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室难当,侯门主母重生后摆烂了》 第1章 第1章 大曦熙宁四十二年的正月十五,永宁侯府门外挂着一排排硕大的红灯笼,极为喜庆。 今日是永宁侯府小公子的洗三宴,上京勋贵们大多都收到了帖子,门前络绎不绝。 后院的园子里摆了戏台,敲锣打鼓,欢声笑语的,十分热闹。 戏台外隔着九曲回廊,拐角处的凉亭里,烧着炭火,温暖如春。 女眷们在聊着天“这永宁侯长得一表人才,又是三甲出身,文武全才啊。” “是啊,更为难得的是后院也干净,府中只有侯夫人一人,成亲多年儿女双全,也没纳妾......” “这侯夫人柳琳琅也是个能人,是圣上眼前的红人,不但会做生意,还会制造火器......” “这些倒是不值得羡慕,主要是没婆婆,不用立规矩。”众人不由得跟着点头。 大曦以孝治天下,原本的老夫人是老侯爷的继室,是原配夫人的庶妹。 准确来说,是永宁侯楚天泽的庶姨。 前几年京城传闻老太太年岁大了,半身不遂。 自从老夫人所出的二公子和三小姐相继过世,她的性情也跟着大变,变得乖张暴戾。 大雪天磋磨侯夫人柳琳琅,让她下跪,跪没了孩子...... 孝顺闻名的永宁侯楚天泽,终于跟她翻了脸。 如今...... 据说老夫人在小佛堂烧香拜佛,不理世事了。 继母不慈,离着又远。 如今的永宁侯侯夫人柳琳琅,不用侍奉公婆,一手把持中馈,肚子又争气,儿女双全如今又添一丁,夫君仪表堂堂,又独宠她一人...... 柳琳琅可值得京城上下的夫人羡慕。 “快来,京城名伶蓝玉登场了,《浣溪沙》开唱了......”忽然有人开口道。 “天呐,蓝玉轻易不登门唱的,这永宁侯府好大的面子,快走......” 一行人陆陆续续起身,朝着戏台子方向走。 刚过了跨院,一墙之隔,落后的夫人脚步一顿,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怒骂声。 “柳琳琅,你个臭婊/子!你不得好死,你呜呜——”后续的骂声,被人堵住了。 刘夫人天性八卦,慢下脚步落了单,朝着院子探出身—— 不过一墙之隔,永宁侯府的偏院与主院,却是冰火两重天。 不同与方才逛过假山名石 嶙峋,移步换景,烧着金丝炭凉亭的主院。 眼前的院子里,稀落落遍地躺倒的枯黄长草,若是夏天估计能有半人高,甬道上满是碎石木屑。 破桌烂椅,散架的马车架......毫无章法地堆在墙根底下,俨然是堆积杂物的偏院。 只大户人家几门几进都很有说道,按理说,不应该啊。 刘夫人蹙眉看了一眼,便看到院中一个粗使婆子此时被堵了嘴,压在地上。 她不断挣扎着,额头青筋暴起,就在这时,年轻的管事妈妈妖妖娆娆地走了过来,笑眯眯地对着仆从吩咐了几句,便冷笑着离开了。 仆从拿下粗使婆子塞嘴的布,强往她嘴里灌了药。 “你跟你那不要脸的主子柳琳琅一样地下作,你们如此对待夫人,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们都不得好死——” 她愤恨地骂完这几句,疼得脸都扭曲了,一连喷出了数口鲜血,倒地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刘夫人吓得捂住了嘴。 ——这永宁侯府恐怕也未必有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平静。 “刘夫人,快来呀——” “哎,来了——”她快走两步,一拐弯,园中戏台正唱着“年年针线。为他人做嫁衣裳。......常向邻家借灯火......” 一墙之外,床上的一个形容枯槁的身影动了动,嘴里喃喃自语“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甚荒唐,到头来都为他人做嫁衣裳......” 此人正是方才人们议论的曾经的永宁侯夫人,如今的永宁侯继母——沈峤。 同在永宁侯府,可她如今的住处很是寒酸,床榻上灰扑扑的被褥极薄。 眼下还没出正月,正是天冷的时候,屋中炭盆里,就那么三五块烧地半死不活的粗炭支棱着,同园中凉亭里烧的无烟金丝炭不同,屋内的劣质炭烧不热不说,烟还极大。 好在屋子够大又是落败,无甚摆设,更显得空旷,呛不死人。 但凡是奴仆,就没几个愿意烧冷灶的。 屋里的中年婆子王妈妈捏着鼻子,以免被床上老朽的酸臭尿骚味熏倒。 听到哼唱声,忍不住阴阳怪气道“今儿个是侯夫人的大好日子,阖府喜庆,到前院说句吉祥话都能得三五赏钱......偏我个倒霉催的摊上你这么个......” 想到得不到赏钱,王妈妈恨得牙痒痒,抻着脖子偷瞄了外面一眼,没人。 于是一边撸 起了袖子,一边弯腰上前,狠狠掐着床上的沈峤。 她手法娴熟,炉火纯青,光掐还嫌不够,又狠狠拧了几把,沈峤的后背青紫交加。 显然不是第一次挨掐了。 她神色麻木,嘴里不断地哼唱着“为他人做嫁衣......为她人做嫁衣啊......” 想她沈峤为了嫡姐所出的泽儿不受后娘虐待,不顾嫡母劝阻,毅然决然地嫁了过来。 夫君早逝,她一人顶着偌大的侯府,拉扯大三个孩子...... 尤其是对待大儿子楚天泽,简直是用心良苦。 京中提到永宁侯谁人不称赞一番,君子若玉,稳重端方。 可到头来,自己一番辛苦耕种,却是被别人摘了桃子,一番筹谋,却是为她人做嫁衣。 楚天泽娶了媳妇便忘了娘,拜这个好大儿所赐,自己落得如此下场...... 她越想越觉得好笑,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神情癫狂。 见她如此,王妈妈反而收手,打了怵。 “老夫人您就消停点吧,你说人活一张脸,树要一张皮,若奴才活到你这个份上,还不如趁早死了算了......” “侯爷不是你的儿,侯夫人你又得罪死了,你无儿无女的,你说你活着还有什么指望......” 沈峤病弱的脸上,听到儿女时,眼神微闪,划过一丝凄凉,面容再次灰败起来。 她梗着脖子,一口浓痰狠狠地啐了过去。 若不是这对狗男女,她的孩子又怎么会没了? “你个老不死的!”王妈妈没提防,被吐了个正着,用袖子狠狠擦脸,反身一把将沈峤身上盖着的薄被给扯到了地上。 被子下面,沈峤的身子瘦骨嶙峋,几乎是一丝不/挂,黑漆漆的全是皴。 “冻死你个老逼灯!”王妈妈骂骂咧咧走了。 走出门后不解气,转身将本就合不严的门给推得大敞四开。 这才头也不回地跑到前面看戏去了。 院子坐落在北,又正对风口,冷风夹杂着呼号声灌进屋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将沈峤冻得浑身青紫,鼻涕尽出。 “写意......良言......”沈峤冻得有些神志模糊:“口渴了,想喝水......” 她唤了几句才恍惚想起来良言没了。 如今陪着她的,唯有写意了。 只是写意日子也不好过,陪着自己挨 饿受冻不说,还要做粗活...... 她恍惚听到院子里重物坠地的声音。 她下意识扭过头,便看到门外倒地死不瞑目的熟悉面孔,瞳孔忍不住一缩。 声嘶力竭地吼道“写意——” 她猛然前伸,探出的身子失衡,于是便重重摔倒在地。 她泪流满面,竭力想爬到写意面前,可用尽所有力气,不过是爬了尺余,便倒地不起。 北风呼呼刮着,吹得门板摇晃撞墙,一同而来的是院外戏台咿咿呀呀又犀利的唱词“我心不甘,寸断肠呐,悔恨使我泪茫茫,若重来,若重来......定消灭这魑魅魍魉!” 沈峤双眼失去焦距,口中喃喃“若重来......” 定消灭这魑魅魍魉...... 第2章 第2章 “二小姐,醒醒——”沈峤被人推醒,睡眼朦胧一时不知道身在何处。 戏台上正在唱着戏“年年针线。为他人做嫁衣裳啊啊啊......” 熟悉的唱词让沈峤骤然清醒,却在看到丫鬟的脸时懵了“良言?” 良言是她最信重的丫鬟,分明替她挡刀死了...... 良言见自家小姐眼含热泪地望着自己,有些疑惑,可还是笑着递过来茶水“二小姐,可是冷了?先喝杯茶润润喉咙——” 沈峤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颤抖着接过茶盏,低头看到自己白/皙的手时,身子再次顿住。 她缠/绵病榻多年,手早已如老树皮般干瘪枯瘦,指甲缝里常年都是黑黢黢的泥。 如此纤细干净嫩白如葱的手,让她一瞬间有些恍惚。 她用力掐了下手心,真实的痛意传来,不是梦! 她重生了! 她转头再次看向四周,说来也是巧,台上唱得正是《浣溪沙》。 讲的是真假千金,替嫁小姐最后没落好下场的故事。 前世第一次听这个故事,便将她听哭了,那是在定国公府宴会上听到的。 定国公府? 她脑里弦一紧,是了,今日正是在定国公府宴会。 前世嫡姐沈娇就是在这次宴会上出的事。 她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搁置在一旁,装作如厕起身。 良言马上跟上“小姐,可是要更衣。” 沈峤点头,笑着跟周围的女眷们颔首,这些记忆中早已模糊了样貌的脸,此时一个个无比清晰鲜活,真好啊。 沈峤柔声道“失陪一下。” 说着,走出了戏台围廊,直朝着后花园水榭的方向快步走去。 “小姐——”良言见自家小姐提裙,步子走得飞快,一脸不解“小姐这是——” 沈峤却没时间解释了,她着急找到大姐沈娇。 定国公府今日是二公子成亲,国公府和永宁侯府素来交好,因此永宁侯楚临渊也会带身怀六甲的姐姐沈娇赴宴。 没曾想,沈娇在宴会上出了事,掉到了水榭里...... 虽然被姐夫楚临渊救了上来,可秋水正寒,又受了惊吓,到底是落了胎,伤了根本。 自此就缠/绵病榻卧床不起,最后撒手人寰...... 前世她一直以为一切只是意外,直到 楚临渊去世后,恰逢忌日她去大悲寺给他挂长明灯,无意间听到定国公府六小姐与丫鬟的对话。 才得知当初姐姐落水,不是意外! 定国公的独女也是老来女刘娥,一直暗恋着永宁侯楚临渊。 奈何楚临渊就是不同意强上加强与定国公府结亲,反倒是挑中了毫无根基的沈府。 刘娥怀恨在心,才会出此下策。 沈峤本就不灵光的大脑飞速思考着,她算不得聪明,若是聪明前世也不至于活得那般凄惨。 可既然老天让她重生一次,她总要做点什么,改变命运。 如果救了姐姐,姐姐能好好的活着。 自己就不必嫁入永宁侯府了! 她着急去水榭,刚上台阶没等转弯,匆忙间就撞到人,惯性使然,身子后仰,脚后跟便是台阶,她脚一崴重心不稳,身子直朝后仰去。 心道坏菜。 这要是摔下去,不得床上躺个十天半月啊。 她认命闭眼,痛感没传来不说,只觉后腰似乎被一只大而有力炽/热的手掌,往前带了一下—— 她踉跄往前走了两步,男子的气息喷薄在她面上。 她睁眼时,男人已经退到了两步开外,声音低沉“出了何事,冒冒失失?” 这个声音,耳熟。 她定睛一眼看到了来人,面色复杂。 心道,冤家路窄。 眼前男人身材高大却不粗狂。身着雪白的直襟长袍,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白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 分明是简单的衣着,可配着他棱角分明的脸,蕴藏着锐利的眼眸,削薄轻抿的唇,不怒而威的气势,如泰山压顶般盛气凌人令人屏息。 正是她前世的姐夫,后来的夫君,如今的永宁侯——楚临渊。 “夫——”她嘴瓢,险些夫君叫出了口,立刻止住。脸皮哆嗦了下,抬头对上沈临渊不苟言笑的脸,漆黑如墨的眼。 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想到前世床帏时,他赤落时额间的汗以及腹部肌肉结实的手感...... 她脸烧红了下,咽了口口水,屏息凝神,匆忙改口“姐、姐夫。” 两世为人,她都怕他! 对他的惧怕,由内而外深深地刻在了骨子里。 见到他,腿肚子习惯性地窜筋...... 别人嫁人是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可她嫁人是相敬如冰 ! 看他就想叫爹! 沈峤垂下了头,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手指无意识地拧着帕子,大气都不敢出。 许是知道自己气势迫人,楚临渊语气柔和了些“可是出了事?” 侯爷身后跟着的伴鹤听了,立刻抬头瞥了沈峤一眼,匆匆压下了头。 心里纳罕自家主子如此温声待人的时候,委实不多啊。 沈峤直觉男子的视线扫了过来,她后脖颈顿时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分明知道眼下的楚临渊对自己无意,可面对曾经同床共枕之人,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别扭。 她声如蚊呐“找、找姐姐......” “她在前面和御史夫人聊天。” 沈峤连连点头,她知道,御史夫人是姐姐的手帕交,前世也是御史夫人被叫走了,姐姐才出事。 她点头就要往水榭方向去,身后却再次传来楚临渊的声音“不急,看着点脚下。” “好、好的。”沈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直到她身影消失不见,楚临渊才转身,刚走了两步,忽然顿住了脚步,身后跟着的伴鹤险些撞上爷的后背。 “爷——”伴鹤疑惑道“可是哪里不对?” 楚临渊脚下改了方向,“去水榭。” 哎,伴鹤点头,随即,诶? 主子不是才从水榭那过来的吗? 第3章 第3章 沈峤走过来时,远远地看着凉亭里的几个人。 自己姐姐沈娇几乎是下意识地捂着肚子,低头温婉地笑着。 左侧站着的是御史夫人李枝,也是姐姐的手帕交,凉亭后便是湖,有风袭来,她半挡在姐姐面前,贴心地用身体给姐姐挡风。 两人前面站着一个高个儿小姐,内穿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大红色貂毛斗篷。 鬓发斜插镶嵌东珠碧玉步摇,步步紧逼,居高临下地对着沈娇说着什么。 沈峤快步过来,正好看到刘娥盯着姐姐肚子,嫉妒得直喷火的眼。 刘娥身后还跟着一个跟班,不由分说地拉着李枝就走“别院暖房有开的兰花,姐姐快随我去看看——” 根本不容李枝拒绝,人就被大力拽走了。 沈娇脸上虽然还淡淡地笑着,只是神情有些不安,抬头也想出去,却被刘娥侧身一步堵住了去路。 沈峤心道不好,前世就是如此。 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她飞快地朝着凉亭所在跑去,一边跑一边将身上系着的斗篷绳解开,一脚一个踢开了鞋袜。 就在刘娥伸手推沈娇的时候,她挤过去二话不说将姐姐推开。 身子直朝着水榭掉去—— 千钧一发之际,她也不忘手一捞,紧紧抓住刘娥前襟—— 刘娥震惊地看过来,却也来不及挣脱,只剩尖叫。 扑通扑通,两声。 两个人落水了。 “不好了——县主落水了——” 远处的仆人看到了,赶忙过来救人,就听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冷水里如同下饺子一般,五六个仆人都直朝着刘娥所在游去。 反倒是沈峤所在之处,没人相救。 沈娇急得直跺脚,眼泪都掉了“快,救人——” 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一个熟悉的人影过来“你怎么样?” 沈娇定睛一看,是侯爷,她连忙摇头“夫君,妾无事。妹妹她——” 她往水中一指,再侧头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水中哪里还有沈峤的影子! 身边人解下披风搭在了她肩膀上,眼前一花,她赶忙死死拉住要跳水的楚临渊。 楚临渊动作一顿,不可思议地转头看过来。 沈娇连连摇头“不行,水太凉了,夫君 落水——”若着凉生病...... 她回去如何与侯府上下交待? “她为救你而落水,你弃她于不顾?”他问得很慢,眼里闪过失望,僵硬地将她抓着胳膊的手给扯了下来。 “伴鹤——” “卑职在。” “送夫人回去。” “夫人,请吧——”伴鹤抬手,沈娇欲哭无泪,本想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沈府门第低,自己嫁入侯府如履薄冰,生怕被妯娌们轻视。 因此才会小心谨慎。 “妹妹会水的。”她涨红着脸解释了一句。 身后之人却别过了头,似乎懒得与她说话,目光直直盯着水下,寻找人影。 直到身后沈娇离去的脚步声消失。 他才皱眉轻声道了句“她不会。” 沈峤此时冻得浑身发抖,人却扎入了水榭下,往假山后面游去。 她看着仆人下水,知道是要救人的。 只她不愿意被仆人救。 若是被救出,她又得罪了刘娥,指不定到时候怎么编排她。 她的名声就毁了。 她一边游一边苦笑,她曾经落水过两次。 一次是去永济寺后山,听说有桃花潭。 她就兴致勃勃地去了,然后被窜出来的一条蛇吓得脚一滑,落水了。 桃花潭水深有没有千尺她不知道,只知道水挺凉。 在水下不断扑腾的时候,隐约看到了一个年轻身影来救,模样看不清,依稀是个男人...... 她那个时候又惊又怕,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头发。 使得来人始终抬不起头...... 最后两个人险些都没上来。 关键时候,一个手刀袭来,她直觉后颈一疼。 人事不知。 再醒来已经在永济寺的厢房里了,小沙弥道了句阿弥陀佛,说是住在寺庙里的落魄书生,救的她...... 那时候她心情十分忐忑,生怕被落魄书生寻上门,回家惶恐了许久。 一个月后,她没等来破落户求亲,等来的却是永宁候府求取嫡姐。 沈府上下惊恐万分,又派人多方打探。 得知永宁候楚临渊一表人才,能文能武,深得圣上重用。 阖府欣喜万分,沈峤也替姐姐开心,也渐渐忘了落水之事。 后来...... 后来她嫁入了侯府,又被二房算计,不小心落了水,慌忙中被楚临渊抓起一旁的竹竿拉了上来。 当时她心里其实是气的。 姐姐落水,他亲自去救,自己落水就被一个竹竿打发了。 如此分明的对待,她的怨气压都压不住。 多少日子都不让他沾她身子,只推托身子着凉了,没好利索。 谁曾想,不过月余就被他借着去太子别院游玩的名义,骗了出去。 美其名曰是泡温泉。 结果却被他毫不客气地丢下了水...... 后来,她也学会了洑水。 没等她高兴呐喊,就被他逼在池边,要了许多次。 想到曾经...... 沈峤心底窜起一股火,再次闷头往前游。 水池彻骨寒冷,她咬着牙根不断地游才能不被冻僵,好不容易看到了岸边,她慌忙加快速度,眼瞅着就看到了假山。 若是上岸,正好可以在假山里更衣。 只是不知假山那是否有人能恰好路过...... 她本想上岸,可手搭到了岸边,就看到岸边似乎有个人影。 她已经冻得脑子发木,只凭借着本能手脚配合往岸边游,眼看着抬手就能抓住礁石。 却没曾想礁石上全是青苔,又湿又滑。 根本无处借力。 脚又一个不凑巧,被水下什么东西给缠住了,她回想起,这里曾经是荷花池,似乎也养鱼,池底应该有水草...... 她一连呛了两口水,却没办法张口呼喊出声。 岸上人影好似看到了她,居高临下,岿然不动。 只有一阵微风吹过,掀起了他月白色的衣摆,飘然欲仙。 脑海里闪过熟悉的人影,沈峤气力渐渐不济,眼看着就要沉入水底。 ——“为什么要学洑水!我不学!” ——“因为你不可能永远那么幸运,每次落水我都恰巧在你身旁!” 冷冷的声音回想在她脑海。 呵,会洑水的,也保不济被淹死呢。 慌乱间,眼前出现了一支竹竿,她下意识抓住,被人一下拽了上来。 她惊愕抬头,正对上楚临渊漆黑的双眸,无边无痕似深邃的大海,让人琢磨不透。 第4章 第4章 没等她细想他眸中的深意,一阵冷风吹过—— 阿嚏—— 沈峤打了个响亮无比的喷嚏,同时吹出个硕大的鼻涕泡。 她浑身上下哆哆嗦嗦,上下牙齿不断抖着,“姐、姐、姐......” 没等“夫”字出口,眼前一花,只觉身上一暖,她低头一看,披上的斗篷花纹很是熟悉,是自己的。 正是方才紧急时,被她随手扯掉丢到了一旁的那件,因为夹了棉,遇水会变沉,所以她当时想也不想地扔掉了...... 想必是被楚临渊一路寻来,随手捡起。 “可还能走?”他轻声问了句。 沈峤脑子都已经木了,浑身上下彻骨的冷,只凭借本能点头。 刚向前走了两步,身子一歪,险些栽倒。 她扶着假山,低头一看,恍然大悟。 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方才脱掉的不止是斗篷,鞋袜也丢了。 如今赤着脚,白/皙的脚如同泡发的馒头,红肿了起来。 脚上如同上了刑血渍斑斑,应是被细碎石子割破了。 之所以没察觉出疼,是因为太冷,冻木了。 她嘴巴微涨,整个人的反应都好似一同被冰封,迟钝起来。 她依稀听到一声叹息,下一瞬,只觉得天旋地转。 倒栽葱一般,被人抗在了肩上,沈峤游到最后是呛了几口水的,如今大头朝下,鼻子耳朵直往外滴答水。 莫名地,她总觉得这个情景有些熟悉,脑海里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偏偏想不起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对待过。 她整个视野都是倒着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不远处地上的竹竿上。 饶是活了两辈子,心中到底还是不痛快。 上辈子姐姐落水,是楚临渊亲自下水将她救起来的,众目睽睽,羡煞旁人。 县主刘娥嫉妒得手中的帕子都要拧烂了。 后来沈峤嫁到侯府,除了在榻上他贪图她身子时,态度软和些,任她使些小性子。平日里对她,真的是冷淡至极。 姐姐亲自下水救,她只配竹竿;姐姐公主抱,她只配被抗...... 就算不能抱,也还可以背嘛。 为什么要这么屈辱如同抗麻袋一般扛着她走? 