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惊鸿雨》 1. 零壹 《[庆余年]惊鸿雨》全本免费阅读 我好不容易爬上自家两米多高的大门斜瓦上试图看尽整座小镇时,我手中刚刚掰成两半的红石榴在盘腿坐下间有一半没能拿稳从手中落下,咕噜咕噜地滚下了因水汽而显得格外灰黑的瓦檐。 咚的一声,不大不小,很快淹没在了一直从底下传来的杂乱的脚步声中。 那是我家府邸下人们进进出出搬东西的动静,那声音从早上就陆续不断,一辆辆承载着大大小小物品的马车停在我家门外的长街上,一直延至府邸两边的围墙转角。 这些天,我同被贬了官的爷爷从京都迁至故乡澹州,从安置家私到落户没少忙活。 从早到晚我的耳边总是不得静,周围人匆匆的脚步声与言行动静总能从大门一路通过大院延至府邸的各个角落。 时年正值早春,天是阴灰色的,没能降下蒙蒙细雨,但空气里飘匿着的氤氲水汽笼着整座鳞次栉比的斜瓦小城,让身处其中的人无端觉得轻薄的衣衫上都沉淀着一丝属于末冬的余寒与刺冷。 我拂了拂衣袂,猜测那落下的半边石榴没砸到人,索性就不再管了。 我不拘泥地坐在了潮湿的瓦片上,一边啃剩下的半边石榴,一边目视底下的下人搬东西进进出出,忙得脚不沾地。 不多时,我听见底下有一丫鬟唤我:“小姐,快快下来,上边危险。” 闻言,我手中的石榴啃得更欢了,但就是鼓着腮帮子不作声也不下来。 随即,另一个声音响起了,我听出那是自小看我长大的管事:“别管她,她不下来给我们添乱就算好了。” “可是……”最先出声的丫鬟是新来的,名为春浦,她欲言又止,担忧的神色写在脸上,但话未尽,她就被赶来的老管事吆喝去继续干活了。 临走前,春浦回头看了管事一眼,却见他一脸淡然,反倒很是司空见惯的模样。 我见管事手里提着两袋东西,抬头来看我。 我猜测他渴了,就将剩下的一半石榴抛给他。 这样一来,他喜笑颜开,也不再说什么,径直跨过门槛干活去了。 倒也不是他无情,而是压根就不需要担心我。 因为我身边有一个护卫。 生得极其好看。 他是我打小捡来的,正值青年,黑发曜眼,身骨修长清瘦,面容清秀俊俏。 当然,那拿剑揍人都不需要出鞘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好。 就是那性格啊,又闷又冷,又呆又直的。 叫人一开始难以喜欢。 但我喜欢他,因为他护我,不管是我爬墙游水还是惹了人被追着打,他都会二话不说护我周全。 所以这些年在他的纵容庇护下,我这人别的可能不行,但就是胆子特大,翻墙跃树的危险事没少干过。 这次他也二话不说就随我来了这澹州。 早些时日,我爷爷被贬了官,连带父亲也受了点牵连。 正巧我打小订下的娃娃亲被退了,便与爷爷回了这老家来清静清静。 庆国澹州,不愧是带三点水的地,素来是一片温湿潮润的雨乡。 我放眼望去,远处尽是一片朦胧的早春雾气。 墨灰的屋瓦长空,飞鸟成对,还因远处连绵的山色而带着点黛青,像是丹青之色。 花开草舒,正是好时节。 相比之下,京都那里与这儿全然不同,很少降雨,空气总有些干燥,风吹起来不如澹州这般柔和细腻,反倒肃冷利落。 倒是那满城的胭脂花粉和灯火流萤给那座国都添了几分繁华。 虽这么说,但突然间搬到这雾气满天又到处湿哒哒的澹州来我还真不适应,这些天都睡得不踏实。 思及此,看得久了,再美的景也困乏了。 于是我吐出一口石榴籽,大喊了声“乌鸦坐飞机”就从瓦檐上往下一跃,结果在下人们目瞪口呆的神态中摔了个狗吃屎。 片刻后,我一骨碌爬起来,揉着脸问那抱剑环胸孑然立在木门边的安静人影:“你为什么不接住我?” 那人戴着一顶纱笠,着一袭天水之青的长衫,在这烟雨之乡里如一抹沉默的霁色。 他被掩在笠下的冷清轮廓若隐若现,声音低沉而冷淡:“你作死,活该。” 我一噎。 好吧,我这护卫虽然护我,但是平日里待我是也是既冷脸又毒舌的。 我已经习惯了。 我从小跟着这位呆子大侠学过点功夫,所以从上边跳下来也没受什么伤,只是这裙子就脏了。 但我不在乎,立马提着襦摆就撒腿子光明正大地跑上了街。 门扉边的那人一顿,随即沉默地跟了上来。 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真正逛这座雨乡故城——跑出家百米处拐过一个长满青苔的墙角便能见一条缓流的河。 河边种着几棵杨柳,河里的水甚清,只是不见底,水面映出的是垂柳和长空,即便没雨,也时常会因风和柳絮上落下的露水而荡起涟漪来。 我沿河的逆流走,等到我终于找到嚣闹的街市时我猜测这条河可能贯穿了整座小镇,因为我沿着这河走了那么久都还没走到它的源头。 我穿梭在人流中,看着他人就算没下雨也人手备着一把纸伞,不由开始嫌弃这地方的多雨。 一路上,我无趣地看着摊上那些早就在回程途中看过的玩意,觉得没一丝新鲜感。 唯一让我觉得喜欢的大概是这里的氛围吧,安宁祥和的,不像京都那般喧嚣繁闹。 最后逛了街市一圈后我只是又买了一个石榴,剥开颇为坚、挺的表皮后一颗籽子一颗籽子地往嘴里扔。 倒是回家路上发生了一件事——我微眯着眼,瞅见前方一个蓝布衣的男子顺了一个站在摊前挑果子的老婆婆的荷包。 哇哦,小偷! 还是偷人家老婆婆的。 2. 零贰 《[庆余年]惊鸿雨》全本免费阅读 天水之青,顾我南衣。 我的护卫叫顾南衣。 他的名字取自这句唯美的诗,所以我特喜欢念他的名字。 此时,几乎是我话音刚落,他那一袭长衫飘逸的身影就如流云般出现。 薄蓝的衣袂划破澹州小巷里的云烟,来人在飞身袭来的时候掷过一颗胡桃,落点是那人抓着我的手臂。 那少年一惊,脚下退了两步,顺带拉着我转上了两圈。 哇,还是个会功夫的。 但我被转得火大了,一脚向他踩去,没踩中,被他从容地躲过了。 好在南衣转瞬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只来得及看清他在氤氲雨汽中飘逸的发丝和长衫。他一抓一踹一招下来,行云流水间就让对方被迫松开了我的手。 那藏蓝长衫的少年退了两步,我吃了颗定心丸,不禁又唤了南衣一声:“南衣!” 闻言,南衣纱笠下的脸微微侧过来,那若隐若现的墨色眸子似乎轻飘飘瞥了我一眼。 虽然我只能窥到他曲线优美的下鄂,但这已经足以使我安心下来。 我说:“这里先交给你,我把荷包还人先。” 语毕,我转身拔腿就跑。 南衣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剑,安静地站在那。 “喂,你!”我听到那陌生少年郎突兀的声音,但是很快戛然而止,他也没再追上来,想必是南衣挡住了。 我跑出去的时候,老婆婆还没有走远。 她正在一个摊前挑桃子,看她一袭华贵的衣着和雍容的气度应该不是普通人家的长辈,一个人出门难怪会成为小偷的下手对象。 老婆婆拄着拐杖佝偻着腰,我过去将荷包还给她时,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我擦了擦鼻尖咧开嘴笑,老婆婆道了声谢正好付了钱,后才对我说:“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没见过你。” 她这么一说我立马会意,笑着回答说:“我是最近刚搬到这来的。” 客套聊了两句后我目送老婆婆拄着拐杖走了,老婆婆临走前,送了我一颗粉桃和几颗刚买的胡桃。 我很高兴,因为南衣就爱吃胡桃。 但是一数,才六颗,呀,不行,南衣那人虽爱吃胡桃,但每次就爱八颗,数不对还会不高兴来着,可偏执可难哄难侍候了。 