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知县》 第一章 初来古城 来古城有一年了,萧灵昀收拾好自己的药箱,将金银细软全部分给身边的同事。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大家都懂。一个个静静的看着萧灵昀,眼睛里除了敬佩羡慕还有同情。 萧灵昀是药家总店保安堂最年轻的坐堂大夫,二十七岁,当过十年的赤脚医生,踏遍半个大武国。一年前来到古城,刚找好位置,挂好幡,药家的人就来请。对方很客气,萧灵昀就毫无防备的跟着去了。 接待萧灵昀的是药家当家——药无尘。药无尘五十六岁,身体硬朗,留着一捧花白胡子。他为人很和善,问了萧灵昀的祖籍,以及来古城的用意,便邀请萧灵昀去鹿鸣楼吃饭,那是古城最大最好的酒楼。 刚出门,一位三十来岁,一身白斑的中年男子,穿着短袖裤衩就冲了过来,车夫紧急避让,坐在车内的萧灵昀还是从座位上跌了下去。 中年男子情绪很激动,跟药无尘说着什么。萧灵昀很快了解了来人的用意。来人叫符贵,在古城以放牧为生。半年前,身上开始出现大块的白皮,那白皮一碰就掉,露出里面鲜红的肉。 开始符贵并不在意,以为是气候变换的原因。没曾想白斑越来越多,符贵才开始着急起来。 符贵在药家治了半年,家里的羊卖了,值钱的东西也都当了,可是身上的白斑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多,最后蔓延至全身。 病没治好,钱也花光了,别说吃药,吃饭都成问题。走投无路的符贵,日日蹲在药家大门口,等着药无尘,找他讨一个说法。 萧灵昀行走江湖多年,对他好的人很少,药无尘是一个,至少那个时候,萧灵昀是这么认为的。 “病现于表而发于里。我觉得你应该看看内科。”就因为这一句话,药无尘认定萧灵昀是个神人。事后也验证了萧灵昀的说法,富贵得的并不是皮肤病。 萧灵昀本来决定在古城待三个月就离开,药无尘强行扣押了萧灵昀一年。每当萧灵昀逃走的时候,都会被药无尘给抓回来,迎接萧灵昀的是一顿毒打和关小黑屋。 萧灵昀乖巧一阵,养好身体之后,继续策划下一次的出逃。 萧灵昀不是没有想过报官,只是被扣押的这段时间,被迫签了卖身契。官府的人收了药家的钱,并不管他。反而巴不得萧灵昀多逃走几次,这样药无尘就能继续给他们塞钱。 药家垄断了古城的医药行业,外地大夫想要在古城立足,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加入药家;要么改行。 加入药家容易,脱离药家可就难了。像萧灵昀这样经验丰富,长相又俊美的年轻大夫,药无尘怎么可能放他走。 为防止萧灵昀逃走,药无尘特意安排两位侄儿药不来、药不去全天候监视着萧灵昀。 萧灵昀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养好了身体,准备第十三次出逃。 药家总店除了萧灵昀还有二十三位坐堂大夫,萧灵昀背着药箱从他们面前走过,他的内心平静的好像一滩死水。 萧灵昀没有选择夜间出逃,他选在大中午,日头最毒的时候。闷热的天气可以让人情绪变得暴躁,丧失思考的理智,增加逃跑的可能性。 药不来和药不去发现萧灵昀背着他的药箱,朝着大门口走去,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拦住萧灵昀的去路“干嘛去?” 萧灵昀冷冰冰的回答“出诊。” 药不去恶狠狠的说“别耍花样。” 古城占地面积三百六十六亩,分为东、西、南、北四区。古城山多水多树多,物产丰富,交通却不怎么便利。硕大一个古城,三千九百九十九户人家,衣食无忧,却极缺医生。 本来古城还有几家个体户医馆,药家崛起后,就彻底垄断了古城医药行业,倒是大夫这个行业在古城越发没有出路。 萧灵昀曾经亲眼目睹一个五岁的孩童,因为高烧,家里出不起医药钱,死在药家壹号店门口。萧灵昀也试过偷偷的给那吃不起药的人家塞药,不过很快就被药家的人发现,迎接萧灵昀的处罚,是吊起来,鞭笞了他三天三夜。 萧灵昀人微言轻力薄,改变不了古城的局面,决定离开古城。他救不了别人,但是他想尝试救他自己。 萧灵昀到达东区,萧灵昀直径朝着一个卖西瓜的小摊走去。药不来和药不去不远不近的跟着,萧灵昀先一步从西瓜摊前走过。那卖西瓜的小贩,三十来岁,皮肤娇嫩的好像一层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张包裹着血肉。他头上戴着一顶宽沿草帽,双手紧紧握着装西瓜的桌板。等药家兄弟靠近的时候,双手一用力,往上一掀,上百个西瓜瞬间将药家兄弟吞噬。 卖西瓜的小贩忙完这一切,压低帽檐,迅速撤退,朝着最近的小巷跑去。 药不来和药不去从西瓜堆里爬出来,萧灵昀已经没有了影子。连忙招呼蹲守在东城城门口的药家人,寻找萧灵昀。 此时的萧灵昀已经原路折返,他没有趁乱从东门口逃走,而是朝着北区的方向走去。 帮助萧灵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年前萧灵昀初来古城的时候,他的第一个病人——符贵。 萧灵昀用一剂药治好了符贵的白斑症,符贵为了报答萧灵昀,答应帮萧灵昀逃走。 两人在东区富贵街碰头,互相调换了身上的衣物,萧灵昀往北区跑,符贵把药家人往西城引。 萧灵昀来到了古城的正中央,这里有一座宽敞的广场,广场正中央有一座塔,名叫无极塔,这座塔有十二层,每一层又比普通的建筑高一倍。 更古怪的是,无极塔是建在地下的。塔尖立在地面之上,塔顶高高竖起一根铁杆,这铁杆底下有多深,无从考究,露出地面这一节有一百八十八尺高,直冲云霄。在铁杆顶端,还挂着一面黑色镶金线的龙旗。 这塔每一层有八个角,每个角上挂着三尺来高的铜铃。这塔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古城多水,却不曾将其淹没过。 在外地人眼中,这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对于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来说,他们从来不会花时间去奇怪,这东西打哪来?谁造的?做什么用? 第二章 新任知县 几百年来,不少英雄侠士想要进入塔中一探究竟。有些人还在观望,有些人付出了行动,却再也没有出来过。 有人说,那是地狱的入口。有人说,塔里关着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有时候萧灵昀就想,如果药家人逼他太甚,他就从这里跳下去,瞧瞧下面有什么,就算死,也无憾。 无极塔是古城的守护塔。大灾年间,总有无良富户被无极塔收割。这个时候,那些食不果腹的穷苦人家,就可以得到足够的钱粮度过危机。 那些得到足够钱粮的穷苦人家,还会得到一片金叶子,上面写着——无极塔,背面写着——肃杀使者。意思是,这一户人家,他们无极塔保着,不许那些无良的富户找他们的麻烦。