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膏河中学》 第一章 似水流年 古代已降,历史变迁,便有风云际会。合安城西北部的谯州龙阳郡,地理位置处于古华北平原腹地,历来有“合安城北部门户”之称,往来商贾熙熙攘攘,舟车行人络绎不绝,交通十分便利,繁华不曾断绝。 近代以来,此州郡有九眼龙井喷水,附近百里百姓甚为惊叹,传说是道家鼻祖老子出生。由此,此州郡又被誉为“老子故里,天下道源”。当地人盖高堂宫殿,供其香火。 谯州龙阳郡距离古淮河以北二三十公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古淮河两岸,物阜人丰,豪杰并起,黄土地,土地肥沃,物产丰饶,盛产小麦、玉米、黄豆、红薯、高粱等农作物。自古以来,这里的老百姓基本不会缺吃,不会少穿,不曾远走他乡。除非人为的特殊时代特殊原因。常言说“走千走万,不如古淮河两岸”,民间的说法是最真实的反映。 如此州郡,自然吸引并聚集着南来北往的商贾侠客。同时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土地环境适合作物生长,便非常养民。且民风淳朴讲究,兼具彪悍刁蛮。上下历数千年,谯州龙阳郡自古便英雄才人辈出,所谓“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之多。 此郡的历史名人、英雄豪杰,普通老百姓都能如数家珍,信手拈来,随便就可以举几个历史上威名赫赫者。曹操、华佗、老子、庄子、捻军首领张乐行等均出生于斯,生活于斯。 据说范蠡与西施最后也是隐居此地,直至驾鹤西去。距离龙阳郡城东面20公里的何家庵就有范蠡与西施的墓葬。墓冢尤其巨大,逐年增长,很是神奇,一片青松密林。多年来,范蠡与西施一直享受附近几十里百姓的香火,求子、求财、保平安,逢年过节,焚香叩拜者如流如织。 此地历史悠久,便有许多古人古董之故事旧事口口流传。随便问一本地白叟黄童,其均能讲出几个故事,甚至说自己就是古人某某的多少代传人。讲的有鼻子有眼,不由得你不相信。 龙阳郡的百姓们挖沟、打塘、建房挖地基等,保不准就会挖出一个旧时古董来。拿到集市上就能换取几两碎银,再换买些生活必需品,高高兴兴地回家来。 谯州境内的古涡河是古淮河的支流,发源于南河州,流贯于谯州城区、龙阳郡和漆城县。再流过怀元郡,于丰阜市入淮,再流入东海。古涡河是谯州龙阳郡附近百姓的母亲河。 龙阳郡白膏河集位于县城以东五公里的地方,距离古涡河南岸约三公里。除了古涡河外,还有两条中等大小的河流流经白膏河集。其中一条是白膏河集镇南面的向阳河。另一条是白膏河,流经白膏河集镇的西面与北面。 相比较向阳河,白膏河似乎历史更久远,汩汩的河水静静流淌,满载一河的旧事。白膏河集是因白膏河而得名。 据老人们讲起,向阳河是挖掘的人工河,三十来米宽,河坡较陡,二十多米的深度。 之所以挖掘向阳河,是因为自古以来,六七八月份,古淮河时常会决堤。决堤时候,便发洪水,发洪水,就发生过洪水淹没村庄的悲惨事,灾民流浪,四处逃荒。历代府衙多少也重视这种现状,决心要把古淮河治理好,让两岸百姓安居乐业。于是一声号召,两岸的百姓开始挖沟挖河,疏导古淮河水。 向阳河就是在那种情况下挖掘的。一代人接着一代人干,终于挖掘成白膏河集镇南面的向阳河,造福于附近百姓。 白膏河自古有之,则是一条天然河沟,当地人称之为河湾。 白膏河的源头位于距离白膏河集三十公里的双由镇湖碱地区。该地区地势低洼,天然小河纵横交错,过去无人治理,是一片大面积湿地,不能长庄稼,所以叫做湖碱地。 湖碱地区内的诸多小河沟汇聚成一条较大河湾,逐年漫漶开来,水往低处流,沿途一路流淌,经胡集、占集、鸡公岭、临河、张寨等地方,逐渐扩宽了河湾面积。“水利万物而不争”,流淌至白膏河集时,河湾已经有五六十米宽度,也最终得名,叫做白膏河。最后经朱家寨、杨土楼流入古涡河,最终流入古淮河,汇入东海,圆满完成自己的梦想追寻。 几百年上千年来,白膏河给其附近百姓提供着旱可以灌溉,涝可以蓄洪的便利,养育着沿河两岸的人们,孜孜不倦,无声无息。比起后来的人工河向阳河来说,白膏河给予两岸人们的爱更为悠久,恩惠更多,态度更为至诚,真正是白膏河沿岸百姓的母亲河。 白膏河集是一座古老的集镇,白膏河流经此地多久,白膏河集镇的存续就有多久,相依相伴,唇齿相依。 白膏河集镇地理位置显著,是各州郡通往南京城、合安府、丰阜城等处的必经之地,官道驿站不曾或缺,s305省道穿街而过。 远在宋朝时期,白膏河集镇就设有官家驿站。元朝时期,开始设有行政衙门。当年李鸿章部的淮军追击捻军,从山东、淮北、宿州一带追至雉河集,捻军首领张乐行曾在此设伏,大败淮军。白膏河集东北有一处叫塘洼的荒野,人称乱坟岗,即是当年埋葬淮军将士与捻军将士的万人坑。 合安省成立后,行政机构设立了白膏河乡。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当时,白膏河集镇设有许多公家部门,比如白膏河粮站、白膏河供销社、白膏河食品站、白膏河中学、白膏河小学等,俨然一座繁华的老街老巷,古色古香,特色鲜明。 再后来,根据实际需要,行政区划再次重新设置,撤区并乡,白膏河乡划归龙阳郡铁东镇。 白膏河集原有一所白膏河学堂,寺庙建筑模样,有上百年历史。这是白膏河集最早的学校。让人最引以为豪的是,白膏河学堂曾培养出一名举人、八名秀才和一名留美清华大学生。 后来,白膏河学堂改名叫白膏河学校。再后来,一分为二,才有了现在的白膏河中学与白膏河小学。多少年多少代以来,白膏河集沿岸百姓都是从这里开始识文断字的。 白膏河中学最初校址在白膏河集南面的一块庄稼地里,四下不着村寨,距离白膏河集两公里左右,距离刘旮旯村只有一公里。校舍用腰子墙盖就。 所谓腰子墙,即是房屋墙体的地基往上一米处用青砖砌成,中间一米用泥坯砌成,再往上用青砖砌成。房顶四周用两排青瓦覆盖,中间用麦秸覆盖,此类型房屋就是风靡一时,被人们津津乐道的海青房。 半个多世纪以来,白膏河中学承载着白膏河集附近百姓的文化教育重任,传承着中华传统文化血脉,一路曲曲折折,起起落落,记录着时代的风风雨雨,见证着时代之变迁。 第二章 初为人师 那年,方直老师已经二十五岁了。他十八岁参加工作,龙阳郡师范学校毕业,七年来,一直在白膏河中学任教。 方直出生在白膏河岸边,是喝着白膏河水长大的,地地道道的白膏河人。白膏河中学是方直的母校,他从心底里痴爱她,努力地为她的重生、复兴而努力着、拼搏着、奋斗着。 早在三年前,方直就被提拔为白膏河中学的教导处主任了。在一个基层单位,得到提拔,要说全凭工作能力是不客观的,也是不可能的。除了个人能力,还需要人事关系,甚至是手段才行。 多少平庸之辈位高权重,是什么原因让他能够拥有了位高权重的职位?是人事关系与手段,也不排除存有阴谋。谋略,无处不在。必须要敢于承认这一点事实。这点事实也是现实,任你怎样,也摆脱不掉。 方直的提拔,表象看来,靠的是能力与人事关系。有没有使用手段?也许有。有没有使用阴谋?也许没有。也许兼而有之。被提拔者与提拔者之间,也许永远撇不开手段与阴谋。 不久的将来,方直、单宇藏、原作实与时之良之间,主动与被动的角色转换过程中,领导与被领导的位置变更,总能看到手段与阴谋的魅影。古已有之,何必在意当下。大家心知肚明,各怀主意,各自揣摩,乐此不比。 私塾、学堂、学校等自古便是是神圣的殿堂。无论小学、中学或者大学,都是纯净的不允许受污染的地方。即使幼稚园也不例外。 既然神圣,既然受人尊敬,既然尊师重道,就要求各级私塾、学堂、学校必须抓好主业,做到教书育人,真正传道授业解惑。百年大计,教育为本。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做,道理再简单直接不过。一所学校教学成绩的好坏,除了与校长有主要关系外,与教导处主任也有很大关系。 懂行的人皆知晓,校长抓全面工作,教导主任抓教育教学。教育教学是学校工作的核心。 教导主任要熟稔学校师资的情况,哪位老师的教学能力强,哪位老师的管理能力强,哪位老师能挑重担、肯挑重担,哪位老师拈轻怕重,等等。要合理调配学校师资,做到强弱搭配,老中青搭配,文理搭配,等等。要能够有效利用教学资源,提高学校整体工作效率。 教导处主任一职,事务专业又相对繁杂。在学校中,忙前忙后,忙上忙下,如陀螺般转动。可以说,教导主任既是一种权力,也是一种责任、一种担当。 方直是当时龙阳郡最年轻的中学教导处主任。似乎年轻有为,也就不免有些得意洋洋。领导在大会上表扬过他,在私底下也鼓励过他,给他画过一个大大的圆饼,看起来前程似锦的样子。 方直心中小有成就感、满足感、自豪感。他充满信心与雄心,面对白膏河中学目前的衰败现状,他认为改变白膏河中学的时刻来到了,他认为凭借自己的一腔热情,定能改变白膏河中学旧有的样貌。 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其结果大多会败于战场,丧命于虎口。 方直到底年轻,尚显气盛,涉世未深,不知现实残酷。这是盲目的乐观,过度的自信。 多年了,曾经清澈见底的白膏河河水依然污染严重,依然污浊,依然异味扑鼻,好像做过努力,却没有改观。天气晴朗,微风习习,河岸边没有多少意义。 河边的芦苇依然稀稀落落,一年四季,衰败凋零的样子,看不出一丝风景。风景已不是风景。河中的鱼虾依然稀少,长相黑不溜秋,只是个活物而已,不成招人喜爱的鱼的样子,没人敢食之。 活着就是幸福的事情,幸福的存在。多年来,白膏河努力地活着。能够苟延残喘地流着已是不幸之中的万幸。白膏河活得卑微,早已失去往昔旺盛的生命力,活得没有一丝尊严。 龙阳郡地处合安最北面,被称为合安省的西伯利亚。当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龙阳大地,受经济大潮冲击,这个贫穷落后的角落骤然喧闹起来。