我随手擦了擦桃子就吃了起来,一边正打算多买些胡桃凑个数,就听见刚才跑出来的巷子口传来了奇怪的声响,我想不会是南衣和那人打起来了吧,等下把人打伤可就不好了。 我正打算再走进去看个究竟,但是还没踏进两步,南衣就提着剑无声无息地走出来了。 我差点与他撞个正着,但见他衣衫整齐,不带一丝凌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我探头探脑往他身后瞅,没瞅到方才那人,而那奇怪的声音也停了,我不禁好奇地问:“怎么了?你把人真打了?” “没有。”南衣用低沉的嗓音答。 那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我正想问,就见那人从巷子的拐角一边拍着手走了出来。 “哟,大侠你还没走啊。”他眼角微挑,说不清是好意还是恶意,语气闲懒,随口调侃了南衣一句。 南衣头都没别一下,压根不理他。 我被南衣挡着,便扒拉着南衣的肩探头看他,问:“你刚才干嘛啦?” 他一见我,神色变了变,我分不清那是属于什么心情心思的表情,只觉得他喜上眉梢,眼角的笑意多了几分,但给人的那种慵懒感倒是没变:“没什么,那人偷东西,总要教训一顿,你刚才跑那么快干嘛?我还想拉你一起去找那人算账呢,还有这位兄台也是,身手不错,几品的高手啊?” 南衣冷漠地剜了他一眼,随即跨步走出了巷口。 但我没走,他就在我身后顿住了,然后伸手来拉我,我正好兴奋地问那人:“你打人了?” “当然,他偷谁不好,偷老人家钱财,总该教训一下,要不以后难准会继续。”那人负着手,踱着轻巧的步子走过来,他理直气壮地说,如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悠转着轻快又明净的笑意。 他走到我面前来,挑了挑眉,抿着唇笑,弯下腰来凑近我,神神秘秘地说:“当然,还有,谁叫他让我误会了你。” 我被他带着笑意的温热气息扰得耳根一热,恰逢南衣伸手用剑鞘横进我们之间,还似是警告地用剑柄抵着他的胸口往后推。 少年人也不恼,顶着南衣冷冷的注视,微笑着顺着他的剑负手直起身来离我远了些。 他望了南衣一眼,然后神色不变地看了我手中的胡桃一眼,说:“你爱吃胡桃?” 我没说是不是,他就继续笑着说:“那我买多些给你,当作刚才误会你的赔礼。” 语毕,他率先越过我们走出了巷口,见我们没立即跟上,还停下来侧过身微笑地朝我招了招手。 老实说,我觉得他有点像在哄小孩子,说难听点甚至像在招旺财。 哦,忘了说,旺财是我家的狗。 所以我没跟上去。 但见我定在那,他也不急,就笑着站那等。 最后反倒是南衣先动了起来,当然,他可不是为了胡桃。南衣这人虽嗜爱胡桃,但是那冷漠的性子向来不喜欢人也不喜欢迁就他人,所以这会见没什么事了,拔腿就走,压根不理那人也不理我。 我只能屁颠屁颠地跟上南衣走。 南衣这清纯不做作的冷清性子,让我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才是他的小随从。 我们都没理那人了,但是那人见我们往反方向走,竟也不觉尴尬,还十分自然地跟了上来。 他走在我身边,态度熟稔地笑着说:“这澹州的胡桃有家摊子特别的好,我奶奶也喜欢。” 走着走着,前面的南衣突然停了下来,我差点撞上,是身边的少年人笑着“诶”了声用手挡了下,才让我避免直接磕上南衣那挺拔又精瘦的背。 但是南衣伸手用剑将我拨到了他身后来,挡在我面前抱着剑冷冷地看着那人。 “烦。”他说。 南衣这“烦”字一出,我就知道他是真烦了。 南衣这人,很少说话,绝不浪费多余的口水,但他真的一说那就是直戳心扉,字字到位,极其直白诛心。 偏巧他现在的语气是真的又冷又淡,其尾音还带着一点压抑的吐息,我能听出他言语里不加遮掩的烦燥,甚至能想象他纱笠下的眉头正不耐地蹙着。 能让他说这话,想 3. 零叁 《[庆余年]惊鸿雨》全本免费阅读 我第二次见到范闲已经是好几天后了。 一大清早的,我一出门他就在我家门前。 前些天,我顾氏府宅的搬迁算落实了,所以这两天睡得安稳也过得清静许多,当下,我神采奕奕,正牵着我家旺财,打算带它去溜弯。 澹州的雨春到底还是寒凉,清晨的风吹来,吹晃了檐廊下的红灯笼,我走出大门时旺财叫了两声,我一看,就见他姿态懒散地靠在我家门前的一头石兽边,抱着手望那半阴半晴的天,嘴里还叼着一根青枝的狗尾巴草,样子煞是逍遥洒脱。 跨出门槛,门前的石阶上便有淡淡的湿意,空气里是细雨刚过的潮冷,天随时间亮了点,但清晨的雾未散尽,眼前是那石砌阶墙的灰白色调,他这一出现,反倒成了门前唯一的亮色了。 旺财的吠声惹得他转身望了过来,见我出来,他那原来微微瞌着的眸子好像精神了几分。 我走下阶梯,他站在原地,突然笑着出声唤我,这一唤竟准确唤出了我的名字。 我一惊,心想他怎么知道我住这又知道我叫什么的。 今天范闲穿的是薄绿的外褂长衫,这让他比上次那件沉稳的藏蓝多了几分生动活沷。 许是我诧异的表情过于明显,他眼睛一眯,活像那街头扛着布褂拨珠捻指的算命先生,竟有些高深,一下子看出了我惊疑的心绪:“打听一下就知道了,看你几天前那身行头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姐,澹州这地我也住了十几年了,熟,没见过你这号姑娘,听口音你也不是澹州人,正巧最近说是来了一位姓顾的官爷,那官家小姐在京都那被退了婚也来了这里,所以今天我闲来无事就来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你。” 因为还是少年之龄,他这故作高深的样子也没半分成熟,全然是藏不住的逗弄与狡黠:“你还别说,我运气多好。” 他微眯着眼笑,在我走近时歪头凑了过来,颇有些嘚瑟之感:“这样,我们算朋友了吧。” 我一时哑口无言,还以为交朋友他只是说说,当然我上次也只是说说,但没想到真等来了。 他这番言论让我有些不服气,我有种自己白给了的郁闷感,便扬着下巴,颇有些刁蛮地说:“有这么多时间,你当然可以知道我的名字了。” 范闲一听,瞳孔微微瞪圆,但无一丝慌乱,他笑道:“唉,你可别想耍赖啊,大小姐,上次你也没说我得立即猜出你的名字才算数啊!” 这下我噎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确实是我没说,但是抓着这个漏洞的他难道就不算耍赖吗? 我一下子就知道这人不简单了,但他说出我的名字了,我也只能按约,大方地接受他这个朋友。 毕竟初来澹州,有个熟悉地方的人也不错。 但是他方才那般轻快直白地说我被退了婚这事还是让我不太高兴的。 虽然我对那桩娃娃亲没多大感伤,但是作为女儿家,被这么说总归还是不高兴。 况且,从他的口吻听来,敢情我被退婚的事随我从京都到澹州来已经传了个遍? 不过,也是,毕竟我虽然是个小人物,可婚约对象不是。 难免就被当饭后闲谈了,这种感觉可真不太好。 但好在范闲不是来落井下石的,瞅着我的脸色隐约不快,他颇有些装模作样大惊小怪地说:“谁家这么没眼光,退了这么貌美的姑娘!” 我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主,但这会歪了歪头,顺着他的话拧起了眉头说:“对啊,你说我这么好为什么他要退?” 我爷爷是朝廷挺大一官位的,但早些时候因一点事被贬了几级官,连着我的娃娃亲也被退了。 本来贬官这事,除非是什么牢狱之灾或连坐之类的罪过才会到退婚的地步,但是刚巧,我结的姻亲之人不是什么好糊弄又大方的主。 ——他是当今的二皇子陛下。 听说这桩婚事是我小时候订的。 