如果有人不听,无极塔的主人——大先生会安排肃杀使者出面解决。 无极塔也不会一直护着某个人,灾情过后,他们会派人收回金叶子。 有些贪财的人家,不舍得归还,将其藏起来。但是无论他们藏在哪里,都会被肃杀使者们,悄无声息的取走,就像他们悄无声息的来一样。 曾经有一人,将金叶子藏在又臭又脏的茅坑里,本以为万无一失,但是当家里急用钱的时候,那人去茅坑寻找,哪里还能找得到。 还有一人把金叶子熔了,打成一只金镯子,日日夜夜戴在手上。过了几十年,以为肃杀使者不会再找他的麻烦了,就把金镯子送给他未来儿媳妇。未来儿媳妇找人鉴定,发现镯子是镀金的铁镯子。因为一时的贪念,因此断送了一段好姻缘。 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在此不再一一赘述。 关于无极塔的事情,萧灵昀听说过不少。有人说,无极塔的肃杀使者就是一群没有底线的刺客,只要付得起钱,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也有人说,无极塔的肃杀使者是一群学识渊博的老学究,教化世人向善。 古城的北区,是平民区。这里人多,房屋杂乱,无名小巷多不胜数,死胡同更是层出不穷。萧灵昀曾经来这里给人看病,如果没有专人带路,是很难从错综复杂的北区走出来的。 北区,是萧灵昀逃亡的路线之一。他经常给北区没钱看病的人家塞药。古城山多水多物产丰富,漫山遍野的草药,但是鲜少有人认识。萧灵昀不止一次偷偷上山采药,送给北区贫苦的人家,甚至还教会他们怎么辨别草药,生了什么病,用什么药可以治好。来的多了,萧灵昀认识的人也就多了,认识的路也就多了。 他一头钻进北区,在迷宫一样的小路自由穿梭,从北口进,从东口出,绕了一个大圈,朝着东大门,飞奔而去。 古城四个门,都有药家的人专门看守着。之所以会选择东门,原因有二。第一,萧灵昀就是从东城失踪的,萧灵昀赌药家人在东城找不到萧灵昀,会疏于防守。第二,东门出了城就是一片茂密的山林,可以更快的隐藏踪迹,增加逃走的可能性。 他想要脱离药家,只有往深山里跑,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他就越有希望脱离药家。 只是萧灵昀没有想到的是,他刚从北区出来,药不来和药不去就出现了。萧灵昀毕竟不是专业人士,第一反应,就是朝着第一大街飞奔。 萧灵昀不知道的是,为了防止萧灵昀逃走,药家人出高价请了玲珑楼的刺客。萧灵昀逃亡的一举一动,都在那刺客的视野之内。 萧灵昀还没有跑到第一大街,就被追上了,迎接萧灵昀的是一顿拳打脚踢。 萧灵昀双手护着头,像一只抱头乱窜的老鼠,左冲右撞,终于被他冲出一条光明大道。只是这大道不太长,没跑几步,就又被追上了。萧灵昀就像老猫爪子下面的老鼠,被他们玩弄着。给他逃跑的希望,又把他抓回来折磨。 萧灵昀像一只无头苍蝇,一头撞进了一条仪仗队。就算如此,那两个人还不罢手,对着萧灵昀又踹又打。 仪仗队内传出一声呵斥,那声音很是响亮,很有穿透力,殴打萧灵昀的两个人住了手,不过他们并不怕,而是叉着腰,等那人上前。 萧灵昀歪在地上,勉强睁开眼睛,看着那从光里走出来的人。 他穿着红黑相间的捕快服,腰上挂着两把刀,一把官刀,一把唐刀。那官刀很新,像是没有出鞘过。那唐刀就有些旧了,手柄被磨得乌黑锃亮,可以肯定是经常使用。 药不来和药不去并没有将那个捕快放在眼里,扯扯自己的衣服,亮出药家的招牌“想必我们是什么人,捕快大人已经清楚了吧!” 那捕快上下打量着药家兄弟,双臂缠绕,抱在胸前“好像不太清楚。” 药不来说“我们是药家的人,古城药家。” 那捕快‘哦’了一声,萧灵昀躺在地上,很清楚的能看到那捕快的反应,就是没有一点反应。他的一声‘哦’,平淡如水,让人捉摸不透,是真明白了,还是没有明白。是明白了装糊涂,还是糊涂了装明白。 药不来说“这个是我们药家的人,我们要带他回去。” 那捕快说“你们药家的人,本捕头不管。” 萧灵昀已经麻木了,躺在地上,尽可能的让自己舒服一点。他们官商勾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药不来和药不去刚准备把萧灵昀拽起来,那捕头又开口了“当街打人,扰乱唐大人的仪仗,你们得跟我们回衙门一趟。” 萧灵昀记得古城的知县姓窦,什么时候改姓唐了。腰部借力,支撑起上半身,才看清楚,眼前的仪仗队不是窦知县的仪仗队。捕快们也都是生面孔。 在古城当知县是个高风险的职业。从古至今,还未有哪一任知县能在古城待够一年的。他们或是不愿意受四大家族的约束愤然辞职,或是上面有人调走了,最惨的一种自然是永远留在了古城,尸骨无存。所以古城只有知县,没有知府,也没有太守的职位。 古城知县窦志章窦知县来古城有十一个月了,赚的盆满钵满,也该走了。就算是他不走,古城的四大家族也会联手将其轰走,因为他实在是太贪心了。 第三章 小个知县 药不来朝着轿撵的方向看了一眼“原来是新上人的知县老爷,我们就不打扰知县老爷过路了,人我们就先带回去了。” 那口气,好像给了新任知县老爷多大的面子似的。 药不来和药不去朝着轿子的方向,拱拱手,言语态度之中,并没有任何的恭敬。 那捕头一只胳膊搭在药不来后脖颈处,一只胳膊搭在药不去后脖颈处,他的声音很轻,好像是准备说悄悄话。不过他的声音,大家都能听清楚,尤其是距离他们最近的萧灵昀“我说,你们要跟本捕头去衙门一趟。” 药不来和药不去愣了一下,随后不约而同的冷笑了一声,好像听到一个很好听的笑话“明白明白,我们跟您走一趟就是了。” 药不来和药不去开玩笑的挑衅“要不要给我们上个枷呀?” 那捕头冷笑一声“上枷就算了,绑起来吧!” 在药不来和药不去错愕表情中,几个捕快一拥而上,将二人五花大绑。没有一点给药家面子的意思,下手极重,疼得二人呲嘴咧牙。 这个时候,那捕头才想起地上的萧灵昀。他没有碰萧灵昀,蹲在萧灵昀面前两步远的地方,他的声音如洪钟一般洪亮,听不出任何的感情,却能感觉到他的善意。 众所周知,古城又名自由之都,但是它还有一个隐藏的名字——罪恶之都。这里是是罪恶最喜欢的地方,是善良最难生存的地方。 新旧知县交接,是萧灵昀的机会。他努力从地上爬起来,朝着轿子的方向,跪了下去。性命攸关,萧灵昀哪里还顾得上许多。‘噗通’跪在地上,努力表现出自己的绝望与无助“求大人救小人一命。” 那捕头弯腰去扶萧灵昀,萧灵昀只是不起来。 萧灵昀油盐不进,那捕头也失去了耐心“在下许飞扬,如果公子真有冤情,可以跟我们一起去衙门说。” 那轿子并没有落地,四个人抬着,四平八稳。萧灵昀一边磕头,一边观察。那四个抬轿子的轿夫,并不是十分强壮,肩膀并不宽阔,手臂并不粗壮,竟然能稳稳抬起那座百十斤的轿子和轿子里的人。 就算轿子里的人,是甘罗在世,十二岁当官,体重也有五六十斤,就算他生的很瘦小,也得有个四五十斤,为何那轿子那样的稳。 萧灵昀心里猜测,可能是轿子里,并没有人。 萧灵昀跟在仪仗队的身后,始终将自己暴露在许飞扬的视野之中。萧灵昀打量着许飞扬,他个子很高,身材魁梧,那把常用的刀把上,刻着一个许字。 