全郡迅速上马很多工业企业,各种小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大理石厂、造纸厂、彩灯场、纸箱厂、农药厂、化肥厂等几乎一夜之间就出现在人们面前,可谓三天一小变,五天一大变。 那时似乎没有“环保”这个词,人们的环保意识基本是空白。讲什么环保呢,只要能够生产出经济效益来,其余可以全然不顾,甚至“仁义礼智信”等优秀传统文化都要为之让路。“一切向前看”这句话,也变成了“一切向钱看”。此风定然不能长久长存,需改之变之。 距离白膏河集镇三公里远的新成造纸厂就建在s305省道的南边,紧靠着向阳河的北岸。 新成造纸厂是一家股份制合作单位,规模很大,在龙阳郡最大的造纸厂。 工厂大门盖的气派,也讲究文化,形如一本展开的书籍,面朝s305省道,交通便利。建厂时,考虑到排污便利,就直接紧靠着向阳河建了。前期,造纸厂产出的废污水根本不加处理,就直接排进了向阳河,经向阳河再流进白膏河,之后再流进古涡河,一路欢歌,奔向东海不复回。 后来多年,终于变化,青山绿水才是人们心向往之的美好之地。 刺鼻辣眼睛的污水流入河里,向阳河失去了生机,白膏河失去了生机,古涡河也失去了生机。河水逐渐变黑变臭变稠,草鱼不再吃草,也没有草吃。连白鲢鱼也变得黑黢黢的了。 有些物事就是如此巧合。话说,白膏河中学的衰败没落已经有十多年的历史了,差不多与白膏河水失去生机的时间同步。或许晚几年,说不准。记忆只能留个大概样貌,没有十二分的精准。 方直在这里读书的时候,母校就已经开始走下坡路。 白膏河中学是方直的母校,但他只在白膏河中学读了初一和初二。因为学校教学质量越来越差,多年的中考,白膏河中学考取的中专、高中的升学率很稳定,稳定到极致,都是零。所以在读初三的时候,他就转学到距离家远点的五里桥中学,也就是后来的铁东中学。 当时一起转走的学生,不止方直一人,四五个老师的孩子一起转到距离白膏河中学三公里外的五里桥中学就读。学校老师的子弟不在本校就读,是本校老师的无奈,更是这所学校的悲哀。当然,这些孩子转走,也带动了其他孩子要转走的思想。 路途远点倒也不是一件坏事,一路上学,一路观看河边风景。欢声笑语一路,歌声飘荡在天空中。 自工作以来,作为一所衰败出了名的学校的老师,多年来,都没能够培养出一个考上重点高中的学生,方直受够了其他学校同行在自己面前的高傲,甚至还有周围老百姓不屑的眼光。这种感觉很不舒服,犹如一脚踏在了牛粪上,滑滑叽叽的,难受极了。 成功属于奋斗者,应该撸起袖子加油干。 他不明白,也不理解在白膏河中学工作了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老师们,为什么甘愿如此麻木地安于现状,为什么不努一把力去改变学校的现状。 或者既然不能改变,干脆想办法调走,逃离这个地方啊。直到后来,方直才了解到,有不少老师都曾经努力尝试改变学校落后的状况,却困于各种阻碍,让尝试一次次无功而返。 1998年9月,单宇藏老师调过来当校长,这是一位想有所作为的校长。 上任之初,单宇藏校长制定了新制度,提出并强力推行了许多新措施,给白膏河中学规划了美好的蓝图。 那几年,方直很有信心,白膏河中学的许多老师都很有信心。 单宇藏校长提拔了方直当白膏河中学的教导处主任。方直自以为白膏河中学终于迎来了翻身的机遇。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助一臂之力。 接下来的几年,在学校的教学管理等工作中,方直确实使出浑身解数,不遗余力,用“拼命”二字概括他的工作表现一点都不为过。 白膏河中学里,除方直外,秦国才、朱奕勇、吴德仁、呼少杰、徐谦化、郭强、曹永军、令狐宇等一批有干劲、想干事的老师也一样努力着,奉献着。他们心中的愿望唯一,而且明确,就是让这所教学质量排名落后垫底的百年老校枯树逢春,重振百年历史老校的光荣。 有回报必有付出,付出不一定有回报。三年时间,一个教学轮回过去。大家付出汗水很多,取得的成绩细微,完全没有达到方直自己所理想的目标。 一个轮回又一个轮回,情况越来越不尽如人意。同时接连不断发生的几件糟糕事、丑事,导致白膏河中学的形象比之前更糟了。很值得反思。 现实让方直明白了,在这所有着光荣与非光荣历史的学校,压根想干成一件惠及教育的事情太难了。在白膏河中学,夸张一些讲,即使搬动一张课桌,其困难的程度都会超出一般想象。很多情况下,很多时候,方直面对的不是一个人或者几个人,而是半堵墙。这堵墙,时而有形,时而无形,无论方直怎样用力推或不用力推,它都矗立在那儿。 这就是现实,残酷吗?也许。他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了,虽然他极不愿意。 装睡的人最难被喊醒。好在自己是醒着的。好吧,既然改变不了现实,又不想被现实改变,只能自己改变自己,想尽办法突围了。也许,过程就决定了结局。 第三章 中专诱惑 旧时的龙阳郡,早已闻名天下。文才武功者,遍布神州。龙阳郡商人更是行通各方,各路马帮咸聚于此,行船走水者,贩夫走卒者,行医买药者,各色人物川流不息。真乃卧虎藏龙之地也。 龙阳大鼓很是出名。一人一鼓,一木条,一竹板,唱者单椅落座,牛皮制成的大鼓放在一专门制作的架子上,鼓点“咚咚咚”一敲,好戏就算开始了。 唱大鼓者经常“呀喉咙破嗓”,“哎……”腔较多,以唱为主,夹杂少许旁白,皆由他一人担任。出名的大鼓戏有《秦琼卖马》、《陈元打擂》、《吕洞宾戏牡丹》等。 唱大鼓者经常青衣素面,虽唱功出众,却没有花里胡哨的妆扮。所以听众都是些中年以上的人,尤以大爷大妈居多。 冬天的午后,在牛行猪行羊行等处,大爷大妈们寻一阳光灿烂处,双手抄进袖筒里,懒洋洋地倚墙而坐,靠树根而蹲,美滋滋地听上一段大鼓书,梦里再重来一边,足矣。 方直是中师生,初中毕业考进龙阳郡中等师范学校,读了三年的师范,学了一身教书本领。 中师生,也就是中专生,一个特定的称谓。这是多年前才有的存在,无需解释,也无需信与不信。春风吹了十几年,阳光温暖几十载。 多年后,可能许多人不甚理解这样学历。始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终于二十世纪末。近三十多年里,这些中专生为国家的建设发展发挥了很大作用,那是毋庸置疑的。 实践证明,长远规划,谋远计划,教育指导方针非常正确,特殊时期快速培养出来的这些中专生,实实在在地为地方建设发展做出了较大贡献。攻城拔寨,无往而不破。 后来多年,这些人大都成长为基层干部队伍和教师队伍的骨干力量,奉献了青春。当这些人老去的时候,非常有成就感。他们是真正的栋梁。有没有人觉得青春无悔?也许就无从得知。 阶层,自古有之。见识,也自古有之。 城市孩子有更远大的理想,或者说更高目标。他们是不愿意或者说不屑于上中专中师的。考上中专中师的学生基本是农村出身的孩子。 迫于自身经济实际,迫于生活现实因素,迫于早点工作挣钱,迫于早日出人头地,等等。各种条件所迫,这些农村孩子急于跳出农门,转变身份,吃上商品粮,换成城市户口,考中专考中师就成为他们眼中的捷径。 古有考秀才,考进士,状元榜眼探花等。今有中高考。 于是,中考也如高考一般,就形成了千军万马挤着过独木桥的结果,许多农村孩子为了考取中专中师,在初三就复读了五六年是普遍现象,复读七八年者也不乏其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四季轮回,春夏秋冬。你方唱罢我登场。石磨没有了,驴只有卖肉的份了。 这批为地方奉献了青春的中专生,真正能在城里扎根生活工作者为数不多,大多数还是工作在基层,只是有了一个公家的饭碗而已。说白了,他们还是没有脱离农村生活。进入二十一世纪以后,后来的中专生,下岗者也不在少数。 中等师范学校的办学宗旨是培养合格的农村小学教师。那个年代,相邻的两三个郡县基本会设置一所中等师范学校,学制三年。专门招收当地优秀的初中毕业生,经过培养,统一分配到农村学校,充实农村教育师资力量,解决农村师资紧缺问题。 应该说,凡是能够考进师范学校的学生,都是当年学生中的佼佼者,百里挑一者。如果有条件让他们读高中考大学,估计十之八九都能金榜题名,然后洞房花烛,然后功成名就。 最美还是秋季,黄澄澄的一片、两片、三片,到处都是果实的香味。冬天嘛,也还行,大雪覆盖了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所以,后来也有人总结说,中专时代耽误了一批人,过于较真了。要辩证地看待问题嘛。却似乎也有一些道理。这两批人都是有理想有梦想有思想有追求的青年,他们过早地开花结果,也过早地凋谢坠落。 这是喜剧,更像是笑不出声音的哑剧。或许,这根本就不是喜剧。哑剧似乎更能够让人笑得长久。天长地久的那种。 当年真实的现状,农村中小学老师缺口很大,尤其是如龙阳郡师范学校毕业的科班出身的老师,奇缺!有点墨水的人都是珍贵产品,到处抢人才,挖人才。 为了充实教师队伍,农村学校就只能聘用大量民办老师或代课老师,以此解决师资力量短缺问题。不解决不行啊。问题就摆在那儿,不由得不解决。 民办老师与代课老师大多为老三届前后的初中毕业生或高中毕业生,一边教,一边学,文化水平参差不齐。农村小学的民办老师与代课老师占比高达百分之七八十。农村中学稍微好点。 后来,地方府衙财政也积极加大对农村中学的投入,所以当时很多中师毕业生大都分配到了农村中学任教。 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方直龙阳郡中师毕业,没费多大劲,就顺利地分配到了白膏河中学任教。 白膏河中学的校园不大,占地面积也就是七八亩地见方的样子。s305省道从门前穿过。大门朝南,钢筋焊接成的铁大门,喷了银色的油漆。