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泱泱》 1. 重逢 《春潮泱泱》全本免费阅读 淮海的三月还带着凛冬的余威。草木萧索,阴雨绵绵。 陈泱望着天际的滚滚铅云出神,风从敞开的车窗缝隙钻入,将披肩从肩头拂落,露出大片白玉似的肌肤,香槟色的抹胸礼服勾勒出胸前动人的曲线。 身侧的人替她将披肩往上提了提,陈泱这才将视线从窗外撤回,倦懒地往后一靠,看向自己经纪人。 俞非晚无奈道:“我刚刚说的话,你记住了吗?” 骨节纤细的尾指绕着发梢,陈泱偏头想了想,接着红唇一勾,牵出两个甜蜜的梨涡:“你说了那么多,让我记的是哪句啊?” “快到地方了,可没空开玩笑,”俞非晚不轻不重地睨她一眼,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知道你不高兴出席这种场合,但今天去的都是投资方和制片人,随便哪个手上的项目都够你翻身了,好好把握。” 听到这话,陈泱翘起的嘴角僵了僵。长睫轻覆,盯着礼服上手工缝制的珍珠闪片,咽下喉间泛起的苦涩。 她确实没什么机会了。 四年前,她被俞非晚看中,出演了人生中首部电视剧,播出后短短两周内便创新了该类型剧的收视率记录。 此剧过后,她被冠上颜霸的称号,资源和流量一度在新生代演员中断层领先。 然而毕竟不是科班出身,又非天赋型演员,演技上的短板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显现出来。 陈泱有一个硬伤——感情戏奇差。这对年轻小花来说非常致命,毕竟适配的都是偶像剧,谈情说爱才是重头。 今年已经过了大半,递来的本子却只有个位数,还都是戏份极少的友情客串。俞非晚不说她也知道,再不放手一搏,这条路就算走到头了。 陈泱沉默的当口,黑色商务车缓缓驶入了一个巨大的庄园。 新月公馆,真正的名利场。 抛开百万年费不谈,十亿数量级的身家是入会门槛,同时还需具备足够分量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简单来说,财富、身份缺一不可。 这些人觥筹交错间,便左右了一个行业甚至是无数人的命运。 车子缓缓停下。 侍应生上前拉开车门,强烈的视觉冲击令他有一瞬的晃神。直到馥郁的玫瑰香拂过鼻尖,才惊觉自己的失态,他慌忙低下头,侧身让出通道。 陈泱对此习以为常,下颌微扬,她挂上招牌笑容,提着礼服裙摆,姿态优雅地步下车。 刚走几步,候在门外的张经理便迎了上来,语气诚挚,不卑不亢:“陈小姐,欢迎来到新月公馆。秦总在贵宾室等您,请随我来。” 陈泱笑着颔首:“劳驾。” 二人穿过灯火辉煌的大厅和回廊,停在一扇雕花双开门前。按响门铃后,经理向陈泱礼貌告退。 很快,门从里侧被拉开,淡淡的雪茄味飘出来。 男人逆着光站在门内,微微眯起眼,视线不疾不徐地从下向上扫过陈泱全身,最终落在她光洁的肩颈上,眼神暧昧,意味不明。 陈泱眼底闪过一丝轻蔑,面上却维持着无懈可击的甜美笑容:“秦总,站外面怪冷的。” “失礼了,陈小姐请进。”秦峰退了半步,却没有撤回黏在她身上的目光。 脚跟一旋,她灵巧地绕过男人身侧走进屋内,挑了个单人沙发坐下。 撩人的余香仿佛一只小手,挠得秦峰心里又麻又痒。他喉结滚了滚,也跟着走进屋内。 拿过吧台上的威士忌,他晃荡着杯里的冰球,兴味十足地看向陈泱:“难得陈小姐这次愿意赏脸做我女伴。” 话里话外的敲打,是要她识趣。 陈泱斜倚着沙发扶手,单手支颐直直望向他,眼尾上扬,话却说得柔情蜜意:“秦总说笑了。您年轻有为,多少女星想做您的女伴呢。之前是我实力不够,未能得您青眼。” 明面上做低伏小,话里的嘲讽却刺得秦峰脸色一紧,原本轻浮的痞笑也收敛了几分。 秦峰是什么样的人,对陈泱怀着什么心思,两人心知肚明。 自陈泱入行开始,这位银星世纪的太子爷就毫不掩饰他的觊觎。明里暗里地传话,只要跟了他,就把她捧上顶流。 权色交易,资本游戏,是这个行当约定俗成的规则,但陈泱有自己的底线,这让他碰了许多软钉子。 其实大部分女星落到她这个境地时,都知道该怎么选。秦峰刚过三十,长得不赖,又手握大把资源,除了玩得花以外,没什么毛病。 再说这个圈子里,玩得花甚至都算不上毛病。 当俞非晚求他引荐的时候,秦峰内心激荡,以为终于能拿捏陈泱,却不想这个女人到了这种地步,还敢拿话嘲讽他。 咬住后牙槽,他一口闷下杯底的威士忌。扯过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皮笑肉不笑地冲陈泱道:“时间差不多了,过去吧。” - 银星世纪成立几十年,早就进入这个圈子的核心,号召力不可小觑。每年打着私人聚会的名号,邀请行业大佬相聚一处,资源互通。 这种鎏金盛宴,没有明星不想参加。 虽然秦峰行事张狂,人品低劣,陈泱也得认清现实,没有他,自己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 一手持着香槟,一手虚虚挽着秦峰的手臂,随他周转在各大制作人和投资人之间。陈泱进退有度,谈笑风生间便成功与几个项目负责人交换了名片。 几番应酬后,她渐渐觉出一丝异样。按正常节奏,此时晚宴应该行进一半了,宾客却还没有入座,好像还在等什么人。 然而,高跟鞋上的碎钻细带早就磨破了踝骨两侧的皮肤,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她迫切地想要坐下歇一歇。 陈泱心里叫苦不迭。终于在险些崴脚的时候,借口补妆走出了宴会厅。 推开大门,她四下张望,见不远处露台无人,脸上一喜,凭着最后的毅力缓缓挪过去。 柳条长椅近在眼前,陈泱松了口气,不禁加快步伐。踏出门槛时,没有留意到下沉的台阶,脚下一绊,整个人往前扑了过去。 她惊呼出声,下意识用手护住脸,双眼紧闭,却没有迎来预想中的疼痛。 淡淡的草药清香浸入鼻尖,肩头、后腰传来温暖的,硬朗的触感,她被人稳稳接住,圈进怀里。 她抓住衬衫的手指猛地收紧,脑中隐约浮现一个身影,心脏立马如同过电般紧缩。 分神的几秒里,她还不忘自嘲两句,想谁不好,想起沈时昱。 那人缓缓松开手,确定她能站稳后便撤身退开,煨着她的暖意也随之消散。 骤然降低的温度使陈泱瑟缩了一下,她双手交叠环在胸前,正想抬头道谢,却在看清眼前人的刹那,被一坨棉花堵住了嗓子眼。 美目圆睁,黑亮的瞳仁因惊诧而颤动。 “别来无恙,陈泱。”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初遇沈时昱那天,陈泱对这句话有了具象化的理解。没想到时隔五年再次重逢,她脑子里还是只能想起这么句话。 到底是她读书太少,还是真的有人不染风月,数年如一日呢? 风起云移,月光落在她微微愣神的脸上,明艳动人,更甚从前。沈时昱眼里掠过淡淡的笑意,微俯下身,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怎么,认不得了?”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拉回了陈泱的神识。隐在裙褶里的指尖蜷起,纤弱的蝴蝶骨浮动,她挺得笔直,努力克制住逃跑的冲动。 小脸微扬,露出标准的女明星笑容,美而疏离:“怎么会,沈医生,好久不见。” 单眉一挑,沈时昱站直身,也恢复了惯常的温雅矜贵:“没想到在这里遇见,这些年过得好吗?” “托您的福,还不错。” “我的福?” 陈泱笑眼弯弯,语气真挚:“当然,若不是您医术精湛,保不齐今日我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她声音清亮,说出的话却像小刀子似的。沈时昱没计较,脑海里浮现出她哭闹耍赖的样子,叹道:“你以前治疗的时候可没有这种觉悟。” 听他重提旧事,陈泱笑容有些挂不住,垂下眼,意兴阑珊地敷衍:“我那时候不懂事,给沈医生添了许多麻烦,实在抱歉。” “你……”话刚起头,沈时昱 2. 沈家 《春潮泱泱》全本免费阅读 巨大的水晶灯下,悠扬的协奏曲缓缓流动。 璀璨的光影间,身着华服的人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轻声交谈。 距离宴会开始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秦峰的笑容隐隐有些僵硬。今天的主宾还未入席,陈泱也不见人影。 这种场合都是人精,大家此时不说,但如果就这样开席,今夜过后,银星世纪就会沦落成笑话。 “去联系一下,看客人到哪儿了。还有,叫张经理找找陈泱,把人带过来!” 正说着,原本嘈杂的人声却在此时静了下来。 秦峰看向大厅正门,微松了口气,匆忙扔下一句“去找人”,就快步迎了上去。 如果说银星世纪往年攒局是为了活络资源,今年则目标明确,那就是拉拢沈家。 十年豪门,百年世家。 根深叶茂如沈家,显然是后者。 祖上便出过几个名垂青史的大医,子孙后代传承家学,存下无数奇珍异宝的药材,千金难求的秘方。 仅在中医这行里,也是当之无愧的名门望族。 更何况,上世纪末成立的禾泰制药早已成为国内药业的龙头,旗下产业更是遍布生物、地产、能源等各个领域。 沈家绵延至今,从商界到政界,根基之深,难以估量。 若能趁此机会抱住沈家的大腿,哪怕跟在后面舔舔饼渣都是香的。 银星世纪请到了沈家人。这消息一放出去,各家公司闻风而动,这次宴会来的人比以往数年都多。 正因如此,纵然干等了一个小时,也没见有人离场。 每个人都热切地盼着这个金贵的新玩家,却没人想到,沈家未来的家主,不仅年轻有为,还是天人之姿。 他身形颀长,舒展挺拔。剪裁利落的黑色高定西装与其儒雅矜贵的气质相得益彰。 在光影之下,温和清朗的面容带着独特的东方韵味,唯独一双凤眼幽深冷淡,点墨般的眸子像沉在潭水下的黑曜石,明亮却透着锋锐。 这哪像是个家族的话事人,明明出道就是大爆的顶流人选。 闻岄挽着沈时昱进场的时候,没料到是这样的场面。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过来,惊艳的,敬畏的,谄媚的,讨好的,欲望不加掩饰地流露,她竟罕见的有些不自在。 余光偷瞄一眼身旁的男人,沈时昱神色淡然,步履从容,人群炙热的视线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与闻岄不同,沈时昱的身份早就不再是一个医者。接手沈家的事务后,在无数的社交和应酬中他已逐渐习惯这样的打量。 他很清楚,大家看的并非沈时昱这个人,他们所见是行走的权力和金钱。 人人都向往更好的生活,更容易的道路,这是本能,而本能没有好坏之分。 正因如此,沈时昱并不厌恶被人围观,与人共谋,他厌恶的是失衡和无度。 秦峰手持香槟走近时,混浊暗黄的眼里堆满了这样的本能。他笑得开怀:“沈先生,可算把您给盼来了。” “抱歉,有些事耽搁,来迟了。秦总见谅。”沈时昱从侍应生的托盘里拿过水晶杯,抬手与秦峰相碰后,浅酌了一口,姿态散漫不失端雅。 “哪里的话,沈先生赏脸过来,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目光移向一旁的闻岄,秦峰问道:“这位女士是?” 宴请的宾客名单一早就定好了。他当然知道陪同出席的女伴身份,只是碍于社交礼仪,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 略微侧身,沈时昱言简意赅地作出介绍:“闻家的千金,闻岄小姐。这是银星世纪秦总,宴会的东道主。” “闻小姐,久仰久仰。早听闻您医术精湛,年纪轻轻便做了外科主任。本人还如此貌美,与沈少爷真是天作之合。” 秦峰在名利场里浸淫了多少年,骨子里都刻着人情世故四个字。 闻沈两家有意联姻的消息年初就传开了。 闻氏集团专注于医疗器械,但闻家同样也是家学渊源的医药世家。 这两家做姻亲,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珠联璧合,强强联手。 今天沈时昱连人都带出来了,看来确实好事将近。 “秦总过奖了。”闻岄淡淡一笑,打了个太极,对他的试探不置可否。 当事人不接招,再追问下去就显得不知趣了。秦峰收起心思,将两人带到主桌,这才吩咐开席。 目光落在一旁空着的席位上,他顿了顿,抬眼巡视场内。 早就候在一旁的助理见状快步上前,凑到他耳边低声交代陈泱的去向。 “陈小姐扭伤了脚,现在还在医务室处理,恐怕赶不上了。” 秦峰眉头收紧又很快松开,和落座的宾客笑着打招呼。简单的寒暄后,偏头和助理确认:“亲眼去看过吗?” “去看了,确实伤了脚。只是……”助理神情微妙,往沈时昱的方向看了看。 “说。” 又将声音压低了些,“听说是周先生送过去的。” “哪个周先生?”秦峰刚问出口,目光触及正落座在沈时昱身边的年轻男人,脸色一变。“周岐?” 见助理点头,秦峰不耐烦地挥手让他离开。 像沈家这样的门第,早就形成了自己封闭的族群生态。几代培养下来的家臣里,周家是最心腹的。 据他所知,周岐从小养在沈家,和沈时昱一块儿长大,同进同出。 此人行事狠辣,八面玲珑,善良热心和他八竿子打不着。 能让周岐出手相助,秦峰在心底冷笑,他倒是小瞧了陈泱这个女人。 这头被视为“冷血工具人”的周岐,正和沈时昱抱怨着陈泱的疏离,“几年不见,泱泱没有原来可爱了,冷冰冰的。” 修长的手指扣住杯口轻轻晃动,手工白金表盘在灯光的映射下闪耀出光华,沈时昱看着杯里漾起的水波,漫不经心地问道:“脚伤严重吗?” “还好。没有伤到骨头,韧带挫伤而已。” “而已”一话刚落,沈时昱手上动作稍滞,眼神微凉地睨了眼周岐,“人呢?” “送回套房了。” 放下水杯,默了半晌,又问道:“她问什么了吗?” “没有,就一个劲儿地催我走。想当年一口一声岐哥哥叫得多热情啊,几年不见就生分成这样了。 你知道她叫我什么,周!先!生!”周岐夸张地捂着心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长指敲击着桌面,他点了点头:“也没叫错。” 确实,她叫自己沈医生没错。这么些年过去,前尘往事早如云烟散尽了,生分是自然的。 不怪她。 关上房门的第一时间,陈泱就扔下手里提溜着的高跟鞋,迫不及待地将自己从紧身礼裙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长裙顺着白皙莹润的肌肤滑落,软软地堆在地上。 她踮着脚尖从锦缎华服里跨出,取下挂在衣橱里的埃及棉浴袍披上,在腰间松松地系了个结。 一边缓步走进房内,一边松开半扎的发髻,手指插进发丝,轻轻揉着头皮。 卸下华丽的壳子,她推开弧形窗,探身向外,长舒一口气。 从房间的窗台斜下方望去,正好能看到宴会厅的露台。柔和的光影流动变幻,人声夹杂着音乐声隐约可闻。 陈泱下巴支在手臂上,倚着窗台看了会儿外面,心里竟奇异地感觉放松。 第一次,她中途离场不是为了去赶下个通告,也是第一次,她站在浮华之外,像个安静的局外人。 静静地享受了会儿这片刻的安宁,她伸手关上窗,正准备去泡个澡,房间的座机响起 3. 退路 《春潮泱泱》全本免费阅读 秦峰知道陈泱不一样,她扎手,咬人,不服输。 但当她顶着清水芙蓉的一张脸,配饰也不带,杵着拐就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美人的桀骜。 众人怔愣间,秦峰起身走向她,亲昵地伸出手:“你说你,都扭了脚还非得跟过来,这么不放心?” 一句话,三分打趣,七分暧昧,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两人关系不简单。 搭上他小臂,陈泱不动声色地保持着距离,笑着应道:“当然不放心啊,身为秦总今晚的女伴,怎么能因为一点小伤就擅离职守呢?” 秦峰眼底的得意因这句话的公事公办消散不少。引她入座后,不冷不热地作了引荐,又示意侍应生给她添酒。 “来,和我敬赵总一杯。听闻赵总的那个大项目就要启动了,还得请您多多关照,给我们泱泱留个机会。” 秦峰这番话说得周全,也合了陈泱的心意,场面上的活该做还是得做。 她大大方方端起酒杯,笑得明媚可人:“赵总出品的《如梦初醒》和《破茧》都是有口皆碑的佳作,若有机会和您合作,是我的荣幸。” “哈哈哈,好说好说。总听人说陈老师颜值和情商双绝,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Cheers!” 陈泱来之前就做好了一场硬仗的准备。 和晚宴的点到为止不同,这样的聚会本质上就是酒局,三巡是基本操作,要表诚意,四五巡也不为过。 仗着自己千杯不醉的酒量,敬了一轮又一轮。 她每把话都说得圆满周到,礼貌又不失趣味,哄得座上宾主尽欢,更有醉意上头的嚷着明天就给陈泱送剧本。 正当她暗自庆幸,想着自己这把赌得不差,却见秦峰叫过侍应生,低声说了几句,不一会儿,从外面走进来四个女人。 各个妆容艳丽,眉梢吊着十足的风情,一进屋便自觉地分坐在各个男人身侧,倚着攀着,软腻得像是没有骨头。 陈泱收回视线,笑意淡了几分。 这个圈子的烂把戏多,偶尔会点风月场的人过来作陪,但大部分人都顾及着基本的体面,鲜少有直接叫到桌上来的。 秦峰把这些女人叫进来,当众下她脸,好叫她认清一个事实:他能捧她如珠如玉,也能推她跌入尘泥。 她七窍玲珑心,如何不明白。 但明白归明白,她从来就没想过真的依傍秦峰,自然也就无动于衷,更不会把自己搭进去。 陈泱面不改色地吃菜喝酒,偶尔应和两句桌上的笑话。 秦峰见她不接招,索性凑近她耳边,将话彻底说了个分明:“跟了我吧,你要什么我都给得起。” 生理性的厌恶激得她后颈汗毛倒竖。 忍着反感,她假意羞怯地后撤了半个身形,顺势推开了秦峰的围靠:“秦总别急,你让我想想。” 说罢,不疾不徐地站起身,走进了洗手间。锁头一下,她毫不犹豫地掏出名片,拨通了周岐的电话。 很快,听筒传来熟悉的声音:“你好,请问哪位?” 不想显得脆弱,她努力抑制住话里的颤意:“周、周岐,是我,陈泱。” 对面语气瞬时轻快许多:“小泱泱?怎么,想通了来找岐哥哥叙旧吗?” “你还在公馆吗?” “在啊,刚应酬完。” 不等陈泱回答,外面有人开始敲门,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急。 她赶忙打开水龙头,高声应道:“我马上出来。” 周岐终于察觉不对劲,语气变得严肃:“你那边怎么了?” “五楼西翼的百丽宫,能麻烦你过来一趟吗?我眼下有点脱不了身,拜托。” 她一口气提起出请求,心擂如鼓,再也抑制不住尾音的颤抖。 那边默了默,没有立刻回答。 就在陈泱一颗心高悬不下,以为对方不念旧情时,耳边传来一句温润的应承,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我马上过来,很快。” 是沈时昱。 恍惚间,她想起十七岁那个夏季。 