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鬼》 1. 第 1 章 《饲鬼》全本免费阅读 割断那丛茂密的水草,借着夜明珠照耀的光华,李亦欢将泥沙深处散落的白骨一块块拾起,装进手中的麻袋,然后捆紧绳子,往水面上浮去。 “噗——” 亦欢长呼一口气,终于出来了! 此时正值中午,阳光灿烂明媚,可水下,却永远都是漆黑的、静谧的,没有一点点光,也没有一点点声响,人若长时间待在其中,只怕要寂寞惶恐的发疯。 不过,一切为了钱嘛! 亦欢将那只装满了白骨的麻袋递过去:“看看,几乎都收敛干净了。” 那女人一时间泪流满面,她身旁跟着一个小女孩,闻此也哭着叫道:“爹!” 这女人的丈夫,这小姑娘的爹,生前是一个采珠人。 采珠这行当,本就是高危营生,常在水边走,哪有不沾湿鞋? 这不,半年前,这位采珠人下水后,被一簇水草缠绕住了脚腕,屋漏偏逢连夜雨,他腰间系着的那根绳索,竟也恰在这一刻断裂在水中!采珠人疯狂拉动绳索,示意水下有险,他需同伴帮忙回到岸上,可是,却只看到半截断裂的绳索悠悠的从上方坠落下来。 采珠人软皮中的空气已经耗竭,水草却如水鬼一样抓着他的脚腕,牢牢不放。他渐渐失去意识,在绝望中闭上了双眼。 而此时,他的同伴待在风和日丽的船上,看着绳索安如磐石、一动不动,因此也毫无怀疑,直到日头西下,他心想采珠人的空气恐怕已经用的差不多了,为何还不拉绳索,于是,自己便轻轻的将绳索拽了拽,却没料到,轻飘飘一下,只看见半截绳头浮了上来。 那母女二人尚在哭泣,亦欢却没那么多耐心去等了。 她脱下外面的褂子,拧着上面的水,催促道:“哎哎哎,要哭回家再哭,先把我的报酬给我——说好了的,七两银子啊!” 七两银子,当真是不多的。她辛辛苦苦泡冷水、捡骨头,一不小心,还有命丧于水底的危险。这七两银子,可实打实,都是她的血汗钱啊。 却没料到,那女人一听她说钱,神色立马就变了,亦欢一个不留神,只见这女人膝盖一弯——竟是朝她跪了下来。 亦欢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她已看清楚了,这女人此时跪她,自然不是因为感恩戴德,而是因为囊中羞涩,或者即使囊中有钱,也不情愿将这钱付给她。反正,这女人要赖账了,打算用这一跪便抵消她辛辛苦苦三个时辰才赚来的血汗钱。 果然,只听这女人哽咽道:“恩人,这七两银子,我可以与你立下字据,半年之后再偿还吗?” “休想!”亦欢霎时如同一只被惹怒的小狮子,张牙舞爪。 这种亏,她早就吃过了。口上说是立下字据,过一段时日再偿还,但待过一段日子,她去讨债的时候,人家早带着亲友的骨头,搬到别处,开始新生活了。 “恩人,”女人神色悲戚,不停的朝她磕头,额头都磕出血迹了,“我们娘儿两个发誓,绝不会故意逃债,只是此时,我们还要……用这仅剩下的钱打官司,”这女人泣不成声,“还我丈夫一个公道。” “打官司?”亦欢奇了,这又是哪门子的事? 这时,只听那个小姑娘擦着眼泪,用尚还未褪去稚嫩的童声答说:“我爹爹他不是出了事故才死的,我爹爹采珠的那根绳子,是被人故意割断的!” 亦欢一怔。 追问之下,这才得知,原来,对采珠人的死亡,那女人一直心怀疑窦。 她丈夫一向谨慎,每次下水前都会仔细将绳索检查一番,又怎会那一日突发意外、绳索断裂呢? 于是,这半年来,她一直暗中追查,最后发现了事情的原委—— 采珠这营生,一向是需要两个人搭档。一人在水下采蚌,唤作“采珠人”,一人在船上拉绳,唤作“拉绳人”。 而那一日,她丈夫采到了一只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河蚌,其中蕴藏着的那枚珍珠,巨大圆润,洁白晶莹,定可以卖上一个好价钱。她丈夫和那拉绳人高兴了好一会。 但是,那拉绳人高兴过后,却起了歹念:这颗大珍珠,若是只为他一人所有,他的财富,不就加倍了吗?拉绳人越想越嫉妒,不愿和采珠人平分这颗珍珠,于是,他唬着采珠人又下了一次水,而这一次,他故意选了一处水草茂密、暗流丛生的地方,待采珠人下水后,他又故意,割断了那根系着采珠人的绳索…… 拉绳人已经不做采珠的营生,他靠着那颗大珍珠变卖来的财产,舒舒服服的做起了一个富贵闲人。 “那拉绳人与我丈夫自幼一同长大,情谊深厚。却不料,他为了财富谋害我丈夫的性命,我丈夫在天之灵,恐怕难以安息。”那柔弱的女人含泪咬牙道:“我就是死,也要为我丈夫讨回一个公道来。” 那小姑娘哭道:“公道,还我爹爹一个公道……” “只是那拉绳人如今财大气粗,买通了此地的官府,他们上下沆瀣一气,我们娘儿有冤也无处诉。所以我们想着,带我丈夫的尸骨去京城告官,只是,去京城路途遥远,一路吃穿住行,花销巨大。我们欠恩人的钱,实在是没办法马上偿还。” “求求恩人了,待我们告官回来,即使当牛做马,也定会偿还恩人的七两银子。” “……” 送走这娘儿两个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亦欢捡来一堆树枝,在河边生起火,将未干的衣服放在一边烘烤。秋天的傍晚,还是有几分冷意的,一阵寒风刮过,亦欢打了两个喷嚏。 她抹抹鼻子,转身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干粮水壶,喝一口清水,吃一口干粮,转头,看到一边树林里金黄色的落叶簌簌飘落,当真是萧瑟无比。亦欢简直要落下两行清泪了。 她想不懂,帮这女人捞尸骨,捞完,钱不仅没多,竟还变少了! 思来想去,只能怪自己手贱啊! 罢了,罢了! 又一阵秋风吹过,亦欢打了个寒颤,略一思量,将那女人临走前给她立的字据丢进火堆里。 