“白膏河中学”五个字用红漆喷在五块圆形的铁皮上,在焊接在大门正上方,构成了拱形门头。大门左边的白墙上用蓝色油漆写着“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右边的白墙上写着“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等标语。 走进校园,中间是稍显坑坑洼洼的柏油路,也是校园的主干道,两边是高大茂密的梧桐树。 柏油路把校园分成东西两边。西边是三排瓦房,用作教室。每排六间房,两个教室,共计六个教室。初一初二初三每个年级两个班,这是学校最初的布局,一直保持下来没变。 教室最初是浑青砖瓦房,后来在常澜庭当校长时翻盖了一次,青砖变成红砖,外加走廊,即成了现在的走廊房。不过质量比之前的浑青房子差了许多,头年盖好,第二年便开始补漏。 房子是由时任学校总务主任兼会计的吴德仁老师的岳父承包建成。在学校教室建成补漏的同时,吴德仁自己家里的上下八间的楼房套间也完工了,也是由其岳父承包。 在当地农村,吴德仁可是第一家能够盖起如此豪华楼房的人。楼房封顶的时候,引来附近邻村的人过来看排场,大家眼睛里流露出羡慕无比的神色,啧啧声此起彼伏。 当然,有知情人晓得吴德仁是如何盖起高楼来的。但也只能羡慕嫉妒,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 眼见他的楼牢牢矗了立几十年,无恙。 每排教室的前面有一个用碎砖头和水泥砌成的乒乓球台,虽然简陋至极,却是孩子们快乐的舞台。 有零花钱的同学花上一两元钱在小卖部买一个乒乓球拍,没有零花钱的学生,自己弄块三合板做成一个乒乓球拍子,即使没有胶皮,在简陋的水泥乒乓球台上,也照样玩得虎虎生风。每天放学后,水泥乒乓球台周围都会响起一片“扣啊”“抽啊”天真的喊声、喝彩声。 东边也是三排瓦房。后面两排是最初建成的浑青瓦房,用作教师的宿舍。有老师居住的房子尚可,无人居住的房子已经是千疮百孔,有门无锁,有窗户没玻璃,刮风漏风,下雨漏雨。 前面一排是温乾坤当校长时盖的走廊瓦房,也是青砖变成红砖,外加走廊,用作老师的办公室。房子仍然是由时任学校总务主任兼会计的吴德仁老师的岳父承包建成。 教师办公室的房前有两个花园,用砖头砌成。一个花园里活着两棵开红色花的普通月季花,没修枝丫,老枝老刺地肆意生长,零散地开着花。因为无人修剪,月季花想怎么开就怎么开,很任性。 另一个花园里活着一株美人蕉,美人蕉也任性地生长,犹如旱地芦苇,已经泛滥成一大片了。每年春夏季节,美人蕉硕大的叶子肥沃成深绿色,厚厚的,伸展到花园外,茎秆最上面顶着娇艳殷红的花。 花园南面就是操场了。 几十年了,一副老旧篮球架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它是校园发展变化最有权威的见证者。白膏河中学搬迁到白膏河集,从头到尾,从春到秋,到夏,到冬,老师来了一拨又一拨,走了一拨又一拨,篮球架依然还在那里,看得清清楚楚。 校舍已经破旧,已经很破旧。房屋多成危房,却一直没有修葺,没钱哪。 在追求升学率的时代,白膏河中学是没有发言权的。因为十几年来的升学率几乎为零,地方府衙财政是不可能给一个升学率为零的学校划拨钱的。 自古以来,上学要缴费,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学生上缴的学杂费是学堂学校很大的一笔收入。偏偏白膏河中学教学质量差,名声在外,自然学生数就少。学生少,收入就少。收入少,就无钱发福利。不发福利,教学质量就差。如此这般,便形成了恶性循环。 这样的光景持续着,维持着。一个字,熬。甚是不容易。对于白膏河中学的老师来说,绝大多数人就是在到什么时候为止,大家也说不清楚,“熬”到不能“熬”为止。点灯熬油。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大家都想当然地这样认为。或许,这样是对的。公认的就是对的吗?或许,这样也不完全是。 第四章 歪脖子柳树 平常的山上可以开出奇异的花朵。常见的树上可以结出诱人的果实。日常的生活可以生出奇怪的事情。世上无怪事,只是没有遇见缺德的人。 想到最近学校里发生的这件事,见怪不怪,说其不怪,倒也让人意外。对此,方直久久不能释怀。 由于历史原因,龙阳郡的风俗习惯,地方势力盘根错节,没有英雄的胆识,没有江湖地位,其他人等还是闭着眼吧。 天作有雨,人作有祸。做人还是不要装作那么清醒,糊涂一点是好事。难得糊涂嘛。他想到了向有关部门举报,但又不愿意举报或者说没勇气举报。他很矛盾,很担忧,很忧郁。他担心因此影响了同事关系,更担心一旦大家知道是自己举报,有人会背后说自己是小人。 但是,不举报的话,自己岂不是也没有是非观了?是非观,对一个人来说,非常重要,是道德底线。这也是方直自己非常看不起的行为。结果是自己真的没有举报。 天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想的。地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想的。 多年后,方直对自己当时在这件事情上的徘徊暧昧态度十分后悔,觉得自己很懦弱,自己都看小了自己。 龙阳郡的夏天酷热。八月的白膏河地区,尚处盛夏,白天暑热难耐,晚上或许有微凉的细风吹起。 晚上的凉风讨人喜欢,晚饭后,人们习惯步出院门,或漫步,或席地而坐,唠唠嗑,话话家长里短。 那8月的一天晚上,大约八点钟左右,方直值班。晚饭后,他和单宇藏校长一起在校园里散步纳凉,聊聊校内校外的杂事。两人悠闲地沿着操场转圈,左一句右一句,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着。 李二伟抽着烟,慢腾腾地跟在后面。烟火忽闪忽闪,一明一暗。 校园内梧桐树宽大肥厚的叶子被晚风吹得“唰唰唰”作响,声音清脆悦耳。一种体型较小的灰色知了伏在树枝上拼命地“知了知了”地叫着,声音在晚风中飘荡,在寂静的校园里回响,却感觉不到吵闹来。 高大茂密的梧桐树宽容地收纳了诸多声响,包括知了的嘶鸣。 一个身影朝着方直与单宇藏方向走了过来,身影不高,借着校园的灯光,看得出是个女的。 方直和单宇藏发现了她,他俩停下脚步,不说话,也没问是谁,只是疑惑地等着她走近。 再近些,女人开口说“方老师好”。 方直认出了她是学校附近李庄的人,真实名字不知道,但知道她是学生李莹莹的母亲。 李莹莹读初一初二时,方直是其班主任,李莹莹是班长。期间开过几次家长会,都是李莹莹的母亲过来参加的,所以方直认识她。到初三时,班主任被吴德仁接了过去,方直就不再代李莹莹的课了。 今年六月份,李莹莹就初中毕业离校了。 花开的季节,必是鲜艳的时刻。进入初中,孩子基本进入青春期,身体开始发育,思想也趋向成熟阶段发展。特别是在初二时段,更是孩子身体发育的快速时期,半年时间,有的孩子就能长高十厘米。 学堂里定为勃勃生机之场所。这里是希望,是明天,是将来。女孩子发育更早于男孩子。身体发育成熟,青春活力迸发,荷尔蒙开始快速分泌,思想感情也开始发展微妙变化。男女生对彼此的关注更多,相互吸引力在增加,彼此好感度来得快,去的也不慢。因此,初中生互生情愫是不可避免的现象。 天下学堂一样,龙阳郡也不例外。这是自然属性,物的本来属性。 在学校,学生崇拜老师,是正常现象。尤其是年轻帅气的老师,或者教学水平高的老师,很容易受到学生的崇拜。男生喜欢女老师,女生喜欢男老师,都是习以为常之事。 “崇拜”一词本是极好的,要找到正确的目标才好。 因为对老师崇拜而产生爱慕之情的学生也不少。方直就不止一次地收到女学生传递的小纸条,小纸条或叠成心的形状,或折成千纸鹤形状,可爱温馨,夹在作文本里,趁交作业的时候一起传过来。纸条语言清纯带点暧昧,青春婉转的味道。 每每看到这样的小纸条,方直都是微微一笑,小心翼翼打开,仔细浏览一下,然后通常在作文的批语里委婉回复拒绝,并予以制止。或者直接撕碎丢尽垃圾桶。 崇拜要避免入坑。一般情况下,像方直这样处理过之后,师生间的如此故事就会到此结束。但是,如果遇到心术不正或者师德有问题的老师,借此诱导之,这个女生就会掉入预设的感情粪坑里,结局总是悲催。 多情自古被无情伤。巧合的是,李莹莹就是这样多情的女生。吴德仁就是不讲师德的老师。不出事情才怪。 吴德仁是数学老师,白膏河中学总务主任兼会计。他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师生,毕业于龙阳郡师范学校,与方直同一个母校。 路虽远,行则将至。吴德仁不同于方直,他是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又从初三重新读起,再参加中考后,才考进的中师。那个年代,像吴德仁如此读书考取中专中师的人不在少数。 这种情况司空见惯,便不足为奇了。在当年,高中毕业高考无望者,重回初三复读,参加中考,被戏称为曲线救国。 白膏河中学的朱奕勇老师也是如此曲线救国,考取到龙阳郡师范学校。 正是因为他们读完了高中课程,所以比起像方直这样初中毕业参加中考者,他们的中学知识更加扎实深厚。毕竟曾经走过很长的路,见过很多世面。突出表现在理科方面,解题思路视域宽阔,在学校基本都是数理化老师。 吴德仁老师长相丑陋粗糙,令人不敢恭维。一米六不到的五短身材,从任何角度看上去,其五官都不端正,家鸭嘴型,蝙蝠眼睛,糟糠鼻子,一对招风耳朵。 吴德仁丑陋得有点出名。不论丑俊,只要出名就好。 只要提起白膏河中学最丑陋的老师,大家就知道是吴德仁。他也以此自嘲,经常在老师与学生面前说自己就是白膏河中学最丑陋的老师,“最丑陋”就是自己的江湖名声。 他说有名声总比没名声好。丑人多作怪,怪人有怪才。 其实他很聪明。