风扫竹林,白鹭惊翅,在那个古朴幽静的宅院里,她在心底隐秘地把每一次诊疗当作约会。 总是提早很久去,等着他,盼着他,心像春日间苏醒的雀鸟,在胸骨下欢腾。 时隔多年,少女的悸动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 她没想到自己还会和从前一样,因为这个人的即将到来,而感到心安甚笃。 嘴唇嗫嚅了几下,她轻声道:“好。” 陈泱估摸着时间走出去时,侍应生已领着沈时昱进了门。 秦峰原本因为她的推拒神色不豫,一见沈时昱进来,哪儿还顾得上这些,连忙起身去迎接。 他确实没想到沈时昱会来这里。 席间他提过散场后的安排,沈时昱没有表态,周岐便端起酒杯,径直将话头接了过去。 想是未婚妻在,多有不便。秦峰也就不敢勉强,只是象征性地递了两张邀请函过去。 谁能想到,这尊大佛竟不声不响地来了。 此时,众人的酒也醒了大半,酒色催发的欲念都纷纷收敛,悄声挥退了身边的女人。 沈家人重礼,不入流的玩法只会惹其不快,更不要说眼前这位谪仙似的人物,酒池肉林于别人是奢靡,于他而言就是亵渎。 秦峰陪着笑脸将人引入上座,陈泱却罕见地没有眼色,愣是坐在原处没有让的意思。 他眉眼一沉,刚想上前提点,沈时昱已然拉开她一旁的主位坐了下去。 “秦总也坐吧。”沈时昱看了眼下位,又看向秦峰,反客为主的意思非常明显。 此话一出,席上众人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沈家势大不假,但如此直白地落人颜面确实乱了规矩,也不知秦总能否忍得下这口气。 秦峰倒也不负众望,咧开嘴角就在沈时昱下方落座,还不忘招呼人过来添酒。 骨节分明的手便悬覆在杯口之上,男人语气温和又不容反驳:“酒就不喝了。麻烦给我杯清水,给这位女士也倒一杯。” 话音落下,场上氛围更加微妙。 这沈公子今天是来砸场子的吧?进门就打主人的脸,现在连别人女伴都要管? 此时,饶是油滑如秦峰也笑得勉强,却还硬撑着热络:“原来泱泱与沈先生是旧识吗?” “泱泱?秦总与舍妹很熟?”长睫微抬,淬着寒意的目光,如冷箭一般射向秦峰。 舍妹?谁的妹? 一时间,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沈时昱不是独子吗,哪里来的妹妹? 秦峰猛地扭脸看向陈泱,她侧身倚着扶手,微微低垂的脸颊泛着红晕,双眼紧闭。 像是醉了七八分,对这场突如其来的认亲没有任何反应。 慌乱吞噬了最后一点强撑的笑意,他无力地辩道:“这怎么,可泱泱,陈泱也不姓沈啊。” “家里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敷衍的态度太明显,噎得对方说不出话。 沈时昱垂眼看向“不省人事”的某人,一颗接一颗地解开西装纽扣,脱下来披她身上,又顺手将垂落在腮颊的发丝勾到耳后。 见她几不可闻的瑟缩了下,眼底闪过淡淡的笑意。 他的动作克制又亲昵,一举一动都藏着珍重。 此时,陈泱和沈家到底是什么关系已不重要了,沈时昱这样护着,态度已经很明确,人是他的,今天谁也不能动。 幽深沉静的眸子缓缓扫过众人,明明带着上位者的睥睨,说出口的话却依然谦和有礼: “她现在醉着也不好挪动,为了不扫大家的兴致,我让人安排了新的包房和餐饮,经理会带大家过去。这几日消费记我账上,聊表歉意。” 目光最终定定地落在秦峰身上,对方脸色虚白,眼神躲闪,见他看过来,只能连声应好。 为了银星世纪得罪沈家,怎么看都是不划算的。其余人对沈时昱安排当然没有意见,不过两三分钟,包房里便只剩他们二人。 不知何时,下起了夜雨。满室 4. 心事 《春潮泱泱》全本免费阅读 文心抱着衣服候在片场,脸上隐隐流露出担忧。 好像从那天过后,陈泱状态就不太好。 那天半夜她被俞非晚夺命连环call叫起来,让她去新月公馆接人。她急急忙忙就往那边赶,心里想着陈泱一定出事了。 因为出发前明明说好是第二天早上去接,陈泱一向体恤身边的工作人员,从不作妖,像这样临时变卦要人半夜去接的事情,几乎没有过。 果不其然,她赶到时就见陈泱孤零零地坐在大厅里,脚边放着行李箱,上面靠着一根拐杖。 她头低垂着,脸孔藏在阴影里。可怜得像霜花侵染的铃兰,一阵风就能吹落了。 听到声响,陈泱才后知后觉地抬头看过来。巨大的水晶灯下,她眼底晃漾着水光,鼻尖和眼尾都铺上一层薄薄的绯红。 心头一震,文心快步上前握住那只玉白冰凉的手,连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陈泱摇头,只说是累了,想回去休息。 那以后她说要在进组前调整状态,想自己一个人待着。俞非晚觉得有道理,也就依了她。 今天去接人时,却把文心吓一大跳。 短短几日,这人竟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原就白皙的皮肤不见一丝血色,腰肢细得像稍用劲就能折断似的。 说好的调整状态呢? 虽然这部戏只是客串,戏份不重,但算起来也是陈泱的银幕首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她在戏中饰演一个沦落风尘的女子,机缘巧合下做起了女特务,对外身份是地方军阀的姨太太。 陈泱拿下这个角色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她与角色形象的贴合度很高。现在要进组开拍了,她把自己瘦成这副可怜样,和戏里要求的性感魅惑相去甚远。 这么一来,原本定好的妆容和服装不得不临场改动,服化的负责人直叹气,导演的脸色也不太好。 正想着,便听到导演火大地连声喊咔,文心暗道不好,一开机就NG几十遍,后面的日子怕不好过了。 见陈泱垂头丧气地走过来,文心赶紧把外套给她披上,拧开杯盖将水递过去。 她小口喝着水,轻声问了句:“很糟吗?” 因为反复念了大段的独白,嗓音沙哑不复往日清亮,文心实在不忍,只劝她一遍比一遍好了。 “好?她不知道自己问题在哪儿,怎么好得了?”女人的嗓门儿大,一句话引得周围人都看了过来。 陈泱见是宋苓,立马放下水杯站了起来,诚心诚意地道歉:“抱歉,宋老师,给你们添麻烦了。” 宋苓是实打实的演技派,戏龄比陈泱年龄都大,要作品有作品,要专业有专业。她虽然话说得直白不留情面,陈泱却未生出任何不满,只有恭敬和谦逊。 “道歉有什么用?”宋苓拿着剧本挑了个近旁的位置坐下,翻到陈泱戏份最重的两场,抬眼看她还傻愣愣地站着,笑道:“坐啊,怕我吃了你吗?” 宋前辈亲自给自己讲戏?! 陈泱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赶紧坐过去,双手交叠乖巧地放在膝上,一副虚心受教的好学生样子。 “你仔细揣摩过这个角色的心路历程吗?你知道她为什么爱,为什么恨吗?” 陈泱舔了舔唇,谨慎地回答道:“我去找过故事的原型,李乔妹父母早逝,很小就沦落风尘,她……” 宋苓卷起剧本轻轻敲了敲陈泱手背,不耐烦地打断她:“打住打住,资料是死的,人是活的。要走进人物内心,演活一个角色,你得往深了挖。我问你,她为什么会爱上赵公子?” 偏头思索后,陈泱给出了自己的理解:“因为,这个人救过她?” “恩情和爱情是两回事。你说李乔妹这样一个把男人玩弄于鼓掌间的女人,会分不清楚吗?” 困惑更甚,她试探着说出另一种可能:“那是因为赵公子才貌双全,家世雄厚?” 然而宋苓还是摇头:“周全佑难道不比赵公子条件更好?你说的这些都是影响因素,但不在根儿上。”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陈泱彻底不懂了:“请宋老师指教。” 她态度诚恳谦逊,宋苓也有心指导,索性掰开了揉碎了和她讲清楚:“因为他不爱她。李乔妹所有的信念都生发于男人对她的渴慕,但偏偏这个人对她没有兴趣,这是李乔妹产生执念的源头。” “她的爱更像是一种自证,通过得到这个人的心来稳固她崩坏的自我。她爱得越深,就会恨得越深。” 这一番话过于高深,陈泱听得云里雾里,只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着先记下,之后自己再好好消化。 宋苓见她一副懵懂的样子,笑着问她:“你爱过谁吗?你爱的这个人爱你吗?” 瞳仁惊颤,仿佛被人扎了一下。陈泱摇头,并狠狠按下脑海中隐约浮现的那个人影。 见她这副样子,宋苓心里明白了几分,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演戏需要和角色共情,所谓共情就是调动你的情绪记忆,去理解这个角色行为背后的动机。听说你感情戏一直有障碍,或许症结就在这里。” “去恋爱吧,小姑娘,没有经历是做不好演员的。” 春雨不知疲倦地下了几天几夜,青砖红瓦的宅院笼在缥缈的雨雾里。 飞檐下,一个男人行色匆匆地穿过曲折回廊。 自淮海回来后,沈时昱一直住在沂北市区。上午老宅那边来消息说老太太又犯了风湿,疼得厉害。他甚至等不及人来接,径直开车回了沈园。 可他一踏进屋内,就见老人神色惬意地躺在摇椅上,眼睛微闭,跟着古董唱片机里放的牡丹亭选段摇头晃脑。 心下立刻明了,却又无可奈何。他缓缓走近,打趣道:“奶奶还疼着吗?” 易琴芳缓缓睁眼,目光矍铄,带着些自得:“别说,一见到你,就不疼了。” “周叔电话里说得很严重啊,要不我还是给您扎两针吧。” 此时佣人端来糕点和茶饮,又给沈时昱递上热毛巾。他颔首道谢,接过来细细擦净双手后,给老人奉上茶。 知他是故意的,易琴芳没好气地瞥了一眼:“臭小子,我不让他说得严重点,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见着你人。” 尽管如此,还是有些不放心她的腿疾。 他屈膝蹲下,挽起老人裤腿,一边捏揉一边解释道:“最近事多,二叔那边在谈新的并购项目,爸让我盯着点儿。” “少跟我打马虎眼。你带闻岄那丫头出去见人的事我可听说了。你怎么想的,就定闻家了?” 手上推揉着穴位,沈时昱眼也没抬地否认:“没有。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女伴,闻岄帮我个忙罢了。” 听到这话,老人重重放下手中的汝窑茶杯,低声呵斥:“胡闹!外面本来就在传两家联姻,你既然没想好,就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带人家出席活动。” 他从善如流地应下:“嗯,是我的问题。下次不会了。” 易琴芳蹙眉,将腿一收,示意他起来坐到近旁,正色道:“不考虑闻家?” “不考虑。”沈时昱答得毫不犹豫。 “那你心里有别的人选了?” “也没有。” 咬下一口软饼,她拿出丝帕掖了掖嘴角:“哼,你倒是不着急,这个家主我看你也不想做了。” 沈时昱浅浅勾起唇角,开玩笑道:“奶奶懂我。” 肩负一个家族的兴旺,从来就不是什么荣耀,可惜他没得选。 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老人顿时没了胃口,气得将丝帕丢在桌上,狠狠挖了一眼:“你想气死我就直说!” “孙儿不敢。” “时昱啊,你二十九了。”老人含着双肩,没了刚刚的凌人的气势。她看着眼前这个清俊儒雅的年轻人,怅惘和忧愁从心底蔓延。 “我和你爸都老了,这一家之主的位置就只能让你来坐。但规矩就是规矩,等明年你正式接手的时候,身边要没有个女主人可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沈时昱喝着茶,静静听着老人的劝诫,也不再胡言乱语,眉眼恭顺地答道:“我都知道。您不必忧心,我会处理好。” “唉,我晓得,因为你妈妈的事情,你一直……” 未等其说完,沈时昱放下茶杯,倏地站起来打断了她的话。 他微微躬身,说道:“奶奶,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跟您聊了。最近雨多,您有风湿就少去园子里。等天气好些了,我叫人去潘家园给您点几出戏到家里来演。” 易琴芳知道这是沈时昱的逆鳞,有些后悔自己贸贸然提起这茬儿。 叹息一声,挥了挥手,说:“去吧。忙完了顺道去看看你小姨。她前几日犯病,小胥也回来了,你们兄弟俩正好聊聊。” 月光隐遁,连绵的雨也停了。 沈时昱回一趟老宅,难免不了要处理下族里堆积的事务,虽然都是些琐碎的人情往来,一一应对完也弄到了深夜。 取下银丝眼镜,他有些疲惫地揉着眉心。此时,从门外传来细微的交谈声。 没有睁眼,他朗声道:“进来说吧。” 周岐攀着江胥走进屋内,笑得没心没肺 5. 隔阂 《春潮泱泱》全本免费阅读 在此之前,周岐是没见过有谁这样拒绝沈时昱的。 新月公馆那晚发生的事情他不清楚细节,只知道沈时昱不仅把别人场子砸个稀碎,还当场认下个妹妹。 可不知为何,这“妹妹”却好像不太领情。 那晚过后,沈时昱问周岐要了陈泱的电话。电话接通他刚自报家门,那边默了一瞬,紧接着就传来嘟嘟嘟的忙音。等他耐着性子再拨过去,就怎么也打不通了。 于是沉着脸问周岐,是不是给错了号码。周岐听描述愣了愣,他确信自己没有给错,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要风得雨的沈少爷被人拉黑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周岐第一反应是陈泱欠了沈时昱钱想要赖账,毕竟很难有人会主动切断与沈时昱的联系。 可到底要欠多少钱,才能让沈时昱动用沈家的资源去查人住址和行踪,周岐想不明白。 再后来,沈时昱亲自写了一贴方药,派人熬制好送到陈泱拍戏下榻的酒店,却被无情拒收。 周岐这才大彻大悟,欠钱的不是陈泱,只怕沈时昱才是心有亏欠的那个人。 因此,当得知陈泱要参加这次的慈善拍卖时,他就笃定这人一定会去,并为亲眼目睹沈时昱碰钉子这件事兴奋不已。 可恨沈时昱有仇当场报,让他硬生生错过一场好戏。 拍卖会当晚,云鼎洲际酒店门前灯火通明,星光熠熠。宾客陆续抵达,其中不乏商界大佬、演艺界大腕儿。 一辆黑白双漆的迈巴赫S680缓缓驶入。沂A00001的车牌令外围的媒体和粉丝静了一瞬,无不好奇车主的身份。 毕竟豪车常见,但这样的车牌光有钱是不够的。 “哥,到了。” 听见江胥的提醒,沈时昱缓缓睁开眼,目光锋锐不见一丝疲惫,完全不像刚从国际航班下来,24小时没有睡过整觉的样子。 这趟行程定得仓促,江胥不知原委,还以为表哥为了给自己撑场子,硬生生将原定三天的会议压缩到一天半开完,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 “周岐已经安排好了。我得再去确认一下拍品,哥你直接从停车场上去吧。” 点了点头,沈时昱说道:“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江胥在酒店门前下了车。车门开合间,突然沸腾的人声传进来,隐约听见陈泱的名字,沈时昱抬眸看了眼后视镜。 渐行渐远间,他只来得及看见一抹窈窕的青色身影,施施然走进鼎沸的人群和灯光里。 收回目光,沈时昱想起那晚相遇时她清凌凌、湿漉漉的眼睛,像两颗璀璨的宝石,还有临走时尖锐的“祝福”,嘴角牵出淡淡的笑意。 吴佑是沈时昱的专职司机,沈时昱八岁那年他就被老太太连人带车一起派了过来,也算看着他长大的老人了。 少爷稳重内敛,接手家里的事情后,脸上更少见笑模样了。难得见他这幅表情,吴佑不禁好奇道:“少爷想起什么趣事了?” “没什么,想起了个人。” 车稳稳停下,吴佑拉开后车门,打趣地问:“女孩儿吧?” 沈时昱一脸淡然地下车:“吴叔年纪大了,好奇心也重了。” 年近五十的老人听到这话不以为意,脸上因笑容绽放的褶子反倒更深。他双手交叠,笑眯眯地看着沈时昱走远,自言自语道:“肯定是女孩儿。” 按沈时昱的意思,这次过来想尽可能低调些,所以周岐和主办方打了招呼,不用特意安排人来接,只是开放了VIP通道,方便他自己去顶层的包厢。 正因如此,当专供电梯在半途停下时,他想当然地以为到了,转身就往外走。 与此同时,陈泱脚踩恨天高,一手拎着裙摆往电梯里走,一边冲身后的媒体浅笑挥别。 几乎在她撞上来的瞬间,沈时昱就认了出来。原本想要退闪的身形顿了顿,下一秒温香暖玉就接了满怀。 玫瑰花香被温热干燥的草本气息包裹,细腻挺括的西装尼料摩挲着柔软的肌肤,带起一层层酥痒。 熟悉的感觉令陈泱心颤,她手忙脚乱地拉开距离,一旁的文心则迅速以身体挡着电梯外的镜头,同时狂按关门键。 闪光灯被隔绝,电梯飞速上升。 确认陈泱站稳后,沈时昱就松开了双手,任她退出怀抱。他斜靠着扶手,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裙,白生生的耳廓却渐渐染上薄粉。 他嘴角弯了弯,又很快放平。 她下巴更尖细了,原本水亮乌圆的双眼微微凹陷,掐腰设计的礼服将她本就不盈一握的腰肢衬得柳条一般。 短短半月,她又明显清减很多。 黑眸中的郁色渐浓,然而想起上次的不欢而散,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下去。 逼仄的空间里,男人的压迫感仿佛浸了水的棉花,在持续的沉默里越来越重。 为了挣脱这种滞郁,陈泱清了清嗓,硬着头皮率先开口:“抱歉,是我没注意到有人在电梯里。” 沈时昱沉声道:“没关系,不过这是第二次了。” “什么?”不解地抬头,四目相对时,陈泱又将目光移开。 叮——电梯抵达顶层。 不等沈时昱回答,陈泱抬脚就往外走,连表面的礼节都懒得再维系,只想立刻摆脱由他带来的压迫感。 然而,就在她踏出电梯门的刹那,温厚低醇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你对我,投怀送抱,这是第二次了。” 疯了吧。 直到坐进陈女士安排的房间,陈泱还久久震惊于沈时昱刚才说出的话。 什么叫做她投怀送抱?凭沈时昱的脑子,陈泱不信他分不清巧合和故意。 难道是上次阴阳过头,给人整破防了?还是报复自己拉黑他、两次三番拒绝他的道歉?总不能真误会她还对他余情未了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恼火、震惊、惶惑,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惹得陈泱心头火气,叉起果盘里的草莓,狠狠咬下一口,汁水迸溅。 文心从未见过沈时昱,但明显陈泱认识他。两人无论是颜值还是气场,都远超所有偶像剧的般配程度,直接点燃了她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兴许是她目光过于热烈。陈泱实在无法视而不见,咬着牙,蹦出一句:“他是我以前的医生。” 骗鬼呢? 刚才电梯里那种看似剑拔弩张实则暧昧缠绵的氛围,说这两人没故事,她文心两个字倒过来写。 