大火瞬间吞噬单薄的纸片,火焰熊熊燃烧,虽只旺盛了片刻,却也带来真切的几分温暖。 吃饱喝足,衣服也差不多快干了。亦欢四下打量一番,决定今夜就不入城找客栈了。刚刚破了财,她正心痛呢,为了省钱,就在附近直接找一个山洞过夜吧。 收拾好包袱,刚走两步,亦欢突然“呀”了一声。 她想起了一件事! 摸摸自己的外衣,亦欢从袖袋中掏出了一块骨头。 这块骨头,和那采珠人的骨头混在一起。 可是,采珠人刚刚死去半年,骨头的颜色偏白,外观较新。 而这块骨头,亦欢推测,已经在河底静静沉寂了十多年了。表面都已被泥沙包裹,色泽暗黄,又因水流冲刷腐蚀,于是千疮百孔、陈旧腐朽。 人死之后,大都是追求“入土为安”的。骨灰融入泥土,回归自然,化成风,化成雨,化成阳光雨露,待再一次投胎轮回,再次转世为人。 很少有人,愿意让自己亲人的尸骨孤零零沉在水里,冰冷,黑暗,落不到实地上。据说,这样的人,死后是回不了家的。 所以,这也就是亦欢这个捞尸人所要做的事——她就是专门潜到水底,带那些回不了家的人回到家。 这块骨头,在河底十多年,想来亲人已经忘却了这个人。不过,今天他运气好,遇到了亦欢这个大善人,捞那采珠人的骨头时,顺便将他也一同带上来了。 亦欢在地上挖了一个小小的土坑,将这块骨头埋进去。然后从包袱中掏出一支香烛点燃,又拿出一叠纸钱,一边将它也点燃,一边念念有词,道:“好了,现在我带你回来了,你可以去投胎转世了。” 纸钱渐渐燃尽,漫天飘起了明明灭灭的纸屑。 一团云翳遮挡住月亮,树林中十分黯淡凄清。一群寒鸦扑棱棱的从树上飞起,“嘎嘎”怪叫。 这时,那香烛的火焰忽地闪烁几下,熄灭了。 亦欢莫名有些瘆得慌。她捞了好几年的骨头了,对死人早已没有什么避讳,对鬼神之说也不甚迷信,可是此刻,她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瞥了一眼埋葬那块骨头的小坟包,只觉阴气森森。 亦欢打个寒颤,拎起自己的包袱,快步朝着来路走,打算离开这片森林。可是,走了许久,周遭的景色还是未变,一棵又一棵长的一模一样的树,仿若幢幢鬼影包围着她,叫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莫非……鬼打墙? 亦欢早些年也听老人说起过这种怪事。听说,若是遇到了鬼打墙,无论怎么走,也是在原地绕圈子。这时候,干脆心一横,就歇在原地不走了,反正等到天亮了,鬼打墙自然就消失了 2. 第 2 章 《饲鬼》全本免费阅读 “说吧,你想要什么?”亦欢决定开门见山。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算作为一只鬼,也不会无缘无故缠上她吧。他总有他想要的东西。 果然,这鬼静默了片刻,道:“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如果是钱财之类的,亦欢一咬牙,罢了,那就给他吧,就当是消财破灾了!她的手都已经伸到自己的包袱里,打算把自己的全部家当都拿出来了。 “我要你进宫。” 亦欢瞬间被口水呛到了:“什、什么?” “我要你进宫。” “进、进宫?!”亦欢简直要怀疑自己听错了。现如今,谁不知道当今龙椅上的那位,喜怒无常,荒淫无度,稍有不如意之处,便动辄对身边人杀的杀、剐的剐。皇宫,过往曾是文人墨客心神向往的地方,可现在,却是天下人都避之不及的修罗场。 他要她进宫,敢情他是想让她死?! 更何况…… 亦欢挑起眉,道:“你如此神通广大,想必神不知鬼不觉就可以轻松潜入皇宫。为什么,非要我来帮你呢?” 那鬼好像是被戳到了痛处,霎时间四面窗户大开,冷风嗖嗖灌入。他身上的水还在滴答滴答不停掉落,惨淡月色中,他就如同一抹水淋淋的影子,阴森道:“我要你去,你就去。” 哼,人活一世,钱是最要紧的。但是,还有一样东西比钱更要紧,那就是命。入一趟宫,命都没了,那她前半辈子辛辛苦苦捞骨头、攒银两又有什么意义呢? 亦欢打定主意,直视着他:“我说不去,就不去。”话音落罢,她猛地将一只手握成拳头,狠狠向这只鬼砸去,但是,拳头却径直穿透他的身体,她什么都没有触到。 果然,如她所料—— 这只鬼,他无法触碰到阳间的活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敢情你根本摸不到我,你大概也只有点鬼打墙的本事了吧。”亦欢彻底放下心来,现在不管这鬼怎么闹腾,她都不害怕了。反正他对她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 但是,亦欢是一个十分喜爱八卦的人。她以前每捞一副骨头,都会十分好奇的打探这骨头的主人生前的故事。此时,亦欢眨眨眼:“哎,淹死鬼,看你这打扮,生前是一个将军?” 亦欢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将军?可是,天祐年间,皇帝虽暴戾无度,但各地也因此在他强有力的镇压之下,从有哪里真正打起来过。又哪来的鬼魂将军? “那你……你是,”亦欢瞪大眼,本朝早已没有战死的将军,“你是,前朝将军?” 前朝,是一个美好的时代。只可惜亦欢生的晚,还是个襁褓婴儿时,前朝便轰轰烈烈的结束了。亦欢只有在大人们私下里遗憾而神往的交谈中,得以窥见前朝的一角遗貌。 前朝,富庶平安,开阔包容,火树银花,鱼龙飞舞。前朝,朝堂安稳,政治清明,文将提笔安天下,武将上马定乾坤。前朝,遍地金银无饿殍,夜夜笙歌不拾遗。前朝,简直是一切美好的代名词。 只可惜,有一个人,毁了这一切。 那是元熹二十九年,前朝国力强盛,皇帝雄心壮志,派大将军陆寅,带兵十万,前去攻打邻国。 