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闺女呢?》 1. 设巧计妖道劫女,不逢时老四离乡(一)^^…… 《我闺女呢?》全本免费阅读 作者by华欣\感谢小梅的知识咨询 『一江水涨一江潮,半亩田有半亩墒,种地的攒不起一吊钱,皇帝也不使那金锄头。』 第一回 故事是在秦末,常君后篡位,女帝囚于云中诃觳台,真龙让位,恶蛟坐巢,紫微星偏天璇天枢于北,异象横生,瘴气遍野。 保皇一派与护国一派打了十数年的仗,兵乏粮弊,民生艰难,一场风吹来了个征兵的官儿,点了名要大小曹庄一并四县一十八村补齐了今年的兵役。 县太爷一声令下,差役们领着恶犬撒了欢儿的在村子里转悠。 “叫宽裕几天?问我?”刘里正指着自己的鼻子也犯难,“京官老爷亲自到衙门口催的债,咱们村落了廿七个名额,一家一户还富裕个,我家小子多,算我占个大便宜,记了我跟我家二娃的名儿,过了后日,咱们高楼村的里正我家就不担了。” 郑老四抿着嘴手上活计不停,一阵敲敲打打,横木杠推着拧成麻花的绳子,几颗黄铜制梅花钉搁在桌上的盘子里,风一吹,咕噜噜转响。 他是个锯匠,好赖算门手艺,从前日子好的时候,走街串巷接点儿小活,也算能养活一家子,只是这些年大家伙都艰难,熬日子的活着罢了,他才省了腿脚,在门前的一亩三分地里刨食儿。 “那我没法子啊,玥儿她娘做不来这些活计,我家玥儿又小,我去打仗,村里要看着她们娘俩饿死不成?”郑老四东家西舍的走动,见过的世面不少,可不怕里正。 郑老四捻两枚钉,使不上的那个拿牙咬住,抱怨的话也含糊起来:“锔这个碗,又不收你钱,说句不外道的话,我家这情况,叔你也知道,近邻远亲好赖算一家子,总得叫人有个活路不是?” 说着,他手上小锤的力道愈大,刘里长倒抽一口凉气,忙不迭道:“乖乖哩,你是我亲侄儿,这碗可是凤至年安王府里传下来的宝贝,也就是知道你小子手艺好,我才拿来给你修的,这宝贝金贵着呢,换别人,我也舍不得给他们敲打,万一稀碎了,他们也赔不起。” 郑老四金刚钻搁木屉里,乜眼皮看他:“要不,您拿回去?” 得了便宜还卖乖,今儿个不说个免兵役的法子,这破碗他也不修了。 “别呀!”刘里正忙道,“咱们上三村谁不知你郑锔碗的锔碗正,你给叔修好,叔就……”姓刘的眉头紧蹙,咬着嘴唇似是狠了几狠心,才接着道,“叔就豁出去这张老脸,给你去衙门口讨个人情。” 郑老四脸上见笑,皱紧的眉目舒展开来,端正的脸上生了一双剑眉,大眼睛高鼻梁,斯斯文文的模样,不说他是个锯匠,换身衣裳,说他是镇上的教书先生也能唬住人。 “这不就感情好了,打今儿起,您就是我亲叔,我叔家的传家宝,我一百个上心,准给您锔的鳖饱囫囵个儿,就跟……就跟平江府那些老爷们手里把玩的锔金杯子似的。” 刘里正撇撇嘴,心里也知道指不上他孝敬,便把丑话说到前头:“咱可先言明啊,我这老脸豁出去了,人情还得白的来凑,我也是费了心思打听来的,一个人头,这个数,你要是不方便去县里,把钱给我,叔替你交上去。” “一吊半?”郑老四才舒开的眉头又拢了起来,地里刨食儿艰难,乡下人一天也奔不到一两个铜板,一吊半得他一家子好一阵野菜糊糊的熬呢。 “噫。”刘里正嘴撇成了歪瓜,轻蔑道:“一吊半中个啥?一两五钱,少一个子儿,都不成。” “多少!” 郑老四一锤敲在了手指肚上,惊呼着从小马扎上跳起来,眼珠子瞪的牛大:“卖了我也值不了一两!” 他声音响得很,屋里囡囡听见动静,推开门左右咣当着跑出来:“阿爹,阿爹怎么了,我豆豆,让我豆豆……” 小姑娘三四岁的模样,满月脸儿,小翘鼻,圆溜溜的杏眼皱起眉毛更生几分无辜,眼睑处生了颗芝麻粒儿大小的泪痣,被郑家两口子养得极好,咬字还不清,就知道心疼她爹了,小嘴一撇,眼泪就先掉下来了。 “疼么?阿爹疼么?给你呼呼,我给你呼呼。” 刘里正家一屋儿子,瞧见小姑娘也稀罕,话里捎带着点郑老四:“闺女是爹娘的小棉袄,我家要是也有个丫头,我也舍不得错眼,世道艰难,这眼珠子似的宝贝,比小子更难长大。” 郑老四抱起闺女,只想了一下,点头应了:“一两五就一两五,我想想法子。” 又问清了交给衙门口哪个,郑老四也没锔瓷的心思,寻了个由头,说缺了锃锃亮的好锡块,今儿明儿寻得了,才能补全,回头齐活了,他亲自给刘家送回去。 常言道,迈不出的回头腿,张不开的借钱嘴。甭看郑老四白日里答应的干脆,晚上躺在床上,心里却却犯了难。 借钱借钱,最难的就在张嘴这一关,凡是个有皮有脸知道廉耻的,谁也不愿意张这个口,何况他那老丈人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媳妇儿,媳妇儿。”隔着闺女,郑老四搡了下床里的媳妇。 “啊?咋?”郑钱氏半梦半醒地应他。 “你说,我要是找咱爹借钱,成不成?” “借多少?” “一两。”想到一事不烦二主,又改口道,“额,一两半,就借一两半。” “我爹?”郑钱氏问。 “不然嘞?” “我看你像一两半。”郑钱氏坐起骂他,人也醒了大半,侧身将孩子抱到靠墙一边,钻他被窝里把人抱住,“我爹是什么人,你还没见识过?风过留痕,雁过拔毛,早起去菜市口抹两手油,回来还得摊个煎饼呢,你要他的命都能商量,你管他要钱?没门儿!” 郑老四把白天跟里长的话给媳妇一学,唉声叹气道:“这不是没法子的法子了。”老丈人再不好相与,也比外头放冲的好些,“先熬过了饥荒,我去城里找当铺的丁掌柜寻摸寻摸活。” 郑老四手艺好,锔瓷里头分二十四样,七十二种,一百三十六道技艺,更有祖上传下来的十几种修复的绝活。他老子那会儿,跟城里当铺上的也多少有些交情在。 郑钱氏翻他一眼,“又不是日子好的时候,家家都难过,谁还有心思伺候那些玩意儿。” 郑老四呵呵傻笑,将媳妇搂在怀里哄她:“不打紧,咱做的是细活,咱们穷,老爷们还富着哩。万一叫我撞大运碰上一单,不就什么都有了。” 他小声凑在媳妇耳朵上嘀咕:“到时候,再扯布给你做身新衣裳……” “哼。”郑钱氏嗤他,专门空一只手揪他耳朵,“擀面摊子上的老师傅也不如你,抡出的饼真是又大又圆。打我嫁给你头一天,你就说要叫我过上好日子,闺女都会打酱油了,我也没瞧见好日子的门儿朝哪儿开。” “仏仏仏,嘶,媳妇疼啊。”郑老四疼的龇牙咧嘴猴叫,再三求告,郑钱氏才撒手饶他,嘱咐起正事儿。 “漂亮话往后头稍稍,借钱这事儿却也耽误不得,这事儿,你听我的,明儿个你送我回娘家,我爹要是不给,不还有老太太么,这年头当兵的都什么下场,大家伙看在眼里,我妈疼我,总不能看着我做寡妇吧……” “什么话!”郑老四不满。 郑钱氏比了个揪耳朵的动作,他缩缩头,后头的埋怨又咽了回去。 郑钱氏继续道:“我在家住一宿,第二天一早,你再抱着闺女去接我,别赶饭点儿,要不招我爹不高兴。” “都听媳妇的。”郑老四殷勤道。 “听我的那我可还有个要求。”郑钱氏侧半拉身子,与他四目相视,“拿了人家的银子,总不好再跟人家犯倔,端碗吃饭,吃饱了砸锅,自古也没这个道理,我爹娘给了银子,咱们也得在态度上服个软,你说是吧。” 2. 设巧计妖道劫女,不逢时老四离乡(二)^^…… 《我闺女呢?》全本免费阅读 “哪来的什么妖怪?我说你老婆子就是闲的,你要是没事儿,你把才收的一簸箕油菜籽儿筛筛,回头我拿下娃娃庄去打油也不赶落。”钱老汉没好气地骂人。 老婆子指着院子里的那根栓马柱急道:“你还不信?我亲眼瞧见的!他就往那高高的一站,吃人似地撂下一句,然后嘭的一下,化了一股烟儿,跑了!你说好好的一个人,他怎么化烟跑了?他就是个妖怪!你说,我是不是得去后头一趟?” 钱老汉将桌上的两吊钱儿拿过给她看,不屑道:“妖怪,妖怪,吃饭给饭钱,喝酒给酒钱,住一宿还给房钱,有这么老实的妖怪,我巴不得一天来仨,年半载的我就把村西那几十亩水田买下来了。还有后头,你也少去,仨核桃俩枣,全让你救济出去了。” “我、我看见了!” 钱老汉掂了掂手里的钱,“我手里呢。”懒得再跟老婆子废话,绕过门儿出去,忙着招呼伙计去打水劈柴,忙罗别的去了。 “我亲眼看见的。” “你眼大,中了吧。”把人撵去厨房,又插着腰在嘱咐,“别做我的饭,夜黑吃饱了不饿,且得两顿消饭食儿哩。” “你不吃我和小葫芦还得吃呢。”老婆子呛他。 伙计从外面探头:“婶子,我也不饿。” 