他知道越是避讳“最丑陋”,别人说得才最兴奋,自己会更难受。于是自己索性一把扯开自己的遮羞布,赤裸裸地暴露出来,自嘲一下,反而显示自己的幽默。 这是一种黑色幽默,是一种冷冷的笑话,吴德仁拿捏得恰到好处,在不露声色中,获得了不少掌声。也获得些许的好感。 古老的白膏河两岸生长有许多歪脖子柳树。这些老柳树的树龄足有几十年,上百年的也有。 树干树枝弯弯曲曲,成各种弯曲状,皲裂的树皮沟沟坎坎,写满岁月的沧桑。弯曲的树枝干上经常会生长出或白色或棕色或黑色的啄木虫,这种虫专门生存于歪脖子柳树的枝干中,躲在枝干里,啃食原木,虫眼处拉出一撮一撮的粪便,粒粒拉拉地粘在树皮上,看着都会让人恶心到吐。 春夏季节,歪脖子柳树生长出许多细长柔软的枝条,婀娜多姿,十分耐看。站在春天的风里,看着歪脖子柳树的柳枝扭动腰身,柳叶随风舞动,美到你不忍转移自己的目光,美到你心里有说不出的愉悦。大自然的美无以言表,是透彻心扉的一种美。 吴德仁说他就是白膏河边的歪脖子柳树,遍身长满虫,是另类的美,是丑陋的美。 论品性,植物类似动物。至少有相通之处。如果你把吴德仁的话当真,就委屈歪脖子柳树了。 龙阳郡从来就出各种怪才。吴德仁的代数课上得很有章法。 这是历年来听过他讲课的学生对他的评价,也是白膏河中学老师对他的客观评价。他能够帮助学生恰当地掌握住重难点,尤其是韦达定理和二次函数部分,中考必考内容,吴德仁尽在掌握之中。 秦国才老师很看不起吴德仁的人品师德,经常背后贬低他品德有问题。但论说起吴德仁的教学水准,他时常用一句话概括“这个畜牲的代数课讲得没话说”。 这是抱有肯定的态度。能够得到秦国才老师的肯定,实属不易。一般情况下,对别人,他可是持着挑刺的态度。 在白膏河中学数学教研组,吴德仁只服朱奕勇老师。在数学课方面,朱奕勇老师也比较佩服吴德仁。 两个人都是高中毕业后,再从初三复读。通过“曲线救国”考取的龙阳郡师范学学校,数理化水平较高,遇到数学教学方面的难题,通常都是他俩一起研究解决。 吴德仁性格有点怪异,平时话语不多,闷闷的。但是在喝酒时,就会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他走路时总是低着头,眼睛看着面前三米远的地面,轻晃着两臂,步子不快不慢,脚步声却很轻。龙阳郡地区有句俗语“娘娘葱,独头蒜;仰头女,低头汉”。 意思就说娘娘葱性格的人一般脾气火辣,胡搅蛮缠;独头蒜性格的人大都自私自利。 习惯仰头走路的女子基本性格霸道,泼辣有余,蛮不讲理,骂人骂街,对人不礼貌。 习惯低头走路的男人,通常城府很深,阴险狡诈,不露声色,富有心计,属于狠角色那种。 吴德仁属于低头汉那种类型人。他说话有着严密的逻辑思维,讲起来是一套一套的,话里有话,话中套话,很难让人寻到他的话柄。别人给他的定义就是教学能力很强,人品师德很差的两面人。 方直以为,吴德仁也有豪爽义气江湖的一面。如此,其实吴德仁是个多面人。他真的没有怎么阴谋过方直呢。 俗话说“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比如名叫“援朝”的人,外号“土匪”,现实中,是他父亲援朝过,或者正赶上那个时代,与他本人一点都不沾边。但他可能就是一名作奸犯科者。 思前想后,掂量几番,用“多面人”这个定义来形容吴德仁再适合不过。他确实够狡猾的,也会使用不同的手段。 白膏河中学的生活本来无趣,如此以来,各色人等聚集,倒也有趣了。 第五章 含苞待放 谯州历来是古圣贤云集讲学游历之地,人文地理相当有名气,若不到谯州讲学游历,实算不上夫子。龙阳郡自然侵染其中,文化底蕴深藏。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似乎韩愈《师说》里讲过。古圣贤,早就教导人们,并告之以职责。老师的天职就是传道授业解惑,当普通百姓的楷模,当百行百业人士的榜样。 现实生活中,老师的代名词就是品德高尚者、德高望重者。尊师重道,自古而然,无需多言。 实际上,在某个那个特定时期,特殊地方,对教师缺少必要的监督,属于管理,最终以致于极个别老师出现问题。有的遗臭万年,有的蒙骗过关。议论纷纷,不好收场。 名利场,鱼龙混杂。教育界,相对清爽一些。但也是相对而言。总有一些投机钻营之徒,混进来,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像吴德仁这样的教师不乏个别,极具有代表性。他们一方面给农村教育贡献着自己的智慧力量,真正能把自己的知识无私地传授给学生。是建设者。另一方面因为师德人品问题,也给教师这个光荣的行业抹了黑。是破坏者。 提前谋划,早做打算,不打无准备之仗。吴德仁鬼鬼祟祟,早就瞄上了李莹莹。在李莹莹读初二的时候,吴德仁曾经不止一次地别有用心地对方直说“你班上的这个女生长得很标志,很漂亮,招人喜欢,到初三时,我一定让她继续做班长。” 江湖精彩,也暗藏玄机。不经人世沧桑,怎么了解其中的风情。论人生阅历,人生江湖,方直太嫩了。 年轻的方直也没多想,当然,他也想不到吴德仁是那样的人。自己还主动给吴德仁说了李莹莹的很多优点。正所谓,说着无心,听着有意。 李莹莹同学本身各方面确实优秀,是方直班上的班长。学习优秀,尽职尽责,善解人意,充当班主任的左膀右臂。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同龄人中,李莹莹属于发育比较快的那种类型,心智成熟较早。正是花开季节,女孩子嘛,很正常。她曾经给方直老师写过小纸条,叠成了心形状,夹在作文本里,表达爱慕之情。 方直自幼受良好严格的家庭教育,何为君子,何为小人,小葱拌豆腐,他分得清清白白,早已深植其心间。 方直在批改作文时发现小纸条后,也就淡然一笑,给收起来了。并在作文评语里委婉地点出已经看到小纸条,希望她保持纯净的感情品格,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去,等等。 反正都是正能量,积极向上向善的言语。但给予她的态度就是坚决地拒绝她朦胧的情感表达,语气坚决,不给其留有回旋余地。 这是负责任的表现,这也是方直对付那些胆大女生惯用的方式。 老师吴德仁却恰恰相反,这位自幼吃穿都成问题的人,善于投机,惯于取巧。他利用学生对老师的崇拜,进而对其哄骗,从而达到自己的龌龊目的。 单单从人品上说,他的绰号“畜生羔子”名副其实。这点有遗传的因子。吴德仁喝醉了酒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这辈子就只喜欢女人。这是我缺点,也是我的优点。我希望自己最后死在女人的怀里。‘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话讲的太对啦,简直就是唯我量身定做的。” “你不止喜欢女人,你也喜欢喝酒啊。爱好广泛的很呢。”有人故意说。 “哈哈哈……是的,酒,老子我也喜欢,但是,我还是最喜欢漂亮女人。鱼与熊掌兼而得之嘛。”吴德仁已经醉了,说出了清醒时不会说出的话。 在喝醉酒的时候,吴德仁也曾没廉耻地说“老子我争取,在每届初三毕业生里,搞到手一位女生,每届都有,你们信不信?” 他用手指了一圈坐在一起喝酒的人,似乎自己是老大一般,一副非做不可的架势。 这太无耻了,没人敢接他的话。大家面面相觑,都不言语。谁也接不上话茬。 仁义礼智信全然不顾了。真的是辱没了先人。他这句话太无耻了,无耻到无敌了,没人愿意搭茬。 如果常澜庭校长在场,出于私人关系和学校声誉,一定会及时解围,大声说“大家别听他胡扯,乱放屁,要不要脸了?他喝醉了,是醉话。来来来,大家接着喝酒,接着喝酒,别听他的,不能冷场了。” 言毕,他总会主动端起酒杯,嘻嘻哈哈,面带尴尬地与大家喝酒,划拳行令,及时转移了话题。 但是,常澜庭校长是不能拿吴德仁怎么办的。 可是,大家心里都明白不喝酒的吴德仁是低头汉,轻易不言语,喝醉了酒的吴德仁说的才是他自己的心里话。酒后吐真言嘛。这些年来,他就是这样做出来的,一件一件,一次一次,他引以为豪的事,正是令人不齿的。 吴德仁也有过人生低谷,章振兴校长在时,他绝对地靠边站。 此一时彼一时,风水路扭转,今日到我家。 自从章振兴校长调离出白膏河中学,十几年来,吴德仁一直担任初三年级的班主任,同时他又是学校的总务主任兼会计,把持着学校的财权物权。 龙阳郡向来注重地方势力,族大人多者往往占据上风。 在学校里,虽然其他老师对吴德仁意见颇大,议论纷纷,却也拿他没有办法。即使后来,有一定地方势力的方直担任了白膏河中学的教导主任,也没能把吴德仁的初三班主任调换掉。 这就是吴德仁的势力,也是他的本钱。不服不行。 荒唐的是,尽管吴德仁在白膏河中学作妖多年,也没有老师主动到上级教育部门举报过他。也许因为大家碍于皆为同事的面子,也许因为担心吴德仁知道后会打击报复。 文化人读书多,胆小怕事是大多数人的本性,读书人尤甚。当然贪图享受者自然不少。 校长常澜庭工作能力不足,贪玩之心有余。因为其性格使然,加之在本地的势力不及吴德仁,所以在学校的事务上,常澜庭大撒把,基本上顺着吴德仁。凡事吴德仁主任说了算。 说到底,吴德仁才是白膏河中学真正的一把手。凭借在白膏河中学一手遮天,那几年,吴德仁确实曾经诱骗过女学生,没少做不光彩的事。不少事情令人不齿。 大多数人,无关乎庙堂或江湖,无关乎贾商或平民,无关乎高知或文盲,无关乎富贵贤达或贩夫走卒。如此等等之流,面临绝壁深渊,多是胆小怕事者,多是怕引火烧身者,多是息事宁人者。许多路见不平一声吼,拔刀相助只是讲故事而已。 两肋插刀者,最后的结局极可能是插了朋友的两肋的刀,或者被朋友插了刀。且刀刀溅红。 白膏河附近的人都知道吴德仁有势力,有靠山,担心真的和他弄起来,结果恐怕吃亏的还是自己。 特别是吃了亏的女孩子,甚至都不敢对自己的家长说受到过吴德仁的欺辱。