人人都以为,这一仗,本朝必胜。却未料到,就在本朝势如破竹、胜仗连连,即将打到邻国都城的时候,大将军陆寅叛变了。 他带着手下所有人,一路后退,将那些赢来的城池一个个又还给了邻国。 然后,他带兵南渡泗水,却因邻国军队早与他里应外合,在当夜,邻国军队派了人驻扎在泗水对岸,陆寅手下的十万将士,全都葬身泗水之中。 那一年,是元熹二十九年,也是广祐元年。 那一年,邻国反攻。本朝大败。 从此,皇位易主。 百姓无人不感慨落泪,邻国皇帝荒淫至此,却也能吞并本国、一统天下。而本国皇帝战战兢兢、励精图治,却落得国破人亡的下场。这一切,都是拜当日的叛徒陆寅所赐。 他生生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胜利,故意将十万大兵带入了陷阱与死境。时至今日,一提起陆寅名号,百姓在私下里还是恨的牙痒痒。甚至有些地方,还有陆寅的铜像。 铜像铸造的他,一副阴险小人的嘴脸,跪在地上,人们经过,无不吐一口唾沫。 “你是前朝将军?你曾为前朝而战?”亦欢瞬间便生出无限好感。只要不是陆寅那个狗贼,前朝其他所有力挽狂澜、马革裹尸的将军,都是值得钦佩的。 他想回宫,大概也是想再看看他为之守护过的地方。 这样的话,亦欢都有些想答应他了。 “哦,你这个,”亦欢端详他腰间悬挂的那枚白玉令牌,“这是将军令吧?” 她伸手要去抓,却什么也没有抓到,亦欢这才想起这位将军还是鬼呢,她是摸不到他的。于是她半蹲下去看这枚令牌上写的是什么,但是,这鬼将军一时间竟好像有些害怕,扭过身子,躲闪开了。 亦欢语重心长的道:“别害怕别害怕,别看我们的身子是今朝的,可心,却还是归属于前朝的呢!你是咱们前朝的将军,老百姓都是爱戴你们的!” 闻此,那鬼好像僵硬了一下,那张脸上,第一次褪去了怨恨与不甘,有些期冀、又有些小心翼翼的,倒是像一个真正的清朗少年郎了。 “真的吗?真的还……爱戴吗?”他迟疑着、很小心的说。 “自然是真的!”亦欢打包票。 这鬼将军不再动了,于是亦欢顺利的凑过去,看清了他腰间白玉的模样。只见上面纹路繁复缠绕,十分华丽。而牌子的正中心,则端端正正的写着一个大字——“陆”。 亦欢僵住了。 她曾听大人们说过,那狗贼陆寅,成为大将军时还十分的年轻,不过二十岁出头。 面前这鬼,的确十分年轻,大概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还有,那狗贼陆寅,好使的,是一杆银枪。 面前这鬼,手中握的,就是一把银枪。 还有,听说那狗贼陆寅,为了权势名利背叛前朝皇帝,但他手下的十万将士却没有跟着他一起背叛。得知陆寅叛国的消息后,那十万将士在临死之前,拼死将陆寅诛杀。陆寅的尸体和他们的尸体一同沉入了泗水。 而泗水,四通八达,连接着各个江海湖泊。陆寅的尸骨,大多沉没在泗水底,而有一些,顺水流下,漂流多年,最终,来到了今日她捞起采珠人尸骨的河流中。 面前这鬼,也的确是个淹死鬼。 “……” 陆寅还毫无知觉,定眼看着亦欢。月色下,他苍白的脸上浮出喜色,眼尾也因喜悦而染上一抹薄红。他的神情中满是小心的期待,双眼闪闪发亮,就好像十六年前,那个二十岁出头的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可是,不管多么风华正茂,他都是一个……亦欢悲愤的大叫一声:“狗贼!” “我今日瞎了眼,怎么把你给捞起来了!” 她砰一声推开门就跑,背后,陆寅呆呆站在原地,面上的期待尽数褪去,眸子重新黯然下来。脸色苍白阴郁,重新笼罩上一层浓重的悲伤和不甘。 他轻轻念道:“狗、贼?” 如一抹影子,他毫无障碍的穿过客房的墙壁,来到街道上。 犹记得,十多年前,到了夜晚,京城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大街小巷,弥漫满清脆快乐的孩童笑声。可如今,街道上清冷萧索,萧条寡淡,忽地,一声长哭划破夜色。 陆寅飘飘荡荡,只见一个孩童,抱着他快要饿死的妹妹,在街角无能为力的哭号。他二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神情凄惶无助,陆寅伸出手,想要擦去他们脸上的泪珠,想要牵起他们的手,可是,他却只能空荡荡的穿透他们。 他们看不见他,也听不到他。 陆寅怔怔起身。 这里和当年截然不同。是因为这里不是京城,还是因为,已经不是当年? 亡魂之身,茫然游荡,飘着飘着,陆寅来到了一座寺庙前。 庙宇地处偏僻,破旧狭小,香烛寥落,但是,它的门槛却被许多个脚印踩倒了。可见来这里的人却还是有很多。 陆寅正觉奇怪,突然看见庙宇中的雕像。 反剪双手,双膝跪地,一杆银枪,故意铸成碎裂的好几段,丢在铜像脚底。而铜像的那张脸。 是他。 “狗贼。”陆寅轻声念了一遍,脸上的茫然褪去,这一刻,终于像是懂得了什么。 “狗贼。”他又自嘲的念了一遍,同时,“滴答”。 水珠从他湿淋淋的盔甲上掉落,就仿若连绵不断的泪水砸落在地。 许久之后,他转身,抬头。 然后,高高悬浮到空中,俯瞰着下方灯火寂寥的永州城。夜风猎猎,他在高空中一边飞行,一边寻找。最终,他的目光锁定了下方一间笙歌阵阵的酒楼。 苍白的脸上浮出淡淡一抹笑意。 他找到她了。 - 亦欢此时,恰就在万花楼中。 万花楼,是这永州城中最大的酒楼,也是这永州城中最杂的酒楼。 来这里的客人,不只可以喝酒,不只可以邀美人作伴,还可以打探到各种各样的情报,采购到各种各样珍贵的名药,见识到各色江湖人物,还有各种稀奇古怪、却很是有用的江湖术法。 只要你有钱,只要你舍得花钱。 亦欢抠搜了一辈子,此时,终于舍得花钱了。