但二皇子素来也不喜欢我,退了也就退了吧,我也不想嫁给他呢。 只是到底忿忿,你说我哪里不好,被他从小嫌弃到大。 小时候,当今圣上召我入宫陪他玩,玩就玩吧,可他就爱读书写字,喜静,我又天生是闹腾的性子,他就嫌我吵,还不准我踏他殿里一步。 后来大概也是怕圣上追责,他就放我进去,让我安静点,我也怕当今圣上,所以硬生生按着性子陪他读那些枯燥的东西。 他看诗我写字,他就嫌我字丑;我叨两句,他就说我吵;我看他坐太久诱他出去玩,他就觉得我烦。 我本就憋屈,有一次索性掀了纸笔,那墨染黑了他的案桌,还弄脏了他的鞋,他也生气,板着张脸,神色比平日里懒懒的样子可怕好多! 但他没骂我,甚至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自己脱了鞋,赤着脚坐那继续看书,不理我,冷漠得很。 我知是自己无理取闹了,但心里也着实委屈,你说我本来可以自己在外无拘无束开开心心地玩,但因这桩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卖了的口头姻亲给按在宫里侍候那位不待见我的皇子。 况且我这人最受不了别人对我冷处理。 于是我眼一横鼻一哼就跑了出去,他也没追上来,那些公公宫女也没有,就像他们主子一样冷漠。 在宫里的庭廊上,我遇到他的母妃淑妃娘娘,淑妃娘娘是个书痴,不管这些,还反倒问我弄脏了什么。 我说:“他的鞋。” 淑妃娘娘便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说:“那就好,没弄脏书,那可是我的收藏。” 我一噎,经过那一遭,我算是知道了,我这个未来的二皇妃压根没人期待。 那就退了吧,我也不想和那家伙当夫妻。 那天回家后我就和爷爷说,但爷爷和父亲让我万万别说这话,还说以后若能当上二皇妃,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让我很不高兴,但是也说不得什么。 好在我这种心情在我捡到南衣后就没有了。 后来,二皇子派人来送东西,还邀我进宫。 但我知道这肯定就做做表面,一进宫,果不其然,他还是那性子 4. 零肆 《[庆余年]惊鸿雨》全本免费阅读 范闲说要带我去逛,但我并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儿。 很快,他带着我七转八拐走上了集市。 澹州的早集很热闹。 大多是贩商和购置的家仆,以及匆匆赶着上私塾的书生。 铺得平整的石路上踩满了半湿的脚印,澹州早上的长街巷尾皆是一派花花绿绿,铺商店家摆满两边,人流里插在稻架上的纸风车悠悠地转。 早些时候,佳元节过去不久,一眼望去,古镇上的屋瓦间还挂着些零落的灯笼。但是这地方多雨,灰瓦木檐间,那些喜庆的颜色早就被冲成了泛白的色调,只能隐约见上边提着的墨字。 天依旧半阴着,晦暗的光凿破浓云落下来,驱不开人们伞面上的潮意。 大家肩摩肩,伞擦伞,在这些拥挤的人群里,范闲和我牵着狗乱逛的身影,一下子就显得格外另类了。 虽然我这人爱热闹,但是现在听着耳边不绝如缕的吆喝,只觉得吵。 更何况前几天我来过街市了,当下就没什么兴趣了。 我家旺财随我刚来这没几天,对澹州也不熟,但许是被闭在府里久了,今天能出来溜弯,它别提多开心,所以当我牵着它走时,它老爱到处乱蹿。 本就人多,我不得以只得两只手一起抓着绳,但时不时还是会被它带得东倒西歪。 范闲见此,总是不得不留点神来看我,时不时伸手一抓,把我扯回正轨,也总是停下脚步来,等我将旺财扯回来才带我继续走,还会不动声色地帮我挡开周围的人群,防止我被人碰到撞到。 时间久了,我怀疑他会对我不耐烦,或是对旺财露出嫌弃的眼神,但他没有,还挺有耐心的。 甚至在我再一次差点被它带跑时,他还笑意盈盈地提议说:“要不我帮你牵?” 我心里一时间有丁丁点感动,但表面上还是明显的犹疑之色。 范闲是个挺会察言观色的人,又颇为坦荡,一看我的表情,便凑过来直白道:“你不相信我?” 我心里对他的那点小感动致使我听后一噎。 被戳穿了难免尴尬,但我很快就调整好,也坦率道:“是啊,我们才见面两次,认识几天,我怎么信你?” 我并不觉得这么说有什么错,甚至觉得是情理之中。 但细细一思,对于刚升级为朋友的人来说,未免太苛刻了。 可是旺财对我来说很重要,它妈妈生前被我交给别人牵上一上午就死了,给我留下了点阴影,所以现在我才不会轻易把它交给其他人。 这么一想,我只能不让理地看着他,向他无声表达我的倔强。 范闲也不恼,只是安静了会后就晃了晃脑袋,负着手无奈地嘟囔道:“果然在你们女孩子眼里,崽总比男人重要啊。” “嗯?”我困惑地瞅他。 “不,没什么。”他眯着眼笑了起来,突然在人群中借着拥挤的缝隙将我逼至一条巷口旁。 我心下一咯噔,因为矮他一截,当下眼睛只能瞅到他薄绿的衣襟,我不由得抬头望去,这一望,望进了一双与我离得极近的墨瞳里。 他微微俯身,促狭地说:“说是只见过两面,可是你却跟我来了,难道不怕我把你骗走了吗?顾大小姐。” 我一听,一双杏眼立马睁得圆溜溜的,蹙着眉瞪他:“你要是敢骗我,或是敢对我怎么样,我爷爷和南衣不会饶过你的!” 他眉梢间的笑意不变,口上却说:“哇哦,好怕怕哦!” 这人说起话来颇像登徒子,但许是他生得好看,而且那属于少年人的气息总是干净又明快,所以听上去倒不至于让我恼火,反倒像是无伤大雅的打趣。 于是,我也笑了起来,笑得几分得意:“怕的话就乖乖的,不准打我的主意。” 就这一点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挑了挑眉,像在打什么小算盘似的。 我见他的眼珠子溜溜转了一圈,下一秒,他就抿唇笑了起来,抬手用身形将我拥向了身后那条没什么人的小巷。 结合方才谈论的内容,我整个人一下子就炸了起来:“你!你要是敢!” 我攥住手中的绳子,隐隐觉得旺财也凶了起来,正呲着牙发出低低的吠叫,挡在我身前防起范闲来,好像我一声下令就会扑上去咬他蹄子一样。 但是范闲却忽视了这层威胁,他身着薄绿长衫的身影并未退缩,道:“那边人太多了,太挤,你不喜欢不是吗?走这边,清静点。” 闻言,我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我看着他的眼睛,隐约觉得那里边是被光线稀释成浅色的琉璃珠子,像琥珀似的。 透彻而又漂亮。 我摸了摸旺财的头,示意它乖乖的。 而范闲依旧在笑,应该说他一直都在笑。 小巷空旷清静,所以范闲不再像方才那般护着我,他踱着轻快的步子走前几步带起路来,地缝的水汽氤氲间,是他翩然的衣摆。 少年人踩着石阶的步子,是富有节奏的旋律。 我沉默了一会儿,与他拉了点距离,但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我发现自己不擅长应付范闲这人。 因为我看不透他无辜又诚挚的眼神下是什么心思,更猜不出 5. 零伍 《[庆余年]惊鸿雨》全本免费阅读 我说想吃石榴,范闲二话不说就去给我买了。 但他找遍长街,今天都没遇上卖石榴的。 这下就有些尴尬了。 但比起尴尬,他看上去更多的是气恼。 难得见那个从容的家伙吃瘪,我不由得大了胆,牵着旺财走到他身边去,侧身歪头去瞅他。 他正站在巷口,与一个水果摊老板进行完最后的交涉,我走上前的时候,他微蹙着眉,目光还穿梭在街上寻找有卖石榴的摊贩,嘴上也不忘咂下舌,颇为憋屈地喃语了句:“怎么就今天没有呢?” 下一秒,我探头弯着眼睛去看他。 