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迷城》 第一章 沈夏冰枕着胳膊伏在桌子上,右手握着一只水笔,旁边是摊开的书和日记本。 这是她感觉最舒服的时刻看完了一整本书,她心里满满的是感慨与惆怅。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个作家写的一本散文集,其实也不全是散文,而是驳杂地收录了许多内容,比如给他挚爱妻子的家信,一些简单的游记,偶尔的见闻和感想,甚至发发牢骚感慨什么的。说不清为什么,沈夏冰对这个作家情有独钟,在读到他的作品之前,她也看过不少书,可是,从没有哪个人让她产生过如此强烈的好奇心,想要彻底地了解这个人。他是谁?他出生在什么地方?他的父亲、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他的兄弟姐妹又是怎样同他一起长大的?他少年经历了怎样的家境败落?他如何开始成为文学教授的?他是怎样爱上了自己的学生,并且一生不曾改变过?他幸福吗?他为什么痛苦?他究竟是如何把小说里的人物写得如同世上罕有的珍珠一般可爱又可怜的?他又是怎样面对被迫封笔的残酷命运的?他晚年的那一场哭泣到底是为了什么?甚至,她想去拜访他的家人,请他们允许在十几种版本的传记之后,再添上一本自己为他写的传记。沈夏冰从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迷恋这位作家,她几乎读遍他出版的所有文集和别人为他写的各种传记,可并不满足,于是又开始寻找与他曾有过交集的人的作品,希望从更多的侧面了解这个人。她看了许多提到过他的文章和回忆录,从他的亲戚、后辈、朋友、学生,甚至是曾经与他有过误会、斗过文笔的人,对他的才华嫉妒又无可奈何的人,以及,仅仅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的人。无意间,她看到了他生活过的那个年代的风貌,从文字里窥见了过去的时光,那些依然存在着的,鲜活动人的故事。沈夏冰常常感慨,自己出生得太晚了,这位作家离世的时候,她还不懂事,然而,她又很庆幸,自己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一生。“没有巨匠的时代是黑暗的。”她在日记本里如此写道,这是最无可奈何的事。 夏冰叹了口气,按揉着酸胀的脖子,听见门口传来钥匙在锁孔中转动的声音,她扭头看去,面容憔悴的母亲正站在门框里,仿佛一张褪了色的年代久远的肖像画。 “分数下来了,快查!”顾丽君急切地走到女儿身边,语气有些僵硬。 夏冰愣愣地看着因为紧张而面目发红的母亲,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脑袋里出现一阵短暂的空白。 “打电话呀!查分数!”顾丽君看着女儿呆滞的表情,有些生气,焦急地提醒道。 夏冰丢下笔,有些恓惶地站起来,母亲如炬的目光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正被炙烤着。她机械地走到客厅的电话机旁,照着一张小纸片上的号码拨过去,按照语音提示小心地操作着。 “多少分?”顾丽君站在一旁低声问道,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惶恐。 冰木讷地转过脸,向母亲如实汇报着。 顾丽君瞪大了眼睛,半张着的嘴巴慢慢合拢,脸上露出喜忧参半的神色。 “高了眨眨眼睛,牵动了眼角并不太深的鱼尾纹,“怎么只高了2分?这高不成低不就的分数——哎,能再多考十分就好了。”她埋怨地看了女儿一眼。夏冰低着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夕阳从厨房的窗口斜射进有些老旧的客厅里,在寂静的空间形成一道淡橘色的光柱,为年月久远已有些残缺的暗红色地砖罩上一抹亮色。顾丽君搬了个小竹凳,坐在厨房门口收拾着刚刚买回来的蔬菜。她的脸色不好,有些发黄,鬓边也隐约可见几丝银发,没有化妆,也没有任何修饰,然而从地砖上的反射的光线恰好映在她的脸上,很自然地遮掩了她眼角的皱纹,凸显着她秀丽的鼻子和柔美的唇线,产生一种特殊的效果,让人不禁遥想她年轻时过人的美貌。 夏冰站在房间门口,离母亲很远。她通常都是这样远远地看着她,或者远远地听她一边做家务一边唠叨。她以为母亲应该说些什么,但今天,出奇地安静,这让夏冰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在这个分数决定一切的录取制度下,像夏冰这样普通的成绩,想上理想的大学,读自己喜欢的专业,几乎是不可能的。 晚餐很简单,一盘炒青菜,一碟卤豆腐,一碗西红柿蛋汤。主食是馒头和中午剩下的面条。 “爸爸不回来吃吗?”夏冰看着母亲有些木然的神色问。 “唔,不知道。给他留了饭菜了,你吃吧!”顾丽君心思全在别处,敷衍着女儿的问话,眼神怔怔地停留在西红柿蛋汤里飘着的几片香菜叶子上。 夏冰慢慢地嚼着馒头,没有再说什么,专心地吃着千篇一律的饭菜。 吃完饭,夏冰像往常一样收拾碗筷时,被母亲突然按住手腕。 “明天,跟我去一趟你大舅家!”顾丽君盯着女儿的乌亮的眼珠说道。 “我不去。”夏冰低头,语气冷淡而执拗。 “为什么?” “我想复读。” “不可能!你必须去上学!咱家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怎么可能让你再读一年!”顾丽君严厉地瞪着女儿,字句中透出不容置疑的语气。 夏冰把嘴唇闭得铁紧,眼里渐渐噙满了泪水。 顾丽君看着女儿的神色,不由得心里一软,低声劝道“小冰,别那么死心眼,将来干什么都不过是找个饭碗。你总是想得太天真,有几个人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夏冰忍着泪,死死地盯着手里的碗筷。 “咱家这情况,你还不知道吗?这债都背了多少年了?不是熬着你上大学,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过。复读一年,你要把我逼死啊?”顾丽君在女儿耳边质问着,哽咽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凄凉。 夏冰咬住嘴唇,眼泪一滴滴掉落到自己的手背上。她心里有千万种委屈和不甘心,可是一抬头看见母亲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别犟!听话,妈妈这辈子就是因为没有听你外婆的话,才吃了这么多苦。要不是为了你,我真是早就不在这个家里待了。你要听话,明天跟我去啊?”顾丽君压抑着,替女儿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夏冰低头“嗯”了一声。 夏秋之交,总能从夜风里听出萧瑟之意。 夏冰在自己房间里看书,听见母亲同大舅打电话时诚惶诚恐的声音,心里很不是滋味。 十点钟,沈孝儒才从外面回来。这个中年男人跟等在家里的母女俩极不相配,皮肤粗糙,脸色黑黄,浑身散发出浓重的汗臭味。沈孝儒走进女儿的房间,只是简单地问了问分数,嘿嘿地笑着说了句“考得不错。”便再没有下文,去厨房吃了妻子为他留的饭菜,冲了个澡,回到卧室里去。几分钟后,巨大的鼾声便回响在整个屋子里了。 这一天的夜晚似乎特别长。爸妈都睡了,床头柜上的闹钟也已经指到了12点,夏冰却毫无睡意。她走到阳台上,迷茫地凝望着窗外无边的黑夜。南面连成一片的黑色树影里闪过一连串快速移动的光影,而后,在一浪浪沙沙作响的树叶的摩挲声里,远远地响起一道悠扬的汽笛声,那是远处的铁路线上正急速通过的一列火车。这声音如同暗夜乐章里一串特别的音符,高调出现,又倏忽消逝。东边的厂房里日夜不停地发出机器低沉的轰鸣声和有规律的玻璃破碎时发出的清脆的哗啦声。这噪音从夏冰有记忆的那天起,就没有停止过,她太熟悉了,以至于从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然而在今晚,在这样的深夜里清晰地辩听它们,她才发觉这声音原来是如此嘈杂,震得人耳膜发疼。 明天会怎样?夏冰不知道,就像在黑夜里期待黎明到来的人一样,对于不可知的未来充满了疑虑和惶惑。 几个小时后,夏冰被一声不甚响亮的关门声惊醒,知道是父亲出门去了。她翻了个身,本想再睡一会儿,却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小冰,起来了,今天咱们要早点出门,去买点东西,不能空着手去!” 夏冰不情愿地揉着眼睛爬起来,看见母亲每次去亲戚家之前都会有的紧张神色,觉得又可怜又可笑。 “我穿哪个好看?”顾丽君在镜子前对比着手里两件短袖上衣,朝着站在身后的女儿问道。 “哪个都不好。”夏冰看了一眼母亲手里两件完全不上档次的短袖衫,直接否定了。她拉开镜子旁边的衣柜,发现母亲这么些年简直没有添过什么像样的衣服,可是从前那些裙子无论款式还是颜色都已经过时,即便勉强可以上身,也不再适合顾丽君如今的年纪。夏冰看见母亲眼角流露出的一丝无奈,想起她时常夸赞的一件淡粉色蚕丝衬衣,“妈,你不是有一件粉色的衬衣吗?” “上次洗衣服把领口洗破了。”顾丽君一脸惋惜,从一叠衣服的最下面抽出一件薄如轻纱的蚕丝衬衫,虽然洗过多次,颜色有些泛旧,但衣料本身柔软细腻的质地和优良的做工仍旧使这件衬衫在那堆廉价的衣服里显得与众不同。 “哎!这件衣服还是你外婆在世的时候给我们几个姑娘买的。”顾丽君轻轻揉捻着领口的一小片脱丝,叹气道“你看,这怎么穿啊?” 夏冰略一皱眉,从自己的房间拿出一个小巧的首饰盒,这原本是她今年18岁生日的时候,母亲送给她的一枚镶嵌了紫水晶的胸针,可夏冰一直觉得这胸针无论颜色还是样式都是母亲喜欢的。 顾丽君换上淡粉色的衬衣站在镜前,看女儿小心翼翼地在领口处捏出两个对称的褶子,然后把胸针精巧地别在上面完美地掩饰了那片脱丝。 “看,这样不就行了?我早就说嘛!还是你戴着好看。”夏冰扶着顾丽君的肩膀,亲昵地趴在母亲的肩头。顾丽君舒了口气,看见镜子里女儿身上洗得泛白的格子衬衣,脸上不自然地露出一丝难为情的神色。 第二章 顾伯远是c城有名的地产商,人际交往极广,虽然家资丰厚,为人却谦和低调,不喜张扬,在商界颇有儒商美誉。十多年前,他在城北看中一块地,请建筑师设计建造了一幢现代风格的别墅。别墅占地不过五六百平,但环绕周围的绿地却有上万平,远远望去,如同一块高地上遗世独立的城堡。如今,城北早已发展为c城最繁华的商业区,而这栋别墅恰位于商圈的中心地带,独占一个街区,在周围环立的摩天大楼之中,更显得稀罕尊贵。不少人对这块地艳羡不已,却又无可奈何,不得不佩服顾伯远超前的商业眼光,而顾伯远本人也对这栋别墅最为得意。 为顾伯远建造这栋别墅的设计师名叫郑鸿,年纪比顾伯远略小几岁,在c城拥有一家建筑事务所。郑鸿曾留学英国,见识独到,然而为人洒脱低调,极少与人争锋。原本按他散淡的性格并不会开一家自己的公司,不过是因为十几年前他的设计在众多别墅提案中被顾伯远慧眼识珠,在帮其设计建造了这栋别墅之后,名气大振,这才在顾伯远的提携之下开了这家建筑事务所。十几年来,公司规模虽扩张不大,却因着与顾伯远在生意上的多次合作,在业界也算积累了不小的名气。郑鸿和太太在英国留学时便相恋结婚,之后育有一子一女,这几年儿女先后去了国外读书,太太不放心,常年在两个孩子身边陪读。 郑鸿虽是事务所老板兼首席设计师,却已经很少自己接案子,事务所里多的是需要机会的年轻人,郑鸿便放手下去,自己也乐得清闲。顾伯远却没有郑鸿这般惬意,公司事务繁多,虽然也有几个得力助手,可大事小情仍然需要他亲自拍板决断。顾伯远已过天命之年,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顾晓菲。女儿从小虽然娇惯,倒还算成器,四年前考上c城最有名的l大学,读新闻系。顾伯远对这个女儿十分看重,不愿勉强她将来接手自己的公司,然而他还是需要一个可靠的接班人,而这个人最好是自己未来的女婿。 顾伯远的书房设在别墅二楼,布置得很有中式风格,一流儿的明式紫檀家具,多宝阁上摆着不少他多年来收藏的龙泉青瓷,都是极漂亮的梅子青。 难得清闲一天,一大早顾伯远便邀了郑鸿过来下棋。他今天的心情格外地好,穿一件半旧的白色棉质对襟衬衣,一条宽松舒适的深色丝绵长裤,面色和悦,花白的头发理的很短,显得十分精神。顾伯远凝神看着金黄色原木棋墩上对杀的两条大龙,身体略略前倾,右手里捏着一枚盈润黑亮的棋子,犹豫许久方才落下。而对面的郑鸿则显得气定神闲,他随意地盘着一条腿,把淡蓝色衬衣袖子挽起在手臂上,并不过多考虑总是应手而出。 书房里的紫檀花架上新摆了一盆花叶硕大的虎头兰,散发着丝丝魅人的香气。郑鸿瞧了一眼这兰花娇艳的媚态,不由皱起了眉,低声自语道“这花开得倒好!” 顾伯远正为了棋局绞尽脑汁,头也不抬地应和道“嗯。” 郑鸿想起上次来时看到的不是这个,低声问道“原来那盆呢?” 顾伯远思虑良久下了一手好棋,这才抬头对郑鸿呵呵一笑,“久不开花,让人搬走了。” 郑鸿心里一阵惋惜,那盆幽雅清极的寒兰才是真正罕有之物,可惜了!一时之间竟心思缥缈起来。 顾伯远眼睛一亮,好不容易等到郑鸿这一招破绽,丝毫不敢松懈,连攻几手。郑鸿原本并没有放十分心力在下棋上,看顾伯远求胜心切,不惜连下杀招,无语地笑了笑,棋过中盘,便认输了。 顾伯远棋力不如郑鸿,平时极少获胜,今天赢这一局心情大好。他站起来,活动着腿脚,心里颇为得意。 郑鸿看顾伯远志得意满的样子,也不说话,自己走到窗边,向远处眺望。 别墅四周包围着绵延的绿地,绿地边缘处整齐地种着两排高大的国槐,把街对面熙熙攘攘的车流远远隔开。郑鸿眯着眼睛,看见街角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似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觉挑了下眉,若有所思地问道“丽君家姑娘今年是不是高中毕业了?” 顾伯远有些意外,“是啊,怎么想起问她了?” 郑鸿看了一眼消失在绿色树林里的模糊身影,转身答道“随便问问。” 顾伯远微微一笑,重又坐在榻上,一边撸着棋子,一边说道“哦,今年高中毕业。” “丽君过得怎么样?”郑鸿走过来欠身坐下,一边收拾棋子,一边装作无意地问道。 “不好。”顾伯远的回答十分简单。 “怎么?还在还债?”郑鸿按住了棋盘。 顾伯远冷笑一声,“就凭那沈孝儒的能力,再还20年也还不清!我这妹妹,真是——” 郑鸿心里一沉,想起之前几次见到顾丽君的情形,从她栖栖遑遑的样子,也猜到了八九分,只是不想话从顾伯远嘴里听来,格外地重。 第一次见到顾丽君,差不多是二十年前,那时郑鸿刚有了大儿子,顾丽君也刚刚结婚,嫁给了沈孝儒。他几乎没有同顾丽君单独相处过,却莫名其妙地一直对她有种遗憾之感。他知道她婚后并不幸福,当年一时冲动追求到的爱情在现实面前总是显得幼稚可笑。他不知道顾丽君是否也对自己任性的婚姻后悔过,他只是暗暗地替她觉得不值。同顾家相比,那沈家只是非常普通的人家,老两口养了两子一女,女儿出嫁,大儿子便是这沈孝儒。这个人文化不多,为人倒还忠厚,又极其孝顺。他也安于本分,在工厂里做个小工人,日子尚能过得去。偏偏老两口对小儿子过于溺爱,以至于昏弱无能,好不容易找个工作,后来又不慎出了事故,勉强捡回一条命,全家因此背了好几十万的债务。后来碰上国企改革,顾丽君所在的单位没能保住,此后沈家背债的日子便愈加艰难了。原本几十万的债务对顾伯远来说不算什么,可沈孝儒十分迂腐倔强,坚决不愿辞了工作在大舅哥手下做事。此后,顾伯远也就对沈家不再过问,虽然心疼妹妹,但终究没有出手相助。郑鸿虽有心帮忙,可是看顾伯远的态度,也是无能为力。 顾伯远看郑鸿盯着棋盘半晌不语,还当他是为了刚才那一局郁闷,于是另起一个话题道“朝晖集团去年上任的那个小老总,你见过吗?” 郑鸿点头,“见过两次,怎么?” 顾伯远朝前探着身子,眼角多出几道笑纹“这个年轻人很可以啊,做事有头脑,比那些只能撑撑场面的少爷们可强多了!” “哦?是吗?”郑鸿微微一笑,“听说,他不是徐敏的亲儿子。” 顾伯远点头道“这传闻早就有了,是不是徐敏的儿子不要紧,关键他是祁卫衡的孙子。朝晖终归还是要姓祁的。” 郑鸿笑道“你不是挺喜欢那个杜海鹏么?怎么,这么快就换准女婿了?” 顾伯远无奈地摇了摇头“女婿!那也得女儿愿意呀!我真是把晓菲宠坏了。” 郑鸿没有接话,他知道顾伯远烦恼的其实是自己的侄子郑岩,因为顾家千金真正喜欢的是这个没有家世没有背景最让顾伯远看不入眼的小人物。 第二章 (2) 一个三十几岁、容貌清丽的女佣恭敬地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两双淡蓝色女式布艺拖鞋。 顾丽君温和地朝她点头笑了笑,“卓云,今天怎么是你来开门?” “东妹陪太太去买衣服了,小琴休息。所以,今天就我和陈妈在。”卓云答道,她微笑着看看夏冰,柔声说道“沈小姐可是好长时间没来了。”夏冰不好意思地对女佣轻轻一笑,“云姐,还是叫我夏冰吧!” 顾丽君拉着夏冰走在廊下,看见庭院里几丛翠竹长得格外葱绿喜人,心情舒展了许多。卓云在两人身后,收拾起鞋子,拐进走廊右侧的一个小隔间。 “二姑!”顾晓菲从客厅西北角的楼梯上蹁跹而下,满面笑容地走到顾丽君身边,亲切地拉起她的手,“二姑!我可好久都没见到你了!”她瞟了一眼夏冰手里提的廉价礼品,撇嘴道“你看!你又乱花钱,我爸都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买这些东西。” 顾丽君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轻轻揉着顾晓菲粉白细润的手,“晓菲,听说你考进时代报社了?真是好孩子!这么有本事!听你小姑说,全市只有6个名额,参加考试的可有一千多人呢!” “哪有那么夸张,我不过是争取到了实习机会而已,能不能进报社还是未知数呢!”顾晓菲话说得谦虚,眼里却透出骄傲之色,她瞧了一眼旁边神色木然的夏冰,“小冰今年是不是也高中毕业了?” 顾丽君连忙点头道“可不是么!今天就为了上学的事来的。”说着不无忧虑地看了一眼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女儿。 夏冰此刻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她朝表姐顾晓菲机械地笑了一笑,低低地叫了一声“晓菲姐。” 顾晓菲撇了一眼这个不甚喜欢的表妹,并没有答话,顺手把夏冰手里的礼品袋递给卓云,转脸笑盈盈地对顾丽君道“二姑,你们先坐,我去书房喊爸爸下来,他难得休息,正下棋呢!” 顾丽君听了一愣,忙拉住顾晓菲道“怎么?有客人在?” “不是什么客人,是郑叔!”顾晓菲莞尔一笑,撇开顾丽君的手,轻盈地走上楼去。 顾丽君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缓缓坐在巨大的牛皮沙发上,眼睛一直盯着晓菲身上那件藕荷色的,剪裁合身又素雅干净的连衣裙,心里暗暗思忖这料子颜色真是素净,样式和剪裁也干净利落,只是晓菲的气质多少与这样文气秀雅的衣服有些不配,如果是小冰穿上这裙子,一定会比她更适合,更漂亮吧? 卓云亲切地给顾丽君和夏冰端上两杯猴魁和一小碟点心。顾丽君道了声谢,捧起茶杯尝了一小口,向立在一旁的卓云说道“晓菲真是长成大姑娘了!这两年看她,说话处事跟从前大不一样了。”卓云侍立在一旁,微笑不语。 夏冰听着母亲的感慨,想起记忆里一件极不快乐的往事。那时自己刚读五年级,每个周末都陪妈妈到这里来看望外婆。上初中的表姐看见夏冰身上穿着件大人穿过的旧式棉袄,笑嘻嘻地嘲笑说“夏冰,你穿的什么呀?这么难看!你也好意思穿到学校去么?”夏冰当时羞得满面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径直跑进外婆房间里,趴在被子上哭了好久。这件事,大人们都知道,不过,亲戚间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是常有的事,大家训了晓菲几句,也就都忘了。只是,对夏冰来说,这却是她第一次明白自己同表姐之间巨大的差距。 二楼书房里,顾伯远和郑鸿刚刚摆了一局棋。顾晓菲推门进来,微笑着对顾伯远道“爸爸,二姑来了!” 郑鸿闻言不由暗自惊讶,看看依旧埋头棋局的顾伯远,明白刚才在窗口远远看到的那个影子果真是顾丽君,心思不自觉地搅动起来,忍不住催促道“你去看看吧,丽君来,怕是有事!” 顾伯远也不抬头,思虑良久按下一子,对郑鸿说道“嗯,等会儿咱们接着来。” “下棋又不是什么要紧事,我改天再来吧!”郑鸿说着站了起来,他很想一同下去看看丽君,不知道她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难处。 顾伯远有些意外地抬头,“没什么事,丽君的姑娘上学,托我找人帮忙调剂下专业。”他回头向女儿嘱咐道“晓菲,你陪郑叔一会儿。”说着自己走出书房。 郑鸿还想说什么,顾晓菲却温柔地缠住他的胳膊,“郑叔,说好了一起吃午饭的,我都准备好了。再说,等会儿郑岩就要到了!” 郑鸿看着顾晓菲粉扑扑的脸蛋儿,无奈笑道,“好吧,我还真把他忘了。”顾晓菲抿嘴笑着,丝毫不掩饰内心的快乐。 顾伯远缓慢地走下楼梯,看见妹妹正在喝茶,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来了!” 顾丽君连忙放下杯子,站起身道“大哥!”夏冰也跟着母亲站起来轻声问候“舅舅好!” 顾伯远走过来随意地坐在单人沙发上,对两人点了点头道“坐吧!”他把两手交叉着放在微凸的将军肚上,脸上露出公式化的微笑“夏冰成绩怎么样?” “560,这高不成低不就的,正不知道怎么办呢!”顾丽君一脸为难地看着哥哥。 “哦,还好,报的哪个大学啊?” “跟晓菲一样,l大学。小冰文科好,原本想读中文系的。”顾丽君连忙答道。 “哦?那这成绩可是够呛,中文系的录取线很高啊!当年晓菲为了稳妥也没敢报中文系,学了新闻。以她这分数,怕是——”顾伯远顿住,打量着母女俩的神色。 顾丽君心头一阵冰凉,扭头去看夏冰,女儿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不如——让夏冰再重读一年吧!”顾伯远叹了口气,提议道。 顾丽君蛾眉紧蹙“不行,今年无论如何都要让小冰去读书,明年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这高考年年改,小冰运气不好,本来理科就弱,偏偏碰上文理不分的试点考试,能考出这样的成绩已经是不错了。明年还不知道是什么政策,谁也保证不了明年就比今年考得好。况且,我已经跟从前的同事说好了,等小冰上学去了,就出去跟她们一起打工。” 顾伯远有些惊讶地盯着顾丽君,心里一阵来气,“怎么?你还要出去打工?妹夫也同意?” 夏冰也没有想到母亲是这样的打算,吃惊地望着顾丽君。 “嗯,我跟孝儒商量过了,原来单位的同事也几次打电话来,说厂长在宿州开了新厂,正缺人。我在家待了6年,靠孝儒一个人还债,太难了。” 顾伯远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明知道自己没有能力,还敢揽这种债务!他一个男人吃苦也就罢了,还让老婆孩子跟着受罪。现在,指望你去挣钱还债不成?” 顾丽君顿时红了眼睛,乞求地看着面色冰冷的哥哥,低声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小冰想读中文系,我也知道这事难办,——” “不是难办不难办的事儿,她分数在那里!”顾伯远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妹妹的话。 顾丽君鼻子一酸,眼泪再没忍住,不争气地掉下来。夏冰扶住母亲的胳膊,一阵心疼,刚叫了一声“舅舅”便被母亲按住手。顾丽君抬头勉强笑着问道“那,能不能调剂别的专业?只要能和晓菲一样读l大学就行啊!” “其他好的专业第一志愿就录不完了,哪里有名额给她!”顾伯远脱口说道,心里不禁暗怒夏冰怎么能跟晓菲相提并论! 顾丽君眼巴巴地看着顾伯远,心里一阵酸楚,如果连大哥都没有办法,她是真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了。 夏冰看着母亲可怜的样子,有些坐不住,几次想插话都被母亲使劲攥住手,只能强忍着。 顾伯远看着夏冰紧闭嘴唇隐忍的侧脸,简直就是当年妹妹的翻版,可记忆里那个容貌脱俗清纯可爱的妹妹如今竟然落到这般田地,不觉又有些伤心。他沉默片刻,缓和些语气说道“想上l大学也不是不行,但热门专业就别想了,今年扩招了几个新专业,听说生员不够,我让人看看,能不能把她调过去。” 顾丽君仿佛看到救星一般,来不及擦掉脸上的泪水,满足地点头道“好啊!只要能上就行!专业倒没关系!”她使劲地捏了捏夏冰的手,朝夏冰使眼色。夏冰这才抬头看着舅舅,勉强点头。 顾伯远看着夏冰勉为其难的样子,心里一阵恼怒,他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外甥女,总觉得她跟她的父亲一样,又冷又倔。夏冰,连这名字他也不喜欢。可他今天已经看够了妹妹的眼泪,便没有发作,只是冷淡地说道“这事我去办,你们回去等通知吧!” 顾丽君连忙点头谢道“好!好!大哥,多亏了你,不然我真是要愁死了!”说着又轻轻擦着眼角的泪。 顾伯远想起母亲临终前交代他一定要照顾好几个妹妹的话,他其实早算到夏冰读书需要用钱,也已经准备好了2万块,打算帮妹妹解决夏冰第一年的学费,可今天,他不想说。 顾伯远站起来,对顾丽君道“中午吃了饭再走吧!老郑你也见过,等会儿他侄子也会过来,都不是外人。” 顾丽君回头看看女儿冷冰冰的表情,知道她其实对今天的结果并不情愿,家里又有客人在,便婉谢道“我们没关系,就不在这儿吃饭了,哥,你快陪客人去吧!” 顾伯远也没有挽留,大概是不愿在吃饭时也对着夏冰那张几乎从来不见笑容的脸,便嘱咐卓云照例给顾丽君包上几斤牛肉、熏鱼,干鲜果品什么的带回去,自己转身上楼去了。顾丽君也不推辞,跟着卓云到厨房打包食品,剩夏冰一个人待在客厅里。 夏冰心里觉得很乱,她走到窗边本想看看庭院里的景色,偏巧这里的造景仿的是日本枯山水,没有一片生机盎然的植物,只在廊下一片白色的卵石堆里立着一株枯木。夏冰郁郁地看了一眼,转过脸来,觉得这地方真是让人透不过气。 门铃响了,女佣似乎腾不出手,夏冰听见母亲在厨房里喊道“小冰,你去帮忙开下门!” “哎!”夏冰答应着朝庭院走去。 门口站着一个中等个子的年轻人,留着爽气的寸头,单眼皮,眼角略挑向上,鼻梁高挺笔直,嘴唇不薄不厚,泛着健康的品红色。他穿件藏蓝色的短袖衬衣,配一条浅蓝色牛仔长裤,清爽得如同一条粗布格子床单。这个年轻人就是郑鸿的侄子郑岩。 郑岩看见给自己开门的陌生面孔微微一愣,随即微笑地打招呼道“你好!” 夏冰也讷讷地点头,“你好。” 郑岩跟在夏冰身后穿过玄关,在庭院入口的廊下停住,她奇怪地望着不再朝前走的郑岩,突然明白过来,无措地四处张望着,想起自己和母亲在门口就换上了云姐拿来的拖鞋,不禁轻声念叨一句“鞋子——”可尴尬的是,她并不知道拖鞋放在哪。 郑岩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女孩子,忍不住笑起来。他脱下皮鞋,拎在手里,熟练地沿着走廊拐进西侧的一个小隔间里。夏冰连忙跟进去,这才发现原来隔间里有一排鞋柜。 郑岩从鞋柜里抽出一双拖鞋换上,顺手把皮鞋摆在夏冰破旧的运动鞋旁边,转身对夏冰道“你是谁?新来的佣人吗?” 夏冰尴尬地瞪圆了眼睛,面上一阵微红,冷冰冰地答道“这里是我大舅家。” 郑岩意外地看着这个衣着过分寒酸的女孩,道歉说“不好意思,我还以为——” 夏冰没有做声,冷若冰霜地看了郑岩一眼,转身走出隔间。 郑岩跟在夏冰身后悄悄思忖着,他觉得这女孩好熟悉,那双眼睛,如小鹿一般明亮机敏,仿佛在哪里见过。 “你叫什么?”郑岩忍不住发问。 “沈夏冰。” 沈夏冰,夏冰,郑岩在心里反复琢磨着这个名字,嘴角不禁微微上翘这名字真有意思。 夏冰和郑岩进入客厅时,恰逢顾晓菲走下楼梯,她脚步轻盈地走到郑岩身边佯装生气地撅起小嘴埋怨道“怎么才来!周末也没有休息么?想请你大记者吃顿饭真是不容易呢!” 郑岩笑道“我来得够多了!” 顾晓菲妩媚地望着郑岩,“哪里多了!上次见你可是端午节!你要像郑叔一样每周都来才好呢!”郑岩无语地笑了笑。 夏冰觉得自己站在旁边很是多余,便走进厨房看母亲弄好了没有,好早点离开。卓云帮顾丽君装了两大袋食品,鼓鼓囊囊的分量很重。夏冰脸上一阵发热,每次到大舅家总会带东西回去,感觉就像乞丐。可顾丽君并不觉得,在她看来,这里同娘家一样。 顾晓菲请郑岩坐在沙发上,亲自倒了一杯茶给他,看到从厨房里出来拎着东西准备回家的母女二人,心里十分鄙夷,面上却笑着说道“二姑,这就要走吗?中午一起吃饭吧!都准备好了!” 郑岩看到顾丽君,连忙站起来打招呼,“顾阿姨好!”他朝站在一旁的夏冰望去,看她手里拎着袋子脸上露出微红的羞赧神色,心里暗暗生出一丝怜悯。 顾丽君看见郑岩,忙笑着说道“郑岩来了!好啊!你和晓菲好好聊聊!我家里还有事,就先走了。”她又转头望向顾晓菲,“等会儿别忘了跟你爸说一声。” 顾晓菲也不挽留,假意笑道“好吧,那我送送你们。” 顾丽君连忙拉住顾晓菲,“不用,你陪郑岩吧!我们又不是外人。”顾晓菲忍不住笑出声,连忙掩饰着让卓云出来送客。夏冰这才抬头朝顾晓菲礼貌性地笑了一笑,“表姐,我们走了。”顺便也向郑岩淡淡地点了下头,“再见!” 郑岩望着夏冰离开的背影,心里竟有些惆怅起来。 顾晓菲看她们母女走远了,低声笑道“每次来都要拎那么多东西回去,真是,也不嫌累!” 郑岩听了,冷冷地看了顾晓菲一眼。 “顾小姐,可以开饭了!”厨房里传来佣人的声音。 顾晓菲温柔地挽住郑岩的胳膊,亲昵道“我的大记者,请入席吧!” 顾丽君母女走了很久才到公交站台。袋子很重,夏冰趁着等车的空当把袋子放在脚边,活动着酸胀的手腕。顾丽君也小心翼翼地把袋子放在地上,夏冰看见母亲的手掌上紫红色的勒痕,很自然地握住母亲的手,轻轻揉捏着。顾丽君欣慰地看着女儿,叹了口气,“小冰,不管什么专业,咱们都去上,啊?” 夏冰避开母亲的眼睛,默不作声。 公交车终于开过来,人很多,夏冰和顾丽君一直没有等到座位,只好一路站回家。 第二章 (3) 顾伯远的餐厅装饰得相当富丽,完全不同于书房的文人做派。深色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同墙壁上云白色的大理石形成极鲜明的对比,嵌入整面墙的精致酒柜里,不单摆放着各种年代的白酒红酒,还有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名贵的装饰瓷。巨大的落地窗前垂着一层透明的白纱,厚重的丝绒窗帘被镶着金色流苏的绑带精心束成漂亮的花苞形状。穹顶形的吊顶正中挂着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下面正对着一张光亮如镜的大理石餐桌。餐桌正中摆着一个欧式果盘,里面盛满了晶莹剔透的各式水果,桌上整齐地摆着四套镶着金边洁白如玉的半透明骨瓷餐具。 顾晓菲见父亲和郑鸿走下楼梯,连忙笑着迎了上去,“爸爸,郑叔,可以吃饭了!” 郑岩从容地走到两人面前,先是朝郑鸿点了点头,继而向顾伯远问候道“顾伯伯好!” 顾伯远看了一眼这个不卑不亢的年轻人,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好”,转身走进餐厅。 卓云和陈妈把主菜一一摆上餐桌,空气中立刻飘起一种浓郁的令人垂涎的香气。见几位男士入座,顾晓菲朝卓云递了个眼色,卓云便微笑着开启一瓶红宝石色的葡萄酒,依次给每个人斟上小半杯。顾伯远看了看桌子上色香俱佳的菜肴,朝站在一旁的卓云竖起大拇指,然后笑着问女儿道“我们大小姐这又是搞了什么呀?” 顾晓菲嘻嘻笑着,自信满满地站起来介绍道“今天是西为中用!爸爸,我知道你不喜欢西餐,所以大大改良了一下,把西餐的主菜当中餐来吃,怎么样?我特意选了很久呢!你看,这是红酒炖小牛肉,这是银鳕鱼配松茸,这是香烤蝴蝶鸡,这是马来口味的咖喱虾,还有这个,你上次不是说土豆色拉还行吗?最后这道香料蓝贝可是专门为郑叔准备的哦!餐后还有甜点,是特别制作的蓝莓松饼,稍后奉上!” 郑鸿笑着叹道“晓菲这么用心啊!还有特意为我准备的菜!” 顾晓菲调皮地朝郑鸿眨眨眼,“要不是老爸最讨厌西式浓汤,我还要准备一道正宗的海鲜汤呢!” “唔!晓菲可以开个西餐厅啦!”郑鸿笑着夸奖道。 顾伯远得意地看了一眼女儿,故意摆了摆手,“哪里是她有这个本事!她也就是动动嘴,这次恐怕又没少难为卓云!” 郑岩听了不禁微微笑起来。 顾晓菲看着郑岩,脸上一红,娇声对顾伯远道“爸爸!你真是的!人家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做出来的!”说着朝卓云瞪圆了眼睛。 卓云连忙笑着证明道“是真的,晓菲这次真是特别用心呢,光这个蝴蝶鸡就试着烤了七八只。” 顾伯远大笑,向卓云点头道“这么说,咱们这顿饭可是比去餐馆贵多了!这么一桌子菜,得废了多少材料啊?” 大家被顾伯远逗笑了,晓菲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对卓云嚷道“云姐!你快去歇着吧!净在这儿揭我的老底!” 卓云望着顾伯远,得到示意,方才微笑着退出餐厅。 看卓云离开,顾晓菲兴致勃勃地充当起侍者的角色,不时给三位男士布菜,倒酒,一副乖巧又体贴的模样。 酒宴半酣,郑鸿看顾伯远心情不错,于是轻描淡写地提起了心里从上午起便一直记挂的事“丽君怎么样?孩子考试不错吧?” “哼”顾伯远抿了一口红酒,“勉强过线,凭她那分数,想读中文系,不可能。晓菲当年为了稳妥也没敢报中文系,才学了新闻。” 顾晓菲轻轻晃着酒杯,眼神不时流连在郑岩脸上。 郑鸿忍不住问道“那丽君怎么说?复读吗?” 顾伯远瞧了一眼郑鸿,样子有些生气“复读?丽君这些年不知道这么过的,那沈孝儒又没用,现在就等着他家姑娘考上大学,今天还说过阵子要出去打工!” 郑鸿听了闷声不语。 顾晓菲意外地抬起头,蹙着眉向父亲问道“二姨要出去打工?” 顾伯远朝女儿点头,“你说可笑不可笑?” 郑岩在一旁默默听着,然而并没有把顾伯远的话听进去,他脑袋里反复闪现着夏冰的模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如果是第一次见面,却为何这样熟悉?他不停地在记忆里搜寻着,可又找不到任何痕迹。 顾伯远叹口气接着说道“当初就不该跟这个沈孝儒结婚,门不当户不对,日子过成这个样子!这女孩子头脑一热,就只看见眼前的这一点感情,根本不管以后!”说着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郑岩,可郑岩心思寄在别处,压根没注意到。却是郑鸿看在眼里,十分不快。 顾晓菲瞧见父亲看郑岩的眼神,知道刚才的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悄悄收敛了笑容。她喜欢郑岩,全家上下都心知肚明,顾伯远虽没有明确反对,却不断给自己安排各种见面。顾晓菲从小就知道在这个家没有人能逆着父亲的意思,于是早早地也学会了打太极,见面什么的早就应付得如同家常便饭。可尽管如此,如果不能得到顾伯远的同意,喜欢郑岩便只能是没有结果的事,对这一点顾晓菲再清楚不过了。 顾伯远看郑岩完全不买账,心里有些生气,故意点名道“郑岩,这次要谢谢你啊!要不是你的推荐,晓菲也没那么容易进你们报社!” 郑岩听到自己的名字,连忙抬起头,不明就里地回答说“哪里,是晓菲自己能力很强,无论笔试还是面试,成绩都非常好,报社领导对她很满意。” 晓菲看着郑岩,脸上腾起一阵好看的红云,她微微抿嘴,悄悄掩饰着内心的激动和快乐。 郑岩的回答让顾伯远脸色难看起来。 郑鸿一口干掉杯中的红酒,伸手去拿瓶子,却发现酒已经没了。晓菲连忙朝着厨房方向喊道“云姐,再开一瓶红酒来!”郑鸿揉了揉额头,对晓菲说道“不用了晓菲,我今天好像喝得有点多了。” 顾伯远冷冷地看着郑鸿,觉出他今天情绪似乎有些不对。他最讨厌揣摩别人的心思,便对卓云喝道“别开了,老郑今天不舒服!” 郑岩这才意识到餐桌上的气氛并没有那么融洽,他看了一眼顾伯远冷淡的表情,扭头关切地问郑鸿道“叔叔,怎么了?” 郑鸿摇头对郑岩笑着安慰道“我没事。” 顾晓菲见状也紧张地站起来,“郑叔,我送你去客房休息吧?” 郑鸿摆了摆手,“晓菲啊!你的厨艺真是不错!下次叔叔带你去吃正宗的法国菜!”他转过脸微眯着眼睛对顾伯远道“我这头疼的老毛病好像要犯了,我们今天就先告辞了。” 顾伯远点了点头,“上午就一直觉得你有点不对劲,不舒服,怎么不早说。”他转脸朝郑岩问道“你开车行吗?阿鲲不在,要不让卓云陪你们一起去医院看看。” 郑鸿连忙对顾伯远道“不用了,有郑岩在。我回去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也好。”顾伯远冷淡地点了点头。 顾晓菲心里一阵郁闷,郑岩才刚来这就要走,她都还没机会和他单独说几句话呢!可她不敢过分表露什么,只是和卓云一起把郑鸿叔侄送到别墅门口,惋惜地看郑鸿的黑色别克缓缓离开。 顾晓菲回到餐厅,对着满桌的菜肴叹了口气。她转身走进厨房,亲自为父亲泡了一杯茶,又把烤好的松饼装了一小碟,放进茶盘里,小心翼翼地端进顾伯远的书房。 “爸爸!”顾晓菲抿嘴笑着把茶盘放在父亲的紫檀书案上,捏起一小块松饼塞进顾伯远嘴里,甜甜地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顾伯远很喜欢看女儿讨好自己的样子,点头笑道“嗯,不错,比上次做得是强了不少。” 顾晓菲亲昵地把头靠在父亲的肩膀上,娇声道“爸爸,我觉得自己太幸福了,能有像你这么好的爸爸!” “嗯,”顾伯远眯着眼睛,知道这是女儿在给自己戴高帽子,于是不动声色地呷了口茶,耐心地听着下文。果然,顾晓菲继续夸奖道“爸爸,我原以为你不会同意我去报社的,你真是太明智了,我特别高兴,真的。” 顾伯远哼了一声,笑道“你是我闺女,从小到大,只要是你想要的,爸爸能给你的,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了?可是闺女,你有这一切不是凭空的,爸爸知道你对房地产不感兴趣,所以将来公司的事务不求你来接手,你可以像现在一样干自己喜欢的事,但爸爸总得有个信得过的人吧?再过几年,我可是操不上心了。你要想以后都能像现在一样自由,那就得听话,有些事儿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感情不能当饭吃。” 顾晓菲心里很不舒服,委屈地问道“爸爸,郑岩有什么不好?” 顾伯远叹了口气,“郑岩没什么不好,现在像他这么勤奋又懂事的孩子不多,可他不是经商的材料,爸爸的公司要怎么交给他?况且,他父母都不在了,我顾伯远的女儿将来怎么能嫁给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穷小子?” 顾晓菲生气地嘟起嘴,松开顾伯远的胳膊,“郑岩现在是报社有名的记者,他都可以开自己的工作室了!而且,他妈妈也还在世的!” 顾伯远把茶杯重重地敦在书案上,语气里充满震慑的味道“我允许你去报社是因为你说成为记者是你的理想,如果你是为了那小子去的,那我就让他郑岩换个地方。” 顾晓菲知道父亲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语气只好软了下来,“谁说我是为了他才去的!” 顾伯远点头道“你是我顾伯远的闺女!你要是真不喜欢杜海鹏也不要紧,爸爸不会勉强你,这世上优秀的男人太多了!爸爸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顾晓菲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便不再吭声,她重新搂住顾伯远的胳膊,心里升起一种悲凉的意味。 郑岩驾驶汽车沿着路边缓慢巡行,他几次从后视镜里看见郑鸿一直闭着眼睛靠在后排座位上,终于还是忍不住把车停下来,扭头关切地朝郑鸿问道“叔叔,你怎么样?”郑鸿慢慢睁开眼睛,皱着眉朝车窗外望了望,突然打开车门,一言不发地朝路边的人行天桥走去。郑岩觉得奇怪,匆忙停好车跟了上去。 下午两三点钟阳光十分热辣,天桥上几乎没有人,淡绿色的透明遮阳棚并没有起到任何遮阳的作用,热乎乎的风贯通着天桥,仿佛要把站在桥上的人风干。 郑鸿站在天桥正中,郁积在胸中的一口闷气终于缓缓吐出来。他遥望着远处绿荫掩映里自己十几年前的心血之作,这座曾经令他骄傲的成为他事业起点的建筑,今天却让他有种特别的陌生感。十年来,顾伯远的和浦地产发展得越来越大,远非当初第一次合作时的规模,自己的事务所虽然也有相当的名气,却远不能同和浦地产相提并论。他想起顾伯远对郑岩的态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那孩子对晓菲到底是什么心思呢?郑鸿一脸担忧地望向郑岩,犹豫许久问道“你,推荐晓菲去报社,是不是喜欢她?” “怎么会呢!”郑岩随口答道,然而,他还是从郑鸿的眼睛里看到明显的怀疑。郑岩无语地笑了笑,“我推荐晓菲是因为在我认识的新闻系后辈里,她是最出色的,无论口才、外貌、对新闻事件的敏感度、或是撰写文章的能力,没有比她做得更好的了。而且,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行业。所以,我向报社领导推荐了她。报社有严格的录用制度,她能够凭自己的能力考进报社,也证明了我没有看错人。但仅此而已,我对她没有那种感觉。” “是吗?”郑鸿既欣慰又失落,然而他还是忍不住替这个孩子担忧。在郑鸿眼里,郑岩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这么多年来,他几乎没有向自己袒露过心事,不论大学期间还是工作之后,他仿佛和女孩子绝缘,从没听说他和谁走得近一些。郑鸿叹了口气,“其实就个人能力而言,你是非常优秀的。晓菲也是个很出色的女孩儿,虽然有些大小姐脾气……” 郑岩微微摇头,不待他把话说完就接着说道“晓菲的确很好,性格爽朗,活泼大方,无论在哪里都是很耀眼的那种女孩儿,不过,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工作四年多了,这么长时间就没有遇到一个让你心动的女孩子么?还是——”郑鸿心里一沉,没有继续说下去,脑海中浮现出最初见到郑岩时的情景。 16年前,他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带着妻子和一双儿女跟父亲回老家祭祖。他们家从爷爷一辈就移居c城,所以,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回去。老家的落后和贫困是他从未想到过的,他看着那些在土墙里瑟缩着肩膀用一种无知且羡慕的眼神盯着自己的人们,心里只感到不可思议。郑岩那一年大约十岁,人们只知道他的大概年龄,没人说得清他是哪一天出生的,他仿佛也从没有过过生日,所以自己也不清楚。 郑鸿从父亲口中得知,郑岩的爸爸算起来是自己的表哥,在郑岩没有出生时就死在矿洞里了,他的妈妈生下他一个月就不知去向,家里只剩下孩子和老奶奶相依为命。老奶奶照顾这孩子到七八岁时,也走了。之后,这孩子便在村子里流浪,有时候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过了许久又会莫名其妙地回来。 郑鸿把孩子拉到身边,问他叫什么,他只是傻傻地笑,他那时都还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郑鸿跟父亲商量,把他带回了c城,给他取名叫郑岩。 这孩子或许是从小吃了太多的苦,十分敏感,很知道看人眼色,知道自己同郑鸿的一双宝贝儿女不能比,因此从没有不知分寸地想要叫郑鸿一声爸爸,总是默默地待在家里最不起眼的角落。原本郑鸿以为这孩子没有底子,学习会很吃力,但意外的,他很聪明,成绩非常好。郑鸿常常感觉自己的一双儿女加起来也未必有他聪明。初中以后,郑岩自己要求住校,从此便在业余时间做小工挣钱,尽量不给郑鸿增加负担。到高中时,已经完全能够养活自己,尽管那时郑鸿的工作室已经走上正轨,家里条件宽裕很多,但郑岩再没有搬回家去住。郑岩考上l大学时,郑鸿非常高兴,给他买了一台当时最好的电脑,没想到郑岩却在一个学期后悄悄把买电脑的钱还了回来。他有时候很想和这个孩子多亲近一点,可郑岩却始终同他保持着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总觉得是自己待这孩子有些凉薄,想起自己一双儿女成长过程中遇到的种种困难和烦恼,常常猜测郑岩是如何自己解决的。他成长得这么好,健康,阳光,待人温柔又和善;他又是这么勤俭,优秀,在新闻行当里成为有名的摄影记者,那么多昂贵得令人咋舌的镜头和装备,他不声不响地一一置备齐全。工作稳定后,他搬进离报社不远的一栋高级公寓里,不了解底细的,都以为这孩子家底颇丰…… “叔叔,我今天见到了一个女孩子,”就在郑鸿打算离开天桥的时候,郑岩突然开口,“是顾阿姨的女儿。” “哦?”郑鸿有些疑惑。 郑岩的表情很认真,琥珀色的瞳仁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那个女孩儿看起来很好。” “怎么?夏冰?”郑鸿诧异地看着侄子。 郑岩微微低头,眼角露出极少见到的笑意,之后仿佛是用了极大的勇气说道 “我喜欢她。” 郑鸿愣了几秒,突然忍不住笑起来,他觉得不可思议,摇着头自语道“我是有几年没见过那小姑娘了,上次见她,还是三四年前,那时候,她还是个小丫头……”郑鸿回想起那天的情形初秋的傍晚,云霞火焰一般把天空烧得通红,夏冰陪着母亲在公园里散步。小姑娘个子刚刚长成,身体还没有发育完全,她依偎着母亲向自己问好,那目光楚楚的样子,像极了丽君,看起来乖巧又惹人疼爱,如今,长成大姑娘了,必然如那天傍晚的丽君一样——郑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涌起一种久违的感觉,那是沉睡于灵魂深处的激动和第一次见到丽君时的心跳。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更加担忧起郑岩的前途来,仿佛他想要追求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而是天边遥不可及的一抹霞光。 “你眼光不错,那姑娘,很好。”郑鸿鼓励地对侄子点了点头。 郑岩有些吃惊,他原以为叔叔大概不会理解,也不会赞同,所以得到郑鸿赞许的这一刻,他兴奋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宣泄胸中的快乐,只是笑着紧紧地握住栏杆,极力向道路的尽头眺望,心里第一次对爱情产生一种模糊却强烈的期待。 第三章 (1) 黎明时分,太阳缓缓浮出地平线,此时地面上的一切都还笼罩在一层乳白色的轻薄的晨雾之中,然而云端之上,却是另一番景象光芒万丈的金色从遥远的那个点喷薄而出,毫无阻隔地倾泻在洁白柔软的云团上,反射出耀眼的白光。天空是极干净的淡蓝色,没有半点尘埃。 一架客机平稳地穿越云层,向着目的地c城国际机场靠近。经济舱里,绝大多数乘客还在沉睡。飞机在气流中颤抖了一下,坐在靠窗位置的一个年轻男人敏感地睁开双眼。这人长得八分标致,穿着一件白色暗条纹棉质衬衣,外面套了一件深灰色剪裁精致的休闲西服。他轻轻拉开遮光帘,窗外洁白的云朵反射出过分明亮的光线迫使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飞机巨大的机翼正极缓慢地掠过一片云,这云应该与飞机同向且几乎同速地漂浮着,以至于使他产生一种飞机停留在云端的错觉。他看看腕上的手表,5点15分。机舱里十分静谧,只有从机身传来的低沉的嗡鸣声,他稍稍欠身,朝右后方看了一眼。沿着他的视线,在一个紧邻过道的位置,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正歪着脑袋沉沉地酣睡着。这个人皮肤白皙,戴一副金丝框眼镜,穿着同样的白色衬衣,只是外面搭配的那件略有褶皱的淡蓝色西服使他拥有一种特别的轻熟气质,同正在看着他的男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深沉完全不同。 坐在窗口的这个人名叫祁震,是刚刚上任不满两年的朝晖集团总经理,坐在过道位置酣睡的叫徐奚文,名义上是他的助理。祁震回过头,靠在并不柔软的靠背上,平静地望着舱外如仙似幻的云端美景。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外面的阳光,漆黑如墨的瞳仁镜子般映出一簇簇轻薄如丝的云影,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机舱里传出即将抵达机场的播报音,睡梦中的人们悉数醒来,为即将着陆时可能有的轻微颠簸扣上安全带。 机场出口处人头攒动,一个体型微胖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站在护栏后面焦急地张望着。他精明的小眼睛不断在快速移动的人群中辨识着,仿佛一架性能优良的追踪器。突然,他眼神定住,一边招手一边朝人群中两个快速移动的年轻人大声喊道“祁总!这里!” 两个年轻人混在人群中原本并不怎么显眼,可在这个小眼睛男人的喊声之下,反倒引起了许多人注意。两人极其默契,不动声色地朝关注的人群扫了一眼,快速走向机场临时停车通道,完全没有理会人群中那个冒失的家伙。小眼睛男人先是一愣,立刻挤出人群,凑到两个年轻人身边跟着一路小跑,陪笑着说道“祁总,实在抱歉,我也是迫不得已,还请你能抽出几分钟时间,我实在不想日后给你找什么麻烦。” 祁震避开人群,看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黑色奔驰,放慢了脚步。小眼睛男人立刻凑近祁震身边压低声音说道“祁总,上个月招标前一天,在帝皇酒店,你和袁小姐——”他故意拖长声音,不屑地瞧了一眼跟在祁震旁边的助理。祁震停住,把旅行箱递给徐奚文,脸上露出些许厌倦和无奈。徐奚文则极有兴味地瞄了一眼这个小眼睛男人,笑了笑提着箱子钻进商务车。 小眼睛男人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正准备说下去。祁震却突然冷着脸道“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吧。”这人没料到祁震竟会如此干脆,只好悻悻地说道“祁总,我那天也是碰巧看到了,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他注视着祁震波澜不惊的脸,接着说道“我这人是非常佩服祁总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很想跟你交个朋友,上一次贵公司的招商会上,很遗憾咱们没机会合作——”祁震不耐烦地哼出一声笑,“估计以后我们也不会有机会合作,抱歉。”说着,甩开这个男人朝商务车走去。小眼睛男人不肯罢休,突然换了口气“祁总,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吧!你和那个袁小姐见面的事,如果被媒体知道了,对贵公司恐怕会造成非常不利的影响吧?”祁震回过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更正道“那位小姐不是袁莉,至于是谁,等你弄清楚了再说吧。”此时,司机已经恭敬地拉开车门。祁震正要上车,想起什么,转身对着一脸错愕的小眼睛男人说道“奉劝你不要自找麻烦,那个女孩不是你这种人能动得了的!” 黑色奔驰扬长而去,小眼睛男人愤恨地骂道“妈的,不过就是命好,有什么可跩的!这些公子哥都他妈一个样,仗着有钱,三天两头换女人!装什么装!” 商务车里,徐奚文把座椅调到舒适的角度仰躺着,看见祁震熟练地摆脱纠缠,笑着问道“这次又是哪个报社的?” 祁震无聊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报社,上次招标会上的一个供应商。” “啊——”徐奚文毫不掩饰地大笑道“看来富豪的隐私跟明星一样有价值!怎么没人找我打听内幕呢?” 开车的年轻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徐奚文一眼,表情仿佛对这助理戏谑的语气有些不满。