她将自己包袱里所有的银票、银两都掏出来,拍在桌面上:“这些,总够了吧?” 却不料,这些钱对亦欢来说,已是所有的积蓄。但对见多了世面的老板娘来说,却不过沧 3. 第 3 章 《饲鬼》全本免费阅读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缠着她,这么快就又找上她了。不过,也正好,可以试试这张符纸究竟有没有威力。 亦欢清清嗓子:“哦?你来了?” 陆寅幽幽的悬浮在空中:“我说了,我要你进宫。” 这狗贼!凭什么这么命令她?亦欢瞪着他:“我说了,我不会去的——狗贼!” 听闻“狗贼”二字,陆寅冷冷一笑,身形倏尔闪动。他脸色极差,身上煞气也极重,亦欢吓的下意识闭上眼睛,怕他下一刻就一脸怨恨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阴阳眼优哉游哉道:“不用怕,他进不来。” 果然,只听一声惨叫,亦欢睁开眼睛,只见窗外陆寅的盔甲已经被击出道道裂痕,他身上也出现了许多条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自伤口处渗出,与他身上本来便不停滴落的水混在一起,使他整只鬼都湿漉漉、血淋淋的。 这符纸原来这么厉害!这下亦欢可放心了。 陆寅没能进来,只微微诧异了一刻,便又立马重新飞了过来。这次亦欢没有闭眼,只见她手中的符纸发出道道金光,穿透陆寅的身体,就好像一柄刀轻而易举的裁开一张纸,陆寅身上再次多了数不清的伤口,脸上也愈发苍白。 而且,亦欢发现,他的影子比原来淡了许多,十分透明,好像下一刻就要消失。 亦欢本以为这次他知道了符纸的威力,该落荒而逃了。 却没料到,陆寅好像毫无知觉一般,再次朝她飞了过来——然后又再次被击退,浑身都已被鲜血浸透,影子也更加透明。 亦欢诧异道:“你傻啊?你不知道我这符纸会灭了你啊?” 陆寅抹去嘴角鲜血,淡淡看她一眼,然后,再次飞了过来。 这?他也不傻,他是铁了心想灰飞烟灭吧! 那行,就遂了他的愿! 亦欢将窗户关起来,然后将符纸贴在窗户上面,任陆寅一次又一次的试图进来,又一次又一次的被伤的遍体鳞伤。她也懒得管了。 亦欢请教了阴阳眼一个问题:既陆寅有鬼魂,那么,应当所有死去的人都是有鬼魂的了。亦欢道:“我爹娘是十年前去世的,那,我能见到他们的鬼魂吗?” 阴阳眼摇摇头:“大抵是不能了,人一死去,魂魄最多只能在人世间弥留七日。而如今都已过了十年了,他们恐怕早已重新投胎、再入轮回了。” “可是,那陆寅的鬼魂怎么没有转世投胎呢?”亦欢疑惑,“难道真的是因为他的尸骨被淹没在水中、没有葬入泥土的原因吗?”这样的话,她这些年从水里捞起了那么多骨头,也算是帮了好多好多人投胎了。她功德甚高啊! 以后再捞骨头,是不是就要加钱了? 却见阴阳眼摇摇头:“不,和这个没有关系。”他的白瞳闪动:“未入转世轮回,是因为他不愿入转世轮回。” “这个鬼魂,他执念太重。” 亦欢一怔,随即忽然想起,都这么一会儿了,陆寅的鬼魂也该消停了吧。她便打开窗看了看,这一看霎时一惊,只见,窗外的陆寅几乎已经被鲜血淹没,伤痕累累,狼狈不堪,身影淡的如一抹流云,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吹散。 可是,他还在,顽固的,一次又一次的,试图进入窗户。 亦欢忍不住了:“你究竟是不是疯了!你有病啊?这种时候想活命不是应该快跑路吗?你这是干什么啊?苦肉计?” 陆寅还在试图上前,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滴答滴答落下,发丝凌乱在沾在他的脸颊。他的嘴唇发白、颤抖,他就只剩一口气了,可是,他仍旧不要命一般,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 不得不说,他这副可怜的模样让亦欢的小心肝颤动了一下。亦欢叹一口气,放轻几分语气:“你,到底有什么执念?为什么一定需要我进宫?” 陆寅抬起头看着她,黑沉的眸子中出现几分轻淡的笑意,好像他一直就在等着这一刻。陆寅说:“如果我说,我没有叛国,你信吗?” “什么!”亦欢下意识反驳。当年是他带了十万大军,在举国上下信任的目光中前去攻打敌国的吧?也是他,在形势一片大好之时,故意败退,故意让手下十万将士葬身泗水,最终导致亡国的吧?这可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板上钉钉的史实。 可是现在他竟然说,他没有叛国,这让她怎么信? “我却觉得,或许当真另有隐情。”阴阳眼突然在此时发话,“你看他执念如此深厚,想来,不会是空穴来风。” - 前朝,国号为梁,皇室一脉为赵氏。 而元熹年间当权的皇帝,就名为赵筠,庙号梁文宗。 大梁地大物博,气候适宜,富庶安宁。而与之相反的,则是在大梁北边的燕国。 燕国虽也土地辽阔,可是,却大半土地都处在干旱的荒漠之中,没有肥美的水草,没有丰富的物产,举国上下,一片贫瘠。 也因此,数百年以来,燕国一直觊觎大梁的国土,妄想用他们的铁骑踏破大梁的国门,将富庶的大梁国土纳入自己囊中。 不过,数百年以来,大梁皇帝个个知人善任,励精图治,使大梁政治清明,民心顺从,燕国虽有野心,却一直无实力,只能如饿狼一般,睁着贪婪饥饿的眼睛,空空垂涎罢了。 转眼,便来到了元熹元年,新皇赵筠、也即梁文宗继位。文宗才能出众,志向远大,在其当权的二十九年间,不仅使大梁国内面貌繁荣,也征服了周边许多散落的小国,将大梁推向了一个巅峰的盛世。 这时,文宗将目光放向了此前历代皇帝都未曾解决的心腹之患,燕国身上。 