是她不配么? 沈峤莫名地觉得委屈,泪意上涌,终归意难平。 鼻子抽噎了下,她侧身 不怀好意地在他月白长衫上蹭了蹭,将沾着泥的泪与和着沙的鼻涕,悉数留在了他后背上。 楚临渊身子僵了下,“抓紧了。” 没等沈峤再度动作,就见他足尖轻点,几个起落,沈峤被颠得七荤八素。 等抬眼的时候,人已经到了一个温暖的房间。 楚临渊将她丢到了床榻上,转头隔着屏风蹲在屋内的炭盆烤火,丫鬟们围了上来。 “小姐,奴婢们伺候您更衣......” 沈峤只觉得头昏眼花,身上似乎也发了热,等到衣服都换好的时候,她意识已经模糊了,视线所及天地都是虚妄,带着重影。 一个高大的人影走到她面前,似乎是楚临渊,他抬手飞速摸了下她的额头,问了她一句什么。 沈峤耳朵嗡嗡作响,听不清他到底说的什么。凭借本能努力仰头,盯着他的唇,企图看唇语猜测一番。 可他整个的脸都是模糊的,看不清...... 这一幕居然也有些熟悉,什么时候呢...... 她意识渐渐抽离,恍惚之中,她反应过来他的话,他似乎是在问你可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了? 她蹙着眉头,只觉得从心底涌上来无限委屈。 陷入黑暗的最后念头是重来这次,她再也不要嫁给他! “侯爷,国公爷来了——”听泉话音刚落,一中年男子风尘仆仆走来。 “对不住对不住,仲衡啊,是老夫没管教好小女,在下给你赔不是了——” 楚临渊沉着一张脸“若不是沈娇将夫人拉开,如今落水的就是双身子的内子,不是简单的上嘴唇碰下嘴唇道句错了,就能轻轻揭过的。” 定国公苦着脸“唉,老夫是个粗人,出生行伍,带兵打仗勇往直前,那是从没怕过。” “可要教妮子,好比让张飞绣花。你也知道,老夫膝下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她幼时,老夫从没在身边陪过她......夫人病逝之后,倒是想约束她,可一看到她吧嗒掉眼泪,这心啊,就狠不下了......” “你也知道当初她就相看上你了,咱俩袍泽兄弟,你的人品老夫是信得过的,可你偏偏——” 楚临渊厉声打断了他“士诚!休要胡言!” 他赶紧回头看向屏风后—— 沈峤安静地沉睡着,似乎并没听到两人的对话,他这才轻吁一口气。 转头怒视定国公“士诚, 别说在下对令嫒从没有过不该有的心思,便是有,身为定国公,别虚长了一把年纪,凡事你动动脑子......” “咱们两人如今一人执南方大营,一人掌西北......” “你我二人若是结了亲,叫上面的人夜里如何安睡?” “纵然天子心胸宽广,嘴上说不介意。可你我头顶有如悬了一把刀,不知何时落下,夜里你可能睡得着?” 定国公长长地叹了口气“所以,吃空响那次,是你故意参的老夫?” 楚临渊没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他拍了拍定国公垮下来的肩膀“士诚,此一时彼一时,袍泽弟兄以命相交是没错,可如今,你我是定国公与永宁侯。” 今非昔比了。 别说楚临渊一开始就不同意,便是他脑子糊涂点头应下来,这个亲事也结不成。 弄不好,反而会害了定国公府家的小姐。 得个急病去了,亲事自也结不成。 定国公心中何尝不明白,只是对上姑娘泪眼模糊的脸,总是不忍心罢了。 “老夫当初还纳闷,就算不能与老夫结亲,这京城想要与你结亲的勋贵有的是,为何你偏偏要选个小小的国子监祭酒,草草结了亲。” “也罢,不是你看不上我家娥儿,也的确是咱们不宜结亲,罢了。老夫跟她讲,等她好了,老夫亲自提着她登门,给夫人赔罪!” 楚临渊知道他误会了,本想纠正,嘴巴动了动,听到定国公不再执意,到底没节外生枝过多解释。 屏风后的沈峤却迷迷糊糊地听了个大概。 气愤地用力抓紧了身下的褥子,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初永宁侯府选了自家。 原来是为了避免圣上的猜忌。 而自己家却从上到下,满心欢喜...... 永宁侯府,楚临渊...... 这个王八蛋! 第5章 第5章 沈峤再一睁眼的时候,感觉地方有些眼熟,闭上眼睛刚要告诉自己是梦。 可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布局...... 永宁侯府。 前世无助又痛苦的记忆让她猛地惊醒,一看周遭果然是永宁侯府! 吓得浑身哆嗦了下,她挣扎着下地,奈何身体虚弱腿软,只听咣当一声。 整个人结结实实地匍匐砸在了地上。 巨大的声响,将拄着案几打瞌睡的御医给惊醒了。 他一睁眼就看到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小姐,如今四脚朝地趴倒在他面前行五体投地大礼。 “这礼行得也忒大了,使不得使不得——”他起身本想拉沈峤。 门却被人推来了,显然都被响声惊动了。 沈峤扭头,第一眼看到的是齐刷刷的鞋底...... 再抬眼,看到永宁侯楚临渊、侯夫人沈娇,沈娇身前还有个半腰高的孩子...... 正是幼时的楚天泽。 沈峤浑身的冷汗终于消了下去。 原来还是重生后。 沈娇看了看趴在地上的妹妹,赶紧快走两步想要将她搀起来。 可她是双身子,没等动手,手就被楚临渊拉住。 他素来冷淡的脸上眉头拧了起来,居高临下语带嫌弃地对沈峤道“放着好好的床不睡,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床烫屁股?” 沈峤想着昏迷前楚临渊与定国公的对话,强按压翻白眼的冲动,抓着一旁的桌腿,艰难地爬了起来。 他永宁侯府的床如今对她沈峤来说,的确是烫屁股。 “姐、姐夫,我想回家......”沈峤不过轻微动了下,只觉得脚仿佛踩在了棉花上。 沈娇率先开口“那怎么行,你的身子还没好呢。” 楚临渊转头问御医“她这个样子,可还有性命大碍?” 太医连忙摇头,可笑他在这守了一晚,下了这么多的药,还有性命之忧他这御医岂不白干? “回侯爷的话,这位小姐最危险的高热褪去了,眼下性命无碍,只要安心静养,别反复就行。” “那移换地方可容易反复?”楚临渊又问了句。 “这个——”太医实话实说“稳妥起见,还是不要折腾为妙......” 楚临渊没再多问,只是闲闲地看了沈峤一眼,沈峤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看,不是强留你,只是不适宜挪动,以为侯府愿意收留呢? 沈娇握着沈峤的手“娘那头我已经派人知会了,妹妹放心住下便是。妹妹是因为我落水,身子不养好了,我怎能放心......” 说着,让人将沈峤再次扶上了床,“咱们姐妹也可以说说体己话。” 既然姐妹要说体己话,楚临渊显然不适合留在这,他后退两步,转身离开了。 楚天泽也被他牵走了。 下人退下,室内只有姐妹两人,说话都自在了不少。 尽管明知重生了,楚天泽还小,并不是前世的那个白眼狼。 沈峤却仍不愿看到楚天泽的脸,心里的恨意滋滋冒水,压都压不住。 沈娇见妹妹不说话,拉着她的手,给她掖了掖被角。 眼泪登时就下来了“妹妹,姐姐对你不住......” 沈峤不明所以,就听沈娇哽咽着说道“姐姐知道你是你为了救我才落水......只是侯爷到的时候,本想亲自下水救你,是我自私地拉住了他......” “侯府门第高,我每每如履薄冰,若是侯爷落水受了凉,老夫人那,我怕没脸交代,再说落水之后......” 沈娇边说边垂泪,后面的话虽然没说完,可沈峤居然奇异地懂了她的未尽之意。 她虽是楚临渊的妻妹,可落水之后,衣衫尽湿,曲线玲珑。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将她抱起来......好说不好听。 到时候难免要将人纳进来,姐妹共事一夫。 显然,沈娇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景。 沈峤看着不断拭泪哭得梨花带雨的姐姐,心底叹了口气。 心情可谓极为复杂。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前世,沈娇病倒在床,弥留之际也是如此哭得情真意切。 拉着她的手悉数从小到大的往事,言语之间的意思,于今日却是截然相反。 她说她眼看着就活不成了,楚家门楣高,侯爷正值壮年又深得陛下赏识,长得又是仪表堂堂,她走之后,不可能身子旷着,一直当鳏夫...... 可常言道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高门大户里腌臜手段层出不穷。 可怜她的泽儿还小,落在继母手中,不知该受到多少磋磨,该有多可怜...... 沈峤当时瞪大了双眼,不停地眨着眼,反应了很久才明白姐姐的意思。 是想让她做填房。 可、可她怕姐夫啊...... 她想到那个从来没笑过,脸比锅都黑的姐夫,看到就恨不能绕道走,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可手却被姐姐死死拉住“你自幼没了娘亲,娘跟我说要好好待你,这么多年,我可曾苛责过你?咱们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可胜似嫡亲姐妹......” 后来她到底是嫁了进来,也诚如姐姐所说,永宁侯府看上去光鲜亮丽,实则暗潮涌动,背地里绞牙的事情层出不穷,她吃了不少的亏才撑了起来。 “姐姐。”沈峤回握住姐姐的手,“妹妹不怪你。” 姐姐沈娇的确是自私,可这就是人性。 未出嫁做姑娘时,她作为姐姐愿意照顾妹妹,嘘寒问暖,衣不解带。 出嫁为人妻,身为女人,没有谁愿意无私地分享自己的丈夫。 等为人母时,总怕自己孩子冷了热了,自己过世后,孩子被人欺侮。 纵然心里对姐姐有怨,可如今她活得好好的。 不再走前世的路,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么? “姐姐,等病好了,回家就让娘亲给我相看,娘亲说过,我这个性格,不适合高门大户。” 前世也是如此,嫡母虽然不是她亲娘,可却是唯一拦着她不让她嫁入侯府的。 她哭着说原本沈娇的婚事,她就不同意,齐大非偶。 她更想她们姐妹俩找个知根知底,小门小户的,关起门来日子舒心。 高门大户看起来光鲜亮丽,可受了委屈,她护不住...... 沈峤心底酸涩,后来也的确是如娘亲所说,她最后下场凄惨。 这辈子就远离侯府吧。 沈娇认真地看了沈峤的脸,见她言语认真坦诚,不似假话。擦了擦眼泪,到底是松了一口气。 出了门来,沈娇的贴身丫鬟红袖四下看了看,握住了沈娇的手。 “夫人,您可是担忧——” 沈娇回握住红袖的手,朝着门内扬了下巴“你觉得侯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红袖瞪大双眼“您、您是说......侯爷他、他对二小......” “不,我什么都没说。”沈娇看着远处将泽儿抗在肩上玩耍的侯爷。 将水榭他望过来时那嫌弃鄙夷的眼神......强行从脑海里压下去,遗忘掉。 只是女人的直觉—— “但 愿,是我多心了。” 第6章 第6章 “夫人,您的确是多心了。” 一大早,红袖将挑好配色的衣服选出来,服侍沈娇穿好,一边穿一边道“奴婢听听泉说,侯爷一早就带着伴鹤去大营操连新兵了,说没有个十天半个月不会回来——” 楚临渊虽为安宁侯,却深得圣上信任,手中执掌兵权。 京郊大营练兵的差事,皇子都摸不着边儿,陛下却全权交由他负责,可谓简在帝心。 “听泉被留下来了,说如今您是双身子,侯爷不放心夫人,若府里要有要事,听泉可随时飞鸽传书去信,侯爷半日即回——” 十天半个月,二小姐的伤都养好了。 侯爷显然懂得避嫌。 沈娇捂着肚子,任由红袖给其绾发,想来也觉得自己先前杞人忧天了。 于是微微一笑“夫君的品行,我自是信的。” 天知道当初她得知要嫁给永宁侯时,是多么的欣喜。 等待掀盖头时是多么的忐忑。 只是盖头掀起,她抬眼望去,看到侯爷眼神骤然睁大,似是惊愕。 虽然只是一瞬,但她敏/感地察觉到了。 心里咯噔一下,沉入谷底。她隐约猜测似乎出了什么岔子,脸上的笑都维持不住了。 他们都已经敲锣打鼓地游了街,拜了堂,若是退婚...... 脸面丢尽,她唯有一条白绫吊死一了百了。 沈娇脸色惨白,却见侯爷神色如常地接过喜娘递过来的交杯酒,与她对饮,随后放下了床帐...... 嫁进来这么多年,侯爷忙于公事,鲜少回府,对她也不错,可她却心里总是觉得差了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侯爷好像极少有情绪波动,没什么事情能让他挑眉惊讶亦或是生气。 他仿若一尊高高在上的佛祖,又似远在天边的仙人,对凡尘的一切了若指掌,洞若观火,不予置评。 就算行闺房之事,都是冷静自持,没有热乎气。 少言少语,冷心冷情的样子,昨日却嫌弃地对沈峤说了话,虽是讥讽,倒也特别。 “要我说,侯爷他是爱惨了夫人......”红袖忍不住又道。 “哦?此话怎讲?” “侯爷成日那么忙,都不着家。” “要不是为了夫人,二小姐他哪会废话,奴婢总觉得,侯爷看了不上二小姐,甚至是厌恶。也就是爱屋及乌,看在您的面子上,才许她留 在侯府养病......” “您想啊,水榭那事,众目睽睽,他是为您着想,全了您的名声......” 沈娇捂着肚子,连连点头,心里总算是舒坦了。 “沈峤她还小,不过是小孩子心性,等娘亲给找个合心意的夫婿,嫁出去就成/人了。” 正说着娘亲,就听下人来报“启禀夫人,沈夫人来了......” - 沈峤脚上裹了一层又一层,虽然上了药,可冻着了,如今又肿又痒,十分刺挠。 她忍不住双脚来回蹭,被写意无奈地瞪了一眼“小姐,不能乱动——” 沈峤脑海里不由得想起前世的最后一幕,写意一身落魄地被扔在院子里,死不瞑目的样子。 心底一酸,眼眶蓦得湿了,乖乖点头“听你的,都听你的,我的好写意。” 良言有些吃味,站在不远处叠着衣服“哎呀,小姐落水这一遭,奴婢都要靠边站啦......” 沈峤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来,嗔怪道“哪有!我一碗水端平的好吧。” 写意调皮道“那小姐您说说,您更喜欢良言,还是更中意奴婢?” 沈峤摇头,心里叹息,前世两人都是为她丧了命,哪个都对她情深义重。 这辈子无论如何,她都要好好对待二人,给她们找个好归宿。 “这可为难死我了,难以抉择啊,手心手背都是肉嘛......” “小姐您就会拿我们寻开心,您要是真心疼我们,您就好好的,以后离着水榭啊,危险的地方远着点......” “可不是嘛,奴婢现在想起来,心里还直哆嗦,直后怕呢,一个转身人影就没了,多吓人呐......” “知道啦,好了良言,口渴了,想喝水......”沈峤笑闹了一会儿,躺着又犯了困“这个药喝得头昏,我又困了......” 写意轻轻地将被子给她盖好“小姐困就多睡睡,对身体好。” 沈峤眯了一会儿,额头上痒痒的,好像有温柔的手指在轻抚她的额头。 让她有些想她的娘亲沈夫人了。 以前当姑娘未出阁时,每每病了,娘亲都是这么守在她床前,轻抚她额头,整日整夜守着她...... 沈夫人是她嫡母,姨娘生她时难产,血崩而殁。 虽说她不是从沈夫人肚子里托生的,可沈夫人怜悯她,对她爱护有加,犹如亲生 ,从小到大,比嫡姐沈娇也不差什么。 甚至有时候还让沈娇让着她点。 前世也是娘亲离世了,自己的日子才越过越糊涂的。 若是前世娘亲知道她如此凄惨而死,怕是怒得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她心里想着沈夫人,眼泪就簌簌往外流,打湿了枕头,忍不住哽咽呢喃道“娘亲,孩儿想您了......” 额头上再次传来凉意,似乎还被手指头戳了戳“那你这个皮猴子倒是睁眼看看娘啊?” 沈峤耳边听到熟悉的声音,温柔又坚定。 她忍不住一楞,下意识地睁眼—— 就看到久违记忆里,还是年轻脸庞的娘亲,出现在她面前。 “娘亲?”沈峤不可置信地坐起了身,一把抓住了眼前人。 她睡得脑子有点懵,头发都睡飞毛了,顶着鸡窝头,泪眼朦胧地看过来。 沈夫人看着沈峤呆呆傻傻的样子,真是又爱又怜,手指轻点她额头,气笑了“昨日收到消息,吓得我一宿没合眼,天一亮就赶紧过来了,你倒是好,在这惫懒,个小没良心的,你——” 没等她话说完,沈峤呜嗷一声,钻进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娘,呜呜呜呜......孩儿好想你,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娘啊,孩儿真的是好想好想你啊呜呜呜呜......” 若是前世听你的劝告,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孩儿悔啊! 第7章 第7章 前世嫡姐沈娇病重的时候,自己跟随娘亲沈夫人过来探望。 娘亲曾经把自己支开了,跟姐姐说了什么,沈峤回来的时候,感觉两个人似乎吵了一架,神色都不太好。 沈娇甚至抓着娘亲的手,恨恨道了句“难倒你就不顾念顾念泽儿,你亲外孙嘛?” “外孙?”沈夫人面带冷意“常言道,隔辈亲,亲在心,隔辈亲,连着筋。我也是人,如何能不顾念?” 沈娇愤恨道“那您阻拦我——” “可顾念有什么用,他姓什么,飞黄腾达之后,他惠及家人是谁?光耀门楣之时,请封诰命之时,清明祭祖之时,呵,不客气地一问,可有我沈家的份儿?” 沈娇被噎得无话可说,捂着胸口直喘气。 “若是自己的子女都顾及不了,那再下一辈子,就请让他自求多福吧。”沈夫人一摆衣袖站起了身。 沈娇却不容她离开,一把死死抓皱了她的衣袖,朝着外面喊道“泽儿,泽儿——” 楚天泽一脸稚气过来,软糯糯道了句“外祖母。” 又转头对着沈峤道了句“小姨。” 沈峤摸着楚天泽的额头,忍不住轻点了他鼻子“乖。” 沈夫人狠狠地剜了沈峤一眼,看着沈峤的眼神很是复杂。 她眼眶发红,强硬地别过了脸,梗着脖子强硬道“说什么也没用,我这关,过不去,心里这关也过不去——” 争吵声惊动了楚家众人,门被推开,楚临渊以及楚家众人进门看到场景都楞了一下。 沈娇却笑着朝沈峤招手“妹妹,你过来,姐姐有话跟你说......” —— 沈峤呜呜地哭着,想到前世的许多被她忽视的点点滴滴。 原来前世娘亲是为了自己,跟姐姐吵架,也是娘亲一直阻拦自己去侯府探望姐姐...... 犹记得当时自己一口答应时,娘亲失望的神情。 向来吟着温柔笑意的脸,只一瞬间便惨白如纸。 记得出嫁前一日,娘亲顶着硕大的黑眼圈牵着她的手,依依不舍的样子。 当时自己还宽慰娘亲,说自己嫁谁都是嫁,嫁入侯府一是可以全了姐姐的念想。 二是可以照顾泽儿,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娘亲当时拉着自己的手,默默地垂泪“你刚出生时是那么小,肉乎乎的奶团子被我抱在怀里,一动不动,那么乖 ,娘的心都要化了......” “你是我一手带大的,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你虽有时任性调皮了些,心却是最正的。你顾及了这个,顾及了那个,可你唯独没有问问你自己的心,你可顾及了你自己?” “后娘不是那么好当的,人心多变呐,侯府门户高,外人羡慕,可内里如何,脚上的泡只有自己走过的路,自己知道硌脚......” “若是小门小户,你受了委屈,娘可以为你打上门去,可高门大户,娘亲就算是去,都要客客气气地提前交拜帖,选好时辰登门,你若是受了委屈,娘如何帮你?最后还不是你自己忍着,打落牙齿和血吞......” 沈峤脑海里不断回想娘亲曾经的话语,桩桩件件,都如她所料,一一应验了。 更忍不住嚎啕大哭,心痛不已。 她历经两世,后来也为人母,为人母的担心焦虑,她后来才深有体会。 也迟钝地感受到娘亲对自己的疼爱。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娘亲是向着自己的...... 在楚天泽与沈峤中选,娘亲当初是义无反顾当着姐姐的面,选择了自己! 沈峤抱着沈夫人不停地哭,哭得脑子嗡嗡作响,被尘封了多年的记忆不断涌现了出来。 为什么后来姐姐烧百日,娘亲不露面。 娘亲是怪姐姐不听阻拦,自私地拉她下水,搅合进高门大户的烂泥里。 为什么后来自己嫁入了侯府,本以为两府会时常走动。 可有一次娘亲登门,自己批评泽儿被老夫人罚跪时,娘亲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从此以后,登门的时候便少了。 以前她想不通,现在也想通了,是因为继母难为! 娘亲知道自己举步维艰,她只想做疼自己爱自己的娘亲,而不是以侯府世子外祖母的身份,来见继室...... 这么好的娘亲,最后病得起不来床的时候,都没想过麻烦自己,悄悄地走了...... 她那个时候忙着操持侯府老夫人的寿宴,脚不沾地分/身乏术,连娘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娘啊,我真的好想你,想得我心撕心裂肺地疼啊......呜呜......” 沈峤哭得声嘶力竭,沈夫人不明所以,只以为她是落水害怕了。 于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温声哄着她“让你逞能下水,吓着了吧......唉,不哭不哭了,你这一哭,为娘的心都要碎了,都想跟着 哭了......” 沈峤紧紧抱住沈夫人,死活不撒手,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这时门被外人推开,沈娇刚想进门。就听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丫鬟请安声“侯爷吉祥。” 