昨儿留宿的那位道爷实在阔绰,没下桌的折箩掌柜的给他盛了两大碗,乡下地方也没什么大鱼大肉的,就是他们这小店最好的一道菜也不过是拿死面攥的掺点儿肉腥的菜莽子,天儿又见热,两三条下肚再灌一肚子凉水,早起他就不舒服,更没有吃饭的胃口。 听见伙计省口粮,钱老汉笑的见牙不见眼,打发老婆子道:“你一个人吃,也别费事儿,反正待会儿外头上客了也得烧水,抓两片红薯干,等水开了你拿大碗一沏,泡的浮浮囊囊的,甜丝丝。” 他们这儿属豫州治辖,当地的红薯干分两种,因为红薯也分两种,一种叫红皮儿干巴巴,另一个品种叫白皮儿黄澄澄。 红皮儿的这种吃起来是粉的,干吃噎嗓子眼儿,得生的洗干净切成玉米粒厚薄的片,拿竹筛子晾在太阳地儿里,得见了光,里外干的透透的,抓一把在手里喝啦啦响,或是磨成面,再往后那就是粉条的做法了,再一样就是钱家吃的这种,直接丢水里烧开,也有一点儿红薯的甜味,但算不上好吃,就图个填饱肚子。 “甜丝丝以后都给你吃。”老婆子翻他一眼,把人撵出厨房。 这边正拌嘴呢,就听外面来且了。 “大清早的吃什么好东西呢?”就见一妇人模样的姑娘打外头进来,笑模笑脸儿地挎住钱老汉的胳膊,“老头儿,想我没?” 后头郑老四提了两个份儿纸包的礼跟着进院,笑着喊人:“爹,娘。” “哎呦,我说怎么早起就听见鹊儿在叫,原来是我闺女回来了。吃饭了么?乖乖,怎么瘦了。”老婆子打量闺女一圈,才想起来跟女婿说句话,“玥儿呢,小玥儿没跟你们一起来?” 郑老四道:“她早起不来,喊了隔壁婶子帮忙看着呢。” “她长大了,沉甸甸的,我可不高兴一路背着她。”郑钱氏在水井边洗了手,进屋就掀锅盖,“早起吃的啥,我想你们了,没开火我就颠儿颠儿的跑来了。” “大馋丫头,你是想我们了,还是想荤腥白面了?”钱老汉怼她,又狠狠朝女婿翻了个白眼,“钱都是大风刮来的,磨嘴皮子就有白面吃,手一抻就有稀饭喝。” “爹……”郑钱氏嗔声。 钱老汉指头戳她脑门,喋喋不休:“喊大也是这些话,那会儿要搬出去的时候多威风啊,我当是舍了咱家这门穷亲戚了,合着我那金龟婿还有再飞上门儿的一天呢。” 郑老四低着头,挨骂也不敢顶嘴,郑钱氏看不过,搡他出去,回头又哄她老子,“哎呦,都少说两句吧,他又不在这儿吃,你孙女还在家没起呢,他得回去看孩子,我回来看你和妈,吵吵着是不高兴我回来么?” “你这个……”死丫头三个字没舍得骂出口,到嘴边又给改成了“磨人精”。 老婆子做好饭从厨房出来,才知道女婿回去了,不免埋怨两句:“老货,就不能消停一会儿,俩孩子好容易回来一趟,你还把人赶走了,你就那么容不得人。” 不怪娘俩这么的劝,原是这翁婿俩有龃龉。 展开来说可就长了,言简意赅,老丈人看不上女婿,你想啊,钱老汉就这么一个闺女,敢跟玉皇大帝家的闺女比好看,那亲爹疼闺女疼的没边了,别说是聘给他郑老四一个锔碗匠,就是聘个状元榜眼的,钱老汉也觉得是自己闺女下嫁。 加上小两口成亲以后,钱老汉管东管西,什么都拘着他们,主要是瞧不上女婿走街串巷也赚不了几个子儿,日常言语里也总挤兑,阴阳怪气的说风凉话。 听久了,女婿心里也不高兴,锔瓷锔碗是他祖传的手艺,凭本事吃饭,没道理讨了你家闺女,连带着家里祖宗八辈儿都得跟着挨骂,于是就鼓捣着搬出去不跟老两口一起住。 这事在钱老汉这儿,就跟大逆不道一无两样,翁婿俩再碰头,钱老汉就指桑骂槐,嘴里没好听话,有时候气不过,还想拿棍子打人。 那到底是他老丈人呢,郑老四心里不服也不能还手,打他就跑,打不着呢,也远远地站着,对几句嘴,媳妇跟丈母娘也在中间劝,用处不大。 就因为这事儿,闺女也不大回娘家。 白天就做活吃饭,中午来了一两个过路的散客,一家三口正经坐下来说话,已经到晚上吃饭那会儿了,闺女回来,老婆子做了一桌子好吃的,腌辣鱼块,青椒炒鸡蛋,趁着饭口子,闺女就把借钱的事儿跟爹娘说了。 “不借。”钱老汉张口回绝。 “爹,叫他去当兵,出个好歹了,你闺女就当寡妇了。” “那感情好啊!”钱老汉当下音调都拔高几分,“他死外头了,咱再找个上门女婿,一样拿咱小玥当亲闺女疼,还少了家宅不宁呢!” “我不!小玥就他一个亲爹,我也不高兴改嫁。” “爱咋咋地,不服兵役,就交银子呗。”钱老汉阴阳怪气道。 闺女手摊他脸上:“那你给银子。” “没有。” “爹——,你不心疼我么?”对付钱老汉,没人比他闺女有招,脑袋往他老子肩头一歪,抱着胳膊就晃,“去年征兵那一遭,回来的不过一二,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胡说八道。”老婆子忙拉她‘呸呸呸’,使眼色道,“你想怎样,好好跟你爹说,我的乖乖啊,妈就你这么一个心肝儿肉,你爹狠心,妈也得管你。” “我是一个子儿也没有!”钱老汉声音更大。 “妈——,你看我爹。”闺女拱在她妈怀里撒娇。 “钱给那小王八蛋,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料,不过……”钱老汉话音一顿。 起身到门口转一圈,看没人才道:“这银子也不是不能给,爹请高人给咱们家小玥儿算了,得给她认个干爹,再取个名儿,叫做钱野。只你们小两口应了这一样,钱,我就借。” “什么样的干爹?又是哪里来的高人?”闺女问。 老婆子怔愣一下,马上就想到了昨儿夜里那个变妖怪的道长,怕吓到闺女也不好明说,桌子底下踢了钱老汉一脚,笑着打圆场:“认干亲家还得寻个好的呢,不是姓刘的,也得姓马、姓杨的才好。” 闺女嚼了嚼她妈的话,眼珠子转转:“要叫钱野,何必再找什么干爹,随了我的姓,再没那么多罗唣。”柳叶眉扬起,斜睨着钱老汉,“只是这更名改姓,一两半可不够。老四那会儿是拿了他家祖传的一支美人瓶来换的闺女姓郑,爹这会儿拿一两半就想叫改姓钱?怕不是把全天下的美事儿都想在咱自家了。” 闺女说话句句戳心窝子,钱老汉再后的脸皮也臊的羞红:“认干爹又不是认回咱们家,我是你老子,你嫁了人,怎偏帮着外头说话!” “我还是你的亲闺女呢!可着全村全镇的去问问,哪有把女婿往绝路上逼的老丈伯?这会子你想起来给孙子改名换姓了?晚了。”闺女别过脸去偷偷抹泪。 “你少在这儿使性我,真是老道给算的,给小孙女认个干爹改个名也是人家道爷亲口说的,你不信,拉倒!”钱老汉又气又臊,蹦起来三尺高,走到院子里又折回来,“都是那小王八羔子带坏了你,父母老家也不认了,满心满眼就知道偏着外人,你个没良心的臭丫头,好赖把你老子气死了,我看谁还管你!” “走吧走吧,亲父女也能横眉瞪眼的跟仇人似的,哭坏了她,回头心疼的还是你。”把父女俩分开,老婆子再回来劝闺女,她瞒下了那道士变妖怪的一遭,只说是个浑说的游方老道,嘴里没个把门的,沁了粪的胡说。 “他就是不疼我了,眼睛里就看得见钱,别个也就罢了,连我也要算个清楚,妈,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闺女几滴眼泪,把老两口的心都揪起来了,钱老汉在窗户底下咳嗽了几声,嘟囔着‘不准给她钱’。 他听不了闺女抽抽搭搭的劲儿,背着手去前头了,听他走远,屋里娘俩对了个眼神,闺女咬着嘴,破涕为笑,娇娇的喊了声:“妈。” 老婆子也跟着笑,点着她的脑袋嗔怪:“你呀,鬼机灵。也就你爹吃你这一套。” “妈,一两半银子。”闺女笑着凑近,捧起双手卖乖。 老婆子从床底下拖出存钱的罐子,称了拿布包着塞枕头底下,嘱咐道:“你今晚在这屋睡觉,明儿一早回去把银钱交了,也省得女婿遭罪,不用管你爹,他就那驴脾气,嘴上咬死了不给,实则心里透气儿着呢,他呀,什么不知道。” “还是妈疼我,我爹……也疼我吧。”闺女娇憨着说着俏皮话。 母女俩洗漱收拾,闺女却见她妈披了袄子要出门,“妈,大晚上的你去哪儿?” 老婆子道:“我到后头你云岫姨那儿。” 钱家铺面后院就是自家住的屋子,前头临街,后面靠山,虽然住的人家零散,但也不是独他一户,老婆子嘴里的云岫姨就住钱家后头靠山根儿的地方,离得不远,搁现在打手电筒收走过十分钟的事儿,那会子没有手电,黑灯瞎火的可能得费点事儿。 那家是个上了年纪的寡妇带了个哑巴儿子,虽然世道艰难,大家伙儿过得都不好,好在那云寡妇会点儿神神鬼鬼的门道,平时给乡里乡村的婶子大娘们解个梦啊、卖点儿符水膏药的,有灵也有不灵。 