失礼之处,还请各位见谅。”厉声道“还不把她拉下去!” 几名弟子扑上来又欲拖拉莫秋莲,薛乘龙心中不快,微笑着转头道“卢掌门,您是认为在座的这几位前辈会误听谗言么?还是认为小侄不够资格听闻此事?” 他言语虽然温和,责备之意却表露无疑,席上那几位武林名宿也面露不悦之意,卢义全顿时心中一震,背上汗如雨下,只得道“我是怕她疯言疯语,冲撞了各位贵客,既然如此,就让她说说,是非黑白,自有公断。”说罢一使眼色,那几名弟子犹豫了一下,终于退开一边。 南山散翁擦了擦胖脸上的汗水,道“是啊,是非黑白,自有公断,秋莲哪,你就说吧。” 莫秋莲悲愤地道“小女子本是扬州人氏,家中经营茶叶生意,父母兄弟俱全,生活平安富足,谁承想十年前因财生祸,全家十一口被人杀害,家财尽失,唯有小女子侥幸被卢义全所救,带回山东,小女子孤苦无依,走投无路,又感激卢掌门相救之德,便嫁了给他。” 南山散翁点了点头,道“英雄救美,舍身相报,这也合情合理啊。”他素来我行我素,说话办事出人意表,厅上气氛虽然紧张,众人听了他这话还是有点忍俊不禁。 莫秋莲落下泪来,道“如果真是这样,那还有什么冤情可说?小女子近十年来一直对卢掌门感恩戴德,还求他为我全家报仇,谁承想知人知面不知心,前不久我才知道,原来害我全家性命、谋我家财产的,正是这禽兽不如的卢义全!”她猛地站了起来,如玉一般的柔荑直指卢掌门,全身颤抖着,面色凌厉,眼光中如欲喷出火来一般。她身边的幼儿被吓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伸手抓住母亲的衣襟,抱住她的腿。 众人虽有心理准备,但听这面貌娇美的少妇如此厉声指责,还是身上寒毛一竖。 卢掌门面如土色,强笑道“秋莲,你这病是越来越重了!”看着小儿子哭得可怜,他俯下身来道“小琏,到爹爹这儿来。”孩子抽噎着望了望他,又望望自己的娘,还是紧紧抓着娘的衣裳没有撒手。 莫秋莲冷笑了一声,道“你杀我全家,为的是谋我们家的财产,留下我,也不过是为了我这容貌罢了,可怜我被你这人面兽心的恶人骗了这许多年,如今才知道竟是与杀害全家的凶手同床共枕近十年,你让我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爹娘!”她声音尖厉,神色凄凉,众人心中都有不忍之情,许多人都暗中怀疑,难道卢掌门真的做过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卢掌门忍无可忍地大喝一声,道“够了!当年我怜你孤苦,收留你,爱惜你,你脑子有病我也一直容忍你,没想到你今日竟被人利用,破坏卢某的声誉,哼!我卢义全做事无愧于天地,岂能容你们如此谄害 !”他口气一转,又道“秋莲,我知道你是被人利用了,你说,是谁指使你诽谤我的?” 莫秋莲仰天大笑,状似疯狂,指着他道“你现在还是一幅假惺惺的嘴脸,真是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薛乘龙与几位武林名宿互视一眼,不置一词,还是南山散翁咳嗽了一声道“秋莲哪,空口无凭,你怎么知道是卢掌门害你全家呢?” 莫秋莲冷冷地道“不只是我们家,他卢义全谋害他人取得钱财早有多起,你们只知这瑞雪山庄富甲一方,可这诺大的财富从何而来?” 卢掌门全身一震,大笑道“我瑞雪山庄数代豪富,在南北都有生意经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更何况我卢义全并不是刻薄钻营之徒,瑞雪山庄扶危济困,江湖上谁不知晓?”