祁震却毫不在意,哼笑一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大约一小时后,汽车在市中心嘉信酒店的入口处稳稳停住。徐奚文嘴巴微张睡得正酣,被祁震叫醒很是不悦,他瞟了一眼窗外,懒懒地对祁震道“我不上去了。公司见吧。”祁震无所谓地瞧了他一眼,独自下车。 司机把皮箱送进祁震的高级套房,没有过多停留,很快返回车里。“小石,送我去董事长那儿。”徐奚文再一次舒服地躺下来闭着眼睛对司机命令道。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这个神色懒怠又气焰嚣张的总经理助理,低眉顺眼地答道“是。” 第三章 (2) 此时已经是七点半,城市高架往市中心方向的车流开始大量增加,反方向却相对稀疏。黑色奔驰穿过通畅的高架向着南面市郊的高档别墅区急速行驶,不多时,便在一幢精致的欧式庄园前停了下来。 徐奚文整了整西服,提着行李箱脚步轻快地走到门口,按下门铃。很快,一个年轻女佣打开边门,看到徐奚文,怯怯地叫了一声“祁总!” 徐奚文厌恶地瞧了一眼这个新来的面孔,径直穿过修剪得极整齐的草坪朝餐厅走去。 “文少爷!”一个身材微胖大约五六十岁的老女佣站在走廊里朝徐奚文笑着打招呼。徐奚文大摇大摆地走过去道“吴妈!新来的佣人也不教好,连我和祁震都分不清!” “她才来半个月,今天是头一回见到你,之前只在书房看过一次你和阿震的照片,哪里就能分得清了?”老女佣抿嘴笑着,伸手替徐奚文捋了捋略有些皱的衣领。徐奚文弯腰抱住老女佣的肩膀“我饿了!在国外特别想吃你做的牛肉羹!”吴妈仿佛深受感动,轻拍着徐奚文的背,连声说着“早就准备好了,还有你最喜欢吃的薯盒!我这就去给你端过来。”徐奚文笑起来,露出孩子般满足的微笑,他朝餐厅的方向张望,询问似的向吴妈递了个眼色“姑妈在——”吴妈笑眯眯地点头道“知道你肯定会过来,早就在等着了。”徐奚文脸上立刻荡起一种特别的神采,脚步轻快地朝餐厅走去。 这幢欧式别墅的内部装饰同它精致优雅的外形一样,透出一股奢侈又轻柔的女性味道。巨大空旷的餐厅里装饰着线条细腻的白色墙板,所有墙面都贴着清新的淡绿色田园图案丝绸墙布,墙上装饰着洛可可风格的肖像和风俗画。复杂的多层吊顶与地面华丽而繁复的大理石拼花遥相呼应。一张巨大的长方形传统欧式描金兽脚餐桌摆在三米多高的落地窗边,坐在桌前便可对窗外庭院里修剪得平滑如绸的嫩绿色草坪一览无余。 徐奚文在餐厅门口停住,远远望着站在窗边的女人美丽的侧脸,眼神有些迷惘。这女人身材十分柔美,披着件长及脚踝的酒红色丝绒睡衣,微卷的头发用一只茶色水晶发簪随意别在脑后,她优雅地抱着双臂立在那儿,如同一株沾满晨露的梦幻玫瑰。 “姑妈!”徐奚文极轻地唤了一声,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含混不清的感情。 女人闻声转身,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欣喜。 徐奚文也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的脸走过去。 走廊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吴妈和刚刚在门口认错人的年轻女佣一起端着瓷质托盘走进来,小心地在餐桌上摆了四样精致的小菜,一碗牛肉羹和一碟煎得两面金黄的圆饼状薯盒。徐奚文扫了一眼餐桌,抬头问道“姑妈的咖啡呢?”吴妈微笑着看了一眼徐敏,向徐奚文报告道“太太今天早上胃不舒服,我才给炖了小米山药粥,还没好呢。”徐奚文皱起眉头,担心地望着徐敏。徐敏微微一笑,安慰道“没什么,老毛病了。你饿了吧?快吃饭!”徐奚文心里泛起一阵心疼,却没有再说什么,孩子般笑着拿起了汤勺。吴妈朝身边脸涨得通红的年轻女佣使了个眼色,那女孩这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文,文少爷,对不起,我——”徐奚文仿佛没有听见,头也不抬,专心喝着粥。徐敏看了看吴妈,老女佣忙笑着解释道“小齐刚才把文少爷误认为祁总,所以,我让她跟我过来给文少爷陪个不是。”徐敏淡淡一笑,“我当是什么事呢,”看女孩儿满脸通红,温和地笑道“记住,下次别叫错了!”春晓咬住嘴唇,连忙点头,眼神里透出大大的感激。吴妈抿了抿嘴,悄悄带女孩下去,留两个人单独吃饭。 徐敏靠在椅背上,一脸满足地看着徐奚文。 “真是的,吃相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看见徐奚文下巴上沾了点油腻,徐敏温柔地抽了张纸巾递给正狼吞虎咽的侄子。 徐奚文放下碗筷,接过纸巾在油汪汪的嘴唇上抹了抹,开心地笑起来。他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八角礼盒放到徐敏面前,“姑妈!送给你!”说完俏皮地伸手托住腮,眼睛直直地望着徐敏。 徐敏小心地打开礼盒盖,看了一眼,语气里便有些责备,“你这孩子!” 徐奚文眨着眼睛,“你不是一直很喜欢这种德国的手工瓷吗?我可是提前半年预定的,这家店每年出售的商品瓷不超过一千件。我亲自去店里挑的,怎么?不喜欢?还是觉得不好看?” 徐敏看着这件瓷器,平静的心湖仿佛被风吹皱了。瓷塑中的女人如芭蕾舞演员般高傲而优雅地坐着,伸出细长匀实的双臂轻抚着自己的脚尖。她神情有些倦默,微微卷曲的头发随意地搭在脸颊上,透过身上轻薄柔软的短裙几乎可以看到那美丽年轻的身体上每一寸富有弹性的肌肤,两条修长的美腿显出十足的诱惑力,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上那两扇微张的翅膀,每一片羽毛都细腻如丝,仿佛瞬间便可飞升到半空。这件瓷塑无论颜色造型都无可挑剔,但这是男人送给心爱女人的礼物。 “you are my angle!”徐奚文有意无意地念着盒盖内侧的一行烫金字句。 徐敏浓密的睫毛闪动一下,轻轻把盒子推到一边,“你这孩子,挑礼物也不仔细点,这是情侣之间送的信物,怎么好随便送给姑妈?” 徐奚文见徐敏有些生气,快乐渐渐凝固成了失落。 “这次就算了,下次别再送这样的东西了!”徐敏看了一眼坐在身边沉默不语的侄子,终于松口道。 徐奚文孩子般鼓起腮帮,并不答话,一脸郁闷地望向窗外。 “太太,这是今天的花!”齐春晓面色微红,站在餐厅门口向徐敏报告,手里抱着一大捧新鲜的花束。 徐敏点头示意让她拿进来看。粉红色的康乃馨显然是花束的主角,然而其他几种作为陪衬的草花同这精心培育的康乃馨相比竟然毫不逊色,或者说更为抢眼。尤其那几只挣出花束之外蓝色草花,纤细的的花梗上,静静地绽开四片姿态舒展的长条形花瓣,不似康乃馨般仰面朝天,而是花朵自然弯曲朝向斜侧,很有一番自在清爽的味道。十几种不同质感和深浅不一的绿色叶材聚集在一起,种类繁多却丝毫不乱,将花朵衬托得高贵而不俗艳,也使整个花束显得格外丰满雅致。 徐敏满意地点头,对徐奚文道“你看,这蓝色和紫色配得多好,倒是常见的康乃馨跟这些花比起来竟显得俗了!” 徐奚文斜睨了一眼,依旧把脸朝窗外望着。 “除了康乃馨,其他的花草是哪儿来的?”徐敏好奇地看着这个新来不久的女佣。 春晓微红着脸,怯怯地答道“庄园后面的山坡上种了好多草花,我看见有薰衣草和茉莉。这蓝色的铁线莲和兰盆花还有银叶菊,是花店里新进的品种,这几支黄栌和崖爬藤是从咱们房子外面的绿化带里摘的。” 徐敏惊讶地看着齐春晓,“这些花草的名字,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春晓偷偷看了一眼徐奚文的侧脸,低声答道“我爸在老家专门给人家种花草,我从小也喜欢看各种介绍花卉的书,所以认识这些。” 徐敏笑道“怪不得,看你这捧花儿的样子,就像专业的园艺师做出来的。” 徐奚文扭头轻蔑地瞧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说“不就是些杂草么!” 春晓听了脸颊上淡淡的粉红瞬间变成了熟透的番茄红,不敢再抬头。徐敏却微微一笑,对齐春晓鼓励道“挺好的,我喜欢这些花,自然又不俗气!就放在餐厅里吧!对了,等会儿给我的房间里也摆上一束!我还不知道这些草花能做成这么漂亮的花束!” 春晓感激地看着徐敏,连连点头。 徐奚文抬眼瞧着齐春晓诚惶诚恐的样子,嘲笑地哼了一声,站起来向徐敏说道“姑妈,我去洗个澡,准备一下,就去公司了!你今天不舒服,好好在家休息吧!” 徐敏微笑着点头,“晚上,如果祁震没有安排,让他回来吃饭吧!” 徐奚文做了个古怪的表情,“够呛,今天一整天都要开会。我们尽量!”说罢耸了耸肩膀走出餐厅。 春晓看着徐奚文离开时有些浪荡的背影,轻轻咬住了下唇。 徐敏的卧室占据了别墅二楼差不多一半的面积。齐春晓第一次到别墅二楼去,很有些紧张。她紧紧地抱住一大捧刚刚修剪好的花,站在华丽的走廊上,有些为难地看着两扇一模一样的雕花房门。正犹豫着,东边的门被打开,徐奚文一身华丽的黑色西服,从房间里走出来。 “文、文”春晓紧张地想要打招呼,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只发出很小的声音。 徐奚文仿佛没看到这个人似的,从女孩儿身边经过。春晓连忙抱着花侧身贴墙站着,偷偷地看徐奚文慢悠悠地走下楼去,心里一阵懊悔怎么连打招呼都说不出来呢? 徐奚文突然在台阶上停住,转过脸看着春晓。 “你姓祁?哪个祁?” “我,是,哦,整齐的齐。”春晓鼓足勇气,努力回答道。 徐奚文回过头,哼了一声,一边下楼一边自言自语,“我还以为是哪个……” 春晓心头咚咚跳个不停,直到徐奚文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回过神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推开西边的房门。 “呀!是你呀!吓死我了!”女佣陈娇触电般站直了身子紧贴着梳妆台边。 春晓原以为房间里没人,被陈娇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得一哆嗦。 “阿娇,你怎么在这儿?”春晓定了定神,眼睛盯着陈娇紧紧捂在胸前的手上。 “我,我打扫卫生呢!”陈娇掩饰地说着,悄悄把手里的东西放回妆台上打开的首饰盒里。 春晓连忙低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把花材小心地铺在前厅的茶几上。 陈娇紧紧盯着春晓的动作,看她并不看自己,忍不住心虚地辩白道“你别瞎想,我可什么都没拿!” 春晓抬头看了一眼陈娇生气的脸色,微微点头,“哦!” 陈娇白了春晓一眼,这才拿起抹布在梳妆台上胡乱抹起来。 春晓从窗户旁的边几上找到一个淡紫色的花器,跪坐在地板上,打量着花器的形状、颜色,略一思索便开始熟练地从花材中挑出适合花器的材料认真组合起来,不肖几分钟便扎成一束,不松不紧刚好填满整个花器。 “哟,看不出来,你还有一手啊!这花儿不错嘛!”陈娇走过来,阴阳怪调地赞了一句,伸手从花束上拧下一个花骨朵。 春晓心疼地慌忙护住剩下的花,向陈娇问道“太太这儿还有其他花瓶吗?” 陈娇扫了一眼茶几上剩下的一大堆花花草草,懒洋洋地斥道“谁让你搞这么多了!” 春晓抿了抿嘴,轻声答道“吴妈说太太这儿有三个花瓶,我就多准备了一些……” “你还真会来事儿!”陈娇鄙视地哼了一声,抬手指了指屏风后面。 春晓连忙站起身,试探着绕到屏风后面,一眼看见镶满白色大理石的宫殿一般华丽的浴室,不禁有些惊呆了。 “怎么?看傻了?”陈娇一脸鄙夷地笑出声,拍了拍春晓的肩膀,指着浴室正中的浴缸道“看见那个没有?从美国专门运回来的!” 齐春晓难以置信地吸了口气“这得多少钱呀?” 陈娇咯咯地笑出声,嫌弃道“人家有的是钱!你还没见过太太的更衣室吧!喏!就在那边,里面的衣服你肯定见都没见过!”她拉起齐春晓,仿佛自己是主人一般,洋洋得意地要去推浴室旁边的那扇门。 “不看了。”春晓慌忙挣开手,急匆匆走到盥洗台前,抱起两个淡绿色的玻璃花器转回到客厅里。 陈娇笑嘻嘻地跟出来,学着徐敏的样子坐在贵妃榻上,看春晓重新跪坐在地上,手里慌乱地摆弄花草的模样。 “你来这里有多久了?” “半个月。你呢?”春晓稍稍稳住情绪,直起身子看向陈娇。 “我?快一年了!” “哦。” “我以前还在好几家别墅里做过呢,不过,这一家是最有钱的,家里干活的人最多!除了吴妈和咱们俩个住在别墅里的,还有两个保洁,一个司机,两个园丁,六个倒班的保安呢!”陈娇撇嘴道。 “哦。” “对了,你还没见过祁总呢吧?”陈娇说着,样子突然变得狐媚起来,她的脸其实并不怎么好看,此刻因为表情做作更加难以入目。 齐春晓看了她一眼,不忍再看,于是低下头去,小声答道“没有。” “哎呀,我告诉你呀,这小祁总真是我见过长得最帅的男人!”陈娇故作娇羞地抿起嘴,仿佛祁震就在眼前。 “你不知道,他说话的声音真是又温柔又好听,对谁都有礼貌得很,每次我帮他开门,拿衣服,或者干点别的什么事,他总是微笑着对我说‘谢谢’,那样子真是好看得不得了。一点不像这个文少爷,除了太太,对谁都一副臭脸。可惜呀,小祁总就是不在别墅里住,想看见他可难了……” 春晓一面收拾花草,一面回想着刚才徐奚文问她姓什么的情形,猛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脸红,慌忙抬起头,看陈娇自顾自说得正起劲,并没有注意到她,这才放下心来,听了几句接着话茬问道“祁总,不住在别墅里,那住哪儿呢?” 陈娇呵了一声,仿佛对这个别墅的情况了如指掌,不屑地瞟了一眼春晓,“我告诉你,这别墅里的事可多了,不光小祁总不住在这儿,先生也不住这儿,我听说先生常年在国外旅游,可从来不带着太太。去年中秋节,先生回来过一次,接太太和小祁总一起去看了老爷子,好像多少年也就这么一次。我还听说,先生在外面有女人,可太太看样子也不在乎,就这么一个人住在这儿,也从来没有去找过先生。哎,这有钱人的事儿真是奇怪!” 齐春晓愣了愣,“那,文少爷为什么一直住在这儿?” 陈娇翻着白眼想了半天,“这个——我好像听说,文少爷从小就跟着太太的,一直就住在这儿,哎,你说真是奇怪了,这文少爷家里好像也是很有钱的,怎么会住在别人家里?”陈娇突然眼珠一转,瞪着春晓说道“你说,这小祁总不跟自己的妈一起住,反倒是这个侄子在家里跟大少爷一样,是不是这小祁总不是太太亲生的呀?说不定,这文少爷才是太太亲生的呢!” 齐春晓难以置信地瞪着陈娇,觉得十分厌恶,这女人八卦的能力真是厉害,嘴里没一句正经的。 卧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陈娇弹簧一般从贵妃榻上跳起来,慌忙跑到窗边假模假式地擦玻璃去了。齐春晓回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吴妈,也连忙手脚麻利地把茶几上剩下的花材拢在一起。 吴妈走到齐春晓身边,看见花瓶里有几朵白色的栀子花,板起脸道“太太不喜欢栀子花,以后这种花不能出现在家里。” 齐春晓连忙点头,把花儿抽出来,重新整理花束。 吴妈仔细地检查一遍卧室,看见站在窗边的陈娇正朝这边偷瞄,厉声喝道“磨蹭了这么久,都没打扫干净吗?还不快下楼去!” 陈娇听了,连忙捏着抹布,缩头缩脑地溜出去。 见陈娇走了,吴妈终于和缓了颜色,“这剩下的花儿扔了怪可惜的。” “剩下的全是叶材了,花就只剩这么两朵了。”春晓腼腆地看着仅剩的两只玫瑰。 吴妈笑眯眯地点头,“那正好,隔壁还有一个花瓶,男孩子的房间里,正是这种叶子多的好。” 春晓愣了一下,明白吴妈的意思,不由得脸又有些红起来。 吴妈看着这个爱脸红的姑娘,微笑道“去吧。” 春晓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嘴,微笑着点点头。 春晓轻轻推开了走廊里靠东边的那扇门,这个套房同太太的卧室比起来小了很多,外间的小厅兼书房面积不大,沙发、茶几、写字台,布置简单明了,里间的卧室干净清爽,书柜上除了房间主人从小到大不同年龄的生活照和几个团队协作的奖杯以外,并没有什么抢眼的装饰品,可以看出这房间的主人并不是个心思深重的人。海洋蓝的被面上有些褶皱,想必是主人刚才躺过。 春晓觉得有些不自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让她有些莫名的紧张。她小心翼翼地把花插在写字台上一个黑色瓷瓶里,再三整理好花束形状,又很不放心地看了好几遍,准备离开时,看见被面上的皱痕,很想伸手把它们皱抻平了,可是犹豫很久,终于还是没敢动,悄悄退出了房间。 第三章 (3) 黄昏时分,徐敏得知祁震和徐奚文不能赶回来吃饭,便招呼吴妈不要让厨房做太多东西,自己只是简单地喝了些粥,吃了两口小菜便早早地回了房间。吴妈看她一整天都没什么胃口,晚上又炖了些红枣银耳茶,亲自端了上去。 徐敏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首饰盒里那串深红色的宝石项链上缠着一根头发,心里有些不快。 吴妈把炖好的茶端给徐敏,“你今天吃的东西太少了!把这个茶喝了吧!” 徐敏从镜子里看了看吴妈,温柔地应了一句,“好!” 吴妈满足地微笑起来,像往常一样帮徐敏把盘着的头发散开来,用手轻轻捋着她天生就有些微卷的长发。 徐敏喝了茶,拿起项链,用手指轻轻挑掉缠在上面的那根粗黑的头发,把首饰盒盖上,问吴妈道“那个叫陈娇的,怎么样?” “手脚还算干净,就是人有点懒。”吴妈用梳子轻轻理着徐敏的长发,随口答道。 徐敏很想说干脆辞掉,想想还是算了。 梳妆台的镜子边上,放着一只深蓝色的玻璃花器,里面装饰着一束含苞的小野玫瑰,一片小巧的玫瑰花瓣此刻悄无声息地掉落下来,落在两人眼里,吴妈想起早晨女孩儿脸上的一抹羞涩,笑道“春晓这个孩子,我看挺好的,心细,做事儿又麻利又稳当。” 徐敏若有所思地从花器里抽出一小支玫瑰,用手指摩挲着光溜溜的花杆,“嗯,人是还可以,可就是学历太低了点儿,竟然连初中都没毕业。” 吴妈避开徐敏的目光,附和着笑了笑,“是低了点,” “那你也没问问,她怎么连初中都没读完?” “这?怎么问呢?”吴妈看着镜中的徐敏,为难地笑道“这孩子妈妈好像早不在了,农村嘛,又是个丫头,哪个会供着她读书呢?问多了,不是伤她的心吗?” 徐敏眨了眨眼睛,没有再说什么,从抽屉里拿出徐奚文送给自己的礼物,小心翼翼地打开来,有些失神地望着那个几乎是照着自己的模样做出来的瓷偶。 吴妈瞧了一眼,惊讶地叹道“这孩子迷糊了,怎么好送这样的礼物!” 徐敏看着镜子里吴妈皱眉的样子,脸上渐渐现出平日里从未有过的悲戚神色,她伤感地拉住吴妈的手“我是不是太依赖他了?我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如果我自己那个孩子还在,是不是就不会拉着他不放?” 吴妈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连忙制止道“别瞎想,要不是你,这孩子在你哥哥那边,不知道要吃多少苦!你把他带过来,当亲生儿子一样待他,他对你当然有感情。只是,这几年大了,男孩子么,交了女朋友就好了。” 徐敏微微点头,默然许久想起另一件事,“祁震,还是给他准备个房间吧,不要每次来都只是用客房。” 吴妈点头,“我明天就让人把三楼原来的那个房间收拾出来。你可别想太多,回头又睡不着。” 徐敏凝视着镜子里的吴妈,感慨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要是没有你,我肯定早就撑不下去了。” “人这一辈子,哪有平平顺顺不遇到点事儿的?都过去了。”吴妈拍着徐敏瘦弱的肩膀开解道“你看,这两个孩子都是在你身边长大的,再过几年等他们都娶了媳妇,你就彻底不用管公司的事儿了,交给他们俩,你就在家等着当奶奶,带孙子孙女,多好啊!” 徐敏忍不住笑起来,虽然从很久以前,她就是在吴妈这样一遍遍美好愿景的描绘下撑过来的,可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当初觉得遥远得难以想象的生活仿佛马上就会实现,她有些不敢相信。徐敏撇了撇嘴“看你说的,我好像都老得不像样了!我可没想当奶奶呢!” 吴妈呵呵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弯弯地挤在一起,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呀!你可别这么说,要是真有哪个儿媳妇给你生个胖孙子,你说不定天天抱着不肯撒手呢!” 徐敏笑着摇头,没有接话。她把瓷塑的盒盖轻轻盖上,小心地放回抽屉里,心里默默盘算着是得帮阿文物色一个配得上他的姑娘了。 这天晚上,徐奚文回来时已经很晚了,从吴妈处知道徐敏早早休息了,便没有去打扰她。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看见写字台上的黑色瓷瓶里清爽利落的花束,闻到满屋子极其淡雅的清香,有种特别的舒适感。他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的地灯星星点点地照亮路径旁的灌木丛,嘴角弯出一丝微笑,那个脸蛋圆圆的,总是一副笨拙样子的爱脸红的姑娘,其实,并不怎么讨厌。 暮色浓重,嘉信酒店灯火辉煌。一辆黑色奔驰恰到好处地停在酒店入口处,祁震从车里走出来,疲倦地朝门口的侍者看了一眼,那侍者立刻会意,小心地将车开走入库。 大厅里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尽管人来人往,却十分安静。 祁震觉得特别累,一整天的会议让他脑袋发昏。徐敏今天没有到公司来,他知道她不舒服,所以午休时间打了个电话问候一下。他本想和徐奚文在晚饭时一同回去,却因为最后一个会议拖了时间。他默默从大厅走向电梯间,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个画着浓妆的前台服务员一直在朝他打招呼。 那服务员喊了半天,见祁震毫无反应,终于还是跑到了他的面前,大叫了一声“祁先生!” 祁震这才注意到人,停下脚步。 “这是您上个月的发票!还有,有一位小姐在大厅里等您!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了!” 祁震接过发票,对这服务员说了一句“谢谢。”脸上虽然微笑着,却不见任何温度。他冷冽的眼神越过服务员的头顶,朝大厅里为数不多的几个造型沙发扫视过去,看见一个衣着靓丽的年轻女人正朝自己望着,见是袁莉,于是慢慢走过去。 “什么时候来的?”祁震问。 “没多久。”袁莉微笑着回答。 祁震默默地看着袁莉,回想起一些往日的情景,冰冷的脸上露出几丝淡淡的温情。 袁莉被祁震看着,脸有些羞涩地泛红,然而眼神却舍不得有一秒离开,贪婪地在祁震脸上流连着。 祁震看着她,淡淡一笑,“上去吗?” 袁莉犹豫了一下,“一起吃饭吧。” “我很累,不想吃了。”祁震的语气颇为冷淡。 “就在酒店的餐厅里,就当是陪我,好吗?”袁莉乞求地望着祁震。 祁震揉了揉眉心,点头道“我上去换身衣服,你先去点餐吧。” 袁莉温柔地一笑,朝餐厅走去。 祁震看了一眼袁莉的背影,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转身朝电梯间走去。 嘉信酒店第28层共有6个高级套房,祁震的房间是这里面最豪华的一间。他住在这里差不多两年了。酒店每个月跟他结一次账,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月租客。两年前从国外大学毕业回到公司后,他就住在这儿。在他看来,他没有地方可以去,只能租住在这里,尽管在周围人的眼里他的这种的做派完全就是在显摆他无与伦比的经济实力,他却懒得理会。一年近百万的住宿费,他连眼都不眨一下。酒店里所有的服务员都知道这里住着一个钻石王老五,但时间久了,便都厌恶他身上那股让人敬而远之的冰冷气息,于是,每个想要接近的人都望而却步了。 祁震走进卧室,扯掉领带,把西服顺手搭在床尾凳上,整个人横着撂倒在床上,他心里的确结着厚厚的一层冰。他觉得自己的一切思想、情绪都在这冰层之下,所有可以流动的东西都被禁锢在这层坚硬的冰壳里。他很想就这样躺着睡一觉,可袁莉还在下面等着他。那个曾经让他第一次有恋爱冲动的姑娘此时让他觉得麻烦,觉得累。 他许久没有见她了,他还记得两年前他们分手时,她那梨花带雨的让人心疼的模样,他以为自己会心痛很久,可是他恢复得很快,快得超出自己的想象。这一年来,他接触的姑娘很多,他知道自己各方面都惹人喜欢,也很知道该怎么撩起这些年轻女孩子们的爱慕之情,但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并没有什么意思。他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好像成为朝晖集团的总经理,也只是他生命中无数应该做的事情里的其中一件。 祁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意地把身上的衣服脱掉扔在地毯上,走进浴室。 五分钟后,他光着身子走进衣帽间,挑了一件豆青色的v领t恤,一条深灰色的运动裤。他怔怔地看着地毯上扔得七零八落的衣服,叹了口气,麻利地捡起来丢进洗衣篮里,然后对着镜子用手简单理了理头发,走到外面的客厅里。靠窗的写字台上放着两个银白色的丝绒方盒。他拿起较小的一个,打开来看了一眼里面精致的粉钻项链,把盒子放进运动裤宽松的口袋里。 楼下餐厅,几乎没有人用餐了。袁莉看看墙上挂着的欧式壁钟,已经快九点半了。她心里有些忐忑,祁震看起来很累,他刚刚的样子让她有点难过,虽然,他们已经分手很久了,她却知道自己依然很在乎他。 袁莉远远地看见一身轻松便装的祁震向她走来,心里猛然有几分激动,仿佛这次见面的目的仍旧和从前一样只是简单地同他约会。祁震冲她微微一笑,随意地坐在餐桌旁边,额角的一绺头发还带着几滴水珠。他看了一眼摆在面前的餐盘,对袁莉轻松地笑了笑“这会儿还真是饿了,刚才真想躺倒就那么睡了。” 袁莉微笑着,看祁震表情自然地吃着海鲜烩饭,温柔地把柠檬水递过去。祁震吃饭速度很快,几分钟后盘子便见底了。看着祁震吃东西的样子如此放松,袁莉心里多少有些凄凉,自己在他面前还是和从前一样谨小慎微,在乎自己在他眼里的每一种淑女形象,可他却与从前完全不同了,或者说不再伪装那种令她着迷的绅士风度。她听说了他这一年来不断和各界名媛接触的消息,看来,他对自己再没有从前的感情了。袁莉想着,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让她不得不努力克制着想要流泪的冲动。 祁震敏锐地察觉了袁莉的情绪,于是轻轻舔着嘴唇,把目光凝向远处的灯光。他并不是吝啬给她几句安慰,只是,他觉得或许沉默更容易让袁莉忘了自己。他觉得自己并不是长情的人,说实话,他身边的每一个姑娘都或多或少地和袁莉相似,或者说她们都差不多,衣着靓丽,温柔甜美,富有学识和心机。他不想拿应付她们的套路来对待袁莉,可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 祁震摸出口袋里的首饰盒,放到袁莉面前,看她还是忍不住掉下眼泪,终于伸手替她抹掉脸颊上的泪痕。袁莉有些尴尬地望着祁震,微笑着擦了下眼睛,打开盒子看到那棵黄豆大的粉钻,不由得又泪眼朦胧起来。 祁震看着身边的女孩又哭又笑的样子觉得有些滑稽,他本想帮她戴上这项链,可又怕这迟来的分手礼物会被这心思细腻的姑娘误认为其他意思,于是仅仅微笑着。 袁莉沉默许久,终于收起了感慨,开始今天见面的正题,“祁震,维格医药已经退出了。” 祁震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共新制药会最终收购天健,你们也不要白费力气了。” 原来如此,祁震心里暗想,怪不得维格这半个月来没有任何动作,他虽然也派人调查,但以为最多不过是资金问题,没有想到维格已经退出,共新制药会在最后关头加入收购行列,一定是政府有了意向,果真如此,那朝晖无论如何准备也不过是竹篮打水,没有意义了。 “你怎么知道的?”祁震怀疑地盯着袁莉的眼睛。 袁莉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我,已经答应了戴瑞年的求婚。” 祁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消息虽有些意外,却仿佛早已在意料之中。他沉默着,并没有大度到祝福昔日的恋人,也没有想象中的难忍痛楚,只是很平静地看着袁莉。站在商业角度,她向自己透露信息,对于共新制药的总经理戴瑞年——她刚刚确定关系的未婚夫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背叛,他仿佛应该顺势从她这里了解更多信息并深深地感谢她。可他此时不想知道任何消息,也不想对她说谢谢,他觉得对方这种心存挂念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负累。 祁震站起来,“你什么也不要说,我送你回——”然而想了想还是改口道“我帮你叫车。” 袁莉并不奢望祁震对自己还有什么感情,只是在收购案如此紧要关头,祁震竟然表现得这么无所谓,甚至不打算询问任何内情,着实令她惊讶并感到心寒。袁莉明白自己从没有走进过他的内心,那坚冰一般的心门对自己从没有敞开过。 袁莉拿出那条粉色的钻石项链,“帮我戴上吧,算是祝贺我订婚。” 祁震接过项链,站在女孩儿背后。袁莉浓密的栗色长发松散地盘在脑后,除了一个固定用的黑色发卡没有任何装饰,祁震看着那柔美的颈线,不由得深呼吸着。突然,袁莉转过身,毫无预兆地抱住了他…… 祁震垂着手,失神地站着,看着袁莉的身影消失在酒店仿佛永不停歇的转动门外。 祁震回到卧室,觉得很累。他站在宽大的阳台上,看楼下的车水马龙汇成一条闪耀的光河,缓慢地蠕动着。袁莉,祁震努力回忆着和她在一起的甜蜜过往,却发现许多细节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模糊不清,也许自己从没有真正爱过她,他无奈地笑着,觉得自己很过分。他找不到自己为何这样薄情的理由,也不想为自己辩解,只知道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入戏的演员,游刃有余地演绎着一个集团总经理应有的一切品质和表现。 关掉卧室里所有的灯,他喜欢被黑暗包围的感觉。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为了这个角色准备着。精通历史的爷爷从他三岁起便开始教他读书识字,在其他孩子尽情玩耍的年纪,他已经在熟练背诵经史子集了。他想起爷爷,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复杂感受。差不多有半年没有见到他老人家了,是该去看看他了。祁震闭上眼睛,渐渐感到困倦。 窗帘的缝隙里透出一束光,延伸到天花板上,在黑暗中形成一条明亮的光路。那些他在意识清醒时从不愿去思考和追问的过往,那些令他感到错愕的种种片段只会在梦境中回放。 第四章 (1) 夏冰心情忐忑地把录取通知书递给母亲,顾丽君仔细地看着通知书上的字,皱着眉问道“这个信息与计算科学是学什么的?” “应该是数学与计算机之间的交叉学科,属于数学系,而且,将来也没有对口的工作。”夏冰回答着,声音很低。 顾丽君不以为然地挑了下眉“只要是l大学毕业的,找个工作总是没问题的。”她紧锁了多日的眉心总算舒展开来,眼角也有了几丝放松的笑纹。 夏冰心里一阵翻腾,犹豫许久,终于对母亲说道“妈妈,我不想读。” 顾丽君一愣,眼睛逼视着女儿,“什么?” “我不想读数学。” “通知书都下了,这已经是没办法改的事了!”顾丽君觉得脑袋里仿佛燃起了火苗,她急切地对女儿道“你可别犯傻!” “我最不喜欢数学,你是知道的,我肯定读不下来的。”夏冰低声说着,语气十分执拗。 顾丽君觉得脑袋里的火苗瞬间燃烧起来,不禁提高了嗓门“那你想怎么样?” 夏冰看着母亲,平静地说道“妈妈,我不想读了,我和你一起去打工。” 顾丽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厉声斥责道“你疯了!通知书下来了,又是这么好的大学,你不上?我这么多年忍着,就是为了你能考上大学,将来有一个好的出路!” 夏冰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声音不自觉地放大,“反正都不可能再读中文系,读什么对我都没有意义!我不喜欢数学,我不要把四年的时间浪费在这个学科上!” 顾丽君几乎是用恐惧的眼神看着女儿,眼泪瞬间淌了下来。她抽动着鼻子,带着哭腔说道“浪费?上大学是浪费?就是因为你平时把时间都浪费在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上,成绩才考成这个样子,不然怎么会高不成低不就?” 夏冰觉得心里仿佛被利器狠狠戳了一通,再也忍不住眼泪一串串掉落下来,她紧紧咬住嘴唇道“反正我不会去读数学的,我做不到。” 顾丽君一把抓住女儿的肩膀,颤着声音问道“小冰,你想逼死我吗?我不是让你去打工挣钱,欠的债我们来还,你只要好好读书就行了,妈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妈只希望你将来能够有好的前程,不要像我一样一辈子吃苦!” 夏冰泪水涟涟地看着母亲哀求道“妈妈,让我重读吧,我一定能考上的。” 顾丽君抹了一把眼泪,瞪着女儿,“已经6年了,沈夏冰,从你读初中开始,已经6年了!你知道这六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受不了了!这六年我没有买过一件新衣服!连以前的朋友和同事聚会都没有参加过,你知道我们家有多拮据吗?” 夏冰流着泪点头道“是,我知道。妈妈,可是就算我去读了,将来也不可能以这个专业为生的,我没办法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 顾丽君拉住女儿的手,“没有什么做不了的,你听妈的话,不要再想着你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有几个人能成为学者?能天天读书,不要考虑现实的?有多少作家的书卖不出去,饿肚子的?这个专业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好,将来哪怕随便做个什么培训老师,都比你那想搞学问的强!” 夏冰无奈地闭上眼睛,眼泪汩汩流出冲刷着脸颊。 顾丽君愤恨地看着女儿痛苦的表情说道“你必须去上,如果不去,就不要再认我!” 夏冰嘴唇颤抖着,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母亲还在客厅里唠唠叨叨着,夏冰趴在写字台上,用手捂住耳朵。她不愿认命,可现在又似乎别无选择。她模糊地看见自己的眼泪滴在书上和日记本上,泪水氤氲了钢笔的颜色,变成一团黑色的墨迹。 沈孝儒下班回来脚步沉重地走到门口,听见妻子正在屋子里大声嚷着什么,声音里带着哭腔,不由眉头一皱。他刚拿出钥匙,妻子已经红着眼打开了门。顾丽君一见他,便忍不住把夏冰反悔不愿读书的事说了一遍,沈孝儒愣愣地看着眼里满是血丝的妻子,叹口气道“孩子不想上,也勉强不来的。” 顾丽君眼睛一瞪,嗓音顷刻变得凄厉起来“不上学?不上学怎么办?你来给她找出路吗?自己明明什么本事都没有,这一身的债要还到哪一天!” 沈孝儒生气地瞪着妻子,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忍住了。他走到女儿房间门口,轻轻敲了两下,推开房门。 夏冰用手背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委屈地看着父亲。 沈孝儒皱着眉头对女儿道“你妈是为了你好,不上学,你能干什么?” 夏冰抽泣着看着父亲,“爸爸,让我重读一年吧,只要明年文理分科,我绝对不会再扣这么多分的,一定可以考上的!” 沈孝儒为难地看着女儿,“你妈不想让你重读,再说,明年还不知道怎么样,万一考得比今年还差呢?” 夏冰再也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沈孝儒叹了口气,走出房间,看妻子也坐在客厅里淌眼泪,便坐下来说道“你哭什么!孩子要真想重读,要不就随便她吧!” 顾丽君狠狠地瞪着丈夫,质问道“你说得轻松!重读不要用钱吗?这笔钱从哪里来?她今年不走,我就得再陪她一年,怎么挣钱?你那点工资每个月还了债,剩下的连吃饭都不够!这日子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沈孝儒厌倦地瞪了一眼妻子,大声喝道“烦死了!一天到晚就是叨叨这个,爱上不上,随便你们怎么办!”说着甩手走进卧室。 顾丽君看着丈夫不管不顾的样子,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后来直接变成了呜咽,听得人心里惶惶不安。 夜色降临,客厅里没有亮灯,顾丽君僵坐在黑暗里,听着从卧室传出的电视机呜哩哇啦的声音。她脸上的泪水早就干了,眼睛里透出令人不忍看的痛苦和绝望。 夏冰知道母亲在客厅里一言不发地坐了几个小时,心里十分难受,她鼓足勇气走出卧室,打开客厅的落地灯,轻轻坐在母亲旁边。 “妈妈。” 顾丽君仿佛雕塑一般怔在那里,听到女儿的呼唤,两行眼泪唰地掉落下来。 夏冰鼻子一酸,泪珠从眼眶里滚落而出,她轻轻握住母亲的手,低声说道“妈妈,我去读书。” 顾丽君慢慢转过脸,埋怨地看着女儿,“你是要气死我。” 夏冰看着母亲微肿的眼睛,轻轻把她苍白的脸上两道泪痕抹去,自己却忍不住抽泣起来。 顾丽君伤感地抚摸着女儿乌黑的长发,长长地叹了口气,“没办法呀,孩子,妈妈但凡有其他办法,不会这么委屈你的!” 夏冰伏在母亲腿上,仿佛发泄一般,痛快地哭了很久很久。 第四章 (2) 八月中旬入秋以后,天气似乎没那么闷热了。 自上次见面,差不多已有半个月。顾伯远惦记着郑鸿,不知道他头疼的毛病怎么样了,于是打电话去问,顺便约他再来下棋。 这一天郑鸿心情格外地好,接连三盘,上演屠龙绝技,把顾伯远气得牙根痒。休息的时候,顾伯远看郑鸿满面春风的样子,悻悻地问道“有什么好事?弟妹和孩子要回来?” 郑鸿没有答话,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棋盘,嘴角荡漾着快意。 顾伯远疑惑地盯着郑鸿问“你该不会是?” 郑鸿不屑地哼了一声,“是什么?” 顾伯远笑了笑,摇了摇头,郑鸿倒不是那种人,对于一般的女人,他还真是看不上。当初,他老婆如果不是系花,他恐怕也不会接受倒追。 “丽君家姑娘上学的事儿定了么?” “定了,托老王给她随便调个什么系,谁知道今年还真是不容易,都是满的,我原以为那些冷门总还有名额,没想到竟是他把另一个换下来,倒让我欠了他一个人情。” “现在的大学跟我们那时候比可差远了。” “精英永远是精英,跟扩不扩招没一点关系。”顾伯远笑道。 郑鸿看着顾伯远略嫌不屑的表情,点头不语。 顾伯远突然想起那两万块钱,自己送过去呢,有点太那个;让丽君再过来取,又得看她千恩万谢的样子,每次都让他这个当哥哥的心里不舒服;他想着让晓菲送过去,可姑娘一听是去二姨家,一百个不情愿;可如果让卓云去送,又怕妹夫多心,觉得是自己看不起他们,顾伯远思来想去,总不合适,烦闷地叹气道“这人一穷,志就短,跟这种人打交道,还得顾及他们的脸面。” 他抬眼看见郑鸿皱着眉,自己哼笑一声,挑明说道“还是丽君的事。她姑娘今年上学,我估计丽君手里没什么钱,准备了两万,发愁怎么送过去。” 郑鸿这些天一直琢磨着该怎么给侄子和夏冰牵线,那丫头还小,要是说明了意思,怕吓着她让她心生排斥,倒不如平平淡淡地先相处着,日久生情才好。听见送钱的茬口觉得倒是个好机会,于是笑道“我帮你送如何?” 顾伯远疑惑地看着郑鸿,“为什么?” 郑鸿也不掩饰,坦白笑道“郑岩对丽君家的姑娘有意思,我正想让他找个机会先和那丫头认识,以后也好相处。” 顾伯远暗暗惊讶,因为在他眼里,郑岩远不像他爽朗的外表看上去那么简单。他的确很有能力,给人的感觉也诚实正派,可他跟晓菲接触,算来已有4年了,他不相信郑岩对自己宝贝女儿没有心思,只是不敢有什么动作罢了。 郑鸿并不知道顾伯远对郑岩如此怀疑戒备,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介意侄子的家世背景,于是淡然说道“郑岩这小子,第一次看见夏冰,就有点念念不忘了。真是,害我白担心这么长时间——”郑鸿故意顿了顿,看了一眼顾伯远,接着说道“这孩子这么多年心思全扑在工作上,说来惭愧,我这个当叔叔的什么也没帮过,如今他也算事业小成,也是该考虑了。我这两年虽没见着那丫头,估计着能让郑岩一眼看中的,肯定错不了,只是两个人年纪可是差了不少……” 顾伯远不动声色地听郑鸿念叨着,依旧半信半疑,于是试探着问道“那小子不是开玩笑的吧,看见小姑娘漂亮,一时起的心思。夏冰是随她妈,即便是丽君现在的样子,也算得上出众。” 郑鸿点头笑道“丽君当年才是让人惊艳。” 顾伯远听了这话不由得警觉起来,他想起当初刚和郑鸿接触不久,便隐约感觉到他对这妹妹颇有些倾心,无奈各自已经婚嫁。这么多年过来,顾伯远看他对丽君虽时时关心,却从不越界,便也没有说破,然而此刻,他竟有些怀疑郑鸿的动机来。 顾伯远眯着眼睛,心里盘算了一遍,不管郑岩是不是真心,顺手往前推一把,正好断了晓菲的念头,于是说道“既然他有这个意思,也好!反正他们都是一个大学的,郑岩算是她的前辈,照顾照顾也是应该的。至于以后,还是看他们各自的心意了。” 郑鸿听了,连忙点头笑道“好,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有数了。” 书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顾伯远沉声道“进来。” 卓云站在门口向顾伯远说道“先生,杜海鹏来了,晓菲正在楼下陪着,要不要准备午餐呢?” 顾伯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午餐就做我和老郑的,让他们出去吃,省得在我们面前拘束着。” 郑鸿听了,忙对卓云摆手道“不用,我这就要走了。” 顾伯远不满地瞥了郑鸿一眼,“怎么,我今天一盘都没有扳过来呢,你就想跑?” 郑鸿哈哈一笑,“你既答应了,我这就去找郑岩,让他这两天就抽时间过去一趟。” 顾伯远皱了皱眉,想想跟郑鸿交往的十几年,对他的为人,自己还是拿得准的,况且,他的行为也从没有超出自己的预期,便走到书案旁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了他。 郑鸿扫了一眼信封里面两叠崭新的纸币,朗声笑道“就知道你这人是面冷心热,我告辞啦!” 顾伯远不着痕迹地笑了笑,陪郑鸿走下楼去。 第四章 (3) 楼下客厅里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国字脸,肤色细白,眼睛不大却相当有神,鼻梁高而且直,嘴唇很薄,几乎看不到唇瓣。看见顾伯远和郑鸿从楼梯上下来,这个年轻人立刻站得笔直朝两位长辈礼貌地问候,“顾伯父好!郑叔好!” 顾伯远走到杜海鹏身边连连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拘谨。郑鸿也朝杜海鹏点头笑道“好久不见啦,听说前段时间你们事务所拿下一个大案子,光是佣金就好几百万?” 杜海鹏谦虚地笑道“还好,总算不辱使命,没给我父亲丢脸。” 顾伯远扭头看着郑鸿“这叫青出于蓝!” 郑鸿也赞许地朝杜海鹏点点头,“后生可畏呀!你们聊,我先走了!” 顾伯远也不送,看郑鸿脚步轻快地离开。他示意杜海鹏坐下说话,发现晓菲不见影子,便向卓云问道“晓菲呢?” 杜海鹏连忙接话“晓菲去换衣服了。上次她说想去看音乐剧,可是没有订到票,我托人要了几张贵宾券,下午带她去看,顺便也在long bar定了位子,祝贺晓菲考进报社。” 顾伯远摇头笑道“去报社不过是玩玩。你这孩子就是这样,考虑周全。不过,我这个姑娘脾气不好,你要多担待些。” 杜海鹏满面堆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晓菲这样的女孩子,说是万里挑一也不过分。有点小脾气很正常,况且这正是她最真实,可爱的地方,也是最让我心动之处。” 顾伯远向来喜欢杜海鹏的伶牙俐齿,这几句话撩得他心里痒痒的。 顾晓菲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听着两人的谈话,脸上一副冷淡的样子,站在楼梯上朝杜海鹏问道“怎么,随便吃顿饭就完了?原来不是说要给我开party么?” 杜海鹏抬头见顾晓菲换了一件极文艺的白色雪纺衬衣,袖子挽起到七分处,两手随意地插在高腰黑色长裤的侧袋里,娇俏之外带着几分成熟的职业气质,不禁心头一动,笑道“当然,早就定好了,明天在帝王酒店,原本是想给你个惊喜——” 顾晓菲知道像杜海鹏这样的高级律师反应能力上绝对一流,就算毫无准备,也不会有半点露怯,便冷笑了一声,走到父亲身边坐下来。 顾伯远看着女儿脸上冷淡的表情,有些不快,低声责备道“换个衣服怎么那么久,把海鹏一个人晾在这儿。” 杜海鹏一边痴迷地望着顾晓菲,一边不慌不忙地替她解围道“怪我来的突然,拿到票以后连电话都没打,就直接过来了。晓菲肯推掉其他事情陪我去看音乐剧我已经是十分荣幸了。况且,女孩子出门是要花点时间准备的,晓菲的衣品真好,这样的搭配既成熟又不失清新,更加凸显她与众不同的气质!” 顾晓菲十分腻烦杜海鹏这种恭维,可在顾伯远面前又不好做什么出格的表现,只好朝杜海鹏敷衍着笑了笑。 顾伯远眯起眼睛看看女儿,“好了,你们不是要出去吗?快走吧!” 杜海鹏望着顾晓菲,讨好地说道“餐厅已经定好了,可以先吃饭,当然,如果你想先去看音乐剧也可以。” 顾晓菲不耐烦地站起身,朝杜海鹏虚伪地笑了笑,“那还不走?” 杜海鹏连忙站起来,脸上是溢于言表的兴奋,他勉强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向顾伯远说道“伯父,我带晓菲出去了,晚上我一定会亲自把她送回来,您放心。” 顾伯远看两人并肩走出去,表情变得阴郁起来,他太清楚晓菲的性子了,对于唾手可得的东西,她从来不屑一顾。杜海鹏越是对她千依百顺,她越是看轻他。晓菲之所以倾心于郑岩,多半是因为郑岩从不说恭维的话,也从不夸她如何漂亮。如果他不是故意用这种方法吊住晓菲,那就是真的对晓菲没有感觉。顾伯远想着,心里一阵恼恨,喜欢一个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人,是不会有结果的。 第四章 (4) 夏冰打开门,看见母亲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仿佛有点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叫什么。 “小冰,郑岩来了!”顾丽君把郑岩请进门,见女儿愣在一旁,忍不住催促道“快去倒茶呀!” 夏冰这才想起来,原来是上次在大舅家见过的,于是接过母亲手里的蔬菜走进厨房。 顾丽君满脸堆笑地对郑岩道“快坐吧,天这么热,还让你跑一趟,真是,怪不好意思的。其实,让大哥打个电话,我过去拿就行了。” 郑岩微笑着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顾丽君道“没关系,阿姨,我也是顺路。” 顾丽君接过沉甸甸的信封,心里暗暗感慨毕竟是一母同胞,这个哥哥虽然有时候说话行事强硬了些,但对自己也算是非常照顾了,怕自己手头紧,连夏冰读书的钱都想到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里泛起些许泪光。 夏冰把沏好的茶小心地端过来,看见母亲手里的信封,脸色立刻黯淡下去。郑岩看见茶水冒着腾腾热气,客气地伸手去接,却被女孩儿冷冷地挡开。夏冰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冷声说了句“烫的。”。 顾丽君把信封攥在手里,仿佛有意躲避夏冰的目光,低眉道“小冰,你去把我刚才买的西红柿洗几个端过来吧!你看茶这么烫,郑岩这满头大汗的怎么喝得下去。” 郑岩原以为夏冰的冷淡是针对自己,正觉得尴尬,此刻看到母女俩不太自然的神色,联想到之前在顾伯远家看到的情形,大概猜到几分缘由,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看夏冰走进厨房,微笑着向顾丽君问道“阿姨,夏冰开学读什么专业呢?” 顾丽君拉开茶几下的小抽屉把信封轻轻放进去,又看了一眼厨房方向,压低声音道“通知书上好像是什么数理系,具体学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小冰不喜欢这个专业——”说着,摆了摆手,示意郑岩不要再问。郑岩又觉得尴尬起来,只好沉默地坐着。 夏冰端了一小筐西红柿过来,顾丽君连忙捡了一个大的递给郑岩,“先吃个西红柿吧!” 郑岩的确是渴了,下班之后,他一路小跑着去了公交站,然后在拥挤的公交车上站了差不多四十分钟才到这里的。他笑着接过西红柿,大口吃起来。 顾丽君看郑岩一点没有嫌弃做作的样子,心里很是高兴。郑鸿虽是哥哥家的常客,但郑岩去的次数并不多,她也不过是同这年轻人打过几次照面,并不了解他的为人。 看郑岩依旧很渴的样子,顾丽君又递了一个西红柿给他。郑岩笑着舔了舔嘴唇上的汁液,伸手接过来,对顾丽君道“我好久没有这么吃过西红柿了。” “怎么?”顾丽君问。 “我住在公寓里,平时也没时间做饭,所以很少去市场买蔬菜水果什么的。” “哦,平时也不去你叔叔家么?” “嗯,工作比较忙。而且,婶婶不在家,叔叔多半也是在外面吃饭。” 顾丽君微笑着点头,想了想道“那要不,你今晚就在我们家吃饭吧,不过只是些家常便饭。” 郑岩很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顾丽君,满怀希望地问道“可以吗?那真是太好了,我都不记得有多久没吃过家常菜了。”他有意朝坐在旁边的夏冰看了一眼。夏冰觉得这个人很有些自来熟,懒懒地看着,没有做声。 顾丽君走进厨房,看看刚买的几样菜,觉得就这样招待客人有些太不像样。便招呼夏冰陪郑岩在家坐一坐,自己又去了菜市场。 夏冰对这个不速之客虽然没有恶意但也没什么好感,她只当他是表姐的男朋友,替舅舅跑腿来的。她想不到有什么话题跟他聊,便把吃剩的西红柿端进厨房里,站在水池边收拾母亲刚刚买回来的青菜。 郑岩对夏冰冷淡的态度有些失望,几次遥望着夏冰从厨房门口隐约露出的半个身影,他很想同她说些什么,想了半天却也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在客厅里转悠。 夏冰虽不是故意晾着郑岩,却当真是磨蹭了十分钟才把菜收拾干净。她重新回到客厅,看见郑岩正凝神望着墙上的一幅三尺斗方,那是外公在世时写的一个家字。 “这字是——”郑岩回头,向夏冰询问。 “我外公写的。”夏冰盯着那幅字淡淡地答道。 郑岩扭头注视着夏冰,她穿着件很普通的白色t恤,柔滑的头发随意绾成团子,许多碎发垂在白皙小巧的耳朵后面。 “我能看看你的房间吗?”郑岩试探着问道。 夏冰有些迟疑,想了想,还是带他走进朝东的一个房间。 这房间十分狭小,东面的墙上有一扇大窗,窗下放着一张单人床和一个窄小的床头柜,床头柜上只有一个红色底座的塑料台灯。这张床就占了房间近三分之一的面积,床的对面和侧面分别靠墙立着一个老式的书柜和一张漆面斑驳的写字台。同顾晓菲华丽的公主房相比,这里简陋得如同员工宿舍。 郑岩拿起桌上正摊开的书,发现是一本融合了政治经济和军事内容的颇有些枯燥的通史。 “这书是你在看?” “嗯” “少有女孩子会对这种书感兴趣!” “嗯” “你喜欢读历史?”郑岩看着夏冰低垂的侧脸,心里满是对这女孩的好奇。 “也不是,只是对某些人写的东西感兴趣罢了。”夏冰回答时垂着眼帘,她不太习惯同不熟悉的人对视。 “哦?”郑岩合上书,看到封面上一个陌生的名字,仿佛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作家。“这个人的书,有什么特别吗?” 夏冰垂着头淡淡地答道“他写书不为名利,这书,写得很好。” 郑岩饶有兴趣地问道“何以见得呢?” “你觉得什么样的书才配称为是好书?”夏冰偏着脑袋反问道。 郑岩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时语塞,摇了摇头。 