即使跟家长说了,家长也是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吃个哑巴亏,不吭不响地远离之,而已。 所以尽管有恃有恐,但看到结局不错,吴德仁的胆量才会越来越肥。平时做事的行为如此卑劣,态度如此嚣张,在白膏河中学基本无事。 吴德仁老师无事,白膏河中学校园自然就无事。他舒服了,就没人跳出来当搅屎棍了。但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往事可堪回首,转眼多年过去。方直依然清晰记得自己在白膏河中学读初一时,亲眼见证过一次吴德仁因诱骗女同学被挨打的事。打人者打得痛快酣畅,挨打者狼狈不堪。 从此,方直对吴德仁老师就没有了好感,认为他很坏,在学校内耍流氓,不配当老师。 记忆中,1980年代中期,方直小学毕业升入初一。 追忆似水年华,那年代,小学升初中是需要考试录取的,择优录取。就是后来的选拔考试。从古至今,一直如此,选拔考试是择优的最有效手段方式。 每年六月份,龙阳郡辖各区统一组织小升初考试。全区的小学毕业生都会统一安排到区政府所在地参加考试,由区教办室统一组织。各小学每年升初中的录取率被作为评定年度优秀单位的关键指标。 遥想当年情景,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不禁感慨万千,岁月不饶人,季节不饶天啊。 那天清晨,天空中下着毛毛细雨,方直和全班同学一起坐学校租借来的四轮拖拉机去高炉集参加小升初考试。 四轮拖拉机是农村耕田、运输用的,敞篷车,打雨伞会被风吹掉,老师便安排每人头上顶着一块塑料布,用来挡雨。 四十多个孩子挤在一辆小四轮拖拉机的后拖车箱里,车厢两边挤着头顶塑料布的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校长坐在拖拉机手旁边,也是头顶塑料布,不过他的塑料布大点,可以挡住前胸。 拖拉机手头戴着一顶破旧的黑布帽子,帽子里也垫着一块塑料布。就这样,天蒙蒙亮出发,叽叽喳喳、西里咣当、突突突地开向高垆集。 当年,方直以白膏河集乡总分第一名的成绩被白膏河中学录取。然后入学,然后就分到初一(甲)班,班主任是语文老师曾家福,吴德仁是方直的代数老师。 那时的白膏河中学方兴未艾,小有名气,江湖地位很硬朗。 白膏河中学校长是章振兴,四十来岁,一位有水平有威望有影响力的物理老师。曾家福、吴德仁、常澜庭、贺令道、呼少杰、朱奕勇等老师都很年轻,皆是刚刚师范毕业,先后分配进白膏河中学任教。 整个白膏河中学师资队伍老中青结合,精神面貌可以说是欣欣向荣,活力四射,干劲十足。 方直读初一时,吴德仁龙阳郡师范毕业当老师两年。二人以师生关系产生第一次交集。 第六章 河里的酒鬼 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越是野蛮的部落,越需要对其进行文明教育。开化蛮荒之地,是非常重要之手段,亦是非常必要之方式。若干年过去了,鲁迅先生心目中的理想境况迟迟没有出现。委婉一点说,没有大面积出现。 只要人多族大,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只要抬头能够看见自己村寨的树梢,就可以壮胆了,就有底气了,怕个鬼。龙阳郡流行着这种说法。所以,此地的农村文化,农耕文明,皆带着明显的家族文化烙印。这是最原始的烙印。 在白膏河附近,吴德仁有一定势力。这股势力是指他的直系亲属有权势,其族大人多,龙阳郡各个衙门口都有自己人,行起事来,畅通无阻。十分让他人羡慕。但说起他自己的小家庭,只能用生活艰难来形容,就连外族人看来,也着实不易。个中心酸,更是外族人无法得知的。 谯州古龙井酒、高垆酒等皆为合安名酒。谯州是平原地带,农耕文明时期,乃古兵家必争之地。三国时期的英雄人物转战东西南北中,大致方位都是围绕着谯州战来战去,打来打去。这些英雄人物带兵打仗,胜利凯旋时,必喝谯州古龙井酒或者高垆酒。 这两款酒属于浓香型,从40°到60°不等。正是因为此故,龙阳郡人喜欢喝酒,好酒成风。平时三五好友一聚首,必须喝个痛快。红白喜事,餐桌上堆满白酒才是正常。 谯州人本来就喜欢斗勇,能用拳头解决的问题,绝不浪费嘴皮子。其中尤以龙阳郡的人最为典型。 酒壮英雄胆,喝个二八盅,吵架打架的事情时常发生,不足为怪。今天喝酒吵了打了,明天照样一起接着喝,因喝酒产生的矛盾与不快,必须用另一场酒局解决,好不畅快。 于是斗酒拼酒的事情便时有发生,你喝一斤,我必须喝不少于八两,不然就是不给对方面子。斗酒拼酒的结局基本是两败俱伤,喝出人命的事情一年到头定会出现两三例。 龙阳郡人常常将酒场比作战场,两军相逢,勇者胜。猜拳行令,声音直冲云霄,气势不倒。即使喝醉了,仍然叫嚷着喊道“扶我起来,我还能喝半斤!” 其实不是如此,真正的酒场犹如赌场,从来就没有获胜的一方。 龙阳郡人皆喜欢喝本地高垆酒厂生产的散装酒。 过去的散装酒同样是粮食酒,原料是高粱、红薯、稻谷、小麦等。粮食精,喝多了不伤身,招好酒者喜欢。 关键是散装酒的价格便宜,起初是八毛钱一斤,后来涨到每斤一块二、一块五、一块八,商家用或五斤或十斤的塑料桶装起来卖,很受老百姓欢迎。 后来,高垆酒厂追求利益最大化,更注重包装了,不卖散装酒了。卖散装酒的都是高垆镇小酒作坊里生产的酒,味道虽不如高炉酒厂的酒好喝,但仍然是粮食酒。 再往后,不记得从何时起,食用酒精出现了。散酒全变成了酒精勾兑的酒,便宜是便宜,但喝过之后,头痛、口干,醉倒之后,两天醒不过酒。如此以来,喝散酒的人自然越来越少了。 吴德仁的父亲是个酒鬼,每餐必喝,每喝必醉。整日里东倒西歪,醉醺醺的,与他对面说话,都能感到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因此缘故,十里八乡,他倒也是很出名。 以致后来多年,上了年纪的人,讲到吴德仁,还要提其死去的父亲。也不知道吴德仁的酒鬼父亲是否进到天堂。天堂里的美酒应该喝不完吧,那可是真正的琼浆玉液呢。 吴德仁的父亲喝的酒是散装酒,下酒菜基本上或是几颗生花生米,或是一个生辣椒去掉籽放点盐进去,即可。即使不用下酒菜,他也要喝上半斤。不得不说,他才是真正的酒徒。 其好酒,但酒量不大。也不小,一般吧。七两酒下肚,他就不是龙阳郡的人了,反而龙阳郡是他的了。 所以他就可以任性地倒在路边、墙根,抑或是田间地头,呼呼大睡了,任谁谁了,他说老子在龙阳郡最大。 仰面朝天睡在无人的大地上,天当被子,地当床,他不最大,谁最大? 为了这口酒,吴德仁母亲没少和他父亲生气吵架厮打。吵吵打打几十年,要死要活几十次,终究没有逃脱,最后还是生下了三女二男。当然都是那个酒鬼男人的种。 吴德仁父亲喝醉了酒,喜欢耍酒疯。耍酒疯时就打自己的五个孩子,打的孩子们满地打滚、连哭带叫。 喝过酒的男人下手狠,不知轻重。这时,吴德仁的母亲就会随手抄起一个木棍、铁锨之类的物件与之对打。 当然,最后挨打吃亏的还是可怜的娘几个。 吴德仁父亲打老婆孩子的时候,别人不能劝架,也不敢劝架,否则会招致极其难听的辱骂。即使是吴德仁的爷爷奶奶也不例外,也会被辱骂。气得两位老人直骂自己到底作了什么孽,生下了这么个孽种。 由此,吴德仁的几个大伯叔叔姑姑等也很讨厌他的这个爹。 大家给吴德仁的父亲起了个绰号,叫做“畜生”。后来,人们背后也给吴德仁起了个外号,叫“畜生羔子”。 记忆中,合安北部地区,包括颍阜、丰阜、佰州、淮州、谯州等地方,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到二十世纪末,每年的冬天,地方都会组织老百姓到处挖沟挖河挖塘。 挖沟挖河挖塘是一项极其繁重的体力活,当地流传着“挖沟挖塘,活见阎王”的通俗说法,足以说明平民百姓内心对它难舍难弃的复杂感情。很累,又不得不干。终归是要干的,再累也很无奈。 起初,挖沟挖河挖塘是为了疏通古淮河的决堤泛滥,是好事。有的河沟差不多是平地开挖,设计好河流的走向,万名民工齐心协力,河挖成,民欢腾,千秋事业,利国利民。 后来,地方各级大小人员还要挖空心思,自我加压,层层加码,在原有小河小沟的基础上开挖,小沟挖成了中沟,小河挖成了中河。 于是以地方命名的河流也多了起来,西店乡有“西河”,楚阳乡就有“楚河”,临河乡有“临河”,葛沟乡有“葛沟河”。 白膏河也在原有河床的基础上被人工开挖过。 甚至田间地头也挖了壕沟,修了水渠。 河沟渠开挖时,河堤上下,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人声鼎沸,万马奔腾的感觉。挖好完工的河沟渠要用白石灰粉末划上笔直的线条,那场景煞是好看。 大多就是为了好看。好看,有些人的脸上才有光。有光,才能照亮前途。 那年冬天,天寒地冻,白膏河集老百姓挖“前曹沟”。这是一条中沟,工程量颇大,工地之上人山人海。男女老幼都有,还有人喊起了号子。 号子声有节奏,动力感十一分足,从远处飘来,让人充满力量。 河工工地上,吴德仁的父亲挑着两兜一百来斤重的淤泥从沟底向上爬坡时,脚下打滑,顺着坡度50度角的沟坡,从半坡滚落至沟底,摔坏了腰。 至此,畜生落下病根,没钱治病。腰坏了,只能靠轮椅活动。 于是喝酒就成了他人生中唯一的事情。人们经常见他轮椅的扶手下挂着塑料酒瓶,以酒代茶,喝醉了骂人,骂累了喝酒。 五年后,终于畜生在醉酒中死去。据听人说,畜生死的很幸福的模样,虽然别人认为他醉了,但他本人带着笑。 吴德仁母亲含辛茹苦地拉扯着五个孩子。没了吴德仁父亲,亲戚们开始同情起这个困难的家庭,偶尔伸出援助之手,或者帮着打理田地庄稼,或者送些面粉粗粮,或者借给现钱等。 在亲戚及左邻右舍的帮衬下,国家的政策也越来越好,孩子们也越来越大,这个艰难的家庭总算度过难关了。 五个孩子中有四个人的性格随了吴德仁母亲的坚韧忍耐,只有吴德仁的品性像极了他的酒鬼父亲。 