一席甲胄在身的楚临渊器宇轩昂,风尘仆仆,走路似乎隐隐带风。 身后跟着同样甲胄的伴鹤,亦步亦趋。 前面引路的听泉弯腰侧身,小声地对身后的楚临渊解释“沈夫人一早登门了,想到侯爷您不在,所以小的才飞鸽传书——” “知道。”半路收到丈母娘登门消息,折道返回的楚临渊并没有不快。 而是疾步走到沈娇面前,面带歉意“若是早知岳母今日登门,我就该晚些出发,险些失了礼数......” 沈娇笑着摇头,“夫君有这份心意便够了。” 两人正说着话,里面呜呜地哭声再次拔高了一个声调, “娘啊,我真的好想你,好想你啊,想得我的心,撕心裂肺地疼啊......呜呜......” 显然哭得很是凄惨。 素来冷面的楚临渊先是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见里面仍然没完没了,神色便有些不耐,眉头微皱了起来,抬头疑惑不解,询问似地看着沈娇。 仿佛是在问这又是闹得哪门子的鬼? 沈娇捂着肚子,摇了摇头她也不知。 里间听到门口动静的沈夫人无奈地看着怀中哭泣的沈峤,又看了看门外,不想沈峤没出阁这丢人就大老远丢到侯府,让人白白地看了笑话。 “行了,哭得差不多得了。”她边拍沈峤的肩膀边说。 见沈峤还在哭,忍不住叹了口气,抬手捅了捅沈峤腰间的痒痒肉。 知女莫若母,沈峤猝不及防被捅,还正中她笑穴,哈地一下,哭声戛然而止,继而嗝地一下,打了个嗝。 偏偏此时门外响起了永宁侯楚临渊淡淡的声音“这是谁家的老母鸡下蛋了?” 第8章 第8章 沈峤横眉冷对,看向门外,刚挺直了脖子,气势没等出来,又是一个嗝打了出来。 这次屋里屋外,全都哈哈笑了起来。 “嗝,笑什么嗝,笑,嗝、嗝——” 越不想打嗝,越是没完没了,沈峤脸都涨红了,倒是沈夫人拍着她的后背“别着急,憋一口气,然后再轻轻呼出......” 沈峤依言照做,果然嗝止住了。 她抬眼看着自己的娘亲,眼里满是孺慕之情。 沈夫人笑着抬手捏了她脸颊一下,沈峤这才发觉自己脸上还有些肉嘟嘟的婴儿肥。 前世她躺在床上,脸颊瘦得都脱相了。 她心一酸,转头看向姐姐和楚临渊,坐直了身体,本想下地见礼。 却见楚临渊抬手“别折腾了,消停躺着吧。” 一旁的沈娇看了侯爷一眼,转过头笑道“是啊是啊,妹妹身体还没好利索,在床上歇着吧。” 沈峤正犹豫不决,沈夫人轻轻将被子给她盖了盖,轻推了她一下—— 她就从善如流乖乖躺下了。 沈夫人这才慢慢起身,面带笑意,楚临渊走到她面前见礼“不知岳母到来,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沈夫人摇头“哪里哪里,侯爷心系朝堂,政务繁忙,这后宅之事实在不必劳烦侯爷。” 言下之意,若有要事,忙你的吧。 楚临渊点头,“多谢岳母体恤小婿。”就听沈夫人又客气道“哪里哪里,是我家这泼猴给您添麻烦了,若是方便,我今天就带她家去了。” 听到可以回家,离开这劳什子地方,沈峤眼睛都睁大了,迫不及待想要起来。 却又被沈夫人一个眼色给止住了。 沈娇着急道“这妹妹身体还没养好,太医叮嘱过,这几天最好不挪动,以防反复,也不能见风的......” 沈夫人面露为难,看了沈娇一眼,又扭头看向侯爷,面上带着客气地笑“那只好麻烦侯府了。” “岳母大人不必客气。” “唉,都是自家人,我也就不谦虚了,这丫头是个不省心的,平日里在家都不是消停的性子,在侯府若是有何不妥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沈峤闻言,圆鼓鼓的眼睛瞪大了些,嘴巴不自觉地撅起。 她哪里不省心了。 但她活了两世,也明白娘亲这话的用意。 国人从古至今,都是谦虚客气的性子,但凡在外人面前提及自己的孩子,即便是孩子很好,也总是要自谦一下,哪里哪里,她/他就是个不省心的...... 以免显得不识大体,孤高自许。 不过虽然知道归知道,被娘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或多或少心里都有点不舒服。 沈峤默不作声往上拉了拉被子,企图盖住脸。 重生这一世,别的没长进,脸都丢没了...... 岂料,素来冷着脸对她阴阳说话,讥讽嘲讽的楚临渊突然开口道“岳母此言差矣。” 众人都被他的话吸引,忍不住抬头望了过来。 就见楚临渊低头拉着沈娇的手,放在手心里,抬头郑重对沈夫人道“当时情况紧急,若不是沈峤当机立断,落水的就是内子,她如今是双身子,若是落了水受了寒,后果不堪设想......” “是故,不是沈峤给侯府添麻烦,而是我们永宁侯府上下,感激沈峤不顾自身安危,关键时刻,舍命相助的情谊......” 沈峤怔怔地听着,胸口仿佛燃起了一把火。 原来,狗嘴里也能吐出象牙。 他也不是不会说好听的话的。 楚临渊说这些话时,从头到尾没扫床上的沈峤一眼,只郑重地看着沈夫人,声音宽和,语气诚恳。 沈夫人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说,一瞬间失了神。 回过神后,原本端庄中略带着客气笑意的脸,缓缓变了。 她笑意加深,轻咳了一声,这才挺直了身子,面带骄傲地说道“方才那些都是客气话,自己的孩儿自己知道,沈峤她就是这个性子,善良着呢。” 一旁的良言点头“是啊,我们小姐好着呢!” 床上的沈峤再次将脸上的被子盖了盖,刚才是羞的,这次则是害臊。 这娘亲,咋还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上了。 室内谈话氛围好了起来,就在这时,管家来禀“启禀侯爷,定国公来访——” “哦?”楚临渊似乎有些意外,快走到门口,“有请。” “奇怪,国公求见为何来这里?”沈娇低头对沈夫人嘀咕了一句“侯爷前朝的事情,怎么来后院了。” 床上的沈峤忽然想到睡梦中听到二人的谈话,想必国公经过楚临渊的提点开窍了。 果然,管家苦着脸又道“这国公爷不仅自己亲自登门,还抬了刘小姐来,说是要亲自赔罪——” 室内骤然安静了下来,院外原本洒扫的奴仆不经意地放慢了动作,有好事的大老远偷偷翘首看着。 就见大门口马车停下,接着是一顶软轿,软轿后面居然还跟着一副担架! 等软轿到了内宅门口,缓缓落地。 两个粗使婆子上前,将马车里的定国公的独女——县主刘娥搀扶下来。 刘娥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带着大红兜帽,露出巴掌大的脸,白如宣纸,透着病气。 经扶着躺在担架上,两个粗使婆子抬着担架,往门内走。 担架前行,后头的国公高声道“侯爷,老夫带不孝女亲自登门给您家赔礼了!” 定国公声如洪钟,气势如虹,生怕人听不到,还连说了两遍。 院子房顶上落的原本叽叽喳喳的鸟都不叫了,歪着头看热闹。 平常小女儿间的嬉戏打闹,不过是轻拿轻放便罢了,谁都当不得真。 这么大张旗鼓的,不等病养好了就抬着进门道歉,真真是让人开了眼界。 这定国公府是要跟侯府闹掰脸了! 果然,看着担架进来的刘娥,沈娇顿时惶恐了起来“这怎使得......这可如何是好......” 倒是一旁的楚临渊轻拍她手安抚她“她给你跪,你便受着,没什么使得不使得的。” 她当初推人下水,怎么就能使得? 第9章 第9章 沈峤忍不住心里冷哼了一声,前世有没有这出戏她记不得了。 她只记得去看姐姐时,屋内压抑的厚重幕帘,躺在床上灰败的脸,以及萦绕在鼻端散之不尽的药味。 可她刘娥呢,做了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害得姐姐一尸两命,她反而活得顺风顺水。 后来因缘际会,成了皇后娘娘的救命恩人,得了陛下的青睐,赐婚给了康王。 康王幼时从马上摔下来跛了腿,与皇位无缘,因此性子豁达不争不抢,凡事很拎得清。 新君上位兄弟们被斩杀殆尽,唯有他安然无恙不说,还成了怡亲王,掌握了朝中实权。 许是觉得跛脚对不住刘娥,对她尊重有佳,呵护备至,一辈子没纳妾。 前世沈峤死的时候,刘娥儿女双全,一辈子过得顺风顺水,成了京中人人尊敬羡慕的亲王妃。 可她姐姐的坟头上的草,早已有三尺高了。 “都是我不好,嘤嘤嘤——”刘娥从担架上艰难坐起身,掀开了斗篷,露出憔悴的面容。 “只是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侯夫人欣赏池中的锦鲤,许是我太过高兴,没注意手中的力道,这才用力过度......” 刘娥一改往日嚣张跋扈的气焰,此时跟个弱柳拂风的小白花一样的可怜无助。 “若是侯夫人还不原谅我,那我只能磕头请罪了......” 这般低声下气彻底将侯夫人沈娇给整不会了。 分明是她刘娥仗着自己的县主咄咄逼人,想推她入水,自己侥幸逃脱,如今却倒打一耙,成了自己逼人磕头请罪...... 院子里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侯府老太君以及妯娌们也一个个闻风而至。 众目睽睽之下,沈娇顿时手足无措,面露为难。 她明知刘娥是故意的,可如今她并没落水,因此拿捏不放,倒显得她小气。 可她若是轻易地原谅她,沈峤遭的这些罪又算什么? 她可是为了救自己险些丧命,自己也因此事处置不当,遭了侯爷的冷遇。 “娇儿——”老太君手中的拐杖沉沉杵地发出沉闷地声响,“咱们侯府向来识大体。快说句话——” 她视线紧紧盯着沈娇,沈娇一脸为难,在老太君视线的逼迫下,到底是败下阵来,“那、那就——” 刚要开口说那就原谅吧。 就听扑通一声,原本床上躺着的人,再次掉落了 下来。 沈峤翻身的时候,无奈地想这永宁候府的床也明显跟她有仇,的确是烫屁股啊。 她才不会让刘娥如此轻松揭过。 她落水冻得跟个孙子似的,这几天烧得跟傻子似的,感觉随时魂飘入九天。 遭罪不说,还丢了不少脸。 比柔弱?谁不会! 她滚落在地,顾不得疼,赶紧将包裹得厚厚的如同粽子一般脚,示于人前。 “嘤嘤嘤——县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们这些苦命的人,哪里敢得罪县主呢。” 刘娥原本柔弱的脸瞬间黑了下来,抬头死死盯着沈峤“你个——” 沈峤拿着帕子继续捂脸“都怪我不好,明明看到县主伸手,却为了姐姐安危,想着姐姐肚子里未出世的小世子,这才不长眼色地探出了身子......” “都是我不好,不该出现在哪里,耽搁了县主的手落地。” 刘娥显然没想到她都低声下气如此了,沈峤这个低贱的东西居然也敢跟她来这套。 一时气急,便忘记了爹爹的反复叮嘱,忍不住大声呵斥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怎么哪里都有你,要不是你横插一脚,哪里有这么多的事,我跟侯夫人的事,关你什么事,我推的人原本就不是——” 沈峤故作惊讶“果然,你当时想推的是姐姐,是是是......县主说得都对。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冲过来,更不应该阻止县主,害得县主也落了水,都是我不好......我给县主赔礼道歉,求县主大人大量,放过我们——” 沈峤一边说,一遍咣咣咣不等刘娥反应过来,连磕了三个头。 十分响亮! 不就是磕头么,当谁不会呢? 活了两辈子,什么里子面子的,她早已豁出去了。 刘娥被气得直翻白眼,伸出的手直哆嗦“你、你、你个——” 她在京中跋扈惯了,素来直来直去,想打谁就打谁,想为难谁就为难谁。 柔弱小白花本就不是她所擅长,沈峤这招以退为进,比她用得高明,气的她抬起手掌,就要朝着沈峤招呼巴掌。 沈峤眼底的狠色一抹而过,她不但不躲闪,反而仰起了脸。 打呀,挨了这巴掌,不扒你一层皮,我就不是沈峤! 刘娥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抽了出去,胳膊却仿佛被一块烙铁死死钳住,动弹不得。 她脸都气狰狞了,回头 怒斥道“放——” 看到楚临渊黑沉的脸时,怒气骤然烟消云散,满身的气势瞬间瘪了下来。 “楚、楚大哥......”刘娥眼泪瞬间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了下来。 她自幼就喜欢楚大哥,爹爹上战场回不来,一些捎给家里的东西,有时候是楚大哥送来。 她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被他的气势给镇住了。 她喜欢舞刀弄枪,他来的时候,正是她耍枪最投入的时候,等回神看到院子里站着的人时,一时失神,手里的长枪就笔直地甩了出去,直朝着他而去—— 她吓得惊呼一声,想勾回已经来不及了,那是用了她十层的气力,谁知他面不改色,只随意地抬脚提了一脚—— 长枪就在空中回旋了数次,最后却竖着落地直直插在了地上,地砖都镇裂了。 同时被震撼的,还有她不可一世的心! 她自问出身高贵,长相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本以为两家能结亲,谁知道...... 最后他宁可选个破落户,也不选她! “娥儿——”定国公上前一步,从袖子里掏出帕子给她细细地擦着脸,忍不住叹了口气。 在家分明说得好好的,可如今到底还是整成了不可收拾的局面。 “是老夫教女无方。”定国公转头本想朝着楚临渊行礼,熟料他却侧过了身子。 原本被他挡住的沈峤便露了出来。 第10章 第10章 定国公看着小妮子,笑了“老夫给沈二小姐赔礼了。”说着,实实在在地鞠了一躬。 沈峤不由得心里冷笑一声,不愧是定国公! 照比他那个草包闺女刘娥,段位明显高了不少,能屈能伸。 “公爷使不得,小女子何德何能哪里受得起公爷的一拜,没/的折了寿。”沈峤阴阳怪气说道。 周遭响起抽吸的声音,若是先前县主不说话,众人不过是看热闹。 如今沈峤突然来了一出,甚至毫不客气的打国公爷的脸,则是大大出乎了众人意料。 因为一般赔罪的戏本,都是一方低头,另一方大度放下,甭管心里是不是恨得牙痒痒,起码面上都过得去,一片和和睦睦,大团圆结局。 如今这么不依不饶的,不按照套路出牌,大家都难做呀。 众人看着躺在地上病得脸色苍白的沈峤,对视了几眼,各自思量着。 苦主在这,如今紧咬着不放,总是要先安抚一下,平了怨愤。 侯府老夫人先是开了口“沈二姑娘委屈了,老婆子感激你挺身而出,刘妈——” 身后一个嬷嬷上前。 老夫人慈祥笑道“回头将库房里的首饰匣子拿来,给沈二姑娘挑副赤金头面......” 她说完,搀扶着她的二夫人也带了笑“二小姐是委屈了。快起来吧,地上多凉,可怜见的——”说着,将自己手上的镯子撸了下来,作势要往沈峤手上套。 沈峤并不接受,拧过了身子。 前世沈峤对她们无比熟悉,因此她们的所作所为她再清楚不过,是想要安抚自己,成全了侯府的脸面。 为了侯府忍气吞声的事情,前世她没少做过,可如今? 她都不想嫁进侯府了,管她们如何想? “老夫人,二夫人,做错事的是定国公府,赔偿也应是定国府表示诚意。纵然我出身低微,眼皮子再浅,也不能贪了您二位的东西。” 她话说完,一直没开口的沈夫人开口了“原来侯府是嫌弃我们门户低啊......” “岳母大人言重了。”楚临渊适时开口。 “亲家,万不可多心。”眼看着楚临渊脸上变了色,老夫人亲热/地走上前拉着沈夫人的手“阿衡他媳妇知书达理,操持侯府,是个好的,您教得极好。” 沈峤心下冷笑姐姐教得好,那谁教得不好? 前世她嫁进来,处 处被掣肘,动不动就被罚跪,这老夫人面慈心苦,二夫人又是个笑面虎,心眼比筛子都多。 定国公再次认错“孩子们都是好的,是老夫的错,是老夫教/女无方......” 刘娥再跋扈对爹也是孝顺的。 她见定国公低声下气忍无可忍,转头对沈峤道“我知错了,事到如今,到底怎样你才能满意?” “难道要我给你胸口碎大石?” “还是我拿长枪让你戳个窟窿,你要是这样解恨,我也不是不能受!” ——也不是不可以。 沈峤抬眼看着刘娥,若说她坏,她看起来简单直接;若说她好,她能鲁莽地将人往水里推。 “县主若是真想赔礼道歉,就拿出点诚意来。” 不是空口白牙说句错了就行的,起码要心疼肉疼到下次不敢了。 “沈二小姐想要什么,但凡国公府有的,老夫定亲手奉上,绝不含糊。” “我这身子落水受了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就算好了,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落下病根儿,所以想要定国公府的赔偿一味药。” 听到药材,众人都松了口气,就是刘娥脸上也放松下来“好说好说。” 药材而已,有的是。 “我要金皮石斛!” 沈峤说完,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永宁侯楚临渊。 前世边境生乱,楚临渊和定国公出兵北漠。 楚临渊兵行险着带了一队奇兵,于大漠中孤军深/入,一路穿插绕到了北漠实力最强的呼兰王庭后身,和定国公默契配合,来了个前后夹击。 险些将呼兰王庭给端了。 北漠皇族惊慌失措,匆忙转移,因此,遗留了许多的宝贝。 这些自然是要上交朝廷的,可没登记造册之前,自然也要见者有份。 楚临渊大手笔一挥,让兄弟们分了。 等到定国公带队到的时候,剩下的该登记造册的都上了册子。 楚临渊便看也没看,随手将自己的三个箱子,分了两箱给了定国公。 这两箱子一箱子是漠北珠宝首饰,做工不如大曦精美,也就值点金银钱。 另外一箱,只有一副药材。 就是金皮石斛。 《神农本草经》记载过铁皮石斛,味甘,平。主伤中,除痹,下气,补五脏虚劳赢弱,强阴,久服厚肠胃。 铁皮石斛为九大仙草之首! 可金皮石斛却少有记载,也少为人知。 只有漠北极为干旱的地方,数百年才能有一株。 前世姐姐缠/绵病榻时,楚临渊费尽心思寻到了神出鬼没的“鬼判官”。 民间有云,阎王让人三更死,鬼判官可留人到五更。 他下的方子里,其中就有一味药,金皮石斛。 楚临渊得了药方,亲自登门去定国公府求。 可当时南方生乱,陛下派了定国公南下镇压,不在府中。 刘娥只推脱没见过...... 所以前世即便是寻了鬼判官,可最后沈娇,到底还是病死了。 多年后皇后病重,眼看要薨逝,太医院判嘟囔了一嘴,若是有金皮石斛,或可治愈。 铁皮石斛纵然珍贵,生长在大曦境内,皇室自然不缺。 可金皮石斛长/于漠北,世所罕见,哪里能寻到? 皇上一筹莫展之际,定国公恰好回京,以县主刘娥的名义,献了药。 还说那本是打算给她的嫁妆...... 皇后药到病除,皇帝龙颜大悦,因此刘娥才有了后来的造化。 关于金皮石斛的事情,也是前世楚临渊无意间随口提了一嘴,她才知晓。 阴差阳错下,楚临渊成全了定国公府,成全了刘娥! 两世的楚临渊都是话少之人,金皮石斛之事,他不会提及。 她生怕被拆穿,因此心中有些忐忑。 楚临渊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注视,平静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别开了脸。 面色并无不悦。 不阻止? 那便是默许? 沈峤顿时心里有了底气,身/姿挺拔了,支棱了起来。 第11章 第11章 室内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一副药材而已。 就是定国公与刘娥都很是惊讶,万万想不到沈峤如此难缠,要的是什么传家宝呢。 他们准备好迎接她狮子大开口,却没想到开口讨要的,居然只是一味药材。 “好说好说,老夫还当是什么呢?这就让人回府去,那谁,你回府,找管家开库房将金皮石斛拿过来——” 定国公本身性格就粗狂,也没多想沈峤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怎么会知道金皮石斛这个药材,又怎么笃定自己有。 等吩咐完才后知后觉想到了这一层。 这药材本就是楚临渊当初从手指缝给他漏的,所以送出去了,也不心疼。 他还当是楚临渊跟沈娇讲起战场上的事了,回头看了楚临渊一眼。 楚临渊耷拉着眼皮,并没回看他。 倒是刘娥哼笑了一声,小声嘟囔道“还以为要什么呢,不过是一味药材,至于这么大张旗鼓的,呵,破落户就是矫情。” 沈峤眼神复杂地看着刘娥。 人便是这样,临时抱佛脚,病急乱投医。 如今鬼判官没进京,沈娇也没一病不起,皇后更是身体康健。 因此,珍贵的救命药就被束之高阁,放在角落里吃灰。 沈峤也是断定此时没人重视这药材,这才想到给要过来。 她倒是要看看,没了这金皮石斛,没了皇后娘娘救命恩人的身份加持,没了这向上的青云梯。 她刘娥的荣华富贵这辈子还能不能有! 她沈峤要的是金皮石斛吗?她要的,打断刘娥登天的梯子! 偏偏刘娥自己还以为得了便宜,在那沾沾自喜。 眼看着两家化干戈为玉帛,屋里的气氛缓和了起来,二夫人搀扶着老夫人,又亲热/地拉着刘娥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定国公,楚临渊夫妇,沈二夫人,以及趴在地上的沈峤。 定国公难堪地轻咳了一声,凑到楚临渊身前轻叹“你这个小/姨子,可不简单啊。”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胡搅蛮缠的样子,哪有大家闺秀的端庄。 楚临渊闻言,只淡淡扫了一眼沈峤,冷声道“既达成所愿了,起吧,别在地上擦灰了。” 沈峤低头一看,可不是么,刚才光顾着恶心刘娥了,在地上匍匐了半天,白衣服都蹭黑了。 她作势要起,沈夫人上前一步,弯腰过来拉 起她。 沈峤这才想到刚才撒泼滚打,都落入了娘亲的眼里,一时之间,神情呆滞。 这才想起来小声解释“娘亲,刚才我是气急了,不想她如此逼迫姐姐,这才出此下策,您是知道女儿的,女儿平日不这样的,女儿平日里可内向了,真的......” “女儿平日里内向、淑女、又文静!”