此言一出,大厅中倒有八成以上的人点头赞同,怀疑的眼光再次投向莫秋莲。 莫秋莲咬着嘴唇,只是冷冷地笑,道“好一个扶危济困的大侠,那可有人知道这风光一面的背后?”她向前两步,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物,恭恭敬敬地递到薛乘龙的面前,道“薛公子,您请看看这本帐册,看完之后,自然就明白了。”上座众人,虽然薛乘龙年纪最轻,但以位份而言,却是他最高,所以这重要的物证,当然送到了他的手上。 第3章 突然斜刺里一股锐风扑到,接着砰的一声大响,一个瑞雪山庄的弟子飞跃过众人头顶,摔在厅外台阶之下,原来刚才他想扑上来抢那本帐册,被坐在薛乘龙一边的铁掌大侠黄石朴一掌给掀翻了出去。 “卢老弟,真金不怕火炼,你这是做什么?难道怀疑我们几个会做事不公么?”南山散翁见事情古怪,对卢义全说话就不那么客气了。 薛乘龙微微一笑,道“卢掌门,您刚才不是说过么,是非自有公断,有我和诸位前辈在这里,您可以放心,无论什么霄小想要诬陷您,必不能得逞。”他气度从容,侃侃而谈,却不由自主地令人信服,只因这话是他说出来的——是薛大公子薛乘龙说出来,就让人不能不信。 他一发话,卢义全自然不敢再有异议,只得道“正是,我行得正做得直,所怕何来?”口气虽硬,脸色却有些苍白。 薛乘龙不再说话,翻开帐页来看,他一目十行,然而脸色却凝重了起来,看不到三分之一,掩卷长叹了一声。 南山散翁性急,忙问“怎么样?” 薛乘龙无语,把帐册递了给他,南山散翁忙翻开来看,其余几人也凑了过去,一看之下,都大吃了一惊。原来这本帐册记载了几十年来瑞雪山庄暗中谋取不义之财的全部事件,条理清楚,显是一本内部帐册,看时间应该是从卢义全接掌瑞雪山庄的时候开始的,在座众人与他交好的不少,都认得他的笔迹,这本帐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卢义全自己所记的。翻到十年之前,帐页上赫然写着“十一月初七,扬州莫家,得银七万五千二百两,金四千两,白玉一双,名人字画四十三张……”南山散翁一边看,一边大声念了出来,听者无不动容。 至于这些财物以何种手段得来?已无庸细表。 众人的眼光望向卢义全,他已是面如死灰,身体微微颤抖,咬牙叫道“有人谄害我!有人谄害我!这莫秋莲是受人指使谄害我!” 然而事实俱在,这帐册上不只这一条,林林总总,不下百件,其中有数件大案都是武林中广为人知的,瑞雪山庄这些年来着实做过不少这类的事件,外界也并不是丝毫不知,只不过穷文富武,武林豪强做些强横之事,实在不算什么新鲜事,只不过杀人害命手段如此狠毒,又被人这样当场揭穿,自是无法抵赖。而身为武林侠义代表的各位贺客,也断无不管之理。 薛乘龙叹息一声,缓缓立起身来,沉声道“卢掌门,此事你有何解释?” 卢义全早已乱了方寸,亢声道“我是被人谄害的!薛盟主定会为我主持公道!” 南山散翁摇头道“老卢,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这明明是你自己记的帐,害了人一家子,还强占人家闺女十来年,你可也够黑的。”此话一出,厅中顿时一片议论之声,人人均有鄙夷之色,瑞雪山庄诸人却面有惭色。 薛乘龙沉吟道“此事还需进一步查实,我与众位前辈要把这证物及莫氏带走,再公选几位处事公平的武林人士出来主持调查,待真相大白之时,再做定论。” 