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向有你的地方》 1. 第 1 章 《游向有你的地方》全本免费阅读 “你从几岁开始游泳？” “七岁。” “那年我搬到了河的另一边。” ****** 那年禾禾五岁。 妈妈肚子里的小弟弟又没了，连妈妈也病得很重，整天躺在床上。 禾禾负担起了照顾妈妈的任务，小小的人，一天三顿颤颤巍巍地捧着大瓷碗，把饭端给妈妈。 那段时间，饭都是她去隔壁沈渡家拿的。 沈渡的后妈是禾禾的亲姑姑，对禾禾比对沈渡好多了，尽管如此，每回禾禾去拿饭，也从来没见过姑姑一个好脸色，不是骂她“赔钱货”，就是说她妈妈没用，连个儿子都生不出。 禾禾还不太懂这些话的真正含义，但她已经明白这都是说人不好的意思，每次她听到别人这么说她和妈妈，只能低下头沉默。 这些话无法反驳，虽然听着心里难受，但没有办法。 她意识到也许事实如此，她改变不了，所以爸爸和姑姑才每天这么说她们。 让禾禾对去姑姑家拿饭这件事更畏难的，是沈渡。 沈渡长得很凶，个子也比她高很多，盯着她的眼睛像要吃人。 禾禾面对他时，总担心他下一秒，就会像爸爸那样打她。 沈渡在家里也挨打，可这并不能减少禾禾对他的畏惧，反而脸上带着伤的沈渡，看起来更可怕了。 禾禾去隔壁拿饭时，总是下意识地先看看沈渡在不在，他不在，她就松了口气，准备进去面对姑姑的脸色。 但沈渡却偏不这么轻易放过她。 禾禾才放松下来，身形矫健的小男孩就从一边窜出来，一把劫持住粉团子般的小姑娘，把她往旁边拖。 禾禾吓得一个激灵，险些把碗掉在地上，想起上次因为摔了碗挨的那顿打，她顾不上害怕沈渡，整个人去护住碗。 结果是碗没事，她却摔了个结实。 禾禾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半天爬不起来，脑子闪过一片白星星时，居然听到沈渡的笑声。 她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忽然抓起一把土朝沈渡的眼睛扬了过去。 沈渡猝不及防地捂住眼睛，禾禾撒腿就跑。 这之后的几天，禾禾去沈渡家领饭时，更加心惊胆战，生怕沈渡要报复她。 可是他竟然没有。 他不但没再来欺负他，甚至一连好多天都没出现。 禾禾有些担心起，会不会是那天她把沈渡的眼睛弄坏了？依沈渡的性子，那还不得把她的眼睛挖下来补偿他？ 因为这个可怕的想法，禾禾瑟瑟发抖了好几天。 直到一个下午，禾禾喂妈妈吃完饭，百无聊赖地晃到梅子河边，听到几个人在聊天，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渡跟人跑了的亲妈又嫁回了梅子村。 她嫁到了河的对岸，那男人是个包工头，可有钱了。 沈渡每天去那儿等他亲妈，可是他妈妈只让他不要再去找她。 禾禾又悄悄离开了河边。 她心想，沈渡也有些可怜。 虽然他们都一样挨打，虽然沈渡对她那么坏，可至少她的妈妈没有跟人跑了，至少妈妈没有不要她。 她捧着饭回家后，妈妈都会先让她吃饱，再吃她剩下的。 即使她从来没有吃饱过，因为她吃饱，妈妈就要吃不饱了。 - 禾禾再次见到沈渡，是在一个雷雨天。 那天过了午后，忽然开始打雷，倾盆大雨从天空一泻而下。 她哪儿也去不了，趴在小房间的床边，隔着白蒙蒙的雨帘，对着梅子河的方向发呆。 突然，一个被雨水模糊的身形从那边走过来，等人离得近了，她才看清是浑身湿透的沈渡。 狼狈令他看起来没有平时那么凶，他的眼神有些哀伤，眼里泛着血丝，不知道是哭过，还是被雨淋得红了。 应该是雨淋的吧，沈渡跟她不一样，他连挨打都不哭。 也许是今天的沈渡看起来没那么可怕，禾禾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窗口轻轻喊了他一声：“沈渡。” 沈渡像是听到了，冷冷朝这边望过来，但他一声不响，又冷冷地扭头继续前行，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她的窗口。 禾禾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快到晚饭时间了，她从窗口跳起来，跑到厨房拿上碗，准备去隔壁领饭。 这时妈妈微弱的声音从卧室传来。 雨太大，禾禾听不清，跑进卧室。 妈妈虚弱而温柔地叮嘱她：“小心些。” 禾禾点头应下，出去拿起陈旧而笨重的大伞，吃力地撑开，吹吹因为撑伞磨红的手指，重新端起碗，出去了。 哗哗的雨声遮盖了很多声音，以至于直到进了沈渡家的院子，禾禾才发现，他爸爸回来了，沈渡正在挨打。 他被打得有点惨，沈渡的力气对她来说很大，但比起大人却还很小，他笔直的脊背被打得蜷缩。 禾禾想起自己挨打的经历，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知道，这个时候最好要避开，可她的伞太大，根本躲不开里面的视线，一时僵在那儿，不知该怎么才能假装自己没有去过。 就在她踌躇不安之际，禾禾听到沈渡的爸爸一边打他，一边怒骂：“我叫你偷，叫你偷！说，你把金项链藏哪儿去了？” 姑姑看好戏地在一旁说：“那还用说，肯定是偷去讨好他亲妈了，你可不知道，他天天往他亲妈那儿跑，亏我每天好饭好菜地伺候他，真是喂了白眼狼！” 禾禾终于明白今天事从何起。 姑姑说完后，沈渡被打得更严重了，血色从他湿透的衣料间渗出。 她站在伞下，隐约看到他贴着地面露出的半张侧脸。 他的头发不像其他被家里宝贝的男孩子那样，修剪得短而整齐，因为不被人关心，他的头发很长了，此时额前那缕碎发垂下，遮住了他的大半眉眼，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禾禾却想起方才他在大雨中，从河边走回来时的哀伤。 村里人说，当年他的妈妈扔下他跑了，而现在，他的妈妈还是不要他。 沈渡的唇角也开始流出血来。 他要死了吗？ 禾禾盯着那抹鲜红，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伞柄。 她忽然大喊：“别打了，不是他偷的！” 喊出这句话全凭勇气，后来回想起来，她甚至觉得这话好像是另一个人占据了她的身体，发出的呐喊。 因为那时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比摔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时还要白。 2. 第 2 章 《游向有你的地方》全本免费阅读 禾禾和父亲谁都没死，这就意味着，她要继续这样无法避免挨打的生活。 大多数时间，她都跟在妈妈身边干活，打扫院子，晾晒衣服，总之把家里收拾得挑不出毛病，以防哪里做得不好，爸爸就要抄起门口的大棍子。 可是有时候，即使家里挑不出一点儿错，只要他心情不好，他也能打人。 爸爸打她不需要理由，虽然很多情况下，他还是会给一个理由。 因为她不是男孩儿，这本身就是令父亲见到她一次，就生气一回的最大原因。 可她没有办法变成男孩儿，这么一想，她又觉得自己比沈渡更惨。 毕竟，沈渡是男孩子，即使他现在挨打，长大了他就能变成他们爸爸那样的人，再也不会有人打他了。 禾禾伤心了，也没有人可以说，她知道妈妈也很难很累，不能再去让妈妈烦心，她只能在晚上，偷偷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哭。 她的房间很小，几乎只放得下一张小床，可是房间里有一扇很大的窗子。 窗子面朝梅子河的方向，她总是透过窗往外看。 禾禾很喜欢梅子河，河边有高大茂密的芦苇丛。 躲在芦苇丛里，常能听到别人谈话，她就是通过这些话语知道了许多事。 当然，她更喜欢没有人的梅子河，这时她就会走到河边，静静地望着河水发呆。 在无人打扰的梅子河边，比在家更让人安心。 禾禾趴在窗台上，她已经很久没去过梅子河了。 “他又打你了？” 窗前忽然窜出一个黑影，压低声音说。 禾禾吓了一跳，趁着月光认出来人是沈渡。 她又气又急，从窗子里伸手去推他，目光惊恐。 “别怕，我听到你爸妈房间没声音了才过来的。”沈渡说，“他们肯定睡了，我带你去梅子河怎么样？” 禾禾知道，这是件很冒险的事，虽然爸妈已经睡下，可万一，他们又醒了呢？ 万一发现她半夜溜出去，她不用想也知道后果一定很可怕。 可是，这个时候，她实在无法拒绝沈渡。 她太想出门，太想离开这个地方了。 她也太孤独，太想和人说话。 哪怕这个人，是一直欺负她，碰上他就没好事的沈渡。 沈渡看出她眼里的动摇，抬手抹了一把她的脸，然后在窗外张开双臂：“下来吧，我接着你。” “你怎么老欺负我。”禾禾的脸被他突然的动作擦得发疼，咬着唇小声嘀咕。 但是，想也知道，沈渡不可能无缘无故那么好心带她出去玩，被小小欺负一下就算是回报吧。 沈渡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这么说，只是发现她的脸和自己不太一样，好像格外软，格外嫩，也没多想，催促她：“快点。” 禾禾不再犹豫，爬上窗子，沈渡闷哼一声，果然接住了她。 他们也不停留，不约而同放轻脚步，飞快地往梅子河跑，知道钻进密密挨挨的芦苇丛才放慢脚步，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夜晚的村庄静谧无声，只有蝉鸣，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错落不停。 他们到梅子河边坐下，禾禾能听到波澜的水流声，风吹过芦苇叶的摩擦声，还有…… “沈渡，你怎么累成这样？” 他从坐下来，就一直喘粗气，禾禾实在不能想象，看上去恶狠狠的沈渡，跑起来居然还不如她。 沈渡听出她话里的鄙夷，身形一顿，冷哼一声，转过身，背对着她坐。 他努力放低了声音，但呼吸仍然沉闷吃力。 禾禾没放在心上。 她还没忘记，上次就是因为怕沈渡被打死，她才站出来说了那一句话。 结果沈渡好端端的，没过几天就能爬进她的房间找她，而她呢，在床上躺了那么多天！ 她只是问：“你今天也挨打了？” 