夏冰盯着书皮缓缓说道“所谓畅销书,大都只是追求夸张的言辞,目的不过是为了夺人眼球,让人觉得新奇刺激,可实际上并没有多少经得住推敲的内容。而真正的好书却能够经得起时间沉淀,含义隽永,不但让人久读不厌,而且能温故知新。这书,写的是秦朝通史,写书的人很用心,参考资料不下百余种,对当时社会的人情事态描写得细致生动,除了适当罗列多位历史学家的研究成果,还对许多尚无定论的谜题多做存疑。这书虽不敢说是集大成者,也算得上厚积薄发之作。更难得的,是作者以布衣庶民自居,毫无狂傲之态,没有为历史人物作出结论,而是努力还原历史流动的原貌,所以这文章虽然繁琐,却不惹人讨厌——” 夏冰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猛地停下来,脸上略有些红,她猜想自己八成又惹人讨厌,便抿着嘴,等待批判。 郑岩微皱着眉,面色虽然平静,内心却澎湃如潮,这女孩读书的深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 原以为郑岩会对自己的话嗤之以鼻,等了半天却未见任何回应,夏冰忍不住抬头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我并没有读过,无法评判这书是否确如你说得那么好。”郑岩注视着夏冰寒星般明亮的眸子,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话说得极其平静。 夏冰偏着脑袋,看郑岩确是一副认真的样子,于是走到书柜前,抽出一本书递给他道“那,这本书送给你,你可以好好看看,我的话是否言过其实。” 郑岩看了下封面,竟是与桌上的那本一模一样,觉得奇怪,“为什么要买两本?” 夏冰抿嘴一笑,“因为这书只印了册,却还积压在书店里卖不出去。” 郑岩听了,也忍不住笑起来,两人对视的目光悄悄变得柔和了。 门口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顾丽君进门,看了一眼女儿和郑岩,毫不在意地进了厨房。夏冰瞧见母亲手里提着的鱼和卤牛肉,对郑岩道“沾你的光,今天有好吃的了。” 郑岩望着夏冰,有意无意地问道“哦?那我常来可好?” 夏冰微微抿嘴,没有回答。 顾丽君很快做好了晚餐,一盘香菇菜心和一盘芹菜干丝,加上糖醋鱼和卤牛肉,算是不错的待客的菜了。 郑岩一点没有见外,连吃了两碗饭。他的确很久没有吃过家里做的菜了。夏冰也很长时间没有吃到母亲做的鱼,吃饭时显得很高兴。 晚饭过后,夏冰在厨房洗碗筷,顾丽君给郑岩泡了杯茶,笑着问他“听晓菲说,你是报社最年轻的摄影记者?” 郑岩点头,“算是吧!” “哎呀,真好!小冰什么时候能大学毕业就好了!”顾丽君一脸羡慕地感叹道。 郑岩想了想,对顾丽君道“阿姨,我毕业虽然有几年了,但跟学校的老师和社团还经常有联系,夏冰在学校,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会尽力帮她的。” 顾丽君听了连连点头,“啊呀,那真是太好了。再过半个月,我要和以前的同事一起出去打工了,小冰从没有离开过我,这第一次自己去报道,我正担心行不行呢!” 夏冰听到了,从厨房里探出脑袋,“妈妈,有什么不行的,你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儿了。” 郑岩放下茶杯,笑着对顾丽君道“阿姨,你要是不放心,报道那天,我陪夏冰去吧,一定帮她安顿好。” 顾丽君有些惊讶,看着郑岩道“你有时间吗?如果是那样,就真的太好了!” 夏冰从厨房里走出来,皱着眉对顾丽君道“妈妈!我自己可以的!干嘛总是麻烦别人!” 顾丽君委屈地看着女儿,叹气道“你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住校,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办,又要交费,又要找宿舍!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郑岩微笑着望着夏冰,“阿姨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新生入学的时候,校园里比较乱,以往也有过新生和家长被骗的事,到时候我陪你去办各种手续。” 顾丽君连忙点头,“对,你别逞强,有郑岩陪着,我也放心。” 夏冰见郑岩这么说,也不好再推辞。 郑岩还想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里面传出顾晓菲有些醉意的声音“郑岩,你在哪儿呢?” 郑岩皱着眉问道“你在哪儿?” “帝王酒店呀,杜海鹏给我开party呢!你快来!” “我不去了,你们玩吧。” “不行!我就要你来!”顾晓菲仿佛醉得厉害。 顾丽君看郑岩为难的样子,连忙说道“是晓菲找你吗?那快去吧!” 郑岩正在犹豫,忽又听见手机里传出晓菲带着哭腔的声音“求你了,你快来!你不来,我就回不去了!”郑岩轻叹口气,不好意思地对顾丽君和夏冰笑了笑,拿起背包,“阿姨,今天谢谢你,我就先走了,晓菲好像有点——” 顾丽君连忙点头道“啊,你快去吧。” 郑岩走到门口,想了想,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夏冰道“晚上给我发个消息,下周开学时我送你去。” 夏冰接过名片,象征性地说了声“谢谢”,目送郑岩背影迅速消失在昏暗的楼梯口。 这天晚上,顾丽君心情格外地好,她拉住夏冰,把女儿的手放在自己手里反复摩挲着,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第四章 (5) 郑岩招了一辆计程车直奔帝王酒店。这高级酒店在是c城有产阶层十分钟爱的娱乐场所,一层大厅装潢十分奢华,二层三层是宴会厅,四层是高档k歌包间,五到十层则是酒店套房,而最吸引人的是酒店里的服务生无一例外地都是漂亮妹子和翩翩少年,因此在纨绔子弟中非常有吸引力。 郑岩跟着服务生来到三楼,长长的走廊静谧而昏暗,怪异的吊顶上密集地排布着蓝色和紫色射灯,给人一种神秘魅惑的感官刺激。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走上去一丝声响都没有。包厢之间的距离相当遥远,每经过一个包厢门口,只能从门缝里隐约听出遥远轻微的音响声音。 服务生推开一扇沉重的木门,郑岩侧身而入,铺面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嘈杂的吵闹声。包厢面积足有七八十平,中央吧台处坐着五六个正在喝酒聊天的男男女女,舞台上站着两个对唱的情侣,声音很是难听,几乎是扯着嗓子嚎叫,吧台下面一组巨大的弧形沙发里坐着另一群正玩游戏的年轻人,他们大声地笑闹着,推搡着,没人注意到郑岩进来。 郑岩在昏暗的灯光下仔细辨认着,看见顾晓菲正歪在吧台角落的一个沙发里。一个女孩子看到郑岩走过来,轻轻拍了拍顾晓菲,逃也似的跑开了。 郑岩看那女孩避开自己的样子有点奇怪,也没理会。他蹲下身子叫了几声,顾晓菲却毫无反应,看样子仿佛醉得厉害。 郑岩站起来朝四周张望,看见一个人端着酒杯从玩闹的人群中起身正朝自己走过来。 “来得挺快啊!”杜海鹏一声冷笑。 郑岩见是这个睚眦必报的家伙,无奈地笑了笑,“早知道你在这里,我就不来了。” 杜海鹏灌下一大口酒,扬起下巴,挑衅地盯着郑岩,“怎么,我不在的时候,都是你陪在晓菲身边么?你凭什么?” 郑岩偏着头避开杜海鹏嘴里喷出的刺鼻酒气,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顾晓菲道“既然你在,晓菲就交给你了,早点送她回家。” 杜海鹏傲慢地推了一把郑岩,“你少管她的事!” 郑岩退后半步,压住火气,不想挑起事端。他刚要离开,躺在沙发上的顾晓菲突然站起来紧紧抱住了他。郑岩还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顾晓菲突然放肆地勾住他的脖子,湿润而柔软的嘴唇瞬间贴了上去。 杜海鹏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气得血气倒涌,酒杯“啪”地一声掼碎在茶几上。包厢里的吵闹戛然而止,只剩k歌的背景音乐还不知趣儿地唱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三个人身上。 郑岩被这意外的强吻惊出一身冷汗,他尴尬地推开顾晓菲,见她涨红着脸,虽然满嘴酒气,目光却清晰而羞涩,知道她并非没有意识,怒火瞬间窜上脑袋。郑岩厌恶地用手背抹了下嘴唇,夺门而去。 顾晓菲呆坐在沙发上,看着离开的郑岩,委屈地抽泣起来。杜海鹏把攥紧的拳头狠狠地锤在沙发靠背上,朝着围观的人群吼道“看什么!都滚出去!” 包厢里只剩下顾晓菲和杜海鹏两个人,顾晓菲借着酒意,不管不顾地哭起来。杜海鹏的脸在酒精和暴怒之下变成可怕的深红色,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被人玩弄的小丑,他来回踱着步子,几次抓住顾晓菲的胳膊,却终于不敢有什么动作。长久以来,他一直不明白顾晓菲为什么会看上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然而此刻,他也不再想要明白。他看着顾晓菲坐在沙发上大哭的样子,觉得很滑稽,他几乎是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扬长离去。 顾晓菲趴在沙发上哭了许久,最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她再次醒来时,朦胧中看见有人正背对着自己坐在地毯上,她揉揉眼睛,感觉这宽厚的肩膀很熟悉。 坐在地毯上的男人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迅速转过脸来。 “阿鲲——”顾晓菲摇晃着坐起来,才说了一句就不得不使劲咽了口唾沫来湿润几乎要冒火的喉咙。 阿鲲把矿泉水递给顾晓菲,看她脸上如花猫一样的泪痕,有些生气又有些心疼。 顾晓菲一口气喝了半瓶下去,想起郑岩推开自己的那一刻,又委屈地抽泣起来。阿鲲把纸巾盒递给她,“哭吧,哭够了,我带你回家。” 顾晓菲抹了把眼泪,“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述职么!刚下飞机就听说你和杜海鹏一起去看什么音乐剧,我还纳闷你怎么突然变得听话了,没想到,赶来找你却看到这么一出。”阿鲲淡淡笑着,语气有些酸涩。 顾晓菲叹了口气,抿着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郑岩!” 阿鲲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要真是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爸绝饶不了你!杜海鹏已经去找过你爸了。” 顾晓菲犯难地嘟起嘴巴,“那,现在怎么办?” 阿鲲轻轻按住顾晓菲的脑袋,“不喜欢那个人直接说就好,何必搞成这样?” “不管怎样,我都要和郑岩在一起!这才是开始呢!”顾晓菲直起身子,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阿鲲看着一脸认真的顾晓菲,笑容格外疲惫。 阿鲲把顾晓菲带回家时,已经是深夜两点半了,顾伯远不出意外地大怒,把女儿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然而惩罚并没有想象中的严重,不过是接下来的几个月必须安分守己,不许再出什么新闻。至于杜海鹏,只是冷冷地处理,毕竟男女恋爱,谈不成的多得是。 顾伯远把阿鲲叫到书房里,详细询问了情况,阿鲲也不敢过度隐瞒。顾伯远心里另有打算,知道女儿不喜欢杜海鹏,也不想继续勉强,他打算等晓菲和杜海鹏的事情淡下去以后,就开始接触朝晖,那个年轻有为的小老总祁震是他心目中比杜海鹏更合适的女婿人选。 阿鲲疲惫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见卓云体贴地端着一碗八宝粥也跟了进来,便朝卓云憨憨地笑了笑,捧起碗几口就把粥喝光了。 卓云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却被阿鲲抢白道“姐,太晚了,你去睡吧!” 卓云皱着眉头,“阿鲲,你是很了解先生的为人的,不要掺和小姐的事。” 阿鲲走到写字台边,沉默地打开电脑。 卓云不放心,跟到弟弟身边,继续劝道“中坤事务所不成,接下来是朝晖,晓菲的未来是不可能和你有任何关系的,不要再深陷进去了。” 阿鲲平静地操作着电脑,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 卓云看着执拗的弟弟,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悄悄退出了房间。 阿鲲盯着电脑的眼睛有些失神,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走到浴室里。 盥洗台的镜子里照出一个威武的年轻人模样,肌肉坚实,脸庞刚毅。阿鲲用手撩起几乎遮到眼睛的头发,看着额头上那一道骇人的伤疤。这伤疤差不多有十厘米长,割断了左眉,直横进额角的发际里去。他极不情愿地闭上眼睛。 客厅里的手机响起两声信息提示音,阿鲲走出浴室,看见顾晓菲的消息“鲲,明天帮我约郑岩,我要跟他解释”阿鲲仰起头,苦笑了一声,回消息道“你好好待着,不要再找他,我替你解释。把你爸惹急了,会把你送到国外!”顾晓菲立刻回到“听你的,一定要帮我解释清楚啊!”阿鲲一脸痛苦地把手机扔掉,无奈地倒在床上。 郑岩回到公寓,沉默地窝进沙发里。他自以为同顾晓菲之间保持的纯洁关系被这个并不美好的初吻破坏殆尽。他呆坐许久,想起夏冰,于是捡起地上的背包。除了一堆没用的广告和未接的骚扰电话,手机上并没有任何他想要的消息。 第五章 (1) 每年新生入学,照例有半个月左右的军训,今年也不例外。操场被划分为若干块,每个班都在各自的区域内重复着单调的训练。这些从全国各地选拔来的学生进入大学首先要学的是听从命令,服从指挥。 操场外的林荫路上,高年级的学生总是夹着书本形色匆匆,偶尔也有那么一两个放慢脚步看一眼学弟学妹们整齐划一的队伍,在心里感叹飞逝的时光,怀念自己入学时的青涩经历。 中秋节前一天上午,军训终于结束了。午饭后,夏冰和三个室友在宿舍里休息,准备下午去教学楼开入学以来的第一次班会。 教学楼里许多教室都空着,两三个社团组织活动,看起来像是走过场,没什么激情。信计一班在二楼拐角处的一个不大的教室里开班会,夏冰和室友走进教室时,发现里面已经来了不少同学,几个东北口音的女生正围着班主任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班主任十分年轻,去年刚从c城另一所有名的高校研究生毕业,在实验室当了一年管理员,今年学校扩招,便升格做了班主任。 夏冰和室友们坐在中间两排,离班主任不远也不近。 班主任看了一眼手表,见学生们来得差不多了,象征性地拍了两下手,提醒大家注意。他随和地坐在第一排桌子上,两颊上泛起些微粉红,声音不大地对大家说“各位都到了,我们就开始吧!大家稍微集中一点,不需要太拘谨,今天就是希望和大家互相认识一下。” 学生里有一些骚动,坐在最后一排的几个男生朝前挪了挪。 “我叫陈卓,从前也是咱们学校毕业的,不过后来去了z大学数学院,去年毕业以后回来工作。今年,是第一次带班。” 一个戴着厚眼镜片儿的男生风风火火地从后门跑进来,坐在最后一排,大家听到动静目光都刷刷地朝他射去。他有点惊讶地瞪着格外大的眼睛,支吾着问道“这不是信计一班吗?” 陈卓点头,“是。” 那个男生不好意思地趴在桌子上,像是要把自己藏在他那副高度的镜片后面。 陈卓扫视了一遍学生,开口说道“开学咱们先经历了军训,下周就要开始真正上课了,大家都看过课表了吧?” “看过了!”,“嗯!”学生里几个特别爱说话的女生接话道。 “好,第一学期都是基础课,相信大家高中的程度应该都是不错的,只要按照老师的要求去做,应该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我们的课基本都是两节连上。除了教矩阵论的金教授以外,都是我们本院的老师,有什么问题,课下都可以问。” “陈老师,咱们这课程安排真是超级没意思。”一个女生笑着说道。 陈卓稍稍一愣,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嗯,基础学科吗,都是差不多的,相对应用类的,要枯燥一些。” 教室里一阵唏嘘,几个男生明显有些不耐烦起来。最后迟到的那个厚眼镜片竟然跟旁边的一个男生聊起了电子游戏。 陈卓咳嗽一声,制止了学生们的骚动。他笑着拿起点名册,对学生们说“咱们先来互相认识一下吧,嗯,是按照名册来呢?还是谁准备好了,就站起来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教室里立刻安静下去,大部分学生对这个环节不怎么感兴趣,不过,倒是有几个积极分子,立刻向陈卓举手示意。 一个留着平头的小个子男生首先站起来,他不慌不忙地将全班同学扫视一遍,从容地自我介绍道“陈老师好,各位同学好,我叫马腾,是本地人。我的高考成绩是578。希望在以后的四年里,可以和大家成为好朋友。我在高中一直担任班长,自认为有比较强的学习和适应能力。我也很乐于帮助别人,日后的学习生活中,如果大家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他利索地说完,下巴抬得高高地,俨然一副干部派头。 陈卓微笑着示意他坐下,看了一眼名册,点头道“马腾同学入学成绩是班级第二名,从档案上看呢,他在高中时期就有较强的管理能力,大家觉得他怎么样?嗯,既然他有心为大家服务,我看,暂时委任他做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如何?” 学生中一阵议论,不知谁叫了一声“第一名是谁?” 陈卓笑了笑,目光朝教室西面的角落里看去,“咱们班第一名,也是全系第一名,徐俊同学。” 学生们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到那个角落,一个头发很长看起来至少一个礼拜没有洗过的邋遢男生面露难色地站起来,朝大家尴尬地摆了摆手。 “徐俊同学高考成绩621分,非常高。嗯,他的高考数学卷只扣了一分,在数学方面很有天赋。以后,大家学习上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请教他。” 学生里爆发出一阵惊叹。马腾冷冷地瞧了一眼这个书呆子,高昂着下巴转过脸来。他原以为自己理当成为班长,不过,听到徐俊的分数,也有些无可奈何。 徐俊仿佛被罚站一般,可怜巴巴地看着陈卓。 陈卓笑着问道“按照一般的惯例,第一名吗,总是要做第一届班长的,不过,徐俊同学自己愿意吗?” 徐俊立刻瞪大了眼睛,连忙摇头道“不不,我当不了。” 几个东北的女生忍不住笑出了声。 陈卓点头道“既然这样,我们也不勉强。课下遇到难题,我想徐俊同学一定会愿意帮助大家解答的。” 徐俊勉强点了点头,慌张地坐下来。 一个肤色黝黑的苗条女孩不等陈卓叫到,自己站起来,朝大家甜甜一笑,露出两颗精致的虎牙。她说话声音不甚清亮,带着一种特别的沙沙的嗓音,“大家好,我叫刘婷婷,是东北的。嗯,我是第一次来c城,以前从没有离开过老家。在我们那儿,这会儿都下雪了,老冷了!”她浓重的东北口音,引得不少同学发笑,她丝毫不介意,继续道“我数学不好,以后还得大家多多帮忙!咱啥都好说!我这人爽快,喜欢交朋友,喜欢玩儿,有事儿没事儿都来找我啊!”学生里的气氛变得活泼起来,几个男生调笑着朝刘婷婷要电话。 陈卓对刘婷婷点点头,没说什么,接着又有两三个学生站起来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气氛便渐渐冷下来。陈卓看着学生们冷淡的面孔,只好拿起名册,挨个儿点起来,不过,绝大部分学生都不怎么有趣,介绍简单而乏味。 夏冰差不多是最后才被点到。 “沈夏冰?”陈卓一手托着名册,目光在教室里寻找着。 夏冰稍稍一愣,从座位上站起来。 陈卓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眼波清冷的女生,他知道她,接这个班时系主任特别叮嘱过。这个女生高考成绩一般,数学试卷也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关系生在一些热门专业并不少见,只是在如此冷门的基础学科,倒还是第一次遇到。 “嗯,介绍一下你自己吧,或者说说,你——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并不热门的专业?”陈卓的目光不自觉地有些锐利。 夏冰注视着陈卓,嘴唇动了两下,没有出声。 陈卓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提问对于这个完全超出他想象的女生来说或许有点刻薄,正打算转移话题,却听到夏冰清晰地答道“不是我选的。我不喜欢数学,也不想读这个专业。” 学生中间的嗡嗡声戛然停止,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浑身散发着寒气的女生身上。 陈卓悄无声息地收敛了微笑,“嗯,”他皱了皱眉,继续问道“那你今后四年的学习目标是什么?” 夏冰清亮的眼珠略微转动,思考片刻答道“拿到毕业证。” 教室里响起突兀的掌声,大家循声望去,拍手的正是迟到的那个,他一脸夸张的赞同表情,朝夏冰竖起大拇指,丝毫不惧周围同学嘲笑和鄙视的眼神。 夏冰冷冷地看了那个男生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过来望着陈卓。 陈卓微微一笑,点头示意夏冰坐下。他觉得奇怪,这女孩并不像是势利之人,既然有关系,为什么不选自己喜欢的专业?看她的样子,也不是富家子弟混学历的,如果只是为了张毕业证,随便读个管理什么的不是更方便些么?基础学科读起来并不容易,自己当年读书时系里每学期挂科率均在50%,当然,那是数学院,是尖子里挑尖子,现在不会了,起码这个新开的专业不会这么矫情,虽然是陪太子读书,但系主任已经明确表示,不会出太难的题,起码得让一多半的学生过得去。不过,即便如此,也比其他学科要难得多……学生们窃窃私语着,陈卓轻咳一声,暂时收回思绪,接着布置系里的各项任务。他原本还有些担心这些琐碎的事情有没有人响应,所幸,以马腾同学为代表的一批“老干部”们对系里的各种职位和活动很感兴趣,他们关心的是以后考研或是工作时,自己的档案上能有多少博人眼球的亮点。 班会结束时已是傍晚时分,天色变得诡异而阴沉,从四面八方聚集来的青灰色的厚腻云块仿佛在进行一场合谋,把夕阳遮盖得严严实实,只有那么几小片没有敷匀的地方露出极淡的蓝色背景。阳光便从这些缝隙里透射出来,笔直地倾泻在空中不同高度的云层上,如同一匹被撕裂的金色光瀑。 陈卓走在最后,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散去。像徐俊这类真正有天赋的尖子,全系不超过3个,是重点培养对象;班里大部分是马腾一类品学兼优的学生,也是最省心的一批;剩下不多的就是混子……陈卓看着远处四个女生并排朝校门方向走着,走在最边上的那个,是叫沈夏冰吧?她好像不属于班里的任何一类,就像她的存在一样,让人觉得奇怪而且错误。每个班都有这样的一个异类吧?陈卓想起曾经的一个兄弟,他从来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那个聪明得令人羡慕又愚蠢得让人唏嘘的家伙,如今在哪里流浪呢? 第五章 (2) 城市中心林立着几百座写字楼,从天空朝下俯视,如同迷宫一般。 环球大厦22层西北角,巨大的玻璃隔断围成的总经理办公室垂下了所有的百叶帘,祁震缩在宽大的老板椅内快速编辑着信息,高耸的椅背后面是一条狭长的落地窗,不甚明亮的天光被椅背遮挡,让没有亮灯的办公室里显得十分幽暗。祁震的表情同窗外晦暗的天色一样难以捉摸,他的眼光不停地闪烁着,明显在权衡着什么,终于,他下定决心,在发出一条消息之后把手机扣在了办公桌上。被云层重重包裹的太阳突然从一个缝隙里突围出来,倾泻下一大片金光,大半个c城霎时变得异常明亮。从落地窗透射进来的强烈的光线把巨大的老板椅的影子清晰地印在对面墙上的百叶帘上,然而从这样的角度上丝毫看不出椅子里坐着一个人,祁震心里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觉得这把椅子才是这个庞大集团的真正领导者。 徐奚文极其谨慎地把几位董事送进电梯,绷在脸上的难看微笑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才敢消失,身上的力气仿佛突然被抽走一般,有种极度的疲惫感。他绕到电梯后面的抽烟室,摸索着点了一支烟。这几个老狐狸,财务报表里任何的一点瑕疵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自己和祁震忙活了一个月的计划书,在他们眼里也只不过是一堆不可执行的废纸,看那说话的腔调,年底的股东大会可能要拆台!徐奚文吐出一团烟雾继续想着不过,这些个老家伙今天倒也没占到什么实质性的便宜,祁震现在这脾气,阴柔得很,单单是硬拳头还伤不到他。徐奚文想着,突然庆幸起来,如果是自己,刚才恐怕已经忍不住拍桌子了。他使劲抽了一口,烟味呛起一阵咳嗽,祁震以前不是这样的。徐奚文盯着窗外奇异的云影天光,眼前闪过几片昔日的回忆。该死的家伙!他在心里愤恨地骂了一句,眼里透出浓重的不安和担忧。 徐奚文象征性地在玻璃门上敲了两下便推门进去,看见祁震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于是咳嗽一声,故意按下门口的照明开关。 光线刺眼,祁震的眉心皱了一下。 手机极轻微地发出一声提示音,祁震睁开眼睛看了看信息,眉睫不自然地挑动了一下。 “你打算怎么办?” “照计划进行。” 仿佛听到一句笑话,徐奚文不可置信地看着祁震,“你觉得刘叔会同意么?我们不可能像对付老康一样,逼刘叔就范。他的帐我们是绝对查不到的。” “我去找刘叔谈一次。” 徐奚文很是吃惊,这绝对是自寻绝路。他看着祁震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他最近似乎总不按套路出牌。 刘穆仁的办公室在与环球大厦遥遥相望的另一座办公楼里,他所创建的瑞昌公司是朝晖集团医药板块最大的供应商。在集团建立之初,刘穆仁就和祁震的父亲祁策合作十分紧密,曾经创下年利润增长65%的佳绩,集团基础也基本是由医药板块奠定。除了徐敏,刘穆仁也是朝晖第二大股东,因此对于朝晖的实际掌舵人很有兴趣。祁震上任之初,就对传统的医药板块并不看好,收购案的失败更让刘穆仁对祁震这个总经理耿耿于怀。在他眼里,祁震不过是徐敏的傀儡,他不相信祁震所提出所谓电商板块新的发展方案,觉得那只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他暗中把在国外着名医药企业工作的女婿叫回国内,准备找机会扶持自己人做朝晖的总经理。 祁震在走廊里等了半个小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的情绪。坐在秘书台里的小姑娘不时拿眼睛去瞄这位极富修养又年轻帅气的总经理。 终于,刘穆仁的办公室门打开,走出一个中年女人。这女人体态丰腴,没有过于奢侈的衣饰,却迎面给人一种华贵的气度,她从旁经过时含着淡淡的笑意朝祁震望了一眼。祁震也微微侧身,向这女人致意。 秘书台里的小姑娘恭敬地站起来,直到这女人走远,才对祁震甜声说道“祁总,您请进吧。” “刘叔!”祁震弯腰行礼,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 刘穆仁仿佛没有听见,不慌不忙地翻看着一本文件,然后拿起电话,向手下的经理交代着什么。 祁震面上的微笑稍稍有些凝固,然而他还是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耐心等待。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刘穆仁终于抬头看了祁震一眼,他转过写字台,傲慢地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对祁震道“不好意思啊,我这儿太忙,让祁总久等了。” 祁震见状也没有客套,直接坐在刘穆仁对面,和颜悦色地说道“刘叔,在您面前我怎么敢当,您还是叫我祁震吧。” 刘穆仁抬眼哼了一声“怎么不敢当,你现在是朝晖的总经理,说一不二!” 祁震淡淡一笑,不再多言,把手里的资料夹递到刘穆仁面前,“刘叔,这是新方案的收益预测,这几年电商的发展很不错的。” 刘穆仁接过资料夹,象征性地扫了一眼,丢在一旁,“我们公司提出的几个研发方案,董事会什么时候可以通过?” “那几个方案我看过了,研发周期太长,而且,市场预期可能没有,那么好——”祁震有些迟疑,语气十分婉转。 “嗯?”刘穆仁斜了祁震一眼,冷笑道“这些方案可是我们经过三年多的调研制定出来的!不是你随便一句话就可以翻掉的。” 祁震低头笑道“长远看来,这些的确是不错的项目,但是我们和风险控制部门的同事研究之后,考虑到其中也有不少政策变更的风险。这几个方案不是不可行,只是很难在短期内提升集团业绩。眼下电商方面正有不错的收益,我想,我们不应该错过这一波机会。” 刘穆仁轻蔑地瞪了一眼祁震,突然换了话题“你爸最近在哪?” 祁震的脸色悄悄暗下来,“在澳洲。” “哎呀,老祁要是能跑出地球,是不是要把自己流放到外太空去?”刘穆仁一脸不屑地笑道。 祁震深吸口气,眼里闪过一丝灰暗。 “当年我们联手打天下的时候,他可是个狼一样的家伙,这么多年,真是——”刘穆仁别有深意地看着祁震,摇头说道“自己废了不说,连接班人也没教好。这男人要是栽在女人手里,就是真惨。” 祁震脸上的微笑变得僵硬,语速极慢地说道“家父,时常还会提起当年和刘叔一起创业时的艰辛,总是告诫我凡事一定多听刘叔的建议,不可骄矜,自以为是。” 刘穆仁哼了一声,对祁震的虚伪吹捧十分厌恶,他不再掩饰内心的反感,提高音量对祁震叫道“问我?小子!你爸当年可是很讲义气,不像你这么多鸟心思。你小子怎么长大的,有几斤几两重我清楚得很,别在我这儿玩虚的!觉得自己是总经理就能随心所欲!就算是徐敏,也不能不给我面子!咱们董事会上见!” 祁震收起微笑,沉声说道“刘叔,我希望你不是针对我。对于公司,我觉得不应当意气用事,集团利益最重要,不是吗?” 刘穆仁眼里射出两道骇人的寒光,“小子,先学会做人,再说做事!” 祁震默默地看着刘穆仁,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 “怎么样?”徐奚文在办公室等了许久,一看见祁震回来就迎上去问道。 祁震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刘这次玩真的,没那么容易过关了。” 徐奚文早料到结果如此,那老东西不知又说出什么难听话来,哎,也就这家伙能忍吧!他看着祁震平静无波的脸,有点替他觉得不值。 “不用担心,我会再想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祁震微微一笑,“不算好事,你就当不知道吧。” 徐奚文瞪着祁震,心里一阵焦躁,“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只管把财务这一块儿做好,其他的不要问。”祁震看着徐奚文,嘴角弯出小时候恶作剧时的微笑。 徐奚文冷冷地看了一眼祁震转身离开,出门时想起早晨姑妈嘱咐的话,于是侧过半个脸说对祁震道“晚上回家吃饭,明天中秋。” 玻璃门被重重带上,祁震盯着门上晃动的百叶帘,拿起了手机,“半小时后到酒店来!” 第五章 (3) 祁震斜靠在酒店套房外间的写字台上,盯着地毯的深色花纹出神,神经质地把手里银白色首饰盒打开关上,再打开再关上。那是一个月前从国外带回来的,早该给她送过去了。 门外传来两声短促的叩门声。 祁震走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正是他的司机石磊,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模样周正,留着板寸,大眼睛里透出几分机警。 “坐吧!”祁震朝石磊扬了扬下巴。 石磊并没有过分拘谨,端正地坐在沙发上,两手放在膝盖上,明显带着部队里训练有素的样子。 “怎么样?”祁震在他对面坐下来,两手交叉,目光直直地落在黑色的玻璃茶几上。 “那女人结过婚,没有孩子,在百货商场有一家服装店,名下有两套房产,其余没什么特殊背景。她平时基本上就是待在店里,西郊别墅,只是偶尔去。”石磊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今天下午,她去了医院。” “医院?”祁震眼神一转,语气里充满疑惑。 “是,医院里人很多,我没有跟得太近。不过,看样子不像是得了什么病。” 祁震微愣片刻,嘴角突然露出一丝颇有玩味的微笑“很好,你继续监视。” “用不用查她到底……?” “不用,你先盯着。”祁震站起来,眼神里的狠利瞬间消散,他拍了拍石磊的肩膀,看着石磊身上过于宽松的衬衣道“这是你爸的吧?跟我过来——” 祁震拉开一扇暗门,走进宽敞的衣帽间,从衣架上扯下两三件带着标牌的衬衣,递给石磊。 “这怎么行?祁总,这些衬衣太贵了,我哪里配穿这么好的衣服。”石磊瞪大了眼睛,惶恐地推辞道。 “为什么不配?”祁震厌恶地皱起眉头,“不过是几件衣服!” 石磊卑怯地低下头,“谢谢祁总。” 祁震鄙视地看了一眼他低垂的眼皮,没有再说什么,打发他出去。 傍晚,下起了小雨,街道上汽车拥堵得十分厉害,满眼是星星点点的红色尾灯,白色的烟气不时从车辆的狭缝中冒出。祁震坐在车里,神情倦默地打开天窗,雨丝在暖黄色的灯光里,如同密密匝匝的银针,肆意飘洒进来,冰冰凉地扎在脸上,让人格外清醒。 满满当当的塞车队伍里,不时有司机从车里下来,气急败坏地叫骂着。这中秋节的夜晚,谁愿意堵在大街上?几个学生模样的女生从超市里出来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从祁震车子旁边的缝隙里钻过,其中一个滑了一跤,旁边几个于是转身帮忙,不知是谁扶了一下车窗,玻璃上瞬间蒙上一层淡淡的蒸汽和几根不甚清晰的指印。祁震木然地看着窗外的一群影子快速消失在夜色之中,在车窗上看见一个模糊的自己。这中秋节的夜晚,不想回家的大概只有他一个吧?他突然觉得可笑,自己早已拥有了别人梦寐以求的一切,还想要什么呢?他不知道,只是隐约觉得,心里那些与日俱深的沟壑,不是金钱和地位能够填平的。 餐厅里的枝形吊灯发出璀璨的亮光,照得下面餐桌上精致的苏式菜肴格外鲜美诱人。吴妈和两个女佣不停地在厨房和餐厅来回跑着,脸上无不露出紧张快乐的神色。 徐奚文早早回来,换了休闲的t恤和运动裤,倚在二楼的栏杆上,看楼下几个女人走马灯似的来来去去。 “文少爷!祁总到了!”齐春晓仰着脸朝徐奚文报告。 “嗯,知道了。”徐奚文歪着脑袋,故意盯着齐春晓的眼睛,惹得那姑娘又红了脸,转身跑走了。他坏坏地笑着,走下楼去。 祁震走进客厅,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手里提着公文包,不像是回家,倒像是履行公务。总算回家了!徐奚文看着走向自己的祁震,心里的感觉说不清是欣喜还是别的什么,他一时兴起张开胳膊做出拥抱的姿态,却被祁震完全无视地从旁经过。 “祁总!”吴妈恭敬地朝祁震弯腰,“我这就去请太太下来。” 祁震淡淡地朝吴妈点了点头。 “三楼还是你的房间,去换身衣服?”徐奚文看着祁震身上的黑色西服觉得在今天这样的家宴场合有些扎眼。 “不用了。”祁震笑了笑,回避着徐奚文过于亲切的目光。他朝四周扫了一眼,没有什么变化,这么多年客厅里还是原来的样子,连家具摆放的位置都不曾动过…… 徐敏仪态万方地走下楼梯,淡雅的妆容完美地遮掩了岁月的痕迹,贴身的咖啡色长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身体完美的曲线,头发挽得一丝不乱,圆润光亮的珍珠耳饰格外贵气。徐奚文怔住了,心脏莫名其妙地突突跳个不停,姑妈许久没有打扮得如此靓丽了…… 祁震目不转睛地盯着徐敏,声音有些陌生“母亲。” 徐敏款款走来,仿佛欣赏一尊雕塑般把祁震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满意地点头道“比去年有底气多了,很像总经理的样子,不错。” 祁震面色庄重,眼睛含笑,“您一切都好吗?最近太忙,今天才有时间来——” 徐敏淡淡一笑道“应该以工作为重!边吃边聊吧!” 餐厅里早已准备停当,餐桌上铺着一层淡青色绸缎台布,明黄色的菊花图案餐具很有富贵团圆的节庆气象,经典的苏式菜品,八冷八热,一汤一煲,此外还有四笼面点,四碟时令果品,很是丰盛。 吴妈带着两个女佣各自举杯,笑着向徐敏道“太太,祁总,今天过节,咱们就先给几位敬一杯酒——” “哟!这是阿震吗!”门口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男子声音。 众人循声看去,是今天请来做菜的得月楼主厨桂连峰。徐敏脸上的笑容减了几分,眼瞧着这位心宽体胖的厨师大摇大摆地走进餐厅。 “桂师傅,今天辛苦你了!这是董事长给你的谢礼!”吴妈忙把一个红纸封递到桂连峰的面前,“我这就让老王开车送你回去!” 桂连峰不满地看了一眼吴妈,伸手挡开她手里的红包,对徐敏道“别!今天过节,可我老婆孩子都在杭州呢!我回酒店也是一个人,不如就在这儿讨一顿酒,董事长不会赶我走吧?” 徐敏轻声笑了笑,对吴妈道“去添一副碗筷,再拿瓶茅台,难得桂师傅肯留在我这儿过节。” 桂连峰瞟了徐敏一眼,亲切地拍着祁震的肩膀道“上次见你还是出国读书之前呢,这算算,嗯,有六七年了吧?” 震答道,脸上的笑容极淡。 “你这孩子,个头没变,怎么比读书时候还瘦许多?不是有人故意为难你吧?”桂连峰关切地问着,一脸不满地瞪了一眼徐敏。 徐敏波澜不惊地看着桂连峰,示意吴妈和两个女佣坐下来,不必太在意这个不速之客。 徐奚文歪着脑袋对桂连峰道“桂叔,你就这么偏心呀!也不看看我瘦了多少!” 桂连峰嘿嘿一笑,一把捏住徐奚文的胳膊,“你结实得很,有你姑妈这么疼你,哪用得着我操心!” 徐敏脸上的笑意消散殆尽,徐奚文哼了一声,不再说话,狠狠地夹了一块鳜鱼放在碗里。 吴妈皱着眉,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齐春晓和陈娇缩手缩脚地坐在旁边,觉出几个人关系微妙,却又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人人各怀心思,气氛明显压抑起来。 祁震并不希望弄出怎样的不快,于是微笑着从文件包里拿出礼物盒恭敬地放在徐敏面前,“一直想着送过来,总是太忙。您看看喜不喜欢。” 徐敏抬眼看了看祁震,拿餐巾擦了下手指,轻轻打开盒盖。众人的目光霎时都被里面一串晶莹剔透的绿宝石项链吸引住了,陈娇忍不住“哇!”了一声,连忙捂住了嘴。 桂连峰皱眉瞧了一眼祁震,“真孝顺!” 徐敏微微一笑,合上盖子道“心里记得就行了,这东西挺贵的吧?以后不必把钱花在这上面。” 祁震和颜悦色地点头道“是。” “阿文把你们的计划书拿给我看了,的确有不少要改的地方,这样的东西拿到董事会那帮人手里,肯定是通不过的。老刘也没给你们什么好脸色吧?”徐敏瞧了瞧冷眼旁观的桂连峰,继续说道“你也别总觉得他们是针对你,你的确还有很多东西得跟他们好好学学!” 桂连峰冷笑一声,插话道“什么时候轮到那群东西来教总经理了?阿震要学也是跟着老太爷,那些个家伙不过是狗仗人势,还真摆上谱了!” 祁震皱了皱眉,没有理会桂连峰,语气谦卑地对徐敏道“是,刘叔提出的问题的确是我没有考虑到的,计划书我明天会重新做一份。” 桂连峰朝祁震不屑地哼了一声。 徐敏看了一眼怒意难平的桂连峰,叹口气道“节后再说吧,东西要慢慢学,也不急于这几天。对了,戴瑞年送了喜帖过来,请我参加他和袁莉的婚礼,你——”徐敏顿了顿,看着祁震道“要去吗?” 祁震神情一怔,继而微笑着答道“当然,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去呢!” 徐奚文惊讶地看了看两个人,继而鄙视地瞪着祁震。 “哎哎——,你们母子除了工作就没有别的可说的么?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非要在吃团圆饭的时候说?难怪阿震这么瘦,要是让老太爷知道——” “桂叔,”祁震拉住桂连峰的胳膊,“今天过节!我敬您!”说完一饮而尽。 桂连峰话没说完,憋得满面通红,一口闷了整杯白酒,叹气道“好,你今天是得陪我好好喝几杯!” 徐敏冷眼瞧着对面的桂连峰,给旁边噤若寒蝉的吴妈夹了一块酱肉,招呼两个女佣道“你们自己吃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徐奚文看着吴妈可怜巴巴的神色,想着找个理由让她出去算了,脱口说道“吴妈,这汤我喝不惯,给我做碗牛肉羹!” 吴妈正心神不宁,听了吩咐慌忙站起来,不小心打翻了酒杯,台布湿了一片,神色立刻窘迫起来。徐敏握住吴妈的手,瞪着徐奚文道“瞧你把吴妈慌的,今天过节,还不能让她安心吃顿饭么?你这少爷脾气什么时候给我改改!” 桂连峰哼笑了几声,对着空气说道“哎呀,这占了雀巢的斑鸠,靠的就是脸皮厚!” 徐奚文扭头瞪着桂连峰道“你什么意思?” 桂连峰轻蔑地瞧了一眼徐奚文,“鸠占鹊巢懂不懂?” 徐奚文站起来,勉强克制着心头的怒火“我敬你是长辈,不跟你计较,可你说话之前最好还是想想清楚。” 桂连峰笑道“哟,我想起来了,这成语还是双关啊!” 徐奚文一把拉开椅子,大理石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声。 吴妈和两个女佣禁不住浑身一颤。 “阿文!”徐敏厉声制止,然而目光却只是寒冷地扫过对面稳坐的祁震。 徐奚文暴怒地瞪了一眼桂连峰,转身走出餐厅。 祁震神情自若地看着面色发紫的徐敏,起身说道“桂叔是喝醉了口不择言,您别生气,我去看看阿文。”转身又弯腰对桂连峰低声道“桂叔,您喝得太多了,要是为了我,就别再说了,一会儿我送您回酒店。” 桂连峰自知失言,也闭了嘴,朝祁震摆了摆手。 “桂师傅,您请自便!”吴妈给桂连峰赔了个笑脸,跟着徐敏起身上楼,两个女佣也很知趣地退出了餐厅。 桂连峰坐着,看着满桌几乎未动的佳肴,懊恼地叹了口气。 第五章 (4) 徐奚文站在庭院里,见祁震跟了过来,忍不住大声骂道“那老家伙是不是有病啊?每次来都要说这种欠揍的话么?要不是念着他和你爸的交情,我早就把他赶出去了!” 祁震散步一般从徐奚文身边走过,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徐奚文被祁震的样子激怒,使劲拽过他的手臂质问道“这事跟你没关系么?你到底是怎么了?你那个不负责任的老爸究竟跟你说了什么?让你变成这样?” 祁震看着徐奚文气急败坏的面孔,一声不响地甩开胳膊,沉默地走到前面,他什么也不想解释。 徐奚文狂躁地搔着头发,对着祁震的背影吼道“这个家里谁没有委屈?只有你和你那个不负责任的老爸可怜吗?” 祁震猛地转回头,目光犹如一把寒光凛冽的利剑,只是在碰触到兄弟的一刹那还是软了下来。 “我爸没有不负责任,有些事情,并不是简单的谁对谁错。” “到底发生了什么?从6岁我们第一次在这里见面到18岁毕业,12年!我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我把你当我最近的兄弟,从没有瞒过你什么。可有一天,你搬出房间,一声不吭地转到其他学校,像躲瘟神一样地躲着我!而我连一句你的解释都不配知道!”徐奚文怒吼着,红了眼睛。 祁震冷静地看着情绪失控的徐奚文,嘴角斜出一丝笑意“就当是我的一个恶作剧。” “去你妈的恶作剧!”徐奚文怒不可遏,一拳狠狠地打在祁震脸上。 “啊——”站在不远处的陈娇惊叫着跑向祁震,“文少爷,你!你!”她难以置信地看徐奚文扬长而去,一脸心疼地搀住祁震,“祁总,你没事吧?” 祁震踉跄地站起来,捂住吃痛的半边脸,望着徐奚文的背影,脸上反而有了几分轻松的神色。 “祁总——”春晓跑过来,怯怯地向祁震报告“桂师傅刚刚回去了,说不用你送。” 祁震没有理会,甩开陈娇,朝别墅走去。 春晓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他们吵架了?” 陈娇没好气地瞪了春晓一眼,“吵架?!你没看见祁总嘴角都渗血了吗?” 春晓惊讶地愣在原地,看陈娇气哼哼地走掉了。 “都怪我,我原以为是小魏师傅来,没想到是桂连峰,下午应该早点打发他走的,哎!”吴妈心神不宁地啰嗦着。 徐敏靠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两个年轻人,轻叹口气道“他要来,你也拦不住。” “不知道他又要跟祁震胡说什么——”吴妈话说了一半,小心地看着徐敏的脸色。 “他能说什么,无非说我欺负他们祁家。这么多年了,这个桂连峰,还不肯——”徐敏看着楼下动了手的两个年轻人,脸色突然僵住,“阿文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去看看!” 吴妈连忙凑到窗前朝下面望去,只见祁震正捂着半边脸摇晃着站起来。“哎呀,怎么好好地又打起来了!”吴妈慌张地朝楼下奔去。 徐敏扶着妆台坐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珍珠耳饰取下来,看着镜子里同二十年前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容貌,感到一种无力和厌倦。她那个名义上的丈夫祁策,今年只在年初见过一面,两个人客气得像是初次见面的生意伙伴。她当初没有选择离婚,强势地要求掌控公司股份,把祁震要到身边抚养,也不全是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她还想留住他,可是事与愿违,反而把他推得更远了。这样守着庄园,如果不是同集团里那群董事周旋,真是无聊到活不下去,可是,就是这样的生活竟然也习惯了,自己曾经是那么一个不愿意将就的人,如今却也对这里有了感情,仿佛守着自己最讨厌的人,最讨厌的事,就有了生存的理由。 “太太!”春晓轻轻推开门,看见徐敏正从镜子里看着自己,于是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吴妈让我给您先送点点心过来,她正在煮粥,一会儿就好。还有,”春晓顿了顿,小声说道“祁总好像被文少爷打了。” “知道了,你去拿点冰块给他。”徐敏把头发散开,轻描淡写地说道。 “好的。”春晓答应着,身子却没动,她犹豫着,鼓起勇气问道“文少爷没事吧?” 徐敏奇怪地看着春晓,突然抿嘴笑起来。“你对阿文倒是挺关心的。” 春晓轻轻咬住了下唇,脸色微红起来,“不,我,我这就去拿冰块给祁总送去。” 徐敏看着春晓慌忙跑出去的样子,忍不住哼笑了一声,自语道“真是单纯……” 春晓把冰块送给祁震,下楼时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对着徐奚文的房门出神。 陈娇端着两碗粥走上来,见春晓愣在门外,没好气地把托盘推给她,抱怨道“给你!这是太太和那大少爷的!我要给祁总送一份!真是的,今天晚上一口好吃的都没吃上!” “吴妈呢?”春晓轻声询问。 “吴妈说心口疼,正在房间里躺着呢!她刚才好像吓坏了。”陈娇说着噘起嘴下楼去了。 春晓叹了口气,刚一转身,看见徐奚文一脸愠怒地拉开房门。 “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 见徐奚文语气不对,春晓心里着急却又不敢再问,只得低头皱眉地呆立在一旁。 徐奚文看春晓不敢吭声,心里一阵烦闷,他伸手去拿女孩儿捧着的托盘里的那碗粥,不想却吓了她一跳,几乎打翻了粥碗,两个人慌忙扶在一起。春晓瞬间就有些脸红,徐奚文也觉得心脏有些莫名其妙地加速,脱口对女孩儿抱怨道“又发呆呢!这么笨手笨脚的,将来看谁会娶你!” 春晓怔怔地望着徐奚文,窘迫得脸几乎烧起来,慌忙转身跑下楼去。 徐奚文看着落荒而逃的女孩儿,忍不住笑起来。回到房间,他再次回味着春晓刚刚一系列紧张而羞怯的神情,心里渐渐泛起一种不熟悉的感觉,极难形容,就像这屋子里无处不在的花草清气,沁人心脾却又总在某些时刻浓烈得惹人头痛。 第五章 (5) 612宿舍里,夏冰坐在下铺的写字台前,笨拙地用左手给右手掌心的擦伤处贴创可贴。下午,她和宿舍室友一起去超市买生活用品,回来时下起了小雨,几个姑娘慌忙往学校赶。原本该走天桥,可路上堵车,她们便抄近路从车辆之间的缝隙中挤过去,谁知仓促之间夏冰滑了一跤,虽然没摔太重,可手掌还是擦出几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刘婷婷一进宿舍,立刻风风火火冲着夏冰喊道“沈夏冰!楼下有人找!” “哎!你怎么没反应啊?有人找你!”刘婷婷放下背包,转身又奇怪地看着夏冰。 “谁?”。 “一个男生!正在门厅里等着呢!阿姨刚才广播了好几遍,你都没听见么?” 夏冰眨了眨眼睛,想起早上刘婷婷跟隔壁床的丽丽开玩笑唬她下楼的事,神情愈发漫不经心。 “哎!我说的是真的!你快下去看看呀!”见夏冰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刘婷婷忍不住急吼吼地催促起来。 夏冰无奈看了一眼刘婷婷,勉为其难地点了下头,顺手提起水瓶出了寝室。 刘婷婷难以理解地盯着沈夏冰,直到看着她在走廊拐弯处消失不见,这才回头跟其他室友吐槽,“这人怎么这样?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谁让你喜欢捉弄人!她以为你又开玩笑呢!” “谁有兴趣跟她玩啊!像她这么没劲的女生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瞧她每天跟钟表一样准时的作息时间,还有她宝贝的那些书!我昨天就是不小心碰掉了几本,她那眼神简直了!哎,她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冷淡?” “不知道,反正挺冷的一个人。” “……” 门厅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女孩子在跟宿管大妈有说有笑地聊天,夏冰轻哼一声,毫不在意地出了门。 通往水房的是一条青砖铺就的小路,路灯被道旁矗立的法国梧桐茂密的枝叶团团围住,在树下投射出密密匝匝的树叶剪影。夏冰正踩着摇曳的树影走在路上,忽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循声望去,看见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男生,穿着白衬衫,逆光下看不清脸。 “呵,真的是你!我还以为今晚见不到你了!” 夏冰凝眉盯着那男生走到近前,才终于认出是郑岩,不禁有些疑惑,“刚才,是你找我?” “今天中秋节,我想过来看看你。”郑岩努力克制着意料之外的惊喜,把手里提着的月饼礼盒递到夏冰面前。 夏冰看着月饼微微皱眉,难不成是舅舅让他送月饼来的?夏冰极不情愿地伸出手去。 郑岩瞧见夏冰手掌上贴得歪七扭八的几个创可贴,眉心一皱,立刻把礼盒丢在地上,关心地拉住她的手腕想仔细查看,却被夏冰迅速抽了回去。 郑岩尴尬地一愣,连忙解释道“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手,你,怎么会受伤的?” “没什么,滑了一跤而已。”夏冰避开郑岩的凝视,冷冷地说道。 “伤口看起来挺长的,小心感染,我陪你去医务室包扎一下吧。”郑岩心疼地说道。 “不用了。”夏冰有些不耐烦起来,忍不住侧身朝水房的方向望去。 郑岩会意,连忙提起礼盒,又帮夏冰拎过暖水瓶道“我帮你吧。” 