南山散翁等人一力赞成,莫秋莲带泪磕下头去,道“小女子谢过众位侠士义助之德,莫家冤死的十一条性命在九泉之下也必含笑!”立起身来,她又指着卢掌门的鼻子骂道“恶贼!你也有今日!我必令你身败名裂,为枉死的冤魂复仇!” 卢义全大怒,抬掌击去,众人没想到他会当众行凶,薛乘龙等人急忙阻止,却见莫秋莲口喷鲜血,向后倒去,被人扶起时,已气绝身亡。 众人没料到卢义全竟然会当众行凶,看来他是丑事遭人揭穿,已是转寰不得,恼羞成怒之下,杀人灭口。 “小少爷!小少爷!”突然卢家的一个下人扑上前去,扶起小少爷呼叫,刚才大家只顾注意莫秋莲,没发现小孩也倒了下去,只见那孩子面色发青,已经断了气,咽喉上插着一支小小的钢镖,镖头发黑,显是喂有巨毒。 是谁?对这样的小孩子都下毒手? 不少人都认得这支钢镖,正是卢义全平日所使的暗器,顿时讨伐声四起,原本还持怀疑态度的一些人,也都同声斥责卢义全,虎毒不食子,他竟杀妻害子,真是禽兽也不如了 ! 卢义全四面楚歌,颜面全失,心知再也无法挽回,长叹了一声,道“罢了,都是我利欲熏心,瞒着家人弟子做出了这种恶行,再无面目为人师长,只有以死谢罪!”说罢抽剑自刎,众弟子相救不及,刹那间已尸横就地。 这件事变起唐突,卢家三人相继而死,寿筵转眼间变成了灵堂,大家都觉得心里满不是滋味,一时肃然无语。 卢义全临死时的那几句话,其实是为门人弟子开脱,在场众人心知肚明这样的事他一个人怎么做得出来?他为了保全瑞雪山庄的声誉,不得不以死谢罪,只是不想事态再度扩大,把整个瑞雪山庄毁于一旦而已。 一场声势浩大的祝寿惨淡收场,卢义全身死名裂,瑞雪山庄风光不再,薛乘龙与几位年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商议之后,决定将卢义全的这本帐册暂时送往腾龙堡,由武林盟主薛宋保存,慢慢进行清查,以维护武林正义。卢义全既然已自杀谢罪,他以往的恶行,也就不再追究,双剑门不受牵连,只需将来拿出部分财物对各家残留的苦主进行适当的补偿便可。 商量既罢,前来祝寿的各路人马纷纷离开,一时间各种议论之声流传江湖。 第4章 第二章 蛙声阵阵,荷香隐隐,碧水苑中流水潺潺,绿柳成荫,把酷热的暑气全部隔绝,高大的房屋爬满了青翠的长藤,一室清凉。 这是济南府金弹子刘老太公的宅子中最清凉的一处小院,历来是太公自己避暑用的,此时却用来招待佳宾——薛大公子。 刘家的几位小姐都是既美貌又有武功的,平素颇有艳名,这时顾不得娇羞,纷纷在碧水苑外走动张望,只盼能够让心上人一睹自己的芳容。 可惜,苑中静悄悄的,除了几个钉子一般站在那里的侍卫,连个走动的人影都没有。 薛乘龙轻轻摇着手里的碧玉盏,看酸梅汤中的小冰珠互相碰撞,发出轻微悦耳的叮咚之声,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觉得这几件事有什么联系吗?” “看似没有,其实不然。”答话的人凝神思考,缓缓地道“第一件是一个月前,瑞雪山庄卢义全,被自己的三夫人当面控告灭门劫财,身败名裂,自杀而死,这件事当时咱们在场;第二件是十五日前,洛阳金枪王家长子王秉义成亲,喜堂上被人指控强占他人之妻,杀死本夫,又贿赂官府脱罪,人证物证俱全,结果新娘含愤而走,婚事告吹,王家在数百贺喜的客人面前声名扫地,王秉义当晚自杀自亡;第三件是八日前大同府形意拳谢家,谢老掌门七十大寿,宾客满堂之时被人揭露四十年前以卑鄙手段暗杀自己师兄,从而得以接掌形意拳掌门之位,谢老掌门颜色大变,无言以对,摒退门人弟子,闭门不出,当晚即被人发现死于静室之中,全身无伤,应是自绝经脉而死,留有遗书,只一个‘悔’字,当是自认其罪了,他门下弟子都觉得面目无光,另一支的弟子趁机挑衅,形意拳内乱已经开始。” 