沈渡的声音很轻，禾禾不确定他是不是说“嗯”。 但她默认是了，她知道，因为沈渡的亲妈跟人跑了，他爸一直恨他，现在沈渡的亲妈居然又嫁回来了，沈渡又老跑去找亲妈，她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沈渡爸爸一定不会高兴。 爸爸不高兴，孩子就要被打。 禾禾一时又同情起他来：“你为什么不干脆留在你亲妈那儿？” 沈渡沉默了很久，久到禾禾以为他不会开口，才听到他说：“她有了女儿，现在肚子里又有了一个孩子。” 所以，她让他不要再去找她，不要去打扰她现在的生活。 禾禾这段时间都在家里，没怎么出门听村里人说长道短，还不知道这些消息，当下很惊奇地说：“她这么快就有了两个孩子？当时她就是跟对岸那个有钱男人跑的吗？” 在禾禾心里，生孩子是件非常困难而缓慢的事，像她妈妈一直想生弟弟，可总是中途就没有了，她姑姑嫁给沈渡他爸后，也是直到现在，肚子才大了起来。 “我妈不是跟人跑的，她是被我爸打跑的。”沈渡语气平淡，“那个女儿，不是她亲生孩子，是她现在那个男人的。” 禾禾将信将疑，她一直就听说，沈渡妈妈是跟人跑的，没想到今天听到了不同的说法。 不是她不相信沈渡，而是她家就在沈渡家隔壁，所以很多事情，她都能亲眼看到。 比如，“你爸爸从来不打我姑姑，他怎么可能打你妈？” 这话不知怎么惹恼了沈渡，他突然收起刚才好说话的样子，转身一把捏住了她的脸颊。 “因为你姑姑是狐狸精。” 沈渡看着禾禾的脸，她跟她姑姑实在太像，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个女人就是用这双眼睛，娇滴滴地看他爸一眼，再添油加醋地说他几句，就能让他爸把他往死里打。 沈渡看到这张相似的脸，下意识地厌恶。 他掐得更用力：“你是小狐狸精。” 禾禾眼里一下子蓄满了泪，他掐得太疼了，比在窗口那一下疼太多。 更何况，他还说自己是狐狸精。 这可是比赔钱货更严重的骂法，她有限的几次听到别人说起这个词，那些人的语气里都是深恶痛绝。 按她的理解，只要是女孩儿就会被家里称为赔钱货，大家都一样，可要是谁被称为狐狸精，那就更被其他人踩在脚底下，任谁都瞧不起。 沈渡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哭了，赶紧松开手，又帮她擦了一次眼泪，有点嫌弃地说：“你怎么这么爱哭？” 禾禾的脸被他擦得更痛了，像被粗糙的树叶刮了一下。 她一把拍开沈渡的手：“活该你被我姑姑欺负，下次我再也不帮你说话了！” “有这么痛吗，我没怎么用力啊。”月光朦胧，沈渡凑近了看她的脸，“好像还真有点红了。” 沈渡又掐了掐自己的脸，同样的力气，不痛不痒。 禾禾却很着急，凑到河边，想借着月光照出脸上的样子。 但月光终究不够亮，她什么也看不清。 越看不清，她就越急，往河面凑得越来越近，都顾不上哭了：“要是明天被爸爸发现了怎么办？他知道我跑出来玩，肯定又要打我了。” 沈渡连忙把她从河边往外拽：“你要是掉河 3. 第 3 章 《游向有你的地方》全本免费阅读 那天之后，禾禾又回到了原来的日子，好像那天晚上沈渡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有几个晚上，她靠在窗边时，总想着沈渡会不会又突然从窗下窜出来，如果那样的话，虽然他势必又免不了捉弄自己，但看在他来找自己的份上，禾禾还是愿意跟他出去玩。 可惜沈渡再也没有来过。 禾禾就这样度过了一个普通、无聊，又伴随着疼痛的夏天。 在这个夏天即将结束的时候，禾禾得知了一个好消息，原来父亲和姑父他们去建的那个房子，是一所学校，而且国家出了政策，读小学免学杂费。 村长亲自到沈家做了思想工作，沈渡已经七岁了，正常六岁就该去上学，禾禾的姑姑很不情愿，但没办法，村长说得她再伶牙俐齿，也想不到什么反对的理由。 她虽然没法反对，可心里终归不舒坦，两家的男人都不在时，上门来跟禾禾的妈妈抱怨。 单就要给沈渡拿出伙食费这件事，就让禾禾姑姑极为不满。 那时候姑姑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一手扶着腰，一手搭在桌子上，双腿岔开坐着，看上去笨重而吃力。 不过她说话还是很利落：“嫂子，你说我这就要生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哪有钱让他去上学？” 沈渡在家，也就是每天一点土豆芋头就打发了，都是自己地里种的。 妈妈就说：“孩子大了总要去读书，有老师管着比在家里玩好。” “那你倒是让禾禾也去上学呀？”姑姑讥讽地说，不是自己家出钱就说得轻巧。 就在这时候，禾禾的爸爸回来了：“刚在路上碰到村长，让禾禾也去上学。我问了村长，说学费书本费都不用交了，也可以不交伙食费，拿个铝饭盒，每天从家里带饭去蒸就行。” 爸爸要面子，不愿意让村长觉得他送不起女儿上学，但还是仔细问了各项费用。 姑姑一听更为生气，没想到伙食费不是必须要交。 就因为沈渡他爸没细问，他家险些就要多花冤枉钱！ 姑姑走了之后，妈妈问禾禾：“禾禾想去上学吗？” 禾禾小心地看了看妈妈的脸色，又飞快地偷瞄一眼爸爸的神情，小声说：“想。” 爸爸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送你去上学，要是读不好，看我怎么揍你。” 禾禾又有些害怕起来，但是她说：“我会读好的。” 她要是不这么说，她今天就要被揍。 禾禾对自己能不能读好书这件事，心里没底。 大家都说女孩子没有男孩子聪明，是读不好书的，而且就算小时候读好了，再往上读就不行，总归比不上男孩子。 可是爸爸又说她读不好要打她…… 禾禾对上学多了点忐忑。 刨除这一切，禾禾非常开心可以去上学。 去哪儿都比在家好，外面的人，就算最难缠的老太太，也顶多用难听的话骂她，从来没动过手。 还有小书包和妈妈从阁楼翻找出来的小饭盒，禾禾拿着它们的时候，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第一天是妈妈带她去学校报道，领了很多新课本回来，第二天正式上学，就让她自己去了。 他们村离隔壁村并不远，两个村的人大多都互相认识，就一条大路，小孩子们平时就会自己在两个村里到处玩。 当然，禾禾的妈妈还是去了趟隔壁，让沈渡跟禾禾一起走，两个人路上也有个伴。 沈渡爸爸倒是很客气地答应了跟他说，但是想也知道，凡是沈渡爸爸的话，沈渡绝对不会听。 禾禾就一个人去上学，背着小书包，手里拿着小饭盒，里面装着今天中午的饭菜。 她很想打开看看妈妈都给她装了些什么，沈渡就是这时候横穿出来的。 禾禾的注意力都在饭盒上，发现沈渡时，都快撞上他了，猛地停下脚步。 “沈渡！”她咬牙，还没说出什么来，就发现他身上青青紫紫的。 不用说，她也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她突然忘了自己本来想说什么，扭头就走。 沈渡也没话，一直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中途禾禾奇怪地转头看他好几眼，实在不明白他这又是干什么，但很快她就顾不上沈渡了，因为禾禾还是没忍住，打开饭盒看了一眼，紧接着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笑容，唇边有一颗浅浅的，可爱的酒窝。 “你妈对你还不错，还有肉。” 沈渡不知何时凑到了她身边，听不出来是什么语气。 禾禾眼疾手快，飞速盖好饭盒：“这是我的！”说完她就跑了，生怕沈渡来抢。 - 正式开始学习之后，禾禾对读不好书的担忧完全没有了，她没想到读书竟然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不管是数学课还是语文课，根本没有什么是听不懂的，老师布置的作业，她很轻松地就完成了，每个老师都夸她的作业写得认真，她自己并不觉得她有多么认真，反倒是她同桌，每天很吃力地描写拼音还写不好，她才觉得不能理解。 她因为年纪小，个子也矮，坐在第一排，同桌是个跟她一样矮矮的女孩，叫罗婷。 罗婷是学校本村的，上学的第一天，就因为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包括禾禾。 到了中午，罗婷吃的是学校的营养午餐，里面居然有整整一小格的肉，相比之下，禾禾饭盒里那一小块，显得实在少得可怜。 但禾禾很珍惜地吃完了她自己的那盒饭，后来她的饭盒里再也没出现过肉，她就吃着自己土豆咸菜，眼睛却看着罗婷吃肉，这样好像她也尝到了肉的味道。 其实到了后来，禾禾回想起上学第一天的饭菜，她才意识到，饭盒里出现的那一小块肉，很可能是妈妈偷偷夹了放进去的。 想通这个，禾禾感觉很幸福，她感觉到了妈妈对她的爱，也庆幸妈妈后来没再那么做，要是被爸爸发现，她都不敢去想那种后果。 禾禾也很高兴罗婷是自己的同桌，这样很方便她看罗婷漂亮的衣服，看罗婷每一天营养午餐的菜色，然后她就幻想，有一天，自己也能穿上这样的衣服，吃上这样的饭菜。 这样的幻想让她心满意足，好像已经实现了一样。她也就对罗婷很好，要不是罗婷，禾禾都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些。 快乐的校园生活中，还是有一些问题。 学完拼音后，老师让大家回去买字典，要有字典才能认识更多的字，还让大家买课外书，列了好几本。 这天放学回家，沈渡仍然跟在禾禾身后。 从上学第一天起，沈渡就这样，上学时从半路跟上她，放学后，再跟着她走半路，等快到家时，他就跑得没影了。 禾禾都习惯了他这样，有时候他们也会说话。 “沈渡，你爸会给你买字典吗？” 沈渡瞥她一眼，眼里明晃晃写着，这还用问？ 禾禾噎了噎，她也知道，他们家里不太可能给他们买这些，毕竟能让他们上学，就是因为村长挨家动员说不花钱。 “我也用不上字典 4. 第 4 章 《游向有你的地方》全本免费阅读 禾禾像海绵吸收水分一样，飞速地认识新字，每天中午吃完午餐，她就去沈渡那里把字典拿来，第二天一早，再拿给沈渡。 