吴德仁母亲有时骂吴德仁“都是你那个死鬼爹作的孽,才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吴德仁所在的村庄叫做吴寨。 全寨八成以上是吴姓。另外还有一成张姓,几户赵姓。张姓人家是过去逃荒要饭的一户落难到吴寨,在吴寨为吴姓地主种地,后来随着土改,就落户居住在吴寨了。赵姓人家是吴姓人家的女婿,落地生根,慢慢开花结果,才有了赵姓几户。 这也是谯州地区农村的特点,村庄名多为xx庄、xx寨、xx楼等。以该村庄姓多者为村庄名,王庄就是王姓者居多,李庄就是李姓者居多,马楼就是马姓者居多,朱家寨就是朱姓者居多。村庄的主事人通常由该村庄的族大人多者担任。 吴寨西面是一条乡村主干道,过去是土路,后来铺成砂浆路,如今已经铺成了五米宽的水泥路,勉强容得下两辆小汽车通过。 这条乡村主干道,沿着向阳河岸修建,直达古涡河北岸的高垆老街。水泥路西侧,则是向阳河。春夏秋三季,路的两岸还是有一番风景的。 开挖这条向阳河的时候,吴德仁的父亲是出过力的,他是亲历者、参与者、开挖者。 后来多年,无论春夏秋冬,吴德仁父亲只要喝了半斤白酒以后,就会脱掉衣服跳进向阳河里,狗刨式游几圈,炫耀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围观者众,尤其在冬天。没办法,大冬天,零下十来度,有人在结冰的河里扑腾,场面太引诱人了,值得观看。 吴德仁父亲对围观者骄傲地显摆,并骂骂咧咧“这条河就是老子我挖的,我想啥时候洗澡,就啥时候洗。” “我也挖了!”围观者中有人大声喊。 “我也挖了!我和孩他娘一起抬的泥兜子呢!”也有人显得不服气的样子,冲着吴德仁的父亲喊道。 “恁他娘的算个啥!我的手指头还打断一根呢。”吴玉华举着右手叫道。 吴玉华,当年挖向阳河时是抽水机手,在摇抽水机时,不慎被摇把的返回力量打断了一根手指头。 “挖这条河的时候谁没出过力?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真没有这条向阳河,八几年的时候发水,咱这里说不定会淹死好多人嘞。”人群里说话者是吴玉山,当年的生产队长。 吴德仁的父亲又开口了,大声嚷嚷“讲出力,铁蛋娘出力最多,抬泥兜子一使劲,铁蛋出来了。哈哈哈……” 原来铁蛋娘怀孕九个月的时候,挖向阳河,抬泥兜子,因为劳累,小产,就在向阳河工地把铁蛋生了下来。铁蛋父亲认为孩子淘气,就取名铁蛋,名字贱好养活。 “哈哈哈……”大家一阵哄笑。 如果铁蛋在场,一定会捡起几块碎砖头,砸向正在河里扑腾的吴德仁的父亲。 第七章 第一次败露 自古以来,龙阳郡的胡辣汤尤其出名。南来北往的客商,经过龙阳郡时,必须到老街上寻一老店,美美地“哧溜哧溜”喝上两碗胡辣汤。一碗是不解谗的,味道实在太诱人了。 胡辣汤再当地又叫油茶,原料简单,地道,做法讲究。 本地的豆腐皮切成头发丝一般细,加上瘦肉碎末,再来一些极细的海菜丝,用本地小麦粉勾芡,佐以胡椒粉、麻油、葱花、香菜、蒜末等,赛山珍海味。 胡辣汤通常装在一个特制铁桶。铁桶须向烧水壶一般模样。为了保温,卖家会用一大块雪白的摆布紧紧裹住铁桶,量身定做一样。 来到龙阳郡,不喝上一碗胡辣汤,就不算来过。 上百年来,向阳河河水潺潺流淌,欢声笑语,带给两岸人们记不清的优美故事。都是美好回忆,想着她的河水,会使人流口水。后来,大家都这么说。 河里就是一个丰富的世界。在没有受到化肥厂、造纸厂、制药厂等污染之前,河水清澈如璧。两岸农民到田地里劳动,口渴了都是去河里随意掬一捧解渴,河里的水草可以当作饲料,打捞起,用来喂牛喂羊。 河岸两边的芦苇、荆条等灌木郁郁葱葱,若想触及河面,只有从芦苇荆条丛中钻过。自然生态超好,整条河流生机勃勃,欣欣向荣,是各式鱼鸟虫的欢乐舞台与幸福家园。 时光匆匆,美好总是留在过去。灰色大多体现在当下。光明一直就在前方。 有些事情,在记忆的长海里,总也不会忘掉。或者高兴开心,或者悲伤难过,或者记忆深刻,一切皆然。 方直在白膏河中学读初一时,班级内有一位名叫令狐琴的女同学,多年后,同学们和老师们都还记得她。 令狐琴同学是白膏河集市上令狐姓大族人家的闺女,家境好。印象中,令狐琴同学在班内个头最高,身材匀称,皮肤白皙细腻,相貌漂亮,是学校内男同学倾慕的对象。 正是一生中最好的年纪,花蕾的季节。处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已经催生着懵懂的爱,憧憬着朦胧的感情。在当时,亭亭玉立的令狐琴感觉自己就是整个白膏河中学的白雪公主。 令狐琴同学不仅人模样儿出众,脑瓜也很聪明灵活,学习成绩出类拔萃,尤其是代数,次次考试几乎满分。 虽然吴德仁长相较为丑陋,但其超强的教学水平、幽默风趣的语言及其驾驭课堂的能力,还是吸引了很多学生的推崇。 学生们背后议论评价到他,说“别看吴老师长相特别丑,但是有本事。” 令狐琴在班内经常说“吴老师是最好的代数老师,有本事。” 学生们到底纯真,都很简单。他们认为老师课教的好,能够管住调皮的学生,就是有本事。 吴德仁老师指定令狐琴当代数课代表,每天负责收发代数作业,可以随意进出他的办公室。看似若无其事,实则举重若轻,暗藏玄机。 初一下学期,四月份,最美人间四月天。风和雨皆是缠绵悱恻,阳光会给予大地无限温暖,以温暖的方式抚慰着万物。 白膏河地区的春天,万物已从严冬中苏醒,带着对新生命新生活新世界的向往,贪婪地吮吸着春天的空气、水和光,储备足够的营养,然后拼命发芽、抽条、开花、伸展。 春雨是少不了的。这是春天的象征。伴随着连绵不绝的沥沥梅雨,春意满园,花枝招展,间或会听到遥远的春雷声。这是一个美丽的季节。 没有其他人知道具体时间。白天或者晚上,课间或者课后,都无关紧要。也许,用也许的方式更好些,能够消解人们心中的愤怒。因为事情的发生有些惊吓到眼眶、眼球、眼珠子。吴德仁诱骗了令狐琴同学,不知采取何种手段。 事情本来就要还原成该有的样子。纸里怎能包住火,雪里埋不住炭。本来令狐琴就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她是抱着纯真的感情对待他人,宛如一汪透明清水。于是也就具有了不服不怕倔强的性格。吴德仁事后使出浑身解数,无论怎样招数,终究捂不住了。令狐琴告知了家长。 事情发酵很迅速。当学校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是路人皆知的天大丑闻了。故此,此事引起很多男性的愤怒。其实是嫉妒占有更多成分。个个咬牙切齿,不打惨吴德仁不足以平男性的愤怒。 绯闻从来都是焦点。何况是在那个年代,绝对是天大的丑闻。不论对徒弟来说,还是对师傅来讲,更旷论受害者的父母、家庭,恶劣影响严重。于是,终于,事情爆发了,好戏开始了。 已经连续几天的春雨了,雨下的让人有些不耐烦。 该发生的终究还是发生了。某一天上午,令狐琴父母领着令狐姓一大帮人堵住吴德仁,就是一顿暴揍,打得吴德仁满地打滚,满嘴满脸都是血渍,在泥水里不知方向地乱爬。 就这样一直拖延了很久,期间无人出面阻止。这种事,实在不雅。大家个个掩面,唯恐惹祸上身,躲之不及。趋利避害嘛。 放学铃声响起,校长章振兴强行留下几个人帮忙处理此事。章振兴威望在,他一声招呼,没人敢不听,必须服从。 好像是传说。身边有许多的传说一直在流传。此时,吴德仁整个身体趴在一汪脏水里,污渍满面,闭着双眼,只有哼哼唧唧的喘气,其形状犹如一头猪被丢在污渍的地面上。 春花秋月何时了。练武,找到了活靶子。发泄似的暴打之后,令狐家一干人众也觉得打的差不多了,偃旗息鼓。 时机到了。看着差不多可以收场了,章振兴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一起走过来的还有吴德仁的姑妈和其大表哥曹洪森,小名叫公射的人。他们早就在办公室坐着了。 公射孔武有力,是白膏河集三队的队长。令狐姓人家正好在三队。公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黄色纸盒的渡江烟,在令狐姓人群堆里发了一圈。 一包烟没够发,他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脸上面带尴尬的笑,不停地发着烟,嘴里低声说着“抽烟抽烟。” 吴德仁的姑妈是一位个子不高,黑瘦的女人。她站在人群中间的最前面,指着躺在泥水里的吴德仁骂道“畜生羔子,伤天害理的事你都能做出来,活该!打死你活该!” 然后回转头来对着令狐姓人说“你们接着狠狠打,打死了活该!打死了也没人给他偿命!” 很智慧,这是另一种方式的护短。 令狐姓人群中无人理会。他们也知道,真的不能把吴德仁给打死了,出了人命就是大事了。公射兄弟三人在白膏河集不是吃素的,也是出名的不好惹。见好就收吧。 公射的父亲,也就是吴德仁的姑父曹万才,是白膏河集老街的老扛把子。资格老,有威望,吐个唾沫就是一个钉。 公射是老大。老二叫曹洪林,小名叫建俊,先是在白膏河乡府院里打杂,后来是铁东一部门老大,一把手,被称为本地的土地爷。 老三叫曹洪水,小名叫红卫,坐过班房,爱打架惹事,下手狠,喜欢是枪弄棒。也曾经结伙抢过别人的东西。翻墙越院,如履平地,乃是其看家本领。总之,不是个好鸟。现在白膏河集上开饭店。 最近及后来的十几年间,凡是来到白膏河老街办事做生意的外地人,必须要来拜访这爷四个,否则事难办。足见其父子的江湖地位了。 若不是有这层关系,这层势力,甭说被打残,估计吴德仁的小命真的早就没了。 章振兴校长见火候已到,拨开人群,迈步走了进来。 他看了看吴德仁,大声对着人群说“惩罚也差不多了,再打估计会出人命的。这样吧,你们过来两位当事人,咱们到办公室好好协商一下,到底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好不好?有事总归要坐下来商量嘛。” 