薛乘龙啜了一口酸梅汤,淡淡地道“这几件事发生得如此密集,应该不是偶然。” “对,而且时机选择得都是恰到好处,高朋满座之时当众揭穿,人证物证俱全,让人丝毫无法抵赖,手段高明啊!”答话之人慨然道。 “这些证据,可都不是轻易能够得来的呢。” “正是,就是这一点让人生疑,卢义全那本帐册,按理说是绝不可能落入第二人之手的,更别说是他刻意要隐瞒的三夫人莫秋莲了,那莫氏一届弱质女流,并不工于心计,怎么可能得到这样重要的物证?一定是别人给她的,还有,当日卢义全愤而杀妻,我就跟在公子身旁,亲眼看到卢义全的掌力打在莫氏的身上,绝对不足以一掌毕命,而莫氏喷血而亡,倒像是事先服了毒药所致,只是这毒下得巧妙,竟使人全看不出什么异状。”当时他曾亲自验看过莫氏的尸体,发现死者所喷鲜血红得异常,断定是服毒所致,然而却验不出究竟是何种毒药,甚至不能肯定是中毒身亡,此种诡异现象,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那个孩子可惜了。”薛乘龙叹息了一声。 “是啊,都说卢义全杀妻害子,禽兽不如,他被自杀谢罪,一方面是被帐册之事所逼,为保全瑞雪山庄的名誉,另一方面也是被当时的情况所迫——众目睽睽之下杀妻灭子,只怕再没人肯信他半句话了,叫他想狡辩都没有一丝机会,生机断得一干二净,真是厉害啊!” “嗯?”薛乘龙转过头来,问道“子容,你这么说是认定此事有幕后主使了?” “那当然!”严子容摇了摇折扇,不以为然地道“这件事太明显了,那孩子绝对是跟莫氏一样,被人暗害,而栽赃给卢义全,只不过当时咱们那么多人在场,竟没一个看出是谁暗中下的手,也算是丢脸之极了!”他扇了几下手里的扇子,啪地一声把折扇合上,站了起来,在屋中转了两圈,抬眼望着薛乘龙。 薛乘龙微笑着望他,没有说话。 严子容立在窗前,默默思考了一会儿,回过头来,问道“公子,依你说,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乘龙失笑,道“我哪有那么神,什么都会知道。” 严子容微微一笑道“什么事要能逃过公子你的眼去,那也是天下奇闻了!” 薛乘龙看他一眼,没有搭话。 严子容又道“公子这几年见事越发准确,这是事实,可不是我胡夸,盟主他老人家 也常赞赏大公子你呢。” 薛乘龙微笑道“子容兄最近这马屁功倒是见长了。” 严子容展颜道“公子也不必过谦。” 薛乘龙道“其实很简单,你只想着可能是别人下的手,而我却注意到……”说到这里,他叹息了一声。 “不是别人?那是谁下的手?” “子容,人都说虎毒不食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能让一个母亲杀死她的亲生儿子呢?” 严子容心里微微一寒,疑惑地问“你是说莫秋莲……” “是她杀了自己,和她的的儿子。” “可她不会武功啊!” 严子容喃喃地道,实在想不到那么柔弱的一个少妇,竟然能狠心杀死自己的幼子。 “她服的毒叫丹矽,是西域特有的毒物,中原罕见,毒镖是用一种机括发出的,不需要她有武功。”薛乘龙淡淡地道,当日他检查尸体的时候,早注意到了这几点,只不过没有说出来而已,死者已矣,没必要让她再担上恶名,那莫秋莲狠心杀死自己的独生子,必是恨卢义全已经恨到了极处,宁可连儿子一同毒死,也不肯给他卢家留后。