尽管一脸不信,嘴上却还是配合地敷衍着:“原来如此。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结束了跟我说,我到电梯口接你。” 陈泱张了张嘴,本想再解释两句,又觉得说多了无趣。只好泄气地挥挥手,让文心走了。 她前脚走,后脚包厢门又被推开。 身着白色香奈儿春季套装的女人快步走进,与陈泱相似的精致眉眼,多了一份岁月沉淀后的温柔优雅。 她张开手,笑着将陈泱搂进怀里:“泱泱!妈妈好想你。” 陈泱的眼眶微润,她埋首在陈芸颈窝,瓮声瓮气地撒娇:“我也好想你们。” 距离上次回家,已有三年之久。这三年她不停歇地进组、赶通告,好几次说好回去探望父母,总是因为临时变更的行程不得不搁置。 她拼了命想证明自己,不敢向家里诉苦,甚至连电话也少有,就怕家人一句话,她便立刻缴械。 踏上这条路开始,那些虚与委蛇、明枪暗箭、诋毁谩骂,陈泱从没怕过,但她深知,至亲的心疼会烫伤她内心最柔软的腹地,会让她想要龟缩在这片永远安全,无风无浪的港湾里。 可是,不甘心。 她想捧着奖杯站在聚光灯下,感激所有爱她、支持她的人。她是累年征战的勇士,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战利品。 眨去眼里的水光,陈泱松开手,往她身后看了看,问道:“爸爸呢?” 陈芸摆摆手:“别管他,在下面和人聊天呢,遇上从前的学生了。” 陈泱一脸狐疑,还想再问,却被陈女士握住双臂,她眉头紧皱,口吻严厉:“你别岔开话题,我倒问问你,你们公司是不让人吃饭吗,怎么瘦成这样?” 眼神闪烁,陈泱摸了摸鼻头,声量低下去:“角色需要,等拍完这个戏就好,只是暂时的。” “是吗?那你现在身体怎么样,还疼得厉害不?” 陈泱是早产儿,从小身子骨就比同龄的孩子弱,像个漂亮易碎的瓷娃娃。为了给她补身体,陈芸没少费心思,可始终收效甚微。 后来她进入青春期,又开始受痛经的折磨,好几次活活疼晕过去。借着单鹤鸣和沈老爷子的那点交情,才求到沈家古法来医治。 就这样,陈泱认识了沈时昱,并在老太爷的指点下,成为他第一个病人。 两年时间,她破破烂烂的身体被调养得与正常人无异,从此告别了噩梦一般的痛经,也再不会因为吹了凉风就高烧不退。 然而,这些年超高强度的工作,自虐一般地刻薄身体,健康状态早就逼近红线。生理期也乱得不成样,痛起来比从前更甚 6. 泼墨 《春潮泱泱》全本免费阅读 “这个价虚高了。”陈芸有些讶异。 拍卖时她一直在旁看着,早在叫到450万的时候,她就想喊住陈泱。她玩翡翠也许多年了,这镯子种水固然好,但估值最多400万左右。 拍卖或许会有些的波动,但是以上浮近40%的价格拿下,就没有任何投资的意义了。想来这个买家确实很中意,势在必得又有钱任性。 陈泱顺势倒在母亲怀里,半开玩笑地撒娇耍赖:“女儿真是太不中用了,连一个镯子都不能为妈妈拿下。” 顺了顺她的发尾,陈芸笑道:“你要真是头脑一热,花大价钱去抢下来,才得把我气死呢。” 晶亮的水眸眨巴了两下,陈泱脆生生地说:“那肯定不会。看翡翠这件事上,我虽然赶不上妈妈的一双火眼金睛,好歹也学了两分皮毛。” 轻轻刮过她的鼻尖,陈芸眼里满是宠溺:“贫嘴,好赖话都让你说了。” 单鹤鸣推门进来时,正好撞上母女俩打趣逗乐的场面,心理建树许久才准备好的臭脸差点儿就破功。 对着门坐的陈泱率先看见了他,急忙站起来,往前迎了两步,又蓦地收住脚,站在原地扯开一抹笑,怯生生地唤了句:“爸。” 单鹤鸣年近甲子,虽然鬓角染霜,却目光矍铄,立身如松,不见一丝老态。硬朗五官和轮廓,不笑的时候看着很是威严。 他板着脸哼了一声,算是应答,径直绕过陈泱走到沙发旁。见她傻愣愣地杵在原地,又硬声硬气地补上一句:“过来坐吧。” 陈芸嫌弃地白了他几眼。死老头,装,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快过来,到你爸爸的了。” 两次深呼吸后,陈泱收拾好自己失落的心情,走过去挨着陈芸坐下。拍卖师已经开始对《悲秋》进行介绍。 作为国宝级的山水画大师,单鹤鸣的作品一直都是千金难求。早在确认参与本次拍卖时,业内关于这副作品最终成交价的竞猜就没有停过。 很少人知道,《悲秋》是单鹤鸣在陈泱离家那年创作的。画里山河破碎,枯木与怪石栩栩如生。萧索秋意,万古愁肠,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陈泱第一次在展馆中看到这幅画时,内心大恸。她想自己一定是伤透了他的心。 拿出《悲秋》拍卖,是否意味着父亲愿意放下芥蒂,谅解她的一意孤行? 心里这么想着,她做好了茶,双手捧盏,放到单鹤鸣面前,轻声道:“爸,喝茶。” 单鹤鸣一眼扫过去,陈泱低着头,乌黑细软的发丝垂落在细白的颈子两侧,小而圆的发旋儿冲着他,柔弱里透着一股子倔强。 仔细想想,这脾气从她咿呀学语时就有了苗头,别人第一句都叫妈妈或爸爸,她第一句是不要,不要。 这么多年漂泊在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他淡淡嗯了一声,端起白瓷茶盏,抿过一口,悠悠地说道:“瘦了。回家让张婶做几道你爱吃的。” 陈泱仰起脸,漂亮的一双眼弯作两道月牙,梨涡浅浅:“好。” 《悲秋》的起拍价是2000万。拍卖师宣布起拍后,场内竞价推进得零碎寥落,完全没了之前激烈的态势。 毕竟这么高的起拍价,若起势太猛,成交价就会是天文数字。纵然知道可能有这样的原因,但陈泱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 大众对慈善拍卖的关注度本来就高。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代大师首次参与拍卖,代表作却在场上遇冷。那些无良媒体为了博取流量,还不得咬死这个热点大做文章。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因为这场拍卖成为营销号攻讦的对象。 想到这里,她把手向出价键伸过去。 “做什么?”陈泱的小动作全被单鹤鸣收入眼底,他目光如刃,将她的手定在原地。 “我,”被逮个正着,陈泱索性双手一摊,直截了当说出想法,“反正也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再说这又不是恶意串通,公平竞拍总可以的吧。” 她说得坦荡,却让单鹤鸣脸色沉下来:“赚了几个钱,就连老爸也不想要了?” 这帽子哐当一下,砸得陈泱一头雾水。不懂为何父亲突然变脸,把话说得这么重。 旁边的陈芸轻叹,一边抚摸她的发丝,一边无奈解释:“泱泱,你也想得太简单了。 拍卖规则有法律效力,这种价位的拍品,你作为利益相关人是不能竞拍的。虽然我们家这层关系还没有对外公开,但不公开不代表你可以。 退一万步说,以后要真被人知道了,钱是小事,伤及名誉,那才是致命的。” 确实,对她和单鹤鸣而言,名誉是立身之本,却又如此不堪一击。最微末的污点都有可能使他们所有努力和成就付之东流。 难怪父亲急眼。了解其中利害,陈泱悻悻收回手。 “你也先别急。别看现在场面不温不火,出价的频率却很稳定。很多天价艺术就是在这样的节奏下诞生的。” 母亲这话让陈泱开始静下心观察场上的情况。就他们说话的当口,已经喊到了3700万,比之前网传的估价还要高上不少。 此时参与竞价的只剩三方,一个坐在大会场前排的电商大佬,一个是电话出价不知身份,还有一个应该是二层包厢里的某位。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 陈芸也注意到了二层有人在持续出价,她“咦”了一声,扭头问单鹤鸣:“小沈……时昱那孩子也来了,听说是在二楼包厢,你说会不会是他?” 沈家老爷子钟情于书画收藏,很有艺术见地,偶尔得了新的藏品还会邀些书画家去沈园鉴赏,单鹤鸣的画作他也收了几幅。 很多年前,沈时昱为讨老人开心,总会用心去寻些书画藏品,各大拍卖行都有他委托的经理人。陈芸常年负责基金会公益拍卖这块事务,倒也遇见过几次。 “只是这沈老爷子过身后,拍卖会就很少见沈家出手了。要说是他,又有点牵强。”陈芸自顾自地分析着,父女俩谁都不搭话,一个是不关心,另一个是不想沾边儿。 此时场上竞价已经喊到4500万,超过之前的北宋汝窑天青釉洗,成为本场最高价,却依然是刚刚三足鼎立的架势。 只是价格越高,买家出价的时间间隔就会越长,除了二楼那位,一直保持匀速提价。 陈泱此时心已经完全放下,她单手支颐,起了看热闹的心思。 花钱这件事上,她难得的和沈时昱一个德性。只要是钱能解决的事情,他们都花得干脆,没有半分纠缠的耐心。这么吊着剩下两个买家,不太像他的行事做派。 刚刚那个镯子,拍得就很像他。 到了5000万的时候,电话出价的买家已经退出。好嘛,决赛圈了。拍卖师的语气也越来越高亢:“场内前排出价5200万,还有更高的吗?” “5200万一次!5200万两次!”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最终成交价时,陈泱也没了兴致,后靠在沙发椅背上,琢磨着晚上回家让张婶做点什么好。 “6000万,场内出价6000万!” 直接跳价800万。陈泱猛地抬头去看电视大屏的转播,拍卖师的视线在他面前的电子屏扫了又扫,那是,二楼的出价。 心念电转间,陈泱便确定了,是沈时昱。 “6000万一次!6000万两次!6000万三次!恭喜拍卖ID3514的买家,以6000万人民币的最终成交价获得单鹤鸣先生的山水画《悲秋》。” 摁下浮动的心思,陈泱端起茶杯,朝着单鹤鸣的方向抬了抬,笑眼盈盈:“恭喜爸爸,首拍大获成功。” 现代水墨画里,能够拍出千万以上价格的不多,6000万算是很好的成绩了。 单鹤鸣不在乎这些虚头,神色没有太大的起伏,但见陈泱高兴,他心里也松快,起身离去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家里见。” 按照流程,本场 7. 隐痛 《春潮泱泱》全本免费阅读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 沈时昱走出电梯时,恰好看见陈泱和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站在一处说话。他想和陈泱聊聊之前的事情,索性在原地等着,顺便给吴佑打了个电话,让他把车开过来。 然而,就在他背身的这短短十来秒,陈泱便沦落成了一副泼墨画。 已经很久没有事情能让他瞬间心跳加剧,气息紊乱了。 在那当下情绪还未涌上来,他只顾得上疾步奔过去,将肇事者扯开。直到确认她安全无恙,才发现自己一直屏息,胸腔之下微微滞闷。 目光焦灼地上下逡巡,看得越久,那滞闷就越深重。 墨汁在华美的礼服上绽放成一朵黑色大丽花,她裸露在外的手臂、脖颈上,水淋淋的黑印子如可怖的瘢痕。 她雾着一张脸,宝石般的双眼失了焦,纤长的睫羽还挂着摇摇欲坠的水珠。 他宽大温暖的双手握着她的肩头,手掌之下的身躯微微颤抖,沈时昱脱下西装,将她整个儿罩在里面。 顺手抽出西服外侧的口袋巾,温柔珍重地拂过她的脸颊、鼻尖、眼角,拭去印渍。 怕吓着她似的,他的声音平稳而低柔:“别怕。只是墨汁,擦掉就好了。” 陈泱缓缓回神,正好撞进沈时昱阒黑的眼眸,不是她熟悉的那种平静无波,目光涌动滚沸,仿佛很为她着急担心。 她呆呆地看着,直到文心不算文明的问候传入耳中,理智神识才终于归位。她抬手接过方巾,错身去看被沈时昱挡住的肇事元凶。 “你等着,我现在就报警,你死定了!”文心气得面红耳赤,一手拽着那女孩,一手去够裤包里的手机。 这话却让陈泱心里一惊,想上前阻止,但身体受到的惊吓还未冷却,脚一软就要跌下去,幸而被沈时昱眼疾手快地扶住。 此时她也顾不上保持距离,攥着他的衣袖,急忙道:“跟她说,不能报警。” 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固然可恶,但眼下外面的媒体还没立场,此时报警,她这幅狼狈样就会立刻成为各大平台的热一。 “花瓶女星慈善夜惨遭黑手”,光想想就是爆点。 她细微的神情变化尽数纳入沈时昱眼底,对她的想法也猜到七八分。 顺着她的意思,他先制止了文心,随后又哄小孩似的:“不着急,我来处理。你先帮我把手机拿出来好吗,在西服左侧口袋里。” 事情的走向和沈时昱的口吻,让一切都脱离了真实感。陈泱摸出手机递给他,揪着他衣袖的手却还傻愣愣的忘记放开。 沈时昱垂眸扫了眼被她攥得皱巴巴的袖子,站在原地直接拨通了电话。 “是我。晚点儿我让陈叔送个人过去。嗯,闹事的。另外,跟云鼎洲际的孙总联系一下,把几个关键位置的监控备份调出来,调查报告今天给我。” 他看了眼陈泱,她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手,悄无声息退到车边。 此时正举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擦着自己颈上的黑印,白皙的皮肤被她搓出淡淡红痕。小巧精致的鼻尖微微皱起,很是嫌恶自己的样子。 沈时昱无声地勾起嘴角,最后嘱咐了两句,便挂断电话向她走去。 察觉到他靠近,陈泱又向后退了两步。她的动作不大,却让沈时昱顿了顿。他单眉一挑,这感觉怎么那么熟悉? 是了,在新月公馆也是这样。小姑娘得到帮助后,立马翻脸不认人。哪里学的过河拆桥,使得这么顺手? 带着这样的揣测,他又试着往前了一步。果不其然,陈泱也不着痕迹地退了退。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臂的距离,泾渭分明。 这时候倒知道警觉了。 沈时昱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但见她不再似刚才那样神色恹恹,便也懒得去计较。 远远地见吴佑把车开了过来,他瞥了眼文心那边,询问陈泱接下来的打算:“人我叫吴叔带走,你呢,准备怎么办?” 手上擦拭的动作一滞,她还没想好。 此时回酒店去开房,保不齐要遇上没散场的媒体,直接去机场风险更大。 至于回家……爸妈见了自己这副模样,会难过的。陈泱无声叹息,好不容易,可以和家人吃顿饭,就这么泡汤了。 沈时昱看她犹豫不决,也不催促,转身对车上的吴佑招手,将他唤到面前。 吴佑在车里时就认出了陈泱。她调养身体的那两年里,他接送过几次。 偶尔在电视上看到她,吴佑还会感慨,当年坐在后座哭了一路的小姑娘,如今已是无数人追捧的耀眼明珠,他家少爷这颗铁树什么时候才能开花? 陈泱见吴佑走过来时,也微微一愣,很快就客客气气地微笑颔首:“吴叔。” “陈小姐,好久不见。” 沈时昱原打算让吴佑把肇事者送到周岐那儿,再派几个人送陈泱去她想去的地方。但她一时决定不了,他又改了主意。 低声同吴佑交代两句,他转身对陈泱说道:“和我回沈园吧。” 话音刚落,在场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文心不知道沈园是什么地方,见陈泱一脸为难,而身边的大叔同样神色微妙,便忍不住悄声问道:“沈园是哪里?” “沈家老宅。”吴佑笑着替她解惑,从文心手中接过满脸不忿的闹事者。 他看着随和慈祥,上手却不怎么温柔,反拧胳膊将人禁锢得死死的。女孩原本还挣扎叫嚣,此时也明白这是硬茬,便偃旗息鼓了。 文心似懂非懂地点头。沈家,等等,是她想的那个沈家吗? 接收到她震惊的目光,吴佑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禾泰制药的沈家。” 这话让她暗吸一口凉气。不是说医生吗,哪家医生坐拥全国最大药企啊? 她之所以能够立刻想起来,得益于禾泰这一年在娱乐圈的频繁活动。 如今热度最高的几部综艺都是禾泰独家冠名,就连前段时间俞非晚上门去谈的项目,也有他们的注资。 如果陈泱和沈家认识,那拿几个角色还不是易如反掌? 文心把如意算盘打得响叮当,陈泱却恨不得立刻和大佬划清界限。 “不用了,我在车上坐会儿,等晚点儿再去酒店开个房间收拾就好。” 沈时昱看了眼她脚边的三两滴墨汁,沉声道:“穿着湿衣服会感冒。” “不会,我……” 没等她说完,沈时昱已经拉开副驾的车门,语气也强硬了些:“人怎么处理还得看你意思,今天过后我可就没空再过问这件事了。” 此话一出,陈泱默了默。 沉吟片刻,她看向文心:“让司机师傅把我买的东西送回家,你跟着吴叔去,后面的事情等我消息。” 说完这话,陈泱便向近处的迈巴赫走去。刚走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脚跟一旋又上了身后的保姆车。 再从车上下来时,手里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袋。 沈时昱不催也不问,只是靠在副驾门边,看着她款款走过来。陈泱俯身要落座时,他长臂一伸,手掌虚虚地护着她头顶,却见这姑娘愣在那里,半天不动。 以为她又忘拿东西,沈时昱有些无奈:“这次又怎么了?” “找个东西垫一下吧,再给你车弄脏了。”陈泱抬头看他,有些局促。 没想到她在意这点细枝末节的事情,沈时昱一愣,又笑着调侃:“你身上这件西装也够换座椅皮面了,我没有多的衣服再给你垫。” 没听出来话里玩笑的意味,陈泱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去看看我车上有没有。”说着便要往回走。 纤细的手臂被握住。她回眸的同时,沈时昱松开了手,“陈泱,我挺忙的。” 他严肃起来时,下颌会收得更紧,神情凛然,眼里没有笑意。 陈泱乖觉,以往这时候往往他指东向东,哭闹都立刻收起来,毕竟得罪医生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直到她一言不发地坐上副驾,才猛地清醒过来。不对啊,自己早就不是他的病人了,在怂什么呢? 悠扬的巴赫在车里环绕,暖意回升,熟悉的草药辛香也更加浓郁。陈泱始终扭头看着窗外,霓虹灯飞驰,在她瑰丽的脸上奔过一道道光影。 沉默中,疲惫占据高地。她的头慢慢靠上车窗,长而浓密的睫毛覆住眼睑,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层浅浅的影。 < 8. 明月 《春潮泱泱》全本免费阅读 皎月如钩,沿着小石板路撒下辉光,地上的竹影浮晃。 陈泱安安静静地跟在沈时昱身后,走回他的院子。 院子不大不小,正屋两层楼,东西各一间厢房。院中央有一方池塘,凤尾竹错落有致地围在四周。 幽深的院落里,水声潺潺,偶有风过,竹叶沙沙作响。 在熟稔的寂静中,陈泱看见了凉亭边的秋千。她曾坐在上面百无聊赖地晃荡,微风拂面,裙摆飘扬,一切恍如昨日。 