她都没时间去羡慕罗婷的小裙子和好吃的了，不停地查字典，去明白一个又一个字词的含义，这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并且乐此不疲。 对沉浸在知识海洋里的禾禾来说，就是在某一天，突然得知姑姑生了孩子的消息。 那天放学回到家，禾禾就被爸妈带着去了隔壁，她看到了刚出生的小孩子，比她还小很多很多，也看到了旁边虚弱躺在床上的姑姑，眼里却是高兴和骄傲。 沈渡的爸爸在门口，逢人就说生了一个小子，比建完房子领回工钱时还春风得意，在婴儿响亮有力的哭声中，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禾禾却想到了沈渡。 他半路上又跑开了，现在还没有到家，如果他知道了这个消息，会高兴吗？ 想想他跟姑姑的相看两厌，禾禾直觉，他可能不会喜欢这个小弟弟。 妈妈要留下照顾小弟弟，禾禾跟着留在沈家，到大家坐下准备吃晚饭时，沈渡回来了。 他看到出现在家里的禾禾，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转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禾禾从他进门就一直注意着他，没有错过那一瞬，他微微僵硬的动作。 来不及观察更多，禾禾就听到妈妈在厨房叫她。 她赶紧跑过去，妈妈从锅底刮出一小勺汤汁，喂进她嘴里。 不等她尝出什么味道，妈妈就交给她一碗鲫鱼汤：“给你姑端进去，拿稳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出嘴里的鱼腥味儿。 禾禾小心地把汤端进去，姑姑问：“怎么是你送来？你妈是不是给你偷吃了？” “没有。”禾禾说。 “没有就好，这是下奶的，你要是偷吃了，就要惨了。”姑姑说，“放那儿吧，去把你姑父叫进来。” 禾禾放下汤，转身就去喊姑父，因为喊得及时，避免了一场父子间的剑拔弩张。 等妈妈把其他饭菜都端上桌，姑父也没从房间里出来，过了一会儿，孩子又哭了，妈妈放下筷子就进去帮忙哄。 禾禾和沈渡不约而同地安静吃饭，各自想着心事。 禾禾在想，姑姑说偷喝了鱼汤就惨了，可她已经喝了怎么办？随即又想，要是真不能喝，妈妈干嘛偷偷喂她，肯定是姑姑故意吓唬她。 接下去几天，她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更加肯定了是姑姑在吓她。 妈妈一直留在沈家照顾姑姑，那一个月，禾禾的晚饭也都在沈家吃。 他们吃得和平时在家没什么不同，都是自家地里种的菜，只有姑姑一个人吃得和大家不一样。 梅子村有一种米面，是用米做成的面条，特别香，只有生完孩子的女人，可以在月子里吃七斤。 姑父就背着大米，去加工点做成了七斤米面。 禾禾的妈妈每天煮给姑姑吃，里面还加了鸡蛋，笋干，更有一回，禾禾看到里面加了虾仁。 每天的晚饭，都是禾禾给姑姑端进去，后来妈妈跟她解释了，是因为之前那段时间，姑姑帮她们做饭，妈妈想让她也做点什么，感谢姑姑。 这倒是小事，唯一的问题是，跟带着腥味的鱼汤不同，米面只有食物诱人的香气，禾禾每天看着香喷喷的米面实在太馋了，她都端在手里了，却不是她能吃的，口水咽了又咽。 姑姑看到她那样子，一把接过碗，大吃一口，边吃边说：“谁让我命好呢，能生儿子。” 她说起来十分得意：“而且我妈，也就是你奶，更能生，说明我以后还能继续生儿子，可不得让我养好了？你就不一样了，你妈那肚子不争气，人也病蔫蔫的，这么多年都没生个儿子出来，估计你以后嫁人都够呛。所以啊，你就馋着吧。” 这事儿禾禾知道，奶奶的能生在全村都出名。 据说禾禾奶奶一共生了十一个孩子，七个儿子，四个女儿。 禾禾本来不太相信，她从来没见过哪家有这么多孩子，但有村里还活着的各位老太太认证，加上姑姑和爸爸言辞间透出来的意思，无一不证实着这事是真的。 她还知道，奶奶之所以生到第十一个就不生了，不是因为奶奶生不动了，而是因为爷爷没了。 只可惜，这么多孩子里，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两个，就是禾禾的爸爸和姑姑。 禾禾不知道怎么回姑姑的话，就没说话。姑姑见她闷不吭声的样子，炫耀的兴致大减，无趣地摆摆手让她出去。 姑姑生了孩子，对禾禾而言，就是每天听姑姑说几句这些话，不过她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在意这些，有很多事，老师的说法跟家里人说的都不一样。 禾禾还是更相信老师。 对沈渡来说，好像也没什么影响，他还是每天照旧上学，只是更沉默了。 有几次在路上，禾禾想跟他说话，看到他的表情，又默默把话咽了下去，过了好多天，沈渡才愿意偶尔说上一两句。 自从上学后，禾禾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学校。 除了上课学习，还有很多别的同学一起聊天。 尤其她的同桌是罗婷，大家都很喜欢罗婷，下了课总是围到她旁边，叽叽喳喳地说话，连带着禾禾也能跟着分享到这份热闹。 这些同学大多都有零花钱，他们总是在课间，一起去小卖部买点零食，回来后就在罗婷的座位边，一边聊天，一边吃零食。 禾禾从来不去买零食，但是会加入他们的聊天，可能因为这个，大家会把自己的零食分她一点。 同学们都比姑姑大方多了。 但也有一些东西是分不了的。 比如有一种糖，是口红的形状，一转里面粉红色的糖果就会升上来，罗婷买了之后往嘴唇上涂，然后去舔上面糖果的味道，这么吃了很久，最后像吃棒棒糖一样吃，其他人看得眼馋，都跟着买了一支。 禾禾不为所动，可能是知道自己反正没钱买，也可能是天天给姑姑送饭练出来了，她干脆眼不见为净地低头看书。 可是其他同学也不可能每节下课都过来，罗婷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禾禾这个同桌总是第一个知道的。 “禾禾，你快看我买了什么！”罗婷开心地拿出一块草莓形状的橡皮，“好漂亮啊，而且还有香味！” 禾禾一下子就被这块别致的橡皮吸引住了目光。 罗婷把橡皮递到禾禾的鼻子下，一种淡淡的好闻的香味钻进禾禾的鼻子里。 “这么大一块，只要五毛钱！”罗婷兴奋地说，“你也去买一块吧，你不是正好没有橡皮吗？” 禾禾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橡皮，她的铅笔另一端就是橡皮，她写错的字少，铅笔头上那一点点橡皮也够用了，而且有个好处是，这么一来她从来没丢过橡皮，不像罗婷已经丢了好多次。 可是，哪个学生不想要一块漂亮的橡皮呢？ 5. 第 5 章 《游向有你的地方》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天，禾禾果然用这套说辞又糊弄了过去，按照罗婷喜欢上新东西的速度，很快就会把草莓橡皮的事抛之脑后。 况且罗婷的橡皮就放在桌上，有时候还会越过课桌的中线，禾禾身为同桌，能完全而清晰地看到这块橡皮的所有细节，她想看多久就能看多久，这足够她想象自己也拥有这么漂亮的橡皮。 禾禾就这么说服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并不一定需要真正买下。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又过了一天，去上学的路上，沈渡竟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草莓橡皮给她。 禾禾很吃惊，看到沈渡脸上的伤，第一反应就是：“你偷钱了？” 沈渡嗤笑，直接把橡皮扔在她的饭盒上，没去多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转身就走。 “你哪儿来的！”禾禾急了，追上去，“你不要去偷钱。” 沈渡似是没料到她这么麻烦，只好解释了一句：“没偷。” “那你是怎么弄来的？” 禾禾追根究底地问，除了偷，她想不出沈渡还能怎么弄到钱，难不成他还能在地上捡钱？ 结果沈渡居然真的说：“捡的。” 欣赏了一会儿她哑口无言的表情，沈渡心满意足地走了。 禾禾消化了一下这件事，又有点羡慕沈渡的运气，走在路上都能捡钱，她从来没捡到过。 不过又想到沈渡脸上的伤，她忍不住想，该不会他是摔了一跤，然后才发现了钱吧？ 禾禾因为这个想法，一个人偷偷笑起来，下次沈渡再说她摔跤，她可以反击回去了。 她就这样拿着漂亮的草莓橡皮，快乐地到了学校。 早读时，她就把橡皮放在桌面上最显眼的位置，罗婷一眼就看到了：“禾禾，你也买了？爸爸还说你可能不会买，让我别老问你呢。” 禾禾顿了顿，随即把身体都挺得更直了些：“我想好了，我还是更喜欢草莓。” 罗婷笑着用力点头：“嗯，我也喜欢草莓。” 这天禾禾特别开心，她第一次在课堂上分心，时不时就忍不住拿起橡皮看一看。 当然她没有用，这么完美精致的橡皮，她舍不得用，只想每天放在桌子上。 这种快乐只持续到下午。 课间，禾禾正与平时一样，一手拿着铅笔，一手翻字典，几个同学又像平时一样，来找罗婷说话。 禾禾今天本来没想参与他们的聊天，却隐约听到了沈渡的名字。 她停下笔，转身仔细听。 “沈渡被他爸揍得可惨了，老师们拦都拦不住，连胖虎爸爸都说算了呢。” 有人没听到前因后果，连忙追问，那人便又解释起来，原来沈渡昨天放学去跟胖虎打架，今天胖虎的爸爸到学校告状来了。 胖虎是三年级的，不认识沈渡，直到今天下午才把人找了出来。 “不过沈渡也算是做好事，这个胖虎老欺负我们低年级的。”说话的同学压低了声音，“这次沈渡就是为了帮杨小乐，胖虎打劫了杨小乐好几次，然后沈渡就问杨小乐，要不要帮他报仇。” 杨小乐是沈渡的同桌，禾禾每天去找沈渡拿字典，还字典，对杨小乐也很熟悉。 罗婷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杨小乐告诉我的。