夏冰意外地看着郑岩,觉得为了完成舅舅的指派这般卖力,实在有些殷勤过分,可她并不想多说,于是只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默默跟在旁边。 水房前似乎永远都挤满了人,虽然有七八个水龙头,可接水的队伍还是排出去很远。两人排了十来分钟才打好开水,于是并肩往回走。 郑岩不时扭头看着夏冰,路灯下光影轻移,女孩儿白净的侧脸便在光线里时隐时现。他很想和她聊些什么,可夏冰一直没有开口的意思。眼看路程过半,郑岩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两人之间的沉默“开学时怎么没跟我联系?不是说好让我送你的么?” 夏冰微微一愣,她根本没把他的话当真,以为他那天不过是为了面子随口说说罢了,所以自然不会真的不知趣地麻烦他。 “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开学那天,我还到你家去接你,可你已经出发去学校了。”郑岩无奈地笑了笑,他那天是特意请假去的,后来又开车追到学校,他几次站在离她十几米的地方想要跟她打招呼,可夏冰却一直都没注意到他。 夏冰暗暗吃惊,恍惚觉得有些不对劲。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手机号,或是宿舍电话?这样,我就不必每次来找你都只能碰运气——” “什么?”夏冰迷惑地看着郑岩,“你还会来?” 郑岩微微一笑,腼腆地说道“我答应过你妈妈这几年会照顾你的,自然会来看你,当然,你如果在学校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也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 夏冰彻底糊涂了,忍不住奇怪地问,“是我舅舅让你这么做的吗?”可刚说完又觉得这问题实在很傻。 郑岩看着夏冰困惑的表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中暗叹这丫头果然还是太小了,竟然完全想不到其他方面。 夏冰见郑岩没有否认,以为自己猜对了,便沉着脸不再做声。 郑岩着意看着夏冰沉思的表情,不禁有些心动,忍不住又重新起了话题。 “在学校习惯吗?” “还行吧。”夏冰低头看着脚下斑驳的青砖路略略答道。 “今天过节,跟叔叔阿姨打电话了吗?” 起爸妈,夏冰的情绪似乎稍稍变得明朗一些,“我妈还好,她很久没有上班了,好像很高兴。我爸陪着爷爷奶奶过节呢。” “想家了?” 夏冰摇头,默默盯着小路尽头的宿舍楼出神。往年过节,也不过是冷冷清清的,妈妈和奶奶不和,即便吃饭也总是别别扭扭,倒不如这样分开的好,亲人们之间联系时还显得亲热些,嘴里还挂念些。她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向郑岩问道“你怎么不回家?” 郑岩略微一怔,莫名其妙地笑道“回家,回哪里呢?” “当然是你自己家了?过节,你怎么不陪着家人?” 郑岩有些尴尬,想了想道“我叔叔出国了。” “那你爸妈呢?”夏冰不假思索。 郑岩脸上悄无声息地笼上一层伤感,自嘲地笑道“我也想知道我妈在哪儿,我爸,只在照片上见过。” 夏冰猛然想起母亲似乎跟她提过,郑岩仿佛是个孤儿,心里便有些慌,“对不起,我——不知道。” 郑岩宽厚地摇了摇头,“我来这座城市十七年了,挺喜欢这里的,以后也会把家安在这儿。” 夏冰眨了眨眼睛,看郑岩当真没有生气,放下心来,又想起他和表姐的关系,于是附和地点头道“在这里安家,那当然好。” 郑岩听见夏冰如此说,无声地笑了,“安家可不容易呢!买房,买车,将来要养家糊口,还要照顾老人。” 夏冰此刻并不明白郑岩话里所指,只是迁就着心里的那点歉意继续随声附和道“是啊,大家不都是这样的么。”她想起表姐,觉得有些好笑,表姐是什么样的家世?还有舅舅舅妈,哪里用得着他来养! 郑岩看夏冰一脸懵懂的样子,宠爱地笑了,不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着她走路。 宿舍楼前的路灯有些昏暗,郑岩把水瓶和礼盒递给夏冰,目光里含着几分不舍,“照顾好自己,这几天不要洗衣服,小心伤口发炎。” 冰微微点头,她忽然想起什么,把水瓶放在地上,从礼盒里取出一块月饼递给郑岩道“谢谢你来看我,我奶奶说过节的月饼一定要分着吃,这个给你,算是我们一起过节了。” 郑岩接过月饼,心里突然涌起一种陌生的冲动,他很想把眼前这个女孩儿揽入怀里,然而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微笑着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冰灵巧地消失在宿舍楼里。 夏冰回到宿舍,打开礼盒,发现里面贺卡背面用回形针夹着一张郑岩在报社的职务名片。夏冰犹豫片刻,还是按照名片上的手机号发了信息过去,很快,收到郑岩的回复,依旧是临走时的嘱咐,让她照顾好自己之类。室友们明显对这个神秘男生很感兴趣,夏冰淡淡地说是自己一个远房亲戚,把月饼分给室友们,这才暂时堵住了大家的好奇。 宿舍楼靠着校园北面的围墙,墙外是条高速路,夜晚车流十分稀疏,只偶尔听到车辆通过时发出的嗡鸣。此刻围墙外面十分寂静,远处市中心商务区正笼罩着浑浊的光雾,仿佛一个迷阵。夏冰站在阳台上小口地吃着月饼,入学以来她没舍得给自己买零食,这月饼是她一个月来第一次吃到饭菜以外的点心。以往在家的时候,无论多么拮据,母亲还总是会给她准备一些蜂蜜芝麻糕之类的零食,可是离开了家,不得不仔细计算每月花销的夏冰才真正懂得母亲的不易,无论如何舍不得花钱满足自己这点小小的欲望。 “夏冰,你这月饼真好吃!”刘婷婷走到阳台上,试探着靠近夏冰。 “嗯。” “你这个远房亲戚人真好。”刘婷婷故意提起话头。 “嗯。” “对了,夏冰,你谈过恋爱吗?”话不过三,刘婷婷终于不再磨蹭,明白开问。 夏冰瞧了一眼玻璃门后另外几个室友好奇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答道“没有,爱情对我来说,太奢侈了。” “嗯?为什么这么说啊?”刘婷婷不解地看着夏冰。 夏冰没有再解释,只慵懒地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她清亮的眸子里闪烁着若有似无的期待,遥望着远处市中心上空那一片绮丽的光雾,像是沉入了另一个幻想的世界。爱情在她身上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她会爱上什么样的人呢?他会像她倾心的那个作家一般沉静而纯粹吗?会如赤子一般善良吗?会与她如知己般心有灵犀吗?也许,根本不会有那样的人,但若是有,那个人此刻又会在哪里呢? 第六章 (1) 祁震许久没有睡得这么沉,醒来的时候,有些恍惚,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不过他很快回过神,记起自己是在庄园里。离开了七年的房间,连自己都觉得陌生。门口窸窸窣窣地响起锁头转动的声音,这么早,这么随便地进入他的房间的,肯定是他,祁震无奈地弯了弯嘴角,闭上眼睛,却突然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这七年来的伤痕全然消退,一切都回到当初内心光滑无虞的时刻。 推门的是徐奚文,穿着一套黑色的纯棉寝衣,头发有些凌乱,明显刚刚睡醒的样子。他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祁震,轻哼一声,走到窗边哗啦一下扯开窗帘,清晨的阳光倏地涌进卧室,周围立刻升起一种静谧的暖意。 祁震厌烦地睁开眼睛,与徐奚文沉默地对视片刻,他刚想要说什么,脸部的肌肉牵动了昨晚的淤伤,疼得忍不住咧嘴。他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走到穿衣镜旁边摸着嘴角不甚明显的伤痕。徐奚文看着只穿了条内裤的祁震,不禁弯起嘴角这家伙还是喜欢裸睡! 祁震贴近镜子,低声骂道“你爷爷的,下手还挺重!” “你活该。”徐奚文一脸讪笑。 祁震从镜子里斜了徐奚文一眼,裹着被子坐在床上。 “和袁莉还联系吗?”徐奚文轻描淡写地问着,手指缠绕着窗下黑色边几上玻璃花瓶中有些萎蔫的斑叶玉竹。 “不多,偶尔吧。” “你什么时候知道她要结婚的?”徐奚文搜寻着祁震脸上细微的表情,他知道袁莉是他的初恋,两人虽然交往了两三年,却不见得有多么深的感情。祁震善于演出那些若即若离温柔霸道的戏码,把袁莉迷得颠三倒四,可他总觉得,这其中没有多少真心。 震幽深的眼眸盯着徐奚文,没有回答。 “你爱她吗?”徐奚文嘴角撇出一丝笑意,他从心底怀疑祁震是否真正爱过那个女孩。 “什么是爱?”祁震反问。 徐奚文愣住,爱情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一个模糊的与婚姻有关的附属品。他转身向窗外眺望,庭院里,清晨的阳光和建筑物的阴影把一大片柔毯似的草坪分割成嫩绿和深绿两种颜色,一个辫梢上绑着蝴蝶结的女孩儿正抱着一大束鲜花走在那片生气勃勃的嫩绿上,身上披着朝阳的温暖和明媚,让他移不开视线。 许久,徐奚文才转身,“你不是公司的社交工具,不想参加的宴会可以不去。” “是吗?”祁震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嘲笑,“我是社交工具,你也这么觉得?——” 徐奚文十分讨厌祁震这种阴阳怪气的口吻,打断道“姑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大可直说。” 祁震半转过身,他此刻不想同徐奚文争辩,两人沉默着陷入各自的思绪里。 对于祁震来说,徐敏,只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从七岁来到庄园的那年起,她便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对他的学业也颇为严厉,但从没有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样给予他最渴望的宠爱。他一直以为她的冷漠是因为自己并不是她亲生的缘故,所以百般努力,以期望得到她的垂怜。然而直到了解所有的往事,他才明白自己不过是夹在两个家族之间平衡利益的筹码,明白徐敏对自己悉心调教背后的用意,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很可笑。他不喜欢徐奚文,尽管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的感情如兄弟一般,他甚至一度以为他们是世界上最亲近的搭档,可当他了解一切之后,这关系在他心里变成了一根刺。祁震原本对这个洒脱放肆的家伙有种特别的嫉妒,因为徐敏真心疼爱着他,对他的信任和依赖是自己从不曾得到过的。而现在,祁震心里多了一重隐忧,徐奚文太了解他了,如果他是可以被取代的,那么徐奚文就是最佳人选。 徐奚文很厌恶祁震这种沉默,他们曾经无话不谈,是最亲密的兄弟,他从没想到这种感情有一天会改变,而原因竟然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他隐约知道这个家的故事祁震的父亲背着姑妈有了私生子,而姑妈因为伤心过度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几年之后,姑妈不计前嫌把这个孩子接到身边抚养。许多年来,祁震和自己一样,对这个严厉又慈爱的女人充满了感恩,直到有一天,祁震听到了关于陈年旧事的另一种版本,一切和谐便全被打破了。他不愿去了解那个版本中对于这些往事的演绎,在他心里,徐敏是一个懂得隐忍温柔大气的女性,对他来说是最感恩的人,是不容任何人伤害的。他最不能理解的是祁震突然间的性格变化,这个家伙曾经有着令他羡慕的清澈的眼神,爽朗的性格以及永不服输的斗志,可自从他了解了所谓的事情真相以后,完全变了一个人,再没有同他敞开心扉谈论过什么。他排斥庄园里的每一个人,好像要把自己隔绝在外,然而,他又是顺从的,对于姑妈再没有顶撞过,然而这种恭顺让人觉得极不舒服。他很生气,但他总觉得祁震终有一天会像从前一样,一切都会回到那些记忆里单纯美好的日子。他也很喜欢姑妈对自己的期望做祁震最好的助手,帮助他管理好公司,然后娶一个漂亮又贤惠的老婆,生一堆可爱的孩子,陪伴姑妈一直到老。所以,祁震的远离和猜忌,让他非常愤恨,他隐约觉得有股莫名的力量正把一切推离既定的轨道,可他却毫无办法。 “祁总!”陈娇推开半掩着的房门,探进半个身子,“您起床了吗?”她眼珠滴溜溜转着,突然意识到徐奚文和祁震都盯着自己时吓得身子一晃,连忙掩饰道“那个,早,早餐准备好了,吴妈让我来请祁总下去吃早餐。” 祁震淡淡一笑,“那麻烦你帮我拿套衣服。” 陈娇激动地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却看见里面除了两套睡衣空空如也。她尴尬地回头看着祁震。 徐奚文不满地瞪了一眼女佣,呵斥道“吴妈前几天就让你们收拾房间,怎么连衣服都没准备?天天干什么呢!” 祁震轻叹一口气,披着被子走到床尾凳边,从西服口袋里掏出皮夹,拿出一张卡递给陈娇,“麻烦你跑一趟,去这个店里拿一套西服,样式和尺码,店员都清楚。另外昨天的衣服,帮我拿去干洗,谢谢。” 陈娇点头,慌忙抱起衣服退出房间。 徐奚文不悦地叹了口气,“这几个佣人——” 祁震无所谓地笑笑,扔掉被子,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睡衣,刚把裤子穿上,房门又被推开了。陈娇尴尬地看着祁震赤裸的上身,结巴地问道“那个,祁总,这个卡的密码?” 祁震长长地叹了口气,板着脸答道“没有密码。” 陈娇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连忙缩回门外。 祁震一边穿上衣,一边听身后徐奚文幸灾乐祸的大笑“还好,你先穿了裤子,哈哈哈”他抄起一个靠垫扔过去,被徐奚文敏捷地伸手接住,两个人默契地对望一眼,嘴角都泛起久违的笑意。 第六章 (2) 吴妈准备了可口的早餐,祁震许久没有尝到这样熟悉的味道了,入口时竟有些感动,毕竟这里曾经是他的家。徐敏没有下楼,据吴妈说有些不舒服。祁震象征性地过去看了看,倒是徐奚文着急得很,亲自跑上楼去,服侍徐敏吃饭吃药,直到看她又躺下休息才下楼来。 早饭过后,吴妈笑吟吟地把一盒上好的海参和一盒定制糕点交给祁震,这是家里的老规矩了,祁震父亲不在的时候,徐敏是不和老太爷见面的,只在年节时候准备礼物由祁震代为看望。 祁震穿着睡衣坐在客厅里,等着他的西服,他很少穿着如此宽松的衣服无所事事地等待着什么,所以很不习惯。家里的佣人、门卫和司机,一波波地过来向这位极少露面的小老总问好,一半是因为好奇这个只闻其名却基本上见不到的主人,一半是因为过节都收到了吴妈代发的额外红包,每个人都想喜气洋洋地向主人讨个好。祁震不耐烦地应付着,终于还是不堪其扰,回到楼上。 房间已经整理过了,被子铺得没有一丝褶皱,丢在地上的靠垫也被整齐地放在了沙发上,连床头的水杯和台灯都摆得规矩极了。祁震原本稍稍产生的一点回家的感觉立刻重新变成了酒店模式。他百无聊赖地走到书柜前,随手抽出一本随笔集,那是他高中时代很喜欢的一个作家的作品。 门口传来极轻的敲门声。 祁震一边看书一边应道“进来。” 春晓推开门,站在门口轻声问道“祁总,我现在能把花瓶里的鲜花换掉吗?” 祁震头也不抬,嗯了一声。 春晓抱着一大捧花脚步极轻地走进来,悄悄在书桌前站定,小心地抽出昨天的花束,把落在桌面上的细软的花蕊和一片萎蔫的叶子收拾起来。她熟练地把手里的花束解散,挑出一部分重新组合,然后用缠在手腕上的纸绳紧紧扎牢,只消几分钟便成了一束小巧精致的花束。 房间里渐渐扩散开来一股秋天特有的清新甜香的味道,祁震抬头,看见这女孩窈窕的背影,编着老式的发辫,辫梢上缠着一根由各种彩绳编织的蝴蝶结,显得新奇别致。 “你是新来的?” 晓摆弄着花,没有回头。 “你叫什么?” “齐春晓。”女孩儿依旧背对着祁震。 “你是花艺师?” “哦,还不是。”春晓终于扭头,笑容有些腼腆。 祁震仔细打量这女孩子,圆脸,大眼睛双眼皮,眼仁儿乌黑透亮,略显粗糙的微黑肤色让人一眼便联想起乡野里一年四季的阳光,算不上怎么美,却让人觉得很舒服。 “这些都是什么?我怎么好像没见过?”祁震放下书,好奇地问道。 “是草花,花店很少会用。”春晓轻轻用手拨弄着一束有些垂头的松果菊,让花心稍稍扭上来一些,“这里的五只粉百合和这株绣球是花店送来的,其余是我从周围找来的。”春晓试探地看了一眼祁震,见他并没有厌烦地样子,继续说道“这是假高粱,这是蜡瓣花,还有,这是山荞麦,这是苔草,这个,嗯,名字我也不知道,按我们老家的话说是羊齿苋。” 祁震微微点头,“你知道的挺多嘛!” 春晓高兴起来,一双大眼睛望着祁震道“祁总有特别喜欢的花吗?如果有,我可以帮你找合适的材料,重新做一束的。” 祁震微微一愣,摇头道“没有,我对花没兴趣。不过你做得看起来倒是比花店里的好看些。” 春晓一边整理着花束形态,一边兴致盎然地继续说道“野花其实并不比温室里培育的花差呢!虽然花朵小一些,花瓣数量没那么多,可是比起颜色和形状,温室里的花就显得呆板得多。山上的野花儿,生命力强的很,就算干枯,也大多会保留秋天的样子,收拾起来也很好看的。” 祁震意外地看着这个神情专注的女孩,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对花如此用心。 “喂!换个花要这么久么?” 春晓回头,发现徐奚文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门口,脸上微微透着愠怒。 祁震皱了皱眉,对春晓道“麻烦你出去帮我催一下那个——,嗯,我的衣服什么时候可以送来。” 春晓点头,连忙收拾好花材,关上房门。 “怎么平时不见你这么伶牙俐齿的?你就那么喜欢在他面前显摆?”徐奚文的话里透出一股子酸味。 春晓窘迫地望着徐奚文,想要溜走,却被徐奚文一把按在走廊的墙上,“怎么?不愿意跟我说话?” 春晓紧张得心头一阵小鹿乱撞,惊慌失措地辩解道“我,我没有——” “你——”徐奚文刚要说什么,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春晓趁机挣脱,看见陈娇急匆匆地奔上楼来。 “春晓——”陈娇一看见春晓,眼泪立刻流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春晓惊讶地看着满脸泪痕的陈娇,急忙问道。 陈娇刚想说话,看见徐奚文站在旁边满脸不悦,把到嘴边儿的话又吓了回去,只是小声地抽泣着。 春晓把陈娇拉到一边安慰道“别哭呀,到底怎么了?” 陈娇一边抹眼泪,一边悄声道“我完了,我把祁总的卡丢了!” 春晓着急地拉住陈娇,“什么?丢哪儿了?你好好找了没有?” “我找了,哪儿都找了,可我也不知道在哪儿丢的!”陈娇慌乱地解释着,眼泪把她脸上的浓妆晕开了一大片,黑得像熊猫眼。 徐奚文冷笑一声,“你是没长脑子么?” 陈娇原本隐忍的抽泣立刻变成了呜咽,口齿不清地解释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在哪儿丢的,我马上再去找找。”说着,转身就要走。 祁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先把衣服给我!” 陈娇听到祁震冷冰冰地声音浑身一颤,知道瞒不过,只好呜咽着走上楼梯把手里的一套崭新的西服递到祁震手里,刚想要解释,祁震却转身关上了房门。 陈娇忍不住哭嚎起来,春晓连忙安慰道“别哭呀,等会儿我帮你去找找,你先跟吴妈说一声吧。” 陈娇越哭声音越大“我完了,肯定要被撵出去了!我可怎么办啊?” 徐奚文厌恶地瞪了陈娇一眼,“别在这儿哭!姑妈还在休息!” 春晓连忙安慰地拍着陈娇的背,陪她慢慢走下楼去。 “阿震走了?”徐敏半坐着靠在床头,没有化妆的脸色有些苍白,几丝鱼尾纹在眼角浅浅地延伸着。 吴妈把一碗鸡汤面放在桌上,挽起了窗帘,“嗯,十点半才出门,早上有点事耽搁了。” “我刚才好像听见有谁在哭?”徐敏轻轻理着头发,漫不经心地问道。 吴妈有些尴尬地朝徐敏笑道“正是这个事儿,要跟你说呢。” 徐敏抬眼默默看着吴妈。 “阿震让陈娇去给他拿了套衣服,可是这个丫头办事不当心,把卡给丢了。回来的时候吓得不轻,哭了好一阵。” “嗯,这个陈娇,明年就别让她来了吧。”徐敏淡淡地说道。 吴妈偷眼看着徐敏的表情,点头道“我说也是呢,这个丫头干事儿让人不放心。不过,阿震倒是宽宏大量,只说让人再补张卡,这回就算了。” 徐敏淡然一笑,“祁震倒是越来越成熟了,不像阿文,还是毛毛躁躁的,说话口没遮拦。” “两个孩子原本就不是一个性子么!我就喜欢阿文——”吴妈脱口说道。 徐敏看着吴妈笑道“就是你把阿文宠坏的。” 吴妈笑着帮徐敏把头发挽在脑后,“咱们自己家的孩子,怎么能不宠呢?阿震虽然也很好,但总归——”吴妈突然噤声,改口道“他从小就心细,又安静,从来不让人操心。” 徐敏轻轻笑道“是啊,他就是太懂事了。” 吴妈不再说话,扶徐敏起来,坐在桌边,把鸡汤面端到她面前。 徐敏尝了一小口,若有所思地自语道“可这个孩子不会跟我一心。” 吴妈在旁边坐下来,看徐敏小口地吃着面,轻声道“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你有你的不易。” 徐敏眼里闪过一丝恨意,转瞬又变成无奈。“公司有传言,说我有意换总经理。” 吴妈惊讶地看着徐敏,“怎么会有这种话?阿震可是你请回来的。” 徐敏呷了一口浓郁的汤汁,悻悻道“是啊,就算他不是我亲生的,我也只能扶他做总经理,老爷子和他爸都在呢,我能怎么样?不过是希望他能听话一些。” 吴妈暗暗松了口气道“阿震算很懂事了。” 徐敏不屑地笑了笑“希望他将来翅膀硬了,坐稳了总经理的时候,不要把我和阿文当做眼中钉。” 吴妈看着徐敏的脸色笑道“怎么会呢?你这些年待他的好处,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这孩子还太年轻,容易耳根子软,多长些阅历就好了。他和咱们阿文一起长大,心是好的,绝不会恩将仇报的。” 徐敏冷笑一声“恩将仇报?他也得有这个本事!老刘和几个老家伙一直在试探我和祁震的关系,他们的心思我知道,年末是想撤了他的总经理。” 吴妈有些着急起来“那怎么办?” 徐敏稍稍凝神,叹口气道“怎么办,得保住他啊,他总还是比外人强一些。我手里的股份让一点给他。就这样待在我身边,听话就好了,我倒是也不求别的。” 吴妈似懂非懂地点头道“留阿震在身边,这好办啊!” 徐敏抬头看着吴妈,“好办?” 吴妈眯起眼睛笑道“哪有儿子不关心妈妈的?你病了嘛,他自然要在家照顾你!” 徐敏忍不住笑起来,朝吴妈点点头。 第六章 (3) 祁震在高速上开了一个多小时,从一个不起眼的岔路口下来。车窗外飞驰而过的乡野景象让看腻了高楼大厦的祁震觉得新奇而舒服,他稍稍放慢车速,不时遥望着窗外一片片或金黄或碧绿的田野。 进入小镇,道路骤然变窄,车辆也开始堵塞起来。今天过节又恰逢周末,往来走亲访友的人特别多,祁震耐着性子在狭窄的路上堵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开到老宅子所在的巷口。 这条小巷不知有多少年的历史了,坑坑洼洼的石板路被磨得又黑又亮,昨夜的雨把条条石板冲洗得格外干净,小巷灰白的墙角都高高低低地残留着潮湿的印记。巷子两边全是老宅子,大部分重新修过,或高或矮的簇新门头上,都贴着五颜六色的乡气的瓷片。祁家的老宅子在这群彩色的“新楼”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古旧的红色砖墙并不高,从墙外一眼就能看见院子里竖着的木质廊架,那廊架上缠绕着细细的紫藤,一看就知道刚移栽不久。门楼虽不大,却是花了相当心思的仿古结构,大红色的院门两旁放着一对打磨粗糙的青石圆墩。 祁震心里升起一阵莫名的紧张,每次来看爷爷,都让他觉得像是参加一场极重要的面试。他在院门口站定,见一扇门虚掩着,正待推门,一个胖嘟嘟的小脸从门后探出来,“你是阿震吗?” 祁震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小女孩黑葡萄般的眼珠盯着祁震看了几秒钟,突然转身跑进院子,嘴里不住地喊道“妈妈!妈妈!” 祁震纳闷地推开院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迎上来,惊喜地叫道“哎呀,可算到了!” 祁震朝着老头微笑着叫了一声“石叔!” 老石连连点头,亲切地接过祁震手里的礼盒,抚着祁震的背道“老爷子可是念你得紧!”说着便引祁震穿过院子走进客厅里。 “你先歇歇,吃饭了没有?”老石关切地问道。 祁震摆手道“我不饿。爷爷呢?” “老爷子今天一大早就开始在院子里转悠,嘴上不说,其实是在等你呢!一直等到中午,可能累了吧,吃了午饭,刚刚才睡着。”老石说着,朝楼梯望了一眼。 祁震道“你去忙吧,我上去看看。” 老石憨憨地笑着,转身走进院子东面的厨房里。 “爸,来的是祁震吗?”老石的女儿小惠一边摘菜一边笑着问道。 “唔,是阿震。”老石答应一声,拉了个凳子在女儿旁边坐下来。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立刻爬上老人的腿,好奇地问“外公,那个人就是祁爷爷一直在等的孙子吗?” 老石嘿嘿笑着,用手捏捏外孙女胖嘟嘟的小脸,“嗯!” “呀,要是在外面,我可不敢认!”小惠嘻嘻笑着对爸爸说“我们小时候还一起玩呢,那时候他都没我高!现在真是一点儿也认不出来了!” 老石摸出一根烟,看看坐在自己腿上的外孙女,“是啊,阿震被接走的时候还不到七岁。哎,也就老爷子吧,要搁我,可舍不得。” 小惠看父亲想抽烟,便把女儿抱过去,笑道“他是什么命啊?照电视里的话说,生来就是太子命,哪能跟咱们一样?” 老石哼笑了一声,点着烟一口一口抽着,不再说话。 祁震脚步极轻地走上楼梯,听见从楼上传来很轻地一声询问“是阿震来了?” 祁震抬头,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伏在楼梯口正朝自己望着。 “哦,奶奶。”祁震答应着,快步走上去。 老太太保养得极好,脸上虽然多有皱纹,肤色却素白得很,完全不像六七十岁老人的样子,银灰色的头发一丝不乱地盘在脑后,很是贵气。“怎么来得这么晚?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老太太握住祁震的手,笑吟吟地责怪着。 祁震笑道“上午有点事耽搁了。爷爷呢?睡了?” 老太太点头道“才睡着,去看看吧。” 祁震走进书房,见爷爷正半躺在安乐椅上熟睡。他轻轻走到老人身边,小心地把他身上的盖毯稍稍往上提了提,转身走到写字台边看爷爷新写的条幅,不禁心里一沉,字体明显不如从前刚劲有力,稍稍还有点朝左倾斜。祁震回头望着爷爷,心里越发沉重,今年头发几乎全白了,额角的老年斑比去年又深了不少。爷爷当真是老了!祁震在心里叹息着,把条幅放下,看见笔架旁边摆着一张从未见过的照片。仔细看去,是爷爷年轻时候的旧照,祁震微微抿起嘴角,那时候的爷爷真是英武,一身军装威严正气,而坐在一旁身着旗袍的年轻女人——祁震惊讶地发现这女人不是奶奶,而是爷爷的原配妻子珉青。 “阿震!”老太太站在书房门口悄悄朝祁震摆手。祁震连忙走过去,和老太太一起到外间小厅里坐下来。 “先吃点点心!”老太太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轻轻放在祁震面前,“老石说你没有吃午饭?” 祁震笑了笑,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汤。 老太太慈爱地眯着眼睛安静地看祁震把一碗汤圆吃掉,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孙子,柔声道“吃东西还是和小时候一个样。” 祁震舔了舔嘴角放松地笑着。 “瘦了,阿震!”老太太轻轻抚摸着祁震的手,悄声问道“还住在酒店里吗?” 祁震点头。 “哎,得有人照顾你呀,酒店的饭菜可不养人。”老太太撇了撇嘴,一脸心疼道。 “我挺好的。”祁震把老太太的手反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您还是一样,一点也不显老。” “嗨!哪有不老的?”老太太嘴里说着,脸上绽出一朵菊花,“我今年还算不错。” 祁震想起爷爷刚写的字,悄声问道“爷爷最近怎么样?” 老太太摇头,“今年比去年可差远了,精神头不行,干点什么都觉得累,上午才写了两行字就说眼睛不行,不愿写了。医生来看过几次,说暂时没什么大碍,只要不生气。” 祁震点头,想了想,“我看桌上摆了一张从前的照片?” 老太太苦笑一声,叹气道“年初他折腾着要搬回来,我就知道。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想你亲奶奶呢!我一想,与其憋在心里,不如找出照片让他天天看着,也省得他气不顺。” 祁震佩服地看着老太太,“您真是大度,这也能忍。” 老太太抿嘴笑道“她都走了二十多年啦!我犯得着跟相片置气么?” 祁震忍不住笑道“您就那么喜欢爷爷?” 老太太一脸骄傲“我当年可是为了你爷爷打算一辈子不嫁人的!” 祁震点头笑道“也就是您吧,换了别人可收服不了爷爷!” 老太太满足地笑起来,仿佛成就了一生最在乎的一件事。 书房里并不均匀的鼾声突然停住,老太太警觉地朝书房望去,几秒钟后,鼾声如旧,才又松了口气,朝祁震笑了笑。 “爷爷总这样么?”祁震低声问道。 老太太笑着摇头,掩饰住内心的忧虑,“公司怎么样?徐敏没有难为你吧?” 祁震摇头道“没有。” “我听说她让她侄子也进公司啦?” 祁震点头不语。 “嗯,你们虽然是一起长大的,可到底不是亲兄弟,你也要防着他一点。你爷爷不问公司的事已经很多年了,你爸又常年在国外,凡事都要靠你自己了。”老太太意味深长地望着祁震。 祁震握住老太太的手道“放心吧,我应付得过来。” 老太太微笑着点头道“他嘴上不说,其实很操心你的事,等会儿醒了你陪他好好聊聊。” 震答应着,听见书房里传出一声不甚清晰的呼唤“珉青——” 老太太脸色一惊,连忙站起来走进去,弯下身子轻声在老爷子耳边唤道“做梦了吗?该醒醒了——” 老爷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愣了片刻才抓住老太太的手慢慢起身,嘟囔着问道“几点了?” 祁震上前扶住爷爷道“还不到三点呢!” 老爷子看到祁震,面露喜色,“什么时候来的?真是的,你也不叫醒我!”说着回头朝老太太埋怨道。 老太太抿着嘴道“就不能让我跟阿震先聊会儿?瞧你急得!” 老爷子指了指水杯,“茶!” 祁震正要去端茶杯,见老太太朝自己摆了摆手“你陪着爷爷聊会儿吧,我去给他重新沏一杯,这茶凉了。” 老爷子看着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走下楼梯,这才回头。 “爷爷,您身体还好吗?”祁震望着老爷子的眼睛,沉声问道。 “唔爷子仔细端详着孙子,点头道“你在公司干得怎么样?” “基本上已经熟悉了所有的业务。”祁震定定地答道。 “是吗?可我怎么听到的都是对你的不满?”老爷子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分与年龄不相称的精明。 祁震抿了抿嘴唇,下意识地把两只手绞在一起。 “你差得还远呢!”老爷子一句话让祁震紧张起来。 “这公司二十年前就不是祁家的了,你要是有本事,就自己挣回来。别听那些人的吹捧,就算你姓祁也没什么了不起,想要让人服你,就要拿业绩说话。”老爷子目光如炬,盯着祁震的眼睛道。 祁震严肃地点头,“是,我会努力的。” “听说上次收购的案子没有成功?” “嗯,医药行业已经基本没有什么利润了,而且共新制药加入以后,也算是内定了,所以,我们最后没有参加竞标。”祁震定了定神解释道。 “呵,”老爷子嘲笑地瞪了孙子一眼,“不是没有利润,是你拿不到有利润的项目。共新制药这两年的规模可是已经超过了朝晖。” 祁震暗暗惊讶,即便远离集团事务,爷爷对行业动态仍然了如指掌。 “是,共新制药拿到了大笔的政府订单,我们在这方面的确——有点困难。”祁震小心地解释道。 老爷子甩了祁震一个不满的眼神,“你爸爸原来在这一块儿可是用了很大的心血,这二十年徐敏也算是保住了绝大部分业务,交到你手里,就这么着?” 祁震沉思片刻道“爷爷,医药这一块我想还是保持现状比较好,现在的情况和从前大不相同了,行业利润在逐年下降,我们现有的几个产品在市场上虽然有不错的占有率,但同许多新生的企业比起来,实在没有能一击制胜的能力。我考察了几个不错的项目,但是都需要比较长的研发周期,所以,集团的利润增长,还是要靠其他业务。” 老太太端来了茶,恭恭敬敬地递送到老爷子手里。 老爷子抿了一口,抬眼问道“哦?你有什么想法?” “去年我们的电商利润增长不错,今年打算在西南再扩建仓库。”祁震看了一眼爷爷,继续道“控制中心需要重新布局,新系统的维护和管理也需要再扩增一批人员,我们目前的办公室早已容纳不下,需要重新选址。与其每年付出大量的租金费用,不如,拍一块地,是时候拥有一栋属于集团的标志性建筑了。” 老爷子喝了口茶,微微眯起眼睛。 “老爷子,看看,你这孙子眼光可是长远得很呢!”老太太笑眯眯地在一旁说道。 “哼,八字还没一撇!”老爷子注视着祁震年轻的脸,点头道“这要想做成可不容易。” 祁震看着爷爷肯定的眼神,松了口气道“是,等有了具体的计划,我会向您报告的!” 老爷子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还住在酒店里?” “嗯。” “回家去,这么多年,我看徐敏对你还算不错。老刘最近有点不安分,就算是做做样子,你也要回去住,她不会不保你的。” “是啊,阿震,她毕竟是你的养母,你还是应该孝顺她的。”老太太也在一旁温言劝道。 祁震心里一阵发凉,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把眼光钉在地上。 “好了,不说了,我得下楼去看看小甜甜在干什么呢!” 老太太笑眯眯地扶起老爷子,“来,扶着我,慢点儿下楼。” 祁震默默地跟在两位老人身后,极轻地叹了口气。 第六章 (4) 午后的秋阳把淡金色的光斜斜地洒在干净清爽的小院里,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兴奋地荡着秋千,不住地咯咯笑着,让站在一旁的妈妈把自己荡得高一点,再高一点。老石悠闲地靠在廊架下面抽烟,空气里满是轻松惬意的味道。 “甜甜!”老爷子刚走到院子里,便松开老太太的手,朝小女孩走去。 甜甜一看到老爷子也飞快地从秋千上蹦下来,跑过去抱住老爷子埋怨道“祁爷爷!你今天怎么睡那么久?我一直在等你哪!” “哦,哦,今天爷爷起晚了,咱们一会儿去哪儿玩啊?”老爷子费劲地弯着腰,迁就着小女孩的怀抱。 “甜甜,别这么抱着祁爷爷了!”小惠在一旁笑着说道“快去给爷爷搬个板凳来!” 甜甜答应着,一蹦一跳地朝厨房里去了,转眼就搬出一个小竹凳。 “祁爷爷,你坐!”甜甜乖巧地拉着老爷子坐下来,亲昵地偎在他的怀里。“祁爷爷,我刚才看见隔壁的小胖又去玩充气城堡了,哼,我比他听话,我都不去。”甜甜眨着眼睛狡猾地看着老爷子。 老爷子搂住甜甜笑道“咱们甜甜最听话了,嗯,应该给你个奖励!你想要什么?” “玩充气城堡!”小女孩高兴地大叫道。 周围的人全都笑起来,甜甜却浑然不觉,认真地拉着老爷子道“祁爷爷,咱们什么时候去呀?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呀!” 老爷子笑得雪白的胡子抖动起来,“去,去,爷爷什么时候说话不算啦?快去给爷爷拿拐杖还有帽子!” 甜甜飞快地跑进客厅捧出一顶蓝灰色的呢子帽,又把一根竹手杖塞进老爷子的手里,急切地拉着老爷子道“咱们快去吧,快点儿!” 老爷子答应着,牵着小女孩的手慢悠悠地朝巷口走去了。 老太太在院子里慢慢踱着步子,拉住祁震的手说道“甜甜是老石的外孙女,小惠前几年一直跟她丈夫在外面打工,去年孩子该上幼儿园了,这才回来。这小丫头鬼精鬼精的,最会讨你爷爷欢心!” 祁震一脸羡慕地看着奶奶道“我一直以为爷爷讨厌小孩儿呢,现在看来,他只是不喜欢我,我小时候他好像从没有那么抱过我。” 老太太一怔,“谁说的?你小时候生病,你爷爷抱着你两天两夜都没有合眼,生怕你有什么意外!” 祁震愣愣地注视着老太太,“是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老太太叹口气道“你那时候才多大?刚一岁多,哪儿会记得。要不是珉青那场意外,你爷爷可是不知道怎么疼你呢。” “什么?珉青奶奶不是生病去世的么?”祁震疑惑地盯着老太太。 “啊——啊,”老太太惊讶地看着祁震,立刻掩饰道“哦,是生病。”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嗨!什么怎么回事儿!”老太太回避着祁震的眼神,朝院门外面望了望道“甜甜肯定又缠着你爷爷给他买玩具了,我去找找他们俩!”说着松开祁震的手,朝门外走去。 祁震愣在原地,心里满是疑惑,珉青奶奶到底是怎么去世的?难道和自己有关么?他想起父亲当初告诉自己往事时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小惠从厨房里出来,看见祁震在愣神,走过去笑着打趣道“祁震,今天尝尝我的手艺吧!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玩过家家,我还给你做过泥巴饭呢!” 祁震回过神,机械地朝小惠答道“好啊!” 他猛然想起石叔似乎是从很久以前就跟在爷爷身边的,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祁震走进厨房,递给老石一盒烟,客气地叫了一声“石叔!” 老石连忙接过来道“哎呀,这,好,还是进口烟啊?哈,咱们到院子里说话,这厨房里不干净,别蹭脏了你的衣服。” 院子的廊架下面,空秋千在风里摇晃着。祁震给老石点上烟,随意地说道“家里有个小孩真好,我看爷爷挺喜欢甜甜的。” 老石嘿嘿笑着,“人老了,就愿意跟小孩儿一起。” 祁震看了一眼老石,故意装作羡慕的口吻道“哎,我小时候可没见爷爷这么宠过我。” 老石抽了一口烟,叹道“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你爸刚把你抱回来的那天,老爷子生了大气了,可到了第二天,就什么也不说了,后来天天抱着你。不过,你那时候小,记不得。” “是啊,后来也都怪我,如果不是我,珉青奶奶也不会走了。”祁震故意试探道。 老石抬头看着祁震,拧着眉头叹道“这怎么能怪你呢?谁想到太太会因为这个事气得小产了?” 祁震微微点头,不动声色地等老石继续说下去。 “要不是因为徐家不依不饶地一定要把你送走,先老太太也不会半夜抱着你回老家,谁想到会出车祸!”老石叹了口气。 祁震惊讶地瞪着老石。 老石依旧浑然不觉地继续说着“哎呀,当时老爷子疯了一样的,哎,我那时陪他去的,看见那车都被撞得不像样。” “所以,爷爷才从不抱我,因为他只要看到我就会想起奶奶,所以,他才会把我送走。”祁震喃喃自语着,声音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老石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怀疑地看着祁震道“你怎么这么说?是太太一定要把你接走的!先老太太走了以后,老爷子什么也不愿意做了,就是守着你。太太把你带走以后,他可是大病了一场,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的。” 祁震觉得心里有种莫可名状的痛苦像形状怪异的坚冰疯狂地生长着,尖利地几乎要刺穿心脏,他强忍着,向老石笑了笑。 老石看着祁震发红的眼睛,一阵慌张,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祁震慢慢地吐着气,防止眼泪会猝不及防地落下来。口袋里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银行发来的一笔数额极小的消费信息。祁震紧紧攥住手机,勉强地对老石道“公司有点急事,我恐怕得先回去了,跟老爷子说一声,我有空再来看他!” 祁震逃也似的离开院子。老石惶恐地站在门口,隐约觉得自己似乎闯了什么大祸。 第七章 (1) 天色渐渐暗下来,祁震在空旷的高速路上几乎把车开飞了。他死死地盯着逐渐昏暗的前方,觉得脑袋仿佛被什么东西涨得极满,可仔细想来,却又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虚空。他腾出右手,在副驾驶位上的收纳盒里胡乱翻找着,备用酒店的房卡竟然不翼而飞!祁震无奈地仰头苦笑。忽然,他的手指碰到一片冰冷的类似金属的东西,他摸索着拿出来扫了一眼,是两枚串在一起的钥匙。呵!好吧!祁震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着,攥着钥匙的右手紧紧握住了方向盘。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如果没有导航,祁震相信自己绝对找不到如此偏僻的地方。这条南北向的小街就在c城,而且离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并不远,但因为只有一个并不明显的出入口且道路尽头是条死路,因而十分隐蔽。这条路的东边是一排老式的三层别墅,西边是不知哪个机关的后院,墙头拉着四五条高压线,单调的灰色水泥墙一直延伸到小街尽头。 祁震把车子停在路边,小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影,有几幢小别墅里亮着灯,其余的则完全隐没在黑暗之中,只在路灯下显示出几个不甚明显的尖顶轮廓。 祁震迟疑片刻,凭着记忆朝黑暗中的一幢别墅走过去。 院门的锁有些生锈,铁门被推开的瞬间,合页发出吱呀一声,院子里突然就有什么东西窜入墙边的黑影里。呵,这空房子里不知道会有什么?祁震站在院子里冷笑一声,走上门廊的台阶。 出乎意料的,门锁只是带上的,没有上保险。祁震警惕地走进去,在墙壁上摸到一排开关,一溜全按了下去,瞬间,整个一楼都被照亮了。祁震惊讶地环顾四周,这里面竟然相当干净,虽然完全没有人居住的气息,却又没有荒废的感觉。沙发上铺着半旧的盖巾,家具上也只有一层极轻微地落尘,各种生活用具一应俱全,仿佛主人只是临时出去度假,随时会回来。 祁震疲惫地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他觉得特别累,好像整个人都要塌陷下去,然而他无法睡着,因为每当这种疲惫来袭,他都发现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他摇晃着走出去,从原路找到通向外面的大街,来时他记得街口有一家便利店。 从便利店出来,祁震提了十几罐啤酒。他回到屋子里,一罐接一罐地把酒灌进肚子。啤酒自然是喝不醉的,却能麻痹那种疲惫,让思路变得混乱,不能正常思考。他坐在羊毛地毯上,冷眼环视着客厅里的一切。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幢别墅,七年前,他找父亲询问往事的时候,父亲带他来到这里,可当时的他十分抗拒,根本不愿踏进这幢别墅一步。他把酒喝到想吐,终于成功地扰乱了自己所有的思维线路,他似笑非笑地躺在地毯上,看着精致考究的吊顶花纹变得逐渐模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清晨,一声尖厉的惊叫把祁震从睡梦中惊醒,他睁开眼睛,模糊地看见一个中年妇女正无比惊讶地看着自己。 他坐起来揉着脑袋,那女人瞪着眼睛,x光一样的视线不住地在他身上扫来扫去,他低头看去,才发现衬衣不知什么时候被自己扯开了,胸口袒露在外,于是瞬间清醒。中年大妈看见祁震晃悠着站起来,立刻大叫着制止道“别过来,小偷、流氓啊!” 祁震尴尬地瞪着中年妇女,一边快速扣着衬衣纽扣,一边皱着眉制止道“你乱叫什么!” 大妈紧张地握住手机,“你是怎么进来的?我要报警!” 祁震气愤地瞥了大妈一眼,“我当然是用钥匙进来的!” 大妈无比怀疑地瞪着祁震道“你胡说!这家的主人出国好多年了!” 祁震无语地看着大妈愤恨又怀疑的模样,反问道“你是谁?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 大妈突然被反问,愣了一愣才回答说“我,我是清洁公司的,每个礼拜一都过来打扫卫生的!” 祁震叹了口气,原来如此,一定是父亲委托保洁公司定时过来打扫,不然这房子早荒废了。他拿起茶几上的钥匙道“我是这幢房子的主人,我回来了,你以后——”祁震想了想,“以后,还是照常来打扫就好了。” 大妈却撇着嘴道“你说自己是主人,我就相信啦?你怎么证明?” 祁震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打个电话问你们经理,以前委托的时候他那儿一定留有信息。” 大妈将信将疑地打电话过去,那边似乎也颇感意外,电话转给祁震,核对了诸多信息以后,方才打消疑虑,告诉大妈确实是房子主人之一。 大妈收起手机,依旧用不太友好的眼神瞪着祁震,她一边收拾着地上东倒西歪的啤酒罐子,一边盯着祁震的一举一动。 祁震觉得这人真是轴得很,转身避开讨厌的眼神到二楼转了一圈,果然,和他估计的差不多,家具电器都在,只是缺少衣服被褥等日常用品。他走下来,伸手去翻皮夹,突然想到平时购物的银行卡被那笨女佣弄丢了,只好拿出皮夹里仅有的三张钞票,递给大妈道“嗯,帮我随便买件衬衣?要白色的——”祁震指了指衬衣上的啤酒污渍。 大妈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嘟囔道“知道了。”倔倔地转身出去。 不多时,清洁大妈拎着两个袋子回来,见祁震已经洗漱干净,跟早晨宿醉时的样子判若两人,心里总算放心了许多。她把衬衣递给祁震,又把零钱和一瓶醒酒汤搁在茶几上道“这是给你的。” 祁震懒懒地看了一眼,一边拆着衬衣的包装袋一边问道“怎么称呼?” “我姓薛。” “一周打扫几次?” “一次。” “以后增加一次,随便你哪天来,打扫得要再干净一些。我偶尔会过来住,衣服一定要洗干净,西服要送到干洗店。我会住在二楼那间大的卧室里,请你帮我彻底打扫一遍。还有就是,每周替我采购一些东西,无论我来不来,都要准备好。嗯,清单我明天会让人送到你们公司去,费用我也会提前支付给你。” 祁震一边说着,一边背过身换了干净的衬衣。大妈垂手站在一旁,偷眼瞧着祁震小麦色的年轻脊背。 祁震抖了抖有点皱巴的西服,无奈地穿上,拿起茶几上的醒酒饮料,转身露出公式化的微笑道“这个我拿走了。零钱算做小费。” 第七章 (2) “你这是——?”徐奚文和祁震并排站在电梯里,一脸狐疑地看着他软塌塌的衬衣领子和皱巴巴的西服,他老远就闻到祁震身上浓重的酒气。 祁震微微皱眉,并不打算做任何解释。 “有关计划书的修改,姑妈让我们今天晚上回别墅详谈。”徐奚文漫不经心地对祁震报告着,心里琢磨着这个人今早极不寻常的模样。 “还是不舒服么?” 徐奚文点头道“嗯,今天早晨好像又加重了。” “那就该让医生过去看看,借此机会也好好调养,不要总是这么拖着。”祁震语气柔缓,却丝毫没有担心的意思。 电梯平稳地停在22层,徐奚文故意放慢脚步,他远远地看着祁震办公室的门合上,犹豫了一下,对着手机压低了声音“去查一下,昨晚他在哪里过夜……” 中午午休的时候,祁震端着咖啡站在窗口,他不习惯地扯着领口,回忆起早晨的尴尬场面,叹了口气,自己一向规矩惯了,还从没做过如此出格的事。 石磊像往常一样走进办公室,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祁总!” 祁震点头道“查的怎么样?” “嗯,那笔消费是在城南路283号的一家女装店,店里没有录像,档次不高,店员回忆说是一对情侣过去买的,挑了很长时间,付账时只说试试这张卡。” 祁震淡淡地哼笑一声,接过石磊补办来的新的银行卡,看他并没有即刻离开,问道“还有事?” “那个女人昨天又去了医院,这次是妇幼保健院。”石磊认真地报告道。 祁震仿佛并不觉得意外,目光定在桌面上,思考着点头道“很好。” 石磊小心翼翼地看着祁震的脸色试探着问了一句“昨天,您没事吧?” 祁震从思绪里跳出来,抬起头,目光有些阴冷。 石磊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道“老太太有些担心,让我转告您,过去的事情不必多想,更无需自责,希望您和董事长融洽相处。” 祁震冷冷地看着石磊道“告诉她不必担心。” “是,祁总。”石磊干脆利落地回答,转身离开办公室。 祁震失神地坐在办公桌前,他清楚地记得父亲说起往事时痛悔无奈的样子,也许他并非故意隐瞒奶奶去世的原因,只是因为那是他根本无法启齿的悔恨。祁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极力缓解着内心的一阵抽痛。他曾经无比自豪的身份,事实上却是一系列悲剧造就的,他无法责备任何人,因为他自己就是这个悲剧的起始。 “怎么了?”徐奚文拿着一叠资料进来,看祁震脸色不对,皱着眉问道。 “没什么,有点头疼。”祁震闭着眼睛,使劲地揉着太阳穴。 “你昨晚没有回酒店,在哪儿睡的?” 祁震睁开眼睛,脸色阴沉,他知道徐奚文偶尔会查自己的行踪。虽然厌恶,但是没有吭声。 “这段时间老刘可是在盯着你,别做出什么事,让他抓住把柄。”徐奚文半开玩笑地说道。 祁震没有理会,翻开眼前的资料,“研发资金这一块还是要保证的,其他方面尽量照顾几个股东的意思,给他们点好处,不要让他们太早站队,早晚还是可以有转圜余地的。至于老刘,他的目标是我,这反而容易,就不必公事公办了。” “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他不是自称最了解我有几斤几两么?那我怎么能失了礼数,不把他查清楚岂不是对不起他?” “你查到了什么?” “也没什么,无非是女人。”祁震语气轻飘飘的,透着一丝不屑。 徐奚文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有什么用?” “自然是让他分心,最好能为了那个女人安分点。” 徐奚文嘲笑地看着祁震,“哈,你是不是脑袋坏掉了?” “是啊,男人真是脑袋坏掉了,才会去找女人,自寻死路。”祁震冷笑着,眼里的冰冷让人禁不住想要打寒颤。 夜晚下起了雨,庭院里的地灯发出柔和的暖黄色光,光晕里看得见针尖般细密银亮的雨丝。 祁震和徐奚文在徐敏的房间里待了很久,新的置地计划,让徐敏对祁震不得不另眼相看,这个曾经想尽办法乞求自己怜爱的小男孩已经长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正在具备实现理想的各种能力。可是自己能够完全信赖他吗?祁震会不会有一天把矛头指向自己,逼自己离开朝晖呢?毕竟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徐敏默默地梳着长发,许久,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来,“这计划单凭朝晖根本难以实现,朝晖需要很多资金背景雄厚的合作人……” 回到自己的房间,徐奚文兴奋了很久。不单是为了这样一个令人振奋的大计划,还因为这是两年来,他和祁震第一次痛快地畅谈。祁震显然为了这个计划,准备了很久,像从前一样,他把资料全部印在脑袋里,分析起来,详尽而缜密。从祁震侃侃而谈的神态里,他好像看到了从前的那个家伙,自信而骄傲,那模样瞬间唤醒他从少年时代便积累起来的深刻直觉跟着祁震做一番事业,会是这辈子很荣幸的一件事。徐奚文毫无睡意,他忽然很想和那个圆圆的脸蛋儿说些什么,于是飞快地跑下楼去。 第七章 (3) “我这条裙子怎么样?”陈娇把裙子套在蓝色的工作裤外面,在镜子前撩起裤脚,矫情地扭着腰,向春晓展示着自己新买的黑色皮裙。 春晓一边叠着衣服,一边歪着脑袋看,“挺好看的,多少钱啊?” “打完折,一千三!” 春晓撇了撇嘴,“这么贵?” “嗨!这是最便宜的了!你知道商场里的衣服都什么价钱吗?我今天跟老乡去逛商场,她买的那件两千多呢!”