这秋千是她撒娇耍赖,磨了沈时昱很久,他才松口让人装上的。 他当初明明很不情愿,怎么留到现在? 循着她的目光,沈时昱也看见了角落里的秋千。 但他很快撇过脸,站在门前叮嘱道:“房间是你原来用过的那间,换洗的衣物放在里面了。弄好了来正屋找我。” 说罢,也不等陈泱的反应,脚步匆匆地离开。 关于换洗衣物这件事,陈泱没有太在意。因此,当她看见好几个内衣盒整齐叠放在梳妆台上时,心头的震惊来得猝不及防。 打开包装,崭新的吊牌还挂在上面,不仅尺码合称,连牌子也是她最喜欢的。 捏着几千块的内衣,就在她认真思考着“沈时昱是不是变态”这件事时,手机震动,是文心的电话。 “喂。” “泱泱,你和沈先生到了吗?” 陈泱还想着内衣的事情,懒声应着:“嗯,到了。” 文心听她声音没精打采,以为她不舒服,便催道:“那你快洗个澡,换身衣服,别弄感冒了。” 关键词一出,陈泱的双眼亮起来:“等等,衣服是你让人送来的?” “沈先生准备的吧。你们刚走没多久,就有个女助理来问你的尺码,常穿的品牌,连颜色、款式都记上了。不合适吗?” 陈泱起身走进衣帽间,衣柜里都挂着一水的奢牌新款,连适配的鞋包饰品都没落下,全是她日常穿戴率最高的样式。 备得如此齐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在这里长住了。 指尖划过一件件时装,陈泱喃喃道:“没什么,挺合适的。” “那就行,我和陈叔见到周先生了,他还叫来了几个律师商量。” 陈泱一边听她说,一边脱下身上的脏衣服。墨汁已经干涸成一块块硬瘢,她突然想起那双迸射冷箭的仇视的眼。 人究竟为什么会如此痛恨另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那个女孩儿呢?” “派人守着的,没太为难她,放心吧。”文心了解陈泱,适才不让她打电话报警,除了不想声张,多少也是看这女孩年纪小,起了恻隐之心。 “俞姐那边先别跟她讲,等我弄清楚再说。” 陈泱梳洗的这段时间里,周岐已将事情的原委调查得差不多了,一并整理成文件发给了沈时昱。 他飞快地浏览着,听见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时,抬起头,银丝眼镜下的黑眸闪过一缕异色。 大概是不想让他等太久,她洗得很快,连头发都没完全吹干,微卷的发梢还带着水汽。 给她备了那么多衣服,偏偏挑了这条黑色连身短裙,配着红色平底单鞋,一双笔直修长的腿,白得晃眼。 陈泱漂亮,是一个客观事实。 他们相识的时候,她只有十七岁。十七岁的女孩,是花瓣上的朝露,晶莹剔透,闪耀着玫瑰色的光。 如今,她未施粉黛地站在那儿,那光似又朦朦胧胧地笼在周身。 喉结微动,沈时昱取下眼镜和文件一齐丢在案几上,问:“饿了吗?” 陈泱摇头,“不饿”还没说出口,沈时昱仿佛没看到似的,已经拨通电话:“周叔,让厨房上菜吧。” 沈时昱住老宅的时间少,院子里也就没有留人,晚饭只能让大厨房做好了端过来。 他忘记嘱咐,那边便按正餐规格做的。陈泱坐在餐桌前,望着满满一桌的菜,顿感压力山大。 她有些哭笑不得:“这也太多了……”他对女明星的饭量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其实沈时昱也觉得这个点来说,是多了些,但一想到陈泱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他面不改色地说道:“大半夜把人叫起来做的,多少吃点儿。” 说着便盛了满满一碗鸡汤转到陈泱面前。 “我明天有拍摄。”陈泱没有去端,又把碗转回沈时昱面前。 开玩笑,这个点喝鸡汤,上镜不得肿成猪头。 纵然不认同,但良好的教养使他知道界限和尊重。于是点点头,也不再勉强,只道:“挑你能吃的吃些。” 澄黄的暖光下,只有筷子和勺碰撞碗碟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陈泱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和沈时昱吃饭,也是在这里。 那时她总想尽办法拖延时间,只为和他多待会儿。吃饭时也不消停,叽叽喳喳的,话赶着话,也不管人是否有兴趣。 直到他实在忍无可忍,才温声道:“陈泱,食不言,寝不语。” 她本就不饿,突然想起从前的事,舌下发苦,更提不起劲吃了。 沈时昱见她把那碗里的蛋羹搅得稀碎,也不动筷子,无声叹气:“是菜不合胃口?” “没有,就是不想吃。” 话里撒娇的意味太重,气氛一时微妙起来。 陈泱懊恼地别过脸。一定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又有环境加持,才让她昏了头,勾起些不该有的情绪。 相较于她的窘迫,沈时昱眉眼却柔和下来,话里竟多了丝纵容:“不想吃就算了,待会儿饿了的话,再叫人给你热点甜汤。” 吃完饭,沈时昱带着陈泱去了书房。 他把文件递给她,示意她先看:“事情不复杂,你了解一下情况,我们再商量。” 闹事的女孩来原是晏白玉的粉丝。晏白玉是和她同期出道的小花,两人戏路和定位都差不多,粉丝三天两头地在网上掐架。 最近关于她们二人抢角色的传言甚嚣尘上,但据她所知,这个本子的女主去年就定了另一个功夫女星,下月就要开机了,却迟迟不官宣。 她俩无端因为这事上了几次热搜,俞非晚说这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遛着她们给这个项目预热罢了。 本来这种手段在圈内并不罕见,有点波及大家也不会深究。 糟的是,这个剧的导演脑子抽疯,前几日在微博下面回复晏白玉粉丝的质问,直言其演技还需打磨。 这无异于火星子掉进干草堆,晏白玉的粉丝直接炸锅。 两人争角色,这导演放下陈泱不表,只说晏白玉演技不行。这话不仅暗含了晏白玉拿不到角色,而且还不如陈泱。 晏白玉粉丝气得直接屠了他的评论区,与陈泱有关的各个超话也是乌烟瘴气。 看到这里,她木然抬头,一脸无语地望着沈时昱:“别跟我说,那女孩就因为这些莫须有的事情才来泼我一身?” “可以这么理解。” 陈泱气笑了,这种无妄之灾,她都不知道怪谁去。 沈时昱伸出手点了点文件另一处:“但也不完全是。” 顺着他指的位置看去,银星世纪,四个大字刺得陈泱瞳孔一颤。这个项目的制片方是银星世纪全资控股的 9. 看诊 《春潮泱泱》全本免费阅读 “咔!好,上午先拍到这里。辛苦了!” 陈泱去导演那里看了刚才拍完的片段,又挨上一顿好训,这才磨磨蹭蹭地走出片场。 文心一早便捧着保温杯候在场外,客客气气地送走几个主演后,总算见到了自家艺人。 她两三步迈上前,将杯子递过去:“药我给你热好了,温度正合适。” 陈泱默不作声地拧开杯盖,冲鼻的药味令她整张脸揪成一团。尽管如此,她还是认命地捏住鼻尖,仰头把药灌了下去。 辛辣的苦味立刻弥漫味蕾,撞得她五脏六腑狠狠一颤,眼尾都湿润起来。 下一秒,耳边传来文心低声惊呼:“你脸怎么了?” 陈泱头微侧,发丝垂落遮去了红肿的指印。她将保温杯塞回文心手上,不以为意地说:“没事,冰敷一下就好。” 到底跟着陈泱跑了那么组,文心很快便反应过来。她跟上去,小心问道:“那耳光戏拍了很多条吗?” “不算多吧,十来条。算起来,比前两天还进步了些。”陈泱语调轻快,末了还故作轻松地冲文心眨眨眼。 也就是说,她被扇了十几次。 从那红肿的程度来看,想来对方也没手下留情,每一条都不是做做样子。 明明前几日打戏落下的一身青紫都还没消。 文心实在有些心疼,话没过脑子,就从嘴边溜了出去:“要不和副导说说,重新安排一下拍摄顺序呢,这怎么吃得消?” 陈泱没理,笑着和几个候在房车边上的粉丝打招呼。担心自己脸上的印迹露了破绽,她动作很快,匆匆上了车。 直到坐定,她才表情严肃地看着文心,话里透着郑重:“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这么不专业的话,以后不要说了。” 见小助理因惭愧憋红了脸,她语气又软了下来:“我没事的,文心。去给我拿一个冰袋好不好,还有点疼呢。” 文心放下手中的东西,噔噔噔地跑去拿冰袋,撩开陈泱的头发,小心翼翼贴了上去。 “嘶。”脸上的灼热触到寒意的刹那,痛感刺得陈泱倒吸一口凉气。“我自己来吧,且得敷一会儿了。” 担忧地看着她,文心突然想起医嘱:“沈先生不是让你避开寒凉的东西,这冰袋算吗?” “又没吃下去。一天到晚沈先生长沈先生短的,不知道还以为他给你开工资呢。”陈泱翻了个白眼,倚着软包沙发软软地躺下去。 文心实诚地点了点头,打开盒饭盖子,将陈泱拉起来:“沈先生不给我开工资,但是他能让给我开工资的人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自然要多多听他的。” “哦对,你拍戏的时候沈先生来过电话,让你空了给他回过去。” 陈泱头大,又倒了下去。 凉意丝丝入骨,她望着天花板出神。好像从那时开始,事情就偏离了她预想的方向。 她越不想纠葛,纠葛缠得越紧。 那晚沈时昱提出条件后,也不催,耐心地等她考虑。直到角落的古董钟沉闷地敲响整点钟声,她才从纷杂的思绪中勉强问出一句“为什么”。 仿佛早就料到她会问,沈时昱倾身向前,紧盯着她的眼,有条不紊地列出理由: “新月公馆我护下的人,扭脸就被秦峰报复了,这是打我沈家的脸面。你作为我第一个病人,如今身体搞成这样,这是损我沈家的声誉。 陈泱,于情于理,我是不是都得做点什么?” “你不想我插手银星世纪的事情,我可以不管,但要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病人形如枯槁,那不能够。” “不是为你,是出于医者的德心。” 沈时昱目光如隼,洞察人心,是谈判桌上的高手。他一句接一句地,严丝合缝地填上陈泱心里的疑惑。 见她表情松动,不再戒慎防备,又缓下语气,打出最后一击:“况且,你身体强健些,不仅有益于工作,也免了单叔和陈姨担忧,对吧?” 砰,命中红心。 就这样,陈泱回剧组的第二天,沈时昱派人送来了一周的药量,还要求她记录每日饮食和睡眠情况。 陈泱拍起戏来总是忘,这事就落在了文心身上。 在文心眼里,沈时昱不仅是大佬,还是能在各方面救陈泱于水火的大佬。每句医嘱她都奉为圭臬,严格落实。 在她的监督下,陈泱按时按点地服完了一周的药,生冷寒凉的东西也愣是没沾过。 吃完午饭,“盯药童子”便催着陈泱给沈时昱打了过去。 “喂。”磁性醇厚的男低音传来,陈泱莫名觉得耳朵一烫,将手机拿远了点。 “是我,陈泱。” “我知道,”那头轻笑了一下,接着问道:“今晚有空吗?” 这话问的,有些暧昧了吧。 陈泱换了边拿手机,清了清嗓,试图掰正对话的氛围:“有事吗?” “派人去接你,复诊。” 略感讶异地眨了眨眼,她还以为后续复诊得自己抽空去找他呢。“你来淮海了?” 那边没有立刻回答,低声和旁人说了两句什么,才回道:“嗯,来办点事。正好你药吃完了,我看看需不需要调整。” 估摸了一下时间,陈泱说道:“八点吧,那时候我应该结束了。” “好,晚上风大,多穿一点。” 沈时昱挂断电话,就见周岐看着他笑得贱兮兮的,他挑眉问道:“你笑什么?” “淮海那边并购案这么赶啊,非得今天过去?” 某人面不改色地点头:“是挺赶的。” 想起刚刚他临时安排下去的事,周岐笑得更灿烂了:“哦,赶得要用上私人飞机?” 长腿一伸,沈时昱神色散漫地反问:“我的飞机我不能用?” “当然能用,”周岐捏熄烟头,起身拿过桌上签好的文件,往门外走去。 临走前他回头,满脸真诚地补上一句:“哦对了,代我问泱泱好。” 除了陈泱,沈总还会上赶着给谁看诊呢? 陈泱拍戏的地方离淮海市大概半小时的车程。她近来吃药睡眠好了很多,一上车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等她再次睁眼时,车已经停在地下车库,司机不在车上。昏暗中,隐约听到海浪拍岸的声音,带着草药香的暖意从颈窝渗进皮肤,烘得她脸侧微红。 意识到自己正靠在沈时昱肩上,陈泱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快,她眼前一黑,晕乎乎地歪倒向另一边。 眼看就要撞上车窗,一只温暖厚实的手掌及时托住了她的头,又动作轻缓地将她扶正。 沈时昱失笑地看着她:“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 陈泱闭眼揉着眉心,暗暗腹诽:还不是因为你之前说什么投怀送抱?! 仿佛洞悉她内心的想法,等她差不多缓过劲后,沈时昱悠悠地说道:“之前是和你开玩笑的,以后不必这么慌张。” 什么以后,没有以后! 陈泱放下手,看向沈时昱,一双眼在幽暗中盈盈如水,映着几分嗔怪。 被她这样看着,沈时昱笑意凝在唇边。片刻后,他移开目光,干咳了两声:“醒了就上去吧。” 从车库进入电梯,越来越眼熟的环境,令陈泱手心一片冰凉。 随着三面透明的电梯徐徐上升,这座海滨城市的繁华夜景尽收眼底,全国最大的港湾就在不远处,泊在港口的游艇和帆船随着海浪起伏,逐渐缩成小小的光点。 淮水湾的楼王,淮海市最贵的住宅楼,她的家。 这,怎么可能呢?! 三年前,陈芸给她在这里买了套房。 想着她公司在淮海,有个落脚的地方也方便些 10. 释然 《春潮泱泱》全本免费阅读 突如其来的记忆激得陈泱耳根窜起潮热,她仓皇移开眼。 沈时昱诊脉到一半,手指下的脉搏激荡,有了明显的加速。他抬眼便看到陈泱满脸绯色,眼波晃漾的样子。 他定定地看着她,却没立刻收回手:“怎么了?脉息突然不稳。” 陈泱只觉得手腕上的灼热越来越明显,烫得她想往回缩,却被那人反手捏在掌心中。 她像跌落陷阱的林间小鹿,眼睛湿漉漉的,不安又倔强:“没什么,你松开。” 沈时昱几乎下意识就松了劲,细小的腕骨立刻从掌心抽走。温润软腻的触感令他手指蜷起,搓捏了一下。 心虚于自己曾经的胆大妄为,陈泱也没心思去分辨沈时昱这一紧一松间的不同寻常,只觉气氛尴尬,想尽快结束。 略显刻意地别开脸,她轻声问道:“有什么变化吗?” “张嘴,我再看看舌头。” 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要求,不知道是因为莫名黏腻的氛围,还是他声线过于低沉醇厚,她的心跳竟漏了一拍。 指甲陷入掌心,她在心底暗骂自己,陈泱你清醒点! 不情不愿地拧过头,在他的注视下,她眼一闭,张开了嘴。 他气息一浓,陈泱就不自觉后仰,两人进退拉锯了几个回合,沈时昱无奈笑道:“你别躲啊。” 陈泱睁开眼,合上嘴揉了揉下巴,话里带着两分委屈和三分指责:“嘴都酸了,还没看好吗?沈医生你医术退步了。” 行,还会恶人先告状。沈时昱叹气:“你不躲,我早看好了。” 扯皮一下,刚刚不合时宜的羞臊也消解得差不多了。 陈泱索性倾身往前,把嘴张得大大的,伸出粉红柔软的舌头,一副“随你看”的硬气模样。 骤然拉近的距离,带起若有似无的玫瑰幽香,丝丝缕缕涌向他。沈时昱伸出手指抵住她眉心,轻轻推开了点儿:“不用这么近。” 陈泱这回很配合,他细细看了看,便告诉她可以了。 沈时昱眉头微簇,表情严肃了许多:“虚寒还是很严重,再喝两副药看看。这次的药喝完应该就会来例假,提前和我联系,做两次艾灸,不然还是会疼。” “老规矩,注意保暖,不碰寒凉,少熬夜,不能不吃主食……” 这人说话从来言简意赅,唯独在医嘱这件事上,能够絮絮叨叨个没完。这段话好几年前她就倒背如流了。 陈泱单手撑着脸,漫不经心地打断沈医生的告诫:“知道知道,文心每天盯得可紧。托你们的福,我这周上称重了两斤。” 她伸出两根细白的手指在沈时昱面前晃了晃,对这个涨称的速度很是烦恼。 两斤啊,上镜就是成倍地放大。 沈时昱却觉得远远不够:“你气虚血亏,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太过瘦弱。以你的身高来看,至少得再增重20斤才算合适。” 多少?! 陈泱撑起身,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我们无冤无仇,你居然想毁了我的星途。” 沈时昱屈起食指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笑着斥道:“胡说什么。” 熟悉又亲昵的动作令两人俱是一愣。 陈泱以前性子跳脱,没少在沈时昱面前胡闹。但任她作天作地,他也不曾真的计较过,最多也就板起脸不理人,或像这样弹一下,轻斥两句。 除了那个潮湿的春夜,他对她算的上是温柔纵容。 当雾蒙蒙的回忆猝不及防地清晰起来时,与之一同清晰的还有那些尘封的伤痛。 陈泱默默地整理着衣袖,再抬头时已戴好了滴水不漏的女明星笑容:“今天也麻烦沈医生了。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他沉默地看着陈泱微笑、客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那自重逢后一直悬宕的念头终于落定。 前几次都任由她回避了,这次不想再顺着她。想要弥合伤口,就必须剔除腐肉。有些事不聊开,便永远是禁锢。 而他从始至终,都希望她自由。 “陈泱,还喜欢我吗?” 这话过于从容冷静,如同在问“吃过饭了吗?”,陈泱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起初没有反应过来,只是面带疑惑地看着他。 他长腿交叠,仰靠在沙发上,两缕碎发垂落在额际,搭着松开的衬衫领结,有种不同往日的落拓和散漫。 然而,与她对望的眼神却依然锐利似匕首,像要直直剖开她所有伪装。 外面下起了雨,落地窗被浇得水淋淋的。从里向外看,城市的霓虹成了破碎的虚影,什么都看不真切。 那个暮春与初夏交驳的夜晚,她向他剖白心迹时,也下着这样的雨。 神思回转间,陈泱终于明白沈时昱问的是什么。 她眉眼一弯,梨涡隐隐浮现。这笑容不似刚才那般浮在表面,因为真诚而显得甜蜜无害:“早就不喜欢了。” 没有人,会守着破碎的心意,数年如一日地去爱。 意料之中的回答从她口中说出来,沈时昱却感觉心空了一下,好像栖在那里多年的雀鸟,就在刚刚振翅飞走了。 还想说点什么。对了,那天他把话说得太狠,还让她淋了场雨。 他软了语气,想要奉上迟来的道歉:“抱歉,当年我……” 陈泱截住他的话头,说了下去:“当年沈医生说得没错,我年纪太小了,还不懂喜欢是什么。你只是把话说得直白了点,但直白有直白的好处,我没怪你。” 熨帖、周到、体面,连歉疚也给他抹去。 沈时昱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人。她全都想明白了,也全都放下了,这样再好不过。 不是吗? 陈泱点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我得走了。明天一大早就要开工。” 