沈渡帮他去报仇，还要五毛辛苦费，杨小乐又不缺这点钱就给了，哪知道他还真能把胖虎打服了，更没想到，沈渡他爸比沈渡还狠！” 同学的声音越来越夸张，禾禾听不下去了，眼眶里慢慢蓄积起一层泪。 她装作低头学习，可罗婷大声而有些尖利的声音还是传进她的耳朵：“沈渡这下可亏大了，他好歹多要点呀，五毛钱哈哈哈！” 他们傲慢而无所顾忌地大笑着。 禾禾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身边那么多同学察觉她的异样。 突然，被泪水模糊的目光看到了桌上那块草莓橡皮。 它那么漂亮，嫩嫩的粉红，外面有一圈深一点的粉红，浅绿的叶子，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禾禾伸手抓住它，拿到课桌下，紧紧捏着。 “啪嗒”一声，眼泪到底没有忍住，落在翻开的字典上，留下浅浅的一小汪水渍。 禾禾竭力忍住泪水，小心翼翼地擦掉纸页上的水迹，可惜，薄薄的纸上还是留下了一点皱痕。 - 这天之后，沈渡很久没有来学校。 禾禾比他们知道的多一点，因为她每天放学去沈家吃晚饭，也就知道，沈渡同样不在家。 他在学校被打得只剩一口气后，被他爸爸拎着送去了梅关的亲妈家。 妈妈告诉禾禾这件事，只是为了提醒她，不要再提起沈渡。 “你姑姑有了亲生儿子，怎么可能还容得下他？这不正好找到借口，把人送走了。”妈妈说，“去他亲妈那也好，亲妈总比后妈好。” 禾禾妈妈在沈家伺候月子，亲眼见证了禾禾姑姑是怎么软硬兼施地让沈渡爸把人送走的。 禾禾心里却十分沉重，妈妈不知道，沈渡的妈妈也说过，让沈渡不要再去找她了。 现在她能接纳沈渡吗？ 夜里，禾禾就在房间的窗户下，捧着那块橡皮。 她一会儿看向梅子河，一会儿哀伤地看着手里的橡皮。 她好后悔，那天她为什么要去小卖部？为什么要喜欢草莓橡皮，为什么忍不住地看它？ 就是为了这个，沈渡才去跟人打架，最后被送走了。 禾禾爬到窗台上，靠着窗框坐着，她多希望沈渡能突然出现，她有好多话想问沈渡。 可是他没有。 从这之后，禾禾再也没有把那块草莓橡皮带去学校，她甚至再也没有眼馋别人的任何东西。 沈渡再次回到学校时，大家正好考完他们的第一次期中考。 禾禾理所当然地是全年级第一，她数学和语文都是110分，连附加题的十分都一分没丢。 就在老师夸奖禾禾时，沈渡不太有正形地站在了教室门口。 禾禾的座位离门口最近，她感受到一道视线，一抬头就看到了沈渡，晶亮的眼睛顿时红了。 沈渡对上她的眼睛，不知为何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 也许是因为，他不知道禾禾为什么看到他就哭吧。 后面的课禾禾不太听得进去，她抓心挠肺地等着下课，偏偏有些问题老师还要叫她起来，给同学们解答，幸好她都会，但这节课也实在太漫长难熬了一些。 好不容易等下课了，禾禾拿着字典就跑到最后一排沈渡在的位置，但是有人比她还快，沈渡的同桌杨小乐正把一小堆硬币往沈渡那推：“你不在的时候，我一包零食也没买，这是我攒下来的零花钱，都给你。” 沈渡淡淡看了一眼，没要，又转头看向禾禾：“你有什么事？” 禾禾被他看得有点害怕，拿着字典的手紧了紧，小心地放在他桌上：“给你字典……” “用不着。”沈渡说。 那么久没见，他们好像又变得陌生了。 禾禾咬了咬唇，鼓起勇气看着他：“最近都是我在用字典，为了补偿你的损失，我给你补课吧？” 沈渡还要拒绝，一旁的杨小乐却抢先说：“那就太好了，禾禾是全年级唯一一个全满分呢，她帮你补课，你肯定能很快跟上。” 沈渡就没再说话了。 禾禾想着，等补课的时候，她就能问问沈渡的情况，没想到放 6. 第 6 章 《游向有你的地方》全本免费阅读 “为什么搬家后开始游泳？” “我要到河对岸去。那里没有桥，走山路要走很久。” “有人教你吗？” “没有，我自己试了几次，自然而然就会了。” ****** 沈渡向禾禾证明了，他只是不爱学习，不是智力有问题，但禾禾还是要继续给他补课。 为了给沈渡补课，她几乎称得上是在撒娇，沈渡忽然想起她那个把他爸迷得晕头转向的姑姑，他隐隐意识到，当一个女孩子向他撒娇时，真的很难拒绝。 “但你不要那么早等着，我没法太早到。”沈渡说。 禾禾连连点头，但每天早上沈渡到山脚的时候，她通常都已经在地上写满了要他学的内容。 她说这样早起，她自己也能多学点东西，不算浪费时间，可是沈渡不放心她那么早一个人呆在那儿。 他想早上早点过来，晚上迟一点回去。他想先送禾禾回家，而不是禾禾把他送到山脚，再一个人回家。 山路的长度改变不了，沈渡就打起了渡河的主意。 沈渡从小爬树爬山，却没有下河游过泳。 他们这儿只有梅子河一条河，而梅子河太大太宽，再胆大的小孩儿也知道这样的河有危险。 但沈渡决定下水试试。 没过多久的一个早上，禾禾刚到山脚下，蹲在地上开始想今天要教的字，还没来得及捡起树枝动笔，就被人从背后蒙住了眼睛。 她条件反射地挣扎，忽然觉得这双手有点熟悉。 被呼噜过好几次脸，她印象深刻。 “……沈渡？”她不太确定地说。 但沈渡不可能来这么早，还从她背后过来呀。 沈渡意外，松开手：“你怎么猜到的？” 禾禾转头一看，竟然真的是他。 沈渡浑身湿漉漉的，发梢往下滴着水珠。 “你掉水里了？”禾禾震惊，“你快回去换身衣服吧！” 沈渡好像被她逗笑了，他站在清晨的阳光下，浸着水珠的笑容格外耀眼：“我是游过来的。” 禾禾被他话里的信息惊住，都顾不上给他补课，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怎么游过来的？” “那多危险呀？” “你会感冒吧！” 沈渡无所谓地说：“这不是想早点过来学习吗？” 这下禾禾无话可说，好像是她一直催促沈渡学习的。 但今天她顾不上这个，拉起沈渡就往学校那边跑。 “你干嘛？”禾禾跑起来，对沈渡来说，也只需要不紧不慢地跟着。 “去找杨小乐借衣服。”禾禾说，“杨小乐家离学校近。” 沈渡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跟杨小乐这么熟，一问之下才得知，原来杨小乐也加入了围着罗婷聊天的人群，还经常买零食分给禾禾吃。 “早知道就收下他的孝敬了。”沈渡想起之前杨小乐要补偿他的那些钱。 那样的话，他也可以给禾禾买零食了。 禾禾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带着他到了杨小乐家不远处，幸好杨小乐今天出门早，不然真怕耽搁迟到。 让杨小乐又回家拿了一身干的衣服，沈渡去换上之后，他们才一起去上学。 放学后，沈渡也不再需要禾禾陪他到山脚，他们出了学校直接往河边走，然后在高高的芦苇丛里，沿着长长的岸边，往禾禾家的方向走。 有时候会在河边遇上人，禾禾的身高随便一躲就看不到了，别人看见沈渡，也没什么兴趣凑上来跟他说话。 大家的嘴碎也分对象，要是禾禾，他们就能拉着她说长道短说上好久，可是沈渡，他从小就会举起拳头打人，打起来还凶，他一贯独来独往。 等其他人走远了，沈渡就问禾禾：“你躲什么？” 禾禾无辜地眨眼：“我也不知道。” 其实她是怕跟沈渡在一起玩传到姑姑耳朵里，要是姑姑再跟她爸告上一状，肯定没她好果子吃。 但这些烦恼她也不想告诉沈渡。 万一说了，沈渡可能更不愿意跟她补课了。 他们一直走到禾禾窗户能看到的那个位置，沈渡脱下杨小乐的衣服，换上自己那身，又准备渡河过去。 “真的没问题吗？”禾禾还是有点担心。 “没事，我早上都过来了。” 沈渡说完一头扎进水里。 禾禾拿着杨小乐的衣服，盯着水中那个身影。 他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沈渡游到河中央时，禾禾整颗心都要揪起来了，眼睛都不敢眨，直到看见他离另一边的岸越来越近，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他好像上岸了。 禾禾把杨小乐的衣服藏进书包里，先到窗户下把衣服扔进去，再背着空书包绕到前门，假装刚从学校回来。 第二天一早，她又先把衣服扔到窗外，装成正常去上学，又绕回后窗，跑去岸边找沈渡。 沈渡已经在了，他还是浑身湿漉漉的，禾禾从书包里拿出一块小毛巾给他。 “要不你还是别游过来了，我觉得好危险。”禾禾说，“我以后不给你补课了，行吗？” “不行。”沈渡说。 见她脸色都不太好，像是担惊受怕了一晚上似的，沈渡又说：“跟补课没关系，我突然发现游泳非常有意思，比爬树好玩多了。” 可是禾禾今天也确实没有给他讲知识的精力，她昨天做了一晚上噩梦，今天天还没亮就吓醒了，现在脑子都糊里糊涂的。 他们不用再去山脚下学习，离上学还有很充裕的时间，沈渡问她：“要不要看会儿河再去上学？” 禾禾点头，他们拨开芦苇，坐在清晨安静的河边。 “其实你学得挺好的。”禾禾说，“比罗婷学得好多了，我本来以为你比她还不如。” 她说着说着，又有点低落下去：“是不是如果不送我那个橡皮，你就不会被你爸爸送走？如果你参加了期中考试，应该也会考出很好的成绩吧。那样的话，你就不用每天游泳上下学了。” “跟那个没关系。” 沈渡想说，是因为她的姑姑，她姑姑生的小儿子。 但又想到那是禾禾的姑姑，他最终只说，“游泳挺好的。” 沈渡 7. 第 7 章 《游向有你的地方》全本免费阅读 这次之后，禾禾对读书的热情不再那么高，新学期开学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提不起劲。 有时候她会看着罗婷出神，罗婷身上的小裙子变成了嫩粉的羽绒服，在此之前，禾禾从没听说过这种衣服。 禾禾很难再用那种幻想欺骗自己，她破旧难看的棉袄棉裤，永远只有米饭咸菜的旧饭盒，每天担心挨打的恐惧与疼痛，让她要很努力，才能去创造美好的想象。 更多的时候，她会想，为什么她不是罗婷呢？ 为什么她是她？ 她是注定出生在那个家里，遭受这一切的吗？ 禾禾想不到答案，这些事，连字典也不能告诉她。 可是尽管禾禾提不起劲，她的成绩依然那么好，她只要一听课，知识就会进她的脑子里，老师的夸奖不禁让她疑惑，她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明明已经没有认真学了。 