人在求神求鬼上头也很奇怪,不灵的都各种找借口,心不诚啊,出门没迈左脚啊,早上吃了韭菜鸡蛋啊,吃饭的时候踹了张家的狗啊,诸如等等,都是不灵的借口。灵的时候就大吹特吹,半仙,赛神仙,神婆,这类美名就吹起来了。 云寡妇也灵过几回,是以得了个云半仙的美号,闺女一听她妈要去找后头找云半仙,连忙问:“你跟我爹是撞客了什么?” 闺女也聪明,稍微想想就联想到给小玥儿认干爹这事儿上,“我爹说的姓钱的老道,是不是……云姨那儿……”见她妈抿嘴应是,闺女便噤声不言。 老婆子先到前面喊了钱老汉回去给闺女做伴儿,自己则寻了个由头,叫了小葫芦跟着去了后头云寡妇家。 因为荒僻,一到晚上路上也没人,钱老汉就顺手把门栓落了。< 3. 设巧计妖道劫女,不逢时老四离乡(三)^^…… 《我闺女呢?》全本免费阅读 报信儿的小子认出面前黑黢黢只剩一双眼珠子的怪物是谁,气的也顾不上尊重了,拍着腿就骂:“钱大伯!大晚上装鬼要吓死人的!” 钱老汉一身黑灰,张嘴说话连牙都是黑的:“才请了灶王爷,锅底灰抹的匀实,灶王爷才知道咱得诚心嘛。就是吓到你实非本意,对不住、对不住。”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着这些!”闺女拉住那小子的手,急问,“道奇哥,你刚说我家老四没了,是什么意思?” “没了就是没了,还能有什么意思?”报信儿这小子也憨,哪有上来就先报死讯的,就是奔丧也得婉转点儿,先道个节哀什么的,况且他听话就听一耳朵,张嘴把人说死了,等钱家父女俩赶到村长家问清楚了才知道,这是两回事儿拢一块儿了。 郑老四回去的路上被征兵的抓了壮丁,他不服比划了两下,这会儿子被衙门口带走了。 没了的是在隔壁婶子家玩耍的小玥儿。衙门口的消息传回来,隔壁婶子要带孩子来找她妈,村口屋后转了几圈,十来个端碗蹲门口吃饭的,愣是没瞧见郑玥的影儿。隔壁婶子才急着打发了年轻小子头前报信儿,她喊了刘里正前后脚到的钱家村。 “我的妈呀!”闺女嗷呜一嗓子哭天抹泪的就坐在地上了。 婶子大娘赶忙上前来劝,钱老汉不待见姑爷,可孙女是亲的,哄了闺女又急着跟村长商量打发人去找孩子。 有事主出面,乡里乡亲的也都积极的帮忙,孩子丢了,隔壁婶子心里有亏,也打发自家俩半大小子跟着大人们帮忙。 这会子找云寡妇问事儿那俩也回来了,老婆子听见丢了孙女,闺女又哭的魔怔,想起云寡妇从神仙那儿讨来的话,诸如种种,皆是为着一个‘贪念’,你们图人家的银子,人家也图你们的姑娘,钱货两讫,两不相欠。 开始她还当这是说闺女嫁给郑家的事儿呢,眼下细想,八成是落在了孙女身上。 “我哩个老天嘚啊!你个天杀的老鬼!钱钱钱,掉进钱眼儿里也扑腾不出二两泥的王八蛋,你要害死我的儿啊,老天爷,我不活了,我跟你这老东西拼了!”母女俩一样的尖细嗓门儿哭嚎,老婆子大巴掌就朝钱老汉脸上招呼,扇他几耳光,扯着领子逼问他是不是收了钱把孙女给卖了? “我没有!”钱老汉盯着脸上巴掌印儿,倔的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 “你这老王八,你还不认!那妖道跟你说了什么,就给你三吊钱!黑了心的钱揣了给你买棺材!凡你今儿个死了,我闺女不给你摔盆!”过了大半辈子的人,又有云寡妇那边的消息,老婆子一蹦三尺高,几个大娘也没拦住她打人的劲儿。 钱老汉起先心里还犯嘀咕,莫不是真自己那天酒后说错话,应了那老道什么,等老婆子提起‘黑了心的钱’,他揉了揉硌在心口的那五两银子,才想起自己还真是收了一份差不哩的。 见他面有心虚,老婆子当是叫自己说中了,心里更气,跳脚接着骂,让他快快交代把孙女卖给了谁,卖去了哪儿。 “我、我、我,我没有!”钱老汉磕巴着否认,母女俩一起上来撕打,他遭不过,才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那五两银子,哭着道:“我也不知道啊,这、这是我在西屋桌子上捡的。” 郑老四满脸是伤的从衙门口回来,才知道闺女丢了的消息。又听媳妇说是老丈人做下的祸,他拳头紧了又紧,“别的先放下,玥儿人在哪儿?” “爹说……他也不知道。”媳妇一边抹眼泪,一边恨恨的朝爹娘屋里看一眼。 “你在外头等着,我进去问他。” “老四……他、他高低是我爹。” 郑老四拍着松开媳妇的手:“我心里有数,我就问问。” 这边进屋关门,就听见里头乒铃乓啷打人的动静,他再出来,就提了把镰刀塞后腰,头也不回的往对面天池山去。 后头丈母娘她们进去看老头,擦药收拾,钱老汉挨了打,心里自然也不服气,方才闺女媳妇动手打他,媳妇是自家人,闺女是心头肉,他不计较,可女婿也打他,他就不乐意了,拄着拐就去村长家找说法。 女婿打老丈人这事儿,可大可小,往小的说是家事,不闹大外人不知道也就了了,但是一旦闹起来,叫外人知道就了不得。 唐宋时专有一条律令叫‘十恶’,里面就有‘恶逆’一项,指的就是忤逆不敬父母长辈。有些村镇也有自己的规矩约束,这一类的私刑也都残暴严厉。当然,放现在这事儿也有专业的名次,叫故意伤人罪。 先把打官司的事情放一边,说回郑老四这边。 郑老四顺着山路往上走,披荆斩棘,天池山这边来的人少,山路也不是咱们常见的那种青石板一条线叠上去的,就是从前人走多了生出的一条土路,开始这山上有个道观,香客道士常走也常收拾,后来观主驾鹤西游,小徒弟没学到本事,卜相算卦也不灵,来的人少,他自己觉得日子艰难,就锁门云游去了。 人走的少,地上就得长草长树,藤条灌木也葳蕤茂盛,郑老四砍着镰刀,虎虎生风,平日里一个多时辰的路,今个三刻钟左右就上来了。 出了山路,道观门口是先前老观主爷俩整理出来的一块平整地,边上也有拴马石,周围荒草胡坡,唯独这根拴马桩顶上干干净净。 换个正常人瞧见这场景,心里肯定要害怕,荒山野岭的,路都没了,得拿刀一路清障才能上来,就连这根栓马柱底下也是灌木缠绕的,只有那一面平整干净,跟有人拿什么东西擦过了似的,就不是一般人能弄出来的。 当然,郑老四不是一般人,他这会儿气上头了,恨不得找到拐他闺女的老道,咔咔两刀把人杀了,心里才痛快呢。见那块儿干净,二话不说拎着刀就凑上去磨。 山上道观的拴马桩,没有什么雕梁画栋,就是一块高点儿的山石,差不多到腰,上头拿钻子钻的孔,马缰绳就从孔里穿过来,现在也有这种,但是比较省事儿,弄个方便的把手,两头砌水泥里,比石头一样结实。 郑老四搁这儿认真地磨刀,刀刃划在山石上,发出‘咔哧咔哧’的声响。 动静不小,林子里鸟兽四散,道观里头也听得清清楚楚。 这观里供着有三清像,分别为元始天尊,灵宝道君,和炼猴子的太上老君,其他两尊圣象都好好的,独左一位灵宝道君手里端着一柄碧玉瑶光如意,一样是泥塑的,染了翠色。 在玉如意的托手柄的地方,盘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兽,比猫大,比老虎豹子小一点儿,黑灰蛇纹,蓬松毛,脑袋扎进怀里,像是在睡觉。 外头动静大,它就醒了,甩甩尾巴,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个哈欠,抖棱抖棱耳朵,躬着背就坐起来了,有四只脚,俩前爪踩在后脚上,猫坐起来的样子都见过吧,大差不差。 它脑袋长得也像猫,有鼻子有眼,也有胡子,只不过它这眼睛就一个,眉心往上额头正中间,跟二郎显圣真君似的开了眼。 就这一只眼也有古怪,别个甭管什么猫儿狗儿啊,眼睛都分上下眼睑,再有精致点儿的双眼皮,长睫毛,它这只眼睛,是竖着长的,人家上下眼皮,它左右眼皮,眼珠子滴溜溜大,描了红眼线似的,裹着红彤彤的瞳仁。 这玩意儿长得是奇怪,那会儿叫皇帝的驭兽师来认都不一定知道它是啥,但是你要叫个博学善记的秀才过来,想一会儿就能给你大差不差聊几句,再翻翻山海经注疏,还能深谈。 山海经里记过它的名字,叫做讙,说它‘其状如狸,一目而三尾,其音如夺百声,是可以御凶,服之已瘅。’从药膳的角度讲,这玩意儿治黄疸病,御凶煞邪。 但是从郑老四的角度讲,今儿个的邪物,非它莫属。 这只讙眯了眯眼睛,坐在那儿,不紧不慢地抬爪子舔毛,后头三条尾巴尖慢悠悠地乱晃。 