收回视线,沈时昱起身,拿过扔在近旁的西服,随意往肩上一搭:“走吧,送你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行至入户梯前,等待电梯上行的过程中,电子门铃响起来。 陈泱讶异地看向他:“你还有客人吗?” 沈时昱蹙眉,按下免提,那端传来公寓管家恭敬的询问:“沈先生您好,大厅接待了一位姓闻的女士,称是您的朋友。需要送她上来吗?” 周岐那家伙,竟然把这里的地址告诉闻岄了。 沉吟片刻,他说道:“让她上来吧。” 一旁的陈泱听到这话,不等沈时昱开口,便抢先道:“既然沈医生有客人,就不麻烦你送了。我让同事来接就行。” 闻岄这事儿确实有些急。沈时昱权衡了一下,点头:“也行,那你先联系,等人来了再下去。” 陈泱掏出手机给文心发了消息和定位。 文心:【你不是去沈先生那儿复诊吗?怎么回家了?】 陈泱:【说来话长。到车库跟我说。】 文心:【好吧。对了,俞姐找你一晚上,估计是那个黑粉的事情。你给她回个电话啊。】 手机调了静音没注意,这会儿一看,好家伙,8个未接来电。 陈泱撇嘴,精致秀气的眉毛揪成一团。她找律师私下处理了这件事,瞒着俞非晚就是不想走公司流程,省得麻烦。 结果还是被这姐给知道了。 她给沈时昱打了个手势,便走到落地窗边,硬着头皮拨通了俞非晚的电话。 “喂,俞姐。” “你在哪儿呢?” 嘶,语气不善,小心应付。陈泱放软语调:“回来拿点东西。什么事啊?” 也不算撒谎吧,她确实回淮水湾了。 11. 道别 《春潮泱泱》全本免费阅读 沈时昱带闻岄走进书房时,特意留了条门缝。 闻岄见状,打趣道:“怕人误会啊?晚了吧。” 沈时昱没接茬,径直走到闻岄对面坐下,脸色罕见地有些难看。他一手放在乌木桌面上,食指略急促地点了点,示意闻岄有事说事。 他早前接了沈清源的电话,想是闻家那边听了两人一同赴宴的风声,有些坐不住,就去沈清源那边探了意思。 从沈时昱记事起以来,沈清源就坐镇沈家,无论风雨摧折,他都巍然不动。禾泰制药的版图也是在他执掌的这几十年里达到顶峰。 更多时候,他是沈家的家主,是禾泰的总裁,而不是他沈时昱的父亲。 他记忆里没有沈清源的笑脸,没有沈清源的关怀,甚至连父子俩单独相处的片段也少得可怜。 这样的父亲,时隔两个月给他打电话时,第一句话说的是:“闻家不错,挑个日子把事情定了。” 想起那通不太愉快的电话,沈时昱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见他这副明显动怒的样子,闻岄咽了咽口水,心虚地摸摸鼻尖:“时昱哥,给你添麻烦了。” 其实新月公馆那场宴会,是闻岄求的沈时昱。她知道自己老爸有意和沈家结亲,但她心里的人从来就不是沈时昱。 江胥那个混蛋,她原以为自己和沈时昱出去一趟,能逼那根木头开开窍。 那晚过后她耐心等了一段时间,心情从兴奋期待到低落自嘲,每天看手机几十次,值班的小护士都笑她成了望夫石。 一个消息也没有。全部是她一厢情愿。 没意思就没意思,追她的人那么多,区区一个江胥,她拿得起,放得下。 只是她棋行险招,坑了自己不算,还坑了沈时昱。 她刚下班就接到自己老爸的电话,兴冲冲地告诉她这个“好消息”:“老沈可满意,说你和沈时昱那小子般配得很。” 老头儿太高兴了,闻岄怕说出实情让他血压突突上去,再引发脑梗。于是敷衍了两句就匆匆挂断,问周岐要了沈时昱的地址。 她爸固然可怕,沈时昱更不好惹。她给他招来这么个麻烦,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闻岄小心告饶,沈时昱稍稍敛了脸色,长叹一声:“你自己和闻叔说还是我去说?” “说什么?” 显然她还没想过后续如何解决,沈时昱冷笑道:“闻岄,你这意思是想嫁给我了?” 闻岄吓得脸色一白,急忙摆手:“不不不,我何德何能做你太太。我说,我自己说。” 接着,她有些为难地放低声量道:“但光和我爸说没用啊,沈叔现在不也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 沈时昱闭眼后靠在椅背上,眉头紧皱,显然烦不胜烦:“已经说了。” 闻岄惊诧地抬起头:“你怎么说的?” 没等他回答,短信提示音响起。沈时昱扫了眼桌上的手机屏幕,看见联络人名字,想也没想地直接点开。 【 From 陈泱: 沈医生我先走了。我仔细考虑过了,你日理万机,我的通告安排也很紧。为彼此方便,之后就不劳烦你亲自调理了,我会抽时间去沈氏医馆约诊。 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桩桩件件,我内心十分感念。日后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但说无妨。祝一切如意,顺问易奶奶安康。】 短短百来字,他反复看了两三次,最终锁了屏幕,不轻不重地将手机扔回桌面。 凤眼微抬,他倦懒又冷淡地看着对面的人,一字一句地回答她刚才的问题:“不娶。不中意。” 闻岄愣了愣,随即翘起大拇指,由衷赞叹他的直接和勇气:“好魄力。” 他们这种家庭的子女,从明事理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学业、事业、朋友、爱人,每一个选择都不只关乎自身。喜好不是做抉择的标准,甚至连参考也算不上。 她自诩叛逆,家里也算宠爱,却也不敢在择偶这件事上堂而皇之地谈喜欢。哪怕是属意江胥,也得步步为营,从长计议。 沈家什么地位,沈时昱什么身份。他居然会以“不中意”为由推拒两家都满意的联姻,实在是匪夷所思。 “沈家这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至于怎么和闻叔说,你自己想。没其他事的话,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罢,也不容她磨蹭,起身拉开书房门,赶客的意思十分明显。 闻岄失笑,这大哥今天心情是真不好啊。但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再多说,拎起包往门外走去。 客厅空荡荡的,她在心底暗叫不好,这是把人气走了?就说得打个招呼吧。 抬眼偷觑沈时昱的脸色,他单手插兜,脸上无甚表情,但周身气压极低。闻岄突然想起刚才那条打断谈话的短信。 实在好奇,她忍不住问道:“时昱哥,你家里催这么急,你心里就没打算吗?” “打算什么?” 闻岄伸手按下电梯键,奇怪地看他一眼:“结婚啊。你既是有中意的了,怎么不和家里提?” 沈时昱斜靠着墙面,正低头看着手机。被她莫名其妙的一问,后知后觉地抬头,手机幽微的光亮打在他清隽的侧脸上,“什么中意的?” “不是刚刚那位吗?之前新月公馆也遇见过。” 旁人无意提起她,空气里就似有一股玫瑰暗香。沈时昱眼波微动,转瞬归于平静,淡声解释道:“她只是我的病人。” 闻岄噗嗤一声笑出来,沈时昱不解地挑眉,“我说了什么好笑的吗?” “时昱哥,我也是医生。我知道医生对病人的心情。但你对她,这么说过吧,没有个百转千回的心思,不会有那么不清白的眼神。” “你和江胥,都是自欺欺人的胆小鬼。” 晨光熹微。 四五个场工正在进行最后的场景布置,灯光叫了几个人去站位置试光。陈泱早早做了好妆造,坐在角落里熟悉今日的戏份台词。 她看得太过专注,以至于文心叫了两三次,她才从剧本里抬起头。 “你刚才说什么?” “俞姐来了,她让我现在过去一趟。” 陈泱皱眉,昨天她把消息发出去后,俞非晚没再回她。怎么今天一大早亲自跑过来? “她有说什么事吗?” “没说,就是催我过去。” “那你先去吧。” 俞非晚签下陈泱的时候,就把文心派给她做助理。小姑娘平时对她尽心尽力,但说到底是俞非晚的人。虽然陈泱不说,但她知道很多事都是从文心嘴里透给俞非晚的。 文心难做,陈泱也不怪她。 俞非晚突然过来多少令她有些不安,但今天是她的杀青戏,此时绝不能分心。 自上次宋苓跟她讲过戏后,陈泱对李乔妹这个角色的感悟好像更加透彻,虽然拍摄的这半个月偶尔还是会有NG不断的时候,但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和这个角色联结与共振紧密了很多。 最后这场戏里李乔妹为完成组织交代的任务,不得不与自己心爱的赵仕逸分别。渡轮在曙光中起航,两人都明白,此一去看似生离实则死别。 走完戏,陈泱便静静站在河岸边上等着开机。 风一阵阵来,吹起她茶金色的旗袍裙摆,岸边新绿生发的柳条微微飘动,洒在河面上的晨光碎成千千万万的星子。日出给她的侧影镀上一圈寥落的金光。 准备开拍前,导演远远地看见了,示意摄影师拍几张,这才挥手让场记进去拍板。 “《津港旧事》第37场第1镜,action!” 赵仕逸提着皮箱跑进镜头,在相隔两三步的距离处停了下来。李乔妹转过身,两人相对而立。 镜头拉近,男人微扬的眉眼中有藏不住的意外和喜悦。“我原以为你不会来了。” 掩了掩身上的丝帛披肩。红唇微微向上翘起,眼睛却不似像平日那样带着钩子,黑白分明的眼下有一团淡淡的乌青:“我来,送送你。” 赵仕逸扔下皮箱,大步一迈,握住她瘦削的肩头,将人紧紧搂入怀中。他的声线颤抖,充满恳求:“阿乔,同我走吧。我们逃到香港去,那里没有战事,也没有少帅。我,我会护着你。” 李乔妹的身形一僵,泪水蓦地在眼底洇开,逐渐凝聚成晶莹的珠泪,啪嗒掉落在鸽灰色的西装尼料上,又转瞬消失。 她将头往男人衣领深处埋了埋,用力吸了一 12. 谣言 《春潮泱泱》全本免费阅读 陈泱换好衣服离开片场时,被外面里三层外三层来应援的粉丝吓了一跳。 大概是因为知道她今天杀青,来探班的粉丝格外多。她开工到现在也有近8个小时了,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陈泱心疼她们等得太久,推开文心的手,面带笑容地走过去和大家打了招呼。 陈泱穿着简单的廓形白衬衫,袖口松松地挽到手肘,露出莹白纤细的手臂。紧身微喇牛仔裤包裹着她纤秾合度的黄金腰臀,衬着一双腿又长又直。 飒爽与妩媚在她身上交织融合,配上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美貌,她每靠近一步,粉丝此起彼伏的尖叫便更高一度。 “泱泱老婆,好瘦好美!” “啊啊啊啊,她看我了!” “宝贝,辛苦了!电影大卖!” “宝贝,杀青快乐!” “泱泱,礼物,收一下礼物吧!” 陈泱笑眼弯弯地站在人群不远处,弯腰、挥手、点头,不时地换pose,做表情给粉丝拍照。待到粉丝的兴奋劲稍缓下来,她接过文心手上的扩音器: “谢谢大家今天特意过来。我准备了一些小礼物,之后工作人员会分给大家。至于你们的礼物就不收了,我感受到这份心意就很足够啦。 剧组在片场还有很多工作,请大家保持安静和秩序。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我们下次再见吧!” 伴随着粉丝新一轮的声波攻击,陈泱在保镖的护送下坐上保姆车。 车门关上,呐喊和光线都尽数被隔绝。在沉寂的昏暗中,陈泱将手伸到文心面前,神色平静地说道:“给我看看,现在到什么程度了?” 那会儿她慌里慌张地跑过来,陈泱几乎立刻就意识到照片的事情俞非晚没办下来。 果不其然,俞非晚特意来一趟,就是为了安排后续的应对。趁着事情没扩大,现场粉丝也没反应过来,让文心在她杀青后的第一时间带人离开。 软白的掌心倔强地摊着,文心犹豫了一下,没把手机给她,只低声劝道:“还没闹开呢,俞姐让你放心,她会摁下去的。” 陈泱哂笑,收回手也不再勉强。看这架势,俞非晚是要让她断网。 她扭过脸,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行道树,脑子里千头万绪,各种思虑缠在一起。声音淡得像一缕云雾:“照片已经见网了?” “嗯,但词条一直在热搜榜末尾,就几个营销号转了。” “词条是什么?” “……” 文心沉默不语,陈泱转过头,她很少为难人,此时一双眼却锁着文心,摆明了要听实话。 陈泱五官生得极致,眼角鼻尖,每一处都藏着尖尖的钩子。她不笑时,这钩子就亮出冷冽的锋芒,刮得人生疼。 被她目光沉沉地看着,文心把指尖掐得青白,终是没撑住,唇瓣嗫嚅,吐出几个字:“陈泱小三。” 不是恋爱,是小三。 空气凝滞,逼仄的空间像被人用力捏作一团,陈泱感觉自己五脏六腑挤在了一块儿,闷得她喘不过气。 好半天,她回过神,拉住文心的胳膊,声音喑哑:“手机给我。” “泱泱,别看了。”文心不忍,网上乌烟瘴气的,丢开道德和羞耻心的束缚,人比鬼可怕。 陈泱摇头,攥着她衣袖的手指骨节嶙峋,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我不看,我打个电话。” 文心缓缓摸出手机递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要打给沈先生吗?” 俞非晚来的时候,文心也看到了那几张照片,立刻想起那晚在停车场发生的种种事情。 她是个藏不住事的,立时脸色大变,被俞非晚逮着追问不休,她只好将黑粉骚扰、沈时昱身份、陈泱和他的关系,和盘托出。 知道来龙去脉后,俞非晚沉着脸给她好一通训:“陈泱不让你说,你就不说。我让你跟着她,就是要确保这样的事情发生后我能第一时间知道。这次是被泼墨,下次换成油漆、换成硫酸,你也帮她瞒着? 现在被人拍了照片,编出这么些花边新闻,弄得她自己名声受损,后续的资源也要受影响。如果真闹大了,那两家正谈着联姻,被搅扰了好事,你说遭殃的是谁?” 文心年纪小,被俞非晚这样声厉色荏地一吓,慌得手足无措。她既心疼陈泱遭遇这些无妄之灾,又担忧惹恼沈时昱吃不了兜着走。 一时竟忘了沈时昱是如何着急陈泱,又是如何费心照料的。 陈泱捏着手机,迟迟没有解开屏幕。 她该打给他吗?打过去说什么呢?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还是想听一句“没关系,我来处理”? 陈泱啊陈泱,你是个自欺欺人的胆小鬼。 她苦笑一下,又将手机塞回文心手中。背过身,整个人屈腿蜷进座椅,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到了叫我。” 文心不知她心路历程,懵懵地收好手机,又伸长手去够后排座上的羊绒毯,轻轻搭在她身上,顺手帮她抚平凌乱的发尾。 陈泱很白,所以她原生发色更偏向于焦糖色,又亮又软,像小孩子的头发。听说这种头发的人,性格温和。别人她不知道,但陈泱确实是她见过最最温柔的。 刚做助理那会儿,她笨手笨脚的什么都做不好,经常拿了这样忘了那样,陈泱没有怪过,还总是默默帮她记着。 心疼粉丝接机、蹲行程,无论俞非晚如何耳提面命,她都会在看到别人期盼的眼神时,毫不犹豫地走过去。被黑粉私生骚扰,也不立刻起诉索赔,只要对方道歉哀求,就会选择和解。 她记得身边每个人的生日,会精心挑选贺卡和礼物,收养剧组的小狗小猫,定期给慈善组织捐款。 这么温柔的人,世界为什么对她这么残忍? 陈泱睡着的时候,文心捧着手机,每隔几秒就刷新热搜页面,眼见着那词条往上蹿得越来越快,相关搜索也越来越不堪入目。 #陈泱钓凯子# #陈泱禾泰制药# #陈泱银星太子爷# #陈泱上位# #陈泱私生活# …… 她眼睛酸涨,豆大的泪珠接连滚落,又匆忙用手背抹掉。下意识看向躺在一旁的人,宽大的羊绒毯下,瘦弱的身躯随着呼吸徐徐起伏。她将自己团起来,像只毫无防备小猫。 睡吧,泱泱。 醒来后,有一场硬仗。 半梦半醒间,陈泱被文心推醒,她晃了晃手机,来电显示是:陈女士。 惺忪睡意瞬间消失殆尽,她接过手机,支着身子坐起来,又清了清嗓,才接通电话。 语气平常地开口:“妈妈,什么事啊?” 陈芸单刀直入,语气也比平常严肃很多:“陈泱,你和小沈是怎么回事?” 陈泱无声叹气。陈女士什么都好,就是消息太灵通了。 “你别听网上瞎说,都没有的事。” “你插足别人感情是没有的事?还是你陪那些公司高层饮酒寻欢是没有的事?那你告诉妈妈,那些照片都是假的吗?”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扇得陈泱晕头转向。几秒后,她反应过来,铺天盖地的委屈几乎要挤爆心脏。 她彻底慌了,像个孩子般,不知从何辩驳,只能连声否认:“我没有,妈妈,我真的没有。” 顾不上和陈芸说话,陈泱拿下耳边的手机,颤抖着点开微博。 此时热搜榜上一半的词条都和她有关,比墨汁更浓稠更腌臜的脏水,从天而降,暴烈地冲刷过她全身。 陈泱手指划拉着屏幕,一一点进词条,她被盖棺定论的“罪行”大致有三: 插足他人感情,搅乱禾泰制药和闻氏集团的联姻; 为了拿角色拿资源陪睡各大影视公司高层; 背刺银星世纪太子爷,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 高赞评论给出的判词是:陈泱 13. 委屈 《春潮泱泱》全本免费阅读 空荡的医院走廊上,高跟鞋敲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渐渐地与沉闷的脚步声交织,形成回响。 听见身后那人不疾不徐地跟上来,陈泱背脊一僵,加快了步伐往电梯方向走去。 步入电梯,她不得不转身和沈时昱对视。 灯光青白,流泻而下,长而密的睫羽在他脸上映出深深浅浅的阴影。 他单手插兜站在门外,眼底无波无澜地看着她,神情倦怠,好像在说“又闹什么”。 陈泱心里起了一股无名火,伸手狠狠戳了几下关门键。 电梯门徐徐合拢,即将阻隔二人的视线,又在关上的刹那往两边打开。 沈时昱松开按键的手,走进去。他身形高大,站在陈泱后面,影子落下,亲密地覆上她整个后背。 陈泱也不理,径直按下12层。她腰身笔挺,头微微扬着,像是打定主意不与他说话。 电梯徐徐上行,男人温和低沉的嗓音打破沉静,“单叔怎么了?” “刚才不都听见了吗,高血压犯了。” 被她像个小炮仗似的冲了一下,沈时昱的讶异多过生气。自重逢以来,大部分时候她都礼貌客气,努力维持着端庄成熟的样子,今天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是昨晚的事情? “昨晚来的是我……” 生硬地打断他,陈泱语气冷淡:“沈医生不必与我解释。我们如今连医患都称不上,你犯不着多费口舌,再说我也并不关心。” 出生在沈家,成为众望所归的继承人,沈时昱习惯了旁人说话带着小心和讨好,很少有人敢这样给他甩脸色。尽管对她的容忍度一向很高,此时也有了几分不快。 口气冷下来,就带了些上位者的威势:“陈泱。” 若是平日被他这么一叫,陈泱心里多少要打鼓的。 今天各番轰炸受下来,此时她已经任凭情绪左右,依旧拿话刺他:“沈总吩咐。” 她软硬不吃,沈时昱实在头疼,又耐下性子问:“到底怎么了?” 其实陈泱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为什么来得这么不讲道理。 