时机已经成熟,这一日上朝,文宗做出了一举吞并燕国的决定。 只是,当时在朝中威望极高、曾立下过赫赫战马功劳的镇国大将军元守却并不赞同文宗。元守认为,如今大梁国力虽强盛,可燕国也不是等闲之辈。 燕国深处大漠,培养出了一批骁勇善战的大漠铁骑,而大梁已经数百年未和燕国正面交手,如今贸然便派大军深入大漠、攻打燕国,恐怕,大梁的将士们不熟悉环境,也不熟悉他们的作战方式,难以致胜。 元守认为,此时,大梁应继续维持与燕国表面上的和平。吞并燕国这样的事,要做,但那,恐怕要交给百年之后梁国的后人们了。 朝中不少大臣纷纷附和元守。可是,文宗却一挥袖,驳回了他们的意见。 文宗说,众卿家不必再多言,他道:“朕心意已决。” 每一个皇帝,在位期间,都是有自己的一番雄心壮志的。 文宗在位二十九年,励精图治,从未懈怠,为的,就是这么一天。他二十一岁即位,如今,已经五十岁了。他已不想再拖,他要在自己还是皇帝的时候,彻底将燕国除去。 可是,元守德高望重,他既反对,朝中一干武将,也纷纷依附他。当文宗问诸将谁愿领兵进攻,与朕共创千秋盛世、留千载美名的时候,一时间,竟无一个武将应声。 其实,武将们不只是单纯依附元守,他们也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武将的荣耀虽然是在战场上打下来的,可是,他们并不喜欢战场。尤其,这些年大梁国力强盛,战事稀少,他们过惯了平静安稳的日子,内心深处不想再回到那种刀尖舔血的日子。除此外,他们更是都有父母、妻子,他们想安宁的陪着自己的亲人,不愿再与他们分离。 文宗望着缄默的满朝武将,一时,抬手摸了摸自己鬓边的白发,竟有些时不我待的沧桑之感。 若他还年轻时,他早就穿起盔甲,亲自领兵,长驱直入,一举拿下燕国首都了。 只是如今,他已老了。 闲暇时再握当日的长枪,已然已手腕颤抖、力不从心。 “一群庸才!”文宗怒骂一声。 武将们暗地里互使眼色,希望能有个人站出来平息陛下的怒火。可是,连镇国大将军元守都不站,他们又急什么呢?于是又咳嗽几声,各自低下头,沉默不语了。 自然,武将们如此,也是知道文宗贤明一世,虽会发怒,但并不会 4. 第 4 章 《饲鬼》全本免费阅读 一顶大红的喜轿晃晃悠悠,沿着长街而行。 明月的光芒暗淡极了,一阵又一阵森森的阴风从前方吹过来,将喜轿的帘子吹的一起一落。 明明是象征是大喜之事的喜轿,却偏在深夜里出行。而且,没有礼乐,也没有送亲迎亲的人。再加上,喜轿中的新娘一路都在悲伤的啜泣,此情此景,实在是有些诡异而瘆人。 喜事办的不像喜事,倒像是丧事。 “哎呀姑奶奶,你别哭了!”一个内侍实在是有些怕,只想快快的把轿子抬到宫里完事,见喜轿中的新娘哭个不停,不免有几分烦躁,斥了一句。 却听轿中,细细的哭泣的女子声音道:“我爹爹他离世不过七日,你们就这样……” “别说了!”这内侍身上都起鸡皮疙瘩了。大夜晚的,谈什么死人! 忽地,这内侍定住了。 他哆哆嗦嗦的揉了揉眼睛,只见,前方确确实实,有一道白影幽幽飘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内侍惊叫起来,其他几人也俱是看到了前方的白影子,无不鬼哭狼嚎,砰一声丢掉轿子,四散逃走了。 红色的喜轿静静停在地上,轿中女子掀开红盖头,紧张道:“谁?” 一个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随即,帘子被掀开,轿子女子看到了一个裹着白色长袍、披头散发的人。 她紧张的抓紧了手中的红盖头。 鼓起勇气:“你是什么人,不、不要装神弄鬼!” “嘘,莫怕。”只听穿白袍这人道,“鄞州司马赵平之女,赵锦瑟,是吗?” “我是来救你的。” 穿白袍这人,正是亦欢。 陆寅说,当年讨伐燕国,是一场被人精心设计好的骗局。 一开始,物资和粮草都十分充足,十万大军锐气无边,一鼓作气,长驱直入燕国腹地,打了一场又一场胜仗,赢下一座又一座城池,传回一个又一个捷报。 所有人都以为,赢定了。 可是,到了后来,越是接近燕国首都,事情就越变得奇怪起来。 首先,便是盔甲、长矛、盾牌得不到补充供应,这倒还好,只要能打胜仗,他们便能从燕国那方缴获一些回来。 可是渐渐的,最重要的东西,粮草,断了。 亦欢初听时绝不相信:“或许真有此可能,押运官从中作梗,可是,你就不会上书向皇上告知此事吗?” 陆寅说,上书了,可是,皇上从来都没有答复。 ——送信的使者也出了问题。 于是,陆寅派了手下亲信,亲自骑着快马,返回大梁面见皇帝,可是,他送出的亲信,一个也没有回来。 这已经不是一场阴谋,这是一场明晃晃的、将之展示在天下人面前的阳谋。 可偏偏,他们丝毫无能为力。 看似他们在胜利,他们在向前,可事实却是,他们越往前一步,就越接近弹尽粮绝的死亡局面。 陆寅决定放弃燕国首都。 他决定后退,带着他们回家。 燕国与大梁之间隔着汹涌湍急的泗水,渡过了泗水,他们就能回家。当日夜间,陆寅带着手下将士,偷偷撤退,一路行军到泗水边。 四周寂静,草木无声,他们望着宽阔泗水对岸熟悉的风景,热泪盈眶。 他们马上就要回到家。 可是,就在他们渡过泗水的途中,千军万马的步伐响起,泗水边亮起通明的火把,锋利的冷箭对准了水中的他们。 有人告了密。 十万大军,折损在燕国的黄沙上,淹没在冰冷的泗水中,到最后,没一个回到了家。 陆寅说,当年的粮草押运官,是当时大梁铁面无私、忠心耿耿的尚书令裴少闻。 燕国吞并大梁后,直接迁都到了大梁的首都,燕国皇帝为显其仁慈,并未将大梁的旧臣斩尽杀绝,甚至,还大度的让一些人仍旧官居原职,这其中,就包括裴少闻。 