诸位养过猫的应该都知道,猫很讨厌一件事的时候,尾巴尖儿就一下一下地晃,晃得越快,猫就越生气,没两下就张嘴了。 这只讙这会儿也挺不高兴的,大中午的,天清气朗,吃饱喝醉,趟祖师爷手心儿里睡觉,幸福感满满!外头突然来了个人,在你睡觉的门口磨刀,咔哧咔哧的声音还很大,搅得你不得清闲,换谁都不高兴。 估计这其中也有好胜心缘故,它‘其音如夺百声’,凭什么郑老四一把镰刀也能吓得山里鸟兽四散,这不是在它擅长的领域漏能是啥?你一外行,在人家专业人士的专业领域里耍威风,人家专家能乐意? 梳洗打扮,理顺了毛,讙从祖师爷手心儿一跃而下,落在地上,四个脚尖儿点起,浑身使劲儿,抖一个激灵周边升起黄烟,就打这黄烟里头走出一个老道,仙风道骨,白须白发,手里捧着个拂尘,跟那天在钱老汉家吃酒的老道长得一模一样。 他先给祖师爷见礼,才不紧不慢地迈着四方步,推门出去见客。 郑老四这边还磨着刀呢,专心致志,聚精会神,忽然,就打他耳朵边出现了说话声。 “刀可快否?” 声音啁哳黏连,钻进耳朵孔里,仿佛有一千根银针扎破耳膜,难听至极。 只这一句,郑老四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害怕就变成了愤怒,打个比方,夜黑风高,你抱着猫走在路上,突然,怀里的猫张嘴说话了,“郑老四,你闺女呢?你闺女呢?” 怕不怕?透心凉!必然得怕啊。 然后,陡然梦醒,你一拍脑袋,你不叫郑老四!所以,郑老四吃亏就吃亏在这个名字上。 咱们言归正传,荒郊野岭,四下无人,忽然有人在耳朵边问了一句话,郑老四吓得后退两步,攥紧了手上的刀,抬起做了挡的姿势。 他眼睛一抬,抿起嘴就狠狠朝那人砍去。 ‘呛啷。’ 铁片 4. 设巧计妖道劫女,不逢时老四离乡(四)^^…… 《我闺女呢?》全本免费阅读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句话其实还有后半句,只是未到伤心处。郑老四一个走夜路都不怕的男子汉,眼下哭的跟个大姑娘似的,揉着红肿的眼睛从天池山上下来。 闺女没找回来,他一把火还吓的那妖道卷着道观跑了。皇天后土,昭昭天理,他能找谁讨个说法呢?回家又怎么跟媳妇交代? 郑老四浑浑噩噩,绕着村子慢悠悠晃荡,走着走着就走到两寸交界的一个山头上,山不高,也有名字,叫做‘小吏岗’。 泌水一带,常把平缓且不高的小山叫做岗,岗上多沙石,开垦出来的地也大都是沙质的,别的农作物种不了,基本都是花生和花生,草多了也能放牛放羊。 顺着嫩芽初生的花生地往岗上走,零星两三颗松树后头,也有一座庙,不是像先前老道那道观似的几开几进的房子,还能住人、接待个香客什么,这个庙小,一人来高,一丈宽,石头雕刻,底下还有基底埋在地里,里头供着石雕的这么个小神龛,也算小房子吧。 郑老四抬眼看见神龛里的石像,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就再也忍不住了,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话没出口,就先‘砰砰砰’磕三个响头,抬起脑袋,才顾得上抹泪诉苦。 “干爹,儿子活不下去了,这世道上有坏人啊,抢了您孙女,他搬家都不跟我说一声,天皇皇,地皇皇,叫儿子去哪儿找我的心肝儿啊……” 山风野野,郑老四哭得溃不成声,神像就静静地杵在那儿,没人瞧见的时候,似乎是拧了拧眉,郑老四哭得越伤心,神像眉心拢起的那块儿就越高,显然是应了前头那声‘干爹’。 这位是谁呢,姓马,叫做马鸣生,也是在传的神仙,有编制的。神仙大体上分三种,天仙,地仙,和尸解仙,天仙大家都知道,大圣爷打上南天门的时候,出来比划的全是天仙。地仙则是出入于名山大川,长住人世间的神仙。 最后一个尸解仙大家知之甚少,指的是褪去了人的身体而成仙的,就像金蝉脱壳一样,所以尸解也叫“蝉蜕”。楚辞里就有这个典,“济江海兮蝉蜕,绝北梁兮永辞。”这里的蝉蜕,就是身体成仙,空留原来的衣服,如鸣蝉脱壳。 庙里供着的马鸣生,属地仙一类,山东临淄人,最开始是做过县吏,后机缘巧合,得了仙缘。按照神仙给的方子,配了一颗九转金丹,原本服下一剂就能做天仙,他舍不得滚滚红尘,就吃了半剂,做了地仙。 是以,有他给郑老四做干爹,方才在山上那只讙化作的妖道要杀郑老四却下不动手,原因就在这儿呢。 至于郑老四一个平头百姓,凭什么能拜神仙做干爹呢? 不论从前还是现在,乡野人家还是高门大户,都讲究一个贱名好养活,说是小孩子福薄,担不起太大太重的称呼,更不能没头没尾的路边找个神仙就敢认干亲戚。 郑老四认这个干爹的缘由得追到他爹还在的时候,郑家的老祖宗跟着大秦的开国大将军崔浩打过仗,也曾战功赫赫,青州大将军祠里还塑着他家祖宗的泥像,先前家里富裕的时候,老祖宗寿诞也常去青州磕头供奉。 有一年中秋前后,老郑锯匠如是北上,路上碰见了山匪劫道,奴仆死伤,主人家也被逼至山崖,生死关头,老郑锯匠抄起包里的小铜锤,一击砸中了贼头子的后脑勺,人当即昏死,老大都歇菜了,剩下的小喽啰慌忙捡了东西,抬着大哥仓皇而去。 上去一问,被抢的这个也是北上去青州的,同样是回去祭拜,二人索性同路而行。 别看郑老四这会儿走街串巷,补锅补碗的活他也接,他老子年轻那会儿是盖天下有名的为京都城纨绔爷们陪玩的瓷博士,说不上识遍天文地理,眼界还是有的。 一路上二人相谈甚欢,更为知己,到了青州城,老郑锯匠还引着人去将军祠拜见了自家老祖宗,那员外也是性情中人,酕醄快意,拉着老郑锯匠结了异性兄弟。 吃喝同游一切安好,等到老郑锯匠回了家,头天夜里,他的干哥哥就来托梦,梦里说了自己如何如何,现为一届地仙,志在逍遥,游历名川,好不快活,山匪的事情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但老弟仗义,实在投缘,我在生死簿上看了你那一页,恐难庇佑你家小子,不如咱们认个干亲戚,以后有我罩着他,你也好放心。 要不怎么说老郑锯匠是个实诚人呢,第二天醒来,他就花重金给马鸣生塑了像,摆在家中神龛,叫儿子早晚问安,供奉干爹,每逢初一十五,三节两寿,郑家也把这当正经亲戚来走,焚香供奉,不敢怠慢。 后面光景不好,京都城的买卖也做不下去了,郑家举家搬迁,也没忘带着这门干亲戚,郑老四孝顺,选了这处风景怡人的地方,给干爹盖了座庙,村里人有个小病小灾,也有来这儿求个心安的。 更甚这座山的名作‘小吏岗’也是马鸣生从前做过县吏,才得了这个名字。 至于马鸣生有没有守约好好照拂自己这个义子干儿呢?有。 今儿个挡老道那一下都不用提,郑老四能在父母双亡的情况下,讨到钱琳这么好的媳妇,夫妻恩爱,日子虽穷却也美满,其中必然有他这个神仙干爹的功劳。 平日里,但凡郑老四心里有个不舒坦,就拎一壶酒,来干爹跟前儿坐坐,絮絮叨叨,说出来气儿也消了,凡有大事,干爹保佑,亦是顺遂。 家大人疼孩子,偏心自然是有的,一家子姊妹手伸出来还不一般齐呢,更何况是自家的孝顺孩子,郑老四哭着把事情说完,神像眉心要拱出一座山来。 郑老四抬头,就见面前金光闪现,神龛里的石像仿佛是生出了骨肉,褪去石质,伸胳膊伸腿,咕咚一下,重重的跳下来站在了地上。 “干、干爹?”郑老四泪眼婆娑的从地上爬起来。 害怕么?不害怕,要是去哪个庙里、道观泥塑成精了站他面前,那他害怕,这是他干爹,从小就拜,跟亲爹是一样的。 借了身的马鸣生石头脑袋从头到脚沉甸甸,扶起义子干儿,安慰几句,问清楚了哪座山哪座观,捋着胡子哈哈大笑:“都不打紧,不是什么厉害东西,那妖怪的来历爸爸知道,就是只‘大猫’,得机缘习了些幻化神通,不过偷孩子这事确实恶劣,你放心,有爸爸给你做主,谁也欺负不了咱。” 马鸣生一只手攥拳,再摊开,手心赫然躺着一枚钉子,送到郑老四面前,“喏,拿着。” “拿这玩意儿戳瞎那妖道的眼睛?”郑老四原地跺脚,急的不无不可,“干爹!我的亲爹呀,现在是人家卷铺盖跑了,儿子连人都找不到,您给我个钉子,是叫我家去钉墙上挂黄历?” “非也,非也。” 马鸣生拢着干儿子的手叫他攥紧了那枚钉子,口中念咒,送一口仙气儿,只觉手心铁钉像是活了似的,左右扭动,力道极大。 郑老四吓得就要丢掉,竟听到钉子开口:“丫丫,干死的了。”