每天早晚和沈渡一起去河边，是禾禾一天中少有的快乐时光。 自从沈渡不再欺负她之后，跟沈渡在一起时，她好像才能真正放下一切。 也许是因为，他们总是呆在梅子河边吧。 “你最近好像一直不开心。”沈渡说，“身体还是难受吗？” 禾禾久久地望着河面，摇头：“我就是在想，为什么出生的人是我？” “什么意思？” “也有可能是别人啊，为什么我恰好是我。” 这个问题把沈渡问住了，他当然也能类推到，他为什么是他。 这时候他们就感觉自己如此渺小，决定他们是他们的，好像并不是他们自己，他们是被迫成为他们的。 沈渡说：“别想这些了，要是想傻了，你连读书都读不了。” 禾禾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死了是什么感觉呢？” 沈渡同样不知道。 他还没见过人死，只见过一个又一个的人出生。 禾禾的低落与思考一直持续到二年级，那天班上来了一个新老师，陶老师。 陶老师很漂亮，头发黑长笔直，扎了一半起来，她带着明媚的笑容，一走进教室，就像阳光照了进来。 班主任说，陶老师是城里的大学生，来他们这儿支教的。 禾禾很喜欢陶老师，她总是在陶老师上课时，很专注地看着她，幸运的是，陶老师也很喜欢禾禾。 陶老师会挨个地问每个同学，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哪里没有学会，她一对一地讲解。 轮到禾禾时，她先夸了禾禾漂亮，说她从来没见过禾禾那么漂亮的小姑娘。 禾禾受宠若惊，在她心里，陶老师才是最好看的人，其次大家通常都夸罗婷漂亮。 陶老师又接着夸禾禾作文写得好，字也写得好，比其他同学好很多，最后问她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这样温柔美丽的陶老师让禾禾放下了心防，她有点想问她的那些无解的思考，但最终也没有问出口，因为面对这样的陶老师，好像连想一想这些问题，都显得冒昧。 禾禾就说，她有时候不知道作文写什么。 “你要多看书，还要看好书，你天赋这么好，以后一定会很厉害的。” 禾禾又把头低下去了，她没有书可以看。 唯一有的几本课本，她都背下来了，尽管如此，她还是每天反复看这些课本。如果不这样做，她就太无聊了。 陶老师以为她腼腆，摸摸她的小脑袋，让她回教室。 禾禾走出去后，旁边的老教师才提醒她：“这边重男轻女比较严重，要不是国家搞义务教育，这些女孩儿都没机会上学的，更别说让他们买课外书了。” 老教师其实还想说，有些女孩子甚至经常在家挨打，小小年纪就要做很重的家务，但他看着城里来的光鲜亮丽的陶老师，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过不了多久陶老师就会离开，这些家丑还是不外扬了。 当天放学前，陶老师就再次找了禾禾，问她有没有想看的课外书，老师那里有很多，可以跟她去拿。 陶老师问了不止禾禾一个，她还问了好几个同学，但说了想看的就只有禾禾。 而且禾禾说得虽然小声，但是很具体，她问陶老师：“有《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吗？”这是一年级时老师让他们买的书，禾禾知道家里不会同意买，但她一直记着这两本书。 陶老师真诚地笑着，眉眼弯弯：“当然有。” 她回宿舍拿了书来交给禾禾。 禾禾的新世界又被打开了。 她过去一年一直在不断地翻字典，认识了很多字，开始读这两本童话时毫无障碍。 看书让她仿佛忘记了悲伤，父亲打她的时候，她就想象自己是灰姑娘，有一天王子会挨家挨户地拿着水晶鞋寻找，直到找到她。 她都不太跟沈渡去河边发呆了，那些时间她全部用来看书。 看完这两本童话，去还书的时候，陶老师跟她聊了里面的故事，连陶老师似乎都诧异，她居然能读懂那么多。 然后陶老师把她带到了自己宿舍，让她随便挑书架上想看的书。 禾禾拿了一本叫《童年》的书，她知道，童年就是小时候，就是她现在这个时候。 这本书居然比童话故事更让禾禾痴迷，她中午都不去找沈渡拿字典了，早上自然也不用再去把字典给他。 沈渡看着她每天抱着书看，对陶老师甜甜地笑着，却再也不搭理他了，心里莫名地难受，像有一根芦苇叶，在他胸口飘啊飘，忽然又跑走了。 他终于也开始翻那本禾禾放在他这儿不要了的字典，当然，他对读书不感兴趣，翻了两页又合上了，真不知道之前禾禾是怎么做到每天抱着它看的。 禾禾连着看了好几天《童年》，看完去还书的时候，还把自己写的读后感一起交给了陶老师。 “禾禾喜欢这本书啊。”陶老师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这套书是三部曲，还有另外两本，可惜我没带来。” 陶老师又让她挑别的书，还说高尔基是很了不起的作家，三部曲的另外两本分别是《在人间》和《我的 8. 第 8 章 《游向有你的地方》全本免费阅读 陶老师起身准备离开时，禾禾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那一刻，她的身体比脑子更快地往陶老师身后躲。 尽管她不明白陶老师为什么不遵守她们的约定，可此时此刻，她还是想让陶老师带她一起走。 但陶老师只是拉过她说：“好了，你爸爸以后不会再打你了。” 禾禾泪眼朦胧地看着陶老师，觉得她好陌生，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她一样。 脸色阴沉的父亲一把拽过禾禾，一边送陶老师出门。 “跟孩子好好说，不要再动手了。”陶老师似乎也察觉出气氛不太对，又强调了一遍。 父亲应声，一直把陶老师送到门外。 看着陶老师骑自行车走远了，他才猛地把大门摔伤，像拎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鸡崽子似的，把禾禾掼到地上。 禾禾顾不上疼，立刻认错求饶：“爸爸，我错了，不是我说的，我没有说……” “我错了，爸爸，我错了！” 她的话越来越短促，到后来只能听到一声声惨叫。 因为禾禾一直跟陶老师待在一起，被冷落了好多天的沈渡，这天渡水而来，想看看她。 他一直站着禾禾窗口边的墙外，他见证了今天整个的事情，到最后，他的耳朵里，他的心里，只剩下禾禾惨痛的哭喊。 以前他还住在沈家时，也听到过禾禾挨打时的哭声，他那时候不懂，禾禾怎么就那么没有骨气，不能忍一忍吗？ 现在他想，禾禾是给她擦脸都会疼的小姑娘，他们感受到的痛也许是不一样的。 禾禾的痛，可能比他所经历过的痛，更痛吧。 想着想着，沈渡觉得自己好像也跟着她开始痛了。 他咬了咬牙，拔腿往学校那边跑。 禾禾的窗下只留下一小滩水渍，那是从小小少年身上滴下来的梅子河水。 - 禾禾好多天没能去学校。 她只觉得，这一次比那回帮沈渡说话被打的，还要痛。 几次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浑身的伤口。 没有人进来看她，连妈妈也没有，她又饿又渴又疼地躺在床上，直直盯着那扇窗，看着那里从晃眼的日光，变成柔和的皎月。 她在心里想着小美人鱼，想着卖火柴的小女孩，想着和她一样有着悲惨童年的阿廖沙。 她把所有故事在心中回忆了个遍，可是，她还是好疼啊。 她甚至想，小美人鱼至少还见过王子，卖火柴的小女孩还有可以回忆的祖母，可是她有谁呢？ 如果她现在就要死了，连她的心也是孤单的，哪怕是一个可以在幻想中陪着她，给她一点点精神慰藉的人都没有。 禾禾静静地躺在床上流泪，耳朵里都滚进了泪珠，湿湿的，凉凉的。 就在这时，她听到窗口那边传来细微的声响，紧接着，沈渡进来了。 禾禾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感激沈渡的到来，她眼巴巴地看着沈渡，眼泪止不住地流。 沈渡下意识抬起手，想帮她擦眼泪，可是又想起她说过会疼，想了想，捏起衣襟拧出一把水，然后用那半干的衣襟，小心地帮她擦了擦脸。 这一片衣襟上，满是梅子河的味道。 禾禾忽然想起，去年冬天过年时，她头晕得厉害，第二天醒来枕头和被子上，似乎也是这样的味道。 她分不清是不是她病入膏肓的错觉，也许梅子河的味道，跟眼泪差不多吧。 沈渡给她喂了点水，又小心地撕开一袋面包，喂了她两口。 塑料包装的声音比他想象中还要大，沈渡紧紧盯着她房门的方向，做贼似的心虚。 禾禾连咀嚼都困难，只能把面包含在嘴里，最后和水一起吞了下去，吃了两口她就吃不下了。 “你怎么样？”沈渡在她耳边轻声问。 禾禾动了动嘴唇，艰难地说：“想去河边。” 她这个样子，要去河边有些难，沈渡都不太敢去碰到她，但她实在太可怜了，身上几乎看不见生气，沈渡还是应了下来。 他先把装了食物和水的书包悄悄放到了窗外，在过来抱起禾禾，爬上窗子，再跳下去。 跳下窗的时候他摔在了地上，手里忍不住抓得更紧了一些，沈渡连忙去看看禾禾，他真怕稍微用力一点，禾禾就没了。 禾禾一直虚弱地闭着眼，这时才痛得睁开，对上沈渡的目光，她用眼神告诉他没事。 沈渡单肩背起书包，抱上她就往河边跑，直到进了密密的芦苇丛中，他才松了口气。 他把禾禾放下来，互相倚靠着坐在一起。 “你怎么，又受伤了？”禾禾刚才在窗外睁眼时，看到了沈渡脸上的血痂。 沈渡摸了摸自己眉边结痂的地方，想起那天他因为陶老师到禾禾家，导致禾禾挨打的事。 那天他没忍住，去了陶老师宿舍门口，扎破了她的自行车轮胎。 沈渡也担心过被发现，但他觉得大不了就是再被打一顿，怎么也不会比禾禾还惨，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禾禾被这位陶老师害成这样，她自己却还好好的，也许心里还觉得自己做得很对？ 后来他听说陶老师果然在骑自行车的时候，因为轮胎漏气摔了一跤，不过摔得不太严重，也没查到沈渡头上来。 这件事安然无恙地过去后，沈渡却因为继妹污蔑他私下欺负妈妈和后爸生的弟弟，被后爸扇了一巴掌。 后爸不知道，他打得根本没有沈渡的亲爹狠，哪怕沈渡脸都被他的指甲划出了血，耳边嗡嗡作响，跟亲爹的毒打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这点小打小骂，沈渡丝毫不放在心上，唯一让他难受并且耿耿于怀的，是妈妈失望的眼神。 “忘记怎么伤的了，我又不像你那么怕疼。”沈渡仿佛毫不在意地说。 禾禾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可能马上就能知道，死是什么感觉了。” 沈渡的身体僵了僵。 “但是，我可能没办法告诉你。” 沈渡感觉到她说这些话时的认真，不安地说：“你不会死的。” 禾禾并没有回应他，她自顾自地说：“但是我想，死了应该没什么感觉，人鱼公主本来走路都好痛，但她变成泡沫，应该就不痛了，卖火柴的小女孩也是，她死了就再也不会冷也不会饿了。” “沈渡，我想了好久，发现死可能是去了一个好地方。可是等我真正去了那个地方，我就没法告诉你了，所以我现在告诉你。”禾禾无力地靠在沈渡身上，“因为只有你来看我，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到我要死的时候，我会想着你的。” “ 9. 第 9 章 《游向有你的地方》全本免费阅读 陶老师走的那天，禾禾没有去送。 她又开始每天去沈渡那儿拿字典，她已经很少有不认识的字，但没有其他可以学习的内容，而字典她好歹没法全背下来。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把沈渡当成了唯一可靠的朋友。 她发现，她和沈渡之间的一些默契与共识，其他人没有，也不会懂。 就在这样的日复一日中，禾禾小学毕业了。 她在小学毕业考上，依然是全满分，包括三年级开始学的英语。 禾禾的运气很好，等她小学毕业的时候，上初中居然也免费了，而且属于“九年制义务教育”，也就是说，必须要上初中，不上不行。 禾禾真感谢国家的这个政策，感谢这个“不上不行”的义务，爸爸被迫同意她继续去读初中，这么一来，禾禾就离自己上大学的目标又近了一大步。 离他们最近的初中在镇上，如果有钱，也可以去城里借读，或者考更好的私立初中，罗婷就去参加了私立初中的考试，可惜她没考上，但她家里还是出钱让她读了城里的初中。 禾禾也被罗婷拉着一起参加了私立初中的考试，她考上了，但是家里没钱让她读。 不过也不算白考，因为这次考试她终于不是满分，也不是第一，跟她一起考的那些城里孩子，好多人都考得比她高，试卷里很多问题，她根本没见过，有的数学题她没看懂，英语也有陌生的单词。 她考完回来，跟班主任说了之后，班主任告诉她：“我们的资源和城里同学不能比。他们有课外班，补习班，还有教学辅导书，课外书，你没见过是正常的。” 班主任还送了她一份礼物，是一本英汉词典：“看你一直喜欢翻字典。” 禾禾腼腆地笑了笑，三年级之后她已经很少翻字典了，大部分时间她都改为背诵英语单词和课文，那本字典沈渡也用不着，就一直放在她房间的小抽屉里。 那本字典是线装本，她这么频繁地翻了两年，再爱惜也有些脱线了。 这本英汉词典陪伴禾禾度过了一个夏天，她在词典里把私立初中考试时不认识的单词都学会了，还学会很多课本里没有的词，到初中开学，新班主任告诉大家，要先摸底考时，别的同学唉声叹气，禾禾却非常兴奋。 她想试试自己暑假的学习成果。 英语摸底考里，果然出现了很多小学时没学过的单词，但这回禾禾都会，她英语重新考了满分，语文也考得很好，只是数学有一道大题，她还是没看懂题目。 姑姑听说她没考满分，更觉得印证了她一贯的观念：“女生嘛，小学读得再好，到初中就不行了，还是得看咱们家宝的。” 她的亲生儿子沈家宝，也开始读一年级了。 爸爸也没有因为再因为这句话打她，因为他也打心底里觉得，女生到初中读不好再正常不过，要不是强制要读，就不该去读，读了也是浪费时间浪费钱。 禾禾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但她在家时习惯性地低着头。 她没有出声辩驳什么，也就没有人注意到，她隐藏在刘海下的眼睛，闪着怎样的光芒。 禾禾自己知道，哪怕她没得满分，依然是新班级里的第一，至少现在还是，她准备等明天开学，就去找老师问最后一题，等她全弄懂了，她还是能考满分。 在学校里，禾禾会把刘海拨开，浓密的长发扎成一个高马尾。 这样看黑板舒服多了，可是在家，她要把头发全部放下才有一点点安全感，要是可以，她在家时都恨不能缩成一小团，不要有人注意到她。 不过初中开学后，禾禾还没去找数学老师，对方就先找到了她。 新数学老师很年轻，板寸头，戴着一副眼镜，穿短袖白衬衫，文质彬彬的，他想让禾禾当数学课代表。 禾禾在小学也是课代表，习以为常地答应了，顺便问了老师问题。 年轻的数学老师很有耐心地给她解答了那道大题，说那是后面会学到的一个知识点，她现在不会很正常。 见禾禾对数学感兴趣，还送了她一本教辅书：“这里面有延伸拓展的知识，你有空可以看看。” 禾禾当即对这位何老师充满了感激，她时常觉得可以给她学习的东西太少，这些书，都是她正需要的。 这个时候，她的脑海中会一闪而过地想起借她课外书的陶老师，但她很快就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些。 初中是寄宿制，周一去上学，周五才能回家，父亲说的浪费钱，就是因为他们虽然免除了学杂费，却必须交住宿费和伙食费。 这个规定让大人们很不乐意，对禾禾来说却再好不过了。 她发现初中比小学好太多，初中学习的科目多了，也就意味着发的免费书本比小学更多，她能学习的东西更丰富。 而且语文老师还鼓励大家，可以带课外书放在教室后面，弄成一个读书角。 禾禾自己没有课外书带，但是很多其他同学带了。那些书其实是同学们不爱看不要了的书，却让禾禾大大受益。 她以前每次回答关于具体名著的问题时，都只能把课本上的内容照样背出来，至于书里究竟是怎么写的，她没有看过。 现在，她终于能知道这些书到底是怎么写的了。 禾禾进了初中，迫不及待地吸收着各种知识，学校里还有晚自习，除了轮流的值日外，她也不用再做家务，她从早到晚专心致志地学习，一个学期下来，个子都长高不少。 跟她同样长高的，还有沈渡。 他们心知肚明，让他们长高的，是学校里的食物。 同学们都说学校食堂难吃，有的同学还会额外去买面包或者方便面代替正常，但禾禾跟沈渡每一餐都在食堂吃，且吃得干干净净。 他们也不跟其他同学一起到食堂吃，每次都各自找个角落坐下，沈渡是因为他一看就不好惹，禾禾则是因为难言的羞涩。 她总听说女孩子吃肉丢人，她的同学们又说饭菜难吃，偏偏她每顿都吃得一粒米都不剩，菜更是连汤汁都别想从她嘴里逃过……这样在女同学们当中，实在太另类了。 可是禾禾没法做到不吃完，她从小就在贫瘠中长大，勉强做到不挨饿而已，让她浪费食物，她做不到，何况还交了伙食费呢。 禾禾就干脆一个人吃饭。 有一次，她跟沈渡分别拿着空空的餐盘，在餐具回收处碰到了。 跟沈渡的目光对上那一瞬间，禾禾脸一红，下意识擦了擦唇角。 确认脸上没有什么吃饭留下的油渍，她才一本正经地说：“人体需要蛋白质、脂肪、矿物质和维生素，当然，还有碳水化合物和水，今天我们营养均衡了。” 沈渡挑眉，见这会儿周围没人，他凑过来：“那你吃饱了吗？” 禾禾脸更红了，她要是这样还没吃饱，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太能吃了。 沈渡却以为她没吃饱，偷偷分 10. 第 10 章 《游向有你的地方》全本免费阅读 “为什么今天约我见面？”禾禾一边问，一边很自然地往他身上靠过去。 这是从小的习惯动作，如果身边有人互相依偎，好像就没那么累，也不会冷。 “料到李琴又不会安分……” 沈渡也很自然地把背给她靠，可当他感受到禾禾身上软软的香味靠近时，眼前忽然浮现刚才看到那一幕。 他突然不自在起来，向旁边闪了一下。 禾禾防备全无，哪知道他突然来阴的？ 向后靠了个空，差点后摔的禾禾，很快反应过来，翻身要去打沈渡。 沈渡刚拦下她，他们就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朝这里走来。 两人顿时紧张起来，一动不动地躲在芦苇丛里，屏住呼吸。 他们最担心的是，禾禾家人发现她半夜不在家找过来了，幸好不是，因为他们听到了一道有些陌生的女声。 自从禾禾去上学之后，对村里的事没那么关心，现在有些村里人她都不太认识了。 紧随着那道女声的，还有个粗重的男声，再然后，那边的声音越来越不对劲。 禾禾意识到他们在做什么，刹那间脸上像被火烧似的发烫。 沈渡当然也明白了，他松开禾禾的胳膊，捂住她的耳朵。 这动作其实有点多余，他们在村子里，大人们说话从来也不注意，什么都能当着孩子的面说，他们很早就懂了这些。 当年沈渡第一次去禾禾的窗子下找她，就是听到她爸妈房里没了这些动静才去的。以前他们只知道为了生弟弟大人们都要这样，现在明白得更多了一点而已。 知道得越多，就越不自在。 禾禾的头几乎枕在沈渡的腿上，鼻尖都是潮湿的梅子河水味儿，耳朵被他捂着，效果也不好，她依然能听到那边的动静。 她不太舒服地动了一下，想让沈渡放手别捂了，结果沈渡更用力了。 禾禾无奈，这时候也不敢发出声音，只能忍了，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在脑子里运算了两道数学难题，把这两个题型都摸透了，沈渡终于松开手。 她坐起身听了听，梅子河又恢复了宁静。 禾禾已经出来太久了，她又问回一开始的话题：“你妹今天又干什么了？” 李琴就是沈渡继父的女儿，他的继妹。 沈渡今夜心中原本就有些激荡，被刚才那两人刺激的，心仿佛更乱了。少年人的心正砰砰地跳着，浑身散发着火热的气息，哪知禾禾来了这么一句。 “她算我哪门子妹妹？”沈渡脱口而出。 禾禾不甚在意地戳了戳一根芦苇杆，上面毛绒绒的花轻轻飘摇。 她知道，在沈渡心里，沈家宝也不是他弟弟，可能连他亲妈的孩子，他都没当成亲弟弟。 沈渡不愿意提李琴，却很愿意逗禾禾，发现禾禾说完那句话就不做声了，他又说：“说起来你怎么从来不叫我哥哥？” 这可是把反击的机会送到了禾禾面前，她把话还了回去：“你又算我哪门子哥哥？” 按往常，沈渡总要跟她你来我往几句，毕竟他们的生活太多不如意，这些能自由自在说话的夜晚，是难得的快乐时光。 