时至夏日,皇宫御花园中百花绽放,美不胜收,燕国皇帝本就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的性子,如今趁此时机,自然也不会放过玩乐的心思。 他在宫中大设“百花宴”,一些平日里他喜欢的官员,通通受邀参加,听说这场宴会将足足开上两月余、直到御花园中的花朵凋零为止。 因时日过长,燕国皇帝直接辟出几处偏殿,让参加的官员们当下都住在了宫中。 所以,陆寅要入宫,当面找到裴少闻,将当年之事问个清楚。 不过,如今能看到他和听到他说话的人只有亦欢,所以只有她才能将他想说的话传达给裴少闻。 亦欢仍旧迟疑,陆寅这套说辞倒是逻辑自洽,可谁知道,这是不是他编给她听的谎言呢? 但不知何时,阴阳眼竟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亦欢的包袱中摸出了她爹娘留下来的那只黑盒子,拿在手中细细打量。 亦欢一惊,忙夺回:“你是什么时候拿出来的?怎么如扒手一般啊!” 却见阴阳眼高深莫测的一笑,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盒子下的暗锁,机关精巧,别出心裁,依我看来,只有宫里的工匠,才能做得出来。” ……亦欢决定进宫了。 这黑盒子,亦欢其实无所谓,但是,爹娘却将它看的出奇的重要。他们临死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说是不要让这盒子离了她的身。 如今,没想到这盒子竟和皇宫有关。 爹娘已离开她十年,但如今,或许他们留给她的遗物会有一个解开秘密、重见天日的机会,亦欢自是不可能放过。 亦欢打定主意,顺便又卖了陆寅一个人情:“罢了,机关暗锁什么的,我也不怎么感兴趣。但狗……哦不,陆将军所言,却是深深打动了我。” “当年之事,到底是何真相,就让我们去宫中一探究竟吧!” 陆寅阴沉沉的看着她,神色中颇有几分无语,不过最后,到底是欲言又止,将想说的话咽下去了。 不管是什么目的,她首先愿意入宫就好。 既要入宫,那就得有入宫的法子。 亦欢一介平民,在宫里也没有什么人脉,黑盒子里倒是有和皇宫有关的东西,但是,此刻还没有打开。 她思索,到底如何才能进呢? 就在这时,陆寅带来了一个消息:“鄞州司马赵平病逝了。” “?”亦欢撇嘴:“所以呢?我们是要找入宫的法子,关心这个有什么用吗?” 陆寅冷冷:“燕国皇帝好色。” 亦欢:“???” 她还是不怎么理解,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陆寅:“坊间有传言称,赵平之女赵锦瑟,容貌倾国倾城,天下无双。” “……”亦欢终于懂了:“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 燕国皇帝好色,早就垂涎上了赵锦瑟。 赵平尚在世时,竭力保护女儿,免受皇帝染指,可如今他病逝,家中只剩可怜的孤女,燕国皇帝没有了忌惮,开始为所欲为。 果然,这两日亦欢在万花楼打听到消息,燕国皇帝下了一道旨意,说是怜赵平幼女无人照料,故着人将其接到宫中,好有个庇佑。 赵锦瑟从鄞州启程,算算日子,今夜就能到京城。 亦欢从永州城出发,快马加鞭,赶到京城。 果然,深夜的时候,等到了赵锦瑟。 在远处看到大红色的喜轿,亦欢就忍不住心中唾骂一声:燕国这狗皇帝!装都不装了!说是接孤女来皇宫照料,可是,都明晃晃的用上喜轿来抬 5. 第 5 章 《饲鬼》全本免费阅读 亦欢静静坐在轿中,心中很是兴奋。她摸摸头上的发簪,金的!再摸摸耳朵上的坠子,也是金的! 苍天啊,大地啊,虽说入宫不是为了钱,但是,此时既有了钱,亦欢自然来者不拒、乐不可支了。 她想了想,入宫之后,在解开黑盒子暗锁的同时,还可大力搜刮宫里的好东西,待离开之时将它们偷偷打包,这样,到了外面,她就可以大发一笔了。 “滴答,滴答,滴答。” 是陆寅在轿子外滴水。 “滴答,滴答,滴答。” 一路至今,他这滴答声就一直徘徊在她耳边。亦欢听的心烦:“你能不能不要吵了?” 陆寅淡淡的:“不能。” 亦欢摸摸腰间,她带了厚厚一叠阴阳眼画的符纸,免得让陆寅在她面前太嚣张。亦欢道:“换件干衣服,擦擦你身上的水不行啊?你若成心吵我,我就用符纸镇你了。” 陆寅默了片刻:“我没有办法。” 亦欢诧异:“这是什么意思?” “我身死于泗水之中,尸骨至今未离开泗水,故而,魂魄也一直滴水,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况且,我只是魂魄,又如何能换衣服?” 亦欢琢磨了一会儿:“要不……我给你烧一件冥衣?还是说,必须将你所有的尸骨都捞上来,你才不会滴水?” 亦欢又一想,算了算了,麻烦死了。 如果真要这样做的话,那她宁愿一直听着这滴水声。 果然,如亦欢所料,过了半个多时辰,那几个内侍回来了。 几个人心有余悸,左顾右盼,没见那道白影子,方才磨磨蹭蹭来到轿子旁:“你、你没事吧?” 亦欢:“没事,胆小鬼,还不快走?” 这声音好像是变了些许。但几个内侍今夜被吓破了胆子,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关注这个,哆哆嗦嗦抬起轿子,快步离开了这条长街。 他们身后,陆寅幽幽的漂浮着,跟随着。 一路向前,在子时之前,轿子入了宫。 皇宫,果然恢弘华丽。亦欢掀开帘子,看着一众雕梁画栋、琉璃彩绘,神色沉醉。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有这么好的地方住,还有这么多人伺候,想想就舒坦。 