沈峤急急辩解着。 沈夫人嗤的一声笑了,她拉起沈峤,给她将身上的灰拍了拍。 笑意盈盈点头道“母亲怎会不知,我的峤儿最最温柔了,内向、淑女、又文静。” 她不说还好,一边说,眼里还闪过促狭的笑意,窘迫的沈峤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是怎么了,重生之后的脸,每日都丢尽了。 内向、淑女又文静? 定国公...... 顶你娘个肺呦! 她刚才分明是撒泼打滚,就是一个无赖泼妇! 他脸都憋得涨红,才没破功笑骂出来,忍不住转头看向了楚临渊。 永宁侯视线并没落在室内,而是抬眸落在了窗棂上,那上面不知何时落了两只麻雀,叽叽喳喳的,互相给对方啄毛。 看起来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而楚临渊墨黑的双眸里,视线有些飘忽,思绪仿佛飘远,也不知道想着什么。 脸上浮现了难以捉摸的笑意。 笑意? 这个家伙居然会笑? 少男怀春了? 定国公不确信地眨了眨眼,揉了揉眼皮,再睁眼望过去时—— 楚临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峻模样。 两人对视,楚临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洞若观火,犹如一把尖刀笔直探入人心,眼底是一片了然之色。 定国公没来由地臊红了面皮,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有些无地自容。 不过很快府中来人将他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公爷——”来人风风火火跑回来,将匣子恭敬呈上来。 定国公当着楚临渊的面,亲手将匣子打开。 金皮石斛在阳光的照映下,仿佛一块沉静的金子,又似敛了锋芒的宝剑。 定国公打趣道“来,看看,验验货,是不是?” 楚临渊视线落在了匣子上,闻言抬眸瞥了他一眼,微微偏过了头,又懒洋洋地摆了摆手。 果然,定国公顺着他示意的方向 ,上前一步,捧着匣子到沈峤面前。 “内向淑女又文静的丫头,东西给你拿来了,喏,你来看看,是不是你要的。” 沈峤脸皮一烫,想到反正人已经丢到这个份上了,无所畏惧了。 她淡定从容上前,看了一眼匣子,有些傻眼。 因为前世她并没见过金皮石斛长什么样,就连铁皮石斛,她也没见过。 金皮石斛她也只是无意间记住了名字而已。 此时她盯着金皮石斛,双眼一眨也不眨,恨相逢不识,纵然金皮石斛认识她,可她不认识金皮石斛啊。 她抬头求助似的看了一眼姐姐,沈娇慌忙摇头她哪里认识。 沈峤又抬眼看了娘亲,沈夫人微微摇头她也不认识。 鬼使神差地,沈峤将求助的目光落在了楚临渊脸上。 而楚临渊好整以暇,仿佛正等着她的视线,两相相对,他黝黑的双眸仿若炫彩琉璃又似深邃寒潭,让人不由自主沉浸其中。 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随即移开了目光。 沈峤心里顿时有了底,抬手大大方方地将匣子接了过来“没错,就是这个,那小女子就恭敬不如从命,让公爷您老人家破费了,失礼失礼......” 东西收到了,说点好听的又不要钱,沈峤说了几句。 定国公脸色好看了不少,楚临渊适时开口“士诚,时辰不早了,不如你我去前院一醉方休?” 定国公摇头,眼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你我皆知今日登门的目的。不多留了。告辞!” 说着,他头也不回,大步流星走了。 沈娇这时上前拉着楚临渊的袖子,忐忑问道“夫君,今日可是让你为难了,都是我不好——” “没有的事。”楚临渊打断了她“在我这,没有别人打上门,掌掴左脸,还将右脸探出去让人打的道理......”说着,他笑了。 “沈峤,今日/你做得很好,晚上想吃什么,跟你姐说一声,让厨房给你做。” “加菜!” 第12章 第12章 沈娇本以为楚临渊会不悦,她手习惯性摸在肚自上,面上很是忐忑,见此情景,如释重负地笑了。 “没问题的。想吃什么,晚上我吩咐厨房做。” 楚临渊转头歉意对沈夫人道“岳母登门,按理说小婿应尽孝,可公事实抽不开身,若是招待不周......还望岳母宽宥。” 沈夫人笑得真切“一家人干嘛说两家话,你有正事忙,谁会怪你,去吧,你不在我们娘几个还更自在了呢。” 显然沈夫人说话也随意了许多。 楚临渊释然,刚要转身,视野所及,正对上抱着匣子发呆的沈峤。 他脚步一定,沉声问道“金皮石斛是北漠的奇药,你一深闺女子怎知?” “而且定国公府有这味药,你又是从何得知?” 北漠的事情,他回府之后从来不提,更别说瓜分财宝一事,他们出生入死,朝廷看不上这三瓜俩枣,自不会追究。 可若被有心人知晓...... 难免节外生枝。 他有些疑惑,刚才定国公在的时候不方便问,此时想起,随口问了出来。 来了来了,终于问了。 沈峤抱着匣子的手指紧了紧,正想着如何辩解。 她前世与楚临渊到底同床共枕了许久,知道他看起来是个武将,其实心思极为细腻,面上又从不表露。 不是个好诓骗的。 以她的能耐,若是开口说谎,根本瞒不过他双眼。 于是,她沉默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扣着匣子。 这是她不安害怕的时候,无意识的小动作。 楚临渊瞥了她手一眼,抬脚朝外走去“不想说便不说,我也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他语气放缓,声音柔和了不少。 等沈峤抬眼时,楚临渊已经走出了门,离开了。 “你可真行呀——”沈娇急切地走过来,伸出手指点了点沈峤的额头。 “姐姐,这个给你收着。”沈峤将怀里的匣子递给了沈娇。 前世她若是有这味药,怎么会早早离世? 沈娇原本还有许多的话要训斥,没等开口,就听沈娇说的这一句。 她眼眶登时红了,想到先前自己的胡乱猜忌,面上带愧,眼色复杂。 “谁要这劳什子东西,你落水了身子不好,这药若是对你身子有用,你自己好生收着便是......” 沈娇戳她额头的手指收回,改揉她头顶。 “你呀你呀,有什么事,还有我在,你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家,若是名声坏了,以后如何相看亲事,傻不傻?” 沈夫人此时插嘴道“这事该是我愁的,你就不必担忧了。倒是你,若不是阿峤解围,你还不是被逼得低头了。” 沈娇叹了口气,眼眶红了。 “夫君是好的,只是他常年在军营,回府的次数少,这后宅老夫人和二夫人......” 沈娇脸上挂着一丝愁容,牢骚话说出口又想到隔墙有耳,遂止住了。 沈峤叹了一口气,侯府看起来风光,可里子到底如何,她太知道了。 于是赶忙回挽住姐姐的手,“姐姐放宽心,好好养胎,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说着,再次将匣子递了过来,岂料沈娇仍是摇头“侯府什么都不缺,这个你留着,将来给你当嫁妆!” 沈峤想了想,她要金皮石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姐姐能用得上,可万一皇后也要用,谁知道侯府会不会逼姐姐拿出来...... 既如此,倒不如放在自己这了。 想到这,她将匣子递给了沈夫人“那娘亲帮孩儿收好吧。” 沈夫人倒是不推辞“行,娘给你收着,你这衣服脏了,赶紧换一身干净的上床歇着吧。” 说着,招呼良言写意过来帮忙,沈峤换上了干净的寝衣再次躺下。 有人敲门,写意过去开门,半人高的楚天泽,身后还跟着奶娘谢氏,两人前后脚进了门。 “孩儿给外祖母,母亲请安,给姨母请安。”楚天泽稚气声音响起。 “夫人,小世子惦记他姨母,一直嚷嚷着要过来看看呢。” 沈峤看到楚天泽的时候,下意识地翻了身面朝里,等谢氏开口时,她又立刻翻身转了回来。 谢氏! 怎么将这个老货给忘了! 前世姐姐过世,她嫁进来时刚进门就被老夫人来了个下马威,又被二夫人坑了几次。如履薄冰,谢氏打小就伺候泽儿,算是自己人,所以沈峤对她无话不说,很是倚重。 哪曾想,有的人,天生为奴,给个颜色就能开染坊! 这谢氏仗着自己是楚天泽的奶娘,劳苦功高,又觉得沈峤是继室,生怕她抢走了楚天泽对其的依赖,没少挑拨离间。 沈峤心疼泽儿年幼丧母,身边难得有他依赖之人,不想让他伤心,于是忍了又 忍没发作她。 甚至还反思是不是自己不如姐姐,对她不够好? 姐姐沈娇的嫁妆铺子,都是交给了谢氏儿子庄掌柜打理。 沈峤的嫁妆虽不如姐姐丰厚,也还有两个陪嫁铺子。 楚临渊又送了她一间铺子。 她为了安抚谢氏,于是咬了咬牙,将铺子一股脑儿全交给庄管事一起打理了。 尤记得当时楚临渊得知后,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眼睛似乎都瞪大了。 吓得她立刻垂下头,不停地抠着桌沿。 楚临渊看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缓了语气,轻声问道“可是手下没得用的人?” 她苦着脸摇了摇头,其实心底也有些后悔了。 可她本就觉得楚临渊瞧不上她,捎带着自己的决定也都看不上。 心里生着闷气,默不作声跟着桌沿较劲,用力的抠着。 “给你的那间铺子,经营了多年,收益颇丰。从跑堂到管事都是我亲自挑选得用的,有稳定的老主顾,收益都是现成的,实不必交出去......” 他向来说话少,有时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崩,难得静下心说了这么多。 沈峤听着他的话,脑瓜却嗡嗡嗡。 后悔,很是后悔。 委屈,也真是委屈。 要不是为了泽儿,她至于要跟一个老虔婆低头么? 她越想越委屈,眼泪如珠子一般,滴答滴答砸在了桌子上。 一双宽大温热却又带有薄茧的手,探了过来,轻轻地将她眼泪擦拭掉。 他似乎刻意放轻了力道,可手指上的茧子仍是刮得她脸疼。 她畏他又不敢放声,于是哭得更凶了。 头上方传来了他的一声叹气“我也没怎么你,哭什么。” ——“你到了,我也没怎么呢,再坚持下,别哭......” ——“天还没亮,来得及,再做一次,别哭......” 想到这些......沈峤忍不住哭得更是梨花带雨。 姐姐过日子每天都是笑盈盈的,可反观自己呢,每日都要哭上一回。 好像他很喜欢弄哭她。 她越哭他越是兴奋...... 这日子让她过得,糟心呐。 第13章 第13章 “二姑娘——”思绪骤然被唤回。 沈峤目不转睛地盯着谢氏看,心底的恨意不比楚天泽差。 前世她因为铺子的事情,以为楚临渊不信任她手下的人,不信任她的人岂不就是不信任自己? 因此在管事这个事情上,她虽然后悔鲁莽,却也没低头,非要跟他对着干证明自己是对的。 谁知道...... 楚临渊在的时候,谢氏和她儿子还能安安分分,可楚临渊去世后,没了人压制,庄管事便原形毕露了。 收益是一年不如一年,铺上能干的老人陆陆续续都被挤兑走了。 正直老实本分的待不下去,留下来的都是奸懒馋滑的人。 沈峤本就是个惫懒的,铺子上的经营并不擅长。 侯府的事情每日缠得她焦头烂额,无暇他顾。 就如同温水煮的青蛙一般,对下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年底等到对账的时候,每个店铺派来管事的,一个个地拿着铺子庄子的账本报账。 管事但凡扒拉两下算盘,穿衣朴素再打那么两个补丁卖个惨,说着年景不好,家里揭不开锅如何如何可怜...... 沈峤便也没再追问下去,她本就对钱财不甚在意,侯府的中馈她都顾不过来,嫁妆铺子有信重的人看着,她十分放心。 起初只是收益减少,谁知后来干脆就赔钱了。 到了最后,庄管事索性拿着姐姐和自己的铺子当赌注。 一把下注,输了个干干净净。 等到东窗事发了,沈峤才知道那庄管事的为人。 这些年拿着侯府的名头扯大旗,吃喝嫖赌是样样俱全,正经的经商能力是样样不行。 就不是个好的! 楚临渊早看透了他的品行,所以才提点了沈峤...... 偏偏当时沈峤执意用他,便暗地里收拾了他几次,才让他服服贴贴...... 可楚临渊不在了,如同马儿下了缰绳,没了管制。 自己的手腕又太软压不住,便让庄管事给坑惨了。 那时柳琳琅已经嫁过来了,这头自己发怒,她还说着风凉话。 “这账本的计算方式有问题,应该用阿拉伯数字,收入支出就清晰了......” “侯府家大业大,不过是几间铺子而已,人人平等,不要压迫为难底层人民......再者说,没几个钱的事,身为上 位者,胸怀应当宽旷,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大动肝火......” “一人做事一人当,奶娘的儿子是奶娘的儿子,奶娘是奶娘,罪不及家人,千金买骨的故事,夫人没听过吧......” 最后谢氏抹着眼泪儿,感恩戴德地谢着柳琳琅。 楚天泽也觉得自己媳妇大度,反觉得是沈峤咄咄逼人,无理取闹。 沈峤当场气得差点中风,她一个人要跟侯府的老夫人二夫人斗,对外要防着这些人,对内自己家老家房梁还着火。 自己一个人灭火,其他冷眼旁观不说,还火上浇油。 柳琳琅嘴皮子碰一碰,就劝自己大度。 千金买骨? 谢氏她们母子对得起自己的信重吗? 她也想千金买骨,可现实却是千金扔出去了,骨呢? 骨没了! 损失的到底不是她的钱! 不想了不想了...... 越想越气。 沈峤闭上了眼睛,再抬眼时,似笑非笑地看着谢氏道“谢嬷嬷看起来真年轻,感觉这么些年都没变样......” 可不是年轻嘛,在侯府楚天泽信任他,他早已过了吃奶的年纪。 如今谢氏说是仆人,可无论是洗洗涮涮,还是缝缝补补。 都不用她动手,不过动动嘴而已。 嘴却是个刁钻的,燕窝鱼翅什么的,她也拿着架子要吃,岂能不是年轻? 谢氏皮肤白/皙,眉眼温顺,慈眉善目的让人看了就觉得亲切心生好感。 本以为性子跟样貌一样,也是个温顺温吞的。 谁知道就是这么一个人,表里不一,内心无比恶毒。 沈峤最后实在气不过,到底是狠狠收拾了她。 却也狠狠伤了她和泽儿多年的母子情分。 这一世,她不打算进侯府,可这么一个歹毒的人,也定然要帮姐姐铲除了。 谢氏看顾楚天泽尽心尽力,是以无论是沈夫人,还是沈娇对她都很满意。 听到沈峤如此说,她也只是腼腆一笑“二小姐言重了,岁月催人老啊。” 她说着,眼睛却落在了沈夫人面前的匣子上,眼睛倏地亮了。 “这是——”她上前一步“看起来像是石斛。” 她一边说,眼睛滴溜溜直转,沈夫人和沈娇面上只是意外,她们都不认识这味药材,只以为是寻常小女子的拌嘴讨要。 倒是沈峤,忍不住再次抬眼看着谢氏“看不出来,谢嬷嬷倒是见多识广啊。” 沈峤虽然笑着说,可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她笑意不达眼底。 谢氏眼睛落在匣子上,笑道“对,就是石斛,不过这个成色......看起来不是个好的,也就算是一般吧。” 一般?寻找难度都能难倒皇帝的东西,在她这里是一般? 看她大言不惭的样子,沈峤都要气笑了。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沈夫人和沈娇。 她们面色淡然,并无不悦,想必谢氏的话,并没往心里去,对药材也并没重视。 沈峤微微眯眼,并不揭穿她,反而顺着谢氏的话,故作无知地问道“哦。天呐,真的一般吗?” “我们老家在鹤山,以前猎人进山的时候,偶尔会采点下来,好的石斛是黑色的,好像叫铁皮石斛......” “原来如此。”沈娇和沈夫人听着点点头。 “既然这个成色不好——”沈峤似笑非笑地盯着谢氏。 经过前世吃了一辈子亏的经验,她太了解、也太熟悉谢氏了! 恶心到谢氏撅个腚,都能知道她要疴什么样的屎,下什么样的蛆。 “怎么办呀,是不是被人诓了。”沈峤故意懊恼道。 谢氏乱转的眼珠子定了下来,垂下了眼帘,面上带着谦卑的笑意。 “没关系的二小姐,若是相信老妪,这个药就交给我吧......” 谢氏说着说着,叹了一口气“这个药对身体有好处,泽儿康健,可屋里放着一味,以便不时之需......” 若是以往,她但凡打出来为楚天泽着想的旗号,无往不利。 无论是老夫人,沈夫人,侯夫人亦或是二姑娘,都慷慨大方得很。 谁知,这次偏偏踢到了铁板。 “放你那?”沈峤冷笑一声,高声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是谁,你配么?” 这谢氏还当她好糊弄呢,心里这如意算盘打的,算盘珠子都要崩她脸上了。 第14章 第14章 “沈峤——” “峤儿——” “姨母——” 沈峤话音落地,几乎是同时响起三个人的惊呼声,沈夫人、沈娇还有楚天泽齐齐试图打断她。 沈峤胸口起伏着,又来这套! 前世她就吃亏在忍,为了这个忍,为了那个忍,可最后结果呢? 所有人都劝她端庄贤淑,心里大度。 可她倒是善良了,却是被人欺负成熊样了。 重来一次,爱谁谁,她再不会大度了。 “二小姐,这是哪家的规矩,您不能这么对老奴,老奴伺候少爷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谢嬷嬷脸涨得通红,豆大的眼珠噼里啪啦不要钱般掉了下来。 她用力扯下前襟挂着的帕子,擦着眼泪,一脸委屈道“夫人侯爷都知道老奴的性子,是最最本分最重规矩的......” “老奴就算说错了,也自有夫人按照侯府规矩发作,讨要石斛也不过是心疼泽儿,若是惹了二小姐,还望二小姐大人有大量,看在泽儿的面上,饶过老奴,老奴给二小姐下跪了......” 说着,作势欲跪! 沈娇唬了一跳,伸手就要拦她。 沈峤如今是暂居侯府,属于做客,哪有将仆人逼得下跪的道理? 府里人多眼杂,传出去性子飞扬跋扈刁钻刻薄,这名声岂不是坏了...... 就在这个当口,沈峤大声吩咐道“写意——” 写意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听话地上前一步“奴婢在。” “掌嘴。给我狠狠地打!” 写意二话不说,一个巴掌稳准狠地招呼了过去。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写意的力气出了名的大,这一巴掌,显然使了全力。 谢嬷嬷一是没防备,这些年她仗着在府里的脸,有楚天泽撑腰,但凡开了口,从上到下就没有不依的。 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侯府早晚都是楚天泽的,何苦惹小主子不高兴。 二是没看得起良言写意,她们伺候二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苗条儿细得胳膊都没有擀面杖粗,她根本没放在眼里,并没防备。 谁曾想写意一巴掌将她扇得眼冒金星,倒地不起。 她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眼前是阵阵发黑,半天没缓过劲来,等反应过来时,低头吐了一嘴,嘴角流血不说,牙被打落了两颗。 嘴 里都是咸咸的血腥味。 “来人啊,杀人啦——”她瘫坐在地上,双手猛拍大腿。 “给我将她嘴堵上!”沈峤再次冷声吩咐。 这次良言不甘落后,拿了帕子二话不说塞进谢氏口中。 沈峤的性子向来软软糯糯,从小到大,见谁都笑脸相迎,就没见跟谁红过脸的。 难得发火,沈夫人以及沈娇都怔住了。 眨眼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沈峤坐起身,嘲讽道“谢嬷嬷总是张口规矩,闭口规矩,怎么,你们侯府的规矩,难倒就是不经主子允许,就翻看客人的东西?” 刚才盒子在沈夫人手中是合上的,谢氏不等沈夫人反应过来,不由分说就掀开了盖子...... 沈夫人后知后觉想到,所以开口劝解的话又咽了下去。 “还有这石斛是我的,好也好,坏也罢,怎么处置还轮不到你个下人越俎代庖来插嘴,怎么,难道你们侯府的规矩又是下人可以代主子做决定了?” 沈娇张开的口也闭了下去。 身后的楚天泽脸色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本想上前拉嬷嬷,却又怯怯地看着沈峤。 小姨从来没这么厉害过,他好怕。 沈峤目光吝啬放在楚天泽身上,而是放在了沈娇身上“我姐姐性子好,想着你毕竟是沈府带出来的老人,知根知底的,又奶了泽儿一场,对你客气,你哪里来的脸,还打算让双身子的她亲自扶你起来——” “姐姐的性子好,我的眼里可不揉沙子,以后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还劳苦功高,两个奶/子比旁人大了些,立下了汗马功劳吗?” “怎么你奶泽儿的时候,府里短了你的银子么?银货两讫,你的功劳在哪?泽儿现在难道还没断奶么?” “再在我面前拿乔,小心我回了府找了你卖身契,将你一家子都发卖了去!” 嘴被人堵着,谢氏辩解的话都变成了呜呜呜呜。 她涕泗横流,抬眼看了看沈夫人以及侯夫人,脸色都不好。 这等刁奴,察言观色很有一套,她不停地磕头,咣咣咣地求着饶。 额头很快见血。 才不过两下,楚天泽忍不住了,狠狠跺脚伸手指着沈峤“呜呜呜——小姨你坏!这里是我家,你给我——” 咣当—— 门被外人踹开,众人抬头看去,就见一席甲胄的楚临渊寒着脸,大步走了进门。 他眼神清 冷,神情显然极为不悦,甲胄散发的冰冷银光,加上他凛然的气势,平白得让室内的温度都骤然降低。 使得众人都心生忌惮。 就连刚才还咄咄逼人的沈峤,气势都被盖了下去,看着双眸黝黑,冷眉冷眼唇绷成了一条直线的楚临渊。 小腿肚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抽、抽筋了。 