到了衙门,萧灵昀被领到前院的偏厅。整个偏厅空荡荡的,除了桌椅板凳,墙上挂着几幅不值钱的字画,什么都没有了。 萧灵昀向许飞扬道谢“草民萧灵昀,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许飞扬表情微妙,大声说“我不是什么大人,就是古城新任小捕头。唐大人在忙,请稍等片刻。” “不着急,不着急。” “你先坐,有需要叫我,我就在外面。” “多谢,多谢。” 许飞扬站在门口守着,一句话都没有说,萧灵昀在室内坐着。他弯曲的脊背,因为思考事情,渐渐挺直了起来,眼睛里充满了光亮。 萧灵昀长得很俊俏,只是长年累月的四处游历,他被晒得有点黑。他身体很结实,就算挨了一顿打,也没什么。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先离开古城。 萧灵昀思考着,怎么让知县怜悯他,然后把他送出去。为此,萧灵昀编了一个很长很长,又感人肺腑的故事。 “大人。”门外的许飞扬,突然喊了一声,惊了陷入深度沉思的萧灵昀。 萧灵昀连忙站起来,双手自然下垂,恭候着唐大人的到来。 门外一共进来两个人,一个个头偏高,一个个头偏矮,一个年长,一个年轻,两人并排慢慢走着,谈笑风生,好不快乐。 见到那又高又老的人,萧灵昀知道,他的逃跑计划又完蛋了。因为那不是旁人,正是药家家主——药无尘。 药无尘很爱惜他的胡子,每天早上,都要让丫鬟给他好好的修理一番。他嘴角上勾,带着一抹笑意。他看萧灵昀的眼神,就好像看砧板上的鱼肉,考虑着今天要吃哪一块下酒。 穿着红色家居服的,头戴着四方帽的小个子年轻人,就是古城新任知县了。他个头不是很高,皮肤很白,眼睛很亮,似曾相识。 他们一同前来,想必是达成了某种协议。为了一个小小的萧灵昀,家主都亲自出马了,萧灵昀心里苦笑,真是瞧得起他。 萧灵昀向来谦虚,如果他知道他过去的一年给药家带去财富,或许就不会觉得药家家主亲自出马,有什么不妥了。 萧灵昀还没有回忆起那那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药无尘就关切的问“怎么了灵昀,在我那做的不开心吗?还是下面的人欺负你,你告诉伯父,伯父替你出气。” 药无尘最会给人灌迷魂汤,当年就是着了他的道,去药家兼任了三个月坐堂大夫,就彻底陷入药家的盘丝洞。 无论人前人后,药无尘永远都是这么的和蔼可亲。如果你知道他一包干草卖五钱银子,就知道他的心有多黑了。如果你知道他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发烧的孩子死在他面前,还能心安理得出门喝茶,就知道他有多狠了。 那小个子的知县,进门后就坐在主人的位置上,歪着头,看着他们。 小个子知县,看上去文质彬彬,知书达理,年龄约莫二十一二的样子,他的脸又圆又白,像个孩子。 药无尘城府极深,又擅长伪装,口才一流。萧灵昀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过他,也不知道,这个小个子知县能不能从药无尘的话中,分辨出真假。 国家的制度是一流的,如果执行制度的人是蠢才,再好的制度也形同虚设。 萧灵昀决定先观察一下,决不能像上次那样,以为窦知县是他的救命稻草,就什么都说了。像个小丑一样,被人耻笑。 第四章 异性兄弟 药无尘说“你签了卖身契,又能逃到哪里去。无论逃到哪里去,都会被人当做逃犯看待。” 药无尘连哄带劝加恐吓,说了萧灵昀一阵,萧灵昀只是不开口。 药无尘将卖身契放在唐大人的面前,请唐大人验明真伪。那一刻,好像他才是受害者,萧灵昀是施暴者,欺负他一个老人家。 唐大人拿起卖身契,一字一句认真的看了起来。 药无尘继续说“大人,我们都是谈好的。我给他一千两银子,他在我这工作,每月五两银子,还包吃住。我稀罕萧灵昀的医术,甚至当初签卖身契的时候,我还在上面写明了,不要利息。他什么时候攒够一千两,随时可以走。” 萧灵昀恨得牙痒痒。这卖身契还不是你逼着萧灵昀签的。至于一千两银子,萧灵昀是一文都没有见过。 唐大人一边认真看着卖身契,一边问“那他为什么想要逃走呢?” 药无尘无奈的笑了笑“可能是老朽实在是没有这个魅力留住萧先生吧!” 真是高明,不说萧灵昀不识抬举,只说是自己的问题。这下萧灵昀是真的不识抬举了。萧灵昀依旧不说话,看着药无尘的表演。如果这唐大人有些本事,自然不会只听药无尘的一面之词。萧灵昀保持着沉默,也是在试探唐大人的反应。 唐大人说“既然签订了契约,这契约就具有法律效应,怎可出尔反尔。” 萧灵昀绝望了,又是一个愚蠢之人,被人牵着鼻子走,还不自知。 药无尘得意极了,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大度的说“这件事就算了吧,灵昀毕竟还年轻,年轻人嘛,明辨是非的能力有限。只是可否请大人高抬贵手,放了我那两个侄儿,他日定当重谢。” 唐大人说“什么谢不谢的,人你带走,本大人留着也没用。” 药无尘态度极其的谦卑恭顺,站起来拱手叩谢。 唐大人看着萧灵昀的卖身契问“这是原件。” 药无尘和萧灵昀不明白,唐大人为什么会这么问。药无尘忙说“是原件。” 唐大人将萧灵昀的卖身契折叠起来,当着药无尘的面递给萧灵昀。萧灵昀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并没有接。药无尘伸出手想要拿回萧灵昀的卖身契,唐大人抽回手,明摆着是不想给他。萧灵昀这才肯定,唐大人是要将卖身契还给他。 只是唐大人为什么要把卖身契还给萧灵昀? 药无尘一脸的疑惑看看萧灵昀,又看看唐大人“这是何意?” 唐大人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像一位单纯善良的孩子“萧灵昀,没想到你还挺值钱。这一千两银子,兄弟替你还了。既然不想在药家干了,收拾收拾你的东西,我这刚好缺个仵作,过来跟我干吧!” 唐大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崭新的一千两银票,朝着门口大声喊“许飞扬,把你抓的那两个人带进来,一同做个见证。药当家,给本大人写个收据。” 萧灵昀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位神仙一样的人物,他说——兄弟。 药无尘同样是一脸的惊讶,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唐大人,我们家灵昀跟您是兄弟?” 唐大人说“他是我哥。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是兄弟。他就是欠你一万两,本大人也替他还。药当家,还有问题吗?” 药无尘表情使劲抽搐了几下。 许飞扬带着药家两位兄弟走进来,收据写好,唐思涵站起来,将银票塞在药无尘的手里。药无尘心里纠结,要还是不要。不过肯定是不能要了,毕竟对方是官,而且钱他也没有真的给。 