下午刚得知消息那会儿,她觉得对不住他,给他惹了麻烦。醒来以后接连的变故,将她整个人拎起来,在沸水里涮,在冷池里泡。 所有不甘、屈辱、愤怒、忧惧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时尽数化成了满腹委屈。 她不是第三者,不是情妇。她甚至不知,他婚约在身。 陈泱眼前泛起水雾,她用指甲死命掐住掌心,生怕一开口不值钱的眼泪就掉下来。 吸了吸鼻子,她哑着嗓音说道:“抱歉。大概是家里人生病,心里急躁了些。是我说话没分寸了。总之,谢谢你关怀。” 电梯到达12楼,门缓缓打开。 “我到了,沈医生再见。”撂下一句话,陈泱埋着头就往外冲。 门在身后阖上,她紧绷的肩膀陡然卸了劲,悬在眼眶的泪水也终于决堤,珍珠一样砸在衣领上,碎成好几瓣。 慌乱地用手背去擦腮边的泪痕,她掏出包里的粉盒,仔细瞧了瞧,确认看不出什么,才往病房走去。 从电梯下来,沈时昱第一时间掏出电话打给了周岐,要他去查陈泱这几天的动态。 吴佑老远就瞧见他脸色不佳,还以为是公司那边出了事。待人坐上车,正准备将导航目的地设为公司,就听沈时昱说了句“先不走”。 从后视镜里看,他家少爷的脸从来没这么黑过,难道是遇到棘手的患者了? 其实吴佑猜得八九不离十,毕竟沈时昱所有病人里,陈泱绝对是最“棘手”的了。 十分钟后,周岐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相关报道和舆论风向尽数发到了沈时昱邮箱。 他一目十行地翻阅,眉头越拧越紧,额际的青筋跳动。他凝着那张疑似热吻的照片,手指在陈泱的身影上反复摩梭,脑中复又想起电梯里她拼命忍住的哽咽。 猛地闭上眼,指节扣住领结往下拽了拽,自重逢以来不时会有的那股隐痛又浮上来,像涟漪一样泛开。 沈时昱周身气场森然,吴佑敛了探问的心思,推开门下车,给他留出安静独处的空间。 半刻钟后,车上的人降下车窗,沉声交代:“去买些慰问品。五十多岁的男性高血压患者,尽量清淡些,避开蛋白质含量过高的。别买花。” 她有轻微的花粉过敏。 冷静下来,沈时昱又将邮件仔细看了一遍。 他逻辑清晰,思路缜密,情绪冷却后短时间内就将整个事情串了起来。助推这波舆论的人其实有两个目标对象,除了陈泱,还瞄准了沈家。 若他和闻岄联姻确有其事,这招便是一石二鸟。陈泱被搞得越臭,越显得他沈时昱形容不堪,和闻家的婚事就毁得越彻底,而沈家的继承人一日不成家,就一日不能正式接管家族事务。 想通这些后,他给周岐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一下就被接起来,那头语气严肃,完全不复平日的散漫轻佻:“打算怎么做?” 周岐把陈泱当妹妹看,整理这些所谓“实锤”的时候,气得脑子发懵。 世间最不能直视的就是人心。 沈时昱心里有数,作出的安排也是有的放矢:“查查背后推手,重点关注一下银星世纪,和二叔最近密切往来的人群做个交叉对比。让公关部拟则声明,就说禾泰制药和闻氏集团仅限于业务合作,全平台发。” “行,”周岐顿了顿,又试探着问道:“陈泱那边,需要插手吗?” “暂时不动。”她不想他出面,要依着她,不然又会躲起来委屈。 没过多久,吴佑提着几袋包装精美的礼盒回来。灵芝、人参、药膳,安神补气的,应有尽有。沈时昱扫了眼,没什么问题,让他送到12楼8号病房。 “给陈泱就行。她如果不要,让她自己来和我说。” 吴佑应下。想起二人近来发生的种种,他迈出去的步子又收回来:“少爷不一起上去吗?” 仿佛倦极,他单手撑着头没有动,嘴角似有若无地牵了一下:“不了。她这时候应该不太想见到我。” 沈时昱猜得不错,陈泱在病房接到服务台的电话时,下意识就要谢绝,吴佑将他家少爷的话复述了一遍,又态度恭敬地补上了句“要是陈小姐现在不方便,我就先在外面等着”。 陈泱无奈,她不想再接沈时昱的人情,但又不能真把一位年过五旬的长辈晾外面等。 挂断电话,她匆匆去了服务台。 见她走过来,吴佑笑眯眯地问好。他笑起来眼尾拖着长长的纹路,慈祥可爱。虽然鬓边生了银发,却西装笔挺,从容优雅。 陈泱叫了声“吴叔”,赶了两步去将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 “令尊还好吗?”五十多岁,还让陈泱特地赶回来,沈时昱派他来探望的,只能是陈泱的父亲了。 吴佑虽然专任司机,但必要时也帮着沈时昱处理一些人情往来。眼光老辣,看人办 14. 夜会 《春潮泱泱》全本免费阅读 陈芸率先反应过来,表情复杂地看着陈泱:“你们在交往的话,那网上说的联姻又是怎么回事?” 陈泱眼波闪了闪,又镇定自若地圆下去:“我也是才知道,还没来得及跟他问清楚。网上的事情真真假假,不能信的。 沈时昱你们也知道啊,身世好,家风正,脚踏两条船这种事,他绝对不会做。等我和他问明白,再跟你们说。” 陈泱突然坦言恋情,单鹤鸣和陈芸已经是脑袋发懵,她又一顿忽悠,俩人就稀里糊涂顺着她的思路去想了。 论出身、论人品、论才、论貌,沈时昱确实万里挑一,人中龙凤,而且两家多少算认识,陈泱以前又是他的病人…… 单鹤鸣大掌一拍,脸色又沉下去:“诶,不对啊。那臭小子不会在你17、8岁的时候就……” 陈泱红着脸急忙打断:“爸爸,你瞎想什么呢?我们是最近才重新联络的,也没开始多久。” 害怕父母继续在这件事上盘问不休,她话锋一转:“还有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们都少看,也别为我着急。公司那边有专人处理,都会一一澄清追责的。” “我当初让你别干这个,你非去,娱乐圈是那么好闯荡的吗?你……你老一个劲儿怼我干什么?”单鹤鸣不耐地转头看陈芸,后者狠狠瞪了他一眼,死老头,不会说话就少说话。 被老婆瞪了以后,单鹤鸣找回了些克制。瞄一眼站在窗边的陈泱,神情恹恹的,对上他的视线,也只是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老父亲心里一抽一抽地疼,有些生硬地转了个话题:“那什么,你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这部戏正好拍完,能多待几天。” 听到这话,单鹤鸣脸上有了笑意:“也好,都多少年没回家住过了。我明天就出院,咱们回去,把沈时昱也叫到家里来吃顿饭。” “不行!” 陈泱反应激烈,引得陈芸狐疑地看过来。 她摸了摸秀挺的鼻尖,硬着头皮解释:“还不能回去。医生说爸爸还得做些检查,要等确认身体没有大碍才能出院。”这是真的,她请不来那尊大佛也是真的。 比起单鹤鸣的雷霆万钧,陈泱更怵陈芸的润物无声。 陈芸细腻聪慧,从小她只要撒谎,陈芸一眼就能看出来。但她不会直说,更多时候是循循善诱,陈泱自己架不住羞愧,就会把实话吐出来。 陈泱不知道的是,并非陈芸洞若观火,而是她一心虚就摸鼻子,这习惯从来没变过。 孩子长大了,很多事情得自己面对,不想说就不说吧。 陈芸暗叹,拿起桌上的车钥匙抛给陈泱:“你开我的车回去吧,今晚我在这里陪爸爸。” 沂北市近来没下雨,夜空明净,连风也清洁舒爽。路上的车和人已经寥寥无几,整个城市都浸在月光里面。 空荡荡的,明晃晃的,陈泱降下车窗,将一只手伸出去感受气流的奔涌。 这样开过一个路口,电话突然响起,切断了正在播放的音乐。她看了眼中控的液晶屏,握住方向盘的手指一紧,没有去接,任由它响了几声自己就挂断了。 心跳在那当下有些失序,陈泱做了两次深呼吸,拇指拨动方向盘上的齿轮,调大了音乐声。结果她刚调大音量,就差点儿没被震天响的来电铃声送走。 路口红灯亮起,她停下车,正想伸手去摁掉,余光瞥见后视镜里熟悉的黑白双漆迈巴赫。 沂A00001。手一抖,按到了接通键。 陈泱屏着气没说话,那边也没想到她突然就接起来了,车里静了两秒。 随后,低醇的男嗓在车内响起:“手别伸出去,很危险。” 立体环绕音响放大了他尾音的颗粒感,多了些温柔缱绻,听得陈泱耳根一热。 她尴尬地缩回手,“你等等,我戴个耳机。” 说罢,她断掉蓝牙连接,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耳机戴上。 绿灯亮起。她一时不察,还在低头调整,电话那边无奈地提醒:“绿灯了,你先好好开车。” 说完便主动挂断了电话。 陈泱摘掉耳机扔到一边座椅上,心里气自己又被他牵着走,冲后视镜里的迈巴赫忿忿地挥了挥拳头。 虽然不情愿,但前车之鉴犹痛,陈泱还是直接开回了家。与其在外面见,再被人拍下来,编些莫名其妙的花边,回去聊至少清净。 于是在夜深人静的沂北市区,一辆气场强大的迈巴赫不疾不徐地跟在一辆白色宾利后面,穿过明亮的中央大道,绕过幽静的环山路,最终停在凤仙山上的别墅前。 陈泱停好车,从车库出来时,沈时昱已经站在院门前等着她了。 这套房子从里到外完全遵循陈女士的喜好,别墅前面的小花园种着蔷薇、雏菊、郁金香、还有两株芭蕉树。草坪修剪得整齐漂亮,四周围着低矮的灌木丛,还有巴洛克风格的浮雕铁艺灯。 光影阑珊,沈时昱清清朗朗地立于其中,像与公主夜会的骑士。 陈泱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好笑,甩了甩头,快步走过去。“吴叔在外面等吗?” “我让他去办点事,待会儿过来。” 陈泱点点头,领着沈时昱往里走。 入户石阶旁的那盏灯坏了,越往上走,光线越暗。能见度低的时候,其他感官就被放大。两人一排并行,隔着一拳的距离,却能闻到彼此身上独特的气味。 清幽的草木香掠过鼻尖,陈泱想起刚才在病房里情急之下撒的谎,盘算着待会儿还是得和沈时昱说明一下,再道个歉。 她分心想事情,没有留意脚下,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时踩了空。她向后晃了晃,下意识去抓旁边的人想稳住重心。沈时昱比她反应还快,长臂一揽,握着她的腰,把人圈进了怀里。 男人的怀抱炙热,陈泱绝望地闭上眼睛。第四次了吧,换作她是沈时昱,也会觉得自己有别的心思。 她生无可恋地撤出来,勉强维持着镇定,轻声道了句谢谢,转身开了门。 张婶前几天请假回家带孙子了,家里没有人。陈泱请沈时昱随意坐,就去了厨房。 她本想泡壶茶,但她一向少进厨房,这几年又没回来,四处翻找愣是连碎茶叶都没找到,最后干脆从冰箱里取了两瓶饮用水拿出去。 她把水递过去,沈时昱指尖触及瓶身时,眉头蹙起,便连同另一瓶一起拿走放在桌上,表情严肃:“你说你记得医嘱。” 不碰生冷。 陈泱愣了半秒,嘴唇嗫嚅,随后干巴巴地解释:“本来想泡茶的,没找到茶叶。” 她被抓包的时候,鼻尖会微微皱一下。沈时昱见她这样,表情松动,语气也柔缓了些:“不用泡茶。你渴的话,倒杯热水喝。” 陈泱没动,她太久没回了,不仅没找到茶叶,连饮水机都没看到。 她这副表情,沈时昱立刻了然,又实在担心她半夜想喝水去拿冷的应付,无奈地站起身,让陈泱带他去厨房看看。 厨房宽敞明净,白色和胡桃木的组合,是温馨雅致的英式风格。沈时昱扫了眼四周的台面和橱柜,目光落在洗碗机一旁的黑色立式小吧台上。 他走过去看了看,说:“直饮机在这里,拿两个杯子出来。” 陈泱无语。真好,这下沈时昱肯定觉得她不仅小脑不发达,大脑也发育迟缓。脸颊微红,她翻出两只陶瓷马克杯递过去。 许是她的尴尬太明显,沈时昱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这一周的药已经派人送给你助理了,你最近要是待在沂北,就让她寄过来,不要断药太久。” “啊,我以为……”陈泱猛地抬头,她不是发了消息给他吗? 沈时昱垂眼看她,温声道:“你以为什么,你说换医生就换医生,我同意了么?” 15. 请求 《春潮泱泱》全本免费阅读 陈泱用手背贴了贴脸,热的。 不自在地放下手,她别过脸,蓬松的鬈发甩到前面,阻隔了某人直白的视线:“这么些年不见,沈医生倒是比原来有情趣了。” 老中医都会调戏人了。说出去谁信啊? 她话里带着鼻音,沈时昱敛了笑意,坐起来,想去看她的表情:“生气了?” 陈泱背过身,哭腔却更明显了:“没有。” 她不哭的时候,沈时昱尚且觉得她受了委屈,这一哭,他心里酸酸软软的,很不是滋味:“和你开玩笑的,你别难过,我向你道歉,好吗?” 他这话太真诚,陈泱有点演不下去,装样子抹了两下,顺着台阶就下了:“算了。这次的事也是我牵累你。要不是帮我,你也不会被人传出这么离谱的话。” 她抹泪的样子实在有些造作,完全看不出一个演员的基本素养。沈时昱忍着笑没有拆穿。假哭总比真哭好。 “你没做错什么,不要责怪自己。那些谣言呢,你打算怎么办?” 陈泱从沙发上缩下去,在案几上挑了个苹果,坐在地毯上,仔仔细细地削起果皮。被这么一问,她想也没想地答道:“经纪公司会处理的。” “怎么个处理法?” 陈泱抬头想了想,给他简单做了个总结:“一般流程就是清词条,压热搜,然后发律师函,出声明。” “不深究?” 握刀的手一顿,刀刃锋利,映出她沉静的眉眼。 “做我们这行,有些东西不能深究,有些东西不值得深究。大家都只往前看,往实处看。是非啊,谣言啊,都是过眼云烟,转瞬就会被抛诸脑后,除了当事人没有人在意事实是什么。” “那你在意吗?” 她立着刃,对准苹果中间,用力插了进去。苹果被剖成两半,她将其中一半递给沈时昱。 咔嚓一口,甜蜜的汁水迸溅。她一边吃一边说:“在意有什么用?又斗不过人家。我只想演戏,好好演,有一天能够被人叫声演员陈泱,有两三部拿得出手的作品,就很够了。” 陈泱说完,仰起脸冲他笑了笑。 弯弯的月牙眼,亮晶晶的,宝石一样好看。沈时昱的手指动了动,克制着没有伸手去碰。 吃完苹果,他扯了几张面巾纸,细细地擦手,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我能帮你。” 陈泱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一通电话打断了她想问的话。 沈时昱扫了眼来电,接起来:“嗯,拿到了是吗?送进来吧。” 陈泱傻愣愣地看他挂断电话,起身绕过她,走向入户门。她抓过纸巾,胡乱擦了擦手,跟上去。 吴佑站在门外,左手拿着保温盒,右手提着一个银色的保险箱。 陈泱连忙请他进来,他摆了摆手,将东西递给沈时昱,笑容谦和更甚平日:“谢谢陈小姐,少爷还有重要的事和您谈,我就不打扰了。” 沈时昱冲他点头:“可能会晚一些,我给你电话。” 关上门,陈泱又跟在他身后走回客厅,余光不住打量他,总觉得他神情严肃,目光沉郁,好像即将要说的话难以启齿。 陈泱心跳莫名加快。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沈时昱今天种种莫名其妙的行为,走马灯一样在陈泱脑子里闪过,她的心渐渐沉下去。 该不会是她这身体烂得没救了,时日无多了吧?那保险箱里是沈家的救命药还是送给她的离别礼?她还这么年轻,演员梦也没有实现,陈女士他们该怎么办,她一生行善积德,老天爷为何这么不开眼? 她瘪着嘴,欲哭无泪的样子,沈时昱一看就知道这人内心戏正演得热火朝天。放下东西,他无奈地看着她:“你瞎想什么呢?” “呜哇哇——沈时昱,我还年轻,我不想死!”陈泱低着头,直直走进沈时昱怀里。额头抵住他暖热的胸膛,这次哭得真情实感。 陈泱思维跳脱,想法天马行空,还是小姑娘的时候沈时昱就见识过了。但他怎么也没料到,她会把事情猜到这么离谱的地方去。 哭笑不得,他握住她双肩,打算将人推开,把话说清楚。但她的泪水已经浸透衬衫,润润地贴着皮肤,烫得他胸口微微发痒。 不自觉地,宽厚的手掌从肩膀滑落,轻轻拍抚削薄的背脊,他声音低柔,哄着她:“别哭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嗯?”陈泱抬头,纤长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那是哪样?” 她把气氛搞这么乌龙,沈时昱一时不知从何开口。只得把人松开,给她递了纸巾,让她先坐下。 “你快说啊,到底什么事?”刚哭过的嗓子喑哑,鼻音浓重。沈时昱越是欲言又止,她越觉得事态严峻,心里一急,还没止住的泪水又有泛滥的趋势。 眼泪的攻势太霸道,沈时昱招架不住,连忙堵上将要决堤的口子:“别哭。你先听我说,你身体虽差,但好好调理,不说长命百岁,活到八九十是没有问题的。” 说罢,他输了密码,将保险箱打开。里面既不是钱,也不是珠宝首饰,只有一叠厚厚的文件,白纸黑字,密密麻麻。 “这是什么?” 沈时昱取出文件,两指压住推到她面前,“这是我的诚意。” 陈泱不明白他的意思,乌圆的眼睛还泛着水光,里面装满了困惑。 “这里记录了我个人名下的所有资产,包括境内境外各个银行账户的存款,所有投资的基金,债券,股票,企业股份,还有各处的不动产……” 赫尔墨斯递来了他的金色权杖,陈泱却不敢动,直觉命运正把她引向一个巨大的漩涡。 她眨了眨眼,轻声问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沈时昱顿了顿,走到她身前单膝蹲下,与她平视,郑而重之地请求:“陈泱,我想请你和我结婚。” 结婚。 多么遥远而陌生的概念,在她目之所及的人生规划里,陈泱没有想过这件事。 这话从沈时昱口中说出来,实在让她觉得荒诞,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结婚吗?” “嗯,结婚,”沈时昱声量尽可能放轻,凝着她的眼,一错不错:“你也可以把它看成一项合作。” “我需要一个人和我结婚,才能正式接手家里所有事务,我家庭情况复杂,这件事迫在眉睫。而你现在被银星世纪打压,钱、人脉、资源,随便卡住哪项都足够毁了你。我不仅能帮你破局,还能护着你在演戏这条路上走得更远。我们合作,能够解决彼此的问题。” 沈时昱把话说得很慢很稳,字字句句如珠玉滚落,清晰可闻。 陈泱木着脸没说话,他又追加了筹码:“这段婚姻关系只需维持两年,官宣或隐婚都随你。你的婚前财产可以进行公证。” 顿了顿,他将目光移向桌上的文件,口吻平淡地许下巨额补偿:“离婚后,你的还是你的,而你今天看到的所有我的资产,我会分出50%,作为弥补。” 她垂眼看着面前厚厚一沓文件。不用翻也知道,沈家继承人一半的财产,够保她后半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的骄奢淫逸,纸醉金迷了。 多慷慨啊,累世的财富和她换一张有效期两年的婚书,连她都不禁要为沈时昱肉疼了。 指尖划过纸张,她的声音淡漠而渺远:“沈医生这样,和秦总又有什么分别呢?” 沈时昱眉心蹙起,料到她会有这样的想法,但当她亲口说出来时,依然觉得刺耳。 稳下心头的躁意,他沉声道:“我不会碰你。结婚后,我们只有夫妻之名,不会有夫妻之实。” 好一个有名无实。陈泱点了点头,又问:“为什么是我?” 她 16. 醉酒 《春潮泱泱》全本免费阅读 从医院回到凤仙山别墅时,已接近傍晚。