一嘴的山西话。 郑老四哆哆嗦嗦,手伸得远远的,扭头去看干爹:“妖、妖怪啊!” “你才是妖怪,咋咋呼呼,一点儿也不稳重。”钉子一跃二指,立起来两只小手掐腰。 “妖怪说话了!” “你妖怪,你全家都是妖怪。” 马鸣生怕干儿子吃亏,笑着出来打圆场:“好啦好啦,爸爸给你介绍。”指着钉子道,“他叫半扎长,乃是我在云中府华严寺有幸收到一位童子,平日里侍奉守卫,本事甚是了得,今儿个把他借给你,可保我儿此一路平安无虞。” “哪一路?”郑老四有点儿不信自己的耳朵。 “找闺女的一路啊。”干爹甚是慈蔼。 “我和他?”郑老四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手心儿的钉子妖怪。 “我孙女不是丢了,不找了么?” “找!” 马鸣生笑道:“好孩子,路途艰难,你得带个保镖啊。” 提起闺女,郑老四不由伤心,臊眉耷眼,害怕的心思也没了:“亲爹哎,我连闺女在哪都不知道,我是有心去找,奈何没有头绪,即不知东南西北,又不晓何城何地,您催着我找,我去哪儿找啊?” “不担心、不担心,爸爸方才给你算了一卦,出豫州地界,一路南行,走到山尽头岭尽头,南海的边边水尽头,悠悠云帆,碎碎青石的地方,就能找到我那乖孙女了。” 爹娘老子不骗小子,马鸣生交代一通,一道金光闪身离去,定神再看,神龛里原木原样还坐着那尊石像。 郑老四回过味来,忙跪下来又磕了几个响头,擦干眼泪,准备南下找闺女去。 “咱们……家去?”郑老四看着手里的半扎长问。 “走呗。”钉子这回说的是普通话,人家正经跟在神仙身边修行的道长,家乡话会,普通话也很娴熟。 但,要论道行修为跟山上那个讙幻化的老道比又如何? 不知道,得等日后两个人碰面了,拿真能耐打一架,定出个输赢才明白。 保镖揣兜里回家,心境就跟出门的时候不一样了,有底了。知道闺女的去向,又有神仙干爹给保证闺女好好的,往南边就能找着。 “咱们先回趟家,收拾收拾还得去趟我丈母娘家,我媳妇还在她家呢,咱俩要是出远门了,我媳妇也不能住家了,还得留丈母娘哪儿长住,洗衣服做饭这些她也做不来,她人又娇气,眼下长了一颗泪堂痣,磕了碰了都得抹几滴金豆子呢。”郑老四嘀嘀咕咕说话,自言自语,也是为着说给兜里那个听。 忽然,他语气一顿,换了正经语调:“小神仙,我来问你,你们神仙……像你这一类的,也穿衣裳么?” 兜里的说话了:“一般不穿,师父说我仙缘未齐,还化不了人形,等再过几年,我能变成人的模样了,肯定也要穿衣裳。” “就没想过给原身弄一套?”郑老四又问。 5. 设巧计妖道劫女,不逢时老四离乡(五)^^…… 《我闺女呢?》全本免费阅读 房前屋后走一圈,也没找到个人影,郑老四心里也慌,大白天的见鬼了?刚才骂娘的动静他听得清清楚楚,怎么就没人呢? “小神仙,您有头绪?” 半扎长钉帽一扬,撇起嘴道:“那不好说。” “好不好说也烦您提点提点,好端端的,这……我,是有人来家里骂我?”郑老四抿抿嘴给他上强度,“这要是疯子傻子,藏到哪儿我不知道,突然窜出来把我吓个好坏,我干爹那儿您也不好交代不是?再厉害些,要是天池山的那妖道捣的鬼,它把我吃了……” 郑老四朝小吏岗方向看一眼,赔笑道:“我一介凡人,丢了性命不足为道,就怕连累了您好容易得来的修行。” “哎。你这人真罗唣。”半扎长叹息一声,没好气道,“不是我不帮,实在是……同行是冤家。”碰面他都不高兴呢,要他怎么帮? 郑老四警觉地俯身,左右观望,压了声音问:“那女的,也是个妖怪?” 半扎长白他一眼:“什么叫也?我可是拜了师的。”呛声两句,倒也真给了提点,“那女妖怪跟咱一样,也是器物得了天精地华,机缘之下生出的灵根,细论起来,她跟我还是同乡的亲戚呢。” “当年太宗南征,安王那会儿还是云萝郡主呢,郡主坐镇后方,为西瓦军筹措粮饷,一日华严寺祈福,郡主佛前供奉满满一碗麦子,唯愿佛祖保佑,叫天底下种地的五谷丰登。那妖怪就是安王殿下当日供奉用的一个碗,觑见一眼国运,又听庙里的和尚日日诵经,这才开了灵智。” 半扎长将钉尾指向厨房:“喏,这会儿那妖怪正被你一碗面糊烫的鬼哭狼嚎,半条命都快没了。” 郑老四又去厨房,果然听见女人的声音更清晰了。 “救命啊……救……救我啊……烫啊……啊……”勾着头往碗里看,好一会儿才见红薯糊糊里头冒出个小小气泡,有细微的热气从气泡里炸出来,一起传来的还有熟悉的女人声,“救我……” 郑老四盯着碗左右观察,确定了这只是碗没张嘴才敢拿着到院子里压井打水,把碗里的糊糊给她洗干净。 “呜……呜呜……多谢,多谢恩公救命之恩。也不知道是那个天杀的死鬼,呜……在奴家脸上糊了一碗热汤面还是啥……”碗妖一边诉苦一边落泪。 郑老四这会儿已经能够平常心的看待妖怪了,见多了,一天之中见了仨,还瞧见过干爹借‘石’还魂,习惯了。 不一会儿,碗里的泪汤满了,郑老四还体贴的帮她倒掉几次。 “多谢……要是没有您,我可就烫死了,奴家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可就全毁了,要让奴家知道是哪个做坏,奴家……奴家就是摔碎了一片一片的,也得使最锋利的那一片割破他的喉咙。” 郑老四后背一凉,摸了摸脖子,摇头道:“那谁知道呢,我在这屋跟小神仙说话,也不知道厨房的事儿。” 碗又开始哭,半扎长嫌弃郑老四嘴里没实话,调了个方向不掺和他俩的麻烦。 屋里宾主相宜,除了门口浇了个泪淋头的几株芍药,要是能说话,肯定得咸丝丝的骂娘,就听外头‘咔咔咔’的整齐脚步声。 “郑云破在不在?”一声粗粝地呵斥,跟着像是刘里正的声音,“老四,老四在家么?郑老四?” 见里边没声,刘里正挡了一下,赔着笑,就要引官爷去前头,“不在家,咱们到我家吃口茶,再说我们村的我都知道,郑老四这娃,他爸爸走得早,村里叔伯婶子们看着他长大的,孝顺,说他忤逆老丈伯,没有的事儿,准是哪个坏小子以讹传讹,都是误会。” “误会?他老丈伯亲自去衙门口告的。”领头的差官眉毛一扬,撇着大嘴道:“告诉你吧,他小子撞刀口上了!太爷和征兵的赵将军在衙门口吃酒,郑云破他丈人和丈母娘带着村里的几位爷们儿就来了。赵将军听见名字,认出是前两天闹事儿那小子,特意吩咐了,要咱们太爷秉公处置。” 上官所命,衙门差官没有强行破门进屋去搜,已经是看在老交情的份上给了天大的面子,刘里正咬了咬牙,把手上一只青南阳玉的戒指薅下来,塞在差官手里。 乡野乡村的,没什么好东西,但也不叫人白跑一趟。 领头的差官拿着戒指对着太阳照照水头,把东西揣怀里脸上才见了笑:“既然人不在,那咱们去别处瞧瞧。” 刘里正把人领走,送出村,才绕回郑老四家,郑老四在屋里收拾好搭包,准备出门,两人正撞了个对头。 “刚才都听见了吧?”刘里正恨铁不成钢地拍他两下,“混不吝的臭小子,闲着没事儿还打老头!你那老丈人是什么好东西,这下好了,他去衙门口告了你,没个几个两银子,甭想把事情摆平。” “他该打,他把我闺女卖了,那是我的命!”郑老四不服气道。 “尻他娘,钱孬子也忒不是东西了!”刘里正听了也骂,郑家就那一根独苗,老四又宠的跟眼珠子似的,把孩子卖了,亏他钱孬子能想得出来。不怪老四打他,杀了他的心都有呢。 “叔,您说说,该不该打?” “该是该。就是……这事儿闹去了衙门口,说出去,咱没理。”刘里正想了想,替他出了个主意,“要不这样,你先出去避两天,今儿个没逮到你,明儿也逮不着,他们衙门口当差的,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反正你也交不上那一两半的兵头钱,正好省了。” “等过了风头,你再回来,到衙门口自首,该领板子领板子,该坐班房坐班房,挨了罚,这事儿就算翻篇。你也别怕,叔虽帮不了什么大忙,可在咱鹰县衙门口里头,叔还是能有几家可跑动的门路呢。至于银钱那些,你还年轻,壮小伙子,日子慢慢的过,你又有手艺,什么钱赚不来?” 刘里正这番话,没有一个字儿不是真心,郑老四爹娘老子走的早,是有个干亲戚,但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岳家又那个德行,他想常来往,人家还不乐意呢。多依仗村里的叔伯婶娘们帮衬,看个孩子,送些青菜瓜果什么的。 