内侍们抬着轿子,脚步不停,亦欢问:“我住哪里呀?你们要将我带去哪里呀?” 一个内侍道:“乾清宫。” 亦欢不太懂:“乾清宫是哪里?” “皇帝的寝宫。”陆寅穿过轿子,坐在亦欢身旁。 “哦,皇帝的……等等?!”亦欢睁大眼。 “意思是我今晚就要去侍寝???” 陆寅面不改色:“不错。” 外面的内侍也听到了这话,有深意的一笑:“咱们皇上对你,可是看重的很呢,好好抓住机会吧。” “哎哟,哎哟。”亦欢忽然捂住肚子,呻吟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亦欢痛苦道:“各位公公,突然发现,我……来癸水了。” 内侍们自然不信,这一路上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来这个了? “别装模作样了,能被皇上看上,是你的福气,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呢。” 谁料,从轿子中忽然伸出一只手,内侍们正不解这是何意,却忽然发现那手上,沾染着一片殷红的血迹。 “这……” 内侍们面面相觑。 没想到,竟是真的。 最终,他们还是先派一个人去向皇帝说明了情况。那狗皇帝虽荒淫,却也未下作到这个地步,摆摆手,下令,将赵锦瑟先安顿在一处偏殿中,待过了癸水期再带去给他。 亦欢被带到了静心殿,暂且住了下来。 内侍们一离开,亦欢便立马大大咧咧的坐在床榻边,撕下一块里衣的布,将流血的手包扎了起来。 陆寅看着她:“为了骗过他们,你弄伤自己。” “不然呢?难道真要我去侍寝?” 为了见到裴少闻,将当年之事找他问个清楚,陆寅可以不在乎一切。她既代替了赵锦瑟,就不该露出任何破绽。 “不要再有下次了。”陆寅说。 亦欢没答话,将手包好,扯过锦被盖在身上:“我睡了。” “今夜既皇帝不见你,我们去找裴少闻吧。” 亦欢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掀了被子,唤来一个伺候她的小宫女,然后敲晕她,将她放在床上,换了宫女的衣服,偷偷溜出了静心殿。 “裴少闻住在那边。” 一路上都有侍卫在巡逻,亦欢干脆施展功夫,跳上了房顶,一路上无人阻挡,走的倒也畅快。 “在那边,不是这边。”陆寅忽然出现在她面前,脸色阴沉。 “那又如何?我要先去找宫廷工匠。”亦欢露出庐山真面目,“我要解开黑盒子的暗锁,然后若是我心情好,就陪你找找那个人。若我心情不好,那么此事就此做罢。” “工匠身份低微,百花宴没有邀请他们,他们晚上是不住在这里的。” 亦欢停下了。 陆寅继续说:“所以,今夜我们先去找裴少闻,待明日,再去找工匠。” 顿了顿,他忽然又说:“你心情不好。” 亦欢一时无言,许久后,竟被气笑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高兴了。”陆寅看着她说。 “闭嘴吧,在哪边,去找裴少闻。” 虽然金钱最可贵,可是对真心,到底也有几分渴求。发现陆寅只是为了利用她,而丝毫不会在乎她的感受,甚至,为了不露出破绽,要她去陪着那个传闻中荒淫无度的燕国皇帝。 亦欢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但跳了几个房顶之后,亦欢又想明白了,觉得自己真是失落的没有来由。陆寅本就是一个狗贼,现在还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没有叛国,这样的一个人,她又能对他有什么要求呢? 况且,人,本就是靠不住的。 这世间最靠得住的,只有钱。 亦欢对着陆寅的鬼魂,翻个白眼,冷笑一声。 陆寅面无表情:“我不瞎。” 不瞎又怎么样?亦欢干脆又翻了一个。 陆寅:“你!” “到了。”亦欢看着下方。 果然,陆寅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下方景象所吸引。只见此处名为苍梧殿,庭院中的石桌上,坐着一个清风朗月的白衣人,手执一卷书,借着月光,仔细阅读。 陆寅的拳紧紧握了起来,咬牙道:“我们下去。” “他不会向皇帝告发我吧?” 陆寅:“不会。” “好。”那亦欢放心了,拍拍手,跳了下来。 陆寅:“如果他敢,就杀了他。” 不是,他怎么不早说?在宫里杀一个人是这么随随便便的事吗?有本事他来杀,别推给她啊! 但此时裴少闻已放下了书卷,一脸震惊的看着她。 亦欢无法,只得走上前去:“尚书令。” “当年为什么那样做?” 亦欢嘀咕:“不是,一上来就问?不先铺垫铺垫?” 陆寅定定站在裴少闻面前,死死盯着他,只是,裴少闻此时完全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 “ 6. 第 6 章 《饲鬼》全本免费阅读 但是,这次两人忙活了一夜,却毫无所获。 朝中姓“程”的官员共有三人,可是,这三人中有二人官位低微,也没有发展什么人脉势力,身家清白,且在当年那场大战中,此二人都主张不战,算是没有任何嫌疑。 而第三人,则是燕国那边的元老大臣,此人是他们的敌人不假,可当年粮草被烧、使者叛变一事,却是在大梁朝廷内部出了叛徒,与此人无关。 况且,裴少闻也并不与此人相识。 此事陷入了困局。 陆寅日日出去,四处探听消息。 而亦欢,则拿着那只黑盒子去寻宫廷中的工匠。 但可惜,那些工匠们都是摇头:“此的确为宫廷工匠所作,可是,却乃前朝工匠所作。” 燕国皇帝当年仁慈,不仅不杀原本大梁的臣子,反而让他们官居原位,这倒的确在最开始为他赢得了一些好名声。不过日久见人心,渐渐的,燕国皇帝真正是个什么货色,大家也都看清楚了。 