可是今天沈渡不知想到了什么，总有些心不在焉，他竟然都没故意跟禾禾斗嘴，沉默了一会儿，就准备回去。 禾禾也没多留他，秋天的夜里晚风有些凉，她也担心沈渡吹太久的风会感冒，只跟他说：“你也别太欺负你继妹了。” 沈渡一跃而下，扎进水里，又浮出水面。 他又看了禾禾一会儿，最终说：“知道了。” 他向远离禾禾的方向游去，心里却在想，同样是女孩子，禾禾为什么就那么好呢？ 这一晚，沈渡的梦里，全是禾禾。 梦里的她躺在芦苇丛中，还软软地叫他哥哥。 - 也许是一直枯竭的身体，得到了充足的营养，禾禾在初中读了一学期之后，身体忽然长开了。 她本来就漂亮，只是过于瘦弱，长年累月的憔悴苍白掩盖了她的容貌，现在她依然纤细，但她的美丽再也遮掩不住。 学校里没有人不认识禾禾，只要见过她一眼，就很难再忘记如此动人的容貌。 禾禾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除了吃饭，她几乎不出教室，连头都很少抬起来，真正地闷头学习。 好在比长相更让禾禾出名的，是她的成绩。 梅子河初中的学生都是农村里的孩子，家里大人也不关心他们的学习，但凡有点心思的家长，都把孩子送到城里去读书了。 这些农村孩子往往自己对学习也不怎么上心，少数几个乖巧爱学习的，在这样落后的环境下也很难跟城里孩子竞争。 可是禾禾就是这个例外。 她优秀得过了分，初中第一次摸底考时，别的班还有几个镇小出来的学生排在她前面，可是到第一学期的期末考，她已经远远地把第二名甩下一大截。 还不止如此，寒假的时候全县举办了一个作文比赛，通常这种比赛的名次都被城里几个学校的学生包揽了，老师一开始也只是应付工作让禾禾交了一篇作文上去，哪知她就得了全县一等奖，连带语文老师都得了个优秀指导老师奖。 语文老师对自己的水平心里有数，她要是能跟城里的教师比，还会在这里教书？这篇作文从头到尾就是禾禾自己写的，她半个字都没改动，纯属沾了禾禾的光。 而当教导主任来问禾禾，她想要什么奖励时，禾禾问，能不能每天晚自习让她单独听半小时英语听力。 禾禾现在英语也能拿满分，可她觉得英语老师的发音太不标准了，每次做听力题都吃力。 老师们当然答应了，让禾禾每天写完作业就能去英语老师那听磁带。 这样的禾禾，让每个老师都升起了爱才之心。 他们知道，学校里有些不爱读书的男生小小年纪就跟着社会上的小混混鬼混，还欺负女同学，容貌过人的禾禾很容易被他们盯上。 他们默默地警告了好 11. 第 11 章 《游向有你的地方》全本免费阅读 原来叶景是摄影系的学生，为了拍毕业作品，沿着风景一路到了这里。 “当我的模特好吗，小禾禾。” 叶景本人很容易让人对他卸下心防，可是禾禾在经历过曾经的陶老师后，很难再信任外面来的人。 “你是摄影师，那先让我看看你拍的照片。” 叶景笑了，没想到她的防备心这样重，拿起相机，朝向她，调出照片来让她看。 禾禾在相机里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有广袤无垠的草原，有五颜六色的溶洞，还有湛蓝湛蓝的大海。 这些景象镇住了禾禾，对于唯一见过的风景只有梅子河的她来说，这些地方是多么令人向往。 但禾禾克制住了，她犀利地指出关键：“可是这里面没有人。” 他的镜头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人，却突然说要拍她。 “这算是我的临时起意。”叶景收起相机，真诚地说，“我原本是来拍梅子河的。” 结果在梅子河边发现了一个比任何风景都更吸引他的女孩。 “那你现在准备改拍人了？”禾禾问。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说：“那我再介绍一个人给你，你要不考虑一下，也拍一下他吧。” “谁？” “沈渡。”禾禾说，“他游得特别快，总是在梅子河里游泳。如果你拍梅子河，我觉得他更合适。” 叶景对她所说的游得很快不置可否，只是很耐心地问：“那他在哪里？” “看，他过来了！” 禾禾指着那边的水面，波浪层层荡开的中心就是沈渡。 可叶景并没有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禾禾的一颦一笑都牵引着他的目光。 禾禾注意到他的视线，急了：“你看哪儿呢！快看水里！” 沈渡游得那么快，他再走神，沈渡就要上岸了。 她这一嗔，叶景终于分了点眼神到水里。 这一看之下却真正吃惊了，只见河面以规律的节奏，左右摆动着波浪，白泠泠的水花一朵一朵由远及近地盛开，很快就到了他们面前。 叶景原以为禾禾说这人“游得特别快”，只是因为她没有走出过这个地方，没有见过游得更快的人，可是现在，叶景都觉得水里这人比那些奥运冠军都游得更快。 当然这只是目测，也许还有震撼所带来的心理作用，这一切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水里的人已经一跃而起，湿漉漉地跳出水面，原来这人不过是个少年。 沈渡一到岸上，就挡在了禾禾跟叶景中间，气势汹汹地对着叶景，眼里的狠戾好像下一秒就要动手。 叶景打量沈渡一眼，他自己有一米八，可是这个少年的身高几乎与他不相上下，头发有点长，贴在他脸上，被他一把往后拨开。 即使在这样浑身湿透的狼狈时刻，这个少年也没有丝毫退却，他的五官不输当红的电影明星，尤其是桀骜不驯的眼神，为他增添了别样的气质。 这样的长相，正是当下最受小女生欢迎的类型。 如果今天在这里的是星探，他一定会发现宝贝一般，非把他们两人都签到旗下不可，可叶景只是一个摄影师，且他的心神已经全部被禾禾占据，他只迫不及待地想拍禾禾。 所以他打量了沈渡那一眼后，所有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禾禾身上，构思怎样的光影，能够最好地拍出她的纯真。 不过今天他注定拍不成，光是让两个小家伙相信他，就解释到快天黑，而且禾禾的衣服也要换，最后沈渡非常不放心地送他们到禾禾家附近那段河边，还要看着他们走进去才肯离开。 禾禾带着叶景往家走，她知道沈渡在芦苇后看着他们，但出了芦苇荡，他们说话就不容易听见了。 “你能不能不要说沈渡游过来的事？” “什么意思？”叶景问。 “你就当不知道他会游泳，也不知道他来找过我。”禾禾停下脚步，“你先答应我，不然我就不当你的模特了。” 叶景毫不犹豫：“我答应了。” 禾禾继续往前走。 她心里依然没多相信叶景，准备到时候还是要随机应变，毕竟这些大人，谁知道会不会又自以为是地突然来一出，“我是为了你好”呢。 叶景到了禾禾家，为了增加可信度，他还把村长和小学校长都叫来了。 原来他没有说谎，他真的是个摄影师，而且已经在这边考察了好几天，禾禾是村长、小学老师还有几个同学异口同声夸赞的人，可是直到他真正看到禾禾前，都没有拍摄人物的打算。 有城里的摄影师来，禾禾的姑姑当然最先跑到禾禾家看热闹。 姑姑曾经也是十里八乡最漂亮的姑娘，她听到摄影师心里就激动：“是不是拍了以后能在电视上看到？” 叶景遗憾地摇头：“不是，只是照片，而且我只是学生，可能只会在毕业展上出现。” 姑姑的激动减了七成，但她还是带点希冀地问：“那你还缺模特吗？” 叶景还是摇头：“一个人就够了。” 姑姑的脸色彻底淡了下来，又恢复往日冷眼旁观的讥诮姿态。 禾禾爸爸不是很喜欢因为禾禾闹出那么大动静，但村长等人都在，他没法拒绝，就要应下时，姑姑忽然凉凉开口：“不能让咱禾禾白拍吧，我听说这些明星模特都赚好多钱。” 村长不是很高兴，能被北京的高材生选中当模特，这是多么光荣的事，怎么还提钱？他觉得要是能让禾禾姑姑自己去当模特，她肯定不要钱，说不定倒贴都愿意。 叶景倒没介意，直接问禾禾爸妈：“你们觉得什么价格合适？” 禾禾爸妈根本没有这个意识，他们当然也想要钱，但不知道多少合适，只能看向提出这个的禾禾姑姑。 禾禾姑姑心里也没底，他们从来没接触过这些，但是她瞟一眼叶景看禾禾的那种眼神，她心里就冷笑，决定狠狠宰他一笔：“哥，咱家禾禾这么漂亮，学习又这么好，给他当模特，怎么也得五百吧？” < 12. 第 12 章 《游向有你的地方》全本免费阅读 叶景给她买了好几条裙子，多得禾禾从不好意思到目瞪口呆了，她又怕这是拍摄需要，也不敢拒绝。 眼见叶景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犹豫着想问：“那个……” “帮我把这几件打包。”叶景跟售货员说完，转头看向她，“怎么了？” 禾禾又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下去，想了想，换成更委婉的说辞：“买好了吗，我们出来得太久了，会不会来不及拍？” 她周一要上学，说好只拍周末两天。 叶景看了一眼时间，确实不早了，他竟然有点顽皮地笑了一下：“那我们吃完中饭就回去吧。” 他指着不远处县城最好的大酒店，“这家怎么样？” 他发现了禾禾作为这里的当地人，对县城居然比他还不熟。 禾禾已经很久不馋吃的了，加上在学校吃得比在家好很多，她觉得自己营养均衡，更不该嘴馋。 可是这时候，禾禾实在没忍住，又咽了咽口水。 她忍痛对叶景说：“要不还是不了吧？我怕吃完，就穿不上刚才那些衣服了。”她真不觉得进了大酒店，她还能控制住自己的嘴。 叶景被她逗笑：“好吧，那我们随便吃点就回去。” “那个……” 禾禾每次想跟他说点什么，就在一句话前面加上“那个”，叶景听了一会儿，才发现这可能是对他的称呼。 “我不叫那个。”叶景想了想，“叫我哥哥怎么样？” 禾禾一下子想到沈渡让她叫哥哥的事来。 她当时一口回绝了沈渡，可是叶景又比他们大好几岁，除了哥哥似乎也没有其他合适的称呼。 于是她小声叫了一声“哥哥”。 - 那么多新买的衣服里，最后真正用上的，只有一条白裙子。 他们回到梅子村开始拍摄时，很多村民过来围观。 在禾禾对他们越来越不熟悉的同时，他们也已经很久没有跟禾禾相处，加上她一向安静，又总是低着头，直到这时，大家才真正意识到，禾禾出落得比他们以为的还要好。 不但比她爸妈都好看，比起她的姑姑来，也不知美上多少。 