郑老四热泪盈眶,跪下来给刘里正磕头。 “好孩子,快起来。”刘里正把人扶起,“也别墨迹了,你什么打算,想往哪儿走,东西也收拾了,不如赶快动身,免得叫他们撞上了麻烦。” “我……”郑老四本来想把要去找闺女的事儿说了,可提起那个就得讲天池山跟老道对骂,小吏岗干爹借石像,就把我前几章的故事再重复一遍,别的地方或许可以,但晋江不行,晋江不让水字数。 稍加思索,改长话短说:“我先去钱家,跟我媳妇见一面。再往南边走,路上还能打听打听玥儿的去向。” “也成,过些日子虎子随军往北边去,我叫他路上也哨听着,有孩子消息,就送信回来,大家伙都上上心,肯定能找回来。” 郑老四擦干眼泪,想起厨房柴火堆底下挖坑埋着的那个碗妖,干脆道:“叔,还有个事儿,您叫我补的那个碗。”妖怪这些,自己是不怕,可别人怕啊,万一那碗精以后修成了人, 6. 设巧计妖道劫女,不逢时老四离乡(六)^^…… 《我闺女呢?》全本免费阅读 “客气什么,不就是出去么。大大方方地走出去呗,他那神仙修的不真,带你走不出去,是他不中用,依我呀,咱们一个个把他们都敲晕,大太阳底下出门,也没人敢拦。” 郑老四拿不定主意:“小神仙,您看呢?” 半扎长道:“听她的呗,我是出家人,不管四方事,官面上的事情还是她的脸面大。” “哎。”郑老四应是。 按照碗妖的吩咐,该站那儿的站哪儿,进来人了该怎么动手。 没一会儿,先前那个热心大爷就来了,“老四啊,你饿不饿?” 不等郑老四开口阻拦,一口破碗砸在那大爷的后脑勺上,应声而倒,郑老四跟半扎长两个都怔住了,出手太快,来不及看,她就成事儿了。 “不是这个!”郑老四大惊,“这是我们村的亲戚,你给人砸死了?” 碗妖盛着钥匙,钻进栅栏里,听他埋怨,也不高兴:“没天理了是吧?打人还分好坏?咱们都要劫狱了,还管打的谁?喏,钥匙,爱要不要,我好心救你,你还挑三拣四的,你要不要,不要,我还还回去。” “别!我要。”郑老四服软。 拿钥匙开锁,三个人正大光明的从县衙门牢房里出来,穿大街,过城门,走上去往钱家村的小路。 哎,就有人问了,不是衙门里有官印坐镇,城门还有四方神守着,衙门口的兵、看城门的兵那么老些,就没人发现么? 换别的任何一个,就是马鸣生本人来了,官府签了拘捕令抓进大牢的人,也不能够这么一声不吭的给带走。 但是这个碗就不一样,她身上沾着国运呢,诸位别忘了,当年安王拿她在佛前供奉,求得是五谷丰登。《范子计然》中有书:五谷者,万民之命,国之重宝。 修仙的都听过一句话,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碗就是普普通通一个官制的碗,但经安王手供奉,就沾了因缘,镇守官印与城门的四方神礼让的不是这只碗,而是这只碗沾上的国运与佛法。 郑老四肯定是不知道这里头的缘由,半扎长知道这些,郑老四不问,他也不说。 出门时带的包袱还在,钉子揣兜里,碗还装包袱里,俩不能装一块儿,郑老四怕碗碎了,上头的锔花还没钉完呢,那天刘里正来家的时候嵌了两枚梅花钉,打上一个,嘴里还噙着一个,后头说借钱的事儿,郑老四也没心情给收拾了,补一半跟工具包一堆丢墙根了。 不过今儿个碗妖救他一回,郑老四也打定了主意,回头肯定给人家补好。 那都是后头的事儿,往后放放,眼巴前儿两步路的距离,就是钱家村了。 村口头一家,路边边上钱老汉家的小茶馆里,乌泱泱挤满了人。 满村的老少爷们,还有当家的婶子大娘们都来了。女婿打老丈伯是大事儿,特别是在他们这种偏僻的村子里,离县城远,村里人也不大爱叫官府管他们的事儿,有个龃龉不睦,也都是找村长、里正这些来断案。掰扯不清的就把大家伙都叫过来,论论理,少数服从多数。 一院子的人这会儿正讨论怎么处置他们村的‘逆婿’呢。 “那小王八蛋,也忒不是个东西了。打他一顿,再捆了拴在祠堂门口,叫大家伙都悄悄,丢丢他的脸。” “他是大曹庄的人,凭什么拴咱们村的祠堂,依我的意思,要拴也得送大曹庄去。” “那不行,万一他们村护犊子,把人给放咯。” “放什么呀,等衙门口消息吧,衙门口要是能把人捉了,八十板子下去,不死也得丢半条命。”那人朝钱老汉看一眼,戏谑道,“就是到时候怕孬子自己先心疼起来了。” “胡说!”钱老汉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挺起胸脯反驳,说不出气势却满是滑稽。 那人又道:“胡说不胡说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你这会儿恨得牙痒痒,待会儿你家大宝回来了,你铁打的嘴硬也得软下来。” 话音落地,就有起哄指着外头道:“瞧,说曹操曹操到,小耿婶儿领着钱琳那丫头回来了。” 钱老汉捂着脸上的伤,唧唧索索,往人后头站了站。 “钱孬子!”老太太一声怒吼,众人知道这是要关门算账了,纷纷找借口离去,只剩下几个跟他家有亲戚的,留下来劝和。 “女婿打老丈伯,就是忤逆,朝堂的规矩,天子定的律法,我、我,又不是我定的。”钱老汉锁到墙角,嘴上还要逞能。 “你不告他,衙门口怎么知道?你不告他,衙门口怎么会抓人?你个老货,你死不死啊!”老太太骂着去屋里抄笤帚。 “我死不死,我都快被他打死了,一个女婿半个儿,儿子打老子,天理不容!”钱老汉挨了两下,气势上来了,还敢跟老婆子抢笤帚。 二人撕扯着呢,就听后头姑娘说话了,“你还知道天理啊,你卖了自己的亲孙女,别说老四要打你了,我也想打,你还去衙门告他,你还想打我妈,打完了他们,是不是还得打我?” 闺女搪上前,扯着钱老汉的胳膊质问:“打把,别人都跟你不亲,我是你亲闺女,打死了我,老天爷也给你帮理,到时候,都是你的理,都是你的理。” 钱老汉跟自己媳妇能撕扯还手,对闺女却舍不得,他这闺女大小架脖子上,要不是疼得厉害,依钱老汉的脾气,也不能服软叫她嫁去郑家。也叫看热闹的说中了,闺女一哭,他就没辙了。 “打谁了?你妈打我,我都没敢还手,我的乖宝啊,快起来,擦擦泪,眼睛要哭坏。”钱老汉扫帚也不抢了,背过去护着闺女,把人拉到阴凉处坐下。 “既然不打了,你去衙门口,把诉状撤了,忤逆的罪定下,八十板子呢!你这是要了他的命。” 老太太也劝:“是呀,听你闺女的,告告告,没个家财万贯,你也敢往衙门里走。” “爹——” “可……村里大家伙都跟着咱们去的,状子也递了,这会儿反悔……不好吧。”钱老汉不愿意。 闺女哭了两声,见他不为所动,心里也急了,转身往厨房去,架着砍骨刀就出来了。 “反正你就是逼死我,玥儿也被你给卖了,老四也要被你害死,我们那个家,早就散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反正都是要死,早死晚死都一样,我不如抹脖子跟着玥儿去了,呜……” 钱老汉吓得魂飞魄散,他逼死谁都舍不得逼死自己亲闺女,俩膝盖一软,扑通一下就给闺女跪下来:“乖宝啊,快把刀放下,爹死也舍不得你。” 老太太也急了,好好的指责老头呢,闺女又要拿刀自戕,一边骂老头一边劝闺女,跟着哭的泣不成声。 他家还有几个外人呢,留下来劝架的亲戚,一看砍骨刀都出来了,有的去搀老头,有的去哄老太太,还有几个婶子好言好语的劝闺女先把刀放下。 “我不放,叫我爹……呜,你们叫我爹先去衙门口撤状子,他撤了状子,我就放下。” 状况焦灼。 郑老四原本躲在一旁的草垛里观察局势呢,里头又哭又闹的,人多嘴杂,也听不清说的啥,忽然看见媳妇进厨房,然后脖子上架着刀出来了,郑老四再也躲不下去了。 “媳妇,媳妇。”郑老四翻墙跳进院子,冲着他媳妇笑,“我在这儿,我好好的,你先把刀放下,听话。” “呜……” 刀哐啷啷砸在地上,赶紧就有婶子手脚麻利的给收起来了,连带着把厨房门也锁上。 钱琳坐在地上开始哭,人极度悲伤后放下那股劲儿,是走不动道的,浑身没有力气,手脚也软塌塌的使不上力,郑老四小跑着到跟前儿,抱抱她,把人搂怀里哄。 “哭什么,我又没被抓走,我这不好好的么。” “呜……我怕……” “怕什么,不怕,有我在。” 媳妇狠狠捶他一下,哭的更大声:“我怕你挨板子,闺女不见了,你再有个好歹,我活不活?” “打嘴,快不准说了。什么活不活的屁话,我媳妇这么好,天生就是享福的命,得活到一百岁呢。”