乍一入他的视线里,他好像被我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地后退了一步才稳住步子。 他脸上的表情也很快眉舒目展开来,但却是微微瞪圆眼眨着眼睫的模样,那张向来喜笑颜开的面容上写满了一瞬的惶然。 早春雨后的雾气笼罩着澹州这座小镇,恍神间,还能听到春寒时节滴落在石瓦间的水声。 片刻后,他竟像只像做错事的小鹿般,微低着脆弱的脖颈来看我:“今天好像没有石榴卖,我不能给你买了。” 大抵是天地间升腾起的水汽氤氲了他的眼,细看他的瞳孔,是如琉璃珠子般淡淡的褐色,那里边,是一层湿漉漉的水光。 ——倒映出我笑意盈盈的样子。 于是他愣了下,失落的表情敛了些许,道:“你看上去很开心啊。” 他说:“吃不到的话不该很失望吗?” 我直起身来,点了点头道:“确实有点失望。” 他一噎,脸上有一瞬的无奈与难过。 同时,我侧过头去看他:“但是,看你这样子我还不至于不高兴。” 他很聪明,立马道:“你看我笑话?” “哪有?”但我脸不红心不跳地瞎掰,配上笑容要多真有多真:“我是看你这么用心帮我找想买给我,我感动得不得了,你有这份心意,我开心死了。” “真的?”他挑着眉,目光有一瞬的犀利,其锐利的视线好像能洞穿一切。 我不禁心虚起来:“咳,真的。” 怕再对上他的视线会被看穿,我便别开了脸,假装淡定地去看街上的景色:“倒是你,买不到就买不到,又不是你吃不到,你瞎着急什么?” “这不是怕你吃不到会难过吗?”他挑着眉,对我漫不经心的说法似乎有些不太赞同:“说不定还会说我失言,是骗子。” 我瞥了他一眼:“在你看来我这么幼稚贪嘴吗?” 他没有否认,抿着嘴无辜地笑起来,然后蹬着腿跑上长街去,我一气之下牵着旺财追了上去道:“范闲!你才幼稚!” 来往的人群中,我只顾着追他的身影,春日的浮光掠影间,他突然就被人海掩去了。 我不禁停下脚步来,茫然地到处看。 但是很快,他骨节分明的手拨开了人群,我看见他蓬松微卷的黑发在黯淡的日光中依旧是柔软的模样。 他伸手来拉我,同时将一串红溜溜的东西塞到我手上,道:“石榴要到九月十月那才叫好吃的,你爱吃我到时候给你大买特买送你家去,现在你拿这个暂替一下可以吗?” 我低眼一看,发现是一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 也许是他看着我的眼神含着些许期待与忐忑,像黑曜石一般亮,我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闷声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含糊地笑道:“谢谢。” 然后我低头对旺财说:“旺财,记住了,这人是我朋友了,以后可不能咬哦。” 闻言,他伸手拂去了我肩上的水露,朝我眯着眼睛笑:“走,带你吃好吃的。” 于是,我任由他牵住我的手腕跑进了蜿蜒的小巷里。 范闲带我去吃了一家好吃的馄饨,那是我从没在京城吃过的味道,我一时惊喜,连吃了两大碗。 小铺的老板是范闲认识的人,这会他调侃我说看起来瘦瘦的,食量倒不小,我听得羞赧,但范闲先一步笑着说:“你可别这么说,我还想把她喂胖点,你要是让她不敢多吃了,我可找你算账了。” 我觉得范闲是为了给我化解尴尬,不由心生感激,然后豪气道:“再来一碗!” 惹得老板和范闲愣了下,然后都笑了出来。 吃完馄饨后,范闲带着我打打实实地逛了一圈,他热情地告诉我这里哪家糖铺最好吃,路过一些家舍也会告诉我有关于一些人的事,比方说某某街头恶霸喜欢作威,让我没事避开点,当然,受了欺负可以找他。 我觉得他有些多虑,有南衣在谁能欺负我。 他还说等几个月后的夏天到了,这里的湖会举办什么游园会,荷花会开得很多,可以撑船亲自去采藕拎回家吃。 我听得感兴趣,因为这可是我以前都没听过的,我便问他以后我可以去采吗? 他扬着眉,目光烁烁,说,可以呀,以后我给你撑船。 对此我笑得很开心,心想到时候得去买个大箩筐去装荷藕。 烟波迤逦的澹州,经由范闲这一介绍,我确实对它的好感多了些许,也可能是已经适应了的缘故,我开始觉得这里还不错。 它不比上京热闹繁华,但是宁静安逸 6. 零陆 《[庆余年]惊鸿雨》全本免费阅读 不知不觉中,来了澹州也有小半个月了,我算是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节奏。 等一切都安顿下来后,日子又开始变得不紧不慢来。 和范闲逛了一圈澹州后,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我大清早起床的时候打开窗,外边依旧是一袭绵绵的窗雨,让我压根没心思出门溜达。 我爷爷见我消停不少不往外跑,别提多高兴了。打小他就总说我没有世家小姐的温婉文静,老是没法好好呆家里当个深闺大小姐,这可愁秃了他的脑袋,但他无可奈何,见我高兴,就只能纵容我。 而说起缘由,这是因为我小时候的一件事给他留下了阴影。 据说我五岁那年,生了一年的病,而且还很严重,终日卧病在床,清醒的日子都没多少。 后来听府里的人说,当时我爷爷和父亲急得请了一大堆庆国甚至外襄的大名医师过来都不行,就连圣上都将他身边的御医派来了,可是大家都说我无药可救,药石无医了。 我爷爷就我一个孙女,当时别提多伤心了,他推了朝务,每天都坐在我床边陪我护我,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有时还会偷偷抹眼泪。 可是我的身体不争气,到后来开始暗无天日地昏迷,大家都认为我回天乏术了,有人甚至劝爷爷和父亲准备给我办丧事了,可是爷爷不依,他吹胡子蹬眼斥退了一众说丧气话的人后,踱着一副老身到处求神拜佛。 那些日子里,听管事的说,爷爷念叨的最多的就是:“观音菩萨,如来佛祖,如果我孙女能好起来,要我做啥都成,她想干嘛就干嘛,我会让她做庆国里最开心的姑娘。” 也许是爷爷的一颗诚心感动了上苍,没几天后我腿一伸,眼一睁,病就开始慢慢好转了,到现在来已经活蹦乱跳了十多个年头了,就连圣上都觉得是天神显灵,而爷爷也依言让我开开心心过了这十年出。 这就导致我成了现在这性子。 爷爷为此还怕我在外会遇上危险或惹乱子,但也不怕我出事,因为我身边有南衣跟着呢。 南衣这人呀,虽闷,可是身法了得,而且向来少说多做,说的与做的一模一样,从不背信弃义。 所以爷爷很相信他。 南衣是我小时捡来的护卫,为了报答我,说过会护我一世平安。 他说的话我也最是相信的。 所以一直以来我总仗着有他在而拉着他到处玩。 现在我因下雨而不出门乱跑,南衣也乐得清闲。 春天最是惹人困倦的时节,灰蒙蒙的天倾泻下黯淡的浮光来,勾勒出厚重的云隙。 无聊之际,我呆在自家府邸那直通院子的红梁亭廊里折腾自己的字。 这是我从小跟着二皇子养成的习惯,虽然我爱闹腾,但是在写字这件事上,我向来能静下心来。 等我写好了一帖后向前望去时,就见南衣正坐在庭廊下的石椅上擦拭自己的剑。 滴着水的窗柩隔开了亭外的烟波,院角的苔绿春色随着空濛的雾气漫来。 透过带着微风的空气,我看见一袭青水之衣的年轻男子须臾间抬眼去探那倚着檐角垂下的杏花枝。 在家里南衣不会戴那顶纱笠,他姣好的容颜一览无余,叫我赏心悦目。 我不由得笑开了。 好似注意到我在看他,他敏锐地望来对上了我的目光,我家护卫生得那叫一个顶呱呱的好看,他有着恬淡雅致的眉眼,时常带着清冽的温度,此时被外边迷蒙的春雨带上了些许迤逦之感。 老实说,我一直觉得南衣挺适合澹州的,至少比我适合。 他冷清淡漠的性子就像这多情雨乡的春寒微尘,单是安静地站在那,就好像能与绕堤三月春融为一体。 