第15章 第15章 沈峤原本还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气势,在看到黑着脸的楚临渊时,犹如耗子看见猫,又似出水的王八缩了壳。 瞬间萎靡了下来,腿肚子疼,都不敢吭一下。 楚临渊倒是看也没看她,一步一步走到了楚天泽的面前。 随着他的步伐,甲胄的声音响起,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动如雷霆。 让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屁都不敢放,屏了气息。 他走到楚天泽身前两步站定,居高临下缓缓问道“你可知错了?” 见到楚临渊发怒,楚天泽也是梗着的脖子缩了回去,似被大雨滂沱淋透了的鸡崽子。 “知、知错了......” “哪里错了?”楚临渊再次欺身一步,逼人的气势让楚天泽瑟瑟发抖。 他哪里知道错了? 冥思苦想了半天,脸色发白,摇了摇头“父亲赎罪,孩儿......不、不知。” “第一,长辈在,无需你插嘴。” “第二,是非曲直,孰对孰错,你应该客观冷静,明辨是非,不能任人唯亲。” “第三,昨日在水榭,我跟你说的话是什么?” 楚天泽乖乖跪着,头上的汗湿了刘海,显得他有些狼狈。 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 这句话出自孔子的君子三怼,当别人还没有问到你,还不该你说话的时候,你就说了,那么这里你就太急躁了。 到了该你说话了,该你发表意见的时候,这个时候你却不说,这就叫做隐瞒。 不懂得察言观色,不分场合贸然说话,那么,这是不明智的表现。 楚临渊嗤笑了一声“背得不错,可你是如何做的?” 楚天泽头到底是垂了下来“孩儿知错。” 不该站出来乱说话,不该偏心奶娘,更不该顶撞姨母...... “去吧,去祠堂跪着反思。” 天泽乖乖起来,朝着门外头也不回地走了。 主子都被罚跪,地上的奶娘哪里敢贸然开口,若是一个不好,还不得被侯爷拉出去杖毙? 是以她只打着哆嗦,抖若筛糠,温润得似逆来顺受的哈巴狗。 楚天泽淡淡吩咐道“拖出去。” 门外的甲胄声再次响起,却是伴鹤与听泉。 听泉倒还是着常服,伴鹤身上着甲胄,显然是要跟侯爷起程回京郊大营了。 两人一人拽着谢氏一只胳膊,也如同拖一只死狗一般,将人拖了出去。 “杖二十。” 听泉挺身站直,点头应下“得令!” 谢氏浑身颤抖哆嗦了一下,却是辩都不分辩一句,哑巴了。 床上的沈峤见状,想到平日里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心里更是愤恨。 这不就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吗? 跟自己说话时,跟沈娇说话时候的张狂样呢,怎么对上楚临渊,就武大郎卖豆腐——人怂货软了呢。 哼! 她心里燃起熊熊邪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顾不得腿肚子抽筋,猛地抬头不服不忿地瞪了他一眼—— 偏巧撞上了楚临渊扫来的视线—— 沈夫人侧过了脸孩子丢脸,她脸皮有些臊得慌。 沈娇又觉得自己管家不利不说,对泽儿的管教显然也没到位,让侯爷看了笑话,于是也心虚低了头。 沈峤也没想到先前熊蛋包的她,好不容易斗了个大胆,橫上一次。 原本以为姐姐能在她身前抵挡,却万万没想到姐姐低了头,自己就直直撞入到了楚临渊的黝黑的双眸中。 第16章 第16章 他的双眸前世今生,都是她捉摸不透的存在,时而深邃如海,时而灿若桃花。 此刻的他,眼神好似并没责怪,晶亮的眸子闪耀着细碎的光芒。 大概、好像、隐约闪过一丝的细碎的......笑意? 她整个人仿佛都被他定住,看错了? 说时迟那时快,她心仿佛被一双巨大的手掌紧紧捏住,整个人忍不住张大了嘴。 腿肚子的抽筋这次终于剧烈了起来。 但见她一个深呼吸,再开口时,整个人忽然弓了腿,再次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床上蹦了下来,都顾不上他上次说床烫屁股的揶揄。 只扶着床柱哭音道“腿、腿肚抽筋了......疼、疼、疼......” 原本室内剑拔弩张的气势,再次被她给打破。 楚临渊甚至看都懒得看她一眼,抬手将手中的匣子递给了沈娇“方才老夫人给的,给沈峤收着吧。” 沈娇接了过来,放在了一旁,转身作势要扶沈峤“怎么样?怎么突然抽筋了呢,刚才的凌厉劲儿呢......” 沈峤疼得,脸都要抽搐变形了,她刚才是支棱起来了一下下。 可她哪里知道楚临渊......没走啊! 刚才不是说去京郊大营了吗? 谁知道他堂堂的一个侯爷这么闲。 一天来两趟啊。 她也不想看到他就害怕,奈何身体不听从,腿抖啊。 腿抽筋的疼,简直要疼哭人,沈峤正不知如何是好,楚临渊一把拉住作势上前的沈娇。 “别弓腿,脚尖点地,用点力。” 沈峤下意识地听着他的话,果然,下一瞬,腿肚子好了。 抬眼刚想说谢谢姐夫,楚临渊已然别过了脸,似乎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谢、谢谢姐夫。” 她可是明辨是非,谦虚懂礼之人,他可以不受,她必须得谢。 楚临渊视线并没扫过来,只点了点头,不轻不重地唔了一声。 “有事让听泉发消息。”楚临渊吩咐了沈娇一句,又微微朝着沈夫人行了个礼,转身的时候,沈峤紧绷的弦松了下来。 这厮终于走了。 楚临渊本已迈出的步子忽然一顿,侧身转头看了一眼沈峤“你怕我?” 废话!谁不怕! 沈峤猛摇头“不、不不......不怕。” 楚临渊眉头皱了皱,没等开口。 沈峤却想到自己这丢得没完没了的脸,跟这永宁侯府实在是八字犯冲。 刚才楚天泽的话虽然没说完,可后面显然是要说,这里是我家,你给我——滚! 她又不是无家可去,干嘛非要死皮赖脸赖在侯府。 非得让一个几岁孩童开口撵啊? 于是,她鼓足勇气,斗着胆子叫住了要离开的楚临渊“姐夫——” 楚临渊迈出的脚步定住,人并没回头,淡淡问“何事?” “我想回家,可否?” 楚临渊转头看了看沈娇,微微摇头,继续抬脚。 沈娇也心知肚明,刚才楚天泽若是不说这句话,走也便走了。 楚天泽失礼,怎么也得找补回来。 于是她佯装生气“不是说了等你好了再走嘛,你再嚷嚷走,我就生气了。” 可她真的不想再在这住了! 沈峤知道姐姐说话不算,得楚临渊开口,可再抬头时,哪里还有楚临渊的身影? 第17章 第17章 沈峤在永宁侯府住了一旬,身子就好得差不多了。 永宁侯府吃得好,这日又被老夫人招过去用膳。 沈峤前世应付她们都够够的了,重来一世都成作客的姑娘,还免不了被荼毒的命运。 唉,可怜。 她耷拉着脑袋往前走,袖子被姐姐扯住“你能不能装得高兴点?” 沈娇看了看四周轻声道“你就当去吃宴席,大家都是面子上过得去就好了,多看多听,少说!” “知道了。”沈峤点了点头。 额头再次被沈娇点了下“你不是说你最内向又文静了么,一会儿少说话。” 这次沈峤连知道了都懒得说。 两人进门的时候,客厅里笑得花团锦簇,沈娇大着肚子,侯府中馈都是二夫人负责的,她素来是个八面玲珑的,见到沈娇她们进门,大老远迎上来。 “瞧瞧,这是谁来啦——”二夫人上前一手挽着沈娇,一手拉着沈峤。 沈峤本想不耐烦被她拉,奈何沈娇看了她一眼。 只能强忍着,敷衍地扯了个笑。 “快,就差你们了,快坐好吧,瞧瞧今日的厨艺怎么样。”二夫人将沈娇亲自扶到座位上。 又拍了拍手,下人举着餐盘鱼贯而入,不多会儿菜就一道道上好了。 今日是二夫人摆的赏梅宴,花房烧着炭盆,再加上仆人的悉心照料,许多不应该在这个季节开放的花,骤然开了。 所以二夫人给交好的人家下了帖子,摆了宴。 沈峤抬眼看着眼前的胭脂鹅脯,嘴角勾了勾。 《易牙遗意》云“鹅一只,不碎,先以盐腌过,置汤锣内蒸熟,以鸭弹三五枚洒在内,候熟,杏腻浇供,名杏花鹅。 将鹅治净,先用盐腌,然后烹制成熟,鹅肉呈红色,所以叫胭脂鹅。 前世她刚嫁过来时,看着鹅肉颜色很是稀奇,忍不住纳罕问了句,就被二夫人给嘲笑了。 当时她闹了个大红脸,觉得自己小门小户,的确见识浅,是以心情低落了好几天。 她又看了下近前摆盘雅致的鸡髓笋,将鸡腿肉去掉,留下骨头,敲碎取出骨髓,点缀在鲜笋盘中。 夹一筷子,咸、鲜。脆、嫩且爽口,颜色黄白。 她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 垂眸看着一一开始上的菜品。 用鱼白和各种河鲜蒸的鸡蛋羹——凤凰胎。 用烤熟的羊舌和鹿舌堆砌的烤味拼盘——升平炙。 用羊脂炖的甲鱼——遍地锦装鳖。 用上好糟驴肉和其他肉食一起蒸的一个锅——暖寒花酿驴蒸。 这一顿宴席,用料扎实,做工复杂,奢侈成行。 花得全是府中的公银。 敢情不是自己的银子,不心疼! 前世她活到最后几年,顿顿挨饿,最饿的时候,她都吃过螳螂。 她吃过的东西,更稀奇! 沈峤淡定地想。 什么见识深见识浅的,人这一辈子,其实很短。 犁地的不能见识朝堂的深远,久居高堂的也未必见识过秋日遍布山野的稻黄。 第18章 第18章 前世她起初对老夫人以及二夫人掏心掏肺,无所不应。 热心地操办着各种宴会,还得听人家明里暗里嘲讽自己土气。 这日子过得,现在想想都憋气。 她忍不住抬眼看着眼前长袖善舞的二夫人,又看了看此时被恭维着笑得慈祥的老夫人。 心底再次嗤了一声。 二夫人的夫君二老爷,是老夫人所出,楚临渊却不是。 楚临渊本是嫡出,大曦熙宁二年天气异常,夏季干旱了三个月,滴雨未落。 却在入秋的时候下了三天三宿,中原腹地的横县地势坑洼,哪里抗得住这么个下法。 一个夜里终于发了水,楚临渊那个时候还小,他爹进京赶考,他和娘亲在老家等信。 他娘和夫君失散,只来得及将他放入澡盆里,自己则被浑浊带着淤泥的黄浪给卷走了。 楚临渊小小年纪,一路上历尽波折,先是当小乞丐流浪时,遇到了奄奄一息的老道,他小小人儿心带侠气,想也不想,将自己刚讨回来的馒头掰了半个,喂给了那人。 又将自己烧好的水,晾凉了喂了老道。 道士病好了,欣慰地看着他,道他身世坎坷却能秉持善心,于是收了他为徒,还将武艺本领教给了他。 两人一路结伴,白日要饭,夜里打劫欺负难民的劫匪,岁月一晃而过。 后来老道带着楚临渊夜里去至交好友的和尚庙里借宿。 老和尚皱着眉头盯着楚临渊看了许久,最后终于没忍住道了句“你这徒儿是个早亡的命啊。” 楚临渊听了,脸白了一瞬,却默不作声低下了头。 老道原本笑着的脸瞬间翻了脸“智育,你个秃驴徒弟多,爱死哪个死哪个,死了一个剩七个!你当我面咒我徒弟,当我是个死的,你八哥啄柿子—拣软的吃!看我不挠花了你的脸——” 两个人武功不分伯仲,动起手来,打得难舍难分,昏天暗地。 唯有楚临渊淡定地看着,等两个人都挂了彩,还没分出胜负,约定来日再战时,回头一看,楚临渊呼噜都响起来了…… 老道士眼泪当时就下来了,跟智育说照顾好我徒弟,转身扛着剑就走了。 智育带楚临渊一起做早课,一起念经,让他与徒弟一起习武。 楚临渊性子稳重,又能吃苦,一开始来的时候,暗地里没少遭到智育徒弟的欺负。 有的过分的,甚至在 夜里将他被子淋湿,可他就跟锯嘴葫芦一般,从来不告状,顶多第二天比武的时候,将那人打得鼻青脸肿,摁在地上蹂/躏…… 智育只收留了楚临渊三年,就不得不派大弟子亲自送他来京城找爹。 武学师兄弟打不过他,念经也念不过他! 智育暗示他:你不是真和尚,不必如此较真。 言外之意是让着点他的徒弟,他也要脸! 哪曾想小小的楚临渊直接说“做个真和尚,也未尝不可……” 智育吓得险些从蒲团上跳起来,等天尊老道回来,他徒弟若是成了和尚,还不得以为是他智育挖他墙角,撬他徒弟…… 不得将他剁成八段扔到湖里喂王八啊。 智育一宿没合眼,第二日就让人帮忙给楚临渊收拾包裹,草草送别了。 常言说得好,宁死了当官的爹,莫死了要饭的妈。 楚临渊找到他亲爹时,人家以为老家媳妇孩子都没了,早已梅开二度了。 楚临渊登门时,如今的老夫人正大着肚子,即将临盆。 等看到楚临渊开口唤自己夫婿一声爹,她哆嗦了一下,羊水破了…… 二老爷是个早产的儿,自幼体弱多病,一个月能病三次,一次病一旬。 是以老夫人每每看到楚临渊将长枪舞成银蛇,发出犹如龙吟般的声音时,面上的笑容就格外地虚假。 第19章 第19章 “娇儿,味道如何?”上头的老夫人慈祥地笑着。 沈娇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作势要起身,被沈峤给拉住了。 姐姐一个孕妇,吃饭不消停的吃,吃一口站起来回一句,是吃饭呢还是上刑呢? “姐姐,快坐下,老夫人是关心你,你如今是双身子,不能总起身,老夫人岂会怪你。” 老夫人唇齿动了动刚要开口,沈峤继续道 “老夫人慈祥,妯娌间和睦,我真羡慕你呢——” 沈峤压着沈娇不让她起来“还有这侯府的东西真真是让开了眼,看起来怎么都这么好吃,你看这个鹅肉,居然是红色的。” 前世不就是因为鹅肉下她脸面嘛,这次沈峤决定自己下自己的脸面。 二夫人面带得意“这道菜名唤胭脂鹅,又叫杏花鹅,取鹅的胸脯,先用盐腌,然后烹制成熟,肉嫩而丰,是以鹅肉呈红色......” “做法虽然繁琐了些,却也是侯府常备的菜式,二姑娘没见过也是正常。” 常备菜式?据她所知,侯府之前这道菜并不常备...... 沈峤仿佛听不懂二夫人话里的揶揄,只大大方方承认“的确是没见过,今天借着姐姐的光,第一次吃。” 才怪! 这道菜她都吃腻歪了。 前世她为这道菜丢了脸面,晚上越想越气,便吩咐厨房单独给她做了一盘。 她愤恨地盯着眼前的菜,想着二夫人讥讽时的嘴脸,将肉当成她的脑壳,自虐般地往嘴里填,吃得又急又快,最后还不解气,干脆上了手,用手往嘴里塞...... 不就是道菜! 哪曾想,吃得满脸满嘴满手流油的时候,楚临渊恰好抬脚进了门—— 两人对视一眼,沈峤嘴里还都是鸭肉,开口都是呜呜呜。 一句你听我解释愣是没说出来。 楚临渊刚要开口,身后传来伴鹤急切的声音“侯爷,陛下急召入宫——” 他就被叫走了,一宿未归。 是夜,夜半时分,沈峤从睡梦中难受坐起,胃里翻江倒海,上吐下泄折腾了一宿...... 连打嗝都是鸭肉的味道,一下就给吃伤了。 等到天明时分,她刚从茅厕出来,手扶墙而行。 就见院内一个闪过黑影—— 不远处响起听泉的呼喊“快来人,有刺客!” 叮当的声音响起,一道箭镞只贴着她头皮,死死钉在了墙上,箭尾还发着颤。 她吓得抱头蹲下,听着前院脚步声一阵阵,兵刃短接声响。 偏偏她肚子再次窜响,她不得不起身再去茅房。 “蹲下——”远处传来楚临渊急促大喊的声音。 沈峤捂着肚子,却不敢蹲。 她倒是想蹲,可蹲下了,窜稀了就起不来了...... 她愤恨地咬着牙,硬着头皮往茅房冲。 脑后闪过凉风,等她下意识地回头抬眼时,就见楚临渊一席黑衣,长剑划过刺客的脖子—— 脖颈喷溅出的鲜血,喷了沈峤一脸。 温热,又咸腥。 楚临渊黑沉着一张脸,犹如地府爬出来的十殿阎罗,手起刀落,如同切瓜一般,所到之处,刺客头身分离,不堪一击。 沈峤呆呆地看着,就见楚临渊将全部的刺客屠杀殆尽,咣当一下,丢了剑。 抬起修长的手,接过伴鹤递过来的巾帕,先是一根一根地擦着手指,擦完一丢,再次接过帕子,半眯着眼眸,不紧不慢地擦着脸。 第20章 第20章 一边擦一边抬脚往她近前走。 太阳此时从云层跳起,天地间骤然大亮。 他背光而来,身后是漫天温暖的骄阳,可他浑身上下血迹斑斑,似深夜索命的恶鬼。 无论是他眯起的眼眸,还是那双骨节分明杀伐果断的手,亦或是他浑身上下犹如地域中爬出来的阴狠,都让沈峤由内而外地生惧,害怕。 楚临渊对她的簌簌发抖却犹然未绝。 沈峤苍白染血的脸颊,若一副雪中红梅画,大睁着的无助失措的杏眸,又似山间麋鹿,被他尽收眼底。 看她的眸色氤氲染欲,略过一抹暗色。 他不由分说地走到沈峤面前,打横将她抱起,他身上散发的阵阵血腥让她作呕。 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原本咕噜咕噜作响的肚子都骤然哑巴了起来,过于害怕。 楚临渊抬脚踹开了门,刚想将沈峤放下,才发现沈峤已经吓晕了...... 翌日沈峤醒来时,桌子上摆着的就是胭脂鹅。 以及静静端坐的楚临渊。 他似乎梳洗了一番,双手不时地摩挲着膝盖。 “昨日累得你受惊了,吃吧——”他道。 沈峤盯着桌子上的胭脂鹅,面色十分复杂。 她想到昨日折腾的一宿,嘴里就阵阵发苦。 可对上楚临渊深沉的双眸,想起他面不改色地将人抹了脖时的狠色—— 她怕得腿肚子,抽了下筋。 不得不硬着头皮坐下,面上带了端庄的假笑“多谢夫君。” 接着,面无表情地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她不过是找鹅发泄,谁曾想楚临渊却误以为她喜欢吃。 这道菜还真成了桌上常备菜品。 “我也是第一次吃,真的好吃!”席上不知谁家的小姐也跟着附和了一句。 “甜而不腻,色香味俱佳,好吃得紧,二夫人若是不嫌弃,以后就多多设宴,我们常来!”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沈峤也骤然被笑声从回忆里抽了出来,抬眼看着二夫人,打趣道“侯府里这道菜以前常备不常备不知道,以后看来要常备了。” 众人再次恭维起二夫人以及老夫人。 沈峤安静地陪着沈娇用膳,楚天泽却靠了过来。 上次因为谢氏的事情,他被罚跪祠堂。 楚临渊临走的时候,也不忘 吩咐听泉看着他跪够时辰,老夫人求情都没用。 后来生生跪晕了过去,醒来时候病了几日。 再没来沈峤面前晃了。 沈峤清楚,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可能再对楚天泽无线怜爱了。 只是为了过去的事情来苛责眼前的他,她又觉得自己以大欺小。 能离得远点,是最好不过的。 楚天泽黝黑的双眸与楚临渊如出一辙,他先是笑着跟沈娇说话。 又一口一个姨娘地叫着。 “姨娘,老夫人的那块玉佩可好看了,我带你看看去——” 楚天泽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第21章 第21章 楚天泽长得其实更像沈娇,一双眼睛大又水润,似黑葡/萄一般。 前世看到他,就能想到早逝的姐姐,因此无论他犯了多大的错,惹了多大的祸。 哪怕心里闪过气愤失望,沈峤只一看他的眼睛,就息了心中的火气。 也正是自己的不忍,自己的退让,让人觉得自己是可以被轻视,可以不用在乎,从而被遗忘,反正姨母从来不会真的跟他生气...... 沈峤回神,不由得苦笑了下,垂眸看向楚天泽“是吗?泽儿想让小姨看什么?” 若是长大的楚天泽,阴谋诡计沈峤可能看不穿。 可如今人都没有半人高的楚天泽,捉弄人的心思实在是太浅显了。 沈峤再看不出来,两辈子岂不是白活了? “泽儿带你去看看祖母的玉佩......”他说着,就将手递了过来。 沈峤下意识地牵着他的手,彼此有默契地远离了沈娇。 两个人走了数步,沈峤就看到楚天泽抬头朝她诡异一笑,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让你欺负奶娘,略~~~~” 二夫人此时正起身,正巧从两人身旁经过。 沈峤微微一笑,一把拉住了二夫人。 “二夫人,泽儿说,有好东西要给你看——” 二夫人显然愣了一下,没等挣脱,沈峤已经将她的手压在了她与楚天泽交握的手上。 楚天泽正好撒了手,沈峤唇边一笑“到底是——” 二夫人只觉得手心里痒痒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等打开一看,就看到个头能有两节指肚长,黝黑锃亮,腿毛清晰可见的活物。 “啊——” 二夫人一声尖叫,响彻大厅,整个人浑身哆嗦,吓得连着后退两大步,摔倒在地。 向来端庄从容八面玲珑的她,此时哭得梨花带雨“啊啊啊,快弄走——” 众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等看到地上黑乎乎的蟑螂时,周遭的女眷下意识的啊啊啊跟着惊叫了起来。 楚天泽见恶作剧成功,哈哈哈地大笑着,忍不住又转头朝沈峤望来,却愣住了。 沈峤不但没害怕,反而脸上挂着嘲讽的笑,仿佛在说你就是如此?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上前一脚,狠狠碾死了蟑螂。 这世上,能伤你最深的人,往往不是你的敌人。 能背刺你给你狠狠一刀的人,通常都是极其熟悉 你的亲友,因为他们知道哪里是你的痛点哪里是你的恐惧,往哪里扎才会让你疼。 前世的沈峤的确最害怕虫子。 什么蟑螂螳螂老鼠...... 哪怕是蚂蚁路过,她都要惊声叫嚷,招来良言写意沈夫人,或者是楚临渊过来帮忙...... 可前世最后她瘫倒在床,身边的人都一一过世,写意被当成粗使婆子去倒满府的夜香...... 她睡梦中睁眼看到床边的老鼠与蟑螂,刚想开口的时候,却想到自己身边早已没了人可以依仗...... 叫也无用! 她弯腰勾着鞋底,赶走老鼠,拍死蟑螂,时候多了,渐渐也习以为常。 拜自己这个好大儿所赐,自己再也不怕这些东西了。 她踩死蟑螂后退了一步,从衣服上扯下了帕子,将地上蟑螂的尸体拿起来。 朝着二夫人走去。 二夫人方才的言犹在耳。 ——“做法虽然繁琐了些,却也是侯府常备的菜式,二姑娘没见过也是正常。” 沈峤微微一笑“最近天热,这蟑螂虽说是常见之物,可二夫人高门大户,没见过害怕也是正常。” 说着,她拿着帕子朝着地上的二夫人走近—— 二夫人双眸睁大,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拿、拿走——” 沈峤居高临下地看着二夫人,心底只觉得大快人心的舒爽。 抬起的手还要上前,却被横生的一只胳膊拉住了手。 “可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男声响起,如小石子投入湖水一般在她心里泛出点点涟漪,她忍不住抬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挡在了二夫人的身前。 正是老夫人所出的侯府二公子——楚正初。 第22章 第22章 沈峤抬头看了一眼同样年轻,如今还能站立着的楚正初。 忍不住眼眶有些发潮。 前世楚临渊死后,她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举步维艰,又时常被老夫人与二夫人挤兑,终日以泪洗面,后来有一天想不开,寻了短见...... 是楚正初救了她。 当初所有人都以为楚临渊死了,侯府会落在他的手上。 无论是老夫人二夫人,还是沈峤自己,都以为他会跳出来争夺侯府。 但是他没有,从始至终都没有觊觎侯府的心思。 ——“我?咳咳......我、一个痨病鬼、要、要这偌大的侯府,做什么?” ——“大哥浴血奋战......用功、功勋封、封的永宁侯,我蹦跶出来......圣、圣上会怎么想?失了圣心,永宁侯府在儿的身上,也早、早晚被勋贵排挤出去......” “反而是泽儿,少孤失怙......圣上每每看到、看到他,都会想、想到以身殉国的大哥......这样侯府才能长远......” “侯府虽是大哥一人挣来的侯府,却不是一人的侯府......侯府好,咱们才都能好......” 前世楚临渊中了敌人的埋伏壮烈殉国,却被京城中人上书诬陷通敌。 她不信,执意要给楚临渊正名。 在自己最难过无助的时候,是楚正初站在了自己这边。 帮着自己,为楚临渊正名。 也是他坚持不懈的寻找证据,大雪天里的送自己到宫门跪—— ——“大嫂,你信我,大哥的为人绝不会通敌,圣上也不会相信他通敌。” ——“若是你信我,你就身着孝服去宫门跪着申冤——” ——“对,就是今日,明日就会下大雪......雪天跪!” ——“圣上并不糊涂,心里孰是孰非,比谁都知道,你只要坚持一日即可。” ——“你就算不考虑大哥身后的清名,你也要为泽儿,轩儿,婷儿的将来打算——” ——“大嫂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独抗!” 前世她大雪天成雪人一般被捞回来时,烧了三天三宿,险些没见了阎王。 那时虽然圣上为楚临渊平/反了。 可她想到自己遭的罪,心里对楚正初也是怨的。 毕竟大雪天的,冲锋陷阵跪的是自己,享福的是侯府。 可谁知,她睁眼就看到二夫人哭成了泪人。 原来自己在宫门口跪,楚正初便在侯府里跪...... 挨冷挨饿受冻一点没落,最后病了数月,腿也再站不起来了,终身离不了轮椅。 后来...... 后来老夫人与二夫人终于不找自己麻烦了。 楚天泽大了却屡屡与自己作对...... 后来更是因为楚琳琅,与自己赌气...... 轩儿上学,婷儿出嫁,暗地里楚正初没少帮忙,母子有了矛盾也是他从中调和...... 等楚正初病逝了,侯府中支持自己的人没了。 偌大的侯府砸在她肩上,遇到大事没了人商量时。 她才想起楚正初的好...... 第23章 第23章 前世若是楚正初能一直活着,她也不会落得瘫痪在床,无人看管冻死的下场。 思绪拉回,沈峤看着前世楚家唯一对自己好的“好人。” 放下了手中的蟑螂,到底没再上前吓唬二夫人。 楚正初此时还年轻,他同楚临渊一样长相肖父,因此与楚临渊很像,只不过他因为早产,身体一直虚弱,整个人显得比楚临渊小了一圈,时不时地咳一声。 见到沈峤后退,楚正初转身朝着自己妻子微微一笑,递了手“是我来迟了,使得娘子受惊,是我的错。” 二夫人脸腾得红了,素来嚣张跋扈的脸,此时红彤彤似苹果。 她将手递给楚正初,楚正初又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 等她站好,楚正初还给她拍着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整理裙摆...... 大厅不知道哪家女子轻声一笑,打趣道“这二爷与二夫人真真是鹣鲽情深,羡煞旁人呀——” 无所不能的二夫人瞬间羞得羞腆地原地捏帕。 手却再次被楚正初握住,他淡定一笑,朝着众人致歉道“是侯府招待不周,让大家受惊了。” “哪有哪有,二爷言重了......” 楚正初上前将二夫人送回座位,别过头轻声咳了一声。 上前给老夫人行礼“孩儿见过母亲——” 老夫人连忙站起身“你怎么不在床上躺着,这天这么冷,怎么过来了,若是被风扑到了可如何是好......” “母亲不必担忧,儿子的身体大好了。屋里待着闷,这不是才想着来你们这讨人厌,欣赏下花......” 一般来说,女眷多的地方,男子需要避讳。 方才他也是偶然路过听到了女子尖叫声,才过来解围。 “母亲这既然无事,孩儿先告退了——”他略坐了一会儿,慢慢站起身。 他一席青衫,玄纹云袖,面上虽带了病态,动作却潇洒。 先是转头对二夫人极小声叮嘱“这里有劳夫人了,大哥没在府......大嫂如今是双身子,人多眼杂,多多留心......” 二夫人郑重点头,又见他扫了沈峤一眼“来者是客,别与客人口舌之争......” 二夫人脸色有些不好,强忍着没看沈峤,但还是点了点头。 手上再次被他安抚拍了拍“别怕,一切有我。” 二 夫人腰杆子瞬间挺直了起来。 楚正初这才不紧不慢地转身,朝着楚天泽勾勾手指,笑成了弥勒佛“来,泽儿,这里闷,二叔带你外面玩去——” 沈峤看了楚正初一眼,垂下了头,忍不住憋笑。 二爷看似身体不好,脾气极好。 可二爷其实是蔫巴坏的人。 楚天泽今日捉弄她没成,反累得二夫人丢了大脸,楚临渊若是在府还好说,自己领走教训。 楚临渊偏偏没在,这楚正初能饶过他才怪。 楚天泽忍不住抬头看着二叔笑不达眼底的脸,摇了摇头,转身跑到了沈娇面前。 “娘,孩儿在这陪您——” 沈娇正为难,沈峤却拉开了楚天泽的手“泽儿乖,还不跟你二叔出去见见世面,你二叔定然带你看比老夫人身上更好的玉佩......” 说不定比大号蟑螂更稀罕的物什呢。 哭不死你! 第24章 第24章 楚天泽眨了眨眼,挤出了眼泪“泽儿知道错了......” 手却被楚正初给牵起“走,陪二叔出门逛逛——” 沈娇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身影走远,不由得有些担心。 沈峤却握着她手道“泽儿众目睽睽跟二公子出的门,不会有事的。” “可他到底——”沈娇叹了口气。 言外之意,二公子到底是老夫人所出,与侯爷楚临渊看上去也不亲,泽儿毕竟是侯府世子...... 人心隔肚皮啊。 “姐姐——”沈峤不愿意沈娇如此想楚正初,她虽然一直跟二夫人不对付。 可楚正初为人正派,的确算得上君子。 不至于做如此下作的事情。 “姐,人如小树,小树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哏赳赳。惯子如杀子......” 前世无论楚天泽做了什么事,沈峤都是第一时间为他找藉口,替他开脱。 最后倒是看起来是京城有名的端方君子,享有盛誉。 对自己却全然是一片白眼儿狼的做派,无论她做事是否欠考虑,是否做了罪大恶极的事情。 她毕竟是将他拉扯大了,名义上也是他嫡母。 就算不待见她,面子情也可以十天半月看上一回。 可楚天泽呢,不探望自己倒也罢了,派来的还都是偷奸耍滑之人,由着这些人作践自己...... “姐,人无规矩,不能成方圆。姐夫常年不在家,泽儿做了错事,受点教训是应该的,刚才他若是在你面前撒了手,万一惊到了你,再有惊到别人撞了你——” “这后果可就重了,二夫人这头,总是要有个交代......” 沈娇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这个泽儿最近也真是,以前没这么皮的......” 沈峤见状,心里一喜“还不是身边的人拿乔装大,姐姐,这谢嬷嬷好了,你要找个由头给打发了。” “泽儿是你的儿子,你如今月份大了,等你诞下孩子,精力分散,难免更无法兼顾......” “可别由着谢嬷嬷将泽儿的性子给带左了......” 沈峤抓紧时间上眼药,沈娇听了连连点头。 沈峤心里一喜,决定乘胜追击“还有,你的陪嫁铺子,是不是都在谢嬷嬷的儿子庄管事手里把着呢,这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万一——” “娘,我爹呢——” 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探头进来,将沈峤与沈娇的话给打断了。 正是二夫人的儿子,楚天济。 楚天济不比楚天泽,也不同于楚正初的聪慧,二夫人的精明能干。 许是父母太能干了,孩子就窝囊了。 楚天济性子憨厚,天生却像是少一根筋似的,成天跟在楚天泽的后屁股转。 楚天泽读书次次第一,是最年轻的案首。 楚天济也是次次第一,倒数的,二夫人没少打他板子。 两个人还小的时候,楚天济有次跟楚天泽争抢一个玩具,抢急眼了,楚天泽狠狠推了他一把...... 身后就是台阶,他摔了下去,前额撞到假山上磕破了头,血流如注。 给二夫人都吓傻了。 等好了的时候,楚正初两口子牵着他,打上门来要找楚临渊告状。 还楚天泽认错,楚天济忽然开口“爹说过,泽儿是我哥,我们是一辈子的兄弟,守望相助,他打我,我不生气,他杀了我,我还跟他好!” 楚临渊...... 二夫人...... 楚正初抬头看了楚临渊耸了耸肩“虽说不该倒台,但是这句话,我没说过。” 二夫人看着自家孩子又哭又笑。 这件事最后也仍旧是以楚天泽跪祠堂作罢。 前世到楚天泽袭了爵成了亲后,没几年就分了府。 自己被圈禁的时候,还是楚天济问了几句,后来摸黑来了侯府。 寻到她的时候,隔着门抹了泪,私下塞了个包袱进门,惊动了护卫,便不得不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还撂下了话“大娘,是大哥做得不对!我万没想到他会如此对您......您再忍忍,等我这次凯旋回来,侄儿给你养老......” 等他离开后,写意拿着包袱过来,打开一看,眼泪就落了下来。 蒸得白花花的馒头,还有大大小小数额的银票。 谁能想到雪中送炭,不是三甲状元郎,而是世人皆知的痴儿傻郎! 只可惜...... 那却是他们此生最后一面。 楚天济那次奉旨带兵去讨伐逆匪,中了流矢而亡。 沈峤看着虎头虎脑的楚天济眼眶就红了。 前世她认真地抓泽儿温书,楚天济其实也想学,她却因为跟着二夫人怄气,当面讽刺楚天济 蠢笨,不学文章说不定也是好事。 当时二夫人听了就拉下了脸,撸着袖子关了门。 似乎要打上来,还是楚正初拉住了她“无妨,人各有志,人各有命,不必强求。” 如今想想,沈峤难免觉得有些惭愧。 重活一次,她愿意善待楚天济,对他这个傻子好点。 第25章 第25章 沈峤站起了身,走到了楚天济面前“走,我带你去找泽儿——” 说着,作势要拉他的手。 可楚天济却显然不配合“你是谁?长得倒是怪好看的,可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脸上话里,满满的敌意。 前世也是如此,楚天济性子直,有什么说什么,性子很不讨喜,沈峤烦他。 还记得有次楚临渊南下回来,给沈峤买了一水当时兴的水心纱的裙子。 翠绿色的,阳光下暗纹浮动,新鲜澄明,特别好看。 上面是葱白色雕绣金丝纹线,胸口绣着大朵牡丹。 也不知楚天泽是否知道若是拿料子回来,未必能落在沈峤的手里量体裁衣。 所以拿回来的居然是一件成衣。 还正好是沈峤的尺寸! 这自然也没办法往外送去讨好人了。 恰逢当时府上也是设宴,沈峤索性就穿上了。 那时候南方的料子北方还没兴起来,因此看到水心纱这个稀罕物,大伙儿簇拥在沈峤身边,细细地看着,夸赞着恭维着。 如众星捧月一般,沈峤正高兴呢。 楚天泽偏偏这个时候手里抓着蚂蚱跑过来,歪着头细细端详了下,来了一句神来之笔—— “婶娘的衣服好看是好看,怎么看起来像只白菜,还是颗老白菜?” 沈峤...... 众人本来不觉得,可童言无忌。 大家看沈峤的这件衣服,越看越联想,就越觉得像,偏偏不能笑出声。 各自的脸上可谓是精彩纷呈,一个个地歪眉咬唇,脸都红了。 想必把生前所有伤心事都想了一遍,憋笑憋得辛苦。 沈峤气的浑身直哆嗦,偏偏不能奈何他。 思绪抽回,沈峤从怀里拿出椰子糖,摊在手心里。 “我是你婶娘的妹妹,叫沈峤,你可以跟着泽儿一起叫我小姨,以前你不认识我,现在认识了吗?” 楚天济看到椰子糖,铜铃般的双眼瞪得滚圆,连连点头“仙女小姨,我叫楚天济,他们都叫我济儿,既然是朋友了,我们走啊,还等什么?” 说着,将胖乎乎的小手塞到了沈峤的手里,转身噔噔噔就要往外跑。 众目睽睽,二夫人阻止都来不及,赶忙朝着外面抬下巴“还不快跟上,小心别磕碰了......” 仆从这才忙不迭地 的追了上去。 沈峤带着楚天济出门,刚进了院子,不免也犯了难。 虽说她知道面慈厚黑的楚正初定然会好好教训楚天泽,可是去哪里教训,如何教训,她却没有头绪。 “仙女小姨,你是不是骗我,你不知道爹爹大哥他们在哪?” 楚天济狐疑地问道,显然要发怒。 楚天济天生神力,发怒起来能一掌拍碎石凳,沈峤忙拍拍他肩膀“急什么急。” “你知道哪里是捉蟑螂,蜘蛛或小蛇的地方么?”沈峤低头问道。 楚天济的眼神登时一亮,胸脯拍得结实“知道啊,后偏院。” 沈峤瞬间醍醐灌顶,侯府是陛下赐给楚临渊的宅子。 最早的时候,是藩王府。 偏院以前据说是藩王府小妾住的地方,住的都是犯了错的抑或是失宠的女人。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怨气就多。 据说曾有个小妾遭人陷害,落了胎,又被关到了小院。 一个夜里想不开,怒骂着所有人,点了一把火,将偏院烧得面目全非,断壁残桓。 夏日正午最是炎热的时候,走到偏院,都觉得后背发凉。 鬼影幢幢,草都有一人高。 又何况是傍晚,莫名的瘆人。 第26章 第26章 前世要不是楚天泽顾念名声,这偏院说不定就是她沈峤的最终归宿。 两人往偏院走的时候大步直迈,到了大门口却齐齐止了步。 “你先进。” “你先。” “大人让着小孩。” “我尊老。” “进不进?” “你是不是害怕了......” 沈峤和楚天济两个人互相推着对方上前,脚下却谁也没动一步。 “那还进不进了?”沈峤疑惑地问“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楚天济露出十分鄙视的目光“你还是不是大人,怎么胆子比芝麻都小,说出去都让人笑掉大牙。” 沈峤看着虎头虎脑的楚天济,忍不住哑然失笑。 是啊,自己活了两世,胆子居然还是没什么长进。 “去就去!”沈峤想着,这世界上,纵然是有鬼又如何,起码鬼不害人。 人心才是这世上最让人摸不透的存在。 要说遇到鬼,她自己都死过一次了,怕什么? 她做足了准备,脚刚跨过了门槛,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尖叫“啊~~~~” 似乎是楚天泽的声音。 沈娇脚步快过脑子,几乎是听到泽儿的声音,就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等走了五六七八步,才后知后觉,忍不住又停下了脚步。 心里决定远离楚天泽,可泽儿的一个惊呼,身体就不受控制了。 忍不住心里嘲讽自己沈峤,你可真贱啊。 没等她心酸自弃,后腰被人一头撞了上来。 楚天济揉着脑门“你怎么走路,半路忽然停下啊。” 沈峤弯腰看着楚天济,抬手给他揉着头“对不住啊,是我想事情想得太投入了。” “那还去不去找哥哥他们了?” “走吧。”沈峤牵着楚天济的手,往泽儿发出声音的方向走。 大晚上的,又是深秋偏院很是静谧,北风呼呼地刮着,不远处的一个倒塌了半边房的窗户还在,被风带的不断开合,往墙上撞。 两个人蹑手蹑脚地往里走,再次听到楚天泽痛哭流涕的声音“二叔,泽儿知错了,再不敢了......” 若是前世,护犊子的沈峤定然是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一脚踹飞了楚正初,解救泽儿。 可如今—— 楚 天济低声喊道“哥哥有难!”说着就要向前冲,却被沈峤一把捂住嘴,拉在了怀里“——嘘!” “你爹在跟你哥哥玩惊奇大冒险!” “啥?啥是惊奇大冒险?” 沈峤凝眉思索了片刻,前世楚琳琅宴会上好像玩过这样的,名字她有些记不住了。 反正不重要。 她低声在楚天济耳边解释道“你爹爹在带你哥哥玩游戏,但是你不能出现,咱们只能在边上看,若是咱们出去了,你哥哥闯关就失败了,懂吗?” 楚天济呜呜呜。 嘴被沈峤捂着,他只能连着点头懂了。 沈峤笑了笑,这时,里屋再次传来楚天泽鬼哭狼嚎的声音“啊啊啊——二叔,泽儿真的知道错了,泽儿不是为了捉弄二婶,都是沈峤!都是沈峤这个坏女人!” 沈峤静静地听着,脸上不自觉地浮上了隐秘的笑。 当个坏女人,感觉真不赖啊。 身后是漆黑一片断壁残垣,她的笑意在月光映衬下,显得十分古怪,且瘆人,楚天济吓得都闭上了眼。 这女人,莫不是被鬼魂附体了吧? 第27章 第27章 楚天济转过头,沈峤抱着他走到看清里间情景之处。 “咱们先看看,别出声。”沈峤哄着楚天济,却仍然没松手。 楚天济呆呆地点头。 不远处的里间,几名身着短打的仆从站在楚正初以及楚天泽身后, 他们两个人身前,是一个半人高的棕色的大肚坛子。 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楚天泽躲得远远的,可他身后站着的楚正初却并不允许。 楚天泽神情已然有些崩溃,转头不停地拽着楚正初的下摆央求着“二叔,好二叔......” “泽儿真的知道错了。二叔——”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是很喜欢蟑螂么?不仅蟑螂,里面蛇虫鼠蚁都有,去,摸个够。” 楚天泽摇头说着不,身子不住地后退,试图挣脱。 楚正初身子再是瘦弱不济,到底也是成年男子,楚天泽一几岁孩子,如何能挣脱? 一番拉扯,楚正初偏头咳嗽了下,一把抓着楚天泽的手,就往面前的大罐子塞。 “二叔,二叔——”楚天泽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二叔,泽儿真的知道错了。” 楚正初微松了手“你知错?不,你不知道你错在哪里。” “你只知道你如今势不如人,才乖乖低头。”楚正初毫不客气地道“就好比方才,仆人抓你手时你是如何说的?” 方才? 楚天泽擦着鼻涕道“这群下人不配,我乃堂堂侯府世子,他们岂敢动我!” 楚正初身后站着的仆从们,一个个脑袋缩在脖子里,恨不能自己不存在。 楚正初冷笑了一声“对,你方才不会跟他们求饶,如今求饶也不过是为我的身份。” “所以,你从不觉得你错,你所谓的认错,不过是因为形势逼人,你敌不过才低头。” 沈峤怔怔地听着,抬眼看着不远处的楚正初,心道没错。 就好比前几日楚临渊罚楚天泽跪祠堂前,他也是口口声声地说他知道错了。 可结果呢,从祠堂出来,病好了,就第一时间来找自己的麻烦。 前世自己如此走到母子决裂的下场,孰是孰非,一团烂账暂且不论。 便说这一世,在自己重生之前,对楚天泽可是嘘寒问暖,无所不应。 可不过是惩治了他的奶娘...... 就被他如此捉弄。 在他心里,对他掏心掏肺的自己,居然比不得一个下人? 真是天大的讽刺。 沈峤定定地看着楚天泽,活了两世,她才真正看清楚天泽的品行。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教导错了。 错了。 有的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表面上看着克己复礼,实则内里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前世—— 前世的沈峤也是从他通房丫鬟口中得知,他与楚琳琅还没成亲,就光天化日钻了山洞,欢好之后还将肚/兜塞到了里怀,带回府中...... 她当时只觉得楚琳琅行为放/荡,不堪为宗妇。 认为楚天泽不过是被其勾引,一时糊涂。 原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都不是好饼。 “二叔,泽儿真的知错了......”楚天泽可怜兮兮地说道“泽儿以后一定乖乖的,再不捉弄任何人,好好读书......” 楚正初缓缓笑了,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二叔信你一次。” 楚天泽刚要松口气,却见楚正初再次抓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摁在了坛子里。 第28章 第28章 “只有你体会过这样的滋味不好受,你才会真正知道错了。只有你疼了,你才知道别人的伤在哪里。” 楚天泽呜嗷地叫着,楚正初却丝毫不撒手。 “咳——你知道、你知道你小姨害怕蟑螂......” “她再是粗俗不堪,再是牙尖嘴利,可她也是你小姨,你小的时候,她抱着你放过纸鸢,带着你下河捉过鱼,你喜欢端砚,她便送你,你说她腰上的坠子好看,她二话不说摘下给你——” “她本应、本该是你至亲之人,可你却用她最怕的东西去吓唬她,你觉得你可称得上君子?” 不远处沈峤的将楚正初的话一一听到耳中,听到粗俗不堪,牙尖嘴利时,她忍不住心里冷哼。 若说粗俗不堪,牙尖嘴利,他的妻子二夫人能好到哪里去? 还得添一句搬弄十分,争强好胜! 可听到最后,她心里好像被针戳了一下,仿佛一个充了气的皮囊缓缓漏着气,心上细密密地疼。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是女眷,与楚正初平日里并无交集。 