郑老四哄着媳妇揾泪,又给叔叔婶子们告罪,劝大家散了。 至于他一个被衙门通缉的人,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往村里跑,就不怕有人去衙门口举报?倒也不至于,钱老汉家三口人俩老的打架闺女寻死觅活,这当口有个风吹草动,真闹出人命了,以后一个村子里的人还见面不见了? 在乡下,因为告密这种事儿出了人命,村子里的人也容不下你,所以也不怕有人去告。 没了外人,就他们家自己人,老两口闺女、女婿。丈母娘打水,给闺女洗了脸,拾到拾到,换了干净衣裳,乡下是不讲究,但是娘俩回来之前已经留在衙门口撒泼打滚儿闹了一通了,衙门口要当事人亲自去撤诉,才肯不追究,娘俩这才回来的。 郑老四省掉碗妖和半扎长的事情,把自己越狱准备去南边找闺女的打算和媳妇、丈母娘说了,又从怀里掏二十两银子,给媳妇放下,“我这一出去,也没个准点儿回来,这些钱你拿着傍身,有个急不急的,省的抓瞎,家里也别住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你搬回来,有妈照顾你,我心里也踏实。” “这钱你哪儿来的?” 家里的情况媳妇知道,一两半都拿不出来,怎么就关进去一趟能拿二十两?二十两银子,不少了,按当地的购买力,一两银子能买两亩半山岗上的地,五两能买二亩好田这钱拿着去学堂念书,都能供出个秀才了。 郑老四耷拉着眼,心虚道:“我把传家的宝贝卖了。” “胡说,你哪儿还有什么传家宝?公爹走的时候只给你留了一支美人瓶,我爹问你要二百两彩礼,你也把瓶子给了他,再值钱的,就只剩下你一手锔瓷的本事了,还传家宝,你敢骗我?”媳妇戳着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 “你甭管了,反正这钱你拿着,丈母娘疼你,他也疼你,但老话说的好,娘有、大有、丈夫有,该腾手,万有都不胜自己有。你手里有钱,才是你的底气。” “我不要。”媳妇怕这钱来路不明,再害得他做错事儿。 “要不要?” “不要。” 郑老四逼近,拨开她整理领子的手,在她面腮嘬一口,笑着道:“拿着嘛,求你了。你拿着,我才放心。” 媳妇哄着脸,提起他的耳朵问:“要我收下,那你告诉我,这钱是哪儿来的。” “是……”郑老四眼珠子转转,眯起眼笑,“我说了怕你害怕,你非得问,那我就实话说了。” “还卖关子,快说,不然我就恼了。”媳妇催他。 郑老四打量窗外,确定没人,才附在她耳朵上小声道:“干爹给的,我去小吏岗哭了一通,干爹现身了,给了我三十两银子,你留二十两,剩下十两我带着路上使。” 媳妇是知道他有个神仙干爹的,初一十五,年节里去小吏岗上供磕头,媳妇也都跟着,也一起磕头叩拜。但要说信么?媳妇是不信的。叫她去庙里磕头拜神仙拜菩萨,她肯定去,但是你跟她菩萨在面前现身了,别说是她了,就是咱们大多数人,都会伸手探探,看是不是烧糊涂了。 “你不骗我?你起誓。”媳妇肯定不信。 郑老四也不挣扎,抬手势就对天道:“我郑老四,凡有一句糊弄我媳妇的话,凡做一件对不起我媳妇的事儿,就叫我天打……” “不准说。”媳妇捂住他的嘴,伸手去他包袱上摸一下,果然里面也有几块碎银子,心里才信了七八分。 她把银子收下,包了帕子放进箱子,又从箱子里拿出一方红布包着的东西,摊开来看,里面是两枚银戒指,取大的那枚,给郑老四戴上。 “这是咱们成亲那会儿我给咱俩买的,你说以后给我换金的,哼,我等着你呢,你把这个戴上,路上也有个念想,实在不济,还能剪了救济。” 这对戒指小两口才成亲那会儿,也都在手上戴着呢,有一次回老丈人这儿,翁婿俩吵架,急眼了,钱老汉就挤兑他,说你手上戴着的戒指还是拿我的银子买的,你有本事,就给我撂下,才算你能耐呢。 钱老汉那嘴,前几章大伙也见识过了,骂的忒脏了,还是那种没理也要犟三分的脾气,郑老四实在忍受不了,就把戒指摘了,丢桌子上了。后面钱琳把戒指收起来,一直放在柜子里,直到今天才拿出来。 “救什么急,我不要。”郑老四看见这戒指心里也不大舒坦,倒不是记老丈人的仇,他是愧疚,媳妇给买的东西,老丈人说他两句,他就给还回去了,媳妇还大度着不曾因为这个跟他置气,这么好的媳妇,打着灯笼 7. 撞奸情幸得坐骑,遇故人二娘垂泪(一)^^…… 《我闺女呢?》全本免费阅读 鹰县三面环山,仅东边有地势平坦些的田亩耕地。 郑老四一行仨,翻山往南,走下大路,就到了竹园吴,说是个村吧也不算村,此地位于几个村子交界,起先有零散的村民嫌去县城太远,拿家里富裕的东西来这里买卖,后来人多了,索性聚了个逢五的集。 今儿个初二,附近人也不多,零星几座房子,也有搭了棚的茶馆、铺面。 郑老四找了家看起来稍微干净些的茶馆坐下,自己取个碗,打个招呼到后头压井里弄碗水,坐在墙根那儿喝。 这种开在乡下的小茶馆一般没有店小二招待,只要你不是穿着特别外道的衣裳,像那些收购山货的大老板似的,脸上写着来宰我,一般来吃茶的都是乡里乡亲,谁是谁的二姨的表叔家小闺女呢,来吃完茶一收一个子儿,回去跟家大人一说,这亲戚还做不做? 就算是钱老汉那么精细的人,村里娃娃路过了喝口水,他也不能收钱。 所以郑老四白吃一碗水,老板也不说什么,店里的伙计这会儿闲了,也搬个小凳子坐跟前儿。 “四哥,出远门呢?” 他俩认识,郑老四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名补锅的’,就他们店里坐火的烧水壶坏了也是叫郑老四来补的。见郑老四肩头上背着包袱,他也就随口一问。 伙计随口问,听进郑老四耳朵里,也不是那会儿事儿。 俩县离得不远,山那边大曹庄属鹰县,竹园吴这边属于操占县,隔着一座山,要是打马走官道的话,也半天能到。 虽说老丈人告他忤逆的事儿最后以挨板子了断了,但征兵的文书上还落着他的名字呢,他又得罪了赵将军,那一两半的银子交不交,都逃不了官司。 “哎,嘿嘿。”郑老四敷衍着打哈哈,不愿搭这茬。 “那准备去哪儿呢?哥哥找到发财的门路,也拉兄弟一把,锤锤补补的活我是做不了,但给您打个下手,我麻利着呢。” 店里的伙计要跑,躺在柜台后天打盹儿的老板娘不高兴了,打了个哈欠出来,懒懒的找了张坐下:“郑四哥来了啊,哟,这是外头有了好买卖呀。” 伙计看一眼老板娘,再勾头朝路上瞧瞧掌柜的回来没,这俩人眼神古怪,其中必定有点儿什么,郑老四拢了拢包裹,准备找机会就走。 “郑四哥?”老板娘又喊他一声,眼珠子却不错目地盯在伙计身上。 “啊?唉,瞎忙呗,一日赛一日的难,也不知道做什么好了,混呗,有口嚼头,不白闲着就成。”郑老四笑笑道。 老板娘也笑:“可不是么,日子艰难,这年头有口饭吃,就了不得了,这过日子呀,还得是踏实点儿才好,别这山忘了那山高,咱们豫西的山啊,翻不完呢。” 老板娘手上的扇子朝伙计肩头一拍,带起香风,伙计憋的两颊通红,嘴里只剩下连连称是。 老板娘拿着扇子又在郑老四包袱地底一托:“呵!四哥阔派呀,怪不得勾的我们家的人动了念头,只是出了家门口,防人之心不可无,四哥还是注意着些,别叫人惦记上了。” 叫她这么一提醒,郑老四伸包袱里摸,笑着掏出一把石子儿:“嗨,你们当银子了,肯定是我闺女在家玩‘抓子儿’的时候偷偷塞进来的,孩子顽皮,淘气着呢。” 伙计跟老板娘脸上皆是丧气的颜色。 老板娘丢下蒲扇,打着哈欠回屋,没一会儿喊小伙计去后院打水把菜地浇了,郑老四自证了贫穷,擦擦脑门虚汗,心里默默骂了句黑店,就继续赶路。 “老四。”兜里的半扎长说话了,“到前头上马桩路口了,你拐小路。” “干嘛?前头还有第二家黑店啊?” “黑店?也那小伙计眼馋心黑,不是个好东西。那老板娘稀罕的是伙计,你当她稀罕你那点儿钱啊?”碗妖不屑地嘲讽,“他俩有一腿,不过可惜了,有情人难成眷属,他俩今儿个得死。快走吧,怪晦气的。” 听见要死人,郑老四步子加快,生怕晚一步再碰 8. 撞奸情幸得坐骑,遇故人二娘垂泪(二)^^…… 《我闺女呢?》全本免费阅读 郑老四对着白捡的马匹犹豫,天人交战,想着要不要贪下来。 身后撒马跑野场似地追来俩人,前头那个仰着脸,灌一嘴风,嗷嗷的叫着朝郑老四这边奔来,后面那个瞧不大清,隔得太远,约莫看着像是个女的,就是手里拿的东西不对劲儿。 