唐大人个子不高,力气不小,药无尘争不过他,拿着那张银票,就好像手心里被人放了一颗烧红的炭火,关键是他还不能动。 唐大人坐回他原来的位置,继续说“药当家,您是个好人,我兄弟承蒙您照顾了。他要来衙门帮本大人,您不会舍不得放他走吧!” 药无尘忙说“舍得舍得。那灵昀,跟我回去收拾一下吧!” 萧灵昀还没有从震惊中缓和过来,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唐大人,心说“他肯定不是唐小二,唐小二只比我小两岁。” “灵昀。”药无尘口气无比的温和。 萧灵昀‘啊’了一声,药无尘继续说“跟我回去收拾一下你的东西,然后结算一下你的工钱。” 萧灵昀再也不想回药家了,干脆的拒绝“我不要了。” 药无尘坚持道“那不行。一码归一码。我担心你年纪轻乱花钱,一直替你攒着钱呢,至少有五十两。” 唐大人说“明天他过去拿钱,请药当家帮我兄弟做好交接。我们十年没见了,有很多话要聊,可否请您先行一步。” 萧灵昀跟唐小二确实有十年未见了,时间对上了,如果他是唐小二,今年也该二十五岁了,可是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 虽然难以置信,萧灵昀还是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他的发小——唐小二。 十年不见,唐小二看上去生活的不错,而他,像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 萧灵昀从来没有想过,这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在他的身上。 唐小二下了逐客令,药无尘捧着一千两银票,颤颤巍巍的走了。 唐小二目送药无尘出门,看着药无尘的背影,唐小二冷冰冰的问“他欺负你?” 萧灵昀‘啊’了一声,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唐小二从小就是一个特别叛逆,特别特立独行的小孩。别人欺负他一分,他欺负别人一千分。作为他的兄弟,有好处也有坏处吧! 萧灵昀虽然是哥哥,但是他从小就心地善良。他的母亲也经常教育萧灵昀,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唐小二从来不会说保护萧灵昀的话,但是欺负过萧灵昀的人,无一例外都被唐小二给捉弄过。 唐小二拉着萧灵昀并排坐着“你不用怕他,你的后台是很硬的。” 萧灵昀尴尬一笑“我这叫尊重。” 唐小二冷冰冰的说“有些人,你越尊重他,他就越欺负你。” 萧灵昀说“你总是把人想的这么坏。” 唐小二马上反驳“你总是把人想的那么好。” 第五章 素面真情 萧灵昀打量着唐小二。这跟人说话冷冰冰没有感情的口气一如既往,但是别的地方,萧灵昀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萧灵昀紧紧握着唐小二的手,生怕这是一个梦,一个美丽的梦,梦醒了,他还是药家的囚徒,唐小二又不知道去哪里了。 萧灵昀之所以选择当赤脚医生,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寻找唐小二,萧灵昀幻想过无数种找到唐小二的可能,就是没有想过这种。 老天爷喜欢给人开玩笑,在你快绝望的时候,给你一颗枣。在你得意忘形时,给你一巴掌。 “这十年,你是怎么过的。”萧灵昀想哭,明明唐小二过的比他好,他心里就是很难受。 唐小二喝了一口茶“卖过卤味,当过小千,做过学徒,当过先生,后来就去科举了。第一站就被分配到这,没想到能遇见你。” 唐小二科举的时候,给自己起了一个字,叫思涵。他对他老爹给他起的名字,一直有很大的意见。 萧灵昀关心的问“你一定受了很多苦,经历了很多事。人只有经历很多超出自身承受范围的事之后,才会发生变化。” 唐思涵伸手捏着萧灵昀瘦的皮包骨头的脸“你还是关心关心你吧,脸上一点肉都没有。”唐小二说着,拍拍他自己的脸颊,他的脸颊像肉冻一样,紧致弹滑“看我,你还有空担心我。” 萧灵昀笑了,心里却想哭。 许飞扬站在门口说“大人,饭好了……要不要加菜。”许飞扬有意看了萧灵昀一眼。 唐思涵站起来说“他不介意。走吧!去吃饭。” 难怪许飞扬会问要不要加菜,唐思涵的饭就是一碗清水煮挂面,加上一颗晶莹剔透的糖蒜。 唐思涵吃糖蒜从来不会剥皮,一整颗直接往嘴巴里塞,啃得满嘴满手都是汁。他倒不是喜欢这么吃,只是懒得剥皮。 没错,唐思涵他很懒,有时候又很勤快,他总是知道把力气花在什么上。 萧灵昀三下五除二就剥了两颗糖蒜,一颗颗晶莹剔透如羊脂玉一般的蒜瓣,放在盘子里,推到唐思涵的面前。唐思涵也不客气,更不会不好意思一口面,一口蒜,吃的香甜。 唐思涵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说“这么多年,见识了那么多人,吃了那么多饭,还是跟你在一块吃饭舒坦。” 萧灵昀笑了,唐思涵还是以前那个喜欢被人伺候的小弟弟“没想过请个保姆或者丫鬟什么的。” 唐思涵说“我都试过了,没意思。” 萧灵昀说“你就是喜欢使唤我。” 唐思涵说“明明是喜欢被人照顾。” 萧灵昀和唐思涵每人都吃了两大碗清水挂面,两颗糖蒜,满意的坐在院子里,打着饱嗝。 萧灵昀感叹“这是我在古城吃的最好最踏实的一顿饭了。” 唐思涵说“这是我在古城吃的第一顿饭。” 萧灵昀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唐思涵说“昨天下午到的。我刚来,窦志章就拉着我交接。留下一笔烂账也就算了,还粉饰太平。我带来三百人,都用上了,折腾一个晚上,才完成。” 萧灵昀说“那你去睡一会儿。” 唐思涵说“不睡了,一会儿窦志章过来找我交接,他着急走。” 萧灵昀太知道窦志章为什么着急走了。钱捞够了,再不走,小命就不保。 “小千是什么行当?”萧灵昀想跟唐思涵说说话,想起他刚刚说,他做过小千,就好奇的问问。 唐思涵说“就是骗子。” 萧灵昀一下子跳了起来“你爹可是军人,你怎么能干这种损害他名声的事呢。” 唐思涵仰视着萧灵昀,仿佛在说,那是我爹还是你爹。 萧灵昀尴尬一笑,摸摸鼻子,又坐下了。他们都不在少年,不该这么冲动。 唐思涵平静的说“就做了一次,还遭报应了。那个女人至今像狗一样咬着我不放。” 萧灵昀笑了笑“你喜欢她。” 唐思涵说“我把她卖了。” 萧灵昀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果然不能用正常思维去思考唐思涵的行事作风。拽着唐思涵,让他详细说说。 唐思涵说“她先欺骗我的。我一个纯情小处男,被她骗的体无完肤,差一点名节不保,我当然要反抗啦!” 唐思涵像个小怨妇,擦拭眼角的虚幻的泪水。 萧灵昀哭笑不得,好一阵才缓和过来“什么时候回家?你爹娘大哥都想死你了,你怎么就不知道给家里人写个信呢!就算当初唐大叔做的不对,你也不该十年了无音讯。