这么想着,我心下的惬意之情油然而生。 片刻后,我放下手中因雨天而有了潮气的纸笔,踩着石廊的湿地板走到他身边去。 可是他没有理我,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我,低头继续擦拭手中的剑。 我早习惯他这性子了,也不恼,只是探头小心翼翼地问他:“还生我气呢?” 他没有说话,我低头一看,见那剑身被他擦得晶莹锃亮,上面清晰地映出了他一双清浅的墨色眸子。 里边没什么情绪,像两块沉沉的玉,只有淡淡的光华。 南衣会这样是前些天我独自和范闲去玩,遇到下雨后他撑我回家,结果在大门前被南衣撞见了。 南衣肉眼可见的不喜欢范闲,也毫不掩饰对他的态度。 那天,我被他送回来后,南衣好像正要出门寻我,见到我们一起,他笠下紧抿的嘴角看着就有些冷硬。 他一出口就是冷声对范闲道:“离她远点。” 我当时不免有些尴尬,正想为南衣这呆直又毒舌的性子辩解两句,范闲却只是耸了耸肩,轻轻笑了,好似不甚在意。 他还反过来微眯着眼,笑着对我说:“你这护卫不错啊,够护短,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当时真想说你放心个锤子哦。 可是范闲不等我出言,便趁南衣没注意时抬手拨了拨我鬓间的车厘子花,然后踏着轻盈的步子挥手与我告别。 他扬着伞,在雨幕中像画家笔下一抹黛青的风,笑得眼眸晶亮:“下次见啊!顾大小姐!” 我也下意识和他挥手告别:“下次见!” 结果收到了南衣的轻轻一瞥,我便讪笑着收回了手。 然后南衣就不再理我了,这几天都没怎么和我说话,虽然他平时也没怎么说。 但我就是觉得他不高兴了,因为我拿胡桃哄他也不见他缓了脸色。 他不高兴我也不会开心,我不希望看到他不高兴的样子,现在便笑着道:“我请你去吃馄饨啊!这里有一家可好吃了!” 可是南衣依旧不买账,我不由得揪起了眉头,有些苦恼。 雨在淅淅沥沥地下。 眼帘中的檐角淌下剔透的珠帘,模糊了廊外的景色。雕了花的红栏被雨打湿了,老旧的红漆上因此蒙了一层黯淡的光泽。 可我不在意,径直坐到了他身边去,轻薄的纱质襦裙很快就被沾湿了一角。 南衣本来是盯着剑身看的,但不多时,他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安静了一会,突然低声说:“离他远点。” 我一愣,下意识道:“哦。” 我本想问为什么的,但是他又开始专注地擦起剑来,我也就不好打扰了。 南衣虽未说缘由,但是他说的向来是对的,我也相信他,所以当下只能这么应着。 我应该高兴的,因为他能这么说,就证明已经不介意了。 可是当我抬头瞧见檐外垂条的朵朵杏花时,不由得想起了范闲那天午后为我摘的车厘子花。 那朵花早就枯了,被我随手扔在后院里。 石板铺得有些凹凸不平的院子地上积了水洼,多余的雨水顺着石缝淌进地下,又流进了不远处的小池子里。 涟漪一点一点地荡开,我伸手去拨廊外的松柏绿丛,结果被外边的雨淋得掌心微凉。 微风吹来,我想起了家门百米外那处河堤的柳梢,以及那首雨中伞内浅吟的诗。 愣神间,南衣将剑收回鞘的锵响将我的思绪拉回。 我便笑着倚上了他的肩头去看那蒙蒙的雨幕。 罢了,也有些天不见了,不想他了。 接下来几天我有些忙,因为澹州凡是有点身份的小姐们都陆续来拜访我。 虽然爷爷被贬了官,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爷爷依旧算是澹州较大的官,他的身份足以吸引一些人上门来套近乎。 而爷爷白天去官府办公,夜里回来,见我这些天能好好呆在家很是开心,可是又怕我无聊被憋坏了,正好一堆年纪相差不大的姐姐妹妹们来找我玩,他可乐见其成了。 可是我觉着烦,因为以我以往的经验,这个年龄的姑娘们凑在一起就是谈风花雪月诗词雅文什么的,或是聊一些画作宝物和不为人知的羞赦情思,我可不喜欢这些。 所以我打算早点把她们打发走。 这会,丫鬟春浦上了茶来,一杯一杯给了那几个小姐们。 招待的房格不算大,所以她们各自的丫鬟都在别处招待着。 在自家里特别是没长辈或重要事的时候,我向来没什么讲究,所以我招呼几个姑娘绕着一张圆桌喝茶吃点心。 这个举动拉进了彼此的距离,她们一开始还有些拘谨或紧张,但是这样坐在一起就没什么身份高低之分,还能形成一个紧闭的环形,大家像是抱团一般缓和了氛围,说起话来也放松了不少。 令我意外的是,澹州的小姐们和上京的很不一样。 她们坐在一起,不谈诗文珠宝,也不装模作样攀比家世钱财,而是聊八卦。 这在上京可少见啊。 要我说啊,在上京,除非是亲如姊妹的朋友,否则的话世家小姐遇到一块,就连坐位都得方方正正规规矩矩分个主次高低之分。 大家隔得远,有时在眼前晃悠都是无礼之举,聊起天来无非也是端着礼温声细语打太极,或是踩下攀上说些奉承之语打哑谜。 我并不是对这些有意见,毕竟我也是这么被教导长大的,只是我可以选择不这么做罢了。 但大家没事聚在一块本来就只是为了解闷,所以以玩乐的心态来说,上京的小姐们那般作态难免就让我觉得无聊了。 可是澹州的不然。 她们毫不做作,谈天谈地聊八卦,说的尽是哪里哪个人发生了什么好笑的事,或是哪个地方很好玩。 若是聊到了什么不能多加议论的大事,就会默契地将头凑紧点缩成一个小圈说悄悄话。 她们嗑起瓜子来那叫一个迅猛,我家的瓜子差点没供应上。 更让我稀奇的事,她们似乎遗忘了我曾经和二皇子有婚约这档事。 按理来说被退婚这种事对女子的声誉和家世是有影响的,也会改变一些人对此人的看法,所以大家一般都会回避相关话题,但是她们好像没考虑到这一点,还同我聊自己听到的上京轶事。 我想这一定是氛围太好的缘故。 但不得不说,我兴致上来了。 见我开始融入了,又好说话,她们便笑了。 有位年纪大点的性格豪爽些,她直言道:“你和我们想象的很不一样啊,我还以为你是个阴郁任性、嚣张跋扈的大小姐呢,本来我爹叫我来和你打交道我还不太乐意呢。” 我眨了眨眼:“阴郁任性?嚣张跋扈?” 原来我给人的印象是这样子的吗? 其她人附和着笑开了:“你的事在来之前都传开啦,大家都说你是上京里最嚣张跋扈的世家小姐,听说你可凶啦,以前还打过二皇子一巴掌呢,所以才被退婚了,我们可怕来见你了。” 我听在耳里,也没否认。 但她们又道:“不过你好像并不是那样的,感觉很好相处呀。” 几位姑娘笑得又甜又乐,说要和我当朋友,改天还要约我一起出去玩,说着说着,她们问我:“二皇子生得当真俊俏?” 我点了点头。 虽然我和他不合,但 7. 零柒 《[庆余年]惊鸿雨》全本免费阅读 虽然南衣不喜欢范闲,但我觉得自己还是能和他来往的。 那晚收到了一篮车厘子花后,次日我见了南衣,也不瞒,就说范闲送了我东西,还笑着把花提给他看。 南衣听后一丝动容都没有。 他隽长的身姿立在窗边,日光倾琢着他的脸,他低着声说:“我知道。” 至于如何知道的,我不意外,因为以南衣的身手来说,想必范闲来访的动静瞒不过他。 但我奇怪的是,南衣默认了他的行为,让他进来了。 明明之前还让我离他远点的。 可是南衣没有解开我的疑惑。 他只是抱着那向来不离身的长剑,背对我去看窗外的景色。 我看见他的那袭高束的青丝在风中微扬,恍神间,好似能被日光穿透。 他只是淡淡道:“我告诉他你睡了。” “所以他放下东西就走了。” 南衣是何意,我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不说,我也就不问。 我知道他没说的一般就是不想说。 果不其然,话音落下后他就没再理我了。 烦闷枯燥的午后,南衣一个人站在窗边看了好久的雨。 