陈娇鄙视地看着春晓身上乡气的碎花裙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收银条在春晓眼前炫耀地摇晃着。 春晓也不生气,抿嘴笑了笑,低头继续折衣服,“好不容易发个红包,还不够你买条裙子的。” “哼,红包才多少钱啊?我那个老乡在酒店里工作,一个月光底薪就有七八千呢!” “什么活儿啊?能挣那么多?”春晓好奇地两眼放光。 “嗨,说了你也不会干。”陈娇掩饰地瞪了春晓一眼,换了个话头“你的钱存了不少了吧?从来不见你买东西,存那么多钱打算干什么?”陈娇凑到春晓旁边问道。 春晓摇头,“不告诉你!” “哼!不说算了,”陈娇眼珠一转,凑到春晓脸前悄声问道“是给自己存嫁妆呢吧?” 春晓脸上微红,“胡说什么呀,是要带回家的。” 陈娇嗤嗤地笑道“你傻呀!存钱回去,难道将来还要嫁个村里的男人么?” 春晓微微一怔脸不自觉地红起来。 “哼,我可不想回去,老家什么都没有。你看这城市里什么都好,而且都那么有钱,比村子里那些土不拉几的男人不知道强多少倍。就算没那个命大富大贵,嫁个普通人也行啊,总不用再回去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辛苦一辈子。”陈娇的语气里蕴含了无限向往,让春晓也生出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来。 门外响起敲门声,不待两个姑娘反应过来,门就被推开了。徐奚文扫了一眼简陋的房间,完全无视两人惊讶的表情,对春晓道“我饿了,给我做点夜宵。” 陈娇尴尬地放下裤脚,一脸狐疑地看着门口突发奇想的少爷。春晓放下手里的衣服,正要和陈娇一起出去,却见徐奚文指着自己道“啊,你一个人来就行了。” 陈娇两眼放光地瞄了一眼春晓,乖乖退到一边。 徐奚文压着步子跟在春晓身后,看见她的发辫有点毛糙,辫稍的蝴蝶结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一半,想着她这么晚了,还要为自己辛苦,心里有种特别的快乐。 春晓则满腹狐疑,文少爷从不吃夜宵,即便加班熬夜,也不过是要一些水果牛奶什么的,这么晚了,单独把我叫出来是什么意思?春晓眼前忽然闪过不久前被徐奚文按在墙上时的甜蜜心动,她被自己吓了一跳,慌忙摇头散了思绪,转身问道“文少爷想吃什么?” 徐奚文正沉浸在自己莫名其妙的快乐里,压根儿没注意到春晓转身,和女孩撞了个满怀。他下意识地抱住春晓,直到看见女孩涨红了脸,才松了怀抱,两人尴尬地各自退了半步。 “好好地,突然转身!”徐奚文不悦地念叨一句,侧身而过。 春晓轻轻咬住嘴唇,心脏急速跳动着。她深深地呼吸几口气,朝着不远处徐奚文帅气的背影跟过去。 徐奚文舒服地坐在吧凳上,神色平静地看春晓微红着脸站在岛台对面。“你想吃些什么?”——“给我做煎饼吧。”几乎是同时,两人脱口而出。 春晓有些惊讶,忍不住去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十一点多了,这少爷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徐奚文顺着春晓的目光朝墙上扫了一眼,不满地皱起了眉。 春晓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系了围裙,找出面粉、鸡蛋、芝麻、香葱,低头做起来。她动作很是麻利,和面、打蛋液、切香葱,全部的准备工作也不过十来分钟。蛋饼下锅的瞬间,发出一阵滋滋的响声,空气里渐渐充溢起喷香的味道,徐奚文被勾起了食欲,不住地轻舔着嘴唇。 春晓把缀满葱碎和芝麻的金黄色蛋饼切成小块,盛在精致的骨瓷碟中,轻轻放在徐奚文面前,然后小心地侍立在一旁。 徐奚文满意地点点头,尝了尝,果然香酥可口,便对着春晓极明媚地一笑道“嗯,味道不错!” 没有被为难,春晓很是惊喜,露出一个甜甜的酒窝。 徐奚文着意地看着春晓,怎么从前没发现她还有酒窝?还是这么久以来,她竟没有如此开心地笑过么?这几个月来,确实对她有些刁难,每次看到自己,他能够感觉到她的紧张,可越是如此,他越想要故意逗她,说不清自己是一种什么心态。 春晓很是体贴地帮徐奚文倒了一杯果汁,自己转身到灶台边收拾起来。 “知道吗?祁震有一个大计划!”徐奚文一边吃着酥脆的煎饼,一边对着春晓念叨“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计划的,不过,他肯定考虑很久了。” 晓用手背理了下垂在脸上的头发,回头朝徐奚文望了一眼,继续擦洗着台面。 “你没见过他从前的样子。”徐奚文叹了口气,自语般地继续说着“读书的时候,那家伙的猖狂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教授开讲座,他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和那教授争论,把人家逼问得哑口无言;组队参加竞赛,我们得了第二,可评奖的时候,有人怀疑我们作弊,他气不过,当场要求另定题目加赛一场,结果,我们得了第一;就连被女生表白,也是全校一景,呵呵,绝对是个让人恨得牙痒的家伙!” 春晓听出徐奚文语气里的感慨,于是靠在灶台边,专心地听他说话。 “这几年,他变得太多了,那么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一点也不适合他。”徐奚文眼底闪过一丝厌恶,“过去的事情同他有什么关系?哪里需要他去背负些什么?他就该去好好地做他的总经理,像今晚一样,胸有成竹地公布他的计划!”徐奚文陷入沉思,把目光定在女孩儿脸上。春晓有些慌张,她觉得自己应该有所回应,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脸颊不由自主地发烫起来。 徐奚文回过神,示意女孩儿自己已经空了的杯子。春晓连忙过去帮他添了半杯果汁。徐奚文看见女孩儿的脸上蹭了一小片面粉,便把她拽进怀里,伸手帮她擦去,顺便把一缕头发轻轻拢在女孩儿的耳朵后面,“你知道吗?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但我很少能赢得了他,不过,输给他,我从没觉得丢人。” 春晓紧张地抱着果汁盒,痴迷地望着徐奚文俊俏的侧脸,一任他温润的手指滑过自己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沦陷在他温柔的目光里。 第七章 (4) “咳——咳”门口传来一声咳嗽,两人不约而同地扭头望去,看见吴妈笑眯眯地站在门口,不知待了多久。 春晓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转身到水槽边擦洗台面。 “吴妈,还没睡啊?”徐奚文自然地朝吴妈打了个招呼。 “我刚在想呢,到底是哪个家伙嘴馋半夜还在厨房搞东西吃。”吴妈抿着嘴瞧了一眼盘子里已经凉了的鸡蛋饼,宠溺地在徐奚文背上轻拍了几下。 “哦,”徐奚文笑了笑,“我饿了,让她给我做点夜宵。” 吴妈瞧了一眼春晓,淡淡地笑道“咱们文少爷什么时候也学着要吃夜食了?还要劳动我们春晓?” 徐奚文皱了皱眉,“偶尔一次,难不成还累着她了么?” 吴妈朝春晓撇了撇嘴“瞧瞧,这少爷脾气,他倒还觉得理所应当!”转头笑着对徐奚文道“一会儿还是让她给你送杯牛奶来吧!这饼也凉透了,不能吃了。我先陪你上去?” 徐奚文舔了舔嘴角,留恋地看了一眼盘子里的煎饼,不便再说什么,只得转身离开。 吴妈陪徐奚文走进卧室,把门虚掩着,笑眯眯地问道“阿文,春晓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徐奚文看吴妈眯着眼睛,满脸的皱纹里弯着有些滑稽的笑容,他知道她每次这种表情必是自以为有了什么了不得的发现,不免觉得有些搞笑。 “这姑娘人怎么样?” “一般。” “嗯?我觉得春晓挺好,聪明,勤快,人也实在。可这姑娘有一点不好——”吴妈故意拖长了声音。 “哪里不好?”徐奚文看向吴妈,不知道她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死心眼儿。你看她平时不声不响,心里倒是有数,她认定的事可不会轻易改变。”吴妈别有深意地看着徐奚文,“这丫头书读得不多,但是个有主意的姑娘,不像那个陈娇,只会耍些小聪明。这丫头会过日子,俭省,每个月的工资都结结实实地存着,这以后是要回老家规规矩矩过日子的。” 徐奚文听得莫名其妙,语气冷淡下来,“这样的小事干嘛要告诉我!” “就因为是不值得上心的人,不值得上心的小事,才要多嘴提醒你一句。”吴妈意味深长地看着徐奚文,“阿文,那丫头实在不值得你费心思。你是什么样的身份?等着嫁给你的姑娘要是排队,能从家门口排到外面的中山路去!你姑妈早就替你留意着了。” 徐奚文觉得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烦闷,脸上却笑道“呵呵,怎么说得像是给皇太子选秀啊?” “要搁过去,还真是差不多。”吴妈笑咪咪地拉起徐奚文的手,“那丫头不过是个佣人,明年指不定来不来呢!我知道你对她没那个意思,那咱们也别让人误会,生出什么闲话来。你姑妈是最讨厌不清白的事情的,这你最清楚。” 徐奚文叹了口气,“吴妈,你真是瞎操心。” “是吗?我是老糊涂了。” 徐奚文哼笑一声“我怎么可能喜欢那样的女孩儿?将来给我做老婆的,必定是姑妈那样,聪明贤惠,温柔大气的姑娘。我不过是觉得她挺有意思,跟她多说了几句,怎么会当真呢!” 吴妈皱了皱眉,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笑道“行了,我是老糊涂瞎操心,唠叨这么久,你快睡吧。” 吴妈带上门,隐约听见楼下有脚步声,于是叹了口气,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 春晓木然地推开房门,摸索着走到床边,忽然听见陈娇在黑暗中矫情地笑道“哟,做个夜宵要这么久啊?” 台灯猛然亮起,陈娇裹着被子,一脸兴奋地盯着春晓。 春晓皱了皱眉,没有理会,只是坐在床边愣神。 陈娇奇怪地看着春晓的表情,讪讪地问道“你怎么了?难得跟文少爷单独相处,就算没擦出什么火花,也不至于这副鬼样子吧?” 春晓心里一阵翻腾,眼里渐渐蓄满了泪,她擦了下眼睛掩饰地抱怨道“大晚上的,非要吃什么夜宵!弄得厨房一团糟!” 陈娇本来攒足了劲儿要好好打探这难得的八卦新闻,却看见春晓几乎要哭出来,觉得很是扫兴,估计是那位少爷心情不好又故意拿她开涮。于是,打了个哈欠,重新钻进被窝,讪讪地道“吃人家的饭,拿人家的钱,不就得给人干活么!” 春晓小声地抽泣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落,“我怎么可能喜欢这样的女孩?不过是觉得她挺有意思,跟她多说了几句,怎么会当真呢!”春晓脑海里不停地回响着这句话,觉得十分屈辱,就算自己只是个女佣,也不是随便供你开心的!春晓突然很想回家,家乡的日子虽然清贫,可还是比这里自由快活得多!自家的那个小院,从来都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一年四季花香不断,十里八乡的谁不夸她能干?我也是爸爸的心尖儿呢!等我攒够了钱,回去开一座花房,谁要在这里看你的脸色过日子?谁稀罕你喜不喜欢?…… 春晓哭了很久,直到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白月光逐渐被淡蓝色的晨光稀释,才终于停了泪,躺在床上,把淤积在心里很久的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来。 这天晚上,徐奚文睡得很不好,他眼前总摇晃着那个姑娘的模样,微笑的,温柔的,尴尬的,讨好的,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自己当真是对这女孩动了心么?怎么可能?!他努力想让自己考虑一下祁震提出的计划,可是思绪却像缠在蛛网上的飞蛾难以挣脱。 第八章 (1) c城的秋天似乎只是个不具实际意义的名词,两场秋风,三场秋雨,有一天黄绿斑驳的梧桐落叶铺满地面,就算是结束了。城市里没有色彩斑斓的田野,也没有绵延茂密的树林,让人丝毫感觉不到秋天本应具有的收获的幸福感。 对祁震来说,这个秋天短暂得好像没有存在过一样。为了年底不得不面对的董事会,他和徐奚文投入了全部精力,新的置地构想,年底各种业务报表,数据分析,逼着两人几乎不眠不休地工作着。徐敏的病一直“迁延未愈”,因此更少到公司去,祁震便因着照顾母亲的缘故常常留宿在庄园里,两人之间细微的关系改善也让庄园有了些新气象,每个人都猜测真正的男主人终将回归。陈娇尤其对祁震的归来感到惊奇和满足,她本以为失误是不会被原谅的,却意外地被祁总“宽恕”,这让她对祁震原本的好感更加升级,也因此不再偷懒,工作得格外卖力。然而,另一方面,春晓却失去了往日的热情,庄园里的鲜花依旧绚烂夺目,却总让人有种浮艳之感,再没有最初的清纯和热烈。这一切,都被吴妈看在眼里,她没有责怪春晓,在她看来那些用于装饰的鲜花本就不该过于靓丽。 “祁总早!”春晓抱着一束花走进房间。 祁震刚刚从床上爬起来,两个月来的熬夜让他觉得十分疲惫。他懒懒地披上一件棉夹克,看见春晓的眉睫和头发上仿佛染着一层薄霜。 “外面很冷吗?” “嗯,今天好冷,还有雾。”春晓把花束放在装饰柜上,用手轻轻揉搓着冻得通红的耳朵。 祁震瞟了一眼春晓冻得泛紫的脸蛋,“既然冷,就不要弄了,反正是些无所谓的东西。” 春晓仿佛充耳不闻,默默地握住手里的花。 “那是什么?”祁震远远地眯着眼睛问道。 春晓一愣,“哦,这个,树枝。” 祁震好奇地走过去,春晓低头抚弄着花叶,解释道“这几天的花材不多,我看见这几只松枝很好,可是配了几片绣球叶子还是觉得单调,就去找了一把树枝。”祁震微笑着点了点头,那一把枯枝,虽有些突兀却为这简单的组合增添了几分特别的层次感。 春晓把花瓶拿来,可是插进去的时候,颇有些费力。祁震看春晓皱着眉弄了半天,便走过去,帮她扶住花瓶,然而,那一截枯枝实在有些嶙峋,春晓尝试了好几种方式,犹豫再三还是不得已用小刀把两个旁出的侧枝切掉才勉强放进去。 “你倒是真有耐心摆弄这些。”祁震赞许地对春晓道。 春晓抬头,笑得很明媚。 “你也挺有耐心的么!谁能想到朝晖集团总经理有兴趣帮人插花?!”徐奚文斜倚在门框上,冷冷地看着两个人。 春晓灿烂的笑容瞬间凝固。祁震转身,淡淡地看了一眼徐奚文,这家伙最近说话总有些夹枪带棒,不知是哪根筋不对。 徐奚文盯着春晓发白的脸,径直走到两人中间,一把夺过花瓶,盯着春晓道“果然好看啊,只要是经了你的手,连枯枝都别有一番——意境?” 祁震懒得看徐奚文阴阳怪气的模样,走到沙发边坐下,“你喜欢就拿走。” 徐奚文淡淡一笑,把花瓶扔给春晓,“我怎么可能对这种没用的东西感兴趣。” 春晓脸色更加惨白,头低到不能再低,“祁总,我先去忙别的了。”说着便逃也似的跑出去。 徐奚文恼恨地看着春晓的逃走的背影,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怎么得罪你了?”祁震眯着眼睛问道,他早看出两人之间有些什么,原本并不想过问,只是觉得阿文这样下去只会丢了自己的身份。 徐奚文坐在祁震对面,沉默地盯着桌面上的一粒极细小的灰尘。 “我跟你说过,无欲则刚。” 徐奚文眉间皱了一下,“我没你那么厉害,还能自绝了七情六欲。” 祁震的目光瞬间变得冷峻“她只是个佣人,就算有三分姿色,你也不至于到了放不下的程度吧?” 徐奚文厌烦地瞪了一眼祁震,“什么姿色!你从哪儿看出我对她放不下的?我不过是讨厌她。” “是吗?你要真看她不顺眼,让她走就是了。”祁震厉声对徐奚文道“你们根本不在同一个世界,别把自己当什么痴情少爷!这段时间很关键,不要给我出任何差错。” 徐奚文抬眼鄙夷地瞪着祁震,把攥在手里的u盘扔过去,“资料我整理好了,你自己看吧。” 祁震暗暗吃惊,昨晚他们从公司回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了,这家伙难道又是熬了一个通宵么? 徐奚文揉着脖子,慢悠悠地站起来,一边向外走一边头也不回道“我今天不去公司,休息一天!” 四季酒店华丽静谧的大厅里,徐奚文和两个从香港来的中年男人相对而坐。巨大的落地窗外有着明媚的阳光和修剪得格外漂亮整齐的植物,他神情淡漠地在一个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对面的两个人看起来有些激动,他们仔细核对着每一个需要签字的地方,确认完全没有问题之后,十分礼貌地向对方伸出手。徐奚文没有回应,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揣进休闲服的口袋,无视两个人尴尬的微笑,大步离开了。 第八章 (2) 午休时间,顾晓菲趁着周围没什么人,悄悄走进隔壁办公室,看见郑岩正站在办公桌旁收拾东西,便轻巧地走过去打招呼。 郑岩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整理着一沓厚厚的文件。 “一起吃饭吧?”顾晓菲试探着提议。 “不用了,等会儿同事会帮我带一份。”郑岩停下手里翻着的资料,礼貌地看着眼前的姑娘。 顾晓菲很失望,嘟起红润的嘴唇,故意靠在郑岩的办公桌边,伸手压住他正在翻看的资料。 郑岩平静地看着顾晓菲,放下被她按住的文件,转身在背后的文件柜里翻找着什么。 顾晓菲生气起来,走过去侧身挡住文件柜,“你干嘛老躲我?” 郑岩退后一步,“我没有躲你。” “你还在生我的气么?我都已经跟你道歉那么多次了。”顾晓菲一脸委屈地望着郑岩。 “我没有生气。”郑岩并不回避她的眼神,但说话的语气着实有些生硬,他看着顾晓菲眼里渐渐蓄起的泪,不觉微皱下眉,冷声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不懂情趣,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对你没有那种意思,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可我只喜欢你。”顾晓菲忍着委屈的眼泪,对郑岩道。 郑岩叹了口气,把脸转向别处,不再说话。 “如果你是因为我爸爸,不必担心,我一定可以说服他的。”顾晓菲几乎是恳求地望着郑岩。 郑岩皱着眉,看着这个执拗的大小姐道“跟你爸没关系,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不喜欢而已。”郑岩神态平静得接近傲慢,仿佛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对对方的所有攻势都早已有了化解的对策,只是从容地等待着某个时机。 顾晓菲气息有些重,每眨一次眼睛,都用了极大的努力防止眼泪滴落下来。她哀怨地瞪着郑岩,“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总有一天会发现我的好。” 郑岩轻轻挑了下眉,仿佛长辈看待不成熟的孩子般露出无奈的微笑。 几个同事从外面走进来,顾晓菲昂着头转身离开。 “你可真是块儿石头!”一个戴着眼镜的同事递给郑岩一份快餐。 郑岩接过快餐,用嘴叼起筷子,在工作台上腾出一小块地方。 “那姑娘背景很硬诶!”眼镜兄斜坐在郑岩的工作台边,远远望着走廊里已经远去的顾晓菲的背影说道“他老爸是地产大亨!你跟她关系不一般吧?” 郑岩大口吃着快餐,没有回答。 眼镜兄不死心地拉过一个转椅,靠近郑岩小声道“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你在追她?” 郑岩淡淡地看了一眼旁边人八卦的模样,把饭咽下道“她追我,不过我对她没兴趣。” 眼镜兄惊讶地看着郑岩,“靠!你脑袋坏特了?这么漂亮的妹子,这么强硬的背景,还是倒追?” “你要喜欢,你去追。”郑岩叹了口气,继续吃他的快餐。 “真的假的啊?可惜,人家看不上我,瞧瞧她每次看你的眼神,啧啧啧,痴情得嘞——”眼镜兄夸张的语气仿佛看到了什么肉麻的场景。 郑岩胡乱扒了几口饭,把快餐盒收拾起来,塞到眼镜兄手里,“把你这八卦的劲头用在工作上,你工资早就翻倍了。”说着背起背包,边朝外走边道“我下周一才能回来,回来之前,把素材编辑好!” 眼镜兄夸张地立正,朝郑岩敬了个礼道“yes,sir!” 顾晓菲站在盥洗台前,小声地抽泣着,她倔强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并没有擦去脸上的泪痕,而是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她从没有觉得如此艰难过,对于郑岩,就差没有卑躬屈膝地求他了。他的心就算真是石头,也不该如此不留余地地拒绝自己,那么轻而易举地说出“不喜欢而已”?!第一次见到郑岩,是在高二的一次高考动员会上,郑岩作为l大学的优秀学生代表,站在台上侃侃而谈,那种自信谦和的气度让顾晓菲久久不能忘怀;后来在得知郑岩的身世以及同郑叔的关系后,惊讶之余顾晓菲便不自觉地把这份好感转变为倾慕,在这之前,她觉得无论任何事,只要有爸爸就足够了。然而从那一天起,她第一次真正希望自己变得优秀,而不仅仅是拥有一个富家女的标签,至少,能够配得上郑岩。 十分钟后,顾晓菲从洗手间出来,脸色如常。她笑着同路过的同事打了个招呼,朝楼下的咖啡厅走去。 已经过了饭点,看看离上班时间也只有十几分钟,顾晓菲微叹口气,要了一杯咖啡,坐在角落里望着窗外愣神。 “怎么没有点提拉米苏?” 顾晓菲回眸,见阿鲲已经坐在自己对面。 只一眼,阿鲲便看出顾晓菲笑靥之下的伤感和失落。 “怎么了?” 顾晓菲摇头,眼底有些湿润,她从不在阿鲲面前掩饰什么,只是这里不是可以放心哭泣的地方。她伸手拉过阿鲲的胳膊,像小时候一样把头轻轻枕上去,闭上眼睛。 顾晓菲努力地调整着并不匀称的呼吸,可是,从她微微抖动的睫毛下还是溢出了一滴泪,滑过精致的鼻梁,落在阿鲲的手背上。 阿鲲坚硬的目光里透出几分心疼,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顾晓菲的头,“那个石头又惹你伤心了?” 顾晓菲睁开眼睛,没有回答,淡淡地问了一句“公寓租好了么?” “你为他做这么多,值得吗?” “这是我的事。” “你爸绝不会不管的,你想好对策了吗?” “只要能够赢得郑岩的心。” 阿鲲凝视着那张令他难以自拔的脸,不再问。 阿鲲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也许这感情从很多年前便开始了。那时候,他刚从家乡出来,不过十七八岁,是个只知道在工地上埋头干活的小工。有一天,一个洋娃娃般的小姑娘被老板牵着来到工地。他知道,是那几个心怀不满的家伙故意从楼顶弄下一根钢管,就在钢管落下的瞬间,他本能地冲过去抱住了她,自己摔倒时却迎面看到一根尖利的钢钉。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老板感念他的仁义,在他伤好之后,把他提拔到身边工作,还帮他把在婆家备受欺辱走投无路的姐姐接出来,安顿在自己家给女儿做保姆。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很多次,她偎在他的怀里,用小手抚摸他额头上的伤痕,学着大人们的口气说‘阿鲲破了相,以后可怎么找老婆?’;之后的平静岁月,她简直把他当成了闺蜜和挚友,以至于他知道她成长中的每一件丑事;再后来,她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眉眼是那么地好看,举手投足都散发着公主的贵气,他知道,自己眼里除了她,再不会有别人。 阿鲲抖落思绪,松松握住顾晓菲的手“公寓租好了,卓云这两天会帮你把房间整理好。” 顾晓菲嘴角泛起羞涩的笑意,“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帮我。” 阿鲲凝视着顾晓菲,眼里满是无奈。 第九章 (1) 立冬之后,温暖如春的c城也渐渐有些寒意逼人了。 祁震从车里出来,迎面冰冷的空气让他一阵战栗。 “祁总,走吧。”石磊站在祁震身后,拿着公文包,轻声提醒道。 祁震眯着眼睛扫了一眼几乎没有空位的停车场,心情颇有些凛然,“今天是不成功,便成仁了!”他笑着朝石磊看了一眼,打趣地说道。 “怎么会。”石磊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地回答着。 祁震稳稳地迈着步子,走向长廊尽头的会议厅。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今天的董事会,他虽做了万全的准备,却没有十足把握。一周之前,他从爷爷那里得到老刘所拉拢的董事名单,老人并没有告诉祁震解决方法,似乎也想试试孙子化解危机的能力。祁震知道,这批人都是当年跟着爸爸和老刘创立公司的老江湖了,除了利益,他们跟老刘还有一份情意在,所以,想要用常规的方法说服或是利诱,根本没有可能。如果不能釜底抽薪,今天哪怕是摆一亿现金在那儿都没用。 石磊恭恭敬敬地把会议室的门推开,祁震微笑着走进去。 椭圆形的会议桌前已经坐了超过半数的股东,看见祁震进来,都纷纷站起身。 董事长位左手边的第一个位置空着,第二个座位上坐着的是老康。一众站着的董事里,只有他一个人坐着。老康抿着嘴,眼神追着祁震移动,笑容很有些玩味。 祁震绕过会议桌,走到老康身边,亲切地扶着他的肩膀道“康叔,最近好些了吗?” 老康努力扭着仍有些僵直的脖子,却还是只能斜瞟到半个祁震,他咧嘴笑道“好多了,要不是你帮我找的医生,我这条命怕是要交代了。” 祁震低头笑道“您多休息,这才好的快呢。” 老康连忙点头“你放心,我就是想动也动不了!” “祁总——”徐奚文站在讲台处调试着电脑设备,远远地朝祁震叫了一声。 祁震拍拍老康的肩膀,走到徐奚文身边。 “上城的几个董事今天不会过来,董事长那边已经打点好了”徐奚文从手里的一叠文件中抽出一份,在祁震耳边压低声音道“我这里,还有一份——” 祁震按下来不及看的文件,示意他不要再说,因为今天的对手已经到了。 会议厅的门被推开,刘穆仁带着女婿威风八面地走向主席台,引得几位股东侧目。 祁震恭敬地朝刘穆仁行礼,叫了一声“刘叔!” 刘穆仁没有理会,傲慢地扫视一遍出席的各色人物后,径直走向了董事长位左边的空位。 祁震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与刘穆仁的女婿擦肩而过时,不动声色地对望了一眼,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徐奚文心情忐忑,握着话筒的手心里一片湿凉。他低头翻看着厚厚一沓会议议程,焦虑地看着腕上的手表,觉得开始前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几分钟后,会议厅的门再次被推开,徐敏带着一名律师温婉端庄地走进来。面对董事们的问候,她灿然微笑着,容光焕发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病容。她穿着一套精致的米黄色套装,颈上戴着祁震从国外买给她的那串昂贵的绿宝石项链,款款地走到祁震身边,对股东们致意道“好久不见,大家都好啊!” “徐董!你可要保养好身体啊!”老康笑眯眯地问候道。 “是啊,我正打算去修养一段时间呢!” “徐董事长这么会偷闲怎么行啊!公司业务可不是随便给人练手的!咱们还都指着这儿吃饭呢!”刘穆仁脸上笑着,开口却带着火药味儿。 “不就是因为有在座的各位嘛!要不是你们全力辅佐总经理,我怎么敢放心在家休息呢?”徐敏笑着说道。 刘穆仁哼笑一声,股东们也都面面相觑,没人再接话。 徐敏扫了一眼董事们晦涩的表情,带着商量的口吻道“各位,我这段时间抱恙,实在是精力不济,今天这个会就交给阿震吧!咱们说来说去也没什么新意,不如听听他们年轻人的想法。” “新意?看来总经理今天要给咱们上堂课了!”刘穆仁斜睨着祁震道。 股东们一阵骚动,纷纷向祁震投来各种意义不明的目光。 祁震环视一周,不卑不亢地说道“各位叔伯都是当年同我父亲一起为集团打下基业的前辈,祁震不敢在各位面前放肆。只是,既然担当了总经理的职位,就不能辱没了大家对我的信任。这两年来,我对集团的各项业务都做了深入的了解,对目前的经营现状和未来的方向也做了相对全面的调研,为了公司更好的发展,还希望各位能够同心协力,帮助我们更好地完善明年的计划案。” 刘穆仁哼笑一声,“总经理的命令咱们乖乖执行就好,还提什么建议?!” 祁震讨好地笑了笑,“刘叔,今天会议的重点,是集团未来的计划和预算提案,我相信你听了也一定会很感兴趣。” 刘穆仁脸色暗下来,斜眼瞧着徐敏。过去的二十年里,徐敏虽然是名义上的董事长,却并没有独揽大权,因为总经理位一直空缺,所以集团每年的计划案都是由刘穆仁老康等几个大股东制定,由董事会审议批准的,他们已经习惯了在董事会上贯彻自己的意志。然而祁震回来之后,一切悄悄起了变化,这个年轻人作风与徐敏截然不同,他不喜欢与人分享权力,更讨厌那些老家伙们的保守和独断,所以,在公司事务上一直与这帮老江湖多有龃龉。祁震赏罚严明,决断干脆,提拔了一批思想活跃、业务能力很强的年轻经理,在新晋升的中层员工中树立起不小的威望。一直以来,徐敏都保持着中立的态度,最初也对祁震有所压制,然而,今天,她垂着眼皮,态度暧昧地看着自己雪白纤细的手指上光明闪耀的钻戒,仿佛真的不打算介入双方的争斗。这让刘穆仁有些意外,他是了解祁家的底细的,徐敏如此地置身事外,只能说明她另有打算。 刘穆仁目光阴冷地看了一眼祁震,点头道“好,我洗耳恭听。” 祁震朝站在演讲台上的徐奚文使了个眼色,会议正式开始。 两个月来的辛苦没有白费,经营报告和财务决算十分缜密几乎没有什么瑕疵,股东们对此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刘穆仁也没有多说什么,报告中午前便轻易通过了,这让徐奚文更加不安,他知道下午会很艰难,老刘一定会在计划和预算上做文章。 第九章 (2) 简单的午餐过后,会议继续。祁震整理着手里一叠厚厚的计划书,做了一个深呼吸。灯光暗下,白色幕布上映出清晰地题目滨江置地计划。 题目一出,董事间立刻爆出一阵议论。刘穆仁颇感意外,他嘲笑地对旁边的老康道“这是玩概念么?以为咱们好糊弄?” 老康嘿嘿笑了笑,压低声音在刘穆仁耳边道“这小子很有点手腕,像老太爷。” 刘穆仁斜眼看着老康,一脸夸张的诧异道“你什么时候被这小子唬住了?” 老康哼笑一声,瞧着刘穆仁不屑的神情道“你就等着瞧吧!” 祁震待议论声渐消,便开始详细地讲解以置地计划为中心的集团全面发展提案,从地块情况分析、政策倾斜、未来前景、到整体品牌提升、收益预测、新业务的发展规划等等,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董事们表情晦暗地低声交流着,这份提案的确新颖而且充满诱惑力,如果能够变为现实,那么毫无疑问,朝晖将跻身最优秀的企业之列。然而,每个人都明白,这太难了。 祁震按下ppt的最后一页时灯光亮起,他用有些沙哑地嗓音向董事们道“以上就是计划的全部内容——” 话没说完,会议厅里响起几声突兀的掌声。所有人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刘穆仁笑容诡异地拍手道“辛苦啊,不愧是商学院毕业的!这么精彩的计划书,可惜,咱们这儿颁不了什么奖给你。” 祁震默默地盯着刘穆仁,内心渐渐收紧,他不自觉地把激光笔紧紧攥在手心里。 “有执行可能的叫做计划,没有可能的,叫什么?”刘穆仁朝大家摊开手,“天方夜谭!对吧——祁总!”他站起来,转身面向其他董事道“咱们今年在医药板块几乎没有盈利,集团总的利润增长也只有8%,而共新制药据我所知超过了30%!如此下去,不说这个置地计划,光是咱们明年的处境,就十分堪忧啊各位?” 徐奚文心里很是愤愤不平,所有人都知道这8%的增长几乎全部来自祁震所主导的新的电商业务,传统的医药板块在同对手的价格战中根本没有占到任何便宜,但坐在周围的董事里没有一个人提起。 祁震想说话,喉咙里却是一阵干疼。他皱着眉,用手指按住咽喉最痛的部位,朝站在一边的徐奚文看了一眼。 徐奚文立刻会意,快步走上去递给祁震一瓶矿泉水。趁着祁震喝水的空当,徐奚文对着一片沉默的董事说道“各位,今天上午的报告相信大家都了解得很清楚了,今年的盈利增长主要来自于电商板块,这个板块目前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刚才祁总在收益预测中也详细论证了,明年在重新布局物流中心之后,将着重供应链发展,收益额保守估计也会增加15%以上;医药这一块在今年与同行的价格战中明显竞争力不足,需要重新思考布局——” “你的意思是收购案的失败,并非是由于总经理临阵退场没有参与竞标,而是由于我们本身的能力低下,对么?”老康眯着眼睛故意问道。 徐奚文有些语塞,他皱着眉不愿再迎合这群倚老卖老的家伙,硬着头皮答道“没错,即使参与了也绝不可能中标!” 董事中间立刻发出一阵唏嘘议论,大家都极有兴味地看着这个不怕死的年轻人,老康朝刘穆仁嘿嘿地笑了几声。 刘穆仁斜了一眼皱眉的徐敏,对徐奚文虚伪地笑起来“我很理解你对祁总的忠心,可惜呀!原本我也不想再追究总经理的责任,年轻人嘛,犯错总是难免的,可你既然提起了收购案,那总要让大家了解真相吧?咱们的总经理对共新制药的内部情报事实上了如指掌,可是,却在最后关头选择退出,原因是什么呢?” 徐奚文脸色一阵发白,他侧过脸,见祁震正含着一口水,目光冰冷地盯着刘穆仁。 “咱们总经理为了收购案确实是拼了,连女朋友都舍出去套消息了,可惜,弄假成真,这回倒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刘穆仁毒辣的眼光,让徐奚文觉得头皮发麻。 祁震慢慢咽下已经变得温吞的水,用手背擦了下嘴角。他双手按住演讲台,微皱着眉,凝神思索着什么。 徐奚文焦急地看了一眼祁震,见他仍旧没有要解释的样子,忍不住替他辩解道“刘董这话太过分了吧?什么叫连女朋友都舍出去了?他们分手的时候,祁震甚至还都没有回国!而且,祁震不需要从袁莉那里套取任何消息,共新制药有政府背景,而且是在最后加入竞标,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刘穆仁笑了笑,根本不屑于理会徐奚文的辩解,直白地对祁震道“年初,我记得总经理的军令状里,好像有一条是竞标成功吧?当初的豪言壮语,是随便说说的,还是真的有能耐引咎辞职啊?” 股东们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着,刘穆仁的不臣之心路人皆知,只是敢当着董事长的面如此明目张胆地逼问,倒是让不少人开始同情站在台上一直沉默着的祁震来。 “我记得咱们今天的董事会还有一个职能,那就是表决对总经理的任职和罢免。怎么样啊?小祁总?”刘穆仁几乎要笑出声。 祁震慢慢抬起头,面色平静地对刘穆仁笑道“刘叔也太着急了点儿,就算是要表决,是不是也等我们把预算案讨论完?” 刘穆仁大笑一声,不屑地说道“这计划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还有什么好谈的?” 祁震默默地露出一丝微笑,平静地说道“我知道大家对这个提案抱有怀疑,认为所需资金量太大,没有现实可操作性。没错,无论是置地方案、供应链、还是大家所关心的三个医疗研发项目,都需要大量资金,仅凭朝晖一己之力是很难完成的。所以,我的提议是将几个项目拆分出来,成立新的子公司,由专人负责,包括吸引投资和独立经营,这将是朝晖未来发展的三个支柱。” 此话一出,股东中间爆出一阵热烈的讨论。有人立刻问道“以我们目前的力量,除去支撑医疗研发项目以外,剩下用于置地计划的资金恐怕连一半都不够,那么,电商这一块就只有靠融资了,万一资金链断裂,会拖垮整个集团,你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 祁震微微点头,“没错,我们的确需要融资,但也不完全靠融资,我已经向sr公司提起我们的供应链项目,他们表示很有兴趣,一旦谈判成功,将会同我们合作,在资金和技术上给予我们强大的支持。” 董事们惊讶地互相议论着,纷纷朝刘穆仁看去。 刘穆仁也觉得不可思议,sr公司算是徐敏的后台,那是他哥哥从父亲手里继承,后来逐渐发展成业界数一数二的投资公司,可是十多年前,不知道因为什么,徐敏和这个一向关系亲密的哥哥关系闹得很僵,祁震难道就凭这一纸计划就能重新赢得和他们的关系吗? 刘穆仁哼笑一声,怀疑地瞧着祁震道“是吗?总经理不会是哄我们玩儿的吧?空头支票开一次就好了,没有实质性的文件,让我们怎么相信呢?” 祁震嘴唇不自然地颤动了两下,是的,他开出的的确是空头支票。他的确曾向包括sr在内的多家投资公司提出过邀请,但都只收到初步的兴趣回复,根本没有谈到约定投资方案的程度。若是这些老家伙不肯给他时间——他暗自笑了笑,内心绷紧的防御城墙开始出现裂缝。 “当然有投资确认书!”徐奚文突然站起来,把手里的一份文件高高举起。 所有人都惊异而怀疑地看着他,包括徐敏。她率先走过去抢下来徐奚文手里的文件仔细地翻看着,脸上充斥着来源不明的怒气。确认之后,徐敏把文件递给了旁边的董事,她表情复杂地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个年轻人,无奈地揉着疼痛的脑门。股东们传阅着这份已经具备法律效力的文件,瞬间开始倾向于这位能力超常的总经理。 刘穆仁最后拿到文件,他一字一字地认真阅读着,这份文件应该是真的。他想不明白祁震是怎么做到的?他不可能做得到。 徐敏阴沉着脸,仿佛对这场会议突然失去了兴趣,她站起来,对所有股东说道“总经理的提案,大家都已经清楚了,是否通过,可以表决了。” “等等,”刘穆仁依旧不死心,他愤怒地扫了一眼已经开始动摇的其他股东,大声质问道“置地计划根本不可能实现,我们在这方面既没有资金也没有经验,难道就只是成立一个空壳公司自我安慰吗?” “当然不会!”徐敏厉声答道“这个项目,将会是我们与业界顶尖的地产公司的合作项目!” 股东们一片唏嘘惊叹,这才是今天最大的新闻。他们频频点头,在刚刚确认了投资书之后,没有人想到徐敏这次是真的给大家开了一张空头支票,因为在此之前,徐敏宣布的事情从没有不兑现过。 祁震也十分惊讶,他从没听徐敏说起过要与其他地产公司合作。他看着徐敏突变的情绪不禁有些疑惑她如此激动难道是为了保住我么? 祁震在有些混乱的局面中回过神,他扫了一眼群情激昂的董事们,继续说道“我们的三个项目会同时进行,供应链将由去年负责电商板块的经理薛灿总体把控;医学研发项目——”他顿了顿,平静地望着刘穆仁道“将由这方面的专家,也就是去年刚刚回国的医学博士陈清先生负责。” 所有人都看着刘穆仁和站在他身后的女婿陈清,场面变得有些滑稽。 刘穆仁恼羞成怒,瞪了一眼风轻云淡的女婿,转头对祁震骂道“你小子!你们敢背着我做交易!” 祁震微微一笑,“刘叔,都是为了集团的利益,您还是稍安勿躁吧!”他朝所有人定定地看了一眼,语气舒缓地说道“我将会亲自负责置地方案的所有事宜,具体执行计划会在下一季度的董事会上向大家做出详细报告!” 徐敏不知什么时候从刚刚的疾言厉色重新恢复到平时波澜不惊的温柔形象,她亲切地挽住祁震的手臂,深情地对着董事们宣布道“各位,我这里还有一件事,我已经签署好了股权转让书,阿震从今天开始,正式拥有朝晖集团3%的股份,未来,我将会把我所有的股份分批转让给他!” 在一片赞许喝彩声中,祁震觉得有些头晕,他已经看不清刘穆仁是怎样灰头土脸地离开了会场,人们又是怎么虚情假意地奉承着自己,他眼里只有徐敏深情委婉充满慈爱的笑容,他知道3%的股份和那张至关重要的投资确认书在这场博弈中占有怎样的分量,他心里的一个声音在抗拒,告诉自己,她不过是在作秀,可是,他无法抵御内心第一次产生的幸福感,是的,信任和宠爱,这是他一直渴望的,事业之外的东西。 第十章 (1) 祁震在酒店里休息了整整一天,他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弯着嘴角发笑,他其实早知道徐敏将会在董事会上宣布转让给自己3%的股份,但他以为那只是对付股东们的计策,没想到竟会这么快。还有那份确认投资的文件,徐敏竟然为了自己能够做到与sr公司重新修好,这对自尊心极强的她来说,一定非常困难吧?祁震心里充满了感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一直以来他都认为是她在逼迫祁家,甚至在她生病的时候也没有真正关心过她。他回忆着自己的成长经历,她虽没有与自己那么亲近,却是真的没有苛待过自己,反而是自己任性,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她。两年前她亲自去了自己的毕业典礼,真诚地希望他回国,帮她打理公司,而自己一直与她隔膜着,连家也不肯回。祁震躺着,觉得酒店的天鹅绒被子是如此地柔软舒服,连带着也喜欢这样干净温暖的味道。回家!他脑海里闪现出这个念头,回家! 夜幕降临的时候,祁震脸上带着如沐春风般的微笑站在酒店前台,几个接待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一边慌乱地询问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一边不停地道歉。 “没有任何不足的地方。我要退房!”祁震微笑着重复了一遍,对每一个人都露出快乐地笑容。 徐敏是真的病了,从公司回来的路上,她就觉得胃部隐隐作痛。回到庄园,她第一次大发雷霆,把徐奚文叫到房间里叱责了很久,之后她就真的病倒了。吴妈连夜请医生过来,徐奚文也急得坐立不安,亲眼看着医生给徐敏诊断、打针,一整夜守在她身旁寸步不离。第二天上午,情况稳定,看着徐敏终于沉沉地睡过去,吴妈和徐奚文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祁震趁着夜色回到庄园的时候,徐敏还没有醒。他从吴妈处得知昨天夜里徐敏对徐奚文大发脾气以至于引发老毛病的事,很是惊讶,然而吴妈也不清楚阿文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徐敏如此生气。他去找徐奚文想问问清楚,他却低着头,红着一双眼睛,不置一词。 徐敏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看见守在床边的祁震,十分吃惊,然而她的脸上并没有祁震所期待那种喜悦。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昨晚病了,”祁震柔声说着,一脸愧疚。 “哦,没事了。”徐敏微皱着眉,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祁震细心地握住她还留着针的手,生怕她不小心弄疼了自己。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稳,又拿来靠垫帮她掩在背后。 “你觉得怎么样?不行的话,还是到医院去检查一下吧?”祁震关切地望着徐敏。 徐敏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不用了。” “那,你要吃点东西吗?”祁震轻声问着,他很希望自己能为她做点什么,然而徐敏却只是看着自己,像是对他突如其来的殷勤很不习惯。祁震没有勉强,试探着问道“要我叫吴妈来吗?” 徐敏点头。 几分钟后,吴妈急切地冲进房间,拉住徐敏的手,着急地问她感觉怎么样。 徐敏安抚地朝吴妈笑了笑。 “你可真是,哎!”吴妈伸手擦去眼角含着的泪,轻声问道“可想吃点什么?” 徐敏摇头,胃里翻江倒海一般的疼痛才褪去不久,她此刻毫无胃口。吴妈叹了口气,劝道“医生说不可以再动气了,我去给你煮一点粥,你哪怕吃一口也好。” 门被推开一半,徐奚文远远地站在门口,不敢靠近。徐敏叹了口气,对着门口说了一声“进来。” 徐奚文垂着脑袋走到徐敏近旁,他脸色苍白极了,眼睛布满鲜红的血丝,样子十分憔悴,徐敏一瞧便心疼起来。 “你们先出去吧,我跟阿文有话要说。”徐敏有些冷淡地对吴妈和祁震说道。 “你刚好一点——”吴妈着急起来。 “我不生气。”徐敏压低声音,眼神十分严厉。 祁震和吴妈只好退出房间,他带上卧室的门,觉得自己这样一腔热情地回来好像有点儿傻。 “过来。” 徐奚文立刻走过去,坐在床边。 徐敏心疼地看着侄子瘦了一圈的脸,用力攥住他的手道“你呀!什么时候做事才能沉得住气!” 徐奚文不敢说什么,可怜巴巴地看着徐敏,眼泪一圈圈地打转。 “我为什么和那边闹僵?你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徐敏说着,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徐奚文有些着慌,连忙伸手去擦徐敏脸上的泪痕,自己却忍不住抽噎起来,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 徐敏看着他伤心难受的样子,十分不忍,从床头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帮他在脸上擦着。 “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了。”徐敏叹了口气。 “我不后悔。”徐奚文看着徐敏的脸色小声说道“我从没想过要离开你,那些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徐敏还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这回你是真的寄人篱下了!” 徐奚文见姑妈不再生气,破涕为笑道“反正是你把我带来的,我就永远寄在这儿。” 徐敏见他还是小时候一样耍赖的样子,温情而满足地点了点头,“去好好休息,你这段时间瘦了好几圈。” “嗯,姑妈,以后别再生病了,我都要吓死了。”徐奚文揉着酸胀疼痛的眼睛说道。 徐敏感慨地看着一脸孩子气的徐奚文,温柔地摸着他瘦削的脸点了点头。 一周之后,徐敏基本恢复了健康,公司里,也没有其他异动。徐奚文终于把紧绷的心放下来,也许是因为这几个月积累了太多的辛苦,他发烧了,昏昏沉沉地睡了三四天。 除了吴妈和徐敏,春晓也为他担足了心。她无微不至的照顾让徐奚文既感动又恼火,因为这几个月他借忙碌勉强压抑下去的感情,竟随着病中无可回避的接触全面复苏。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便把对自己的愤怒毫无节制地撒在春晓身上。所有人都同情春晓,然而春晓却不介意,她不在乎他怎样任性地对待自己,她只希望他好好的。 祁震住在庄园里,敏感地发现自己和徐敏之间的感情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增进,他有些犹豫,迷惑,但他告诉自己,一定是他们母子分开太久了过于生疏,慢慢的,总会好起来的。 第十章 (2) 腊月里,陈娇和其他在庄园里做工的佣人都回家了,春晓因为没有买到票只好留下来。吴妈很高兴能有春晓给自己作伴,往年佣人回家,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慢慢捣腾过年的所有吃食。 公司放假,徐奚文把难得的假期都用来陪着徐敏,然而真正让他暗暗欣喜的是能够每天看见春晓。祁震则对六年来第一次安稳地在家过年十分感慨,这些年,他一个人,实在是寂寞怕了。大年初一,他去看了爷爷,老爷子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奶奶也十分高兴地亲自做了许多拿手菜,他们和老石一家聚在一起,倒也其乐融融。老爷子说起城东道观里供养的道士,往年都是老石把香火钱送去,今年既然祁震有时间,便让他亲自去一趟。 午后,庄园里安宁静谧,徐敏和吴妈坐在餐厅里喝茶。窗外庭院里,阳光明媚,徐奚文独自在暖洋洋的草坪上散步。 “阿文还是签了。”徐敏呷了一口甜香的花茶,低低地同吴妈说了一句。 “签了什么?”吴妈一时没有听懂,正要发问,突然明白过来,忍不住惊叫道“哎呀!那可怎么办?” 徐敏无奈地望着吴妈,“没办法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吴妈叹口气问道。 徐敏摇了摇头,“应该是董事会前。具体什么时候我也不清楚,这孩子太草率了。” 吴妈愁容满面地看着窗外徐奚文优容散步的样子,低声问道“那他什么也没要吗?” “只要了一个项目的投资确认书。”徐敏说着,脸上现出不甚明显的愤恨,“都是为了帮祁震,太不值得。” 吴妈看着徐敏不悦的脸色,低声问道“阿震知道吗?” 徐敏哼了一声,摇了摇头,“阿文一定是没有告诉他,否则,他怎么会来讨好我,还搬回家来住。” 吴妈给徐敏添了点茶,故作轻松道“他们兄弟之间,感情还是很好的。” “兄弟——”徐敏盯着茶水里的一片花瓣,语气很有些不屑“这世界上哪有什么感情是靠得住的!阿文太傻了,为了帮祁震,什么都不要了。” 吴妈捧着茶杯低头笑了,香港那边为了这件事已经找阿文许多次了,她觉得阿文此时签下文件也未必是为了帮祁震,只是恰好碰到这么个时机,但她并没有说穿。 徐敏顿了顿,试探着对吴妈道“你说,将来,我如果把一部分股份留给阿文——” 吴妈心下一惊,“这,恐怕不行吧?” 徐敏正要说什么,见春晓端着一盘茶点走进来便打住了。 吴妈又想起交代给春晓一些庄园里的杂事,待春晓出去,徐敏本想接着刚才的话说,却有点想不起来了,于是叹了口气,只好暂时作罢。 春晓回厨房收拾停当,拎着两个大大的垃圾袋走到庄园外面,使劲提起来丢进垃圾箱。围墙周围的灌木丛抽出不少新的嫩芽,鹅黄粉绿的很是扎眼。春晓手搭凉棚抬头瞧了一眼湛蓝天空,没有即刻回去,她走到空旷的围墙旁边,抚弄着冬青丛新长出的嫩叶,爸爸现在在干什么?她想着,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一部磨得发白的手机,像往常无人时一样,开启了扬声器。 她不知道,隔着围墙,徐奚文正站在里面。 “爸爸!” “哎!闺女!你可好啊?”电话那头,爸爸的声音听起来情绪很高,周围一片嘈杂像是在酒席上。 春晓向往地问道“我好啊!爸爸,你是在哪儿喝酒呢?” “咱家呀!你大伯听说今年过年就我一个人,所以带着一家人全来啦!对了,还有你表姐,小娟也来啦!” 春晓垂着脑袋,很是羡慕,她和小娟是最要好的朋友,可惜今年见不到了。 爸爸的声音带着醉意,似乎是避开了吵闹的酒桌,“哎,小娟把他男朋友也带来了!不过,我看那个男娃不咋好看,又黑又瘦,个儿也不高。” 春晓笑出了声,“只要娟儿喜欢,你看着好不好有什么用?” 爸爸打了一个酒嗝,笑道“那是!对了,你吃饭了没有?” “早吃过了。” “吃得好不好?那家里虽然富,可是年夜饭哪有咱家的可口?” 春晓快乐地笑着,“是了,这边吃饭都是冷冷清清的,他们可不像咱们那么会热闹!” “春晓!”手机里猛然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 “娟儿!”春晓惊喜地叫了一声,知道一定是娟儿从爸爸手里把手机抢去了。 “哎!过年你也不回来!咱们都多长时间没见啦!” “哎,我也想啊!”春晓遗憾地说道。 “那你还把票退了!”电话那头大声埋怨道。 春晓慌得连忙叫起来“你小声点儿,别让我爸听见!” “他们喝酒呢!离得远着呢!” 春晓这才松了口气,低声叹道“我不是舍不得这个月的工资吗!” “你哪是舍不得工资,是舍不得那个什么少爷吧?” 春晓用手搅弄着冬青丛的新叶,低声说道“哪有!我是看这家里佣人都走了,连司机也放假了,我要是也回家,他们可真是连饭也吃不上了。” “你可真是瞎操心!他们那么有钱,多少餐馆吃不起?” “你不知道,这家里太太身体不好,吃东西挑着呢,少爷前段时间生病也才刚好些,吴妈又那么大年纪,我真是不放心。” “你又不是他们家什么人,管那么多干什么!” 春晓心里涌起一股酸涩,叹了口气道“是啊,我就是个佣人。” 许是电话里的人听出春晓的落寞,连忙转换话题,“我把李俊带回来了,嘻嘻。” 春晓重又泛起笑意,“你爸怎么说?” “说长得丑了点,不过其他方面还是过关啦!”电话那头听起来很是开心。 春晓忍不住笑道“哎呀,那你们准备结婚了?” “还早呢,过完年我们还要一起去打工,什么时候结婚还不知道呢!” 春晓惆怅地叹了口气道“也是,结婚是多大的事儿啊!一辈子呢!” “对了,你爸新收了一个徒弟,是新来的大学生村官儿呢!我可看见你爸带他喝酒好几次啦!估计是看中了要给你相对象呢!” 