什么放纸鸢,下河捉鱼,也不过是她跟着姐姐阖府出游,十次里恰好遇到一次而已。 他列举的,不过是区区几件小事,相隔两世有些事太过久远,她都印象模糊了。 可越是如此,她便越是心寒。 便是两旁世人都能清晰记得她对他的好,楚天泽到底是怎么能舔着脸忘得一干二净。 午夜萦回,他可能睡得好觉? 楚天泽脸色发白“二叔,里面有蛇......好凉,还有蜘蛛......” 楚正初这才撒手“蛇,毒牙我已经拔掉了,蜘蛛也不过是寻常的蜘蛛,这次不过是给你一个教训,让你牢记警醒。” “你二婶胆子小,怕蟑螂......她平日里最是要强好面子,可今日却是因着你,让她在众人面前丢了丑......” “不是我——”楚天泽还想解释。 “事情全因你而起,这蟑螂是不是你捉的?” 楚正初蹲下身子,与他对视“你不过是想说,将蟑螂放入你二婶手心的,不是你。” 楚天泽连连点头。 楚正初却讽刺道“事情因你策划,最后的结果却不如你意,证明你蠢。” “被人利用却不反思自己错在哪里,就算你将来凭着做两张卷子,做几句酸诗高中,走入官场也迟早 被人算计,被人推出来当替死鬼!” 沈峤...... 前世还真是如此,楚天泽奏章弄文是把好手,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不行! 无论是照比楚临渊还是他二叔楚正初,都不如。 前世他初入官场就一连跌了好几个跟头,还是她拉着他哭哭啼啼地求到了楚正初面前。 楚正初咳得惊天动地,可到底是拖着病躯,带着好礼,暗地里摆平。 沈峤心里叹了口气,原本重生归来看楚天泽的种种恨意。 此时居然有些释怀了。 不值当。 为了这样的人,搭上自己的一生,委实是不值当。 重生而来,她应该活得恣意从容,善待疼爱自己之人,远离小人。 她如此想,便骤然松开了捂着楚天济的手,楚天济一朝松了钳制,仿佛鲤鱼跃龙门,信马脱了缰,撒丫子就往里屋跑。 “爹爹,哥——”他冲到擦泪的楚天泽面前,一把猛地将他抱住“哥,你放心,打断骨头连着筋,阿济永远拥护你!” 擦眼泪的楚天泽胳膊被他沉沉夹住,整个人都僵住了。 楚正初忍不住扫了院子一眼,仰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沈峤...... 不肖说,她奇异地懂得了楚正初此刻的心情累心。 第29章 第29章 沈峤其实有些明白前世为何楚正初不争侯府。 他便是争了,以楚天济的耿直憨厚,也断然不是心眼儿比漏勺都多的楚天泽的对手。 楚天泽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却当着楚正初的面,笑着抬手摸着楚天济的头“乖,阿济,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弟弟。” 楚天济一个高兴,乐得原地蹦高,转身看了看坛子,飞起一脚将坛子踹倒—— 坛子应声落地,碎裂开来,蛇虫鼠蚁蟑螂蜘蛛团成一团蠕动着。 楚天泽瞳孔一缩,下意识往后退,身子却被楚天济拉住“走,大哥,我们前面玩儿去——” 说着,就带楚天泽走了出来。 被自己的好儿子打断了,想到也教训完毕了,楚正初也不由得轻叹了口气,咳了一声,摇了摇头跟在了后面。 沈峤站起身子,佯装来找他们“泽儿,阿济,你们在这啊。” 楚天泽黝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温声行礼“泽儿给姨母请安——” 沈峤拉住他袖子打断了他。 “自家人,太见外了。”她受不起。 楚正初缓缓下了台阶,眼神与沈峤隔空对视,他微微颔首“沈二小姐。” 沈峤福身见礼,开口解释道“方才阿济要找泽儿......姐姐不放心,所以让我领着来......” 她解释下自己出现这的原因。 楚正初却看了一眼她身后“你自己?” 沈峤一愣,刚才良辰写意的确是想要跟来,但被她眼神止住了。 “虽说有泽儿与阿济在,可这里离外院只隔着一道门,下次还是要带上婢女......” 以免被不长眼的外男冲撞了。 沈峤深深地看了一眼楚正初,她方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奚落了二夫人,他却绝口不提,反倒是好心提醒她。 让她心里没来由地愧疚了。 “多谢二公子提醒,下次我会注意。” “走吧。”楚正初下了台阶,跟在沈峤的身后,隔着几步远。 偏院走到中庭,就要兵分两路。往左是女眷的地方,往右是二夫人居住的听竹轩。 奇怪的是楚正初并没往右走,反而朝着左走来了。 沈峤不由地停下脚步,回首疑惑地看着他。 似知她所惑,楚正初解释道“我送你到宴席。” 谦谦君子,如玉端方。 两人相隔了数步,奈何月凉如水,朦胧月光将他的影子与她的影子缠在了一处,似亲密无间相依相偎的亲人。 沈峤忽而想到前世,他也是有许多次,这样护送着她与楚天泽的情景。 这一世,她绝对嫁不进来了,但也衷心希望他可以身体康健,这辈子顺遂。 不远处蹦蹦跳跳的楚天泽和楚天济哥俩好地牵着手,直到进了宴会。 楚天济被拿着糖的二夫人给召唤走了。 楚天泽沉了脸,缓缓背过了手,将手在后背上使劲地擦了又擦。 垂下眼帘,掩盖了所有的情绪。 —— 第30章 第30章 “侯爷回来了。”良言一边给沈峤揉着肩膀,一边道。 写意绣着帕子“侯爷也是辛苦,一连半月都没在府中,晚上府里应该又要摆宴吧。” “娘亲这几日怎么没来?”沈峤看着话本忽然问道。 写意凑过来“奴婢猜啊,夫人不来肯定有她不来的缘故......” 良言也打趣道“说不定夫人下次来,就是小姐好事将近了......” 两个人嬉笑着,拿沈峤打趣,却也不见自家小姐害羞脸红。 沈峤恍然大悟娘亲不来,应该最近打算给她安排亲事了。 上次沈夫人来,沈峤无意中提及楚正初惩罚楚天泽的事情。 她说着无心,偏偏听者有意,沈夫人奇怪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女儿大了......” 沈峤有些莫名其妙,等沈夫人走了,她才后知后觉臊红了脸。 因着她先吓唬了二夫人,楚正初不计前嫌安全送她回宴席上,所以她转述楚正初惩罚楚天泽的时候,语气里难免偏向了楚正初一点...... 偏帮不过是因为前世楚正初是她最倚重又信赖的小叔。 沈夫人却可能误以为她年慕少艾情窦初开,对二公子有啥想法。 女人的心思果然是九曲十八弯,一环套一环,沈峤回神一笑。 也好,她若是定了亲,管他是阿猫还是阿狗,起码不用走以前的老路了。 只要亲事定下了,她这辈子也就与侯府无缘了,大家各自安好。 “哼,你俩就打趣我吧,你俩放心,你们小姐我天生是操心命,定然要在自己出嫁前把你俩给嫁出去——” “小姐~~~”良言害羞地别过了头。 写意也闹了个大红脸。 沈峤拿起话本,刚翻开两页往下看,话本是最近出炉的《丫鬟记》。 讲的是美貌丫鬟,早已有了心上人,可为了嫁到了公府里自幼服侍的小姐,不得不委身做了姑爷的通房丫鬟...... 沈峤看着看着,眼睛直了。 良言和写意跟她说了好几句话,她都没反应过来。 等她反应过来,她却目光发直地盯着她俩看个没完,看得两个丫鬟心里发毛。 “小姐,您没事吧,可是奴婢做错了事?”良言犹豫问道。 一旁的写意脸也刷地一下白了“小姐,可是奴婢哪句话没注意,惹得您不高兴了? 奴婢给小姐认个错......” 沈峤骤然回神“没有,我是看这个话本子看得腻歪了。你们说这如此好的丫鬟,命也太苦了......分明有好的归宿好的婚约,却因为跟着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草包小姐,最后下场如此凄惨,赔上了命......” 她说着想到了前世两人的宿命,触动了心底,不免难过,说到最后,声音有些发抖。 “小姐呀,奴婢还当什么呢......”良言拿过话本,翻看了下,轻声嗤笑道。 “这多年主仆的情,是姐妹情。这个丫鬟看起来是为小姐好,其实糊涂。” 写意也凑过来翻开“可不是么,这夫君哪里是可以分的,别说是夫君,小姐你对我偏心点,良言都不依,吃味着呢。” “哦?”沈峤眼里的泪压了下去,“那你们若是书里的丫鬟会怎么做?” 写意道“若是奴婢,就高高兴兴地嫁出去。这个公府姑爷看上去是好的,可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 “若是做了姑爷的通房,岂不是等于拿刀往自家小姐心口扎......再者说,这女人当个通房小妾有什么盼头,还是当正头娘子气派!” ——“小姐,写意不嫁人,写意一辈子伺候您,嫁人有什么好的,还要服侍男人生儿育女,生孩子凶险着呢,奴婢不嫁人,一辈子跟着你......” 沈峤看着滔滔不绝的写意,干涸的眼眶再次蓄满了泪。 第31章 第31章 良言道“小姐要是出嫁,奴婢就给你当陪房妈妈,到时候也一辈子陪着您......” 沈峤看着良言,眼泪险些忍不住落下来。 良言死得最早,却是为自己挡刀死的。 她还有脸笑话话本子里的小姐...... 她分明也是个草包小姐,前世搭上了她们二人的命! 重来一次,她绝对不会让她们重蹈覆辙。 她一个激灵,忽然想到她刚才哪里觉得不对了,她既然决定远离侯府,可不嫁进来,写意的婚事怎么办? 她还得找苏永安呢! 前世写意偷偷喜欢上了楚临渊的一个叫苏永安的侍卫。 偏偏她不直说,动不动就打着找听泉探听侯爷的幌子...... 每次回来,脸都红得跟猴屁股似的,眼睛亮得像繁星。 傻子也能看出来她春心萌动了。 一问她,又是开口听泉,闭口听泉说侯爷怎么怎么样。 沈峤就误以为她喜欢听泉...... 后来楚临渊代苏永安来问她求娶写意时候,她毫不迟疑地回绝了! 她哪里知道苏永安那时就在屏风后听信。 苏永安虽是楚临渊的亲兵,也是有真本事的,之前之所以没去带兵,无非是不想离开对他有提携之恩的侯爷。 被沈峤毫不迟疑地拒绝,他年轻气盛,误以为是写意愚弄他...... 当时西北正要用兵,他便主动请命去了西北,当日就走了。 后来就再没了消息。 直到楚临渊过世后,被构陷通敌。京城所有人都观望,不落井下石的便是好的,更何况雪中送炭? 直到打探消息的楚正初有一日回来问她,可认识一个姓苏的骠骑将军? 沈峤下意识地摇头,她本就怕楚临渊,跟楚临渊见面有限,见过的次数都能用手指数。 更别跟楚临渊的下属了...... 身后的写意却拽着她袖子,“苏永安。” 她才恍然大悟。 京城倒戈上书对楚临渊口诛笔伐之时,最早跳出来为楚临渊说话的,便是已是骠骑将军的——苏永安。 伴鹤与楚临渊一起阵亡在疆场,听泉辞归故里,说是家里早已定了亲。 沈峤才知道自己先前闹了个乌龙...... 等她满脸愧疚地去问写意的时候,写意却摇 头不嫁了“小姐,写意不嫁人,写意一辈子伺候您,嫁人有什么好的,还要服侍男人生儿育女,生孩子凶险着呢,奴婢不嫁人,一辈子跟着你......” 那时二夫人的娘家妹子生孩子难产一尸两命,写意这么说,沈峤就误以为她害怕了,信以为真。 所以后来苏永安登门道歉,说自己以前年轻,做事冲动,再次求娶写意的时候...... 她将写意叫来,偷偷问了她的意思。 写意脸白如纸“夫人,齐大非偶。苏将军如今的身份,奴婢已然高攀不起了,这婚事还是罢了......” 她当时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回绝的时候,苏永安却拦住了写意,转头问自己可否私下与写意说两句话? 沈峤当然答应了。 也不知道私下两个人如此说的,苏永安红着眼眶,握着拳头,步伐沉重地走了。 写意却是等人都不见了,才哭成了泪人。 没隔几日,就听说苏将军另娶了她人,那人的爹正好是朝中要员,楚临渊沉冤得雪,那人也没少出力...... 后来苏将军就离京戍边了,写意却真的一辈子没嫁人,最后...... 最后变成了倒夜香的粗使婆子,惨死在她面前。 沈峤盯着写意,如今的写意面若桃花,一脸温柔,其实她是外柔内刚的性子。 骨子里泼辣着呢。 也极为有主意。 自己也是后来无意发现,写意总是背着自己默默流泪的时候,才恍然大悟。 第32章 第32章 她恐怕早已对苏永安用情至深。 怪不得...... 怪不得有年楚临渊的旧部来京探望,席间无意提了一嘴苏永安,说他儿女双全,日子过得红火。 向来沉稳的写意,不顾场合突兀开口问了句“孩子的名字将军可知道?” “哈哈哈,这个我还真知道。主要是他给孩子起名起得太奇怪了......” 沈峤好奇地看过来,就看到写意隐在袖子底下的手微微地抖。 “苏豆豆,苏丁丁。哈哈哈,是不是很奇怪......” 席间的所有人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沈峤也觉得好笑,跟着笑了起来。 可她抬头的时候,就看到写意也跟着笑,却是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晚上沈峤唤她递水的时候,写意苍白着脸,递给她水转身的时候。 沈峤好奇地问了句“为什么是豆豆,丁丁?” 向来刚强的写意哭得眼泪大把大把地往下落。 “奴婢曾经打趣他,奴婢只是个下人,若是取了奴婢,将来有了孩子身份也低人一等,难不成,孩子叫豆豆,丁丁?” 不过是随口的玩笑话,没曾想他却一直当了真。 沈峤想到苏永安毕竟娶妻生子了,写意却还是截然一身。 心里难免不忿“他既娶了新妇,却还是起了这样的名字,岂不是辜负另外一个女子的心意——” 朝秦暮楚,人品岂不是有瑕疵? 写意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啊。” 她的神情有些凄然,素来力气大的她,那几日居然提筷子都手抖。 沈峤放心不下,便让已是永宁侯的楚天泽帮忙打探。 楚天泽含糊应下,却一拖再拖,说是一个月有信,后来半年也没动静。 沈峤催促了无数次,可楚天泽显然都没放在心上。 出门应酬次次不落,一问正事就是等消息! 一晃就是一年...... 后来沈峤怒砸了镇纸,就差撒泼打滚,楚天泽才出了门。 回来一脸的不耐烦“写意不过是个奴婢,娘亲如此大费周章,如此上心......” “哪里是奴婢的事?苏将军对咱们家有恩,你爹过世被人构陷,还是他挺身而出仗义执言,若不是他,哪里有你的——” 楚天泽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好好好,不 过现在说也没有用了,苏将军的原配自幼有心疾,不能生子,过门不过两年便过世了......” 不能生子? 沈峤惊讶“那两个孩子——” “是他收养的遗孤。” 沈峤松了口气,既然都有曾经的情义,又都是单身...... 她还想给写意争取下,就听楚天泽又道“上个月边境生乱,漠北来袭,苏将军带兵北上驰援,以身殉国......” 以身殉国?沈峤呆住,本打算瞒住写意。 身后却响起熟悉的声音“以身殉国......也好。” 写意晃悠悠地往外走,行至门边,抬脚就是一个趔趄,险些被门槛扳倒。 沈峤吓得赶紧去扶她,刚抓住她手。 就听噗的一声,写意吐了血! 沈峤眼里都刺目的红,心疼得仿佛被刀戳了个窟窿,呼呼地漏风。 身子却猛地被人一推“小姐——” 写意捂着嘴笑,打趣道“小姐可是想未来姑爷了?” 未来姑爷? 倒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不过既然重生,你的夫婿,我这次必须给你落实了。 沈峤抬头看着写意“你刚才说,侯爷回来了?” 写意一怔,脸有些红,眼神也有些闪躲“回、回来了。” 第33章 第33章 沈峤盯着写意的脸,难道这个时候她就见过苏永安了? 很有可能,前世姐姐沈娇落水后,她不时上门探望,有时沈娇拉着自己说体己话便只好支开身边的人,让她们去园子里转转—— 沈峤想到这,故意问道“也不知道侯爷跟前的侍卫里面可有长得俊俏的......” “长得好有什么用,脾气不好。”写意忽然愤恨地说了句。 沈峤乐了,一把拉住了她“写意,带我去园子里转转,我这胸口有些憋气。” “啊?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大夫......” “不用,我就是想去园子里看看风景。”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心虚,如今天气寒冷,树木凋零,院子里落叶纷纷,哪有什么好景色。 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侯爷身边的小奶狗啊。 沈峤拉着写意就往外面走,她边走边想她病好得差不多了,娘亲显然也在给她物色未来夫婿,她最好今天确定下苏永安在不在...... 争取在离府之前,把写意的婚事给定死了! 长廊外,楚临渊正扶着沈娇往里走“这些日子委屈你了,身子可好?” 沈娇一手覆着肚子上“妾身无碍的,倒是泽儿惹了祸......” “他怎么了?” “也不知道宴会上为何藏了只蟑螂,非要给沈峤看,沈峤以为什么宝贝,拉着淑娴看......” 楚临渊脚步一顿,原本温和的脸沉了下来“后来呢?” 沈娇抬眼看了下他脸色,谨慎道“后来唬了淑娴一跳,摔在地上......” “幸好正初过来,安抚了众人,将泽儿领下去教训了。” 楚临渊唔了一声,也不知道认没认真在听。 沈娇本想说,先前最是害怕虫子的沈峤不知哪里来的胆气,一脚踩死了蟑螂...... 可话到嘴边,随即想到,若是说了这些,泽儿便是明知故犯,估计还要再次受罚。 想到被正初教训回来,泪眼汪汪的泽儿,她到底是转移了话题。 “娘说沈峤年纪也不小了,这些日子给她相看相看合适的......” 身旁的人脚步似乎又顿了一下,沈娇暗自留心,正想抬头观察他的神情。 就听他再次唔了一声,声音极淡“也好。” 沈娇试探问“夫君好似 不喜欢沈峤。” 这次楚临渊似乎没停顿,“她的性子,太过跳脱。” 沈娇心里松了口气,丈夫喜欢自家妹子,自己闹心。 听到夫君对自己妹子有成见...... 她又只觉糟心,护短的脾气又上来“今日跟侯爷说这些,是妾身的私心。” “知道。”楚临渊安抚着拍了拍她肩膀“如今你是双身子,不要忧思忧虑,有什么想吃的或是想做的,别闷在心里,说出来。” 沈娇闻言,心里熨帖,只觉甜蜜“其实沈峤性子也只是看起来性子跳脱,真遇到事情还是稳重的。平日里数她最怕虫子,那日怕客人冲撞我,蟑螂还是她上前一脚踩死的......” 楚临渊闻言,眉头皱了皱,显然不想再谈她...... 沈娇拦着他胳膊笑道“今日说这些,其实妾是想求夫君帮忙,婚姻是女子一辈子的大事,娘定下人选,我们内宅妇人哪里知道男子在外面风评如何,所以到时候还是要劳烦夫君帮忙打听打听人品......” “知、知道了。”楚临渊别过了头,闷声咳了一下。 第34章 第34章 “夫君,可是身体不舒服?”沈娇赶忙给其拍背。 “无碍。”楚临渊解释道“昨日跟臭小子们赤膊比试,许是着凉了。” 他说着,余光看到一个人影,还以为是看错。 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沈峤身后跟着写意,正从回廊处提着裙子,朝外院疾驰而来—— 秋日正午,天空湛蓝。树叶金黄打着旋垂落,四周画梁雕栋,周遭枯枝百草残,她的脸白里却透着红,生机勃勃。 一席大红的斗篷随风飞舞,似一团火焰直跃入眼底,烧遍了心里的枯草荒原。 沈峤大老远就看到了姐姐沈娇和楚临渊,以及——远处楚临渊的侍卫们! 她一时更加兴奋,脚下跑得更快,连见到楚临渊腿肚子就抽筋,都忘到了脑后。 “姐、姐夫!”她兴奋地挥手。 沈娇看得一肚子气,她刚刚怎么说自家妹子来的? ——性子也只是看起来性子跳脱,真遇到事情还是稳重的。 话音刚落地,都没等热乎,她这个不省心的,为何这么快就出现了! 沈娇吸气吸气再吸气,缓缓呼出一口气,脸上扯了笑“夫君,她、她定然是有要事,平日里,平日里......”不这样的。 她气得说都不会话了。 沈峤终于拉着写意跑到了近前。 她有求于人时,态度向来是十分之好,姿态放得十分之低。 谦逊有礼“沈峤给姐姐姐夫请安,这厢有礼了!” 沈娇苍白的脸色终于回了点血色,这还差不多。 哪曾想身侧的楚临渊却深深地看了一眼沈峤,颇没好气儿道“大晌午的,你这是又唱的哪一出?” 在侯府,自家人大老远窜到院子里来给自己姐姐姐夫行礼—— 这情景,是挺诡异。 沈峤赶紧站起身,眼睛比身后的骄阳更加耀眼晶亮“姐夫,跟您打听个人儿?” 她说着,忍不住四下左看右看。 此处离外院不远了,侍卫们一般都在外院,不过沈娇与楚临渊走到了九曲回廊,因此跟侍卫们隔着些距离。 阳光刺眼,那些身着盔甲手持长枪的侍卫们,一个个杵成桩子,大老远看,长得都是一个样。 沈峤忍不住抬手遮住阳光,微微眯眼,想从那些侍卫里找出哪一个是苏永安。 只可惜,她对男子素来有 些脸盲,匆匆一面转头她就忘了。 苏永安虽然是见过了两面,可都是他自报名讳,她才能对上号。 这隔了数年,在众多侍卫里找出来,对她来说,委实不易。 “往哪看呢!”身后响起楚临渊不悦的声音“你一深闺女子,冒冒失失,盯着侍卫们看,成何体统!” 他说完,忽而一愣,忍不住侧头看向沈娇“相看的人里,有我的兵?” 一下把沈娇问懵了,她娘正物色人选,但是怎么物色,也不可能物色到侯爷的亲兵啊。 两个人一头雾水之时,就听沈峤清脆的声音响起“这前面的一列侍卫,其中可是有叫苏永安的?” 她问得坦然,一句话把沈娇问懵了,楚临渊的脸也瞬间黑如锅底。 第35章 第35章 若是正常的深闺女子,见到楚临渊黑脸,定然是不好意思继续问的。 可此时的沈峤满脑子都是写意下半辈子的幸福,根本没顾得上察言观色。 “有没有,是不是有这么个人?能让我见见吗?”沈峤急切又热络地问着。 楚临渊瞥她一眼,“有没有,跟你有关系?” “那当然!”沈峤心道,前世她就给写意耽误了,重来一次,这点事情难道都不等给写意安排好吗? “没有。”楚临渊嘴唇抿直,“回你的内院去。” “楚临渊!”