陈泱独坐在露台上,望着远山沉思,一手持着红酒杯,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转动手机。 晚霞瑰丽浓郁,红光似流火,一团一团地烧遍山野。山风阵阵,惊起林中群鸟远飞。 在这寂静和喧腾中,陈泱渐渐将一切都想明白。 今天看到消息和新闻之前,她觉得对不起很多人,尤其是自己的经纪人。事态最激烈的时候她回了沂北,她想俞非晚的紧急公关做起来一定很难 直到下午看见手机上纷至沓来的各种消息,关心的,奚落的,惋惜的,她才发现自己有多蠢。 这个年头的流量小花,谁身上没被泼过脏水?大多时候大家都是掸灰似地发个声明,走个流程,并不放在心上。 谣言本身不可怕,但若是因此影响口碑和形象,引起资方反感,达到解约条件,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解约,就是一个明星事业开始凋亡的挽歌,而她竟然蠢到,从别人口中听见。 转动的手机一滞,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拨通了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爽朗:“泱泱啊,你总算给我打电话了,你爸爸身体还好吗?” 轻晃手中的红酒,陈泱意兴阑珊地与她客套:“没什么大碍。这两天辛苦俞姐帮我料理烂摊子了。” “哈哈,和我瞎客气什么,”俞非晚干笑两声,继续说着场面话,“也怪我,那天的照片没能帮你捂住,这才引发后续这一系列事情。” 拇指轻轻拭过杯沿的红唇印,她若无其事地试探:“不过是些花边新闻,像之前一样处理掉就可以了吧,反正互联网没有记忆。” 那边顿了顿,继而略显做作地长叹一声:“这次还真不太一样。” “嗯?怎么不一样呢?” “姐说话直接,你别往心里去。上次新月公馆那件事你做得太不聪明。秦总虽然荒唐了些,但圈里跟过他的女星,哪个没有赚得盆满钵满,最后也是好聚好散的。 你说你不愿意吧,又应了人家邀请,既然去了,干什么再把沈家那位招来,搞得秦总里外不是人,和沈家的合作也黄了。” “所以,”琥珀色的瞳孔映着远山即将落下的红日,像两簇燃烧的火焰,陈泱的声音越来越平静:“我这些日子身上的是非,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俞姐心里都一清二楚。” 不撤热搜,不清词条,任由舆论造势,事态一直升级,直到影响品牌代言。她把自己扔出去,为了给谁铺路?去年签的那两个爱豆吗? 陈泱把话说到这份上,俞非晚也听出来,她已经缓过神想明白了前后因果。既然如此,索性和她把话说直白些也无妨: “我清楚也没用的。你得罪了银星,就算公司砸钱砸精力给你把表面的舆论压下去,也无济于事。 这个行业的生存法则你该知道,没有资本支持,就没有出头之日。你这段时间手头工作先放一放,避避风头,你也冷静想想,后面的路该怎么走。”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到山下去,收尽最后一缕余辉,暮色苍茫。晚风沁凉吹得人眼眶发酸。 陈泱拢了拢身上的真丝睡袍,声音淡得没有温度:“合约还有半年才到期,俞姐现在就放弃我,是不是草率了点?” 那头默了一瞬,语气无奈,倒显出几分似是而非的真心:“泱泱,话不能这么说。你到底是我带着入行的,这一路走过来,在你身上我也是费了心思的。 但你得体谅我,这一行瞬息万变,不进则退。我给过你机会了。” 什么机会,把她推入火坑的机会?拿她尸骨给新人垫脚的机会? 陈泱挂了电话,仰头饮尽杯底的酒,尾指一翘,轻轻勾落眼角的泪水。 - 收到陈泱消息时,沈时昱正在一年一度的全国医药行业发展峰会现场。 医药峰会每年都由沂北市政府牵头主办,主要原因是手握最新药品研发技术的全国药企龙头,禾泰制药在本地发迹。 因此每年峰会举办时都会邀请禾泰的总裁,以往都是沈清源亲自过来,从前两年开始,便由沈时昱代理出席。 作为闭幕致辞嘉宾,他被主办方安排在第一排的最中间。他面容清隽,温雅贵重,在众多的地中海和大肚腩间过于显眼了,场内直播镜头一分钟给他切五次特写。 沈时昱神情专注地听着行业最新发展动态,不知此时本来沉寂无聊的直播间人数不断疯涨,刷屏的弹幕没有一条和峰会主题有关: 【我靠,这就是和陈泱停车场激吻的大佬?】 【好帅!帅得我腿软!】 【天,不能和这样的男人睡觉,是我此生遗憾】 【这脸这气质!求求了,来拯救内娱吧!】 【陈泱背着我们吃这么好?】 【我要是闻氏集团的千金,他就算给我带一百顶绿帽子,我也可以不计较】 【和闻氏没关系,不都澄清了吗?】 【又帅又多金,小说霸总有脸系列!】 【秦总输惨了啊,我是陈泱,我也选沈总!】 【有些人别太搞笑,陈泱没惹任何人】 【陈泱粉丝别破防啊,你姐姐也算艳福不浅】 …… 手机震动,起初沈时昱没有理会,又接连震动了好几次,他翻过手机,目光略略地扫过去,在陈泱两个字上停下。 单眉微挑,他点开信息。 【From 陈泱:我们见一面吧。】 她想好了,倒是比他预想中快。 嘴角勾起,如同春日湖面漾开的涟漪,连带着眉眼也柔和起来。他手指飞快地打出一行字:【我让吴叔去接你。】 坐在旁边的周岐余光瞥见他这副样子,不着痕迹地用手肘捅了捅,轻声问道:“新药研发有进展了,还是最近收购的公司股票翻番了?” 沈时昱将手机锁屏扣在桌面上,嘴角弧度收敛,平静地说道:“比这些还好的事。” 哟呵。 周岐都忘了有多久没见沈时昱这样喜形于色了,这不得是天大的好事。还想再问,就听身旁的人不咸不淡地撂下一句:“注意场合。” 行行行,您是行业领军人,您能开峰会的时候看手机喜笑颜开,我们就连好奇都是不合时宜。周岐翻了个白眼,闭上嘴不再追问。 手机屏上赫然几个大字:【40分钟左右到。】 陈泱坐卧在床边的地毯上,上半身软若无骨似地倚着床榻,尖细的下巴陷在柔软的鹅绒被里,一双眼盯着手机屏上这条最新讯息,纤长的睫毛有一搭没一搭地刷过缎面被单,发出沙沙的声响。 谁40分钟后到?吴叔吧。 吴叔来接她吗? 为什么来接她? 搁在案几上的红酒瓶已然见底,饶是她酒量好,此时反应也有些迟缓。几分钟过去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对方回了什么,陈泱猛地站起身,又因供血不足,眼前一黑跌坐在地上。 “嘶……”她一边皱眉揉着屁股,一边用手撑着床沿站起身,步履艰难地移向衣帽间。 换衣服的时候,她不断咒骂自己冲动,怎么就一点激都受不了,立刻“明珠暗投”,放弃自己的人生信条。 自我唾弃的同时,心底又好像有道微弱的声音在辩解,可那是沈时昱啊,谁是明珠还不好说呢。 大力阖上粉饼盒,陈泱盯着化妆镜前的自己,一瓶红酒下去冷白的肤色隐隐透出薄粉,如同雪地落樱,酒气熏得眼睛水亮亮的,比平日更柔更媚。 这副春意盎然的样子去,哪里有谈判的气势。 为了显得强硬点,陈泱特意挑了件及踝的杏色廓形风衣,长发挽成低低的发髻,又取了顶灰色棒球帽扣在头上,往下压了压,最后用一个口罩遮去大半张脸。 对着镜子转了转,确定这副打扮足够中性冷淡,陈泱踩着点满意地出了门。 吴佑站在车前等候,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陈泱这副打扮,不禁哑然失笑。想到之后要去的场合,他善意提醒道:“陈小姐,少爷没和你说去哪里吗?” “没有啊,他只说了让你来接我。” 既然沈时昱没有特意嘱咐,想来是不在意陈泱的穿着,吴佑便没再多嘴,为她拉开了后车门。 迈巴赫平稳地行驶在黑夜里。从凤仙山驶下来后,径直向出城的方向去。陈泱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是去沈园吗?” “不是的,少爷今天在近郊开会。正巧在那附近有处,”吴佑斟酌了一下表述,选了个最贴近的,“谈事的地方。” 陈泱点了点头,心想继承人这份工作也挺不容易,开不完的会,见不完的人,公事已经 17. 哄她 《春潮泱泱》全本免费阅读 嗡嗡嗡—— 循着震动的声源,沈时昱望向沙发另一端的风衣,衣兜里应该是陈泱的手机。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10:45,这个点来电,兴许有什么急事。踌躇片刻,还是去把手机掏了出来。 来电显示是陈女士,背景图上的女人,眉眼与陈泱有七分相似。沈时昱犹豫的当口,震动戛然而止,屏幕下方弹出五个未接来电提示。 失笑地看了眼沙发上躺着的人,五通电话都没将她吵醒。 不到一分钟,手机又响起来,这次他没有等,长指滑向接听键。 没等他开口,对面已经率先输出:“泱泱,你不在家跑去哪儿了,怎么也不接妈妈电话呢?” “陈姨,我是沈时昱。泱泱和我在一起。她喝了点酒睡着了,不过没有大碍,您别担心。等她醒了我让她给您回电话。” “小沈?你们在一块儿啊。她喝了很多吗?泱泱酒量很好的呀。” 此时侍应生送来醒酒汤,沈时昱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放桌上。 “是我没看好她。喝了几杯红酒,可能是年份久,她又喝得快了些,有点上头。” 虽然沈时昱把问题揽到自己身上,但知女莫若母,陈芸一听这话就猜到是陈泱自己贪杯,便不好再说什么:“这孩子,那就麻烦你照顾一下了。” “您客气了。” 正要挂电话时,对面又急急叫住他:“诶等等,你明天有时间吗?和泱泱一起回来吃饭吧。正好她爸爸也出院,大家见个面?” 沈时昱难得有像现在这样一头雾水的时候,对方盛情相邀,说是客套,话里话外却又比客套更亲昵。 他一时没想好怎么答,陈芸见他半晌不说话,又补了两句:“你别多心,你们恋爱的事,我们不会多加干涉。只是一起吃个饭,聊聊天而已。上次你派人来探望,我们也想感谢你。” 沈时昱的眼微微眯起,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 恋爱? 垂眼思索了几秒,他避重就轻地应承道:“叔叔康复出院是好事,那我明天陪泱泱一起回来。” 挂断电话,他立在落地窗前,若有所思地看着湖面,直到身后传来微弱的响动。转过身,就见陈泱已经坐了起来,目光炯炯地与他对望。 沈时昱还未觉出异样,向她走过去:“醒了?” 陈泱的视线紧紧黏在他身上,待人走至身前,她嘴巴一瘪,委屈巴巴地蹦出一个字:“渴。” 孩子气的样子令沈时昱眉峰一挑。他俯下身,凑近她。不像之前几回,陈泱不躲不闪,就直勾勾地看他,水盈盈的眼睛映着男人的俊脸。 “陈泱,我是谁?” 陈泱微微偏头,思考几秒后,缓缓吐出正确答案:“沈时昱。” 至少还认得人。 沈时昱嘴角牵起一抹淡笑,拿手背碰了碰桌上的杯子,醒酒汤已经晾得温热,端起来递给陈泱:“不是渴吗?喝这个。” 陈泱正渴的厉害,捧过杯子,咕咚咕咚地喝下去。直到杯子见了底,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苦味。 放在她清醒的时候,苦就苦点,自己默默漱个口,吃块糖就算了。 但她此刻被酒精绑架了理智,哪里还记得什么隐忍、优雅、稳重,小脸皱成一团,瞪着沈时昱的眼睛蹿着两簇火苗,横得不得了:“好苦!你这个骗子!” 沈时昱在她对面的茶几上坐下,长腿置于她的腿外侧,无形中将她整个人圈在里面。 他单手支着下巴,要她再把话说一遍:“谁是骗子?” “你,沈时昱,大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是我骗你说要见一面然后喝得酩酊大醉,还是我骗父母说我们在恋爱?嗯?谁是骗子?” 他的连环问句句正中要害。酒精的作用下,陈泱根本反应不过来,只能拿眼瞪人,两腮鼓鼓的,像一只河豚。 沈时昱本来也不是真想和她计较这些,见她气呼呼又晕乎乎的,不知从何与他辩驳,心下立刻软了七八分。 拿过她手中的杯子倒了点清水,又递回她手上,切入今晚的正题:“今天约我是为什么,还记得吗?” 他这一问,陈泱眼睛里的火霎时偃旗息鼓。她收回视线,垂着眼,握住杯子的手指慢慢收紧。 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你说,想和我结婚。” “对,我想和你结婚。”沈时昱语气柔和笃定,像在鼓励她说下去。 “两年就离?” “嗯,最多两年。” 深吸一口气,陈泱抬头望着沈时昱,眼神已比刚才清明许多:“我不要别的,我就想有更多演戏的机会。” “好,我帮你。”不知为何,明明以比预想中小得多的代价取得了这场谈判的胜利,他却没有丝毫的欣喜。 陈泱能答应得这么快,这一天必然发生了什么,将她逼入绝境,不得不低头。 想到这里,沈时昱指尖动了动,勾住拂过手背的细软发丝,揉搓了两下,柔声问道:“怎么这么快就想通了?” 被戳到痛处,陈泱眼睛里的光亮黯下去,鼻头发酸。她别开脸,放下杯子起身想走到一边,但框在两侧的长腿却没有移开的意思。 陈泱没看他,声音闷闷的,压抑着哭腔:“让我出去。” 沈时昱没让,握住她手腕,轻声哄道:“跟我说说看。” 委屈是这样的,像灌满水的气球,轻轻一戳,情绪就“啵”地一下流泻满地。 沈时昱越温柔,陈泱越绷不住。她仰起头看着天花板,蓄满眶的泪水便顺着眼角滑入发丝中。 过了会儿,才苦笑出声:“我太蠢,高估了人与人的信任,狠狠吃了个教训,就想通了。” 昨天过后,沈时昱让周岐把陈泱入行以来的所有事情,包括她的公司、这几年的合作对象、上游资方、下游受众,查了个底朝天。 她的经纪公司这几年一直在走下坡路,早前费尽心思捧红了的艺人,合约一到就奔了更好的前程。大概是杯弓蛇影,也不愿再像以前孤注一掷地把资源砸在一个人身上。 陈泱扑了几部剧以后,她经纪人又签了几个与她风格定位差不多的新人,给到陈泱的资源便一年不如一年。 沈时昱见惯了这样明哲保身的招数,不用往下查也知道陈泱得罪了银星,她那个经纪人会怎么办。陈泱聪慧,她迟早也会想明白,所以昨晚没催她,因为知道她没得选。 然而,他能仗恃着对人性的了解,冷眼看穿这些把戏,看透每一件事 18. 惊怒 《春潮泱泱》全本免费阅读 “不逗你了,起来吧。” 到底是喝了酒的,一直这样埋着脸,沈时昱担心她呼吸不畅。正好有人叩门,他起身走开,给她留出空间。 听见他远去的脚步声,陈泱缓缓坐起身,理了理头发,做了几个深呼吸。不断暗示自己:冷静,小场面。 沈时昱没有带那人进来,就站在门外说了几句。陈泱听不真切他们说了什么,出于好奇探头去看,沈时昱已经轻阖上门,走了过来。 视线相交的刹那,她蓦地转过头,力道太猛,扯到了脖子上的一根筋。疼痛突如其来,她“嘶”了一声,拿手捂上去。 沈时昱见状快步走到她身边坐下:“扭到了?我看看。” 不同于新月公馆那次,陈泱这回很配合,她乖乖松开手,歪着脖子送过去。 本来也是,沈时昱在推拿和针灸上都深得沈爷爷真传,什么跌打扭伤,他上手分分钟就能解决。上次不给他看,是顾及场合,这次不用考虑那些人情世故,她傻了才会放着专家不用,自讨苦吃。 陈泱心里想得坦荡,却在看到沈时昱摘表带的时候,将视线移向了别处。 他温热的掌心触上肌肤,五指张开揉捏着脖子上的经络。陈泱本就敏感,脖子上全是痒痒肉,一个没忍住嘤咛出声。 这一声过于柔媚,她甚至感觉沈时昱手上动作滞了一瞬。 要命,这也太尴尬了! 她红着脸想往后缩,刚一动作就被沈时昱握住肩头,按在原处,语气严肃又无奈:“别动,很快就好。” 陈泱内心叫苦不迭,只得死死咬住下唇,生怕自己再搞点动静出来。就这样她度过了人生最漫长的两分钟,沈时昱终于松开手,温声道:“动一动,看看还疼吗?” 她一边晃动着脖子,一边不着痕迹地往外挪了挪,“不疼了,谢谢沈医生。” 沈时昱瞧见了也没拦她,将腕表重新戴回去,漫不经心地提道:“这称谓还是改一改吧,毕竟以后身份不同了。” 他话题急转,陈泱猝不及防,直愣愣地问:“那叫什么,沈先生?沈总?” 沈时昱失笑地看着她:“你的身份是我夫人,不是我员工。” 不是吧,他想听那个吗? 陈泱神情莫测地看向沈时昱,最终还是忍着羞耻,犹犹豫豫地蹦出两个字:“老…公?” 沈时昱愣住,躲开她澄澈的目光,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咳咳,你再斟酌斟酌。我还有些事,Rachel会带你去客房休息,明天我送你回去。” 匆匆交代完后,他没再看陈泱,起身离去。 陈泱目送他离开,心里的震惊久久不散,沈时昱刚刚是脸红了吗? - 周岐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没见人出来,开始焦躁地来回踱步。 他知道陈泱在里面,刚才本想进去打个招呼,沈时昱却立在门口没有动,让他有事说事。 尽管有些意外,但眼前确有更紧急的事情,他便也没纠结,正色道:“家主来了,还有沈二叔。” 沈时昱眉眼一沉,该来的迟早要来,冷淡地丢下一句“知道了”,又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 他以为沈时昱只是进去和陈泱说一声,结果左等右等不见人。心烦意乱,他摸出裤包里的烟盒,拿出一根叼嘴上,刚要点火,就听见身后有人推门出来。 周岐认命地将烟放回去,“大哥,谈情说爱也看看时机啊。两尊大佛等在那儿,你还有心思……”转身见到沈时昱,没说完的话就生生卡在喉咙里。 你谁啊?我那从容淡定,单枪匹马鏖战董事会也面不改色的霸道总裁呢? 这个眼含春水,面若芙蓉的男人,除了长相以外,没有一点相似性可言。 联想起刚刚他的阻拦,周岐猛一激灵,瞪大眼睛看着沈时昱:“不是,你不是吧?!” 他不敢想,向来清冷自持的沈时昱,竟然如此重欲吗?昨天才提假结婚,今天就真办事儿了?还在这种时候? 礼仪呢?廉耻呢? 沈时昱睨他一眼,看表情就知道这人想岔了,即刻冷下脸,低斥道:“清一清你脑子里的黄色废料。” 被呵斥后周岐反而长舒一口气,误会好,误会好。他就说自己兄弟体格强健,正当壮年,也不该是这个时长。 懒得跟他计较,沈时昱迈步向外走,“人在正厅?” 周岐跟在后面,表情也凝重起来:“嗯,家主脸色挺难看的,小心应对。” 嘴角讥诮地勾起,沈清河都一起来了,那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传到沈清源耳朵里了吧。 推开门,只见沈清源正坐主位,板着一张脸,黑金祥云暗纹对襟更衬得他眉目冷凝,手里的沉木串盘得飞快。 两相对比,坐在下位的沈清河就显得淡定许多,他手持茶盖,有一搭没一搭地撇着茶沫。 沈时昱和周岐进门后,便要按家里规矩行长揖礼,刚一躬身下去,就听“哐当”一声——茶盏被人重重砸在地上。 霎时间满地碎瓷,茶水四溅,湿了沈时昱的鞋面和裤脚。 “还行什么礼!我看你这些年的沉稳内敛也都是面上功夫。家里教的君子正道,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清河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风轻云淡地劝了两句:“大哥,你先别着急,听时昱说两句,兴许是误会呢。” 