我没有打扰他,因为我知道每当这个时候,他的目光会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好似正透过眼前的事物,注视着某种谁都触不可及的光景。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会安静地陪他。 正如他默默陪了我十几载。 话又说回来,范闲送我的那一篮子车厘子花可谓驱散了我因雨天而焉焉的坏心情。 黛青氤氲的雨露雾霭中,那团团簇簇的艳色是最明媚的色彩。 虽然它们没多久也枯了,但我可没感花伤己的情思。 我将它们洒在后院的土地上了,与之前那朵鬓花一起。 零落春泥碾作尘,这是它们最好的归处。 今年最后的车厘子花已然凋逝,但来年枝头定是新的纷纷艳艳。 心间阔辽,等过多了几天天晴后,我便逮着机会出门溜达了。 这次我是带着南衣的,毕竟来这里有些时日了,也该带他转转,否则的话,这呆子自己是不会有这般心思的。 期间我想起了范闲,心血来潮,就顺便打听了一下范府的位置,然后一路摸了过去。 我本是只想看看范府在哪的,可是怕南衣不依,我便先道:“之前他送了花,总要去向他道个谢的嘛!” 闻言,南衣低头来看我。 他的目光向来只有三寸之地,但我有幸在这界限里。 笠下的他神色淡淡,没有一丝情绪,好似并不在意,反倒是我自己显得急躁了。 我不禁有些尴尬。 不多时,我踱着步子七拐八转找到了范府。 可是当我在隔着百米的墙角瞅见范闲的身影时,我立马把迈出去的步子给缩了回来。 身后的南衣差点被我退回来的身子撞上,他看了我一眼,不懂我为何这般作态。 我也没解释,就只是扒着墙角探出头去看。 今天放晴,有了阳光,整座灰瓦青柳的澹州都亮了起来。 淡色的光从天边游离而来,穿过群山的叶隙,惊起青雾的尘埃,蔓延到他脚边去。 一身半襦长衫的少年托着脸,神色寂寂地坐在自家大门前的石阶上,安静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好像在发呆。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范闲这么安静的姿态。 虽然算下来,我只见了他两次。 范闲给我的印象总是活泼生动的,这会看见他这副样子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他敛去了所有表情的模样,莫名有些空茫,也衬得那两颗眼珠子愈发黝黑,暗沉沉的。 我思索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老实说,我今天没打算见范闲。 缘由我自己也说不清,可是偏巧南衣还在耳边不解风情地问我:“不是说要道谢吗?” 我一噎,一时间不知如何说。 而这脚啊,也是迈不动。 但这会功夫,我探头探脑的影子叫那人眼尖捕捉了去,我才刚抬头,就猝不及防对上了少年人那如黑曜石般的眸子。 霎时,笑意袭上眼底,见到我,他的神色上似是有了几分雀跃的惊喜,一扫方才的空白,俨然是一副朝气蓬勃的模样。 我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却主动朝我挥手,还举步向我奔袭而来。 倏亮的光影中,他的身影犹如拨开了黎明黑暗的春色,既鲜明又惹眼。 我却被逐渐拉近的距离惊得一个机灵。 但被发现了我也就不躲了,大大方方地跳了出来。 待他跑到面前来,我挑着眉,调侃道:“豁,别人说你在等什么红甲骑士,还真的是啊。” 范闲没有反驳,但也没继续就这个话题聊。 他笑着说:“没想到今天能见到你,你是过来找我的吗?” 我见他面上掩不去的笑意,避开了他熠熠生辉的眼睛,说:“才不是,我只是随便路过哦,原来你家在这啊。” 闻言,范闲也不失望,他笑得梨涡浅浅,这么一看,干净又明快。 下一秒,他侧头看见了一旁倚在墙边阴翳中的南衣,也是笑着道:“顾兄,上次的事谢了。” 说着时他还握拳作掌当真感谢了一番,但南衣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范闲不在意,末了便来问我:“怎么样?那花还喜欢吗?” 我诚实地点了点头。 不过大半夜的摸着黑来,还是送一篮子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警惕地盯着他瞧,用眼神表达我的狐疑。 范闲被我盯得发毛。 许是觉得我的目光像在看什么流氓登徒子,他立马用无辜的语气解释道:“我哪知道你那晚那么早就睡了,还点着灯,若不是你家护卫告诉我……” 那也不能大半夜来啊。 我想。 眼见有越说越黑的趋势,他索性不在这方面多说了,只是轻声嘟囔说:“就是刚好看见那花了,然后突然想起你,就想摘给你看,但是当时是晚上,我也觉得不妥,可我又不想等。” 说着这话时他眼睛都不敢对上我的,就到处瞟了瞟,然后低头盯着自己搅在一起的手,一副做错了事无措的赶脚:“我当时迫不及待想见你,想着花落了你今年就看不到了。” 我听得耳朵一热,心想这人真会说好听话。 范闲这人,我终于知道自己方才为什么迟疑着不出来见他了。 因为就怕他说这种话。 我看不透他。 他从初见开始对我就是这般作态,热情洋溢,毫不掩饰想与我亲近的心思,甚至连那些暖昧撩拨的话也能像现在这样直言出来,好像生怕我不知道。 我不免怀疑他对我有所图谋。 但你说他图啥呀? 虽说是私生子,可是要财的话他看着也不像没钱的人,说图我顾家小姐的身份的话,现在他父亲范大人的官可比我家的都大多了。 除去这些,我还剩下什么可图的? 难道是贪我的色? 但这也太肤浅了。 谁不知道我的性子和脸是不符的,就为了一副皮囊来接近我,这也太难为自己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花言巧语也好,真心实意也罢,我不讨厌他。 我喜欢范闲给我的感觉。 但具体的我一时也说不上来。 思及此,我面上哼唧一声,还是笑着道了句:“谢谢啊,我很喜欢。” 闻言,见我不介意,他先是眨了眨眼,顷刻间也轻轻笑开了。 下一秒,我突然说:“要去钓鱼吗?” “啊?”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笑着说:“听说澹州的鱼很好吃, 8. 零捌 《[庆余年]惊鸿雨》全本免费阅读 澹州的阳光向来浅薄,此时如金箔般镶在范闲身后的门扉上,乍一看,闪闪烁烁的,晃花了我的眼。 腰间被结实的手臂禁锢,属于少年人的温热气息如沉冬时的暖雾般轻轻扫过了我的眼睫,我心中颤了颤,堪堪仰头间,就望进了范闲漆如子夜的眼眸中。 逆着光的人被雨后迷蒙的光线打柔了棱角,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其瞳孔深处好似有涟漪在晃动,在这一刻化作花与水,将我整个人都拥进了他的眼底。 我恍惚地张了张嘴,方才惊惶的情绪也好似窗外起舞的蝶般飞远。 直到察觉到南衣望来的视线,我才缓过神来,赶忙不知所措地避开了范闲的目光。 范闲倒是自在,浑然不觉哪里不对,还扬唇一笑,让我以后要小心站稳点。 我像个傻子一样忙不迭地点头,可是对方一放手,我才惊觉自己微踮的脚尖已然发了麻,猝不及防又是往下一坠。 “我说你啊……” 耳边便传来了范闲状似无奈的笑意,他在那一瞬又出手扶住了我,这会还弯身将我拉起来:“真的是个小迷糊啊。” 这话像在哄小孩似的,其中的温度听得我面上一热,我顶着三个男人的视线站稳了脚,羞得攥紧了手中的斗笠。 