唐大娘可担心你了,家里供奉着观世音菩萨像,每天都会祭拜,就担心你出事。” 唐思涵说“忙嘛。我忙着读书科举,可辛苦了。十年,我不敢有一丝松懈,终于被我考上了。” 萧灵昀说“再忙也要给家里人写个信啊。你要知道这十年,没有一点你的下落,我们以为你……” 萧灵昀没有说下去,唐思涵接着往下说“以为我死了。” 萧灵昀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唐思涵说“我要是给家里写信,那老头子,铁定把我绑回去。” 萧灵昀说“大叔改了很多,大娘也很想你。你哥结婚了,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 唐思涵‘嚯’了一声“我老娘高兴坏了吧!” 萧灵昀趁着唐思涵高兴,马上说道“大娘很高兴,就是想你。有空,你就回去一趟吧!” 唐思涵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口气是无比的坚定“不回。” 萧灵昀退而求其次的说“写封信总可以吧!” 唐思涵站起来,整整衣服“你写吧,我还有事要做呢?明天去药无尘家,把欠你的钱都拿回来。” 显然唐思涵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萧灵昀心里暗暗打定主意,看来需要另外找时机,劝说他了。 萧灵昀本想说那一千两他会还给唐小二的,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这些年,唐家接济他们母子很多,萧灵昀要还的不止一千两,只能另外找机会报答了。 第六章 兄弟牵绊 唐思涵走后,许飞扬领着萧灵昀去住的地方。一边走,许飞扬一边说“大人的意思是,你们很多年没有见过了,晚上住一块,好说说话。” 萧灵昀点点头,谢了许飞扬。 唐思涵的卧房很大,在里面大声说话,都能听到回声的。床也很大,但是跟房间相比,又是那么不起眼。 床已经铺好,许飞扬说“这里以前是窦知县的住处,他卸任后就搬出去了,所以显得有些空。有什么需要您叫我,我就在外面。” 萧灵昀谢过许飞扬,许飞扬又问“要喝茶吗?我给您泡一壶吧,您稍等。” 不等萧灵昀回答,许飞扬已经去泡茶了。茶很好喝,是萧灵昀这辈子都没有喝过的好茶。 许飞扬将茶壶放下,就走了。萧灵昀在茶桌边上喝了茶,开始打量这间屋子。 屋内有书桌、茶桌、琴案、奇玩展架,但是没有书籍、茶具、宝琴、古玩。这更像是一间被搬空的仓库。 劫后余生,精神放松,人就很容易犯困。萧灵昀歪在床头,想要眯一会儿,竟直接陷入了深度睡眠。 这一觉睡得格外的舒服,萧灵昀满足的睁开眼睛,正对上药无尘笑眯眯的脸。萧灵昀一下子跳了起来,脚下一空,差一点摔下床。全身抽搐,睁开眼睛,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了。 梦,是个梦。 唐思涵穿着白色的里衣,他本是侧卧着,胳膊肘支撑着身体,在看一封信。萧灵昀突然惊醒,唐思涵也惊了一下,将手中的信放在枕头底下,这是他的习惯。 “来人,取冰块。”唐思涵朝着屋外大声喊。 很快,两名捕快搬着一盆冰块来了。屋内连个放冰块的方桌都没有,唐思涵让他们直接放在床上,拿着一把蒲扇对着萧灵昀扇风。风吹过冰砖,空气都被冻结了,撞在萧灵昀的身上,热气渐渐被逼退。 萧灵昀做了一个噩梦,很可怕的噩梦。 “晚饭吃点炒面,行吗?”唐思涵问。 萧灵昀这才注意到外面天已经黑了,他这一觉一直睡到天黑。 炒面就是挂面煮熟了,加点酱油和猪肉炒了炒,萧灵昀却吃的很香甜。 唐思涵说“我刚来,一切都还没有准备妥当,吃的都是大锅饭,过两天请个厨子,咱们单过。” 萧灵昀吞咽着炒面说“我吃什么都行。” 唐思涵说“人活着,可以不奢侈,但是不能活的太枯燥。” 萧灵昀笑了笑,吃了一口糖蒜,继续大口嗦面。一碗面下肚,萧灵昀心里彻底踏实了。 “有冰西瓜,来点。”唐思涵从冰块下面翻出一个精致的铁盒子,盒子里面放着切好的西瓜。西瓜被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块,刚好一口一块。银子做成的叉子,上面烫着菊花花纹。 唐思涵叉了一块喂给萧灵昀吃。西瓜被冰的透透的,又甜又凉。 “太奢侈了。”萧灵昀说着,拿着另一个银叉子,又叉了一块西瓜放在嘴里。 唐思涵说“你不用愧疚,因为有我这样需要冰的人,那些采冰人才有事情做,才有钱可挣,才能养家糊口。” 萧灵昀笑了笑,他很羡慕唐思涵,总能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正当理由。他总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怎么努力。 唐思涵先去睡了,萧灵昀因为下午睡了一觉,便再也睡不着了。躺在床上想着明天去见药无尘的事。 想到药无尘,萧灵昀就想到了符贵。明天去见了药无尘后,要去看看符贵。这次多亏了符贵,萧灵昀才能遇见唐思涵。 萧灵昀去了药家,等了一刻钟,药无尘才姗姗来迟。萧灵昀虽然不喜欢药无尘,还是很礼貌的站起来,迎接这位长辈。 药无尘自顾自的坐下,丫鬟送来热茶。萧灵昀在他面前就好像不存在一样,自顾自的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萧灵昀朝着药无尘行了晚辈礼,没有马上坐下。萧灵昀是想要告诉药无尘,快点拿钱,我好走人。 药无尘并没有任何的动静,萧灵昀便朝着药无尘的方向看去,这一看,惊了萧灵昀。药无尘竟然偷偷的利用茶杯上水渍的反光,在偷偷打量萧灵昀。 萧灵昀就好像一只无忧无虑的松花鸡,闲庭漫步在芦苇丛中,寻找小虫子,植物的种子吃。在松花鸡看不见的地方,一只狡猾凶残的狐狸,正偷偷的打量着松花鸡。松花鸡是狐狸的盘中餐,更可怕的是,本来闲庭漫步的松花鸡也发现了狐狸,它没有逃走,内心的恐惧在重复着同样一句话。这句话就是小松花鸡,你是狡猾凶残狐狸的盘中餐。 这一对视,药无尘无所谓,萧灵昀心里是极度的不安,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关系,才会用这种眼神,打量一个人。 “坐吧!” 药无尘放下茶盏,嘴里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萧灵昀本不打算来见药无尘的,他去了药家总店,总店的人让萧灵昀来药家拿钱。萧灵昀本不情愿来的。但是想到唐思涵,如果他知道,萧灵昀没有去药家拿钱,他肯定会亲自来。 他是无所谓把事情闹成什么样子,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 萧灵昀硬着头皮去了药家,就发生了接下来的一幕。 药无尘第一次是偷偷的打量萧灵昀,被发现后,变成了光明正大的打量。 又一个丫鬟进来,端着一只精致的红木托盘,托盘上面放着五个十两的银锭子,那是萧灵昀过去一年的工钱。 