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严子容用扇子敲了敲头,眼光却又瞟向了薛乘龙。 第5章 “因为她们不死,就不足以逼死卢义全。” 严子容默默考虑了一会儿,明白当时的情况确实如此,如果她们母子不死,卢义全未必会被迫自杀,这件事虽然已经真相披露,但要想要双剑门掌门的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设下这陷阱的人,心机当真是狠毒,不给人留一丝转折的余地。 再想到其它的两件事,无一不是如此,当事人在大厅广众面前身败名裂,不得不饮恨自尽,连带着家族门庭都面目无光,江湖人最重的就是面子,颜面扫尽而不得不自杀,这可真比直接被杀还让人难以忍受。 “会是谁跟他们有仇呢?” “为什么一定是有仇呢?” “没仇的话为什么要这样做?况且那些重要的证据,绝不是轻易可以得到的,揭露的时机,也是费尽心机选择的,如果不是有不共戴天的仇怨,真难以想象谁会费这么大的力气做这种事。” “可是谁会跟这些武林名门都有仇呢?”薛乘龙着重了那个“都”字,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对啊。” 严子容恍然道“这些事情并不是独立的,莫非说……” 门外有人轻扣了两下门,禀报道“公子,有密报。” 严子容道“送进来。” 外面进来一个待卫,递上火漆密封的一封密信,严子容伸手取过,打开了封印,抽出信笺,递给薛乘龙。 薛乘龙看了几眼,道“果不其然。”然后把信递给了严子容。 严子容一看,惊道“金陵齐家!” 薛乘龙道“我们这些天就在注意各地的消息,首要的就是监视各大门派中,最近有重要事件的门派。金陵飞剑门齐家从昨天开始是五年一次的例行聚会,南北两宗商量下一任掌门的归属问题,果然就出了事。” “南北两宗依惯例比武争掌门之位,南宗胜出,现任掌门南宗齐澈禅连掌门之位,不料北宗齐洪指控齐澈暗中修炼魔血神功,以至功力猛增,齐澈拒不承认,后与齐洪交手时突然狂性大发,伤数人后逃逸,齐洪重伤不治,随即毙命,南北二宗混战,死伤数十人,据知情者证实,导致齐澈发狂的,正是魔血神功。” 严子容念完,叹息了一声道“这魔血神功是百年前就被武林中公论为邪派功功的,正派弟子严禁习练,金陵齐家也是白道中成名的大家了,齐澈身为掌门,怎么会去修炼这种邪恶的功夫!” “急功近利,齐澈为了保住掌门之位,怕已是不择手段了。”薛乘龙淡淡地道。 “是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去年我路过金陵,齐掌门对我好生礼遇,看起来那样光明磊落的一位长者,竟然会暗中修炼那种……”他摇了摇头,颇为不齿。 魔血神功是修炼者生饮未成年童子的鲜血练功,被采血者死得痛苦不堪,每炼成一重功力,少说也要害死十人,十重魔功之下,血流成河,最是邪恶不过,武林中一旦发现修习这种邪功者,正义之士必会群起而攻之。只不过,谁也没想到江南武林中声誉极佳的齐澈,竟然会暗中修习,据情报所示,他控制不了体内真气而发狂,那最少也应该是修炼到五重以上的功力了,所害之童子之多,可想而知。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薛乘龙手指轻叩桌面,沉吟道“下一个应该是谁?” 严子容看了看手中的信,缓缓将它揉在一起,沉声道“不管是谁,如果像齐澈这种人,死有余辜!”