可是相比于我,范闲却神态自若,好像窘迫的只有我一个人,偏巧他还在看我,看得我一恼,不禁瞪了他一眼,不知所措间便将手中的斗笠往他头上一扣,想把他的眼睛给挡了。 可惜由于身高差距,没扣稳,反倒弄乱了他的发丝,他只得抬手将其扶稳,而我见此也没想太多,在他动作时顺手捻住笠绳,为他系稳。 末了,我还将他垂下的鬓发给撩到耳后去了,他却微微凑前来,其笠沿轻触到了我发间的花簪:“谢谢。” 伴随着他这句道谢,他抵在舌尖温声念出来的就是我的名字,我一愣,满目都是他笑意盈盈的样子。 待我反应过来时不禁觉得自己被调戏了,我倒吸了口气,嘴上一哼,提起裙裾就往外跑:“走了!南衣!付钱!” 南衣路过范闲时瞥了他一眼,似是警告。 可一身青衣的少年人却抬了抬笠沿笑起来,他负手而立,望着门外的方向问:“怎么样?五竹叔,可爱吧?” 语毕,不等人答,他自己就在那喃喃自语:“真是个冒失鬼,可爱的冒失鬼。” 蒙了眼的黑衣人面无表情,继续编篮筐,道:“她已经走远了。” 经过提醒,范闲这才像被惊醒似的,瞪圆了眼,拔腿就追:“诶!等等我啊!” 结果还没跑出门又急慌慌地退回来,伸手一勾,就将一些东西背上了肩:“五竹叔,鱼篓我也借一个啊!谢啦!” 片刻后,屋外又响起了少年朗朗的高声:“诶——顾大小姐,等等我啊,你们跑那么快干嘛!” …… 范闲很快就追了上来。 虽说方才羞恼,但这次是我邀他一起来钓鱼的,自然不能怠慢他。 更重要的是,范闲追上来时还带上了鱼篓等东西,这些我都给忘了,他反倒还记得清楚,若不是他,这次可真的去钓个寂寞。 所以待他追上来时,我只拿着几条钓杆的样子就显得十分局促不安。 他也不介意我刚才先跑,上前来就奇怪地看着我:“怎么了?莫不是在等我?” 我点了点头,他便笑着走前两步带起路来。 我们随他走进了澹州边界的一片竹林里,青竹交映的世界中,纷纷扰扰的落叶与倾尽而下的阳光一起斑斑驳驳地洒满了这方天地。 我踩着满地的竹叶,听见风吹过竹林时发出细碎声响,我们脚下的破碎竹叶被风微微扬起,小幅度地饶着脚踝打转。 我知道这片林子。 到澹州的那天,我们的车队在这里歇脚,而我下车透气时迷了路,幸好有好心人引我回去,我才没走丢。 但是我没看清那人的脸,也不知那人是谁。 所以这会来到这里,我就问范闲:“是不是会有那种轻功了得的大侠在这练功啊?” 范闲挑眉一笑:“我啊,我不就是吗?” 许是他说得太快,语气又够轻扬的,我只当他在敷衍我,便不多问了。 很快,范闲带着我们去了竹林边的一处湖边。 那里杂草丛生,绕堤三分。 乍一靠近,就能感受到土地的湿软,可是拨开湖边垂下来的枝条,入目的就是一片波光粼粼的宽湖。 湖的对岸离得远,还靠着拔地而起的墨绿群山,阴云散去的午后时分,天蓝云浅,阳光如雾,有雪白的飞鸟低翔掠过了潋滟的水面,惊起了似雪的水花。 这番光景看得我心间都荡漾起来,身边的范闲说:“这里的鱼好吃。” 言毕,我就要坐下。 可范闲阻止了我,他问:“你不怕脏啊?” 我一愣,就见他将背上的鱼篓放下,弯身去找位置,一边将长得老高的草都压了下去当垫子,末了,他才拍了拍那片柔软的草垫示意我可以坐下了。 “谢、谢谢。”他的周到与细致让我一个女子都不好意思起来,我一边自愧不如,一边感谢他的温柔与贴心。 可是待范闲都在我身边坐下了,才发觉南衣还站着,一想,原来是范闲忘了南衣,只服务了我。 好在南衣也不介意,他自己拿刀鞘按平了草就坐下。 不多时,我们一人一只鱼杆坐在湖边的树荫下钓鱼,我见南衣戴着他的纱笠,范闲也没将那顶笠子拿下,为了应景,我便也戴上了斗笠。 钓鱼讲究静与耐性,我在这方面没有平日里那般风风火火,但是水面风平浪静的,涟漪都不带晃一下的,我坐久了坐得腰疼,就歪身倚上了南衣的肩靠一会儿。 轻风微扬,扁平的竹叶窸窭窣窣地飘落下来,有些浮在水面上,像一叶扁舟。 在这期间,我和范闲的钓线突然都剧烈地晃动起来了。 我惊喜地笑,赶忙抓紧了鱼杆,与此同时,南衣和范闲的手也一起抓住了我的鱼杆。 三人一使劲,鱼杆一扬,一条大肥鱼就连着鱼钩跃上了水面来,见此,我高兴得合不拢嘴。 可是等我把鱼放进盛了水的鱼篓中后,我却发现范闲的已经没了动静。 想来他刚才是只顾了我的那条了。 我愧疚道:“你的鱼没了。” 可范闲只是撑着脸颊懒懒地笑:“没事,反正我就是来陪你钓鱼的。” 这个回答我没有那么心安理得地接受,似乎是看出这一点,范闲又笑道:“还有时间,我们继续钓,要不你也可以再钓一条还我?” “好啊!”我笑着点了点头,整个人的斗志都上涨了几分。 可是经过方才这么折腾,鱼就没那么好上钩了。我等啊等的,还没等到下一条鱼,南衣就给我带水去了。 起因是我口渴了,我们又忘了带水,本想自己去竹林外带水的,可南衣不让我一个人去,我又不好意思让范闲去或是抛下他一个人在这看钓杆,南衣懒得多说,便一个人去了。 当下只剩我和范闲在这,心中闲适,我望着湖面与群山,也学他撑着脸颊,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闲聊:“范闲,你以后想做什么啊?” 这些天我也对范闲的家世有所耳闻了,毕竟他的父亲是当朝户部侍郎范大人。 当然,他私生子的身份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了,可我听说范大人从没来见他,范老夫人也不 9. 零玖 《[庆余年]惊鸿雨》全本免费阅读 此话一出,我整个人就完全呆住了。 我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范闲看向我,见我神色不对,也是一愣,须臾间,竟还倾身过来。 我脑子本来就乱了,完全没办法去思考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见他靠近,当下就给吓得一个机灵,没想太多蹿起来就跑了。 我是逃回家的。 没等来南衣,也忘了自己钓上的鱼,丢下了鱼杆,也丢下了范闲,拔跑就跑。 可是当天傍晚,下人告诉我有人送来了一个鱼篓,篓里两条大肥鱼。 我将鱼烹了,当晚爷爷吃得很高兴,特别是知道我去钓的鱼后,他连夸我懂事,是他的小甜甜。 可我吃得心不在焉的,回来后的南衣看了出来,也不计较我抛下他跑的事,敲着胡桃问我怎么了。 我没说,反倒问他范闲是不是生气了。 南衣在悠悠的灯火中看了我一眼,我无法从他清浅淡漠的眼神中看出什么,他就低下头继续去敲他的胡桃了。 我一时郁闷,拿起盏中他敲好的胡桃仁就吃,他动作一定,目光在我的手上游离,见我准备伸手拿第二把的时候终于毫不客气地拍了我的手,我才悻悻作罢。 结果第二天的时候,我长了痱子,全身都是红红的斑点,这可吓坏了爷爷。 想来是昨天去钓鱼在草间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但南衣不会。 大夫看过后说是我皮肤娇嫩,体质稍弱,好在并无大碍,只不过对于女儿家家来说,暂时是难以示人了。 所以我整整一个月没再出门了。 对此,爷爷还很惊讶我难得的安分,这期间范闲也没来找过我。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转眼间我府中的杏花落了个七零八落,换上了一层绿衣。 夏天的脚步悄悄来临,澹州的天拨开了阴雾,初夏温热的风吹过山间,穿过田垄,拂过了河边愈发飘盈的垂柳。 这一天,我在府中一处别院中亲手给旺财洗身子时,两米高的瓦墙外突然传来点声响。 起初我以为是南衣,但细想,南衣正坐在我身后的石椅上敲胡桃呢,于是抬头一看,就见范闲双手撑在上边,竟爬墙来见我。 