梅子村自己的人围观还不够，很快附近几个村子的人也来看热闹了，沈渡就跟随在这些人群中。 他看到禾禾就在河边，按照摄影师的要求，摆出各种各样的动作。 那些动作比杂志上的人保守多了，很多都是禾禾在和他见面的夜晚，会随手做的小动作，比如玩水，玩芦苇杆，跑啊跳啊，或坐或站。 可沈渡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郁闷得喘不过气。 这些从前只有他一个人看到的样子，因为这个摄影师的出现，所有人都知道了。 叶景也发现那么多人的围观让禾禾很不自在，可是人赶不完，他只能清理出一小片不影响拍摄的场地，不停地按着快门。 如果说整个梅镇的灵气都汇聚于一条梅子河，那么整条河的灵气，都聚集在眼前这个女孩儿身上。 她就像河畔精灵，纵使世界熙熙攘攘，他的眼里，他的镜头，也只有她一人。 拍摄一直持续到日落，直到太阳最后的余晖消失在山后，叶景才依依不舍地收起相机。 他原以为拍两天时间会很紧张，没想到一个下午他就拍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禾禾的镜头感和悟性远比他想象中更好，他想了想，这就是天赋，这是一个为镜头而生的少女。 无论如何，他给了钱，禾禾还是很守信地让他再拍一天。 第二天看热闹的人终于不来了，叶景拍了个尽兴，快要结束时，他忽然想到那天，禾禾指着河水让他看沈渡的样子。 “那个游泳很快的，是你小男朋友吗？”叶景说，“要不你想象一下，他游过来找你的样子。” 禾禾脸唰地红了，回过头看向叶景：“才不是！” 叶景按下快门，连续按了好多次，在禾禾都快手足无措的时候，他终于停了下来。 “可以了。”他回看着照片，慢悠悠地说，“说起来，真的不是吗？” “当然是真的！” 叶景“唔”了一声：“但我看他好像又来找你了。” 沈渡不知道这边拍得怎么样，先游到了远些的地方，再慢慢靠近。 他这次游泳带起的水花小了很多，但水里一有动静，叶景就注意到了，禾禾一看身后，果然是沈渡。 想到叶景刚才的无稽之谈，禾禾红着脸，又强调了一遍：“反正不是。” 叶景觉得可爱极了，想伸手摸摸禾禾的头，偏偏旁边还有个人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浑身都是水，显得格外凶悍。 他只好打消念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写了串数字递给禾禾：“这是我的手机号，如果什么时候需要我，可以打这个电话。” “你要走了吗？”禾禾拿着纸条问。 “对啊，已经比预计耽误了好几天，再不回去可能都毕不了业了。” “现在就走吗？” 叶景点头：“现在就走。” 禾禾又追上去两步：“你买的衣服，拍摄都没用上，我去拿来给你。” “不用，那是送给你的，作为当我模特的酬劳。”叶景一眼就看出她想说什么，“那个钱是给你家长的，他们看起来，好像不会给你。” 禾禾觉得摄影师的眼睛，好像能看透灵魂。 那天他走后，爸爸和姑姑就把钱分配了，当然不会给禾禾。 她忽然想，叶景那么厉害的眼睛，能看到其他面的她吗？那阴暗的、自卑的，无法出现于阳光下的她，是不是也被他看出来了？ 想到这里，禾禾顿住了脚步，没有再跟随叶景的脚步往前走。 她停在芦苇丛中，对夕阳霞光中的叶景说：“再见。” 叶景颔首，走出去两步，心里像被什么牵动着，他情不自禁地又回了头。 哪知正好看到沈渡去抢禾禾手里的那张手机号。 叶景失笑，双臂环胸看着他们：“那个，沈渡？你要是想要我的手机号，我也可以给你的！我不但能给你手机号，还能给你介绍游泳教练。” 沈渡没理他。 叶景也不在意，举起相机对他 13. 第 13 章 《游向有你的地方》全本免费阅读 叶景离开后，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禾禾依然照常上学，但她总觉得，身边似乎多了些令人不太舒服的目光。 上学和回家的路上，有时会遇到几个凑在一起的黄发青年，对她指指点点，有时在路上遇到中年男人，他们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她第一次感觉到有比她爸爸更令她恐惧的眼神。 挨打对她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她熟知整个过程与后果，可是从这些人眼里，她感受到了陌生的恐惧。 而即便从镇上回到了村里，遇上往日还要叫一声爷爷的村里人，对方回应的声音里也多了些什么，视线从她脸上往下滑，然后黏在了她身上。 禾禾惊惧与恼怒交加，她垂下头快步往家里走，像身上沾了别人吐的口香糖一样难受。 可她不敢跟家人说，她太明白，跟家里说了，也不过多挨顿打而已。 她一直低着头，视线局限在自己眼前小小的空间，似乎想用这种掩耳盗铃的方式把自己保护起来。 看不到的，就假装不存在，她小心地吃完晚饭，又帮妈妈做完家务，然后躲进了她的小房间里。 禾禾也会反省，那些目光真是不怀好意的吗？会不会是她想得太多了？ 想来想去，她最终觉得自己的直觉没有错。 禾禾想到周一去学校，路上也许还会碰到这些人，就打心底里的害怕，可是她跟沈渡见面时，犹豫了几次，还是没有说出口。 沈渡住在河的对岸，去初中跟她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她想，下次还是要约同村的其他同学一起走才行。 沈渡看着她可怜兮兮的眼神，她本来就长得惹人怜惜，加上月光与河面波光的映衬，愈加楚楚动人。 她的欲言又止与愁绪满怀，落在沈渡眼里，就是在思念叶景。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气恼，也就无从发泄，又跳进了水里，溅起的水花都到禾禾脸上了。 “你要走了吗？” “嗯。”沈渡闷闷地应了一声。 “好吧，我也该回去了。”禾禾轻轻叹了口气，站起来，往回走。 沈渡硬生生看着她的背影就这么消失在芦苇后面，她居然一句话也不留他，叶景要走的时候，她还追上去呢！ 他郁闷得狠狠捶了下水面。 星期一早上，禾禾有点苦恼地走出家门，默默在心里祈求，别再让她碰到奇怪的人，才到半路，就听到身后有快步奔跑的声音向她靠近。 她心跳加速，猛地停下脚步回头—— 怎么也没想到是浑身湿透的沈渡。 “你……”禾禾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顿了两秒才说，“现在可没法去跟杨小乐要衣服了，你这样怎么上学啊？” “没关系，宿舍有衣服。” 虽然他这么说，禾禾还是着急地开始翻书包，找出一包纸巾，有点手忙脚乱地给他递纸：“快把头发擦一擦吧。” 沈渡郁闷了两晚的心情，因为她这个慌乱的动作，突然就消散殆尽了。 禾禾不知道沈渡今天为什么会过来，早在他们开始上初中后，就很自然地没再一起上下学。 可是，她只要稍微一想，就能知道沈渡是特意游过来找她的。 她给沈渡抽了好多张纸，最后把整包纸都塞给他，重新背好书包：“我先走了。” 沈渡从鼻孔里应了声，看她低着头，披散的头发挡住大半张脸往前走。 禾禾怎么样都好看，可她最好看的时候，是抬起脸，露出白皙面容，眼睛分外明亮。 她上课时这样，在河边会这样，叶景拍的也是这样的她。 她却不得不经常低着头。 也许这是敏感的禾禾天生保护自己的方式吧。 沈渡是昨天从继妹李琴那里听说了消息。 李琴比禾禾大一岁，跟他们读同一级，但她小小年纪，就已经跟社会上的人鬼混，沈渡不经意间听到，有个混混头子看上了禾禾，初中老师管得太严，学校进不去，他们准备在禾禾上学路上动手。 沈渡眼神暗了暗，在落后禾禾几步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 这天之后，每次回家和上学，沈渡都会隔着一段距离跟着禾禾，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小学的时候。 禾禾又重新在每个周一，偷偷带上干衣服，等在偏僻的河边。 为了避免闲言碎语，她总是先走几步。 那些令她难受的注视少了很多，她又可以轻松地到学校里学习知识。 可是他们到底缺乏经验，哪怕沈渡跟禾禾隔着距离又怎么样？ 以前他们年纪小，没人注意，现在他们都长大了。 他每回都跟着禾禾，既然这能让其他人不敢对禾禾下手，也势必会有人说些风言风语。 禾禾在学校专心学习，听不到这些事，可是村里的人闲得很，每天不说些张家长李家短的事，他们面朝黄土的日子不免过于乏味。 所以在禾禾看来，她就是在某个星期五回到家，毫无预兆地又挨了顿毒打。 而且这一次，连跟在禾禾后面，原本准备渡河回去的沈渡，都被他亲爸和后妈一块儿截了下来，沈渡跟他亲爹已经整整六年没有联系，父亲第一次主动来找他，却是押犯人似的带他回去拷问。 旁边还跟着看热闹的沈家宝。 沈渡已经长得比他父亲还高，又常年游泳，真打起来，他们一家三口加起来也不是沈渡的对手，要从他们手里跑掉更轻而易举。 但是他听到沈家宝嬉笑着大声说，“你是不是在跟禾禾姐姐搞破鞋？” 他的眼睛瞬间染上血色，看向禾禾家门的方向。 他可以每一次都安全地把禾禾送进家门，可是他忘了，家，对禾禾来说，从来就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已经没有人能打得了沈渡，比他小两岁力气也不如他的禾禾，却依然反抗不了父亲。 唯一的变化是，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痛得惨叫，向父亲求饶，随着长大，少女的自尊心让她不再愿意那样。 她嘴唇都咬破了，指甲死死掐着手心，用一种痛去对抗另一种痛。 “你成心要跟你姑姑作对是不是？小小年纪不学好！”父亲一边用扁担打，一边骂，“我看这学也别上了，省得到时候大着肚子从学校回来，给我丢人！” 妈妈则在一旁流着泪问她：“禾禾，是不是沈渡逼你的？你告诉妈，妈去给你讨个公道。” 禾禾的眼泪也顺着脸颊滚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