听到章振兴这样说,令狐琴的父亲令狐汉和其叔叔令狐大民走出人群,跟着章振兴和公射走进学校会议室。 吴德仁的姑妈仍然站在吴德仁身旁,指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娘家侄子,一边哭一边骂。也许是真哭,吴德仁被打得确实严重。也许是真骂,同时话里话外夹杂着骂令狐姓的人。她在这里哭一声骂一声地嚎叫,吴德仁就没再挨打了。 总要诚信诚意拿出解决方案。经过协商,吴德仁挨打算是白白挨了,自己治疗。同时赔偿令狐家1000元钱了事。那时,吴德仁的工资每月82元。 一段事情就此了结,成为了往事。 事情是了解了,但恶劣影响留了下来。 自古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事情,岂是能够捂住的。越捂越漏,越传越邪乎。吴德仁的事情从此流传下来,对白膏河中学影响极坏。 后来有些家长听闻是吴德仁代自己孩子的课,赶紧找到学校领导,要求调换班级。而且必须调换,否则,宁可转学或者不上学了。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谈虎色变啊。 此后几年,方方面面的原因,学校都没安排吴德仁做班主任。若不是吴德仁有几位在地方有实力有势力的亲戚,恐怕他早被开除出教师队伍了。或者至少会发配到更僻远的小学任教,不可能留在白膏河中学继续教书。 但吴德仁到底无恙,仍然留在了白膏河中学,继续做着老师。这就是实力。 强硬的章振兴校长也没有强硬地开除吴德仁。究其缘由,或者说能力不够,或者说压力太大,或者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无可奉告,只能猜测,不得而知。 社会关系盘根错节,你牵着我,我连着他,他扯着你,可谓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相逢是首歌,歌中有你,也有我。唱歌吧,何必吹胡子瞪眼呢。毕竟大家都是喝着白膏河的河水长大的。白膏河是有文化底蕴的母亲河哦,她可以包涵一切。 第八章 趴根秧子 龙阳郡地区有一种野草,俗名趴根秧子。其生命力极强,一节一节的生长,一节分三节,节节有根须,匍匐地面前行。其生长速度很快,如果给它足够的雨水和松软的土壤,一夜之间可以长出三五节来。即使在旱季,在板结的土壤中,趴根秧子依然可以旺盛地生长。 当地农民很担心这种野草长到自己的庄稼地里,一旦发现有,需及时彻底清除,否则很快铺满庄稼地,争庄稼的营养,绝对减产。当地人说,趴根秧子把庄稼吃了。 事情皆有因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人走背运,放屁都会砸到自己的脚后跟。何况,人在做天在看。无关乎福德。此后几年,吴德仁的日子着实难过,过得卑微至极。此事之后,在此期间,吴德仁时时处处受到本校不少同事的挤兑与歧视。 远古时期,中古时期,近古时期,从一个庆典到另一个庆典,便诞生出不多的很有意义的日子。这是一种文化的传承。记住值得纪念的日子,用一天两天三天或者更长的时间尽情狂欢或休闲,尽情放松或豪醉,是人追寻快乐幸福的方式。此方式被众推着前行,不断变化着花样。 不知何时开始,各行各业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节日。在这个节日里,总要开个联欢会,或者座谈会之类,发点纪念品,送个慰问金,等等之类的活动。谁能说这不是好事呢。 接下来吴德仁的教师节,却不甚好过,别人高兴,他却高兴不起来。值此日子,郡里镇里召开全体教师会,知晓此事的外校同行见到吴德仁也躲得远远的,唯恐躲之不及。特别是女老师,对吴德仁更是指指点点,嘴里不干不净地嘀嘀咕咕。场面尴尬,后来吴德仁索性称病,不去参加了。 卑微到土里也会被挖掘出来,晒一晒,晾一晾。好汉无处不在。白膏河中学校内的个别男学生有意公然顶撞吴德仁,并以令狐琴事情的名义辱骂他,大有路见不平一声吼的英雄气概。 白天,光天化日,一切尚好。天黑,月黑风高,就难说了。月黑风高夜,妖魔鬼怪时。 那几年,晚自习放学,已经是晚上九点,吴德仁基本住校,或者与其他人结伴回家,从来不敢一个人独行。 从白膏河中学到吴寨中间要经过几个村庄,绕不过去的,是必经之路。隔三岔五,间或在村头路边会碰到几个闲游荡的无所事事的男青年或已经毕业的人或其他好事者,这些人看到吴德仁路过,要么正人君子似的对着他辱骂几句,要么捡起路边的碎砖头,像砸流浪狗一样砸他几砖头,要么拦他下车推搡几下。 即使武林高手,纵使武功盖世,也难经得起道德的批判。吴德仁纵然有还手的力量,但缺乏还手的勇气与胆量。毫无由头,又好像正义在胸,就是要骚扰你,怎么啦。 太不容易了。几年时间,吴德仁衰微很快,走起路来,其脑袋耷拉地更低了,面色发青,在其脸上已经寻找不到青春的痕迹。 时间是最无情的绵延,也是最有情义的朋友。它带走了人想忘却不能忘却的事情,想挽留不能挽留的人或物件。它冲刷着一切,不管不论人的感受。最好的与最不好的,总能让人记起。 平地一声雷,春雷轰轰,万物复苏。上世纪八十年代已降,“打工”一词成为社会时髦语。在此之前,谯州人衡量一个人,着重看人品、人格、道德、伦理、相貌等,判断其是否传承着老辈流传下来的优秀文化传统、优秀礼仪文明等。名利钱财很重要,但乃身外之物。做人更重要,“彬彬有礼,然后君子。” 龙阳郡历来侠义的故事经久流传,很多。方直小时候听其外公讲过的一个真实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方直外公的爷爷,方直称其为太祖公。那时,太祖公家有上百亩良田,同时在白膏河老街开了一家香油坊,在本地称得上是大户了。太祖公会些武术,一般人很难近身,兼以良善义气出名,广交四海朋友。其交结朋友不论贫富贵贱,即使上门讨饭的乞丐,太祖公也会要求家人出具热饭热菜热汤,自家人吃啥样,就给乞丐吃啥样。 古时,有几年,强盗横行,匪患民间。一次太祖公外出经营,遭遇抢劫,随身钱财被洗劫一空,甚至被强盗扒光了外套衣服,只穿内衣回到家。甚为狼狈。 其归家时,正在门口石条上吃饭的几个乞丐看到了,乞丐们也就大概知道些事情经过。一位老江湖,太祖公本打算不声张,也不报告官府,就这样吃个哑巴亏算了,反正也不是损失太大。没成想几天后,有两个强盗带着抢劫走的东西登门送还,并致以歉意。太祖公很是意外。原来几个强盗与时常来太祖公家讨饭的乞丐认识,了解到太祖公是良善义气之人,又没报官,就把抢的东西给送还过来。 江湖就是江湖,无论身家几何。可见,天底下的贫贱之人也有良善之辈。钱财名利只能一时,做人做事才是一世。 方直的外公经常教育他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 他说“人不踩路,虎不踩山。老虎在山上生活,不能把山给弄坏了。人在路上走,不能把走的路弄坏了。” 他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不能把人给逼得走投无路。” 大道至简。他讲了很多朴实的道理,方直今天听起来仍然感觉有道理,也时常用来检查自己的做人行事方式。时代在变,变的可能是人心,是民俗,是风气,不变的是真理。 合安北部地区七八月的暴风雨来势汹汹,摧枯拉朽。如果你完全相信天气预报,你就错了。一般午后,闲谈之余,倘若听到远处有闷闷的雷声“轰隆隆”地滚滚而来,不了解本地天气的人以为那遥远的雷声距离尚远,暂时与己无关。实际暴风雨就在眼前。 听到遥远的雷声,人们便开始抓紧往屋里收拾晾晒的东西。把东西向屋里赶紧随便一扔,来不及整理,暴风雨就来了。 通常,暴风雨的速度快到超出你的想象。听到雷声十分钟左右,天色开始发暗,浓黑浓黑的乌云翻滚着筋斗,就朝你的头顶压来。 凉风一下子就扑向你,扯开你的衣襟,吹掉你的草帽。草帽在地上翻着跟头跳着,你必须跑步追才能追到。捡起草帽戴在头上,用手使劲按着才行,龇着牙、眯着眼往家里赶。 当你重新戴上被凉风吹掉的草帽,快步跑向家里的时候,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向你,草帽沿会被雨点砸得一颤一颤。此刻,你能够感受到雨点砸在脊背上的透凉,有点痛感。 七八月里的雨完全不同于三四月里的雨,完全不同的风格,它没有缠绵撩人的温柔,更多是单刀直入的痛快。 暴雨已至。 风,肆虐地胡乱地四下里吹,带着力,朝向任何方向,辨不清到底吹向哪个方向。乱。 雨,疯狂地瓢泼,形成雨帘雨幕,伴随着风倏而扑向左边,倏而扑向右边。倏而扑向前边,倏而扑向后边。 风雨中的天空已成为枯枝枯叶枯草的舞台,它们不分节奏地上下左右飞跃着。似乎有生命,此刻正是属于它们的时间。间或听到屋外树枝的折断声。 人们站在门里,两眼直直地看着雨,看着风,看着风雨中的乱,听着屋外的杂乱声响,一言不发。已经入圈的家畜也两眼直直地看着雨,看着风,安静地窝着,哼都不哼。 敬畏自然,才是根本。 风雨过后的大地一片狼藉,树枝断了,庄家倒了,鸟巢倾覆了。人们从屋里跑出来,忙着疏通房前屋后的积水,彼此议论比较着这场雨和上场雨的大小强弱,收拾着风雨过后的残局。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白膏河集老街小镇。老街小镇悄然无声地发生着变化。钱似乎变成了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的最重要标尺。这个标尺似乎越来越重要。追求经济收益的欲望逐渐膨胀,漫过了对人道德品质的要求。 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生意来了就好,财源来了就好。笑贫不笑唱,有奶就是娘。