摊开手来,薄薄的信纸已化为粉末。 此后消息不断传来,武林中有名望的门派或世家,不时传出丑闻,轻者令门派蒙羞,重者逼得当事者自杀以谢罪,武林中名门正派均栗栗而危,严格约束门下子弟,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而黑道各派则欢欣鼓舞,大肆嘲笑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白道人物,一时间江湖中风起云涌,正消魔长。 其实不论黑道白道,江湖人刀头舔血,哪个是真正一尘不染的?被人抓住点把柄真是太容易了,可究竟是什么人在暗中操纵这一切呢?又为什么专挑平素名望甚高、自诩正人君子的白道人物来下手呢?他们攻击的不是某个门派或某个人,而是整个的白道武林,这就令人不能容忍了——令向来以武林正道自居的白道人士 所无法容忍! 身为武林盟主的腾龙堡堡主薛宋,自然派得出人手调查。 薛乘龙奉父命出马主持调查,他人虽年轻,却极精明强干,又善交际、重义气,在武林中人缘极佳,不论黑道白道,都要卖他几分面子,然而查来查去,却发现总人有快他一步,消灭了一些证据。 而且,在调查过程中,他还发现,竟然有人在挑战武林盟主的威望。 此时已是秋末,潇潇的秋雨绵绵不绝,不仅武林中是多事之秋,丑闻仍在不时传出,连普通百姓的生活,也被异于常年的秋雨打乱了。 从黄河直到淮河,多处河流行汛,黄河沿岸多处决口,百姓流离失所者众多。 这一日薛乘龙一行来到开封,看到满城的灾民,官府虽有救济,但受灾者众,实在救助不过来,扶老携幼、无家可归、伤病哀号者满街都是,景象凄凉。 薛乘龙心下不忍,主动捐出数千两银子,随行众人也纷纷解囊,开封武林人士听闻之后,也陆续捐钱捐物,带动了一股武林侠士捐助灾民的热潮,只不过灾民为数众多,而且缺乏妥善的管理,这些捐助杯水车薪,只聊胜于无而已。 薛乘龙本是路过,见此情景,触动了侠义之心,干脆停下来插手救助事务,他年纪虽轻,但已在江湖上历练了数年,行事自有威仪,别人看着武林盟主薛宋的金面,自然对他敬上三分,一呼百应之下,不数日间,已将灾民问题基本上稳定了下来。 第6章 这日他来到城外一处粥棚视察,发现来领粥的人少了很多,灾民寄居的一处破庙原本人满为患,现在却基本上已经空了,再一问,附近的许多灾民正在离去,据说是前往洛阳。 薛乘龙心中奇怪,洛阳跟开封一样,都有灾民大量涌入,按理说情况不会比这里好上多少,为什么这些人要舍近求远,跑到那里去呢? 手下人迅速调查之后报告上来,原来洛阳最近有人正在大力赈灾,不仅施钱舍物,而且有名医看诊,免费舍药,那大夫更非比寻常,乃是人送外号“阎王敌”的薛神医——这名号的意思是连阎王抢人都抢不过他。 薛乘龙颇感兴味,这薛神医他也是久闻其名的,大约十年前他就开始行医,并没有固定在某一处,而是游转南北,他医术极高,性情梗直,更有一个奇特之处使他在武林中闻名遐迩,那就是——他从不救治江湖中人。 江湖人打打杀杀是常事,受伤挂彩更是频发,所以医生的重要性就更彰显,武林中的名医大多武功不高,却能一呼百应,就是因为他们能够救伤治病,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用到他们。 所以然,如果能够为武林中人治病救伤,那么这个大夫的身价便会倍增,名与利不请自来。可是,竟然就有这么反其道而行的人物——“阎王敌”薛飞,医术通神,却从一出道就打明了招牌,绝不给任何武林中人看病。 