重重吐出一口气,沈清源压着火,沉声道:“行啊,那你老实说,不和闻岄结婚是不是为了那个女明星?” 沈时昱将刚刚行了一半礼的做完,随后挺直腰身,扫了眼沈清河,才看向正前方:“自始至终我从没说过要娶闻岄,也不知家主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周岐垂着头悄悄往后挪了一步,活爹,你这时候叫什么家主。你叫声爸,亲爸,虎毒好歹还不食子吧。 果不其然,他态度不冷不淡,回答也避重就轻,沈清源强压下的怒火立刻蹿得三丈高,一掌拍在红木桌上,恨声道:“好,你不要闻岄就罢了,那个女星是怎么回事?你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吗?和小明星不清不楚,搞得人尽皆知。沈家门风清正,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东西?” 面对沈清源的暴怒,沈时昱从头到尾都很冷静,他垂首听训,对这个场面早有预料。 或许在普通人看来明星耀眼夺目,但放任何一个豪门世家,要么是逢场作戏的装点,要么是纨绔的消遣,玩一玩还可以,闹到人前就难看了。何况像沈家这样地位高崇的,更不屑于和明星扯上瓜葛。 沈时昱隐在阴影里的唇角勾出抹冷笑,好一个门风清正。 他抬头望着主位上的长者,语气冷淡:“正好您今日过来,我也就与您明说了。她叫陈泱,我们并非不清不楚,她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 空气瞬间凝滞。就连一旁喝茶看戏的沈清河也面露异色,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沈清源怒极反笑:“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娶她。” 周岐 19. 父母 《春潮泱泱》全本免费阅读 沈时昱离开没多久以后,Rachel就带着陈泱去了客房。 直到这时,陈泱才发现这里太过安静,和她印象中的会所不太一样,出于好奇问了一嘴。 Rachel笑着和她解释:“这是沈先生的私人会馆,并不对外开放。偶尔用来接待贵宾议事,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沈先生一个人来。” “吴叔带你从前庭进来时经过的那片湖,可以垂钓、划艇,后面还有马场和高尔夫球场,都是沈先生闲暇时消遣的地方。” 懂了,这就是沈大少爷的小树屋、游乐场、秘密花园呗,只不过豪奢了亿点。 说话间,Rachel将她带到了客房,干净整洁,与会客厅一样面朝湖水。 “换洗衣物已经放在衣帽间了,是沈先生叫人从沈园送来的。还有什么需要的话,您随时按铃就好。” “好,多谢。” 这一天折腾下来,此时陈泱已经疲惫不堪。她火速洗了个澡,准备拉上窗帘睡觉时,透过落地窗看见湖边坐着一个人。 不是沈时昱是谁? 陈泱眯起眼,嘀咕了一句:“大半夜的垂钓,能看见鱼吗?” - 光影闪了闪,在郁郁葱葱的青草味中,沈时昱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玫瑰香。 他转头去看,只见陈泱逆着光向这边走来。小小一个笼在双面流苏披肩下,行走间隐约能看见起伏的睡裙裙摆,她趿拉着一双绸缎穆勒鞋,小腿笔直修长,在夜间也白得耀眼。 沈时昱的目光跟随着她,看她由远及近,慢吞吞地走到自己身边,不明所以地往湖里望了望。 他单手撑着下巴,眼含笑意地问她:“看什么?” 陈泱没回头,视线还定定地落在湖面,语气认真:“看鱼。” “站那么近,都被你吓走了。” 说罢,拍了拍身边的藤椅,示意她坐过去。待陈泱走近,他扫了眼那双冰肌玉骨似的腿,问道:“冷不冷?” 陈泱摇摇头,一坐下便踢开鞋,屈起双腿,将自己整个儿都缩在宽大的披肩里。她下巴放在膝盖上,侧过脸看向沈时昱,“这么晚,鱼也该睡了。” 她大而明亮的眼睛里仿佛装着一汪更深更清的湖泊,令人想要沉到底处去。快要溺水前,他移开眼,不解风情地解释道:“对人来说这个点也许很晚了,但也有刚醒来觅食的鱼。” 陈泱也学他望向水面,轻声道:“你都说,对人而言很晚了,沈医生怎么不睡呢?” 沈时昱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将鱼线收上来,鱼钩上已没有饵,他捏了点饵料挂上去,用力一抛,鱼线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光,“咚”一声落入湖中,湖水漾开圈圈涟漪。 灰蓝色的云被风吹开,露出玉盘似的满月。陈泱想起今天正好是十五,她忘记给陈女士回电话了。 将踢到不远处的鞋勾过来穿上,她站起身往室内走,刚走了两步又倒回来,“时昱,这样叫可以吗?” 她天外飞来的一句,让沈时昱愣了愣。他抬眼看过去,只见她梨涡浅浅,闪动的眼波里带着些羞怯。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他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算了,没什么。” 心理准备这种东西也是有CD时长的,她又不太想说了。转头正要走,耳边传来一句温柔的首肯:“可以的,如果你想这么叫的话。” 陈泱抿起嘴,梨涡又隐隐浮动。她垂着眼轻轻“嗯”了一下,临走前取下自己的披肩搭在藤椅扶手上,“夜深了,别着凉。不开心的话,睡一觉就好了。” 目送她一袭白裙渐渐走远,直到拐进门内再也看不见,沈时昱的视线才回落在那堆柔软上。下一秒,他伸手将披肩拎至身前,触感细腻,裹着带有她余温的玫瑰幽香。 在寂静的四下无人的深夜里,湖中的鱼咬了饵就跑,游远了回头一看,那男人还在盯着手中披肩笑。 见了鬼了,它那些兄弟姊妹是怎么被这傻子钓走的? - 第二天一早吴佑便按沈时昱的要求,备好了登门的东西,后备箱装得满满当当。沈时昱前厅等着陈泱出来的时候,又拿着礼单核对了一遍。 浏览到一半时,目光微凝,指着其中一条名录,说道:“上次拍的这个玉镯别放进去。明了价码的东西,再送就不合礼数。我记得这里还放了一尊和田玉观音雕件,让Rachel包好带过去吧。” “好的,少爷。”虽说礼多人不怪,但搁下百万的玉镯,换个千万的玉雕,到底算不算是过度补偿了呢? 吴佑一面应承着,一面分心思考着这个问题,顺道回想着自己几十年前登门拜访未来岳父岳母时,都带了什么东西?两条烟,两瓶酒,一饼茶叶…… 沈时昱看完后将礼单搁在桌上,没一会儿又拿起来看了两遍,最后不确定地抬头问站在一旁的吴佑:“这么些够吗?” 这还不够?这一份礼单估值也在三四千万了,总得给下次留点发挥的空间吧。 吴佑失笑,如实讲出自己的想法:“您今天若不是上门去求亲的,我想已算很周全了。” “我好了,我好了!” 清越的声音打断两人的对话,从走廊尽头传来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砖的声音,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就见陈泱低头在包里翻找着东西,急急忙忙地走进来。 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着:“奇怪,怎么不见了,我记得放包里了啊?” 眼见就要撞上一旁的三角钢琴,沈时昱急忙高声提醒:“看路!” 好在陈泱反应快,及时刹住,才没有搞个人仰“琴”翻。她有些心虚地偷觑沈时昱,后者已经站了起来,脸色阴沉:“怎么走路总是不看前面,也不看脚下,之前的教训都忘了?” 他很少这样厉声跟她讲话,陈泱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小声道:“我这不是着急嘛,让你一直等我。” 沈时昱闭了闭眼,平复好情绪,语气很是无奈,“刚刚在找什么?” 被凶一下,她别扭劲就上来了,不愿跟他多说,只嘟囔了一句“没什么。” 示意吴佑去准备东西,沈时昱走到陈泱身边,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温煦:“你丢了什么跟Rachel说一下,她会留意,之后看到了跟你讲。也有可能你没带出来,今天回去再找找?” 陈泱点了点头,没吭声。沈时昱这辈子没哄过几个人,哄的最多的就是陈泱。小姑娘的脾气他早就摸了个透,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这种时候就得顺着毛来。他微俯下身凝着她的眼,声音轻柔,态度诚恳:“没有凶你的意思,陈小姐别同我计较好吗?” 陈泱有些不自在地躲过他的注视,辩解道:“我才没那么小气。” 肯理人,就是好了,沈时昱无声地勾起嘴角,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好,你大人大量,那帮我看看礼单?” 接过暗红色的轴卷,入目是俊逸的金墨小楷,疏密有致,陈泱有些懵:“礼单?” “第一次上门,总不好空着手去。但我不知道你父母喜好忌讳,你帮着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陈泱知道沈家重礼,但这份礼也过于沉甸甸了。看了几行后,她哭笑不得地抬起头,“这也太夸张了。” 什么紫毫端砚,翡翠古玩,顶奢珠宝,哪有人上门送这些的? “不合适?” 陈泱严肃地摇了摇头,笃定道:“不太合适。” 沈时昱挑眉,“那依你的意思,该备些什么?” 挠了挠脸,具体她也说不好,胡乱地挑出礼单里最扎眼的几个,说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不要。” 还挺识货。沈时昱好笑地看她,打趣道:“该夸你吗?还没结婚,就开始帮我省钱了?” 陈泱被噎得说不出话,羞恼地瞪着他,清丽的眼瞳晶彩透亮。 沈时昱被她看得心里酥痒,收敛了笑意,耐着性子开解:“礼多人不怪,第一次上门是要郑重点儿,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只怕诚意不够,让你受委屈。 “都准备好了,少爷。”吴佑没有进来,只远远地站在前厅入口,侧身垂眼提醒道。 “嗯,”沈时昱站起身,温雅地伸出手,柔声问道:“走吗?” 陈泱总是被他的手吸引住。结实的肌肉和骨骼,向上摊开的掌心宽厚,手指修长,指尖总是修剪得圆润干净,动作时手背上的青筋会鼓起,显出一种力量的美感。 她把手轻轻放上去,暖意立刻覆上来,紧密地包裹住整只手,接着微微用力将她从沙发上带起来。 他的掌心不似平日干燥,微微湿热。陈泱轻声问了句:“你在紧张吗?” “嗯,有一些,”沈时昱牵着人往外走,听她这么一问,回头冲她温柔地笑了笑,“请泱泱关照。” - 陈芸昨天邀请沈时昱的时候,确实没想到这位少爷登门会是这样豪横的路数。 望着客厅桌上堆成小山一样的礼品,她拉住陈泱,低声问道:“什么情况?他是来做客的还是来下聘的?” 陈泱哭笑不得,要怎么说,说距离他来下聘也不远了?两手一摊,她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拒绝过了,他说这是礼数。” 相较于陈芸的讶异和顾虑,单鹤鸣则淡定很多。沈时昱带着 20. 争锋 《春潮泱泱》全本免费阅读 午饭过后,陈泱将送沈时昱出门,车已经等在院子外。 离院门两三步远的地方,她停住脚,将手里的木质装裱盒递给他:“这是爸爸让我给你的,里面是他收藏的赵佶真迹。之前想送沈爷爷来着,可惜没有机会了,他说给你也好。” 赵佶真迹,放在各大博物馆也是镇馆之宝的存在。单鹤鸣出手如此阔绰,既是礼尚往来,也是两不相欠。沈时昱笑着接过:“替我谢谢单叔。” “嗯。”她垂眼看着脚尖,轻声应了句。 敏锐地发现她情绪低落,沈时昱蹙眉问道:“怎么了?” “我听爸爸说,你们家里还不太认可这件事。”其实她不该在意这些,沈家认不认可是沈时昱的事情,和她没有关系。 她又不是真的要做沈太太。 察觉到她不安的缘由,沈时昱眉目舒展开来,他柔声宽慰:“泱泱,他们会同意的。” “若是不同意呢?”说完这句话,陈泱有些懊恼地咬住舌尖。问这个有什么意思,她想他怎么答,怎么答都不会满意的问题为什么要问。 沉默中,有风在两人方寸间涤荡,吹起她白色的裙摆,浪花似的,一朵一朵地拍在他腿上。 “你不是想知道我有什么应付不了吗?” 陈泱抬眼,困惑于他的前言不搭后语,却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我应付不了你,”话语像清晰的鼓点,一字一句敲在她心上。 风更大了,吹乱她柔软的卷发。陈泱因为他的话有些怔愣,任由发丝纷乱遮住视线也没有动。 沈时昱动作轻柔地为她拨开,凝住她的眼,将话说完:“所以在我们结婚这件事上,除非你不愿意,其余都不是问题。” - 沈时昱回沈园时,周岐已经等在大门前,手上拿着份文件,脸色是难得一见地沉。远远地看见迈巴赫驶入,他跨下石阶,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过去。 不等沈时昱下车,他拉开后车门直接坐进去。 “这份是陈泱的背景调查,我筛过了,很干净。”他捏着文件夹,有些迟疑。沈时昱眼风扫来,随即手心向上,要他递过去,“你可想好了?今天是族会,各家的人都在呢。” “正因为是族会,才是好时机。”沈时昱翻了翻文件夹里的内容,沈清源这人最看重的是权威和体面。在族人面前提起这桩婚事,就算他再不愿意,也不会当场否认。 因为比起让陈泱进门,沈清源更不能接受的是被人发现他这个儿子完全不将父亲放在眼里。 周岐长叹一声:“你先斩后奏,家主不会轻饶你。” 推开车门,沈时昱冷笑道:“我受得住。” 古朴庄严的正堂里各家按序列坐两侧,沈清源坐在正上方,沈时昱进来时,他抬眸扫了一眼,没有搭理。 “人到齐了就开始吧。” 站在一旁的周邈躬身称是,便按惯例宣读议程。 沈家支系众多,养着上下百余口人。大房沈清源这一支,掌管着禾泰集团,其余旁支分管生物、能源和地产。 每季度一次的族会,主要是对各自版块下的业务进行更新汇报,遇上重大的调整或决策则商议表决。 沈清源五十岁以后,集团的核心工作就逐步交手给了沈时昱。他这几年大刀阔斧地改革,加强新药研发的同时,对内部架构也进行了整顿,裁撤了不少基于人情特设的岗位,每次族会都能听到哀声一片。 “我说时昱,集团的投资六部才成立俩月,主要负责和我们这边对接工作的。你上月整个儿裁掉,我们这些子公司很难办啊。” 提这话的是二房的沈仲,沈时昱称他一声表叔,主要负责西南片区的地产开发。 沈二爷走得早,大房对他留下的这个独子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却纵得他胃口越来越大。 沈时昱眉毛一挑,没想到他会蠢到自曝,便慢条斯理地说:“房地产投资一向是四部在做,这么多年资金把控也很稳健。六部成立以后,给西南片区的注资明显增加,中标的地皮却一块没有,表叔怎么解释呢?” 沈仲原本想让沈清源给他做主,寻回点面子,也没想到沈时昱这样抓住不放,一张脸涨得通红:“你,你什么意思?房地产开发的周期本来就长,又不是只有新的地皮才需要钱。” 长指一下一下地叩着桌面,沈时昱点点头:“表叔说的在理,但集团也不是散财童子,每笔投资都该按流程走,可这两个月去向西南的资金,别说董事会决议,我连一份风险评估报告都没见着。” 抬眼扫了圈众人,他语调平和,话里却透着狠厉:“裁掉这个部门都是轻的,真要追究起来,还得进去不少人。” 沈仲被他吓得噤了声,沾上点干系的此时都选择明哲保身。沈清源再狠也不会真将沈家人送进监狱里,但他这个继承人就不好说了。 一时间正堂内鸦雀无声。 突然,坐在右侧的女人笑了:“时昱越来越像大哥了,杀伐果断。真要明年接任了,大家做事可得再仔细些。说起来,和闻家定在什么时候啊?” 赵妍是沈清河的妻子,两人是标准的商业联姻。结婚多年,没什么感情,但也算相敬如宾。赵家的资源为沈清河提供了不少助力,纵然赵妍不能生育,也没人给她脸色看。 沈清河没回来,他这个貌合神离的妻子倒是消息灵通。不过她此时提起来,却正合了沈时昱的心意。 眼底闪过一丝讥诮,他淡声道:“谢二叔母关心。计划在年底,但不是闻家。” 此话一出,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在他身上。沈时昱没回头,却依然能感觉身旁射来的两束冷箭。 注意到自己公公猛然沉下去的脸色,赵妍也不怵,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给沈时昱递话:“哦?那定的哪家?” 没有去聊家庭出身,他直接介绍的是女方本人。“她叫陈泱。” 他还真是豁得出去。赵妍笑容越发灿烂,继续装傻:“这名字倒是耳熟,难道是陈部长的千金?” 三房的沈季年纪最小,此时还没发现场上的诡异氛围,大喇喇地搭腔:“二嫂不看电视吗,陈泱是个演员,长得可美了!” 女明星?在座的众人瞬间表情复杂起来,震惊的,看戏的,鄙夷的,五花八门。 谁能想到,沈时昱千挑万选,选了个娱乐圈里的。未来的家主夫人是个女明星,说出去沈家人自己都觉得丢脸的程度。 死死捏住扶手,沈清源强压着胸口的怒火,沉声道:“行了,今天就到这吧。” 纵然已经怒火中烧,却不能现在发作。沈家各支关系复杂,每个人都揣着八百个心眼子。沈时昱是咬定了他再恨再气,也不会在这种场合上让人拿了把柄,误了年后的接任,这才要不管不顾地说出来,把婚事坐实。 好,好得很!为了娶那么个女人,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也敢使,还真以为整个沈家除了他,找不出第二个继承人是吧?! - 沈清源这边恨得咬牙切齿,坐在席位末尾的周岐已经得了周邈的眼色,溜去老太太那里搬救兵了。 “奶奶,奶奶!大事不好了!” 周岐又吼又叫地冲进来,易琴芳拿枝剪的手一抖,花茎没剪着,花苞剪成了两半。白了冒失鬼一眼,她叹道:“慌什么?今天不是开族会吗?” “您快去救救他吧,晚了我怕他被家主打死。” 易琴芳也慌起来,放下手里的东西,急忙问道:“你好好说,怎么回事?” 他跑的太急,撑着桌沿一边喘气,一边捡重点讲:“时昱要娶陈泱,家主不同意,他就在族会上说了。” “泱泱?单鹤鸣那闺女?他俩怎么……这小子一向最稳重,怎么就不知道好好和他爸说?” 老人拿过一旁的拐杖就往屋外走,扭头见周岐还捧着杯子灌水,没好气地催:“别喝了啊,在哪儿呢,快,带我过去。” 正说着,门口的佣人走进来,面露担忧:“老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