“管理式服务”成为一个城市的名片。这是一个灰色的冷笑话。这个灰色的冷笑话盘活了一座城。最终,冷笑话灰飞烟灭,而该城市一跃而起,声名鹊起。犹如一位闭门修炼多年的剑客,一出江湖,就名满天下。 时代的风雨从白膏河老街上空刮过,便留有痕迹。附带着白膏河中学也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有什么样的家长就有什么样的孩子,有什么样的校长就有什么样的学校,有什么样的班主任就有什么样的班级。”这是方直的父亲方春玉在开会时经常说的一句话。 方春玉读过私塾,龙阳郡师范毕业,老夫子形象。几十年,他是白膏河乡方大楼村小学的校长,喝白膏河水长大、变老,一辈子喝白膏河水。在家里,他也没少对方直说过这样的话。这句话蕴藏着经典的、有丰富内涵的教育实践体验。 民族的就是国际的,传统的就是现代的。这是一位有着几十年乡村教育经验工作者的切身体会,值得细细品味。 第九章 小红拳 去了龙阳郡,不去看看三里寨的梨园,就不能说自己真正去过龙阳郡,实属憾事。 三里寨的梨园上千亩,有上百年的历史了。老树够老,新树够新,年年载新树,保护老树。许多老梨树足有一搂那么粗,龟裂的树皮藏着无数的故事传说。据林业专家称,一棵老梨树能够卖上几万元呢。 当年抗日期间,游击队曾在此梨园设伏,击毙日军十三人,梨园自此扬名。至今,梨园深处,还矗立着抗战圣地的纪念碑。 每年春天来临,梨园率先报春。上千亩的梨树花竞相开放,宛如奶白的白云延至天边,观赏者不得不叹为观止。数不清的蜜蜂嗡嗡地飞着,几公里之外都能够听得见。 现今,梨园已经成为龙阳的著名打卡地、网红地,是龙阳郡的一张对外宣传的名片。每年梨花盛开期间,距离梨园百里之外的人都要过去观赏,享受在梨园深海漫步的感觉。 不只是龙阳郡地区,应该普天下都是。尊师重教是优良传统,对所有人来说皆是如此。知识就是吸引力,知识就是地位,这个因子流淌在每个人是血液中。 春风万里不如他。白膏河中学校长章振兴不是一般的能人,能文能武,在白膏河集一带甚有威望。1970年代初至1990年代初,在20年的时间里,白膏河中学之所以长盛不衰,享誉全郡,离不开章振兴校长的管理与倾心付出。 不得不承认,作为白膏河中学校长,他的个人魅力是后面几位校长所不及的。前无古人说不准,说准的是,真的后无来者。 谯州地区,龙虎之地,王侯将相,英雄豪杰,层出不穷。 因历史原因,合安北部地区,武术盛行,每个村寨基本会有一两个练过武术的人。1980年至2000年的二十几年期间,只龙阳郡一个地方,武术学校就不下二十家。练武者众多,武校大多围绕在县城周边。武校在百姓眼中的名声不是特别好,不少武校亦红亦黑,给当地的社会治安带来很大的隐患。 章振兴校长毕业于合安师范学院物理系,当时稀有的大专生,炙手可热的程度不亚于后来的博士后。 可以肯定地说,几十年来,在附近的几所中学里,章振兴校长教的物理课是最好的之一。如果说,章校长的物理课排在第二,没人敢排在第一,就是那么牛。白膏河中学没有衰落之前,他任教的物理学科每年在全县各种竞赛中都是名列前茅。 好方法总是不过时,被别人牢记。时隔多年,方直在辅导自己孩子的物理课作业时,在电学那一章,还会使用章振兴校长当年教的“拉线法”来判断电路是并联还是串联。 因为物理课教得出名,县城几所重点中学有意调他过去,均被他委婉地、坚决地拒绝了。 章振兴校长说“我是喝白膏河水长大的,就是一个农村老师,最爱教农村孩子,城里的孩子自有城里的老师教。” 他之所以这样说,并不是他偏激固执,没有格局,而是他太爱自己的家乡了。他在白膏河沿岸教书几十年,白膏河集老街附近很多人都是他的学生,有的家庭祖孙三代都是他的学生。 在白膏河老街,提起县长是谁,也许没人知道,但提起章振兴校长,没人不知道。 章振兴在本地的威望很高,邻里纠纷,乡党矛盾等许多乡村杂事,派出所的警察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要章振兴校长一出面,保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人到事平。 诸多猜测,他一直没有做过正面回答。 也许因为他在白膏河集附近能够找到存在感与荣誉感,才不愿意到县城中学任教。 也许因为他家里还有一个农妇老婆、四个儿子以及两头耕牛与二十几亩田地。他真的一个人调去了城里,把这些农事、家务事撂给他老婆一人,她肯定照顾不过来。这件事,也许章振兴自己用物理托盘天平不知称量了多少回呢。 章振兴校长不仅仅物理课教的好,还会耍几趟拳脚,也许这是真的。传说他会打小红拳,也许这也是真的。 据讲小红拳是明太祖朱元璋创造出来的。明太祖朱元璋是合安北部人,其祖籍凤阳府就在龙阳郡隔壁。平日里,凤阳府有家人包饺子,龙阳郡的人绝对闻得到香味。 《明英烈》里的很多桥段故事都是当地老百姓耳熟能详的真事或夸张真事,那些栩栩如生的历史人物原来就是某个人的先祖。 合安北部一带的习武者中,大部分人都是学练小红拳。也有学练大洪拳、少林拳、长拳的人。 话说发生在章振兴校长三十几岁时候的一件真事。方直还是听自己父亲方春玉讲的呢。 有一次,章振兴的亲妹妹因为家庭琐事被丈夫打了,抱着孩子哭哭啼啼地回到娘家,又添油加醋地哭诉了一番,说自己在婆家受气不想活了之类的话。 娘家哥哥章振兴一听就来了气,大为光火,马上带着本家族的几个年轻人浩浩荡荡地开到妹夫家,二话没说,把自己妹夫打得够呛。 结果是妹夫断了腿,住了院,报了警。章振兴很幸运地被拘留了十日。结局倒是不坏,从此以后,他的亲妹妹再也没有受过婆家的气,更别说是家暴之类的了。 听起来有点搞笑。确实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情,再说都是一家人,何至于下手如此重呢。哈哈一笑吧。 后来多年,熟人与章振兴校长喝酒之时或开玩笑之际,都会拿出其打断自己妹夫腿的事情打哈哈,振兴校长一脸正气地回答 “如果他还敢打我妹妹,我还会过去打断他的另一条腿,你们信不信?”他说的很认真。 “不论什么时间,敢打我的家人,我一定会让他尝尝挨打小红拳的滋味。”振兴校长又补充一句。 “你是练过小红拳的,三个五个人也打不过你。”也有人提到了小红拳。 “那是,一般的年轻人在我手底下撑不过三招,一定让他鼻青脸肿,被放到在地。”振兴校长有点骄傲地眉飞色舞道。 章振兴正义一身,在当白膏河中学校长时比较硬气。不只是对本校老师与周围百姓硬气,对上级领导一样硬气。在用人方面,敢于肯于重用有学识有能力的老师。 学校的秦国才、郑素萍夫妇是当年留下来的知青,难得的人材。大城市里的高中毕业生,见过世面,有一定的眼界与视野。无论知识水平,还是教学能力在白膏河中学都是名列前茅。 白膏河中学搬迁到现在的校址时,为了能够留住他们,章振兴校长知人善任,亲自做主,特意在学校东北角给其盖了三间堂屋,外加两间厢房的一处院落。 院落被收拾的很温馨,很诗意,很田园。秦国才、郑素萍夫妇便不再提回城的事了。 在章振兴校长的带领下,白膏河中学发展顺当,教学成绩斐然。提起白膏河中学,是章振兴校长与学校老师的骄傲,是白膏河老街的骄傲,也是白膏河当地老百姓的骄傲。 白膏河中学的转折点发生在1990年代左右。 改革开放的大潮冲击着人们的思想道德底线,名利终于超越了道德。为了名利,一切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大多数人只为名利欢呼,为名利可以做到无耻,甚至无耻至极。 经过千辛万苦的努力,求爹爹,告奶奶,章振兴校长为白膏河中学争取到一个民办教师名额。这个名额本是要给临时代课英语老师马千里的。 马千里老师是白膏河中学的招牌英语老师。他是1980年代龙阳一中的高考落榜生,英语非常好,但由于偏科,没能考取大学,非常可惜。 马千里曾经是章振兴校长的学生,振兴校长对他非常了解,便把他请到白膏河中学当英语老师。 那时,英语非常重要,中考必考科目。而英语老师尤为稀少,有一定水平的英语老师绝对是各个学校争抢的香饽饽。 马千里老师信服章振兴校长,愿意跟着自己的老师干事业,便放弃自己家乡中学的邀请,来到白膏河中学任教,做代课老师。 每一位代课老师都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成为民办老师,然后通过自己的努力,通过考试,转正,成为正式公办老师。 马千里就是抱着这个希望来到白膏河中学的。 马千里又年轻又帅,吃住在校,以校为家。平时与学生打成一片。 千里老师擅长拉二胡,《茉莉花》《微山湖》《弹起我亲爱的土琵琶》等歌曲,拉的很有水准,每天下午放学或者晚上饭后,他总要搬张椅子,坐在宿舍门前,有模有样地拉上一个钟头。引得不少学生老师驻足倾听。 逢节日或者新年晚会,各个班级都会邀请马老师去自己教师拉上一段。马老师也是有求必应,拿着自己心爱的二胡,乐呵呵地到各个班级去演奏。 有人想向他求教,他则腼腆一笑,风趣地说“拉二胡就像农民打玉米叶一样,一上一下,拉来拉去,就行了。” 千里老师喜欢打篮球,他身高腿长,动作有模有样。尤其是他跑起三步篮的动作,十分优美流畅,很有特点。 千里老师知识储备丰富,备课充分,上课便游刃有余,不乏幽默。本来最让学生头痛的英语,在他的课堂上却很受学生欢迎。 在他的课堂上会有很多的顺口溜,让学生轻易记住英语知识。 比如教单词window时,他编成顺口溜“i、n加d、o,两边再加w”。教be动词时,他编成顺口溜“我是am,你是are,is连着他她它”。枯燥的英语被他编的朗朗上口,易学易记,非常生动有趣。 他的这个顺口溜,后来成为多少人的口头语。编写顺口溜,需要对知识掌握娴熟,并能够融会贯通才行。 不是所有的老师都会把自己课堂上教的知识编写成顺口溜的。不是所有的老师名字都叫马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