药家的规定,你缺钱了,可以去账上支,但是绝对不会每月准时准点将工钱全部发给你。预支自己的工钱,还要写清楚用途,否则也是不给的。 之前为了逃离古城,萧灵昀想过各种办法,预支工钱。 药无尘将那五十两银子装起来,他动作很慢,像只老蜗牛。但是萧灵昀知道,他并不是因为老才这么慢的。 药无尘装好银子,朝着萧灵昀走过来,他依旧走的很慢,像只乌龟。药无尘越慢,萧灵昀心里就越着急,他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药无尘单手将银子递给萧灵昀,萧灵昀伸出两只手去接,银子并没有像萧灵昀想象中那样落入他的手中,因为药无尘并没有松手。 第七章 恫疑虚喝 “你一定在想,老东西,你也有今天。”药无尘盯着萧灵昀,冷冰冰的说。 萧灵昀‘啊’了一声,他并没有这样想过。 药无尘继续说“你现在肯定在想,你萧灵昀不再是任人摆布,任人宰割的保安堂小小的坐堂大夫了。你是唐思涵唐大人的兄弟,只要他一开口,我们药家就得遭受灭顶之灾,对不对。” 萧灵昀没有说话,但是他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萧灵昀能理解药无尘为什么会这么想。别人会这么想,但是他萧灵昀不会。 萧灵昀并不是为了表现他与其他人不同,才不会那么想的。他的思维总是跟别人不一样。因为他萧灵昀极其的善良。哪怕是在心里,也不会去嘲笑,侮辱别人。 就算是被人欺负了,萧灵昀的想法也是我躲着你就是了,而不是报复回去。萧灵昀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只想过好当下。 药无尘扶着萧灵昀坐下,像一位慈祥的长辈。但是萧灵昀知道,他绝对不慈祥。慈祥应该是像唐大叔那样,心里很善良,很温暖,虽然他也骂人打人,但是他真的很温暖。 他对萧灵昀很好,送萧灵昀去私塾读书,给萧灵昀交学费让他去医馆当学徒。 唐大叔给萧灵昀走了后门,所以他忙完店里的工作后,店里的坐堂大夫会单独给他开一个时辰的小灶。不至于像医馆其他学徒那样,在药店干了二十多年,药方还不会开。 萧灵昀十二岁的时候就会开药方了,其中有师傅的倾囊相授,还有唐大叔的钱帛支持。当萧灵昀领到第一份工钱时,萧灵昀第一个想到的并不是唐大叔,而是母亲。是母亲告诉萧灵昀,要先回报唐大叔。 唐大叔每次都收,然后再以别的方式还回来。 像第一次,萧灵昀用挣来的工钱,给唐大叔买了一双鞋,给唐大婶买了一条围巾,给唐大哥买了一副新拐杖,给唐小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从头到脚收拾了一遍。而唐大叔让萧灵昀带回家半头猪,萧灵昀不带他反而还生气了。 萧灵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跟唐大哥最玩的来,唐大哥也最照顾他,可是心里最喜欢的,还是唐小二。 唐思涵从小就冷酷拽的可爱,让人又爱又恨。 “你知道玲珑楼吗?”药无尘站在萧灵昀的身后,好像一把刀,一把锋利的刀,一把吹毛断发的刀,悬挂在萧灵昀的头顶,随时会掉下来。 萧灵昀摇摇头,他来古城一年了,对古城了解甚少。除了短暂的休息,就是无休止的工作,哪有时间让他去了解身边的风土人情。 给萧灵昀了解古城的时间,仅仅只有三个月。在古城的第三个月,萧灵昀决定离开。一向和蔼的药无尘,也是在那个时候露出了本来面目。 “玲珑楼是一个刺客组织,只要你给得起钱,他们什么都肯做。”药无尘伏在萧灵昀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告诉萧灵昀。 其实他完全不需要这么做,因为硕大的客厅,只有他们两个人。 药无尘之所以这么做,无形中给了萧灵昀一份压迫感,让萧灵昀心理上产生一种跟野兽共处的感觉。这样玲珑楼的恐怖,先入为主,在萧灵昀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哪怕有一天他忘记了,这种记忆在骨子里的恐惧,也会因为某种契机而显露出来。 就好像一个人被某个人打怕了,哪怕过去很多年,听到别人说他的名字,心里也会胆战心惊的。 “青丝白发——你知道吧!” 萧灵昀摇摇头。 药无尘冷笑一声“你知道的东西太少了。” 萧灵昀当然知道‘青丝白发’是谁。他们是两个人,一男一女,武艺高强。传闻两人长得极美,像天仙下凡。只是市面上没有二人的画像,关于二人长相问题,就有点站不住脚了。 他们是无极塔首要通缉的对象,大先生悬赏十万两黄金,买他们的项上人头。 萧灵昀之所以说不知道这二人是谁,只是不想被药无尘牵着走。 古城的人,不怕朝廷的官。这也是为什么,药不来和药不去敢当街不把许飞扬放在眼里的缘故。 “曾经皇甫家族是古城第一大家族,四大家族在他们面前,也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皇甫家的堡垒,固若金汤,高手如云。可是结果怎么样呢,一夜之间,上上下下千口人被玲珑楼的人屠戮殆尽。固若金汤的堡垒化作一捧黄土。时至今日,官府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依旧不能将玲珑楼给翻出来。” 皇甫家的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萧灵昀对此了解并不深。对于不知道的事情,药无尘吓唬不了他。 药无尘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继续说“癸巳年的任志贤知县,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一条街还未走完,肚子上就被人叉了一把匕首,横死街头。朝廷派了大理寺丞前来调查,人还未到古城。在他落脚的驿站里,半夜起夜的时候,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人将任志贤的头颅从坟地里刨了出来,摆在他的案几上。一双眼睛,正盯着他看。当时大理寺丞就被吓疯了,送回京城,养了三个月。最后不得不把工作给辞了,提前回家养老。” 药无尘一边说,一边围着萧灵昀走动“还有丙申年的张知县,在家贪嘴喝了一碗豆汁,结果拉肚子止不住,一天五十趟往茅厕跑。最后身体虚脱的连站都站不稳了,不小心跌倒茅坑里,去了。己亥年的毛知县,庚子年的贺知县,辛丑年的李知县,等等等等,这都是活生生的例子呀。” 萧灵昀被药无尘说的大汗淋漓,稀里糊涂的就从药家出来了,稀里糊涂的就上了街。 萧灵昀的心很乱,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他开始担心唐思涵。药无尘的话,像唢呐一样,在他耳边萦绕来,萦绕去,经久不散,尤其是那一句“流水的知县,铁打的四大家族。”而药家位居四大家族之首。 以唐思涵的性格,他绝对会先拿最厉害的药家先开刀。 