虽然薛飞行事奇特,但他的医术之高是举世公认的,多年来行医于大江南北,被他救过性命的人不计其数,他又从不刻意藏私,广收门徒,从他学医者众多,门人弟子遍及各省。 救死扶伤,医德卓著,性情沉稳,广受爱戴,是对这位薛神医的最贴切评述。 薛乘龙与严子容等随行众人商议了一下,反正开封这里的事已经稳定下来,大家对这位薛神医都非常好奇,就一同起身前往洛阳,去看看这位“阎王敌”又有什么惊人之举。 第三章 洛阳城外十里坡,是一片翠竹丛生的山野,一向杳无人烟,最近却突然热闹起来。 一处处专为灾民搭建的茅舍在山野间罗棋布,虽是临时建成,但细看之下却殊非草草,茅舍间隔合理,巷道井然,犹如秩序严谨的营房一般,专门从山上引来的清泉顺山势而下,蜿蜒流过各个区域,暂住在这里的灾民都严格遵守规定,泉水只供取用,而用过的污水及垃圾等,另有专人以木桶收走,保证了山上数千人都能用上洁净的泉水,杜绝了病疫的发生。 每天早晨,在营区中心的白色大帐之外,排满了前来求医的人,不仅有灾民,还有许多是洛阳城城中以及附近的病人,听说阎王敌薛神医在此坐诊,纷纷前来求医问药。 薛神医以及他门下的数十名弟子,每天从日出直忙到日暮,十里坡上人流络绎不绝,直比城中集市还要热闹。 薛乘龙带同严子容和数名手下来到时,对眼前的景象颇感惊奇。 “子容,你看这些茅舍,排布得如何?” “嗯,出乎意料。”严子容在马上支起身子,眺望了一下,又道“竟是合着奇门五行建布而成,看来这薛神医腹中很有韬略啊!” 另一名随从齐正道“公子,那薛神医向来不给江湖中人看病,咱们是就这么上去,还是要找个其它的名头?” 薛乘龙笑道“走吧,咱们又不是来看病,去会会我们薛姓本家的神医,用不着另找因头,子容,礼物都带齐了吧?” “带了,都照你的安排,还多备了些呢。” “好,礼多人不怪,走吧。” 一行人策马上山,离白色大帐蓬还有数十丈远的时候,薛乘龙率先下了马,牵着坐骑向前走去。 严子容等知道这是尊敬薛神医的意思,立即都下了马,恭恭敬敬跟在他后头步行。 两座白帐外都排着等待就医的队伍,东边一列队伍很长,西边一列则人数不多。 两条队伍人数相差挺悬殊的,严子容走过东边队列外,顺口向一个胖子问道“老兄,这边排的人这么多,为什么不到那边去?” “不能去的,薛神医对来看病的人分为两种,灾民是不收费的,其他病 人就要收费。” “哦?”严子容有趣地望了望两边,果然东边一列人衣着整洁,态度平和,当是附近前来就医的百姓;而西边一列则衣着破旧,面有疲色,一看便知是灾民了。 “为什么灾民来看病的这么少呢?” “他们都住在这里,重病的不用走来,薛神医会亲自去看诊的,药也会有人送去,我们这些外来的人就得亲自排队了。” “哦,这样啊,人家大夫都嫌贫爱富的,这薛神医倒是反其道而行之。” “可不,那些穷人看病不但不用排队,连医药钱都分文不收的。”胖子叹了口气,擦了擦胖脸上的汗水,这时似乎觉得自己还不如是个穷光蛋呢。 “那这穷富怎么分?有人管吗?” “没有,只要自觉前往两个不同的大帐中就医就行。” “咦?随便排吗?” “嗯。” “那你说这两队人里头有没有鱼目混珠的?”严子容有趣地问道,朝胖子挤了挤眼,笑嘻嘻地道“何必这么辛苦,换件衣服排那边不就行了?还不用花钱。” 胖子瞪了他一眼,道“谁敢!你是不知道,只要那薛神医用眼睛在你身上扫一下,你就觉得从里到外、从骨头到皮都被他看透了一样!不论是病况还是什么,都逃不过他老人家的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