沈峤来了气,前世偶尔她不高兴的时候,会使小性子也会连名带姓地唤他,发火次数虽不多,每次他都会退让。 她一时气急,忘了自己重生了,直呼其名。 “沈峤!”沈娇忽然大喝一声,“侯爷的名字岂是你能直呼的,给我回去!” 沈娇瞬间如被泼了一桶冷水的鹌鹑“回去就回去,凶什么凶嘛......一个个的,不过是问个人嘛,至于嘛......” 沈娇捂着肚子,再次瞪了她一眼,沈峤哪里敢惹大肚子的姐姐生气。 “走就走......”她转身要走,临走之前又忍不住抻着脖子再次朝着侍卫队里看了几眼,回头再次问道“那右数第三个,是不是?” 楚临渊...... 身后的写意直拉着她袖子“小姐,走吧走吧。” 沈峤抬头看着写意的双眼,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她临死前蓬头垢面,死不瞑目的样子。 执拗劲儿就再次上来了,她转过身一把拉住了楚临渊的袖子撒娇道“姐夫,好姐夫,求求您了......” 她知道不能来硬的,那就来软的! 沈娇被她气得翻了个白眼儿,赶忙扯她。 也不知道沈峤今日是怎么了,为什么为了个侍卫非要在这闹。 楚临渊看了她一眼,难得好性子解释道“便他真是岳母给你定下来相看之人......你也不能大庭广众在这去看男人,若被有心人传出去......你名声还要不要了?” 沈峤这才知道他们误会了。 “不是我要!” 楚临渊皱眉和沈娇对视一眼,看沈峤的眼神意味深长不是你要为何如此上心? 沈峤抬了抬下巴,视线瞥了写意一眼“我给我的丫头讨......” “先回去,等回头我将人 带过来!”楚临渊握拳轻咳一声,到底是应了下来。 沈峤兴奋的,险些像前世那样踮脚上前要亲他—— 脚都踮起来,骤然清醒过来,一个急刹,硬生生后退,险些摔倒。 还是楚临渊再次扶了她一把,稳住了他。 他扶着沈娇往内院走“你还说她稳重,你说说她这样的......” 沈娇闹了个大红脸“长大了就好了。” 沈峤跟在他们身后,心里嘀咕,她又不聋,哪有当着她面说这些的。 不过想到楚临渊先前的话,写意的幸福有着落了。 她心情又好了起来,懒得跟他们计较。 他们一行人往内院进,刚走到半路,就见一个老嬷嬷冲了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 楚临渊眉头簇起,沉声道“有事说事。” 沈娇也有些气“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侯府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了!” “泽少爷将济少爷的头给撞破了......血流了一地......” 沈娇吓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第36章 第36章 还是身后的沈峤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她“姐姐,注意点脚下。” 楚临渊转身看了一眼沈峤,对她道“将你姐姐先送回去,我去看看。” “不,我要去看看,我可以的。”沈娇扶着沈峤的手,脸色虽白了些,可还是执意要去。 “那跟上。”楚临渊对婆子道“前面带路。” 一行人刚走到楚正初的院子,没等进门就听二夫人伤心欲绝的哭声“呜呜呜呜......我滴儿啊,这黑心肝的楚天泽,怎么这么心狠,怎么狠心下的手啊......” “呜呜呜,我要去找老太太做主!” “等等——”楚正初的声音道“当务之急先是救孩子,等孩子好了之后再去问责,不要慌了心神,阿济不会有事的,你别自乱阵脚。” 二夫人的哭声渐渐止住了。 楚临渊咳嗽了一声,这才让人通传,他牵着沈娇出现的时候,二夫人眼里满是愤恨“沈娇,你是如何管教孩子的,哥哥怎么能推弟弟呢......” 说着,上前了一步。 沈峤比她脚步更快,挡在了姐姐身前“二夫人——” “这是我们楚家的事,给我滚开——”说着,就狠狠地推了沈峤一把。 沈峤本就怕她冲动伤害沈娇,因此心里早有提防。 她推过来的时候,沈峤也作势要往假山上撞—— 她心里想的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讹上你我岂不是白来! 谁曾想,眼前一花,一个人影闪过。 楚临渊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了假山前,抬手一挡,便将她推离了假山。 沈峤身子已经站定,再往假山上撞倒显得故意,二夫人惊恐的脸,看到沈峤完好时候,到底闪过一丝后怕。 楚临渊上前一步,对楚正初道“管好你媳妇。” 楚正初行礼“是。” 二夫人瞬间闭嘴,垂下头只默默地啜泣。 沈峤没忍住,抬眼看了一眼楚临渊。 前世便是如此,他就如同定海神针的存在。 他在侯府里,诸鬼退散,百病全消;等他不在的时候,魑魅魍魉的就都出来了。 大夫出来见礼“小公子头上只是皮外伤,静养些日子就好了......”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二夫人帕子都湿了几条。 “淑娴。”楚正初宽慰她道“大夫都说济 儿无事,别哭坏了眼睛。” “少爷醒了。” 众人进门,就看到床上的楚天济已经起身了,头上裹着厚厚的白布。 二夫人见儿子这样,先是松了口气,再冷笑一声“侯爷既然回来了,便给个章程吧。” 不远处的楚天泽走了出来,跪倒在地“是孩儿的错,是孩儿不小心跟弟弟争抢玩具,不小心力气大了,累得弟弟没站住才摔倒,头撞了假山——” 他说着,垂下了眼帘,仿佛一切真就是意外。 只有沈峤知道,并不是。 偏偏此时,楚天济冲了过来“爹说过,泽儿是我哥,我们是一辈子的兄弟,守望互助,他打我,我不生气,他杀了我,我还跟他好!” 屋内众人...... 沈峤却怔在了原地,这一世,他居然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而且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楚天济的头也还是撞破了。 沈峤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脑瓜子嗡的一声,众人说的话,在她眼里都剩下嘴皮子开合。 重来一次,难道既定的轨迹是不能更改的吗? 第37章 第37章 “小姐,你怎么了?”写意问道。 沈峤啊了一声,摇头,“没事。” “从前院回来你就一直闷声不吭,是侯爷训斥你了吗?”良言过来递给她扒好的橘子,沈峤却丝毫没有胃口,摇头推开。 “我困了,想睡一会儿。”沈峤心底有些沮丧,脑子也有些乱。 “小姐,可现在不过是申时——”良言还要劝,被写意拽了下袖子,她连忙改口道“睡、睡吧、小姐想睡就早点歇息吧,睡一觉也好……” 说着,两人退下了。 沈峤躺在床上,前世与今世的画面在她脑海里不断地交替闪现着。 前世是姐姐落水,后来一病不起,后来自己嫁入了侯府,楚天泽和楚天济打起来,也似乎是因自己惩罚了楚天泽而起。 前世…… 似乎是楚天泽写字被夫子批评了,他不服气,自己哄着他陪着他练。 无意中,提了一嘴天济的字写得好。 那是前一日请安的时候,二夫人拿到老夫人那里显摆,沈峤看了也觉得的确是很好,因此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 谁曾想,翌日两个人就打起来了…… 这一世也是因为自己,自己惩戒了楚天泽的奶娘谢氏,引起了他的报复心。 她拉了二夫人下水,引得楚正初惩罚了他…… 自己又拉着楚天济去观看,让他落了面子。 因此,他早就想报复楚天济,也算是别样的报复楚正初。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楚天泽都是一个报复心极强的人,他要强是不错,无论是学堂还是玩耍,他定然必须是第一。 别人训斥他的话,哪怕说着无心,他也会牢牢记住,趁其不备报复回来。 前世…… 想到前世无论楚天泽做什么,她都为他开脱,哪怕怀的第一个孩子,雪天寻他滑了一跤,落了胎,她也只觉得是意外…… 如今想想,兴许不是意外。 沈峤越回想脑袋越疼,脑海里一时想到的是楚临渊将她圈在帐子里,狠狠索取时的画面。 还有他骤雨初歇时,摸着她的额头对她说“你得有自己孩子……”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难道说那个时候楚临渊就看出来楚天泽对她不是真心? 沈峤头疼欲裂,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写意的命运…… 她分明救了姐姐,可为何楚天济的头 还是会破呢。 会不会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注定写好的,楚临渊最终还是会上战场,且阵亡,姐姐是不是还是会…… 不会的,她已经救了姐姐了。 沈峤脑袋里乱做一团,众多思绪理不过来,只想睡觉。 她拉过被子盖住了头,直到陷入了黑暗。 黑暗中,她仿佛身着凤冠霞帔,坐上了花轿,这是—— 她心里忐忑,仿佛这一幕在哪里出现过,等到轿子落地,她从轿子里走出,被一双大手牵到了大堂之上。 她想看看嫁与何人,可掀开盖头发现,耳边的唢呐声消失了,眼前的喜堂一片的红,却都是虚影,她始终看不清新郎的脸。 第38章 第38章 接着周遭的场景再次变化,她却依然到了新房里,那人如驰骋疆场的将军一般,攻城伐地。 她抬头想看那人的模样,可还是模糊,只记得手终于得开束缚,她想推那人,触手可及的,都是滚烫的胸肌腹肌,炽/热的汗水,滑腻咸湿。 她只觉得一头的汗,汗水湿了衣裳,那人却不停地要她,附耳问道“我是谁?” “我是谁?” 沈峤抬眼眼前一片氤氲,她还是看不清人的脸,可她心底却又知道,这是她的夫君,她原本紧闭的唇本想倔强不发一言,可最终被他逼迫得丢盔弃甲,破碎出声“夫君……” “你是我的夫君。” —— “夫人,小姐这是——”写意和良言都要哭出声了。 “小姐回来就兴致缺缺,说是乏了要睡觉,可如今就发了热,不知怎么困着了。不断地哭……” 沈娇半夜睡梦中听人报,二小姐不好了,她披着外衣过来。 “可请了大夫?”楚临渊不方便上前,因此在门口问了一嘴。 “去,快将大夫请来——”沈娇急切地想要拉着沈峤的手,沈峤的双手冰凉,嘴里发生阵阵呓语…… “难道是今天险些被淑娴撞到假山,惊着了?”沈娇忍不住回头问楚临渊。 楚临渊道“那时我推开她了,不至于。” “那难道是因为你拦着没让她找侍卫?” 楚临渊…… “要不怎么好好的,忽然就病了呢,平日里都好好的,活蹦乱跳的,怎么晚上就病了呢……” 楚临渊“是是是,是我不该回来……” “不不不,侯爷误会了,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一时心急,明日——” 楚临渊摸着鼻子叹息“明日——” “夫人,大夫来了——”半夜被从床榻上拉起来,大冷天的谁都不爱来。 楚临渊让到一旁,温声道“有劳王大夫了。” 王大夫拉到了地上的脸这才带了点笑意“无妨无妨,应当的应当的。” 说着,他上前一步号脉“浮脉,阳气在里攻邪,阳气行里,兼之脉搏弦滑,肝郁气滞,肝气失疏,脉气紧张,郁结于心,气结于胸……” “请大夫明示。”沈娇听不懂。 “这位小姐显然是郁结于心,凡是放开了想,不要闷闷不乐,憋在心里,老夫给下个疏通散加之柴胡,把心 火卸掉,服用几帖便是。” 他虽如此说,心底却已经开骂,一个小女子没事胡思乱想,把自己想病了,大半夜的折腾他,脸色再次阴沉如水。 楚临渊眼神示意伴鹤,伴鹤上前提起王大夫的药箱,又从袖子里将银票递上,“有劳大夫,这边请——” 大夫瞬间脸色宽和慈祥“没事的,几帖下去,药到病除,不过凡事要看开……” 等人走了,就听床上的沈峤满头大汗,似乎被噩梦魇着了,嘴里不断喃喃自语“不、不不——”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声清晰的声音“夫君。” 沈娇再次抬头,嗔怪似的看向楚临渊,他却在听到沈峤唤出的这声时,怔了一瞬,随即转过了身。 他抬脚往外走,身后传来沈娇的呼唤“夫君——” 他脚步顿住,转头看着沈娇黑着脸道“放心,明早侍卫营,她想要见哪个见哪个。我让侍卫一个个过来给她挑!” 第39章 第39章 沈峤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床头的写意头如小鸡啄米一点点的,显然累极。 她刚开口唤了句写意,才发觉自己嗓子有些哑。 “小姐,您醒啦——”写意高兴地拉着她的手。 不远处的良言听到动静,赶紧斟了一杯水,又兑了点热水递过来“小姐,渴了吧,喝口水,润润嗓子......” 沈峤在写意的服侍下,喝了水,她忍不住看着自己的两个丫鬟,原本泄了的气再次聚集起来。 重活一世,她纵然再蠢,可有些老路她绕着走或者躲着走不就好了? 就算她这辈子仍旧糊涂活不好,写意良言两个丫鬟,她寻个好人,早早给嫁出去,不也就好啦? 就算是不为了自己,为了这两个真心实意对待自己的好丫鬟,自己也该振作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病了?” “小姐半夜忽然发热,大夫说是郁结于心,可是谁惹小姐不快了?” 沈峤摇头“没有。” “那还是前院二夫人给小姐气受了?”良言没跟过去,所以不知道前院的情景。 写意倒是跟着了,凝眉思索忽然开口道“可是因为二夫人说这是侯府的事,小姐别管那句话?” 沈峤哑然失笑,“怎么会,人在气头上的话,我心眼再小也不至于气到了。” “那难道是......是因为侯爷没让小姐看人?”写意红着脸,扯着帕子问道。 沈峤瞥了一眼写意,笑意浮上眼,连连点头“嗯,这个倒是像个理由。” “怪不得夫人跟侯爷生气了,侯爷还说,明日让侍卫一个个过来,给小姐挑......” 啊? 这误会大了吧。 沈峤本想说,她再怎么找,也不能找楚临渊的亲兵啊。 可随即一想,只要不是嫁入侯府,亲兵也可以啊,起码姐姐若是活着,楚临渊是自己姐夫...... 敢对自己不好,也要掂量下上峰,再者说,以后嫁出去,小门小户的。 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岂不是比高门大户省心多了。 “行,明天我看看。” 谁曾想,翌日早晨没等到侍卫,反而将自己娘亲给盼来了。 “来,看看这些娘给你准备的,觉得都怎么样——” 沈峤怀里被塞了个册子,打开一看,全是京中年岁正好, 家世相当的青年才俊。 沈峤泪眼汪汪地看着沈夫人,瞌睡就送枕头,思春就送郎。 这世上还能有谁会如此? 唯有自己娘! “听说,小妞说梦话都是夫君,显然女大不中留啊,留来留去留成仇。”沈夫人笑着伸出食指点着沈峤的额头,打趣道。 沈峤不知道昨日的匪夷所思的梦,自己居然喊梦话喊了出口。 第40章 第40章 一时有些羞腼,刚想找补找补,打开卷轴看到人的时候,又止住了。 “这未免也太丑了吧。”沈峤指着其中一人,“你看看,这眼睛,这眉毛,贼眉鼠眼的......” 她的手被沈夫人猛地一拍“没看好就换下一个,别瞎点评,娘亲给你找的人,但凡是上册子的,都是好的,要么是才高八斗,要么力能扛鼎,前途大好。” “这过日子,讲究的是门当户对,琴瑟和鸣,又不是看戏,找溜光水滑一肚子坏水的,到时候哭得是你!” 沈峤觉得沈夫人的话,话糙理不糙,委实有道理,可还是没忍住嘟囔了句“那也不能找个太丑的啊......” “大半夜起夜下地,拿起蜡烛回头看到自家丈夫的脸,卒!” 沈峤没想那么多,话音落地,倒是将屋子里的众人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写意笑倒在良言的肩膀上,沈夫人拿着帕子捂着笑出来的眼泪,手指不断比划着“你啊你啊,你这张嘴,牙尖嘴利的——” 这头闹着,沈娇恰好进门,楚临渊跟在其后,都只听到笑声。 因而很是奇怪,沈娇见众人笑得不断,赶忙问道“说什么?” 写意捂着肚子,将沈峤的话重复了一遍,沈娇听了连连比着手指,捂着肚子笑靠在了楚临渊的身上。 倒是楚临渊定力尚好,非但没笑,反而沉着一张脸,像是谁欠了他银钱一般。 见楚临渊来了,沈夫人收了笑“侯爷来的正好,这册子上的人,你这个当姐夫的给掌掌眼,看看怎么样。” 她说着,指着刚才沈峤说贼眉鼠眼的人“这个于夜,真人真的这么丑么?” 楚临渊低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于夜虽说是寒门出身,可才高八斗,谈吐过人,虽然长得......可人不可貌相,此人胸有乾坤,将来仕途必定平步青云。” “你看!你看!”沈夫人激动地重复道“这册子上的人,都不是白给的......” “下一个下一个......”沈峤连连摆手。 沈夫人又往下翻,“这个长相可以吧?” 沈峤抬眼一看,这个长得倒是斯文,看起来倒是顺眼,浓眉大眼。 因此她没反对,脸红了下。 沈娇凑过来,看了一眼,“诚恩伯家的二公子......王伯安。庶出?” 沈夫人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她虽然将沈峤记在 了自己的名下,可世家伯府都不是傻的,都会打听,虽说高门嫁女,低门取妇。 可庶出就是庶出。 沈夫人看沈峤顺眼,自然觉得她配哪个世家公子都配得,可想到高门不易,这庶出的公子,不用管家,似乎也不错。 “王伯安?”沈娇过来问楚临渊“这诚恩伯家庶出二公子,侯爷可认识?” 楚临渊瞥了一眼,摇了摇头“诚恩伯倒是见过几面,大公子倒是风光霁月,这王伯安倒真是没见过......” 沈夫人叹了口气,侯爷自然打交道的都是当朝功勋权贵,便不是功勋权贵也必然是嫡出公子,这庶出的,到底是差了一头。 “见见吧。”沈峤大大方方道“既然上了娘亲的册子,那就找机会,都一一见见。”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便是。 沈娇想到刚才的笑话,没忍住噗嗤笑了“嗯,可得见见,别万一成亲了,再半夜起夜吓坏了,到时候反倒是不好了......” 屋内众人再次笑翻了过去。 唯有楚临渊转身出了门。 第41章 第41章 “侯爷——”听泉回禀“这侍卫都在这了。” “苏永安呢?”楚临渊忽地问道。 听泉挠了挠头,“昨日舅母......哦不,他娘下地锄地把腰给闪了,今日告假了。” “侯爷,还有其他侍卫呢。这些都是年轻力壮的,长得也个顶个的,配二小姐......” 楚临渊抬眸看了他一眼,听泉觉察到侯爷不善的目光,连忙噤声缩了脖子。 他也是实话实说啊,这挑的亲兵本身就都正值壮年,个顶个的年轻力壮。 长得也都浓眉大眼。 都是顶顶好的。 听泉误以为侯爷不相信自己办事能力“侯爷,要不要您亲自过目?” 楚临渊脸再次沉了下来,难得掀开眼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很闲?” 他亲自相看,他是什么,红娘,青/楼老/鸨? “将人列队记好名册,交给夫人,一切让她决定吧。”撂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泉有些懵,忍不住捅了捅一旁一直没吭声的伴鹤“伴鹤啊,你看爷......这是不高兴了嘛?” 伴鹤白了他一眼“你说呢?” “那不是候爷昨日说的吗,原话,明日侍卫营一个个过来给二小姐挑!我这不都找的家在京中,未定亲,模样周正的嘛,我这哪里错了?” 伴鹤抬手拍了拍他肩膀“你没错,去吧。” 听泉还是觉得委屈,“是不是因为苏永安不在的缘故,侯爷不高兴了......” “你说说......我跟苏永安是亲得不能再亲的表兄弟,同样喝一口井水长大的,为何他长得就貌似潘安,我长得就貌似蟠桃,你说说上哪说理去......” 没等他啰嗦完,抬头时候伴鹤人已经走远了。 风中只留下他的话“爷的话,气话与真话,你得仔细辨别辨别再办,凡事多动动脑子......” 听泉还想听伴鹤提点提点,他人已经追着侯爷走远了。 只剩下听泉原地风中凌乱。 气话?爷什么时候说过气话! —— 沈峤烧退了,执意闹着想回府,这永宁侯府再好,也不如家里好。 而且她住在这里,总是能想起前世,做梦都做的是春/梦。 她一闹,沈夫人就心软了,想着这些册子上的人,相看起来也需要时间。 在侯府总是不太方便,因此再次问了沈娇的意见。 沈娇又去问了楚临渊,最后到底是同意了。 沈峤本想临走之前见一下苏永安,将他与写意的亲事给说一说,不一定当日就成,起码引个头牵个线,约好时间再相见啊。 哪曾想直到她坐上了马车,在侍卫里面四下寻找,人也没见到。 她掀开车帘,最先入眼的就是匹高头骏马,通体黑亮一丝杂毛也无,只有蹄子是白色的,似乌云踏雪,耐力极佳,品种不凡,产自西域。 沈峤一愣,这是楚临渊的坐骑踏雪啊。 侧头一看,果然看到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那人玄衣玄袍,气质是久经沙场血战风霜所镌刻的锋芒沉敛,他右手执鞭,左手拉着缰绳。 马儿踢踏声起,微风掀起他的披风,不过临窗一瞥,便是一幅难得的俊颜美景。 沈峤忽而一怔,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起娘亲给的册子。 常言道货比货得扔,人比人要死。 以前她倒是没觉得楚临渊怎么样,想到他就只觉害怕,尤其是他手起刀落杀人时候的模样,仿佛地狱爬上来的罗刹。 吓得她好几宿没睡好觉,前世她都不敢正眼看他...... 后来两个人的感情到底是渐渐变淡,形同陌路,她就更见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