可是他手里就那么一点人,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他怎么跟药无尘斗。 药无尘这么多年,垄断古城的医药行业,富可敌国。他只需要随便拿一点零花钱出来,请个高手。 萧灵昀不敢往下想了。 来古城当官的知县,任职还没有超过一年的。要么死于非命,要么灰溜溜走人。 萧灵昀的心里很乱,因为他知道,药无尘有多狠。 第八章 指点迷津 这一年,萧灵昀极其不顺利,虽然他暂时逃出生天,但是想到自己的兄弟唐思涵,他心里就很烦。 十年了,不知道他的脾性是否改变,是否还像小时候那样固执。 萧灵昀学医的时候,唐思涵也想学,唐大叔不许。唐大叔在乡下养了好多猪,在镇上还有一家猪肉店。唐大叔的规划是这样的。老大腿脚不便,在镇上管理猪肉店,唐小二就留在乡下养猪。他们兄弟齐心,肯定能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可是唐思涵不想这样,年纪小小的他,就敢赶着家里的一头猪,到屠宰场卖了,给自己交学费去学医。 唐思涵以为他爹看不出来他偷了一头猪。实在是小看了唐大叔。他有特别的方法,每天都数家里有多少头猪,每天早中晚数三遍,没隔夜,这件事就被唐大叔知道了。 如果你想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可千万不要别把别人想的太蠢。有些人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是跟你计较的人,你绝对惹不起。 这下小二惨了,被他爹打的小屁股红肿的好像两盆发面。唐思涵也是血性,由始至终一声不吭,甚至连眼泪都没有掉一滴。 在萧灵昀心烦意乱的时候,发现一位算命先生的小店。那是一间很小的门店,只有一间房,前后两扇单扇门,屋子并不宽敞,还有点暗。 前门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鱼藏尺素,八卦图中藏日月;下联是腹有甲兵,五行阵里有乾坤。 古城神算子,算无遗漏,在古城很有名。这家店是他的大徒弟贾半仙的店,贾半仙深得他师傅的真传,门徒上百,遍布古城各地。在他眼里,人不分三六九等,东城的豪门大户,北城的平明百姓,都可以成为他的座上宾。 萧灵昀朝着那家店走去,进门的那一刹那,一阵凉风袭来,萧灵昀心里犹豫,是进还是退。 贾半仙看上去有三十来岁,留着长长,稀疏的胡子,穿着道袍,袍子前后各有一个大大的太极图,袖子上是两个半太极图。 他正在喝茶,看到萧灵昀犹豫是否要进去,他没有任何的反应,依旧慢悠悠的喝着茶。 如果贾半仙开口邀请萧灵昀坐坐,萧灵昀肯定会扭头就走。人骨子里多少是有点反骨的。反骨不分年龄,不分男女。贾半仙坐着不动,也没有一直盯着萧灵昀看,继续喝他的茶。 萧灵昀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那张厚实的黄木高凳子好像有一种魔力,在召唤萧灵昀一般。 萧灵昀小心翼翼的坐在那张黄木高凳子上。 “公子心中有难平的心事啊!”贾半仙没有用‘好像’‘似乎’‘对吗’之类不肯定的词语,直接肯定的说出,萧灵昀心里有事。 “大师真准。”萧灵昀由衷的感叹。 萧灵昀本不信命,因为他是大夫。但是这一年,他像一条快要被淹死的鱼,在自己熟悉的领域里,被人玩弄股掌之间,而无法挣脱的那种窒息感,让他感到绝望。 加上药无尘用唐思涵威胁萧灵昀,萧灵昀越发的孤独无助。 这不是萧灵昀平时的智商,如果是萧灵昀平时的智商,他一定会想明白,贾半仙怎么知道他心里有事难平的。 换句话说,没事谁找算命先生啊? “我想算我们老家的风水。” 贾半仙笑了“风水在于心,不在于地方。心地善良,就算命不好,身边也会有高人引路,逢凶化吉。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便是这个道理。” 萧灵昀连连点头“他是个好人,而且很善良。” 贾半仙说“他们家族,对你们家族有恩。” 萧灵昀惊讶不已,贾半仙是怎么知道唐家对他们萧家有恩的,他还没有开口说这个人是谁,贾半仙就已经算到了。 萧灵昀已经心悦诚服,连连点头“我很小就没有了爹,他对我特别好,经常接济我们家。他担心我接受他好意的时候,心里会有负担,还撒谎骗我说,我爹救过他的命。后来我当赤脚医生的时候,遇见我爹以前的战友,从他们口中,我才知道,我爹从来没有救过他爹……” 萧灵昀说了很多,但是并没有点名那个人是唐思涵的父亲。 萧灵昀没有马上抛出唐思涵,他想先试试贾半仙的水准,便拿唐大叔做引子。不过萧灵昀的这点小把戏,很快被贾半仙拆穿。 当贾半仙问萧灵昀要唐思涵的生辰八字的时候,萧灵昀犹豫了。他是不是应该跟唐思涵说一声,他背着唐思涵给他算命,是不是不太好。 “想好了再来,不急。”贾半仙及时替萧灵昀缓解了尴尬。 萧灵昀不由得脸红了,问“我应该付您多少钱?” 贾半仙笑了“我给人算命,不是为了钱,你看我像缺钱的样子吗?我只是不忍心看那芸芸众生,囚禁在自己用愚昧无知,编制的牢笼罢了。” 萧灵昀感叹了一声,高人,就走了。 出了门,萧灵昀没有再做停留,朝着衙门的方向走去。 衙门在十年前进行过一次大的翻修,十年前,在古城任职的包立诚包知县,立了大功,朝廷要嘉奖他,他没有要,而是上书朝廷,翻修了整个古城的城墙,顺便翻修了古城的衙门。 包知县走后,后来的知县,也对衙门进行过几次翻修。几乎每一位来古城任职的知县,都要翻修衙门。 走在第一大街的青石板路面上。这石板是一整块一整块的。萧灵昀像个小孩子一样,一脚只踩一块青石板。有人的时候,就慢慢走,没人的时候,就跳着走。 萧灵昀还不想回衙门,因为他还没有想好怎么跟唐思涵说。 可惜了,天不遂人愿,那段路还是他走完了。 每位来古城任职的知县,都会翻修衙门,唐思涵也不例外。衙门分前后两个院子,后院是唐思涵和捕快们的住处。萧灵昀穿过前院,便来到了后院。 后院不及前院气派,但是比前院宽敞很多。 唐思涵高高提着一只脚,两位捕快个头都比较高,他整个人都被架空了起来。唐思涵脸色不太好,显然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唐思涵对他自己的身高,一直有意见。 第九章 不得不信 唐思涵要翻修衙门,他觉得他住的屋子太大了,不聚气。 既然要翻修,索性将该修的都修了。萧灵昀走后,唐思涵就去巡视捕快房。 捕快房就挨着后院,四间通铺,住着三百来人。 在其中一间通铺巡视的时候,有一块板砖不平整,一头下面是空的,唐思涵刚好踩在上面。那板砖翘起来,翻了一个身,正好砸在唐思涵的脚面上。 听着捕快的叙述,能感觉到唐思涵当时的疼。唐思涵一点表情都没有,好像被砸的不是他一样。 两名捕快架着唐思涵来到卧室,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感叹“这屋子好大?” 唐思涵说“大有什么用,既不聚财,也不聚气。等会儿给瓦匠说一声,这个屋子,隔成几个小间,给你们当捕快房用。” 