春晓笑出了声,“人长得咋样呢?” “哈哈哈,你回来自己看呗!”电话里传出一阵大笑,“好了,咱们回头再聊,你爸一直看我呢,嫌我浪费你的电话费啦!” 春晓呵呵笑道“行,回头我再打给你!” 春晓从门外进来,冷不丁地迎面碰上徐奚文,吓了一跳,她慌忙掩饰着沿着路边走过去。徐奚文回想着刚刚听到的对话,觉得心里莫名有点发堵。 “阿文!”徐敏走到庭院里,看徐奚文在愣神,忍不住叫了他一声,“你也不找朋友出去玩一玩!总在家里待着,别闷坏了。” “那些人在一起也就是喝酒,泡吧,没什么意思。”徐奚文神情淡漠地答道。 “你这孩子!不用只想着陪我,出去玩玩吧!”徐敏鼓励地说,瞥见春晓挽着袖子从厨房里朝这边走过来,忽然提议道“要是不想跟那些朋友玩儿,就让春晓陪你,去逛逛街也好。” 站在旁边的吴妈脸色一僵,看见春晓微红着脸,立刻阻止道“哎呀,那怎么行呢!我这儿还有好多事儿要交给春晓做呢!” 徐敏皱起眉,笑着对吴妈打趣道“这孩子从早忙到晚,就给她放半天假吗!你这老太太,也不怕手下的人记恨你!” 吴妈呵呵笑着,有点尴尬地看看徐奚文,伸着脑袋对春晓道“你要去玩啊?” 春晓望着吴妈,咬住嘴唇,轻轻摇了摇头。 徐敏忍不住扑哧笑出了一声,“吴妈!你这么问,她哪敢说想去啊?” 吴妈还想要说什么,却见徐奚文定定地看着春晓问道“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春晓惊讶极了,没有料到徐奚文竟会询问自己,她望着他幽深的目光犹豫着,不确定该怎么回答。 “你们要不知道去哪儿,就去兰山逛逛!我听吴妈说那边过年的时候,去碧霞元君祠求福的人特别多,你们也去看看,顺便给我挑几个好看的香包回来!”徐敏微笑着对两个人建议道。 吴妈张了张嘴,把话咽回去,看春晓还愣着,只好嘱咐道“那就去吧,好好玩!” 徐奚文会意地朝徐敏笑了笑,两个年轻人便各自走回房间收拾去了。 徐敏看吴妈心事重重,忍不住揶揄道“你平时不是挺照顾春晓的么?怎么今天像个苛待下人的周扒皮似的?” 吴妈叹了口气道“我是不想他们走得太近。” “我知道那丫头喜欢阿文。”徐敏随意地说道。 吴妈惊讶地看着徐敏,“那——” “能有什么事儿呢?阿文又不是没分寸的孩子,年轻人玩玩么,也没什么不可以。”徐敏不以为然地瞟了一眼吴妈,独自走回客厅里去。 吴妈心里暗惊,望着徐敏陪笑道“是啊,阿文是有分寸的孩子,我是越来越老糊涂了。” 第十一章 (1) c城东郊的这座兰山,其实没什么名气,它既不巍峨,也不雄壮,但正因为它坡度平缓,植被茂盛,适于修筑阶梯,所以历朝历代接连在这山上建过不少道观佛场,诗人骚客也都喜欢在这里做些风雅文章,如此传到当代,也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名胜古迹。山下建有一个仿古的园子叫兰园,里面遍植青松翠柏,梅兰竹菊,很是清幽秀丽。每到节庆或时值花期,人们便蜂拥而至赏花祈福,山上山下人头攒动,十分热闹。 “夏冰!” 人群之中,夏冰正挽着顾丽君的胳膊兴致勃勃地左右观望着,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便停住脚步和母亲一起转身观望。 “哎呀,这不是郑岩吗?”顾丽君心情极好,笑着向郑岩打招呼。 “顾阿姨,真没想到会遇到你们!”郑岩对彼此的不期而遇有些激动,连忙回头招呼走在后面的郑鸿。 郑鸿走过来,定睛瞧着顾丽君母女,微笑着点头道“哦,真巧啊!” “是啊!过年好!”顾丽君亲切地问候着。 正寒暄着,沈孝儒从人群中挤过来,看见郑鸿二人面生,便询问地朝顾丽君望着,顾丽君连忙介绍道“这是我哥的好朋友郑鸿,那是他的侄子郑岩。” 沈孝儒木讷地朝两人点点头,对妻子和女儿道“我不陪你们逛了,奶奶刚才打电话,我得去一趟。” 顾丽君脸色一沉,“什么事儿啊?” “没啥,说是水管坏了,我去看看。”沈孝儒说着,丢下母女俩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顾丽君皱着眉,看丈夫的身影即刻隐没在人潮之中,叹了口气。转过脸,看见郑鸿叔侄两个正望着自己,只好又撑起笑脸道“啊,婆婆年纪大了,自己弄不来。” 郑鸿没说什么,点头微笑着。四人于是同行,混在人潮中把兰园转了一遍。夏冰兴致很好,想要到园子后面山上的月华台去看看,顾丽君遥望着远处蜿蜒而上的石阶,见那里依旧人潮涌动,不想再去费力凑热闹,可是让夏冰自己去又有些不放心,正在犹豫着,郑岩自告奋勇对顾丽君道“阿姨,您要是累了,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陪小冰去。” 顾丽君望着女儿的意思,夏冰并不在意有没有人陪,只一心想去月华台,便欣然点头。于是,待两个孩子兴高采烈地挤进人群之后,郑鸿便引着顾丽君走进路边的一家茶楼,一面休息,一面等待。 景区里的茶楼都不过是供游人暂时休息歇脚的地方,所以环境嘈杂,格调也不高。郑鸿环视一周,勉强选了一个相对清静的位置。顾丽君有些不自在,她平时甚少和郑鸿接触,一方面同这个人没有什么可以交谈,另一方面,她本来就是感情极其细腻的女人,对郑鸿看自己的眼神多少有些感觉,她原不想和他单独待着,可是看对方一副坦然的神色,又是在这样喧闹的地方,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便也渐渐放松起来。 店员送来一壶茶,透明的玻璃茶壶里浸泡着一大朵金黄舒展的菊花,说是这茶楼的招牌。郑鸿尝了一口,觉得并不怎么清香,反而有股药味,便不再喝了。顾丽君却对这壶茶很是新奇,她少有机会在茶楼悠闲品茶,也并不介意茶里淡淡的苦味,倒是极认真地把一杯茶喝光了。 郑鸿很绅士地帮她添了半杯,温柔地望着坐在对面的女人。时光流逝,她的眼眸早已不似初见之时的神采飞扬,神情也略显疲惫,虽然还保留着当年大半的模样,却终究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清新柔婉、雅丽脱俗的姑娘。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在心里感叹韶华易逝,这倏忽而过的二十年啊! 顾丽君听见郑鸿的叹息,看见他感伤怀旧的目光,心底有些不自在,忙把目光投向店里的嘈杂人事上。 “出去打工,辛苦吗?”郑鸿关切地问。 “还好,一起上班的都是以前的同事。”顾丽君立刻答道,然而却答非所问,她自己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不禁有些尴尬。 郑鸿包容地笑了笑,感慨地说道“这么多年,一定很辛苦吧!难为你了。” “还好,还好。”顾丽君低下头,极力掩饰着从心底翻涌上来的酸楚,她不愿承认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自己百感交集。这么多年,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贴心的话,诚然,她所受的苦都是自己选择的,可她打从心里希望有人能给她一些安慰,而她那个粗枝大叶的丈夫从来看不到她想要的,连她自己也几乎麻木了。可即便如此,她也从没想过要其他男人来给她安慰,这在她心里是极不应该的,因此,她不自然地朝郑鸿笑了笑,尽量做出坦然的模样。 然而在郑鸿眼里,顾丽君的隐忍反而增添了他的伤感,他内心多年来尽力按捺的遗憾终于还是无可救药地变成了沉痛,他自以为再说下去,或许就是互诉衷肠了,他不敢,也不希望事情朝那个方向发展,只好又妄自深深地叹了口气。 两人沉默地对坐着,感伤着各自的感伤。 郑鸿平复了内心的起伏,想到郑岩和夏冰的未来,于是向顾丽君问到“小冰今年有20岁了吧?” “嗯,19了。” 郑鸿微微点头,“哦,还小呢,郑岩比她大8岁呢。” 顾丽君有些不明白郑鸿为什么要把这两个孩子连在一起。 “那,小冰还没有男朋友吧?” 顾丽君看着郑鸿,微皱着眉轻轻点头。 郑鸿思忖着怎么说才能不突兀,想来想去却只是说“他很喜欢夏冰这孩子……这孩子从小就聪明,……性格又温顺,模样也越来越漂亮”之类无用的话,他看顾丽君依旧不解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和盘托出道“郑岩从第一眼看见夏冰,就喜欢上这姑娘了。虽然名义上是我的侄子,其实,我心里是早把他当儿子看的,所以,对他的事情,我是很操心的。” 顾丽君惊讶地望着郑鸿,一时觉得有点混乱,“可是——他不是晓菲的男朋友吗?” 郑鸿叹了口气,“晓菲是对郑岩是有些好感,可你大哥对他不满意。当然,即使伯远同意,郑岩也不干的。这孩子不是攀权附贵之人,这么多年心思都在工作上,还没正经谈过恋爱。自从见了小冰,算是动真心了。他没说,是因为觉得夏冰还小,不敢随便说破了。” 顾丽君心下一阵感慨,她对郑岩确有好感,这孩子正直朴实,而且比一般男生更为成熟,年纪不大已经在事业上小有所成,的确是个很靠得住的人,可是,小冰呢?自己的孩子自己最清楚,女儿虽然话不多,可心性高着呢!读这么多年的书,最让顾丽君欣慰的,是女儿在恋爱方面几乎还是一张白纸,凭着小冰的外貌品性,喜欢她的男孩子不在少数,可是小冰愣是没有正眼瞧过一个,她知道女儿对于男性的想象过于理想化了,现实之中怕是遇不到的。顾丽君转念又想,若是为了日后的安稳生活,郑岩的确是顶好的选择,可是——这样的男生,她恐怕不会喜欢。 “怎么?”郑鸿看着顾丽君云里雾里的表情,有些着急。 “哦,”顾丽君委婉地笑了笑“郑岩是个很不错的孩子,有能力、人也稳重,这我是知道的。只是,我这个姑娘心气儿可跟我不一样,再说,现在这个时代,即便我有心,也不可能替小冰做主。” 顾丽君的一番话让郑鸿热切的心凉了一半,脸上的微笑也不觉僵住,他想不起还能说些什么,于是陪笑着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第十一章 (2) 夏冰一路不停歇地跑上几百级石阶,直到站在月华台上才弯腰喘气地休息。郑岩看着她运动过后格外红润的小脸,不禁有些心动,微笑着夸道“看你平时柔弱的样子,没想到体力还挺好!” 夏冰喘着气,一边摇头一边对郑岩道“好久没爬这么多台阶了!我小时候经常来的,每次都是一口气跑上来!”她指着下面台阶中央的一段丹陛石说“我还从那上面爬过呢!不过摔下来,把头磕破了,从那以后就再不敢了!” 郑岩宠爱地望着夏冰,想象不出温婉娴静的她竟也有那么调皮的时候。 夏冰气息平复,朝着山下远眺,那些如潮水般涌动的人群和车辆以及弯弯曲曲的道路都像极了缩微模型,就像小时候经常看到的那样。 郑岩对这里没什么感情,因此丝毫不觉得这月华台有什么特别,同自己见过的名山大川比起来,兰山实在没什么值得欣赏的地方,可是看夏冰那么喜欢,他倒是很乐意陪着她四处走走。 月华台贯穿南北的中轴线上竖着一个巨大的青铜铸就的香炉,络绎不绝的信众虔诚地对着它焚香礼拜,所以,那香炉上总有袅袅不绝的青烟环绕。香炉后面是一座无名道观,到这里面祭拜的人非常稀少,不单因为这道观年代久远,正门上连一座匾额都没有,还因为这里面供奉的不是神仙,而是一位水君。所以,香客们都是绕过这个道观直接到月华台最北面的碧霞元君祠去,那里才是真正香火鼎盛的地方。 “哎呀!真是贵客!小哥怎么亲自来了!” 祁震看着从远处趋步而来的中年道士,不由得左右张望,发现自己旁边并没有其他人,这才确定那人是奔着自己来的。 “我说今天喜鹊怎么叫了一个早晨,原来是您要来!”那道士顷刻间已经来到祁震面前,深深地打了个拱,一脸讨好地笑。 祁震公式化地朝他笑了笑,疑惑地问“我们好像没见过面吧?” “哎,见过,见过,不过那时候小哥才这么高!”道士伸手一比,高度不过齐腰。 祁震哼笑一声,觉得难以置信,不过,他并没有太在意,比这道士更夸张的谄媚他见得多了,早已见怪不怪。 道士殷勤地把祁震引入院内正殿,从徒弟手里恭敬地请了三炷香递给他,亲自示范如何行礼,祁震虽有些不习惯,还是恭恭敬敬地照做了。礼毕,那道士连忙拱手,“贵客既然来了,还请先到贫道房间休息片刻,吃一杯茶,您瞧,我打发了那两位善人立刻过去陪您说话。”说着朝前殿方向已经抬脚进来的两个人望了一眼。 小道士无精打采地引着祁震走进东偏殿旁边的一个月亮门,这小院十分空落,除了西边墙角处一片密密匝匝的紫竹,院里什么都没有。小道士把祁震请到院子北面的木屋门前,草草行了个礼就出去了。 祁震走进屋子四下观望,这房间恐怕得有至少两百个年头了吧!墙上白色石灰斑驳脱落,房顶的木梁也都变成了黑褐色,简单的桌椅用具还稍微有点现代气息,却也是半新不旧。床上铺着深蓝色的被单,一床叠的不甚整齐的深蓝色被褥歪歪扭扭地堆在床头。祁震拉开一张椅子,用手试着擦了一下,发现那些黑色的灰迹不是浮尘,而是渗入了木头里,便又把椅子推了进去。他随手翻起桌角的一个账本,里面歪歪斜斜地记着成串的香客名字,他懒得再看,也放了回去。 那小道士迟迟不来,祁震等了几分钟,在这狭小的地方实在待不下去,便走到院子里转了一圈,发现一条通道,那屋子后面竟然是一片梅林,地上堆了不少切割整齐的石块,像是要准备刻碑的样子,便好奇地走进去。 夏冰小心地跨过正殿足有一尺高的门槛,虔诚地向中年道士请了三炷香,认真地对着那个几乎顶到房梁的水君塑像拜了拜。那道士眯着眼睛看夏冰行的礼还算规矩,便在她站起身后朝她深深打了个拱,笑眯眯地说道“哎呀,姑娘一看就是位善人!贫道初一十五做道场的时候,必定会为姑娘念经祈福!”说着把功德簿摊在夏冰面前。夏冰有些尴尬,她伸手在口袋里摸出十几块零钱,想要投进功德箱里,却看见功德簿上的数目,少则几百多则上千,便有些不好意思。 那道士看夏冰如此小气,也露出些嫌弃的神色,他轻咳一声,继续举着功德簿,等着夏冰拿出更多的钱来。可是夏冰实在没钱,窘迫得面色发红。 郑岩见状,连忙掏出皮夹,拿出两百块钱放到那道士举着的功德簿上,笑着朝道士双手合十地拜了拜。 那道士立刻眉开眼笑,“敢问两位善人尊姓大名?我好记下来,初一十五做道场的时候,一定不忘为两位念经祈福。” 夏冰不高兴地撇了这财迷心窍的道士一眼,转身走出大殿。那道士也不生气,笑眯眯地把笔递给了郑岩。 郑岩草草地在功德簿上写下名字,连忙追出去问道“怎么不高兴了?” 夏冰斜睨了一眼站在大殿门口正瞧着自己的那个道士,忿忿不平地说道“哪有这么财迷的道士?”说着指着东西两座已经被改成纪念品商店的配殿道“以前这东边是三贤祠,西边是乐圣的塑像,都给他改成商店了!” 郑岩微笑着望着她生气时的认真模样,好奇地问道“你来过许多次吗?怎么对这儿这么熟?” 夏冰微微嘟起嘴,“我小时候,外公经常带我来这儿!那时候,这里面的住着一位老道士,慈祥得不得了!”她望着南面一溜瓦房外挂着的住宿牌子,皱着眉道“那里面原本是老道士的根雕室,竟然被他改成小旅馆了!” 郑岩仔细观望着四周,这个两进的大跨院虽然有些破败,却收拾得相当整齐,地上长满霉斑的古老青砖里夹杂着不少淡青色的新砖,虽然颜色有所不同,却十分工整,可见修补之人花了不少心思。他笑着对夏冰道“你也说了是你小时候,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有不变的道理呢?” “哎呀!这位小哥真是明理呀!”那道士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站在两人身后偷听他们说话,还趁机插嘴进来。 夏冰转过脸看那道士,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厌恶的情绪。 第十一章 (3) 郑岩则仔细打量着这个人,年纪大约五十岁上下,穿着一件略显肥大的黑色斜襟长棉袍,脚上套着一双样式很老的黑布棉鞋,他的脸皮有些发黄,一双眼睛却是明亮有神。不过惹人注目的是他略显蓬乱的头发,当真是梳了一个小髻子在头顶上,发间还插着一只黑得发亮的不知是墨玉还是牛角或是其他什么材质的发簪。 这道士也仔细地打量着他们两个人,不时皱皱眉,撇撇嘴,好像真能看出些什么。夏冰不喜欢被陌生人这么盯着,便背过身朝别处望着。那道士笑了笑对郑岩道“贫道别的本事没有,看相还是准的。两位刚才捐了不少功德,贫道就免费给你们指点指点。” 郑岩颇有兴趣,“哦?那依道长看我的将来怎么样呢?” 道士眯起眼睛,煞有介事地问,“你是问事业,还是问姻缘?” 郑岩看了一眼夏冰,笑着答道“如果问姻缘呢?” 夏冰觉得这道士本就是在忽悠人,而郑岩竟然相信这套把戏,于是不满地瞥了两人一眼,独自朝东配殿的方向走去。 道士皱着眉,用下巴横了一记夏冰的背影,努着嘴道“喏!她不愿意。” 郑岩满心疑惑,还想再问,突然见他脸色大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夏冰正要跨进那个东配殿旁边的月亮门。 道士速度极快地奔过去,挡在夏冰的面前,不高兴地劝道“姑娘留步,这里面是贫道住处,不能供人参观。” 夏冰瞧了一眼半开着的木板门,不死心地朝前又迈了一步。 道士只得后退,面上有些发急,“哎!你这丫头怎么说不听呢!” 郑岩站在一旁,也觉得有些失礼,他想把夏冰带出来,却被夏冰不满地瞪了一眼。夏冰倔强地踮起脚尖,扶住墙边的一根紫竹,朝里面张望。 道士皱了皱眉,忍不住问道“你看什么呢?” “我看看是不是造假的作坊!” “我造了什么假了?”道士哼笑一声,仿佛有了些兴趣。 夏冰轻蔑地瞥了道士一眼,“前殿屏风后面的那个玻璃罩里,你那块所谓的史前化石,明明是用水泥把几块石头黏在一起拼成的;西配殿门前那颗柏树,明明只有三百多年,你却敢在牌子上写六百年古木;还有,”夏冰转身,望着不远处的一个乌龟模样的石墩道“那个明明是清朝的,你却在铭牌上说是汉朝的文物!这还不算造假吗?” 道士一边点头一边大笑,他转了转眼珠,不紧不慢地答道“那块石碑是假的不错,可那里面的贝壳化石确实是真的,起码有几十万岁了,怎么不算是史前化石了?那颗柏树,虽说今年是不到四百岁,我那牌子挂的是早了些,可焉知它两百年后就不在了?还有那个乌龟,的确是清朝的,可它仿的是汉朝的形制,反正也没几个人看出来,说它年代久远,让游客心存敬畏,不敢随意破坏,不是还有利于文物保护么?” 夏冰瞪着道士,明知他是故意狡辩,可那话里仿佛又有那么点道理,自己一时还真说不出什么来反驳。 郑岩看着两人言语来往,只是斗气,便也不插话,立在一旁默默地笑。 道士见夏冰接不上话,又是一番大笑,他着意地对夏冰点点头道“你这丫头知道得不少,你叫什么?” 夏冰没好气地瞪了道士一眼,揶揄道“你不是会看相么?怎么连我的姓名都算不出来?” 道士呵呵一笑,“我没学过算人姓氏,你不说也罢。不过,你一个丫头为什么想要看我的住处?” 夏冰嫌弃地瞪了他一眼道“谁要看你住的地方,我不过是想看看你后面院子里的梅花!” 道士眼里的笑意一紧,怀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后院有梅花?” “那院子里不但有梅花,还有好多石碑吧?我小时候经常跟外公一起来这儿,还帮他拓过好多碑文呢!” 道士的脸上显出一些奇怪的表情,喃喃自语着“哦,你外公,……,原来是有故人相识……怪不得你一个丫头知道这么多。”他把夏冰重新打量着,渐渐眉头紧皱,仿佛有所顾忌似的朝身后扫了一眼,突然做出赶人的架势“你怎么这么难缠?这里本来就是不对游客开放的!快走吧!” 夏冰不服气地瞪了道士一眼,“不许游客进去,那他怎么在里面?” 道士顺着夏冰的目光看去,狭长的通道尽头,祁震正在一棵梅树下,弯腰看着一块还未刻完的石碑。他长叹了一声,颓然自语道“罢了,罢了,逃不过了。” 他一脸无奈,正打算放夏冰进去,郑岩手机却突然响起来,他抱歉地朝夏冰做了个手势,走到小院外面去接电话。 夏冰很想去看看,可又不愿独自进去,况且里面还有一个陌生人,犹豫片刻也只得退出小院。 就在夏冰转身的瞬间,祁震从通道里走出来,只瞧见夏冰一个背影。他刚才虽然听得不甚真切,却知道这道士是在跟那女孩斗嘴,打趣地对道士说“道长挺有女人缘的么!这么隐蔽的住处都有人感兴趣。” 道士袖着手,一脸黯淡地看着祁震,哼笑一声,“她要真是为我来的,倒好了。” 祁震觉得这话有些古怪,可是懒得再问,他已经在这里待得够久了,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黄色信封,道士立刻弯腰双手接着,严肃地念叨一句“无量寿佛!” 祁震朝道士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那道士却伸手拦住他,眼神里颇有些奇怪的神色,“小哥,可信命么?” “不信。” “那,可信缘分?” “什么缘分?” “姻缘。”道士的声音有些微颤。 祁震愣了一愣,想这道士八成是要给自己算命,这样的事儿他经历得多了,便耐着性子等着。 谁知那道士扭捏半天,脸色十分为难,末了咬牙对祁震道“小哥,你此生不得所爱,因你命中没有姻缘,所以不可强求。若你能舍得那人,此后便可一生优渥,名利双收!” 祁震看着道士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他不好意思地对道士摆手道“对不起,嗯,只是,我要是舍不得——” 道士无奈地摇了摇头,“舍不得你就没命了!” 祁震笑着连连点头,想了想问道“什么样的女人会那么厉害?能要了我的命?” 道士笑了笑,感慨道“这尘世里的缘分是座迷城,能走出来真正放下、了悟透彻的寥寥无几,多少人迷在里头把自己一生都葬送了。小哥万万切记,凡事不可执着,随遇而安就好,至于姻缘,千万不可动心!” 祁震看着道士一副认真的模样,心里暗笑他入戏太深,于是假装认真地点头道“法师的话,我记住了,对女人,我还真是薄情寡义,所以,大概不会有你担心的那么严重。” 道士摇头道“那是你没遇到!我也不知道你会怎样遇见她,所以只能劝你绝不可动心。过了这个劫,你便没什么阻碍了。” 祁震笑着向道士致谢,朝来时的路走去。 道士望着祁震远去的背影,黯然摇头自语“何必相遇呢?若不遇见,便各自安稳,遇见了,……” 祁震并没有把道士的话放在心上,走下台阶时,与夏冰擦身而过,还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夏冰也一无所知地看着前面陌生男子的背影,两人都以为走回各自的生活,却不知他们的命运已经开始交缠在一起了。 第十二章 (1) 新年过后,一切都充满了生机蓬勃的新气象。不过,朝晖集团开年所面对的局势却丝毫没有值得庆贺之处。虽然计划案已经在董事会上通过,但具体的实施却十分艰难。部门的拆分和重组令许多新进员工摸不着头脑,老员工们也颇感困惑。因为资金迟迟无法到位,供应链项目仅仅维持在前期筹划阶段,很多具体工作无法执行只能暂时搁置;而陈清虽然被任命为医药研究所的负责人,却因为老丈人刘穆仁的从中作梗,也只是一个空头司令,调动不了任何研究所的人员,工作根本无从推进。刘穆仁暗地放出消息,说总经理重组公司医药板块,目的是要控制成本、削减员工,在集团内部引起极大反抗和不满。为安抚员工情绪,祁震只好亲自出面辟谣,却被刘穆仁煽动几个情绪激愤的员工打伤入院…… 顾伯远默默看着报纸上的消息,不觉皱紧了眉头。最近关于朝晖的总是一些让人扫兴的负面报道,他虽不怀疑自己的眼光,但对明显陷入管理混乱的朝晖打算再观察一段时间。 廖云珠倚在床头,用嫩如凝脂的手指一边有规律地轻敲着自己保养极好的脸,一边慢条斯理地对丈夫说道“老袁家的姑娘和戴瑞年要结婚了。” 顾伯远若有所思地点头,“哦,什么时候?” “好像是下个月的二十号,今天送了请柬过来。”廖云珠说着瞟了丈夫一眼。 顾伯远盯着报纸,叹息道“袁莉嫁给戴瑞年,可惜了。” “可惜什么?戴瑞年不是挺好吗!就是年纪大了点。”廖云珠不以为然地说道。 顾伯远嫌弃地瞪了妻子一眼,“那可不是大一点儿!” “嗨!不就是大了十几岁嘛!老袁是多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让自己女儿吃亏?戴瑞年这几年的身价翻了几番!这样的人自然是配得上袁莉的。”廖云珠说着继续用指腹在脸上轻轻敲打着。 “我看老袁这次是鬼迷心窍!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竟然肯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那么一个人!”顾伯远的语气很是不屑。 “人家好歹也算是门当户对!到你这儿,说得像卖女儿似的!你不也教你姑娘说恋爱不能当饭吃么?”廖云珠嗤笑一声,话里多了几分讥讽。 “那怎么一样!”顾伯远放下报纸,“戴瑞年再不济也算是个商界精英,可你姑娘喜欢的郑岩算什么?无名小卒一个,天天扛着照相机到处跑新闻,能有什么出息!他那点收入,哪里养得起你闺女!” 廖云珠愣了一愣,语气变得尖酸起来,“你是真为你姑娘着想啊!” 顾伯远板起脸,没有接话。 廖云珠扭过身子一脸正色地瞧着顾伯远,“当初那个杜海鹏可是配得上你姑娘?可结果呢?你闺女可不像人家袁莉,温柔可人,善解人意!” “所以,要给她找个能镇得住她的!”顾伯远懒得跟妻子斗嘴,直接说道。 廖云珠一惊,“你又看上谁了?” 顾伯远瞧着妻子迫切的眼神,挑了挑眉,故意卖起关子,“是有个人比杜海鹏更适合。” “哟!还有比杜海鹏更好的?”廖云珠怀疑的语气里掺杂着一丝鄙夷。 顾伯远并不在意妻子的语气,自言自语般点了点头,“朝晖的小老总,很不错。” “谁?怎么没听说过?”廖云珠一脸怀疑。 “那小子从英国回来才两年多,祁家对这个儿子又很低调,当然没什么新闻。不过,自从他回来,朝晖倒是有些新动作,虽然还不够成熟,但是有胆量有能耐在那帮老家伙堆里做成点儿事儿,还是很不简单的。最近听说朝晖要重新拆分子公司,看来这小子有野心,不是等闲之辈!”顾伯远眼里闪过一丝满意。 “这样的人不是心机很重么?你不怕将来女儿受委屈?”廖云珠挑着眼角问道。 “心机?那得看怎么用,真正聪明的人是不会把心机用在太太身上的!反而是那些不够聪明的人,才分不清远近,对谁都机关算尽。”顾伯远饶有深意地看着妻子。 廖云珠不自在地叹口气,转过脸道“那也得看女儿喜不喜欢!”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夫妻之间本就是平等的契约关系,哪有一辈子的激情。”顾伯远欠了欠身,舒服地靠在枕头上,继续说道“婚姻绝对不是儿戏,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家庭。你要好好地教教女儿,不要只盯着星星,要学会看到脚下,和一个值得相处的人共同生活下去比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感情重要得多……” 廖云珠背身躺在丈夫旁边,不耐烦地关掉台灯,“好了,好了,这些话你还是自己跟晓菲说吧,我的话她什么时候听过?” 顾伯远哼了一声,也关上台灯。黑暗中,眼前的一片虚空里隐约浮现出一张如花笑靥,但他很快驱散了这个模糊的影像。缥缈的爱情是无用的,人生里实实在在的东西才能给人安全感,他又一次对自己强调着这个信念,渐渐入睡。 廖云珠听见丈夫平稳的鼾声,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平稳安逸的生活里没有激情,从来没有。不过,她信奉丈夫对于婚姻的理解,现实的一切确实比虚无的感情更重要。可是,她还是羡慕女儿眼里为郑岩燃烧的激情,那样子当真是动人。所以,她不愿过多干涉,她知道女儿最终的命运会和自己一样,所幸就让她再任性一段时间吧,留下一段回忆也好,至少不要像自己的感情一样平淡乏味。 第十二章 (2) 祁震躺在医院的vip病房里,默然地盯着墙壁上一幅油画出神。他身上的伤不算太重,那些工人总算没敢下死手。他扭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手机,慢慢地欠身去拿,肋骨和腰部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倒吸凉气,好不容易才拿到手里。 徐奚文轻悄悄地推开门,见祁震拿着手机,不由皱紧了眉头。“还不肯老实待着么?!”他大步走过去,不容分说地夺下手机重新放在床头柜上。 祁震瞟了一眼又被放回去的手机对着徐奚文苦笑。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他脸上的几处伤还是很明显,衬得那笑容有些怪异。 徐奚文看着祁震狼狈的模样,心里又气又恨,忍不住骂道“你爷爷的!早跟你说过,工厂那边绝对不能去!你以为自己是英雄?这次幸好警察去得及时,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祁震眯起眼睛看着徐奚文生气的模样,心底泛起一丝波纹。他承认,自己这次确实有些冒险。他知道老刘对自己恨之入骨,当然不会心慈手软,他也不是不怕死,只是如果不借着这个机会演一场苦肉计,想要瓦解老刘的势力恐怕还要很长时间,他不愿这么拖下去,凡事久则生变。况且,他也需要借这件事把自己的决心展示给陈清,好打消他的疑虑,让他去做接下来的事情。 徐奚文见祁震深深地望着自己又不做声,心里不是滋味,勉强换了安慰的口吻,“你好好养着,我已经交代他们一定要追查到底,绝不会轻饶了那些人。” 祁震听了这话,心底刚刚升起的一丝感动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强撑起身子牵起了一阵咳嗽,缓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那几个工人也关了两天了,让他们放人吧,说我不会追究。” 徐奚文诧异地瞪着祁震,“你说什么?” “我说放人。”祁震有些气弱,喘了两口继续说道“他们是被老刘煽动的。” “难道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我们要对付的是老刘,你亲自送那几个人回去,顺便发布不会裁员的通告,让他们安心工作。”祁震顿了顿,“至于老刘,陈清会想办法解决的,你不要插手了。” 徐奚文急躁地看着祁震,“怎么解决?我听说他现在被限制得死死的,连进出研究所都需要老刘的授权,他能有什么办法!” 祁震抬头望着徐奚文,许久才默默说道“正因为这样,陈清才会站在我们这边。” 徐奚文怀疑地盯着祁震,“我一直想不通,你是怎么说服陈清跟我们合作的?他没有理由背叛老刘啊?” “自然是,为了利益。”祁震看着徐奚文,话说得很慢也很节制。 徐奚文疑惑地看着祁震游移的眼神,没有追问更多细节,潜意识里,祁震有他所不了解的阴暗的一面。 陈娇抱着保温桶拉开病房的门,见徐奚文在,便缩手缩脚地站在角落里。 徐奚文斜了一眼陈娇,淡淡地对祁震道“公司的事我会处理,你耐心养着,我明天再来。” 陈娇见徐奚文走出病房,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扶祁震坐好,舀了一碗鸡汤,温柔百倍地喂给他喝,祁震也不推辞,任由陈娇如此这般的体贴照顾。 春寒已过,此刻的l大学正是一年最好的时候,阳光明媚,繁花满枝。 开学发布了期末成绩,夏冰出人意料地考入了前五名。其实,这学生在数学方面毫无天赋,能够得到这个成绩,无非是因为大一新生普遍都有些松懈,而夏冰原本性格拘束,无意之中延续了长久以来被训练而成的学习习惯而已。不过,班主任陈卓却对夏冰的“优秀”表现颇感意外,认为这学生并非底子不厚,猜想也许是高考遇到了什么变故。他还善意地找到夏冰,想要推荐她参加系里的职位竞选,以及二年级的竞赛选拔,然而令他深觉厌恶的,是这学生竟然毫不领情,当面就拒绝了。他还从没有见过一个学生胆敢那么轻易而坚决地无视老师的提议,那表情甚至带着一丝不屑。 图书馆空旷的自习室里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学生,夏冰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对着一道难解的题目演算了几个小时。这种枯燥的学习生活让她有种极度的无奈和厌倦,那些艰涩难懂的数学题目花费了她绝大多数精力,使她无暇再看那些喜欢的作家文集。她了解过学校的规定,知道文理不能互转,可是修双学位也不可能,她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再去学中文系的课程。除了退学重考,再没有别的路了吧?夏冰绝望地想。 晚自习后,天边传来几声闷雷。夏冰心事重重地在通往宿舍的林荫道上徘徊许久,终于鼓起勇气给顾丽君打了一个电话。 “妈妈。” “啊,小冰!下晚自习了吗?晚上风很凉的,有没有多穿件外套啊?千万别着凉了!”电话里顾丽君听到女儿的声音,很是兴奋。 “嗯,还好,不怎么冷。妈妈,你在那边好吗?”夏冰轻声问着。 “我好,你不要担心我!今天晚上我值夜班,刚才还想打电话给你,可是又怕打扰你学习,就没敢打。” “嗯,”夏冰莫名其妙地有些哽咽,怕母亲听出来,连忙捂住了嘴。 顾丽君没有听出女儿的异样,兴致勃勃地询问着“这学期忙吧?课程多吗?对了,你上次说成绩下来了,怎么样?考了多少分啊?” “都在90分以上。” “是吗?那应该还不错吧?我就说嘛!我的女儿学什么都不会有问题!对了,期末考了第几名啊?”顾丽君很是骄傲,声调渐有些抬高。 夏冰盯着地上浓墨般的树影,咬住嘴唇,“妈妈,这是大学,又不是高中,不排名的!” “哦,是嘛!妈是没上过大学,不像你这么好运气——”顾丽君拖长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艳羡。 夏冰心里一阵翻搅,犹豫许久还是开口道“妈妈,我问过了,学校有规定,文理不能互转。” “不能转就算了,那有什么关系?!”顾丽君隐约觉得女儿话里有话,语调不自觉地重了起来。 “可是,双学位也读不了,两个系大部分教学时间是重合的,而且,就算我去听课,也没有时间再去完成更多的作业——”夏冰小心地解释着。 “你把这个专业念好就行了,我不指望你再读别的什么。”顾丽君突然感到莫名地紧张,立刻打断女儿,“我什么也不求,你只要把这四年念完就好!你喜欢看书,我也不拦你!以后毕业找工作,妈也一定都依着你!” “可是,妈妈,我真的念不下去了。”夏冰忍不住脱口说道。 电话那边沉寂许久,终于传来一声格外深长的叹息。隔着电话,夏冰似乎也看到母亲那双眼睛正寒冷地注视着自己。她觉得心慌,可是又不甘心,便赌气不吭声。 “不念书,你打算怎么办?”顾丽君终于伤感地问。 夏冰眼里闪过一线希望,急切地说道“妈妈,我想重新参加高考,我一定可以的——我保证!” 又是一阵瘆人的沉默,顾丽君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重新考?你想退学?我决不同意!” “为什么?”夏冰问道,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为什么?!你能不能不要折腾,我们家还不够让人耻笑的吗?别人的大学都读得好好的,怎么偏你就不能上?”顾丽君声音变得尖利起来。 “妈妈,我对这个专业真的没有兴趣,我知道自己的方向,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夏冰哀求着,泪流满面。 “机会?如果明年还考不上呢?你不要自以为是,老师夸你几句就觉得找到什么未来的方向了,人生哪有那么简单!” “可是,这个专业我实在读不下去了!”夏冰红着眼睛叫道。 “你只要读,就没有读不下去的!我求求你了,小冰,不要跟我闹了!安安稳稳地把这四年读完,拿到毕业证,以后你做什么我都不拦你!”顾丽君声泪俱下。 “妈妈!你一定要让我用这最宝贵的四年换一张毫无用处的毕业证吗?”夏冰情绪失控地大喊道。 “什么叫毫无用处?我千辛万苦地送你读书,难道还对不起你了?”顾丽君又惊又怒,“你不是为我读啊!有了大学文凭,你将来就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不用再像我这样一辈子为难看人脸色!你现实一点!不要再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所谓理想!” 夏冰抽泣着,绝望地闭上眼睛,任凭泪水淌得满脸都是。 顾丽君喘了口气,不再歇斯底里,声音期期艾艾地,“小冰,妈求求你了,不要再任性了。” …… 第十二章 (3) 夜空乌云密布,没有一颗星,越来越强的夜风夹杂着尖利的雨丝扑向夏冰泪痕依旧的脸颊,让她觉得格外寒冷。手机突然响起,夏冰低头接了电话。 “有事吗?” “嗯,你——在哪里?” “学校。” “哦,”电话里的人似乎听出夏冰情绪的低落,忍不住关切地问“你怎么了?现在在寝室吗?” “在路上。” “嗯——” 电话里没了声音,夏冰茫然地举着手机,看见不远处一个人影走向自己。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 “没什么。” 郑岩疑惑地打量夏冰,见她眼圈红极,惊讶地问道“你哭过?” 夏冰掩饰地侧过脸,“谁哭了!” 郑岩见女孩儿一脸隐忍,心里着急,忍不住用了命令的口吻“出了什么事,告诉我!” “凭什么!”夏冰恨恨地瞪了郑岩一眼,心头的委屈正无处发泄。 郑岩被噎了一句,很是生气,换了别人,早掉头走了,可对夏冰却不知哪里来的耐心。他皱了皱眉,换了柔和的语气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遇到什么难事,说出来,也许我能帮得上忙。” 夏冰叹了口气,厌倦地说道“你怎么可能帮得上!” “不妨说说看。” 夏冰抬起头,嘴角露出一丝挑衅,“你能帮我退学吗?” “什么?”郑岩诧异地看着女孩儿,“为什么?” “我不喜欢这个专业。”夏冰语气轻蔑,带着极度任性的味道。 “是成绩不好?听不懂老师的课吗?”郑岩看着女孩儿试探地问道。 “我说了是不喜欢,不是学不会。”夏冰极不耐烦。 “那你喜欢什么?” “什么都好,只要不是数学!”夏冰赌气说道。 “嗯——”郑岩点头,回忆起夏冰曾经在自己面前滔滔不绝的模样,暗自猜测她的兴趣所在。 “可是,退学这件事,是不是动静太大了?跟阿姨商量过吗?”郑岩一脸温和,“大学可能跟我们想象的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但对每个有机会上大学的人来说,绝对是最宝贵的时光。无论将来从事什么职业,这四年的学习经历都是其他社会经验无法相比的——” 这话原是好意,可在夏冰听来,却是和顾丽君一样要强迫自己读毫无兴趣的专业,于是不等郑岩说完,便抢白道“我将来想做的事和现在所学专业毫无关系,勉强读下去,也只是白白浪费时间!” 郑岩微微一愣,“怎么会是浪费时间呢?有些看似对立的事情,其实并非没有关系,只是这种联系不在表面上。思维训练对任何职业都有用,尤其是数学,教人诚实、缜密、步骤严谨,不能天马行空地想象,而是必须脚踏实地地一步步朝目标迈进。况且,学习是终身的事,并非只有这四年。” “可这四年过去,我连进入行业的机会都不会有!对于没有目标的人来说,随便学什么都可以作为将来混饭吃的职业!可对于早已立定目标的人,争分夺秒尚且不够,何况是与志向背道而驰?!”夏冰有些激动起来。 “哦?那你的目标是什么?”郑岩直视着女孩儿的眼睛问道。 夏冰心潮翻涌,一阵盘桓过后,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里暗想跟这样一个俗人谈什么理想目标,惹人耻笑罢了! 郑岩见夏冰默不作声,以为小丫头不过是一时任性,继续开解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大学四年对一个人未来的职业方向确实很重要,不过也不是绝对的。人的想法也是会随着时间改变的,你还小,很多观念还不成熟……” 夏冰极其厌恶地甩了郑岩一个眼神,朝宿舍楼跑去。 郑岩尴尬地站在原地,他明天就要出差,今晚是特意来看夏冰的。来之前,他甚至在心里反复挣扎过是不是提前表白,他推演了各种说辞,想象过夏冰的各种表情,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话还没出口竟让她如此讨厌自己。郑岩不知所措地看着夏冰渐渐消失的背影,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落和挫败。 第十三章 (1) 徐奚文坐在办公室里,灰暗的表情一如窗外半个月来都未曾放晴的天空。在他面前,摆着两份文件,一份是刘穆仁突然交出的有关研究所和项目的管理委托书,另一份则是由中坤事务所送来的调查报告。 一周前,c城发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车祸,刘穆仁怀孕七个月的情人莫名其妙被一个出狱不久的服刑人员撞伤,昏迷入院,孩子“理所当然”地没有了。当天下午,刘穆仁发疯似的冲进祁震的病房,若不是石磊和几个医护人员拦着,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徐奚文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祁震冰冷又闪着快意的眼神。他事后问祁震,到底是不是他做的,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不置可否。调查结果果然没有牵扯到祁震,然而当徐奚文发现报告中所有证据竟都指向陈清时,还是感到不寒而栗。 十年前,刘穆仁丧妻,之后没有再娶,虽然有一个隐蔽的情人相处多年,但为了女儿的利益,他们没有结婚。那女人有过一次婚姻,经济独立,也深知刘穆仁的私心,也不要名分,只求一份相守的生活。然而,意料之外的,她怀孕了。刘穆仁虽然欣喜,却深知这孩子的到来并非喜事,便没有向任何人声张,而是小心翼翼地把情人安顿在城郊的别墅里,答应她等孩子降生,再补办婚礼。可是,这件事原本极其隐蔽,是谁把消息透露给刘穆仁女儿女婿的?徐奚文想起祁震说的“自然是,为了利益”那句话,不由得一阵冷汗,这一招借刀杀人,真是残忍。 徐奚文烦躁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他试图说服自己,这件事与祁震无关,可还是难以克制恐惧,也无法从感情上接受自己引以为豪的兄弟竟变得如此心狠手辣。他犹豫许久,终于把两份文件锁进抽屉,快步走出办公室。 祁震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除了眼眶处的一个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外,其他伤痕都已看不出。此时,他神色晦暗地望着窗外阴沉的暮色,不自觉地抱紧了肩膀。明天就要出院,只是这么长的时间里,徐敏只在入院时看过他一次。 陈娇站在祁震身后,体贴地拿了一件外套轻轻地披在他的肩上。果然,祁震没有反感,而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拉搭在肩头的衣服,却意外地抓住了女佣的手。 陈娇心头一喜,连忙低头做出一副羞涩模样。可令她失望的是,祁震没有回头,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许久才飘出一句“辛苦你了——”。陈娇很是泄气,悻悻地把手抽出来。这半个月来,除了悉心照顾,她也没少对这位少爷狐媚暗示,无奈祁震却始终铁板一块。此刻,见他毫无反应,陈娇便有些不耐烦,把手抽出来,懒懒地答道“不辛苦,都是我应该做的。” 祁震转过身,朝陈娇笑了笑,嘴里轻声重复着“应该做的……” 陈娇勉强咧嘴,心里却莫名有些发怵,仿佛祁震深不见底的目光里隐藏着什么。 病房的门突然被拉开,徐奚文黑着脸走进来。女佣来不及反应便被他不耐烦地赶了出去。 “是你让陈清那么干的?”徐奚文压低了声音。 “干什么?”祁震漫不经心地斜了他一眼,动作缓慢地穿着外套。 “车祸——是你策划的?” 祁震低头,回避了徐奚文的眼神,“什么车祸?” “到现在你还要跟我装傻么?” 祁震平静地看了一眼怒火中烧的徐奚文,“你想说什么?” “呵呵,我还从不知道你有这种能耐!”徐奚文语气里充满了讽刺,“我以为你有什么高招,竟然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为了逼老刘就范,你们拿他的女人开刀,还伪装成车祸?啊?祁震,你疯啦?!” 祁震沉默不语,眼里射出瘆人的寒意。 “你们这算什么?买凶杀人未遂?”见祁震没有否认,徐奚文眉头一皱,接着说道“老刘绝不会轻易罢休,一旦警察介入,你以为你脱得了干系吗?” “你凭什么认为这件事是我策划的?”祁震冷静地反问道。 徐奚文突然一愣,“不是你?呵呵,陈清在董事会上背叛老刘,人—尽—皆—知!就算没有直接证据,面对警察的盘问,你以为陈清会跟你讲义气,把这件事扛下来吗?” 祁震漠然地叹了口气,“他能有什么证据,况且,老刘,也根本不会追查自己的女——” 徐奚文觉得祁震此刻的自信和冷静简直可笑,不等祁震说完就急切地叫道“孩子已经死了!那女人到现在还没有清醒!你相信老刘会这么随便就妥协吗?!差一点就是两条人命!你们这么做——简直——卑鄙无耻!” 祁震脸色一僵,继而神情怪异地笑起来,“卑鄙无耻?你还想用什么词?丧心病狂?呵呵,别在我面前装什么清高!这事儿处理得还不够好么?老刘不是已经乖乖退位了?陈清有这个把柄捏在你们手里,日后还敢不听话么?——这不正是你们想要的?——何必还要假惺惺地来兴师问罪!就算当我只是你们用着顺手的一个工具——”祁震顿了顿,眼里多了几分凶狠“也用不着这么咄咄逼人!”。 徐奚文心里突然一激,难以置信地看着祁震。他原本就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只是担心祁震再卷入一场无谓的官司。可是话说到此处已完全变了味道。“你们用着顺手的一个工具”,几个词像一串滚烫的火炭窜入他的耳朵,让他无法接受。他其实早就明白祁震不再是当初那个笑容干净纯粹的男生了,只是,他还总是抱着幻想,觉得他们还是兄弟,一切总会有回去的那一天。他从没想到有一天他们之间会变成这种利用关系,这让他觉得十分恶心。他盯着祁震,毫不掩饰目光中的鄙视和痛恨。 祁震心底泛起一阵战栗,眼圈不自觉地发红,他默默地避开徐奚文的眼神,用极平静的声音说道“这件事已经结束了,跟你我都不会有任何关系,不需要在意。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融资,你回去把计划书写好,差不多要准备和sr集团谈一谈——” “我越来越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徐奚文没有耐心再听祁震说下去,摔门而去。 祁震无比愤怒地咬紧牙关,眼眶里泪水微颤。 夜晚,又是一场骤雨,雨后空气清新得让人无端产生一种亢奋情绪。 祁震打开窗户,让湿润的微风极柔软地迎面吹着。新雨过后的夜空格外深透碧蓝,遥不可及的天边挂着两三颗闪闪欲坠的小星。石磊安静地站在一旁,来时他在门外隐约听到两人的谈话,犹豫许久还是向祁震问道“为什么不对文少爷解释?我们从没有让陈清把事情做绝,是他自己——” “他在查我。”祁震转身,目光幽冷地注视着石磊,“去弄清楚是哪家事务所。” 石磊立刻点头,不再多言。 祁震重新趴在窗口向着无垠的天际遥望,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像是自语又像是回答石磊的问话,“那些话,我只是没有亲口说出来……可是这种事情,还需要说吗?陈清是个什么样的人?当然会把未来的麻烦一次性扫除干净!怎么可能留下后患!亲情?利益面前,有几个人会顾念亲情?人都是自私的……你不该来,这个世界不欢迎你的人太多,而能保护你的人太少!这样也好,免得将来还要跟人刀剑相向……呵呵,幸福,你见过吗?……不过是人的愚蠢妄想罢了……” 石磊听着祁震的问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沉默地守在一旁。 第十三章 (3) 吴妈眯起眼睛,缓缓应道“凡事都得有个经历么,总得动心一回,然后才学得会从容不是?” 徐敏看了一眼吴妈,知道她把什么都看得通透,悻悻地闭了嘴。 吴妈深深地望着徐敏,二十多年在她身边服侍,她太了解她了。徐敏当然看出阿文对春晓有意,只是,在她眼里,这样的女孩儿玩玩就够了,阿文是无论如何不能被这种女孩儿耽误终生的。于是,庄园里便多了许多不好听的传闻,自然,那姑娘也就待不下去了。 徐奚文回到自己的房间,失魂落魄地盯着写字台上已经空置很久的花瓶,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要大笑,她终于要走了,如他所愿!然而,他却笑不出声,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脑海里又一次无法控制地播放起那一天的记忆片段…… 阳光不可思议地明媚,他站在庭院里等着,暗暗琢磨去兰山的路。仿佛是突然之间,她打扮一新微红着脸娇俏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瞬间有些不知所措,下一个瞬间,他突然明白了这女孩儿期待的是什么—— 他开车,问她想去哪里,她说想看一场电影。他于是调转车头,带她去了他常去的一个电影院—— 然而,过年期间,贺岁片场场爆满。他不想她失望,便又带她去了朋友的一个私人电影房。那朋友是个海归,格调很高,电影房里全是各种语言的原版文艺片。他知道她可能看不懂,正尴尬着,她却一本正经地从架子上选了一个碟片递给他说“就这个吧!”他看了一眼,是一部老片子《钢琴课》。 电影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空旷而寂静。荧幕上节奏缓慢地播放着这个有些灰暗色调的爱情故事,一架钢琴陷在海边细软的沙滩上,无边的大海漫卷着白色浪花不断涌上海岸。无法说话的女人坐在钢琴旁深情地弹奏着她的心情,她天使一般的女儿提着鞋子围着母亲转圈儿,跳着可爱又滑稽的舞步。他扭头看她,黑暗中,她侧脸的轮廓在荧幕光线的变幻下时隐时现,她看得很用力,几乎目不转睛。他回过头,淡淡地笑了,觉得她的愿望不过如此,简单,又容易满足。 这个电影刚刚上映的时候,他曾经特意去看过,可那时他并不理解那样一个倔强的又满是缺陷的女人有什么值得那个男人去爱,可这一次,他蓦然明白了那种饱含着原始冲动的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感情,以及她的情人同样强烈而隐晦的回应。电影的后半程,他第一次产生一种强烈的融入感,明白了主人公沉默的爱情,对未来的追求,死亡和新生。 电影结束的时候,灯光亮起,他才又想起回头看她,她红着一双眼睛,满面羞涩。他知道,她是被电影里露骨的情欲画面和略嫌恐怖的情节吓到了。 离开时,朋友傲慢地当着女孩的面用英语对他说你是不是昏头了,你们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他只是看着朋友,什么也没有解释。 也许是多少从那朋友的语气眼神里猜到了什么,拥挤的步行街上,尽管忐忑,她还是鼓起勇气挽住了他的手臂,她的表情有些滑稽,仿佛不被人看好的职员在boss面前努力表现并维护尊严。好事者并不隐藏他们好奇而疑惑的目光,他知道在旁人眼里,他们这对“情侣”实在不般配。可他觉得那些眼光并不重要。那天晚上,他配合着她的虚荣心,陪她观览这个城市灯红酒绿的夜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所在的城市是如此的绚烂浮华,那些做工精良的奢侈品,高傲地立在展台上,俯视着留恋它们的一双双贪慕的眼睛。他看见在她的眼里,是同样的艳羡…… 午夜时分,车里,不知是她故意的,还是真的扣不上安全带,他侧过身子帮她系好。他离她如此切近,以至于看清了她耳垂上的一颗痣,闻到了她身上低级化妆品的浓烈香气。她的眼神有些迷乱,微喘着气,两瓣儿嘴唇鲜红得像是熟透了的樱桃,仿佛是刻意模仿电影情节,她闭上了眼睛。他觉得身体里突然缠搅起一阵难耐的骚动,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然而本能让他对此刻的情形感到厌恶。 “当灰姑娘好玩儿么?” 她睁开眼睛,一脸惊愕地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嘲讽。 “你想要的就是这个?” 她听不明白,眼神里透出惶惑和迷茫。 他笑了,语气轻佻,“你宁可牺牲和家人团聚的时间,故意留下来,就是为了等待今天这样的机会?为了——勾引我?”他对自己竟然用了这样的词有些惊讶,但或许是为了发泄心中因为她而积累已久的矛盾困惑,或许是为了惩罚她今天令人反感的幼稚表现,又或者单纯是因为中午听到的那些让他感觉不舒服的对话,他故意做出夸张的厌恶表情,“我最讨厌跟我玩心机的女人!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喜欢你?