他的仁义,不过是假模假样。 当年他为了名声,放过了许多大梁旧臣,可是,大梁那些无名无姓、卑微的工匠们,即使放过他们,他也赢不到什么名声。 于是自然,燕国皇帝大手一挥,将他们都杀了。 亦欢不死心:“那,如果不开锁,而是直接将这个盒子锯开呢?” 一个工匠道:“此盒设计精妙,须要真正懂得暗锁的人才能打开。若是不开锁,而直接使用暴力的手段,恐怕,盒子中的东西也会跟着一起毁掉。” 啊……亦欢失望了。 既无打开的希望,她在这宫里也就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当夜,亦欢将静心殿中的丝绸床帷、琉璃杯子、还有皇帝赐给赵锦瑟的一匣金银首饰,通通都塞进了包袱中。 夜深人静,亦欢偷偷打开门。 虽然没打开盒子,但是,能顺走这么多东西,也算不虚此行了。 但没想到,就在她要跳上屋顶逃走时,冷风忽地刮过,蜡烛瞬间熄灭,陆寅的脸出现在面前。 亦欢:“你干什么?” “你要去哪?”陆寅黑着脸。 亦欢:“离开这里,回家。” “你回哪里的家?你没有家。”陆寅冷冷看着她。 这倒是实话。 他摸过她的底细。 现实意义上的家,亦欢的确没有。 自当年爹娘相继离世,他们的房子被抵了债,亦欢被赶了出来,从此就四处浪迹、再也没有固定的居所了。 “但是,”亦欢十分轻蔑的朝他一扬下巴,“天下之大,何处不可为家?” 陆寅顿了顿,低声道:“留在这里,我需要你帮忙。” “哦,那你这些日子查出什么了吗?” 陆寅沉默了。 亦欢就知道是这样,索然无味的越过他。 她来皇宫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她已经不再感兴趣了。 况且,那夜裴少闻身死,到了清早,人尽皆知,燕国皇帝震怒,宫中的守卫加强了三倍不止。 现在要继续追查当年之事,只怕是难上加难。 就连今夜自己能不能逃出去,亦欢都心里打鼓呢。 亦欢大步往外走,陆寅在后面说:“站住。” 亦欢毫无停下来的意思,陆寅飞至她面前,咬牙道:“站住!” 亦欢:“好狗不挡道,我要走了。” “你不是怀念前朝吗?不是不喜欢燕国皇帝吗?那为什么,不愿查清当年的真相?”陆寅注视着她,“李亦欢,难道你的喜欢与唾弃,都这么廉价与不值一提?” 亦欢冷笑:“那又如何?相比如今,我的确更喜欢前朝,可是,我只是一个平头老百姓。” “查清当年真相,就能回到当年了吗?” 陆寅一时无言。 宫门忽被推开,一个内侍拉长了嗓子:“皇上驾到——” 亦欢睁大了眼睛。 燕国皇帝,或者说,如今已是全天下的皇帝,一身松松垮垮的黑袍,腰坠一块雪白的美玉,负手施施然而来。 亦欢已经一把将包袱扔了出去,一脸僵硬的笑:“皇上。” 燕国皇帝上下打量她几眼:“你就是赵锦瑟?” “回皇上,”亦欢低着头答,“正是小女。” 燕国皇帝从腰间摸出一把扇子,挑起她的下巴。亦欢被迫抬头,和这狗皇帝对视片刻。 他在位虽久,可很年轻时就掌管燕国,最后打败大梁,此时,不过三十余岁。容貌也十分出众,英俊潇洒、风流不羁。 但是,因为知道他当皇帝这些年来做的那些狗屁行径,亦欢恨不能对着他这张脸哐哐几拳。 “进来吧。”燕国皇帝愉快的牵了她的手,二人一同走入。 看到光秃秃的床铺没有床帷,燕国皇帝疑惑了一下,但也没怎么在乎。 他坐在床边,解开腰带,但在要继续脱下衣物时,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亦欢道:“过来,你来帮朕。” 亦欢僵硬的走过去,慢慢抽走他的腰带。 燕国皇帝:“怎么不动了?继续。” “皇上,我爹他离开不过七日,我想……我们这时候恐怕不太合适。”亦欢决定挣扎一番,“我想先为我爹守丧一段日子。” “守丧?”燕国皇帝慢悠悠的笑了一笑,亦欢正期待着他会作何答复时,突然间天旋地转,她竟被燕国皇帝抓住手腕按在了床上,燕国皇帝欺身下来:“好啊。” “今夜在床上,朕允你放声的哭。” “皇……皇上!”亦欢慌乱叫道,可是燕国皇帝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有些兴奋。 亦欢的衣服一层层被剥去,她用力想要挣脱,可是,扬起的手腕被燕国皇帝一把攥住,而后轻轻巧巧的,便卸了她的力道。 亦欢心头一震,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燕国皇帝虽荒淫无度,可是,当年他率大军攻破大梁,打败镇国大将军元守,他的武功,一点都不差。 若真打起来,她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她感受到燕国皇帝的嘴唇沿着她的脖颈一路向下,带着热气,酥酥麻麻,就如蠕动的虫子。亦欢闭上了眼。 罢了,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可尽管如此想着,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委屈,一滴泪无声无息的从眼角滑下,冰凉的落入散乱的鬓发之中。 陆寅看到了这滴泪。 一时之间,他一怔。 他调查过李亦欢的背景,家境贫寒,父母早亡,很小的时候便开始捞骨赚钱。 可是,他并不了解李亦欢的为人。 “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燕国皇帝的手滑倒了亦欢腰间,扯去她最后一件里衣。 亦欢默默忍耐着,牙齿上下打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