两位捕快明显很高兴。 萧灵昀的注意力在唐思涵的脚上,整个脚面都红肿了起来,还破了一层皮。唐思涵没有穿袜子,受伤的脚面被一条干净的手帕简单包裹了一下。 萧灵昀推测,砸到脚之后,唐思涵肯定是第一时间检查了伤口,做了包扎。 “钱拿回来了没有?”唐思涵还有空关心他。 “拿回来了。”萧灵昀检查着唐思涵的伤口,最担心的就是伤到骨头。 “拿出来我看看。” 唐思涵的不信任,让萧灵昀心里很是窝火。从怀里掏出钱包,丢给唐思涵。唐思涵看了一眼又丢给萧灵昀。 “药无尘没欺负你吧!” 唐思涵要检查药无尘是否真的把工钱结算给他了,他还是那么的强势,那么的刚愎自用,不肯相信别人。 萧灵昀摇摇头。心里在想“贾半仙没有问他要钱,贾半仙说风水在于心善,不在于地方。贾半仙还说,心善之人,就算命不好,也会有高人出现在他的身边,为他引路。” 给唐思涵检查了伤口,重新做了包扎。这个时候,进来几个瓦匠。唐思涵拿出一张衙门的平面图展开。在衙门的旁边,有一小溜空白,萧灵昀以为那是走廊,后来才知道,那个地方就是捕快房。 唐思涵的卧室,比三百捕快住的捕快房都要宽敞。 唐思涵要改善捕快们的住宿条件——他很善良。 唐思涵跟瓦匠们说着什么,没有再理会萧灵昀。萧灵昀悄摸离开衙门,又去了贾半仙的小店。 贾半仙依旧在喝茶。后来,萧灵昀也来过很多次。每次来,都看到贾半仙在喝茶。有时候萧灵昀就在想,喝那么多茶,他不想上厕所吗?为什么每次来,都能刚好遇见贾半仙。 回到当下,不等萧灵昀开口,贾半仙就先开口了“你这兄弟,命不好,又出事端了吧!” 萧灵昀连连点头“大师您太准了。小二从小命就不好,他爹老是打他,打的可恨了。在他知道廉耻二字是什么意思之前,他都没穿过几次裤子。不是他不穿,是小屁股肿实在是穿不上……” 萧灵昀又说了好多关于唐思涵小时候的事情。萧灵昀只知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却不知道,他说的越多,贾半仙算的就越准。 “生辰八字。” 萧灵昀借了贾半仙的纸笔,唐思涵的生辰八字,萧灵昀比唐思涵他自己记得都熟。 写完之后,双手呈上,毕恭毕敬。 贾半仙认真看了一阵说“你这兄弟是火命,只是这火烧的太旺了。你看他生辰八字字字对应着火。生肖属马,马对应十二地支中的——午,正午的——午。午为火。五行也属火。这本是一个极好的命,只是万事万物过犹不及,火太旺,会烧掉他的福气。” 萧灵昀忙问“那该怎么办?” “他不但火气旺,还喜欢穿红色的衣服。” 萧灵昀点点头“他从小长得好看,又白又嫩,小小一只。大娘就喜欢给他打扮的特别喜庆,跟年画似的。” 贾半仙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火太旺,终将会引火烧身啊。” 这句话又对了。唐思涵因为嘴欠,挨了他爹不少打“大师,您不是说,积善之家有余庆吗。我兄弟家家风很好的,他很善良。大师我跟你说,这件事我谁都没说过。我从小没有爹,我娘身体又不好,我念私塾的时候,总有人喜欢欺负我。虽然小二从来不当着我的面替我出头,但是背地里,总是教训那些人。” 第十章 瓦匠食娘 萧灵昀闻着茶香,听着贾半仙开导,紧张的神经得到舒缓。像个跟大人猜谜语的小孩子,萧灵昀说“应该立庙,立土地庙。” 贾半仙笑的更加慈祥了“去吧!” 萧灵昀没有动“谢谢您大师,跟您聊天真愉快。我应该怎么感谢您呢,让我为您做点什么吧?” 贾半仙笑着摇摇头“公子是大善之人,能帮到你,已经为老朽积攒功德了,哪敢再要回报。” 高人,绝对是高人。萧灵昀感动的一塌糊涂,对贾半仙深信不疑。 回衙门的路上,萧灵昀一直在琢磨立庙的事情。他手里就五十两银子,立庙不是小事。况且古城的山里有很多小庙,只是不知道是否有土地庙。 不回到衙门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本来宽阔干净的后院,石板全部被起了出来。原来是唐思涵嫌弃院子太大,要隔出来几个小院子来。萧灵昀前脚去找贾半仙,后边就动工了。 天要黑了,瓦匠和工人们都回家吃饭去了。只有一位约莫二十来岁的小瓦匠没有走,抱着一桶生石灰,将整个院子的角角落落都撒了一个遍。 “他们都走了,你怎么还不走啊。”萧灵昀问那位小瓦匠。 小瓦匠说“这地板下面有很多虫子做窝。如今它们老家被掀翻了,肯定到处跑。要是跑到屋子里,爬到床上咬人了,就不好了。” 萧灵昀笑了,这是一位善良的年轻人,便好心提醒他“这个你不用担心。这屋子里的主梁地板都是用上好的樟木做成的,虫子是不敢爬到屋子里去的。” 小瓦匠尴尬的笑了“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萧灵昀笑了笑“您是个大善人,必有好报的。” 小瓦匠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小瓦匠准备回去了,萧灵昀想起立庙的事情,对此他没有什么经验,便求助小瓦匠“对了,在古城立一座庙大概要花多少钱?” 小瓦匠想了一下说“像山里的那些不足一人高的小庙,五六十两就足够了。大庙,三五百的有,成千上万的也有。萧公子您想要立什么庙?” 萧灵昀想了想,跟他说也没有什么关系“我想立一座土地庙。” 食娘坐在厨房门口发呆。直到萧灵昀靠近,她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来,接过食盒“您太客气了,我等会儿会过去收拾的。” 萧灵昀说“刚好我闲着也没事。” 食娘将食盒提到屋子里,发现就那条鱼吃了三分之一,其它菜就吃了一两口,担心自己的职业就此到头,连忙问“做的不可口。” 萧灵昀笑着解释“我一向吃的少。饭菜非常美味。” 食娘松了一口气“下次我会做的少一点的。明天想吃点什么?” 食娘说着将一本册子递给萧灵昀“这是菜市场这个季节常有的时令蔬菜鲜果之类的,你看看。” 萧灵昀接过清单,大致看了一遍说“明天早上给我煮一碗杂粮粥,午餐就一碗阳春面,晚上煮个蔬菜汤就好了。” 食娘惊讶不已“您就吃这么点。” 萧灵昀笑了笑“我吃的一向不多。” 食娘笑了笑“大人给您定的伙食标准是一个月十两银子,您不用担心钱不够。” 萧灵昀吓了一跳,十两银子,够他花两年的了“我真吃不了那么多。你给大人按照这个标准上菜就好了,我真吃不了。” 食娘说“大人的饭菜不归我管,他跟捕快们一起吃。” 食娘很为难,萧灵昀忙说“没关系,我跟大人解释就行。” 食娘‘哦’了一声,显得有些不高兴。将饭菜聚拢在一只碗里,扣起来,放在橱柜当中。 萧灵昀略显尴尬。 突然一股刺鼻的味道钻入萧灵昀的鼻子里,萧灵昀这才注意到,屋里在熬药,心里不由的紧张起来。 食娘连忙解释“这是大人用剩下,不要的。” 萧灵昀不解“那为什么不丢掉。” 食娘为难的说“我丈夫受伤了,砸断了腿,可是我们看不起病。刚好唐大人也伤了脚,这是换下来的药,我想着拿给我丈夫用吧!” 萧灵昀心里很难受,温柔的说“让我给您丈夫看看吧,我是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