我当即被吓得目瞪狗呆,那一刻想都来不及想什么就把手中给旺财刷毛的木栉子给扔了,然后赶忙转身去用面纱慌慌张张地将红痱未消的脸遮起来。 南衣也是“嚯”的一声就跳起来,拿起剑就要动手。 范闲赶忙道:“顾兄,顾兄,有话好说,别动手,先别动手!” 我蹙着眉,声音因窘迫而都变得气鼓鼓的:“你怎么突然来了?” 这副样子我怎么见人啊?! 也许是我惊惶时喉咙里发出的一声呜咽吓到他了,他见我也没转身来见他,一时间就扒着墙瓦,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些无措道:“我、我听说你长痱子了,所以特地带药膏来给你……” “那、那你可以把药给我家的人,或是从正门进来啊!干嘛突然蹿出来!”我低着头揉捏自己的袖角,手掌抚过自己红迹斑斑的手背,心情实在说不上多好。 “可是,我怕你不见我。”身后的人说:“你在躲我。” “我没有。”我下意识反驳道。 可话刚出口,我就想起了那天的情景。 现在想来一切都还没说清楚,我那么做也怪尴尬的,可我一时间也实在不知怎么面对他,这会更是不愿承认自己怂了,只能道:“这不,长了痱子嘛……我怎么说,也是女孩子家家的。” 闻言,也不知他信还是不信,只听他似是轻笑一声,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先传来的却是我爷爷的声音:“你的痱子没好,别一直碰水,这种事让下人来就好。” 一身官服的老人家从院外跨过圆石门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府中的管事。 我惊讶于爷爷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一边迎上去,一边偷偷去瞄范闲刚才的位置,就见那里空荡荡的,他已经蹿下去了。 南衣也不戳穿,坐下去继续敲他的胡桃去了,我便放心同爷爷说话:“我这不没什么事吗?就不找他们了。” 我爷爷向来拗不过我,只能摆了摆手道:“那就赶紧给旺财洗完,之后没好前不准再乱碰水了,听到没有?” 我“诶”了声应下,就见爷爷将官帽拿下,在南衣所坐的石桌前坐下,看来一时半会是不会走了。 管事立马进屋里提了茶壶杯盏出来,给我们都倒了一杯茶,我知爷爷是有事想和我说,只得一起坐下来。 爷爷直切正题:“我可听说了,你之前和范府的那个小辈走得近,还一起去钓鱼?” 我万万没想到爷爷要说的是这个,当下一噎,喝下的茶差点呛了喉。 不等我说什么,爷爷就继续道:“别和他走太近,虽然你们年龄相近,是个好玩伴,但是对方身份不正,别给他人落下口实。” 我闷闷地点了点头,眼角的余光去瞥墙的方向,没说话。 爷爷转而看向安静敲胡桃的南衣,他向来喜欢南衣,所以这会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南衣啊,之前嘱托过你的,多看着点她,别让她和那小子来往太深。” 我诧异地挑了挑眉,没想到爷爷有和南衣说过这个。 敢情南衣之前不喜欢范闲是因为这茬? 谁知我还没看向南衣呢,南衣自己先抬起头来,一双墨色的眸子在阳光下也是冷清冷清的,他淡声道:“她开心,她喜欢。” 这话听得爷爷顿了一下,我心里一咯噔,暗道要糟,心想南衣这又呆又直的性子真的是得改改了。 果不其然,他老人家一下子就误会了。 爷爷沉吟一会,随即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虽然爷爷现在被贬了官,二皇子也退了婚,但是别怕,爷爷和你爹爹一定会为你另寻一桩良婿,你未来的夫君定是才貌双全,风华绝代,至于范家那小子,虽然听说是个好孩子,但不是爷爷说,谁不知道他不受宠,范府上下没人待见他,你跟了他日子可不好过。” 爷爷这人在朝廷官场混久了,想事情总是现实又长远。 但我觉得爷爷想太多了,当下也不想同他讨论这个。 旺财被我们湿漉漉地晾在一边,见没人理它,又不敢过来打扰,就摇着尾扒着墙欢快地吠,见此,爷爷困惑地问我:“旺财这是怎么了?墙外有什么吗?” 我瞬间瞪圆眼,怕是范闲还在墙外呢,便赶忙跑过去,也不顾旺财湿淋淋的,就把它抱下来,道:“应该是想赶紧洗完澡吧哈哈哈。” 爷爷狐疑了一会才打消疑虑,不过该说的说了,他老人家也不再抓着我念叨,很快就带着管事走了。 爷爷走后范闲立马就从墙外跳出来了。 经过方才这番谈话,此时面对范闲我又加上了点尴尬,但是他却好像不甚在意,只是坐在屋瓦之上抿着嘴笑:“你爷爷都没见过我,就不喜欢我了。” “我爷爷比较古板,之前是朝廷重官,看重门户。”我也不瞒他。 言毕,我又赶忙说:“但我可没这么想!” 闻言,他一愣,乌黑的眼睛似是亮了点,随即笑意盈盈地跳了下来。 恰逢旺财正摇头晃脑地甩身上的水,刚落地的少年人就此遭了殃,一身干净的蓝衫上映上了点点的水痕,将其湿濡成了藏青的色调。 我赶忙找帕子想给他擦,却见他笑了笑,开始挽袖子。 见我困惑,他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将我推到南衣身边坐下,道:“没听到你爷爷说啊,少碰水,你就坐那,我帮你给旺财洗澡。” 与此同时,他将一个微凉的东西放进我手心里,我一看,是个小瓷瓶。 他道:“这药拿去抹,一天至少三次,包准几天就见效。” 我抬头时,范闲微微俯身来朝我笑,于是,我霎时就被笼入了他的阴影中。 属于他的气息轻柔地抚过了我脸上的面纱,我不禁虚了虚眼,调整焦距去看他的脸。 然而,初夏的阳光如雾,我被他没能彻底挡住的日光晃花了眼。 下一秒,他已然直起身走到旺财身边去了。 他捡起木栉子,嘴角噬着笑,还哼着歌,神情怡然。 我看得出了神,不禁轻声道:“谢谢……” 但他好像没听到,反倒是我身边的南衣一直看着我。 他不知何时停下了敲胡桃的动作,一派清冷淡漠的面容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我看去时,其飘扬的发丝迷蒙了他的脸,他站起身来,我一愣,问道:“干嘛去?” “打水。”他用低沉的声音简言意骇道。 我微微愣忡,转头一看才发现南衣不久前帮我打给旺财洗澡的一缸水已经快被范闲挥霍完了。 于是,我咧开嘴笑得眉眼弯弯:“那我给你敲胡桃!” 之后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我身上的红痱子经过医治和范闲带给我的药已经好得彻底。 虽然爷爷不让我和范闲玩,可我能出门后还是忍不住一个人偷偷去找了他。 当然,找他是为了感谢他的药,为此我还拿了点自己亲手做的凤梨酥。 结果在范府门前,我还没见到范闲就先遇上了一个眼熟的人。 “您是……”我惊讶道:“婆、婆婆!” 前方那个拄着拐杖、背影佝偻的老婆婆可不就是之前我帮忙顺回荷包的那位吗? 我哒哒哒地跑上前去,结果被她身后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挡住了,看他的穿着和作态,应该也是管事一类的人吧。 我便停下脚步,越过范府管事的肩朝那位婆婆笑道:“那个,您还记得我吗?就两个月前帮您要回荷包的那个。” 那位老婆婆一袭花白的发,着一身青蓝的衣袍,正要走上石阶,范府的管事赶忙要去搀她一把,却被她避开了。 她看向我,眼神好像还挺精明的:“哦?是你啊,小丫头。” “是我是我。”我傻嘿嘿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