你自作主张的所谓付出,就是为了让我感动,让我对你情不自禁?呵呵——你以为你是谁?落难公主吗?你只是我们家的一个普通女佣——” 她几乎是惊恐地望着他,泪水汩汩涌出,晶莹地滑过脸颊。 他住了口,看着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究竟有多伤人,只是从她越来越无法控制的哭泣声里感到内心莫名其妙的慌乱…… 那天以后,春晓远离了他,她回避他的眼睛,收起了笑容,甚至巧妙地避开了任何可能与他独处的机会。他时常因她的冷淡和躲避倍感折磨,但他依旧摆出一副傲慢的无所谓的模样并告诉自己那只是他们之间的一个玩笑,她不会怎么样,等她气消了,又会像从前一样温柔腼腆,任由自己欺负。然而,几个月过去,当他突然听说她要离开,所有自欺欺人的高傲都在瞬间瓦解,那些早已刺入内心的不安无法控制地幻化成了火焰,照亮那个隐藏至深的令他痛苦不堪的念头是的,他爱上了她,在那天之后的每一个不眠之夜里,他都无法克制地疯狂地想着她,甚至在梦里亲吻她,恨不能时光倒流回到那一天收回自己那些愚蠢至极的鬼话!然而,每当天亮之后,他又变回那个傲慢顽固的少爷。他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问题,他无法接受的,不是春晓,而是这样矛盾荒谬的自己,明明他该爱的不是这种低到尘埃里的姑娘。 第十四章 (1) 同中国南方许多城市一样,c城的梅雨季节闷热潮湿,无风的时候,憋闷得人几乎想要发狂。 已经是下半夜了,没有一丝风,夏冰烦躁地从床上坐起来,在枕边摸索着,找到白天在学校里派发促销广告时留下的塑料扇子,哗啦哗啦使劲儿扇起来。 也许是被她过度用力的扇风声吵醒了,与她顶头的床上的女孩儿不满地嘟囔道“别扇啦!扇也没用,好不容易刚想睡着,又被你吵醒了!” 可夏冰不想理会那么多,她的背心早就湿透了,于是继续用力地扇着风。 那女孩儿极其不满,使劲翻了个身,碰掉床头的一摞书,在寂静的黑暗中发出一声巨响。这下,所有人都被惊醒了,于是,有人开始抱怨,也有人起身上厕所,一时间大家都没了睡意。 女孩儿们坐在黑暗中,开始七嘴八舌地抱怨学校不人道,这么热的天,宿舍夜间还要断电,连个电风扇都不能用。不知是谁说起下学期要搬宿舍的事,女孩儿们便又开始东一句西一句地说起有关大学城的种种传闻,有桃色的,也有可怕的,渐渐没了正形儿,后来终于变成了笑话和八卦。 夏冰默默地听着室友们聊天,依旧不停地扇着扇子,她向来没什么渠道了解新闻,所知道的大部分也都是从室友那里听来的,所以这种场合,她从来插不上话。她只是默默地发愁,下学期,她们系要全部搬去大学城。一方面住宿费会贵上一倍,另一方面,来回的交通也是问题。虽然顾丽君让她在学校不要太节省,可终究能给她的生活费有限,照现在的水平已经没有什么结余,如果下学期搬到大学城,恐怕会更加拮据。夏冰也想过打工,可是所有来钱的工作都只要那种开朗活泼,能说会道的女孩儿,像她这样笨嘴拙舌反应迟钝,怎么也学不会忽悠人的,每次都被老板毫不留情地开掉。她也试过接一些补课的兼职,可她又一向清高固执,惯不会讨好家长,除了认真给孩子讲课,还严厉纠正孩子们身上各种不良学习习惯,于是那些孩子见了她多半情绪抵触,骄奢惯了的甚至明着和她作对,于是几次之后,家长们便也觉得这姑娘不行,不想着怎么提高分数,净管些没用的,于是家教也总是做不长。如此几番打击下来,夏冰很是失落,觉得自己在谋生方面真是百无一用。 窗外夜色渐淡,寝室里的聊天声慢慢低下去,女孩儿们渐次睡去。夏冰躺在床上,依旧摇着扇子,满腹心事不知该怎么办。 祁震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对着电脑熬了一个晚上。他疲惫地站起来活动变得僵硬的脖子,看见从窗帘缝隙里透进一屡淡白的晨光,于是拉开了窗帘。 时间尚早,庄园里空无一人,成片的植物葱茏茂盛,集体静默在庄园里,像是全都睡着了,没有一丝动静。金色的亮光从东方稀薄的云层后面散射开来,把空气中充沛的水汽变成了一团团纤柔缥缈的晨雾,这光景预示着今天将会是个久违了的晴天。 祁震起了兴致伸手推开窗,不料迎面扑来的却是湿热气浪,他忘了,这还是梅雨季节,窗外看似靓丽的景致事实上只是在连日的闷热里煎熬罢了,哪里会有他期望中的干燥和爽快。 祁震闷着头走回写字台边,房间里空调温度已经打到很低,可他还是觉得胸口一阵阵憋闷。 供应链的项目,他蓄力已久,原本希望借此机会进一步巩固自己在公司的地位,却不料在项目即将开始时被迫让权。徐敏同他谈起这件事时,脸上挂着轻飘飘的微笑,凭着几张与sr谈判拟定的合作细则就把一切决断权交给了徐奚文。那一刻,他只觉得被人迎头一棒,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徐奚文这么玩儿了一把。 祁震把连夜整理的项目资料,保存在u盘里。看看窗外的天色,晃晃悠悠地走进浴室。 六点钟,春晓和陈娇起床准备早餐。往常,吴妈总是一早过来帮忙,但最近仿佛有些起不来,也许是年纪大了,有点熬不住这样闷不透风的天气。陈娇嘟嘟囔囔抱怨着,看墙上的挂钟指到六点半,便立刻丢了手头的活儿,颠儿颠儿地跑去叫她心心念念的祁总起床。她轻手轻脚地走上3楼,站在祁震的房门外面尖着嗓子叫了几声,往常总能听到应答,可今天里面却没有动静。她觉得奇怪,试着转动把手。 房间里窗户开着,冷气跑掉了一大半,有些闷热,床上没有人。陈娇走到写字台边,看见电脑还开着,于是一边小声试探着问“祁总?你在吗?”一边朝浴室走去。浴室的门半掩着,陈娇侧身朝里面张望,顿时看直了眼祁震闭着眼睛,赤身裸体地半躺在浴缸里,仿佛是泡澡的时候睡着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扶墙,却把门吱的一声推开了。陈娇连忙倒退着向外跑,慌乱之中绊到了写字台边的电源线,把电脑扯掉在地毯上。 “谁?”浴室里传出祁震的声音。 陈娇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把电脑捡起来放在写字台上,草草地看了一眼屏幕边缘裂开的缺口,匆忙逃跑了。 第十四章 (2) 一整个早上,陈娇都惊魂未定,直到早餐时间,看见祁震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才松了口气,以为祁震也会和上次一样不追究,然而心里依旧惴惴不安电脑肯定是摔坏了,她放回去的时候,明明看见屏幕边缘裂开了一条缝。那电脑少说一两万块,他即便再好脾气,竟会连问也不问一声吗?陈娇想到浴室里的一幕,对眼前的平静愈加觉得发毛。 果然,第二天出事了。不到八点钟,庄园里便来了一位律师。早饭时间,祁震把家里包括门卫在内的所有佣人都叫进客厅,声称自己丢了一个十分重要的u盘。陈娇最初并没有意识到是怎么回事,直到和众人一起观看监控录像时,看见自己昨天慌张地从祁震房间里跑出来那一刻,才猛然紧张起来。 “这个u盘对我很重要,如果是你拿了,我希望你能交出来。”祁震对她说道,用词依旧温和而礼貌,然而陈娇却莫名打了一个寒颤。 “你昨天早上为什么进入祁总的房间?”律师冷冰冰地问道。 “我,我去叫祁总起床。” “是吗?那为什么你那么慌张地从房间里跑出来?还差点碰倒了走廊里的花架?”律师盯着陈娇的眼睛。 “我,我”陈娇回想起祁震躺在浴缸里的模样,眼神不自觉地躲闪起来。 “因为你偷走了u盘?” “我没有!我什么也没拿!”陈娇慌忙解释道。 仿佛早料到她会抵赖,律师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这种情况,我见多了,盗取商业机密,是违法行为,情节严重,是要坐牢的。” 陈娇恐惧得连连摇头,“我,真的什么也没拿!我昨天,就是——” “是什么?”律师目光尖锐地瞪着陈娇。 陈娇转过脸,眼泪汪汪地看着祁震,“祁总,我昨天,我,怎么可能偷东西呢?你知道的!” 祁震一脸无辜地看着陈娇,嘴角挂着淡淡地笑意。 陈娇猛然觉得这笑意极其熟悉,瞬间像是跌进了深坑。 “不要再狡辩了,这里只有你在祁总睡着的时候出入过他的房间,而且,从监控录像里看,你的行迹最可疑。” “可我什么也没拿!”陈娇看着律师,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律师同祁震交换了一个眼色,“那就只能公事公办了。你做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什么不是第一次?我干什么了?”陈娇恐惧地在祁震和律师脸上轮流看着。 律师象征性地咳嗽了一声,从笔记本里拿出一张银行的消费单,对陈娇道“半年前,你弄丢了祁总的一张银行卡,对么?你当时说是不小心丢了,可第二天这张卡上就有一条消费记录,而且是在一家女装店。” 众人小声议论着,看陈娇的眼光里立刻多了许多鄙夷。 陈娇一把夺过那张消费单,看了一眼,反驳道“我根本没有去过这个店!” 众人里立刻有人笑道“哟,我可记得你那条跟我们显摆的裙子!感情是这么来的?” “我的裙子是在百货商场买的!这单子上价钱才八百多,我那条裙子可是1300!” 人群里立刻迸发出一阵嘲笑,“谁知道你那裙子到底多少钱?” 陈娇瞪了一眼人群,想了想,突然气呼呼地转身对春晓道“你知道!我拿小票给你看过!你给我作证!” 律师冷冷地看向春晓,“是吗?你确定吗?” 春晓被律师问得一怔,老实地回答道“她那时是拿了张小票,可我没仔细看,不知道到底多少钱——” “你!”陈娇气急败坏地抓住春晓道“亏了我们一起住那么久,你竟然敢落井下石!” 春晓看着陈娇委屈得直摇头,“我当时确实没看,我——” “别为难人家春晓,有本事你把小票拿出来呀!”人群里又有人叫道。 “谁没事儿还留着半年前买衣服的小票!”陈娇恨恨地咬牙回道。 “好了,不要再扯这些没用的,赶快把u盘交出来吧。”徐敏对这出闹剧早就厌烦了。 陈娇眼泪噼里啪啦直往下掉,哀求地望着祁震道“祁总!我真的没有拿!” “那就只好走法律程序了。”律师也没了耐心,望着徐敏等待指示。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低声催促道“要是拿了就赶快交出来吧,警察局是什么好地方么?” “是啊,真是不知好歹!上次祁总都没跟你计较,竟然还敢偷!” 陈娇一边哭一边愤恨地对着众人骂道“你们这群睁眼瞎!你们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了?!” 众人立刻还嘴谩骂声一片。 吴妈见状低声喝止住众人,“行了!没人让你们帮腔!”她接着在徐敏旁边低声耳语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要是送去警察局,传出去难看得很。” 徐敏不耐烦地点了点头,暗自思忖,她若是抵死不认,那么个小u盘,随便丢了或是毁了也容易得很,就算送去警察局也找不回来,若是不能坐实,怕还落得欺负佣人的名声,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转头问祁震道“资料有备份吗?” 祁震迟疑片刻,“有,但不全,也不成系统,需要重新整理。” 徐敏不耐烦地点头,瞪了一眼陈娇“公司资料若是有半点泄露出去,你就是跑到天边儿我也有办法让你负法律责任!自己掂量清楚!”说完上楼去了。 吴妈待徐敏离开,对余兴尤浓议论不止的众人训斥道“好了,这件事没弄清楚之前,都管好自己的嘴!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许瞎说。”说完,把陈娇单独带回了房间。 祁震见众人散去,一脸无辜地对徐奚文道“我整理一下备份资料,过两天给你。” 徐奚文怀疑地看着祁震怎么会这么巧,在项目交接的节骨眼上搞出这种丢失资料的低级事故?他哼笑一声,对祁震道“希望这次真的是意外。” 陈娇一声不吭地收拾行李,眼泪啪啪地直往下掉,她一想起祁震嘴角上始终挂着的浅淡的微笑,心里就恨到了极点。亏得自己还一直把他当男神一样供着,尽心尽力地服侍着,什么宽宏大量、什么温柔和善、都是装的!他要收拾人,只是没到算账的时候! 春晓不知所措地在一旁看着,事情发生的太快,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见陈娇咬紧牙关无比委屈的样子,忍不住拉住她问道“你到底有没有拿?” “没有!”陈娇发泄似的对春晓吼道。 “你说实话!” “我什么也没拿!你凭什么不相信我!我早跟你说过,我的那条裙子是跟老乡在百货商场买的,我根本没去过那个什么店!”陈娇气得大哭起来。 “可是祁总为什么要冤枉你?” “什么狗屁祁总!”陈娇抹了一把眼泪,怨怒地瞪着春晓骂道“这里没一个好东西!一个个带着面具装样儿,骨子里不定是什么恶心人的玩意儿!你别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告诉你,咱们这种人在他们眼里什么也算不上!今天能诬赖我是小偷,明天不定怎么收拾你呢!不信走着瞧!” 春晓震惊地看着满脸泪痕的陈娇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去,心头猛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十四章 (3) 端午将至,刚出了梅,太阳便火辣起来。 顾丽君好容易得了假期,从宿州回来,顾不上休息,赶着包了四五种口味的粽子,带着小冰去大哥家里送节。 客厅里,廖云珠让东妹举着两套裙装,却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自从顾晓菲私自租下公寓,顾伯远便清楚女儿的心思,于是,这几个月来,郑岩一直“被出差”,两人虽然住在同一幢公寓里,却几乎见不到面。顾晓菲觉得不对劲,可对领导的安排也无可奈何,直到几天前,才偶然知晓这一切都是父亲授意,终于忍无可忍地跟父亲大吵起来。而顾伯远这次也不再由着女儿胡闹,而是直接逼着顾晓菲搬到自己安排的另一幢公寓去。 廖云珠微微叹气,直到看见小琴引着顾丽君和夏冰提着两袋沉甸甸的粽子穿过庭院走进客厅来,这才意识到来了稀客,蹙了蹙眉,迎上去招呼道“丽君来啦!哎呀,真是,每年都要劳烦你送粽子来!” “嫂子——好久不见啊!”顾丽君暗自吃惊,她实在没打算见到这位嫂子,往年她是从不会此时在家接待亲戚的。 廖云珠笑了笑,把站在一旁的夏冰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语气里多了几分亲切,“真是女大十八变,没想到夏冰这几年出落得这么漂亮!这上了大学气质就是不一样了。” 夏冰向来不习惯别人夸奖,腼腆地对廖云珠笑了笑,轻声问候“舅妈好。” 顾丽君看了一眼女儿,心里十分骄傲,嘴上却谦虚道“哪里呀,比晓菲还差远了。” 卓云端上了一个果盘,廖云珠招呼母女俩坐下,客气地拿起一块西瓜递给夏冰。夏冰连忙双手接着,向廖云珠道谢。顾丽君也拿起一块哈密瓜小口品尝着,见顾伯远一直没有露面,向廖云珠问道“怎么,哥哥今天不在么?” 廖云珠略微皱眉,掩饰地笑道“在,父女俩说点事儿,这就下来了。” 顾丽君见廖云珠不愿多说,便也没有多问。两人没什么话可说,便都不时劝夏冰多吃水果。过了半晌,才看见父女俩从楼梯上走下来,隐约听见顾伯远说着“……别再给我耍什么花样,……这两天你就搬过去。” “哥!”顾丽君起身问候,看见顾晓菲脸上仿佛残留着泪痕,不由暗自惊讶。 伯远应声走过来,看了一眼妹妹带来的粽子,朗声说道“今天过节,都留下来吃饭。” 廖云珠脸色一凝,心里很是不情愿,他瞥了一眼丈夫笃定的表情,只得接口道“是啊,我也说该一起吃顿团圆饭的。卓云,去多准备些菜。我记得夏冰上次来,喜欢吃东坡肉,一会儿千万别忘了。” 夏冰脸上一热,自己上次在这里吃饭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东坡肉?什么时候自己喜欢吃肉了?正欲分辩,看见表姐回房时甩给自己冷淡厌烦的眼神,心里十分不痛快,便轻轻拉起母亲的手想要走。 顾丽君心里想着另一桩事,便顾不得女儿这一点点不舒服,心一横,对着廖云珠走去厨房的背影道“那,今天就劳烦嫂子了!” 顾伯远摆了摆手,让顾丽君坐下。他仔细端详着妹妹,看她脸色尚好,虽然鬓边隐约有了几丝银发,但仿佛比先前有些精神,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边工作还算顺利?” “嗯嗯,都好,还是厂里的一班同事,干的活儿又是老本行,除了倒班累点,其他都挺好的。”顾丽君有些诚惶诚恐,她没想到一向不喜欢自己打工的哥哥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关照自己,不免有些激动,便十分琐碎地把工作上的事说了个遍。 顾伯远泛泛地听着,只偶尔点头或者询问几句。 两人把无关紧要的事情叙谈很久,直到在饭桌上,顾丽君才遮遮掩掩地说出心事夏冰为了节省生活费,不愿搬去大学城,向系里申请租住在校外的职工楼。 “我去看过了,那栋楼早就不是学校的了,里面商贩、民工,什么人都有,实在是脏乱得很,我真不放心小冰住在那种地方。” 顾伯远默默瞥了眼妹妹,“那你打算让她去住大学城?” 顾丽君看了一眼正全副心思给自己女儿剥虾的嫂子廖云珠,吞吞吐吐地回答道“大学城,有点太远了,我想,能不能,给小冰安排学校里面的宿舍?” 顾伯远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他知道妹妹还是手头太紧,大学城不是不想住,而是住不起,可难道自己还要负担她闺女日后的生活费不成? 顾丽君见哥哥没有接话,心里凉了半截,知道这次的要求是有点强人所难了。夏冰早跟她说过,学校宿舍是以系为单位组织管理的,哪能让学生随便住呢?就连申请校外租房也是费了很大的劲,要不是学校有贫困生在职工楼租住的先例,她也申请不下来。 廖云珠一边把剥好的虾放进女儿的碗里,一边抬起眼睛慢条斯理地说道“大学城条件多好啊,听说都是四人间,房间里空调浴室都有。晓菲读书那会儿,可还没有这么好条件呢!我记得好几回,晓菲在宿舍里热的受不了跑回家来住。夏冰真是赶上好时候了!” 顾丽君脸上有些发白,干笑了两声。 “妈妈,”顾晓菲最讨厌亲戚来自己家哭穷,看着碗里堆起来的菜,满脸地不高兴对廖云珠道“这虾这么难吃,不要再给我了!” 夏冰早就心里不爽,此刻也忍不住碰了碰母亲的胳膊,“妈,不要再说了,住在职工楼里没什么不好,我们系里也有好几个同学呢,人家能住,我就住不得吗!” 顾丽君看着女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心知只好委屈她了。 “那就别住那个职工楼了,住晓菲的公寓吧。”顾伯远沉默良久,突然冒出一句话。 “啊?跟晓菲一起住吗?那——”顾丽君惊讶地看着哥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顾伯远瞥了一眼女儿,“不是一起住,晓菲住别的地方,这套公寓是她原来租的,反正也退不掉了。” 廖云珠不自然地笑了笑,连忙给夏冰加了些菜。 顾丽君喜出望外,知道晓菲住的地方肯定差不了。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怀疑廖云珠向来不喜欢别人占他们家的光,这次的事她竟然没有反对?这公寓怕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那,租金——”顾丽君试探着看向哥哥。 “这个你不用操心,已经付了两年的,只管让她住。这两天卓云会把晓菲的东西整理出去,到时候给你钥匙。”顾伯远从容不迫地说道。 “妈妈,可我已经跟学校申请好了!”夏冰情急地拉住母亲,并不情愿被如此安排。 “反正都是一样住在校外,我让人跟你们系主任说一下,没有不同意的。”顾伯远板起脸,一副不容置疑的表情。 顾丽君看着哥哥的脸色,连忙安抚女儿道“改天咱们去看看,若是合适就听你舅舅安排,那个职工楼真不是你这样的女孩子该住的地方,你就让我安心一点儿吧。” 夏冰还想说什么,可是看见母亲制止的眼色,只好忍着不再吭声。 第十四章 (4) 隔天,顾丽君兴冲冲地带夏冰去看了房子,结果完全出乎意料,这房子不能用满意来形容,简直是惊喜。 房间在一栋高级公寓的12层,是一个单人套间,视野极好,里面家具电器一应俱全,她思忖着,这公寓的月租金怕是抵得上她一个月的工资,不由暗暗感叹晓菲真是好命,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有个这样好的父亲,随随便便租这样的房子,甚至住不住都没什么关系。 夏冰抗拒地站在公寓门口,她不喜欢这儿,一来这是表姐的公寓,要是真住在这儿,还不知道日后要怎样受她奚落;二来,这里实在离学校太远,根本没有直达学校的公交,来回路上太浪费时间。可顾丽君却不以为然,在她眼里,这个免费的高档公寓当然比那个又脏又乱的职工楼好得太多了。 如果不是在电梯里偶然碰见了郑岩,顾丽君几乎把最初的疑虑全忘了。 “顾阿姨?” “郑岩?”顾丽君一脸惊讶,“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本来就住在这儿,你们怎么会过来的?”郑岩一面回答,一面不时把目光落在夏冰的脸上。上次一别,已是半年有余,他心里还清楚地记着那个让他倍感失落的晚上,也不知夏冰是否还在意。 “哦,原来你住在这儿——”顾丽君立刻明白了为什么哥哥要给晓菲安排别的住处,为什么嫂子竟然也会突然好心,默许让夏冰住这么高档的公寓,她心里很不舒服就算我穷酸潦倒,你们也不该拿我的女儿当挡箭牌! “你还好吗?”郑岩见顾丽君若有所思,转而向夏冰问候。 冰并不知道母亲脸色突变的缘故,见到郑岩,只觉得好巧,想起上次自己心情不好把他当成了出气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歉意地朝他笑了笑。 夏冰突然露出的笑靥,让郑岩沉寂许久的内心涌起一股暖意,于是笑意也不自觉地在脸上铺展开来。 顾丽君看着郑岩对女儿中意的模样,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待电梯门打开,立刻拉起女儿的手,勉强对郑岩说道“啊,我们还有事,再会啊!” 郑岩本想同夏冰多谈几句,可是看顾丽君着急的样子,也不便多说,对着夏冰的背影怅惘了许久。 顾丽君心里有气,带着夏冰径直去了哥哥家。顾伯远不在,廖云珠瞧了一眼母女俩的神情便明白了缘由,于是笑吟吟地迎上去,拉住顾丽君先声问道“丽君呀,那公寓还行吗?比那个职工楼条件可要好一些?” 顾丽君向来对这个财大气粗的嫂子多少有些怯意,听廖云珠如此发问,有些话便更不好直说了,只能板着脸道“条件当然是公寓好。” 廖云珠抿嘴一笑,又对夏冰问道“那,夏冰满意吗?要是还缺什么就跟舅妈说,我让卓云给你准备。” 夏冰连忙摇头,“不不,舅妈,”她看了看母亲紧绷的脸色说道“我还是觉得住学校附近比较方便。” 顾丽君听了也牵起女儿的手,态度冷淡地说道“是有点远,我看也还是算了。” “啊?伯远刚才还打电话跟学校打招呼呢,这可怎么好呢?”廖云珠故意皱起眉,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哎,真是的,等他回来又要埋怨我了。” 顾丽君听说哥哥已经跟学校打了招呼,心里登时又动摇了几分,扭头看女儿讨主意。 见顾丽君有些犹豫,廖云珠抿嘴笑着拉过夏冰的手,“傻孩子,那职工楼里可是什么人都有,前段时间还听说有小姑娘差点被坏人欺负,你倒是胆子大,敢住在那里,可要是万一吃了亏,让我们以后还怎么安心过日子呢!” 顾丽君明知廖云珠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那里虽然人多杂乱,可毕竟就在学校旁边,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可到底想起两边环境的巨大差异,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她既不想女儿吃苦,又不希望女儿无辜做了旁人的挡箭牌。 恰在此时,卓云捧着一个精致的布艺盒子走进客厅,“太太,店里把衣服送来了。” “啊,放着吧。”廖云珠灵机一动,立刻打开盒盖,把一条淡粉色的长裙塞到顾丽君手上,“来,这是帮晓菲定做的,给夏冰试试,要是合身,就送给夏冰了。” 顾丽君不情不愿,可眼睛却离不开那件丝绸料子的连衣裙,禁不住廖云珠再三劝说,终于抿着嘴把衣服在女儿身上比了又比,可两个女孩儿到底身材不同,肩膀腰身都有些不合适。顾丽君心里遗憾得不得了,却不得不把裙子放回去。廖云珠见状,连忙笑道“瞧我,真是糊涂,晓菲的个头骨架本来就比夏冰大一些,怎么好拿晓菲的衣服给夏冰呢!丽君,你在家等一等,我这就带夏冰去朋友店里挑两件。” “不用了,舅妈,”夏冰对廖云珠突如其来的热情很不适应,连忙拒绝道“我平时不怎么穿裙子的。”说着扭头向母亲求救。 廖云珠看顾丽君欲言又止的神色,复又拉住夏冰笑道“我的傻姑娘,女孩儿怎么能没几件像样的裙子呢!下个月晓菲过生日,邀请的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的男孩儿女孩儿,到时候你可不能穿着衬衣牛仔裤去呀!” 顾丽君见廖云珠要给夏冰买衣服,心里的不痛快已消散了一半,又听说要请女儿参加晓菲的生日宴,便有些心花怒放,仿佛从此可以两家交好,让女儿平步青云,跟晓菲一样前途光明、万事无忧,当下反劝女儿道“那,就听你舅妈的吧,去吧。” 夏冰无语地望着母亲,她不知道顾丽君心思一再改变的原因,觉得母亲就算耳根子软,也不该如此禁不起舅妈的几句劝诱。她向来不愿受人恩惠,尤其不喜欢看母亲求人,她知道顾丽君不得已看人脸色都是为了自己,而这是她成长之中最心痛的事。可这一次不同,好处来得过于容易,而母亲也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她疑惑不解,然而,还来不及向母亲问清楚,夏冰就被廖云珠带出了家门。 第十四章 (5) 祁震百无聊赖地坐在阿玛尼高档制衣间的休息厅里,他自以为有强大的定力,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可这次他是真觉得心里长满了荒草。徐敏轻而易举地把徐奚文推了上去,自己这几个月来为新项目所做的种种努力,都被夷平。如今,他成了最大的闲人,竟有时间自己来拿定制的西服。公司里那些人真如哈巴狗一般,对这种变故应付得圆滑无比,从前奉承他的话如今都该萦绕在那个小子耳边了吧?自己在那些人眼里,算什么呢?祁震想到这儿,感到一阵恶心。 “祁先生,真的非常抱歉,您上次选的袖扣一直没有到货,我们应该提前通知您的,这是我们的疏忽,真的非常抱歉。我们会尽快把衣服完成,派人送到您的府上。”前来致歉的服务员看祁震表情异样,极其诚恳地弯着腰又解释了一遍。 祁震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满脸歉意的服务员,起身轻叹道“好吧。” 那服务员终于如释重负,小心翼翼地把祁震送到了电梯口。 祁震漫无目的地走在商场里,转了半天没有找到来时的入口,只好打电话给石磊,自己随便找了个咖啡座发呆。回想两年来发生的一切,祁震觉得好似嚼蜡,不过是徐敏的提线木偶,可自己竟还愚蠢地相信他们母子之间总还有十几年的亲情…… “祁总!”石磊大步走到祁震旁边,看祁震空手坐着,问道“怎么?衣服没有拿到?” 祁震默默点头,眼神追逐着商场里来来往往的人们,他第一次有些好奇,别人的人生都是什么样子的? 石磊见祁震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在咖啡桌的对面坐了下来。 “如果离开朝晖,我能做些什么?”祁震怔怔地发问,眼睛盯着不远处一个正朝母亲撒娇的小男孩儿。 石磊神色一凝,低声说道“薛经理昨天不是还向您报告工作进展么?就算这个项目由董事长接管,您提拔的那批人里还有不少是项目骨干,他们对您都是忠心的。” 祁震叹气道“徐奚文把那几个调走的家伙重新弄了回来,薛灿被降成了小小的部门经理只负责其中几个模块,听说下个月还要空降一个运维总监?” 石磊沉默不语,徐奚文动作很大,把祁震精心布置的项目拆解重构了一遍,所有被祁震重用的人都被边缘化,祁震也自然首当其冲被排斥在外。公司里震动不小,可当徐敏公布了两个公司的合作文件,并带来了前期资金之后,所有人便立刻默认了徐奚文的地位,瞬间忘记了才刚刚被他们捧上天的总经理。 “您还是有机会的,”石磊小心地斟酌着用词,“董事长不是说要让您考虑置地项目吗?小徐总即便再有能力,也顾不了那么多,这件事必定还是要靠您的。” 祁震默然笑了起来,那个撒娇的小男孩儿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被母亲抱在了怀里。他回过头,向服务员要了两杯咖啡。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始,”祁震语调平静地看着石磊,“你知道那个地块现在有多少家公司在盯?23家。上个月地价也已经攀升了一成了。我原本打算在公司基础稳固之后,无论如何把我爸带回来,可现在我什么都没有,我一个人,能做什么? “你知道徐敏打什么主意?”祁震突然诡异地笑了笑,“她希望我自己放弃,像我爸一样到国外逍遥自在,我有时候觉得这样也不错,你说呢?” 石磊看着祁震阴晴不定的脸色,揣摩着这话里有几分真意几分试探。 “不知道后天西服能不能送来。”祁震并不指望石磊回答什么,兀自转换了话题。 “祁总,你要参加袁小姐的婚礼吗?董事长不是说——” 祁震嘴角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当然要去,袁莉的婚礼,多么好的场合,我怎么能不去呢?” 见祁震盯着自己,石磊只好勉强配合地挤出一点生硬的微笑。在他看来,祁震不是一个好伺候的boss,心思深沉,性格多疑,虽然不太会冲自己发火,但情绪起伏不定,让人难以接近。 “这谁家孩子!有没有大人管啊?”不远处起了骚乱,服装店门口,一个店员揪住正在舔着冰激凌的小女孩儿站在店门口大声嚷嚷着。 “怎么了?”廖云珠恰好从店门口出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一脸顽皮的小姑娘。 “啊,廖太太,这不知道是谁家孩子,你看,这两个包都被她摸脏了。”店员松开手,刚举起皮包,小女孩儿便趁机跑了出去,那店员反应极快,跑了几步便老鹰捉小鸡一样把人重新抓了回来。小女孩儿扭来扭去挣脱不了,哼哼唧唧地掉下眼泪。 女店员看小姑娘害怕的样子,有些心软,谁知刚松了手,那小女孩儿又死命跑出去,不过这次没看清方向,一头撞进了夏冰怀里。 “叫你跑!”店员从容地走过去,把小女孩儿从夏冰怀里拎出来,却突然指着夏冰身上昂贵的连衣裙惊叫了一声。 廖云珠转身看去,刚刚才付钱买下的衣服上已然印上了两片巧克力的污渍,不由得一阵火起,对着周围走廊叫道“这到底是谁家孩子?!有没有人管啊!” 小女孩儿这回是真的吓怕了,“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夏冰见状,刚要上前安抚就被廖云珠扯到了一旁,“小心你的裙子!真是的,还往前凑!你省省吧,等会儿她父母来了,还以为是你把她怎么着了!”廖云珠不满地瞪着夏冰身上被弄脏的衣服道。 夏冰一脸尴尬,只好受罚似的退在一旁。 “薇薇,薇薇?”一个老太慌慌张张地跑到小女孩儿旁边忙不迭地把孙女儿搂在怀里,“怎么啦?乖乖?怎么啦?” “瞧瞧您的宝贝孙女干的好事吧!”廖云珠扯着夏冰的裙子,对老太道“这刚买的还没穿回家呢!” 女店员也趁机凑到老太旁边告状“还有这两个皮包,都是你家孙女弄的!” 老太瞥了眼夏冰身上被弄脏的衣服,一声不吭,只低头安抚着孙女,“薇薇乖,不怕啊。” “老太太,您说怎么办啊?”女店员不耐烦地提醒道。 “我们薇薇最乖了,你那个包擦一下不就行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太不高兴地瞥了一眼女店员道。 “什么叫擦一下就行了?你知道这包什么价钱吗?”女店员瞬时火冒三丈。 “你吼什么吼?你把我孙女吓着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老太也不甘示弱,同女店员大声争吵起来。 小女孩儿夹在两人中间,禁不住被推来搡去,又一次哭起来,引了不少路人围观张望。 老太毕竟年纪大了,争吵之时还要护着孙女,不一会儿便额上冒起了冷汗,伸手去扶走廊里的柱子。 女店员看老太脸色不好,也不敢过分,又见众人指指点点,知道吵不出什么结果也只好算了,气哼哼地回店里去了。 廖云珠站在一旁,等老太缓过神来,拉着夏冰走过去道“老太太,那皮包还能擦一擦,我们这衣服可怎么办呐?” 老太搂着孙女,嘟嘟囔囔地说道“哎呀,我们薇薇又不是故意的,算是对不起你,好吧?洗洗不就行了嘛!” “您说的可真轻巧!您给我洗吗?洗不掉您赔我吗?” 老太心知理亏,嘴上却是强硬“你脱下来,我给你洗!怎么会洗不掉!” 廖云珠气得杏眼圆睁,“真没见过你这种不讲理的!” “算了,不用你洗!”夏冰绷着脸对老太说道,她被廖云珠拖来买衣服原本就极不情愿,又碰上这种尴尬事情,被路人围观,她是一分钟也不想待下去。 “诶!那怎么行?”廖云珠不满地拉住夏冰,“这衣服颜色这么浅肯定是洗不干净的!她必须赔!” “算了,”夏冰乞求地望着廖云珠道“洗不干净就算了。咱们走吧,她一个老太太,别跟她计较了。” 老太见夏冰不愿纠缠,趁势说道“不就是件衣服么,真是的,难为我老太婆。”说着拉起孙女就走。 “你——”廖云珠看老太趁机溜了,生气地瞪着夏冰道“这回去要怎么说?” “是我自己不小心弄脏的。” 廖云珠见夏冰如此忍气吞声,也不想再多说,反正衣服是给她买了,至于穿成什么样子,她自己负责就好。 “你知道那女孩儿是谁吗?”祁震远远地看着这一出,眼光一直落在夏冰身上。 “哪一个?廖太太身边的那个?”石磊想了想道“不会就是顾小姐吧?” 祁震嘴角浮现一丝笑意,“真人倒是跟传闻不像。” “是啊,看起来好像没那么,嗯,盛气凌人。”石磊顺着祁震的话说道。 “你觉得她怎么样?” 石磊看着祁震似笑非笑的表情,琢磨了半天,眨着眼睛道“哦,嗯,挺漂亮的——” 祁震突然笑了笑,拍了拍石磊的肩膀,“走吧,该回去了。” “小冰!”顾丽君惊喜地拉住女儿前前后后地瞧着,果然是人靠衣装!这条淡水绿色的裙子穿在夏冰身上,当真仙气十足。 “沈小姐真是漂亮!”卓云也由衷地赞叹道。 顾丽君正美美地看着女儿,突然发现腰间丝带处有几块极淡的污渍,连忙问道“诶,这怎么有印子?” 廖云珠瞟了一眼夏冰,“看吧,还是能看出来的!” 夏冰紧张地望着母亲,结结巴巴地解释道“这个,是——我自己——” “什么呀!”廖云珠一把拉过夏冰,对顾丽君道“今天可真是倒霉!刚买的裙子,出门就被一个吃冰激凌的小丫头撞上了!” 顾丽君用手捻着那一小片污渍,心疼地说道“哎呀,这可真是的!” “哎!夏冰心好,不愿跟那不讲理的老太计较,要是我,非要让那家人赔一件不可!” 顾丽君看女儿一脸抱歉神色,叹气道“她就是这么不愿惹事的性子。” “幸亏清洗得及时!要是听她的,拿回家来洗,这衣服哪儿还能穿呀!”廖云珠撇嘴道。 夏冰不好意思地看着廖云珠,“舅妈,今天谢谢您了。” 廖云珠瞧着顾丽君渐渐舒缓的眉头摆手笑道“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咱们小冰本来就标致,这要是穿着这裙子去了晓菲的生日宴肯定迷倒一群!哎,对了,小冰这也进了大学校门了,你也舒心了,改天我好好看看,选几个家世靠谱的……” 顾丽君轻轻叹了口气,就这样吧,谁叫我不能给女儿更好的呢!顾丽君暗自感叹无论如何,公寓都比那个职工楼好得太多,女儿将来要是真能和郑岩走到一起,也不见得是坏事,与其争这口闲气,还不如让孩子享受实实在在的好处。算了吧,替身也好,挡箭牌也罢,未来总还是掌握在小冰自己手里。顾丽君想到这儿,又一次叹了口气,微笑着握住了女儿的手。 第十五章 (1) 富商戴瑞年高调迎娶袁莉,在c城几乎家喻户晓,人人都对这个被幸运之神眷顾的女孩儿羡慕不已,市面上流传着各种灰姑娘偶遇王子的故事版本,不过知晓内情的人却对此置之一笑,这场婚姻,不过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官商联姻罢了。 帝皇酒店装饰一新,戴瑞年神清气朗地站在迎宾台旁,不时回头去瞧盛装的新娘。袁莉很美,中式旗袍礼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窈窕多姿的身形,莹润的脸颊上透出的淡淡红晕正流露出她作为新嫁娘的羞涩,尽管内心紧张,她的举止动作依然落落大方,明亮的眼睛和温婉的微笑让每个见到她的人都如醉春风。戴瑞年心湖荡漾,年介四十,终于功成名就抱得美人归,他一向严谨的目光里生出几分明白无误的热切和得意。 然而远处人群里的一个身影,悄悄冷却了他的眼神。祁震,呵!戴瑞年悻悻地看着,心里一阵不爽,不单因为这个人是他花了一百二十分力气才追求到的美人念念不忘的初恋,还因为他有着令人嫉妒的家世背景和商业头脑。戴瑞年没什么家底,完全靠着自己打拼十多年才在c城站住脚,他所有的经验和财富都是从一个一个跟头里辛苦积累起来的。在遇到祁震之前他一直看不起富二代,觉得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怎么能跟自己相比,然而,当他在一次展会上看到祁震以绝对的内行姿态跟供应商讨论产品并展示出卓绝的谈判才华时,才第一次品尝到嫉妒的滋味祁震如此年轻,却经验老道得有些不像话。他于是暗中把祁震当做自己的对手,因此在去年的收购案上,他下足功夫,希望在招标会上狠狠地挫败这个令他嫉妒发狂的家伙,然而,祁震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提前退出了竞标,使得他这一记猛拳只打在一堆棉花包上。 “哎哟!这不是祁老爷子吗!”就在戴瑞年暗自琢磨的时候,岳父袁术培突然小跑着朝祁震身旁满头银丝的老人迎过去。 祁卫衡眯着眼睛看着袁术培过于亲切的表情,缓缓开口道“袁局长,——” “哎,老爷子您这么叫,真是折煞我了。”袁术培诚惶诚恐地陪笑着,连忙招呼女儿女婿到近前来。 “祁爷爷,您能来我真的,太高兴了——”袁莉拉住祁卫衡,激动得脸颊绯红。 祁卫衡欣慰地拍了拍袁莉的手,“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能够参加你的婚礼,我很高兴。”他瞧了一眼旁边新郎老气的相貌,不禁有些皱眉,“既已如此,我也不多说了,祝你们二人恩意如岳,知音百年。” 袁莉听着祁老爷子的祝福,目光期期艾艾地从祁震脸上划过,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祁震在一旁淡然扫过袁莉感伤的脸,朝戴瑞年露出公式化的微笑“戴总,今天是你和袁小姐的好日子,祝你们幸福美满、白头偕老。” 戴瑞年勉强挤出一个生硬的微笑,“多谢!” “成了,老爷子,我这就给您安排上座,——”袁术培笑眯眯地说着正要往宴会厅去,却见祁卫衡停住脚步缓声说道“术培呀,我今天来,除了观礼,就只是想和咱们几个老人儿碰个面,不想见到太多人——” 袁术培抬头瞟了一眼祁震,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老爷子既这么说,那我让人给您安排二楼的雅间,等他们到了,我知会一声,其余的也就不声张了。” 祁卫衡满意地点了点头,“好——” 安排妥当,袁术培亲自把祁家祖孙送进电梯,对一旁的酒店经理再三交代后,才重新返回迎宾台。 “那老先生谁呀?”戴瑞年满腹狐疑,岳父生性清高态度傲慢,还从未见过他对谁如此谦恭有礼。 袁术培瞥了一眼女婿,伸手把脑门上细密的汗珠刮下来,讪讪地道“你不知道也正常,那是祁家老爷子,建国后第一批搞实业的,老前辈了。虽说朝晖是祁策时候创立的,可说到底还是老爷子的手笔。我们这个岁数的人,都跟他学过不少东西。不过,他早已隐退多年,你们年轻人里没几个知道他。今天这老爷子——”袁术培瞧了一眼女儿伤感的神色,咳嗽了一声“这客也迎得差不多了,莉莉该去换衣服,等会儿典礼就要开始了!” 第十五章 (2) 酒店经理领着两位客人走进一个位置稍偏的包间,安排服务员上了一壶极品碧螺春和四盘高档茶点。祁卫衡环顾一周,缓缓落座八仙桌主位,看见对面墙上附庸风雅地绘着一幅韩熙载夜宴图,自语般的嘀咕道“袁术培到底还是……” “爷爷,为什么要选在袁莉的婚礼上?”祁震犹豫许久终于还是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祁卫衡低头吃了一口茶,没有回答却反问起另一件事“你觉得上城的几个人如何?” “哼——”祁震想起先前以爷爷的名义邀请那些人时被推三阻四嘲讽揶揄的情形,忍不住骂道“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小人!从前是怎么鞍前马后地追随您的,如今也竟敢给您脸色看了!” “这就是十足的商人,你知道就好,无需在小节上跟他们计较。”祁卫衡昏黄的眼睛里透出毫不在意的淡然,呷了口茶水继续说道“公司由谁执掌对他们来说都无所谓,他们只在乎谁能给他们更多的利益。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以为自己姓祁就认为凡事理所当然,每一步都必须慎之又慎。你急于培植自己的力量,脱离徐敏控制,这就犯了大忌。这二十多年她徐敏也不是白过的!想当年你爸被迫交出股权,跟随你爸创业的那些人哪个肯依附于她,可如今没有谁不是被她喂饱了、养熟了的。就算是你爸现在回国,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有所作为,更何况是毫无根基的你?” 祁卫衡叹息一声,放缓了训诫的语气,“重掌朝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要有长远打算,学会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屏风外闪过一片人影,祁卫衡收住话音。三个穿着考究的服务员推着餐车走了进来,一人布餐具,一人上菜,另一人在旁监看,动作极其熟练优美,让人赏心悦目。摆好之后,三个人即刻退了出去。祁震默默数着,12套餐具,似乎多了些。恰在此时,屏风外起了一阵骚动,祁震抬头看时,两个衣着光鲜的老头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正是上城三大股东中的其中两位——曲耀松和田守亮。 “唔,你们来了,我还担心术培请不动你们呢!”祁卫衡见到两人眼睛一亮,说话时胡须一阵抖动。 “老爷子真会说笑,他袁大头嫁女儿是多大的事?我们哪敢不来?!”田守亮油光粉面,费劲地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挪到祁卫衡身边,一屁股坐下去,肥硕的下巴抖了几抖。 “再忙也得来呀!”同来的曲耀松垮着一张黄皮寡瘦的脸,撇嘴说道。 “怎么的?”祁卫衡看曲耀松状态极差,皱眉问道“你这脸色是怎么回事?” 曲耀松扶着椅子在田守亮旁边坐下,叹了口气,“还不是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这两年不光把公司做坏了,还惹了好几场官司,到现在都没了事,您看看,气得我这头发都快掉光了!今年又接连害了两场病,哎!” 祁卫衡哼了一声,见还少了一个,点名问道“弋阳怎么没来?” 曲耀松用余光斜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祁震,没有言语。 田守亮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摆手道“他?不来也罢。” 祁卫衡脸色渐渐沉郁起来。想当年,这三个人也算得上自己的得力手下,公司稳定以后,他也给了他们相应的股份,他还清楚得记得他们得到股权的那一天信誓旦旦的模样,可几年之后,祁家遭遇变故,这些人却都无一例外地选择了自保。 田守亮见祁卫衡一言不发,给他添了半杯茶,调侃地笑道“老爷子,你也犯不着跟老孙生气,他不来也是有原因的么!我看,您这身体倒还硬朗,比我们哥俩可强多啦!” 祁卫衡目光冷冽地扫过田守亮油光可鉴的脸,“没看见阿震执掌朝晖,我可不能这么早就进棺材!” 田守亮和曲耀松对了个眼神,两人这才有些尴尬地朝一旁被他俩晾了半天的祁震看过去。 祁震镇定自若地淡淡一笑,“田伯,曲伯,爷爷开玩笑的,他身体很好,两位尽可以放心。” 田守亮连连点头称是,看祁卫衡面色阴沉,试探着道“老爷子许久不过问公司的事了,这次来,想必是为了阿震?” 祁卫衡不置可否,眯着眼睛定定地瞧着他,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只等他继续坦白下去。 田守亮立刻像是受到莫大的压力,抓耳挠腮,磨叽半天终于说道“老爷子,不是我们不帮着阿震,如今不比当年了。徐敏明里暗里要把她的亲侄子推上去,甚至不惜脸面去香港找她哥哥谈,现在公司里但凡有点动作都是她亲自过问,咱们就算有股权,可说话也算不得数不是?” “不是你们在背后支持,她徐敏有这个胆子让外人接管我祁家的业务?” 田守亮脸色一僵,痴笑着不敢接话。 祁卫衡哼笑一声,朝另一旁的曲耀松看去。曲耀松也缄口不言,脸上紧绷绷地挂着虚伪至极的笑容。 田守亮瞟了一眼旁边神色冰冷的祁震,换了服软的语气,“老爷子,您也别急,徐敏再怎么折腾也翻不了天,朝晖早晚还是祁家的,况且,祁策总有回来的那天。” 祁卫衡默然不语,曲耀松也连忙接着田守亮的话道“是了,老爷子,我们再怎么也会念着当年和祁策一起创业的情分,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祁家的产业落到外人手里。至于,阿震嘛——”曲耀松轻蔑地瞧了一眼祁震,略微斟酌了用词,“年轻气盛了些,做事情不够稳妥,还需要历练几年——” 祁卫衡干笑了两声,“他当然需要历练!当初你们五个人才把公司撑起来,现在只有他一个!你们倒是会自保,有谁替他想过一分!” 曲耀松怔了怔,悄悄和田守亮交换个眼色,便都闷声不再说话。 祁卫衡长叹一声,“你们如今都是家大业大,单是朝晖的股份,每年就有上千万的分红,子孙几辈都不愁。可他呢?”祁卫衡指着孙子,语气悲凉,“我还没死,徐敏就已经如此不耐烦,等我死了,他难保不会被扫地出门!到时候,让我死不瞑目从棺材里跳出来不成?” 祁震听着爷爷的话脸色一阵发白,痛心地扶住祁卫衡道“爷爷,您说什么呢!” 祁卫衡气愤地拂去祁震的手,继续铿锵有力地说道“想当初你们是怎么跟我保证的?这二十年里,我没有求过你们任何事,就连让阿震回来,我也没有麻烦你们,可他既然已经回来了,你们就不能再不把他放眼里!我不管徐敏给了你们多少好处,从今天起,你们都给我想清楚了,要是执意跟他作对,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田守亮翻着眼皮斜睨着祁卫衡怒气冲冲的模样,突然哼哧一声笑了,“老爷子,您也消消气吧,这都二十多年了!不是我们忘恩负义,祁家现在除了您的威名,还有什么?徐敏占着绝大部分股权,现又从母家提来那么一大笔钱,风头正盛的时候,阿震拿什么跟她斗?” 第十五章 (3) “不就是股权和资金么!”屏风外突然传来一句底气十足的声音,几个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理着小平头的中年男人神色倨傲地走了进来。 “想不到你们俩活到这把年纪,还是没一点长劲!”这中年男人傲慢地瞥了一眼曲耀松和田守亮,言语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秦、秦枫!”曲耀松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慌忙朝祁震和祁卫衡确认,田守亮也几乎惊掉了下巴,样子像是见了鬼。 秦枫哼笑一声,径直走到祁卫衡身边,抱住老爷子许久才松开,他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睛,扭头对祁震道“阿震,要沉得住气。” 祁震发白的脸色稍稍透回些血红,极轻地出了口气,温情地叫了一声“秦叔。” 秦枫点了点头,挑衅地看着仍在震惊之中的曲田二人,“怎么,两位老哥,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田守亮勉强合上嘴,欲笑还哭的表情滑稽至极,“不想,哦不,想,怎么会——” 秦枫见田守亮过了这么多年依然对自己如此恐惧戒备,不禁心中暗笑,故意做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对田守亮道“田大哥,你刚才的话还真是忘恩负义!以后别再让我听见你这么跟老爷子说话,老爷子不跟你计较,我可没那么好脾气!” 田守亮肥硕的下巴一阵牙疼似的抽动,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曲耀松瞟了一眼田守亮蠢怂包一般的模样不禁在心里直骂蠢材,他冷冷地盯着秦枫哼笑一声道“秦老弟——什么时候回国的?也不跟咱们打个招呼!老哥我好去接你啊!” 秦枫夸张地探出头去盯着曲耀松,毫不客气地对他道“老哥当真是惦记我么?我记得咱们最后一次见面,你还骂我是流氓,扬言要把我送到监狱里去?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咱俩的关系倒变好了?” 见曲耀松目光寒气森然,秦枫嚣张地白了他一眼,也不屑于再和他废话,低头对祁卫衡附耳说着什么。 曲耀松看秦枫的猖狂劲儿丝毫不减当年,怒气之外悄然多了两分忌惮,鬼知道他今天又要掀起什么风浪!他冷笑一声,站起来朝田守亮浑圆的肩膀上抽了一巴掌,“我看咱们没必要在这儿待着!” 田守亮自从见到秦枫开始就如坐针毡,听见这话,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来,气呼呼地朝门口走去“我看也是,走走走——” “两位老弟这是去哪儿呀?”袁术培从屏风后闪身进来,拦住想要溜出去的两个人,“我还没给大家敬酒呢?你们俩怎么能说走就走啊!” 田守亮脸一黑,嘟囔道“要喝酒哪儿不一样?小弟我去楼下等你,咱们好好喝几杯!” 袁术培嘿嘿笑着把两人往里一推,“那可不一样!咱们是什么交情?怎么能跟那些人比?再说了,你瞧这席面还有一半空着,该来的都还没露面呢,你们俩急什么?” 曲耀松冷笑一声,“说到底是他们那点家事,我们在这里不合适——” “哎——什么合不合适,你当老爷子是谁呀?”袁术培极不明显地对曲耀松使了个眼色,把两人拉了回去,自己走到祁卫衡身边恭敬地弯下腰去,笑眯眯道“老爷子别动气,他俩就这个臭脾气,您权当是给我个面子,就别跟他们计较了!” 祁卫衡哼了一声没有接腔。 袁术培见状继续一脸乖巧地讨好,“还是老爷子气量大——您可是咱们这群人里的主心骨——” 秦枫向来讨厌袁术培的油腔滑调,冷笑道“袁局长这十几年官场果然没有白混,最擅长的还是左右逢源,谁都不得罪!” 袁术培笑脸一板,转身拍着秦枫的肩膀道“这么多年过去,秦老弟还是这么“愤青”啊,哈哈,我们可不敢跟你比,大家不过混混日子,不像你老弟这么多年都没变,说话做事还和当年一样,嗯——锐不可当啊!——怪不得老爷子对你比对亲儿子还好呢,舍得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你!” 这话在旁人听来不过是句酸溜溜的玩笑话,可在秦枫这里却格外刺耳。 当年祁家遭遇变故,祁策大病不起,人人都知道是袁术培倾囊相助力挽狂澜,不但保住了祁家的名声还最终促成祁徐两家和解,却鲜有人知当时作风凌厉借机擅权的秦枫也是暗中受了祁卫衡之托。为把朝晖损失降到最低,秦枫不惜得罪几乎所有的股东,至于后来为了保住祁家资产,背负骂名远走海外的事,旁人更是无从知晓。可袁术培跟在祁卫衡身边久矣,自然对老爷子的谋划洞若观火,但他记恨祁卫衡竟然瞒着自己把一切重要的事都托付给在他身边不满三年的那个野小子!他可是跟着祁卫衡近二十年,到头来竟不如一个秦枫!于是他装作毫不知情,竟随同众人一起讨伐秦枫。原本事情隐秘,秦枫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内情,可不明真相的众人在袁术培的各种挑唆下,几乎想要置他于死地。