等这俩人跑近了看,更觉骇人,跑前面的男的衣裳破烂着,灰扑扑的里衣上沾着红,光着脚,一双大脚丫子踩的冒烟,后头追他那个是个女人,立领小绿袄子,裙子被撕烂也看不出是裙子了,就剩腿上一条殷红的水裤,手里提着砍菜的刀,死追前面那个男的。 男的不认识,这女的却是个熟人,刚见过,竹园吴郑老四吃水的那家茶馆的老板娘,伙计打郑老四兜里‘银子’的主意,她还好心给提醒,只是刚刚红裙子绿袄,梳着齐整的发髻,这会儿却披头散发,浑身跟泼了红染料似的。 俩人打郑老四跟前儿经过,卷起一阵山风,半扎长催道:“还不快跑,那边杀人了,再不走衙门口的追上来可就跑不掉了。” 郑老四惊魂回神,也顾不得偷不偷的事儿了,翻身上马,往先前避身的石子路上走,绕一大段才敢回官道上。 他身上也没钱,给媳妇留下的二十两银子还是收的款钱,半扎长那儿借不到,郑老四急的上火,还是碗妖看不过,跟他商量要打两根芝麻大小的梅花钉,先给他二十两银子的定金救济。 没钱肯定住不了客栈,况且走得急,天黑的时候正落脚到两座山之间的一个山凹里,官道通南北,后头黑漆漆,前头漆漆黑。 在官道旁边,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能瞧见大路,但有树挡着,打路上过的人瞧不大清他,把马拴在一边,从包袱里掏两块生红薯,蹲在那儿慢慢地啃。 半扎长不爱说话,师父给他的任务就是保护郑老四,只要郑老四不死,熬到找见闺女,能叫他回来复命,别的他都不管。 但那个碗是个话痨,马背上颠簸着灌了一兜子风,听不清说话,她还要张着嘴“啊啊啊啊”的吃风,自己跟自己玩,好容易歇下来,停在路边了,她有说不完的话在舌头尖等着。 “住这儿不中,我娇气,哪有大姑娘家的往荒山野岭住,我跟着我家郡主娘娘的时候,铺的都是绫罗绸缎,吃的都是琼浆玉液,你叫我夜里住这儿,就是虐待。” “你尝过酒是啥滋味么你就吹?”郑老四啃红薯啃的腮帮子疼,拿刀切一块丢碗里:“尝尝我们村的好酒,地瓜烧,来不及酿造,就先尝尝瓜。” “地瓜是什么瓜?” “红薯,你还尝过哩。” “呕——”不好的记忆袭上心头,碗妖扣在地上吐的昏天黑地。 这边动静不小,在空旷的野地上响的格外清晰,就在黑洞洞的身后,不远处靠山脚的一方,裂开一道光,昏黄昏黄的,从光里探出个脑袋,清澈的声音一听就是个小孩子。 “谁呀,谁在那儿?” 人,特别是大人,很少会对一个小孩子有过强的戒备心。所以很多拐子也会用小孩子,来诱骗妇女或同样半大的孩子,帮助人是好事儿,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要警戒点儿。 郑老四就吃了亏,他一看是个小孩,那孩子还特别热情,推开门,打着灯笼走到近前看他们:“你们是谁呀,大晚上怎么蹲在这儿?” 后头家大人也跟出来,是个老头,留着两撇八字胡,下巴底下的山羊须乱糟糟,看着就不太是个干净的人,郑老四把碗揣包袱里,小声嘀咕:“这八成是个拐子。” 他家有闺女,打小他伺候大的,知道一个窝囊的家大人很难养出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刚刚小姑娘出来的时候,几乎用跑的,他以为是小孩子跟自己求助呢。 “你是赶路往操占去的吧?”老头手里的灯笼举到人前,照见郑老四的模样,“外头可住不得,这一带有狼,外头不安全。不如到我家凑合一宿。” 见郑老四面有犹豫,又道:“放心吧,娃娃,我不收你钱,大晚上的,总不能叫你被狼叼了。” 郑老四推辞不过,兜里的半扎长也没给提醒,想着应该是没事儿的,就牵着马,跟老头沿小路往里走。不远,就几十米,走到房子跟前儿,栓好马进去,屋里亮着煤油灯,照着视野昏昏暗暗,靠墙是一圈木头架起的板子,像是睡觉的地方,没有褥子枕头那些,天儿热了,也用不到。 “你就在这屋凑合一晚吧。以前我儿子还在的时候,家里开过鸡毛店,后头我一个人带着小孙女,买卖也不爱干了,除非是认识的老顾客路过了非要来宿一宿,平常也没人,你住这屋,我跟孩子睡东屋,有什么事儿你喊一声就成。” 农村一般这种连三间的房子,特别是坐北朝南的好地形,西边那间给孩子住,当家的两口子住中间,长辈必定住东屋,要是谁家把爹娘老子安排在西屋,说出去人家要笑话的。 所以老头这么安排,反倒叫郑老四觉得心里踏实,好歹这肯定是个人,妖怪它懂不了这些规矩。 爷孙俩出去,关上门,把灯也带走了。郑老四和衣躺在硬板床上,床是搭了一圈的,只有进门的地方有一块空地能够走动,郑老四捡了个靠窗户的地方, 9. 撞奸情幸得坐骑,遇故人二娘垂泪…… 《我闺女呢?》全本免费阅读 众人吃酒划拳,好不快活,络腮胡子的大哥把郑老四当做自己小兄弟,给他端了一海碗的酒,才凑过去和弟兄们吹水。 郑老四缩在窗户边,不敢说话。 好家伙,此情此景,换谁来都不敢吭气儿。这一屋子,十有八九,不是人。郑老四进这屋里,那老头就说儿子没了,一个人带着小孙女在这儿住,怎么又来了个男的,给老头的小孙女做爹? “老四。”碗妖小声喊他,“你把酒给我端过来,我尝尝,我还没喝过酒呢。” “喝喝喝,这你也敢喝!”郑老四小声骂她。 “怕啥,他们又不是坏人。” “是鬼?”郑老四比口型问。 “不算吧。” 郑老四把那一满碗酒倒了一半给她,碗妖豁着口子呢,还没补完,就能喝一半,咕嘟咕嘟下肚,她才打着酒嗝儿说,“阴差可管不了他们,你能碰见,都是缘分,你且看吧,看完你就明白了。” 这句撂地儿,碗妖就一言不发了,郑老四忙抱着她晃荡,还要追问,没一会儿就听见细微的鼾声,她喝醉了。 再问兜里的神仙,半扎长也叫他自己看,不能细说。 突然,马鸣嘶嘶,外头大亮,日头高挂掩盖了月亮的光辉,一队穿着前朝官服的衙兵打官道上来,一个窝心脚踢翻了小孙女,踹门进来:“你们几个就是操占县的逃兵?” 领头的差官手上作势拔刀,眯起眼睛吓唬人:“上命所授,岂有不从的?皇帝陛下叫咱们去打反贼,我大秦儿郎,畏畏缩缩,祖宗的脸面都要丢了。” 后头县令匆匆忙忙赶来,一边作揖,一边替几人求情:“大人容禀,哪敢有逃兵役,这都是我们县的青壮才俊,都是读书识字的,闻听朝廷征兵,他们才争先恐后来官道口等着大人呢。” “有反方向等的?”那官问。 县令作为父母官,心里还是偏袒着自己的百姓,往那官手里塞了点儿碎银子,赔笑道:“大人圣明,这……我岳家侄子也在其中,去岁都考中秀才了,孩子爱上学,也是无心之举,大人通融通融……” 那官拿了银子,面上厉色不减,冷冷一笑,揪住县令的衣领,把人推到一边:“通融?”他掂了掂那几两碎银,“这几个子儿可通融不了这么些人。” 那官扭头出去,身旁副官居高临下,冲县令抬下巴示意:“挑一个吧,认一认哪个是你侄子,剩下的都得归咱们。” 县令连滚带爬,起来扯住那络腮胡子的男子就往外走,“明哥儿,快快快,你姑姑要急死。” “我不走,姑父,我跟他们一起,我不走。” “明哥儿,你这孩子,怎么不叫人省心呢。”县令急的喊了跟来的捕头帮忙抬人。 先前吃酒的一个气愤不过,从床板上猛扑下来,夺了把刀高喝:“死也不给狗皇帝卖命,弟兄们,宰了他们,咱们投西瓦军去!” “就是!死也不给狗皇帝卖命!” 有一个起义,屋里人都纷纷抢夺兵器,门被踹烂了,众人打到院子里,恶吏人多势众,片刻,便将他们斩杀屠尽,络腮胡子就倒在郑老四鞋边,他姑父的乌纱帽都掉了,还死死地抓着孩子的衣裳。这家的儿子仰面躺在栓马的地儿,老头抱着小闺女缩在西屋门口,那差官不紧不慢走过去,扒出自己的佩刀,抹干净沾上的血迹,收回刀鞘。 “操占县令举兵谋逆,你我弟兄们平定有功,回京上报朝堂,自会论功行赏,都听清楚了么?” “听清楚了!” 喝呼声在耳边舅舅回荡,窗外景象虚实恍惚,有义庄的人来收敛打扫,山风一股股吹过,把渗进土地的血腥味吹得干干净净。 郑老四由诧异、惊怕,到阻拦,扑空,直至最后的怅然若失,然后呆呆坐在地上,千言万语卡在嗓子眼儿,一个字儿也说不出。 “叮当叮当,叮当。”铃铛声响起,郑老四回魂,一个挑着担子的杂货贩子从官道走过来,指了指屋里亮着的灯,笑着打招呼,“嘿,老兄好大的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