出国前,早已声名狼藉的秦枫私下里约见袁术培,他一直以为袁术培是被蒙在鼓里才会对自己如此痛下杀手,他到底不想与这个老爷子同样倚重的前辈真正为敌,幻想着能向他剖白自身化解两人之间的恩怨,可袁术培却无法控制内心的嫉妒与憎恨,在答应见面之后,设计将对秦枫恨之入骨的众人引向赴约之地……秦枫清楚地记得自己当年是如何承受着突如其来的威胁和侮辱逃出众人的围追堵截,记得那些被怒火冲昏头脑的可憎的面孔,记得人群之后的袁术培憎恶而冷漠的眼神,那一刻他才终于明白袁术培根本早就知道事情真相,只是他自己太过幼稚,竟然不信人心可以朽烂至此。此刻,当年的一幕幕又一次闪现在秦枫眼前,他冷笑一声,语气轻蔑地骂道“袁术培,你良心是被狗吃了吗?老爷子当年是怎么不计代价地帮你们袁家的,你是都忘了吗?” 袁术培脸颊有些抽动,没有人敢这么骂他,除了秦枫!这家伙就是祁卫衡养的一条疯狗,永远无条件地维护他祁家!可他不会在这种场合和他斗嘴!他如今可是举足轻重的局长!袁术培油滑地藏起眼里的恨意,一脸委屈地转向祁卫衡道“老爷子,您看秦老弟又发急了,我不过是开个玩笑。您对我们家的恩情,我什么时候敢忘?只要您有吩咐,我什么时候敢跟您说过一个不字?” 祁卫衡云淡风轻地看了一眼袁术培,“袁局长最懂得知恩图报我怎么会不知道?秦枫本就是这种脾气,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何必动气。” 袁术培脸色难看地把怒火咽回去,立刻现出一张笑脸,“是,老爷子既然这么说了,术培当然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他直了直腰板,撑着那张虚伪无比的笑脸把秦枫一行人延揽入座。 秦枫看了一眼老爷子,只得收敛怒气坐了下来,他知道只要他不能放手祁家的事,自己跟袁术培之间的恩怨就很难清算。秦枫看了一眼身旁祁震过于年轻的脸,在心里默默叹道老爷子的担忧不幸全中,祁震未来所要面对的局面比他所想象的还要残酷许多。如果连袁家都背信弃义,凭他一己之力,如何完成老爷子的心愿?就算勉强把祁震扶上位,凭他这么势单力薄又如何守得住那么大一份家业?袁家,冤家! 第十五章 (4) 离开喧闹的宴席,徐奚文拽松了领结,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如果不是陪着姑妈,他实在不情愿在袁莉的婚礼上露脸,一想起那几个粉底浓厚到脸谱一般的老妇女们甜腻腻的腔调和过分热辣的眼神,他就浑身不自在。真要做了哪个老阿姨的女婿——徐奚文想着,不禁打了个寒颤,为了驱散某种令人不快的想象,他点着烟吸了一口,朝走廊尽头走去。 “……” “这么说你是被她甩了?” “哼——” “我靠,她这种家世竟也要巴巴地给人倒贴?” “就是贱!不过,那姓顾的可不会轻易浪费她女儿这个大好资源!” “嗯?什么意思?” “我前几天陪我爸也去拜会那老爷子,没想到正碰见那姓顾的跟他们攀亲呢,呵呵,那种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的模样真他妈恶心!” “攀亲?哈?这联姻也太、太政治啦!岂不是跟你家一样!” “一样个屁!你找打么?” “哦哦,我错了,不提不提……” “我倒要看看顾晓菲怎么给这个祁震戴绿帽子——” “哎呀,这个,祁震岂不是很惨?” “哼,惨个屁!你以为他是吃素的么?他可没表面上那么干净!” “你还知道什么内幕?” “……” “哇——不会吧?也亏了你家就是干这个的。不过,这种爆炸性新闻,照你的性格,早该抖出去啦?怎么这回捂这么严实?” “哼,还不是我老爹!祁家这次胃口这么大,他也打算跟着捞点儿好处!呵呵,不急,他们这么树大招风,早晚会出事,到时候,再出这口恶气……” “……” 徐奚文悄没声地捏着烟,听着楼梯拐角处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对话,最初只是无心,然而听到祁震的名字还是让他脊背生凉。说话的两个人是谁?他们和祁家有什么过节?那个顾晓菲和祁震又是什么关系?…… “姑妈——” 徐敏在宴会厅外一个不起眼的小隔间里沉思徘徊,听见徐奚文的声音蓦然回过神来。 “老爷子这次是瞒天过海,这么大的动静,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田守亮和曲耀松两个老狐狸果然靠不住,”老康拄着拐杖跟着徐奚文走进去,他早就对徐敏笼络曲田二人很是不满,脚没站稳就抢先抱怨道“亏了你平时还那么信任他们俩!刚才消息可都传出来了,老爷子这次是动真格的,连秦枫都回来了!还——” “什么动真格的?谁是秦枫?”徐奚文向来对老康缺乏好感,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是——秦枫,嗯——”老康结结巴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这个让他心里发毛的在圈子里毁誉参半的人物。 徐敏眉心微蹙,沉默片刻轻声解释道“秦枫,是老爷子最得意的一个徒弟。” “得意?”徐奚有些意外,他从小就从周围人的嘴里听过太多有关祁家的故事,他也知道朝晖几乎所有董事会成员都或多或少地受过老爷子的调教,却从没有听到过秦枫这个名字。 老康不屑地笑起来,“什么得意弟子!想当年,祁老爷子大言不惭地对外公开,说他这个徒弟比儿子还靠得住!结果就是这个家伙,在祁家出事的时候不但没有帮忙,反而落井下石,刮走了当时朝晖超过三分之一的资产,最后跑路去了国外!这算算差不多有二十多年啦,他竟然还敢回来!也不怕祁老爷子生吞活剥了他!——”老康说着渐渐变了脸色,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瞪大眼睛对徐敏道“他回来了?他怎么?他——” “我以前就说过,他是最不可能背叛老爷子的人。”徐敏轻蔑地打断了老康,扭头对徐奚文道“你还记得两年前,我去英国把祁震接回来吗?” “嗯,当然记得。” “那一年我们接连遇到几次资金危机,虽然知道是有人故意布局,但我们始终找不到那个既对公司经营状况了如指掌又有能力影响那么大一家北美公司的人,最后我们只能推测跟祁震有关,可是——”徐敏话锋一转,自嘲般地笑了笑,“祁震回来之后,我才发现他对那家公司并不了解,至少在接手公司事务之前,他根本没有接触过那家公司。” 徐奚文的瞳孔随着徐敏的叙述逐渐缩紧,他早就认定两年前公司经历的那场危机是祁震为了回到朝晖故意耍的计俩,为此两人私下里还动过几次拳脚,可如果不是他——徐奚文艰难地望着徐敏,“真的,不是祁震吗?” “这么说来,那肯定就是秦枫啊!”老康恍然大悟般地点头说道。 徐敏轻哼一声,“秦枫——呵呵——”她豁然笑了起来,仿佛对一桩琢磨许久的谜团终于有了彻底的了悟,她轻轻用手掸去徐奚文肩头的一点灰尘,“阿文,你记着,无论今天老爷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是朝晖的副总,供应链项目的实际负责人。” 徐奚文沉默不语,觉得背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记,他从没有想要取代祁震,当初答应姑妈接手项目,也不过自以为是地想要给祁震一个教训,他讨厌他那副阴暗的模样,他要让他知道,不用那些所谓的计谋也能把事情做成,可事到如今,他的所为却更像是与姑妈蓄谋已久的争权夺位。 老康见徐奚文神色木然,嘿嘿笑了一声,拖了长腔催促道“走吧,小徐总——这会儿可不是发呆的时候,祁老爷子等着咱们哪!” 徐奚文回过神,抬头看着姑妈的背影,第一次感到了厌恶和抗拒。 第十五章 (5) 袁术培满面红光地捏着酒杯,依次给客人敬酒,从长辈祁卫衡到贵客顾伯远再到秦枫和其他几位朝晖股东,他都十分客气地把礼节做足。此时的他满脸得意,之前被秦枫怒怼的丧气一扫而光。顾伯远走进房间的那一刻,他明显地看到了秦枫掩饰不住的诧异,袁术培心里暗爽,这个自以为是祁卫衡心腹的家伙终于也尝到了被人蒙在鼓里的滋味了!不过,让他更感满意的,是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和祁家脱离关系了!呵,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袁术培得意地笑起来。 袁家和祁家是世交,曾经两次结为姻亲,情谊深厚。袁父比祁卫衡略大几岁,两人少年时代曾就读于同一所军官学校,毕业后,祁卫衡继承家业,袁父则走上军政之路。也许是因为太过顺风顺水,少年得意遭人嫉妒,袁父从政不久便被同僚诬陷排挤,十年间几次起落,最终一病不起,很快就故去了。此后袁家败落,袁术培作为家中长子不得不辍学谋生帮寡母养育两个幼弟,祁卫衡知道后不但时时接济袁家还把刚满14岁的袁术培带到身边,口传身授教他经商之道,而袁术培也因为家变,一改从前的少爷脾气,勤奋好学,三十岁上就积累了一份不小的家当。然而袁术培惦记父亲遗志,终于还是弃商从政,最初的十几年间很不得意,后来又是在祁卫衡的点拨之下才渐渐有所起色,终于在天命之年抓住机会,于仕途上得偿夙愿。曾经,袁术培也觉得对祁卫衡无以为报,祁家出事的时候,他虽然对秦枫诸多为难,但也确实竭尽全力帮祁家摆脱困境,可最终,祁卫衡还是为了保住孙子放弃了公司的控制权。一蹶不振的祁家让袁术培十分懊恼,两家关系一度冷淡,可几年前,他突然发现比祁震大四岁的小女儿竟然对祁震一往情深,他琢磨许久,认为祁震就是祁家崛起的关键所在,于是对当时尚未成年的祁震多番暗示,希望激起他的复仇之心以夺回家业,可没想到祁震从父亲那里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却异常消沉,最终负气出国。袁术培不甘心,几次到国外找祁震深谈,许诺拼尽一切助他重掌朝晖,可祁震都不为所动,直到他无计可施,要挟祁震如果不能继承家业就不把女儿嫁给他时,祁震才答应郑重考虑。 可这个懦弱愚蠢的家伙,竟然在所谓的考虑之后跟莉莉分手?!袁术培想到这儿笑容不自觉地黯淡几分,可怜我的莉莉为了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东西竟然荒废了五六年的青春!呵,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袁术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谁叫你们祁家代代都有这种固执的怪病!难不成我还得在你们这一棵树上吊死么?既然有人愿意蹚你们家这趟浑水,我正求之不得乐得脱身!袁术培捋了一把稀疏的头发,举手投足间又恢复了先前的傲慢神气。 屏风外响起一片杂沓的脚步声。 “徐董,姗姗来迟,该罚酒三杯啊!”曲耀松率先抛出一句,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徐敏粉面含春,挽着徐奚文的胳膊款款走来,不慌不忙地把所有宾客扫了一眼,从容地朝祁卫衡笑道“不好意思,老爷子,我来迟了。” 田守亮色眯眯地仰望着徐敏凹凸有致的身材,忍不住吞下口水,“徐董好久不见,还是这么——风度迷人啊!来,这边坐!”说着猥琐地敲了敲自己旁边的位置。 这姓田的脑袋里装的是屎吗?也不看看什么场合!老康在心里臭骂一句,抢在徐奚文脸色变得更坏之前,挤过去一屁股坐下来道“哎哟,田总,还是咱哥俩坐吧,咱们有多久没见啦?一年总有了吧……” 徐奚文神色复杂地看着祁震毫无波澜的脸,绅士地替徐敏拉开旁边的椅子。 “好极了!快点,都满上!”袁术培不耐烦地看着服务员给客人斟酒,趾高气扬地举起酒杯道“咱们大家虽然都是老交情了,可平时都各忙各的,今天能够齐聚一堂实属不易,尤其是秦老弟,更是难得!”他瞟了一眼秦枫,立刻转向祁卫衡,做出一副严肃谦逊的模样,“老爷子,今天是莉莉的好日子,照您的意思,人也给您聚齐了,我这儿也算是圆满,了了一桩心愿。煽情的话我也不多说,您对我们袁家的恩惠,术培永生不忘。日后若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尽管吩咐!” 祁卫衡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袁术培皮笑肉不笑的那张脸,缓缓举起酒杯。已经戒酒多年,入喉时辛辣刺激的味道险些呛得他老泪纵横,祁卫衡伸手抹了一把脸,亮出杯底给袁术培看。 袁术培本以为祁卫衡会说些什么,见他如此干脆地放过自己,竟有些意料之外的感动,眼看着服务员给祁卫衡斟酒,忍不住结巴地说道“老爷子,您,今天,慢点喝。” 祁卫衡点头,冲他摆了摆手,便不再看他。 袁术培会意,连忙控制情绪,抢过酒瓶给自己斟满,三句并做两句地对众人道“今天多谢各位赏脸,大家一定要尽兴啊!我敬大家——”他一口气连喝三杯,朝众人拱了拱手便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曲耀松见袁术培在祁卫衡的眼皮底下溜了,很是不爽,低声骂道“什么东西!自己跑了,把咱们都晾在这儿!” 田守亮吐出嘴里的一块羊排,瞪着眼睛不清不楚地哼道“这家伙上辈子怕是个鲶鱼精!老奸巨猾!” 老康悠闲地抿了一口酒,眼神悄悄掠过正举杯共饮的顾伯远和秦枫,心里琢磨袁术培就这么走了到底是几个意思?谁不知道这地产大亨是他袁术培资源管理局的座上宾,他这是拉顾家下水,给祁家牵线搭桥呢!可顾伯远是什么人?眼光毒辣不说且从不会做亏本的买卖,祁家现在就是个空架子,他图什么呢?他正琢磨着,突然听见徐敏甜蜜高亢的声音,“老爷子,儿媳今天来迟了,先敬您一杯,算是赔罪啦!不过您这样搞突然袭击,可是吓了我一跳,刚才听说您来了,我还不信呢!” 祁卫衡抬头看去,徐敏依旧是从前的模样,乖巧聪慧的一张脸,说话既伶俐又软和。 第十五章 (6) “嫂子还是这么风趣呀!多少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这点儿小事能吓得着你呀?”秦枫在一旁似笑非笑地接话。 徐敏眼眸一闪,语气里多了几分埋怨,“秦枫,你回来也不通知我一声,可没把我当嫂子。”她有意无意地扫过顾伯远的表情,叹息了一声。 秦枫抿了抿嘴,笑意浅淡,当年他为保祁家资产,虽然跟徐家大哥狠斗了一场,却始终没有与徐敏发生过正面冲突。那时候徐敏刚刚小产,又接连经历几番变故,精神都有些恍惚,他还记得自己从医院的玻璃窗外看见她苍白虚弱的病容,可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啦!没想到当年绕过的今天还是得面对。秦枫无奈地笑了笑,对着徐敏那张几乎看不出岁月痕迹的脸,斟酌着说道“嫂子,我也不想回来,可你为了自己的侄子,不惜解了阿震的实权,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徐敏妩媚一笑,仿佛听见的是一个笑话,“你听谁说的?阿震吗?”说着朝祁震笑意满满地看过去。 众人从闲话中悄悄嗅出气氛的转向,都识趣地压低了聊天的声音。 秦枫夸张地皱了皱眉,笑了两声,“嫂子,咱们能不绕圈子么?” 徐敏眼中闪过一星寒意,“两年前,是我亲自到英国把祁震接回来的,他是朝晖的总经理,我怎么可能撤他的职?” 秦枫厌烦地摇了摇头,“呵,我说得清楚一点,你没撤职,但你架空了阿震,解了他的实权,你到底想干什么?” 徐敏笑容微微一滞,扫了一眼顾伯远饶有兴味的表情,淡淡说道“你这话说得倒好像我有什么企图,我能想什么,无非是希望朝晖更好。供应链项目是阿震主导的,虽然很有前景,可也是个烧钱的,我哥哥那边看好这个项目,给了一笔投资,但其中有一个附加条件,就是由阿文做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本就是挂个名字走走过场的事,可下个月香港那边要过来几个技术人员和一个运维总监,说白了,是来监督履行合同,不过时间不会很长,第一期项目建设完成就回去了,我是怕阿震心里不舒服,这才给他放个短假,让他休息几天,等香港那边走了,自然还是要让他回来主持大局的。” 秦枫无语地笑了笑,“你哥哥又想对朝晖动什么歪脑筋?” 徐敏眨了眨眼睛,抿嘴笑道“怎么会呢!我哥可是早就说了,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跟你打交道,他对朝晖可没兴趣。” 秦枫怀疑地看着徐敏,“是吗?4亿2千万,没有最基本的项目调查,没有运营数据,也没有人员考核,你哥闭着眼睛投资啊?还是说给朝晖的这笔钱另有缘由啊?” 徐敏的笑容略微有些凝固,“你想多了,我哥哥只是想要弥补,阿文从小也是跟着我长大的,他作为父亲,有些愧疚罢了。” “愧疚,哈哈——恐怕他才是真正的原因所在吧?”秦枫带着明显的嘲讽大笑起来,指着徐敏身旁的徐奚文道“你把他带出野心来了,如今也想蛇吞象——试着撬祁家的资产了!” “我没有!”徐奚文愤怒地辩解道。 “有也没用!乖乖做你的助理,不要有非分之想,否则被踢出朝晖,你可是连容身之处都没有了——”秦枫别有深意地朝徐奚文点了点头。 明显的威胁意味让徐奚文怒火中烧,而徐敏听到却是心里一惊,忍不住开始怀疑秦枫到底知道多少。 “秦老弟别这么激动嘛!”老康狡猾地咧了咧嘴“阿文怎么能跟小祁总比呢!只不过——钱总是他带来的嘛,人家老爹偏心一点,想让自己儿子在朝晖露露脸也不算过分吧?” “就是,”田守亮一面附和,一面往嘴里塞了一大块海参,“那可是4亿2千万,开玩笑!” “是吗?既然大家都只认钱,无需顾及情面,那反而简单了,”秦枫冷笑一声,“我把朝晖收购了,换个人来当董事长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吧?” 此话一出,宴席瞬间安静下来。 田守亮机械地吞下来不及嚼碎的海参,被噎得瞪直了眼,被曲耀松在背上猛拍了几下才缓过来。 “这,这——没到这种程度吧?有事好商量啊!”老康僵硬地笑了一声,想圆场却没人理他。 徐敏淡淡一笑,仍旧面不改色,“秦枫,你这强盗脾气还是一点没改啊!不过,你这次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呵,收购朝晖,还想像两年前一样故伎重演吗?” 秦枫眼里闪过几分异样,朗声笑道“嫂子放心,这次是明着来!” 徐敏哽了一声,僵硬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不高兴看阿震被人欺负。朝晖本就是祁家的,谁也别想打他的主意!”秦枫语气强硬,犀利的目光直指徐奚文。 徐奚文怒极,猛拍桌案站了起来,“我没有打朝晖的主意!我不过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说着转头向祁震质问道“项目是我要做的,把你排除在外的也是我!有什么怨气你冲我来!这样联合外人欺负姑妈算什么?朝晖虽然是你祁家创立的,可没有姑妈这二十年来的辛苦付出,恐怕也早不在了!她养了你十几年,你就这样报答她么?” 祁震面无表情的脸终于裂出几条伤感的波纹,紧抿的嘴唇有些微微颤动,那些早已烂在心底的陈年往事如同突然被风掀起的尘埃一般在静默之中翻滚升腾,他真想问问,她养他,到底是什么目的?! “报答?”祁卫衡皱眉,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锋芒毕露的年轻人,记忆里他还只是个安静懦弱、躲在徐敏身后不成器的小男孩儿,什么时候开始,他竟也有这样的胆识了? 众人见祁卫衡神色不悦,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缩了几分,房间里霎时寂静无声。 “阿文!你闭嘴!”徐敏看了一眼祁卫衡的脸色,慌忙站起来,表情复杂地朝徐奚文训斥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我早跟你说过不要惹事,你偏不听,非要自作主张找你父亲要这笔钱,帮什么忙!徒增误会罢了!你父亲那边,本就是走过场的事,你……” “你不要说了。”祁卫衡厌烦地朝徐敏摆了摆手,缓缓起身离开座位,对徐奚文道“你跟我出来。” 徐敏瞬间脸色苍白,“老爷子,我这个侄子不懂事——” “你紧张什么,我只是问他几句话。”祁卫衡冷冷地看了一眼徐敏,背着手走了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都暗暗替这个冒失的年轻人捏一把汗。老康忍不住哼了一声,心里暗道敢在祁卫衡面前大放厥词,这小子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姑妈,没事的。”徐奚文强作镇定,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和聚焦而来的各种意义不明的目光使他感到一瞬间的恍惚,以至于走出去时觉得脚下有些发飘。 看着走在前面满头银发的老人,徐奚文心如擂鼓。祁卫衡,这个在祁家和徐家神一般的存在,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凌驾于每个人的头上。从小,徐奚文就从人们口中得知这位老爷子年轻时代种种不可思议的奇遇和商战中鲜有败绩的辉煌成就,他曾经羡慕祁震有这样一位令人骄傲的祖父,可随着年龄增长,他渐渐明白,这样一个人物,对他最亲爱的姑妈来说,绝非英雄,许多年来,姑妈所有的痛苦隐忍、悲伤无奈,甚至于深夜里的惶恐不安很大程度上都源自于这个人,尽管,他几乎从不露面。 第十五章 (7) 祁卫衡终于停住不动。徐奚文从忐忑不安中镇定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走廊尽头的一个洗手间里,两人正面对着盥洗台前一面巨大的镜子。 “为什么放弃继承自己家族的产业?”祁卫衡拨开水阀,哗啦啦的水声在空旷的洗手间里绵延不绝地回响着。 徐奚文看着镜子里祁卫衡那张布满皱纹的苍老的脸,深呼吸着,“我只想陪着姑妈,不想再介入那边的争斗。” “所以,你是在打祁家产业的主意?”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祁震的东西,我只是——”徐奚文有些难以控制地轻微地颤抖起来。 祁卫衡皱了皱眉,目光严肃而冷厉。 徐奚文清晰地感到自己浑身上下正在冒出的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强迫自己不要颤抖,一字一句地说道“老爷子,我没有想过要取代祁震。我只是看不惯他的做法。我接手这个项目,是想告诉他,不用那些肮脏的手段,一样可以把事情做成。” “阿震做了什么?” “他,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可以随意牺牲不相干的人。老刘的事,他做得——太过分了。” “还有吗?” 徐奚文紧张地盯着祁卫衡,狂跳的心脏让他有些吃不消,“他,不该这么对待姑妈,毕竟,姑妈养育他这么多年,而且——”徐奚文咬紧牙关犹豫片刻,终于脱口说道“当初是姑父犯错在先,对不起姑妈的!你们这样对她不公平!” 祁卫衡看着镜子里的年轻人胆怯又笃定的眼神,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久以前,他仿佛也看到过同样的眼神。 “祁家的事,你没资格插嘴!” “我,我只是不想看见祁震变成这样。”徐奚文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变成这样?他不应该——” “不要觊觎祁家的产业,这是保护你姑妈最好的方法。如果你希望长久地陪在她身边,就把你的野心好好藏起来,不要被其他人利用。至于你这个姑妈,她到底是我的儿媳妇,没人会对她赶尽杀绝,但前提是她不做过分的事。”祁卫衡在水里湿了一下手指,甚至没有再看徐奚文一眼就离开了。 徐奚文呆滞地站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心里这种难以形容的滋味到底是什么,只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浑身颤抖地涌出了两行眼泪,一时之间怎么也止不住。 “这十几年来,凡是和浦地产拿下的项目,哪个不是炙手可热的黄金地段?随便捡一个出来都是吸金无数的聚宝盆啊!顾先生如果不是火眼金睛,手段通天,怎么可能把那些地块都收入囊中?”老康多灌了几杯酒,渐渐有些控制不住拍马屁的力度。 顾伯远微微皱眉,“康总太夸张了,顾某可没有那么大能耐,所谓拿地诀窍也不过是多研究政府的意向,此外就是不要太贪心,利润期望低一点罢了。” “哎,顾先生这么谦虚就没意思啦!这几年和浦地产的发展规模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要是没点特别的手段,怎么可能扩张得那么快!”曲耀松醉眼朦胧地跟老康碰了一杯,黑黄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病态。 “咱不管那么多!只要跟紧和浦地产,绝对躺着赚钱!”田守亮也兴奋地满脸油光,肥硕的下巴几乎都要抖动起来。 秦枫挠了挠头,无语地叹了一声,“顾兄可得提高警惕了!” 顾伯远哈哈一笑,“不是还有秦老弟的么?” 秦枫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祁震,没有再接话。 徐敏心不在焉地看着一圈男人们形形色色的嘴脸,她此刻并不在乎顾伯远和秦枫将有怎样的合谋,也不想理会老康他们过于贪婪的表现,她唯一担心的是被祁卫衡带出去的阿文。 “母亲——” 祁震微笑着向徐敏举起酒杯,“您不必担心阿文,爷爷只是想跟他聊聊。” 徐敏警惕地看了一眼祁震,“阿文是个没心机的孩子。” 祁震叹了口气,眼里蒙上一层黯淡,“您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认识顾伯伯的?还有,我们两家要怎么合作?” 徐敏淡淡一笑,“你袁伯伯与顾先生私交最好,想必是他给你们介绍的吧?” 祁震没有回答,失望地再次叹了口气。随后,他和煦地朝徐敏笑了起来,“母亲,我对顾伯伯的女儿一见倾心,希望您能答应替我正式向顾家求婚。” 徐敏看着祁震露出心恋佳人的那种温柔缱眷的微笑,头皮一阵发麻。 顾伯远在一旁听得真切,不由得眼睛放光,“哦?你见过晓菲?” “是,偶然见过一次,实在清丽脱俗,绝非寻常女孩子可比。”祁震认真地看着顾伯远答道。 顾伯远笑意微醺,心里仿佛被温暖的春风熨帖过一般。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呀!”徐敏藏起震惊的表情,微笑着问顾伯远道“那,顾先生的意思呢?” 顾伯远微微颔首。 徐敏心里一沉,面上的笑容愈发温婉,“既然是顾先生的千金,想必老爷子也是满意的,那我更没有反对的道理。” “既然不反对,那就请你帮阿震挑个好日子,邀请伯远一家正式见面吧。”祁卫衡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徐敏慌忙转身,看见回来的只有祁卫衡一个人,大惊失色,机械地应道“阿——当然,老爷子这么说了,我一定照办。” 祁卫衡点头,缓缓回到主位,看见对面三个人因为惊讶张口结舌的模样,皱眉道“怎么了这是?” 田守亮把两片厚嘴唇合上,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曲耀松则低头避开了祁卫衡的眼神,原本黑黄的脸此刻更是如焦炭一般。老康偷偷瞟了一眼曲田二人,吸了口凉气,笑着卖乖,“老爷子,您真是宝刀不老!我们今天又涨了见识了!真服了您了!今后您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哦不,不用您吩咐,”他看了一眼秦枫和顾伯远,又看了看祁震,讨好地笑道“一切都听小祁总的。” 祁震眉心微挑,“这怎么行呢,我太年轻了,做事难免有错漏,到时还指望各位叔伯对我多加提点呢。” “好说,好说。”老康勉强笑着连连点头。 秦枫冷冷地看了一眼老康,一脸诚恳地对徐敏道“嫂子,各人归各位,供应链的项目,还是交给阿震做比较妥当,你说呢?” “当然,人事和项目把控本来就是阿震负责的。”徐敏绷紧了脸,“不过,资金这块儿,既然有合同约束,还是不要换人了,否则香港那边较起真儿来,怕是会影响整个朝晖。况且,祁震也需要帮手,地产项目启动以后,他也没有精力再管账目。” 秦枫和祁卫衡对了个眼神,微微点头,“嫂子这次可不要再食言了哦!毕竟——”他叹了口气,深深地望着徐敏,“人还是安于命运比较好,若是总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徐敏脸色僵硬地看着秦枫,勉强挤出一抹难看至极的微笑。 “行嘞,咱们这算是说完正事了?!老爷子!今天无论如何,我得多敬您两杯!您能健康长寿,那是我们所有人的福气!”老康借着酒气站起来,招呼服务员给祁卫衡倒酒,随后,田守亮和曲耀松也耷拉着脸加入敬酒行列,气氛至此终于开始像一桌故人重逢的宴席了。 顾伯远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谦逊的微笑,与众人推杯换盏之间尽显儒士风范。对于朝晖的这帮股东,他虽然之前没有接触,但早已做过背景调查,以为总该有些可取之处,没想到灌了几杯酒,竟都如此原形毕露、贪婪不堪。一周之前,他接到祁卫衡的电话时几乎不相信他竟然应允了两个孩子的婚事,因为此前他满怀诚意登门拜访的时候,老爷子态度冷淡,完全没有吐口的意思,他原以为这事多半成不了。可看了今天的情形,他才明白,原来祁震所面临的状况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也糟糕得多。他不需要怎样地去看祁卫衡的脸色,相反,他有足够的条件去拿捏这个年轻人,调教他,并将自己的各种资源标上合适的价码。 “顾伯伯,我敬您!” 顾伯远看着目光微沉的祁震,满意地端起酒杯。 第十五章 (8) 徐奚文从帝皇酒店晃出来的时候,正是黄昏,夕阳夹在两个仿佛巨人一般的摩天大楼之间,在整片的玻璃幕墙上拖出一条不规则的金红色光带。徐奚文茫然地站在街头,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可怕的无力感,他觉得自己要面对的是一只硕大无朋的猛兽,它随便动动爪子就能轻而易举地把他掀翻到几十米外,而它又像风一样无形,他甚至无法描摹它到底是什么,而更令他迷茫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对付它,抵御或是投降,随波逐流又或是一场愤怒的发泄。 银月酒吧到处弥散着浓重的怀旧风情。充满年代感的装潢,红色砖墙上挂满上个世纪不同时代标志性的装饰品,在昏暗的光线里,颇有时间长廊的味道。长长的吧台区氤氲着淡淡酒香,夜幕初降,只有寥寥几个人,稍远处,成排的纤细银色金属管错落有致地从黑色吊顶垂下来,把卡座分割成大小不一的区域,将坐在里面的人藏得很深。 徐奚文在吧台前坐下,要了一杯威士忌,入口时觉得味道刺激浓烈,不似上次的醇滑口感,抬头看去才发现换了调酒师。 一个姑娘走到徐奚文旁边,调酒师眼睛里立刻闪现出迷人的光芒,他动作娴熟地调配出一杯混合了梅子酒和绿茶的鸡尾酒递了过去。女孩儿对着调酒师微笑着,小口啜饮着,眼睛不时瞟向旁边的徐奚文。 离吧台最近的咖啡座里,隐约飘出几个半老女人的声音,仿佛是在褒贬袁莉的这场婚礼。除了艳羡和嫉妒,她们还用夸张的声调谈论各家来宾的家世和财力,每个人的情况都被细化成各种婚姻的标的物,精确对比着自家女孩儿的种种条件,哪些是高攀,哪些是低就,哪些是优质股,哪些是垃圾股,婚姻在她们那里,仿佛只是一场不能折本的交易。 连喝两杯烈酒,徐奚文渐渐有些目光迷离,那些老女人谈兴丝毫不减,他听见祁震和自己的名字也赫然在列,然而庆幸的是,他们两个在这些人眼里还远远算不上佳婿,同那些声势烜赫的官宦和巨贾比起来,他们的背景还是有些单薄了。徐奚文突然忍不住笑起来,向调酒师又要了一杯酒。 “再喝,你就要醉了。”女孩儿眨着眼睛对徐奚文道。 徐奚文朦胧地向女孩儿看去,很时尚,精心修饰过的眉眼有种勾魂摄魄的魅力。他无所谓地对她笑了笑,指着面前的两个空杯夸张地点头。 女孩用目光制止了调酒师,“我还以为sr的继承人会有些与众不同,没想到听了几句八卦,竟然也学着别人买醉。” 徐奚文微微一愣,转头看着女孩。 女孩微笑着,嫩白的手撑起下巴,挑剔的目光在徐奚文因为醉酒而微红的脸上扫视着。 徐奚文冷冷地转过脸,突然觉得这样的邂逅实在无聊,能够准确地认出他并了解他的真实身份的,不用多想,必定是姑妈为自己物色的结婚人选。 “如果结婚对于你来说也是一场交易,那你还是先弄清对方的底牌比较好,免得将来觉得上当受骗。”徐奚文似笑非笑地看着女孩儿,“我已经没有继承权了,抱歉,让你失望了。” 女孩露出些许惊讶,然而嘴角还是浮现出特别的笑意。徐奚文朦胧地看着的眼前如花笑靥,恍惚间变成了另一张脸,那张让他魂牵梦绕却无法接近的脸。 第十五章 (9) 祁震风度翩翩地将客人一一送走后,这才和秦枫把已经醉了的祁卫衡扶上车,交给小石护送回家。秦枫默然地看着汽车远去,扭头向祁震要了一支烟。 帝皇酒店附近正是c城最美的夜景湖,夏夜里灯光旖旎,游人如织。秦枫抽着烟走在湖边,祁震沉默地跟着。 “阿震,”秦枫丢了烟头,终于开口了,“顾小姐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 秦枫有些生气地皱起眉头,“你知道自己在拿什么做赌注吗?” 祁震无所谓地笑了笑。 “你根本不必这样做,即便没有顾伯远,我们一样可以制衡徐敏,你掌管朝晖只是迟早的事。徐敏之所以会性急地摆你一道,是因为他侄子已经不再是sr的继承人,她有所顾虑罢了,只要我们和她达成协议——” “你说什么?”祁震怔了怔,“徐奚文不会继承sr?” “本来不想告诉你的,”秦枫点头,“老爷子之所以把他单独带出去,就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放弃继承权。我也看不透这小子,但从徐敏的反应来看,事情是真的,那笔钱也就是最终谈成的价码。” 祁震把目光投向黑暗更深更浓的湖心,哼笑一声,“徐敏当然是希望他来取代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放手一搏?根本没到时候!”秦枫对祁震的话很是不以为然。 “那什么时候才到呢?”祁震叹息一声,“如果不抓住顾家,徐敏迟早会找其他地产商合作,到时候,我们岂不是会更被动?况且,爷爷的身体,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秦枫也陷入了沉默,顾伯远抛出的橄榄枝的确是天赐良缘,与顾家联姻,对于势单力薄的祁震来说无疑多了一个稳固的靠山,他自己也可以放心退出了,可不知为什么,他分明对这件事有种糟糕地预感,像极了二十多年前的某种运势,可如今的情况又的确与当年完全不同。 “阿震,你真的对顾小姐一见倾心吗?”秦枫怀疑地盯着祁震。 “有什么关系?既然要选结婚对象,为什么不选最优的?”祁震轻飘飘地回答。 “这是婚姻,是一辈子的事。” 震无语地笑了,“反正都是从这些富家女里面选一个,是谁有什么关系吗?” “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祁震默然,袁莉温柔的笑容一闪而过,“呵,没有。” “你的选择关系到朝晖的未来,你要知道,祁家再经不起任何风浪了,希望这次可以把一切扶上正轨,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背叛你的家族,这是你必须担负的责任。”秦枫拍了拍祁震的肩膀,犹豫再三还是把内心盘桓已久的话说出来,“阿震,等你完全接手朝晖,我该做的,就都做完了—— “我欠祁家的,就算还清了——”秦枫认真地看着祁震,露出一个惨淡又轻松的奇怪笑容,“你爷爷对我的知遇之恩。” 祁震默默地看着秦枫,那是疲惫的中年人最普遍的状态,下巴上满是胡茬,皮肤显得粗糙,眼窝发黑,眼角的皱纹平静地铺在那儿,清楚地显示着岁月的痕迹。 “我当年只是一个落榜生,如果没有你爷爷的资助和指引,我这辈子都可能只是个窝在小县城里接老爹班的普通工人,不可能到国外读书,更不会有自己的公司。这么多年,你们家的遭遇一直是我的心结。当初我不顾家人阻拦,背着骂名出国,也是为了不辜负他对我的嘱托和信任。 “可是,信任这种东西,太沉重了,有时候就像枷锁——年轻的时候真是过于自信,但也许这是背负良心的人要承受的压力。”秦枫自嘲地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胡茬,“在国外这么多年,我放不开手脚,很多时候都只能采取保守方案。我害怕自己的决定会让这份财产有任何损失,当初我跟老爷子拍胸脯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这些,我答应他一定会保住这些财产,有朝一日交还给他,或者是你的父亲,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二十多年,最终是交到了你的手上。” 祁震黑亮的眸子里反射出湖上星星点点的灯光,他想要说什么,却被秦枫摆手打断。 “你和你父亲很不一样,老爷子把你培养得很好,交给你,他也是很放心的。”秦枫再次拍了拍祁震的肩膀,“老爷子年纪大了,我这一次看见他,既觉得欣慰也很担心,他身体还算健康,可也已经经不起什么打击了。” “秦叔,等事情过渡以后,回国帮我吧!”祁震恳切地拉住秦枫。 秦枫拍了拍祁震的肩膀,笑着摇了摇头,“我这半辈子,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生意上,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来不敢松懈。一半算是我的野心,一半是你爷爷的托付。可我错过了很多东西,”他转过头,缓步向前边走边道“我儿子上个月初中毕业,他成绩很差,连最普通的高中都没考上。我发了很大的火,和他吵了一架,我以为他会很生气,我甚至害怕他会离家出走。可第二天,他主动来找我,一点没有生我的气,他说,他很高兴我骂他,因为这证明我还在乎他。说实话,那一刻,我很惊讶也很惭愧,因为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认真地同他说话,我平时对他就像摆拍家庭照片时的笑容一样虚伪。他找我聊天,我才知道他早就对音乐感兴趣,他的理想是成为鼓手,他还给我看他们乐队一起练习时候的视频,呵呵,那个小子,”秦枫眼里闪过一抹柔情,继而叹道“我这么多年,对家庭亏欠得太多了。” “北欧公司里的股份我会在近期处理掉,分批转过来。除去通胀等等因素,实际差不多是当初的三倍。可即便这样,收购朝晖也是不可能的。目前三分能占其二,已经是我们所能掌控的最好局面了。你需要锻炼学习如何掌控朝晖这样的企业,以后我只在旁边给你建议,不会参与日常管理,当然,任何需要的我的场合,我都会回来配合你…… 祁震遽然停了下来,看着秦枫渐行渐远。 “至于那个徐奚文,他暂时没有能力与你抗衡,相信徐敏也知道分寸,你放心,倒是顾伯远——” “秦叔,你要帮我!”祁震突然大声吼到。 秦枫猛地停住脚步,转身看见祁震扭曲的表情时,才意识到他不知何时已经情绪失控。 “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有理由远离我?我到底是什么?”祁震眼睛红极地瞪着秦枫,像是一头疼痛发狂的野兽。 秦枫看着祁震痛苦的表情,脑海中突然闪过二十多年前祁策精神失常的画面,他猛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觉得此刻的祁震像极了他父亲当初被囚于旋涡中心时的模样。 祁震瞪着秦枫,逐渐恢复理智,他清了清喑哑的嗓子,怅然问道“秦叔,我爸当初是怎么放弃这一切的?” 秦枫几乎打了个寒颤,“什么放弃!他是——” “是心力交瘁吧?”祁震打断秦枫的话,凄然一笑,把早已蓄满的眼泪逼回去。他其实只想问问,自己什么时候也可以放弃这一切,可他不敢,因为爷爷那双严肃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他也不能,因为清醒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为自己想要逃离一切的念头感到无地自容。 秦枫默然看着祁震,觉得无话可说。二十多年前,祁家遭遇的每一场危机他都在,连他都不愿再回忆那些惨烈至极的场面,更何况是处于旋涡中心被撕扯掉半条命的人。他原先还庆幸当时尚在襁褓之中的祁震躲过了那场劫难,此刻他才明白,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 祁震仰头朝浓墨一般的夜空中望去,繁星被城市的灯光吞没,只露出极稀少的几颗,他觉得自己像极了这些空悬在宇宙中的个体,没有依傍。 第十六章 (1) 春晓耐心地清理着房间里地板上的呕吐物。新来的女佣小杨,是个不吃亏的主儿,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悄没声儿地推给春晓,所以,晚上一看见徐奚文醉醺醺地回来,知道不好伺候,便立刻躲去厨房煮醒酒汤。 收拾停当,春晓把房间里的灯一一关掉,只留下一盏小夜灯,她站在床边,看着酣睡中的徐奚文,她很久没有这样无所顾忌地看着他了,微勾的嘴角,伴随呼吸轻微颤动的喉结,因为醉酒微红的脸颊以及去掉眼镜更显英气的眉眼。春晓擦了擦湿润的眼睛,刚刚送他回来的那个,被他紧紧抱住的姑娘,真是漂亮得很呢!他一定觉得只有那样的姑娘才配得上他! “干嘛呢?”新来的女佣小杨勾着脑袋看春晓站在黑漆漆的卧室里,忍不住奇怪地问了一句。 春晓吓了一跳,慌忙从卧室里走出来掩上了门。 “你刚才在干啥?” “没什么,”春晓掩饰地擦了擦眼睛,“那个,他吐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睡着,先别叫他了。” “啥?那我这汤不白煮了?”小杨不满地叫起来。 “我先给他盛在保温杯里,等他醒了,再给他喝。你今天辛苦了,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看着。”春晓一脸讨好地朝小杨笑着。 小杨鄙视地瞧了一眼春晓,走时从牙缝里嗞出一句“看不出来,这么会伺候人呢!” 春晓没有做声,她不是软弱到没一点脾气,只不过后天就要走了,犯不上再跟谁置气。写字台上的闹钟已经指向十二点,春晓觉得十分疲惫,歪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徐奚文一觉醒来,觉得口干舌燥,从床头柜上摸到水杯,刚喝一口觉得不对劲又立刻吐出来。他摸索着打开台灯,看见杯子里有一团不明物体正在水涡里打转,恶心得连杯子一起扔了出去。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刺耳,春晓一个激灵,从沙发上爬起来,推开虚掩的卧室房门。 借着台灯昏暗的光线,徐奚文认出门口的人影是春晓,心脏不由自主地漏跳了半拍,他盯着那张久违的脸,莫名产生一种强烈的类似胃绞痛的错觉,他喘着气,胡乱抓起一个抱枕抵在肚子上。 “你怎么了?胃疼吗?我去叫吴妈!”春晓看徐奚文弓着腰,有些着慌。 “不要,我,”徐奚文慌忙制止,他咽了口唾沫润湿干得发疼的喉咙,对春晓道“我想喝水。” 春晓听了连忙出去倒了一杯醒酒汤,绕过地板上的玻璃碎片把杯子递给他。 徐奚文弓着腰接过杯子,慢慢递到嘴边。汤依旧很烫,他一点点喝着,神情专注地盯着春晓,那样子仿佛自己一眨眼,女孩儿就会消失不见。 寂静的庄园里响起一声短促的鸣笛,春晓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知道是徐敏他们回来了。她刚要避嫌地走开,突然被坐在床上的徐奚文拉住手腕。 “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春晓低头看着徐奚文拉住自己的骨节分明的手,心里蓦地升起一些不安,她不知道他此时到底是不是清醒,只好别过脸轻声道“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徐奚文见春晓又一次避开自己的目光,心头压抑了几个月的不满和委屈立刻在酒精的催育下火苗一般窜上脑袋,让他觉得难以忍受。他生气地掰过女孩儿的脸,强制地让她与自己对视,“为什么要等到明天?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拿正眼看我?” 春晓又惊又怒地看着徐奚文那张怒气冲冲的脸,用手攀住他坚硬的手腕,可不等她回答,徐奚文又借着醉意,几乎贴着她的脸发泄道“你这算什么?冷暴力吗?我承认,都是我的错,那天晚上,我不该跟你胡扯八道开那样的玩笑!我承认我说的都是愚蠢的鬼话!可你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这几个月,你躲着我,对我视而不见!就算是惩罚,也够了吧?” 春晓被徐奚文轻薄的举动激出一阵战栗,她挣扎着推开徐奚文道“我怎么敢惩罚你?我只是你们家一个普通的女佣!” 徐奚文怔怔地看着春晓,心里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深深扎了一下,瞬间红了眼圈。 “那我对你来说算什么?是可以被你随手扔掉的垃圾吗?你想不辞而别,一走了之,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徐奚文突然没了最初的气势,说话时嘴唇轻微地抖动着。 春晓被徐奚文伤感的神情触动,心里一阵酸疼,明明是他说讨厌自己的,凭什么要求她顾虑他的感受?春晓委屈地用手背抹了一把夺眶而出的泪水,不愿跟这个醉酒的家伙多说,心一横朝门口跑去。 “不许走!”徐奚文猛地把春晓揽入怀里,紧紧抱着,“别走——”他声音里带了些浓重的鼻音渐渐低沉下去,“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问题,一直都是,求你别走,我喜欢你……” 春晓僵硬地贴着徐奚文滚烫的身体,耳边潮热的气息和徐奚文嚅喏的声音几乎让她想要浑身颤抖。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说喜欢她,他竟然说——喜欢她? …… 脖颈间的剧痛终于让春晓从迷醉中清醒过来,她惊慌失措地挣扎着,用尽全力把失控的徐奚文推开。 徐奚文摔在地板上,思维渐渐从混沌中恢复,懊悔不迭,他想要爬起来,猛然感到手上身上一阵剧痛,低头看时,右手掌心上嵌着一片锋利的玻璃碎片,而身上的白色衬衣,也开花一般,正逐渐洇出星星点点的血迹。徐奚文咬牙把手上的碎片拔掉,顾不得疼痛,朝春晓走过去想要解释道歉,门外却已然响起清晰的脚步声,他来不及说什么,只得把胳膊搭在春晓肩膀上,“胡乱”地说道“我没醉,什么醒酒汤——” 徐敏和祁震先后出现在卧室门口,两人都被眼前的场景惊得一愣。 “阿文!”徐敏最先反应过来尖叫着冲过去,扶住挂在春晓肩膀上几乎又要滑到地板上的徐奚文,祁震也跟过去,从春晓僵硬的手里接过徐奚文,半拖半抱地撂在床上。 徐奚文依旧嘟囔着听不懂的“醉话”,徐敏看着他手上和身上湿乎乎的血渍,一面淌眼泪一面惊慌失措地给医生打电话。 祁震把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春晓带到外间,看了一眼她脖子上两片艳红的吻痕,压低声音说道“别在这儿傻站着,去找吴妈,告诉她,你听见了动静,进来时看见阿文倒在地上,被玻璃扎伤了。”春晓惊慌失措地看着祁震,慌忙点头跑了出去。 医生很快赶来了,给徐奚文检查之后发现伤口虽多,却幸好都只是些皮外伤,无甚要紧,于是给他清创上药,除了手上脚上几个大一些的伤口包扎了一下,其余的全是创可贴就搞定了。吴妈被徐敏一顿狠骂,刚来了两天的女佣在徐敏的盛怒之下被毫不留情地辞退了。至于春晓,则是在当晚就被吴妈安抚地送了出去。 第二天,庄园里的所有人都没有提起有关女佣的事,大家第一次默契十足地避开了那个敏感的话题。徐奚文自然也没有,就像宿醉之人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也像极了他一贯表现出来的傲慢。可他心里知道,有些错误和遗憾怕是这辈子都难以弥补了。 第十六章 (2) 春晓离开祁家,在车站旁的小旅店里住下来。她心乱地哭了几场,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徐奚文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不是她大大咧咧到无所谓,只是她知道即便在意也无济于事。没人惯着她做娇气的女孩子,生活更加粗粝的一面她早就见识过了。于是,仅仅两天之后,春晓擦干了眼泪,重新跑去了刚来的时候给她介绍工作的小中介。 夕阳恋恋不舍的地平线上滑了下去,空气里依旧是酷热的气息。春晓汗水淋漓地坐在介绍所门外的凳子上等着,目光呆滞地看着最后两个找保姆的雇主离开。她终于忍不住又一次踏进介绍所的玻璃门,怀着最后的希望向老板娘打听,“大姐,刚才那两个阿姨找什么样的保姆啊?我能做吗?” 老板娘斜了一眼春晓,“你干不了,人家找照顾老人的,要擦屎擦尿,喂饭洗澡,你一个小姑娘干不了。” “我干得了,大姐,真的,我都能干。”春晓急切地向老板娘分辨道“我照顾过我爸,两年呢!什么脏活儿累活儿我都干得了!” 老板娘皱了皱眉,“你爸怎么啦?” “我上初一的时候,我爸被车撞了,在床上瘫了一年多,都是我照顾的!”春晓连忙回答。 “你照顾的?那你妈呢?”老板娘有点不相信的样子。 “我妈,”春晓顿了顿,“我小时候我妈就走了,也是生病走的。我从小就看我爸照顾我妈,我知道怎么照顾病人。” 老板娘叹息一声,还是摇头道“可人家说了,要四五十岁的,而且工资给的也不多。” 春晓期望地眨了眨眼睛,“没关系的,工资低一点也没关系。” 老板娘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敷衍道“行吧,明天我再看看,有合适的再跟你说。” 春晓失望极了,看老板娘收拾东西不再看她,只好低头从介绍所里出来。 第二天一早,春晓几乎又是顶着门来到介绍所外等着。老板娘看了一眼人群里默不作声的春晓,没有吭声。一整天,雇主、工头儿、老板和来找活儿的人一波接一波,来来往往,只有春晓像是个透明人,又一次从早上坐到了夕阳西下。最后一个雇主要普工,工厂里的,老板娘看春晓一整天坐着,连午饭也没吃,终于在关门前,忍不住对她说道“你以后别再来了。” 春晓惊讶地看着老板娘,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连初中毕业证都没有,工厂里都不要你。”老板娘皱眉道。 “饭店、澡堂、保姆,我什么都能干,我什么都不挑。只要包吃包住,工资随便给一点就行。”春晓急切地看着老板娘,她不明白一年前她刚来的时候,明明很好找工作的,老板娘那时还对她格外照顾,帮她筛了好几家雇主,还说她一看就是老实本分的孩子,手脚麻利,给她挑了份工资最高的工作,可现在却这么难。 老板娘为难地看着春晓,叹了口气道“我跟你说实话吧,你在我这儿找不到工作。” “为什么?” “你想想你在上一家干什么了?”老板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我看你小姑娘本分,干活又麻利,想着给你多干几年攒点儿钱好回家过日子,这才把你介绍过去,可你怎么那么傻呀?啊?手脚不干净还勾引人家里男人?你可让我挨了好一顿骂,你知道吗?你还有脸来我这儿,我敢把你往哪儿介绍啊?” 春晓听着如雷轰顶。 老板娘看她被吓呆了的模样,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嗨,我一开始也是生气,想故意晾你几天,你自己就走了,可你天天来,搞得我还真有点不忍心。你也是实诚,我这几天也看出来了,你未必就像那家说的那样。不过你到底干了啥,让人家那么生气,我也不想知道,反正话是这么传出来的,意思就是让你走。” 春晓无声地掉下两行泪,羞愤交加,转身要走时被老板娘叫住道“你明天别来了。” 春晓从介绍所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正好,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边走边哭。 街边各种小店的招牌都亮起来了,霓虹灯闪烁着,夜市摊子都摆上了马路,各种吃食的香气一阵阵直扑人脸。春晓呜咽着走了两条街,终于哭累了,她饥肠辘辘地看着街边一个馄饨摊子,咽了几次口水,终于狠着心在摊子旁边的塑料凳上坐下来。 “老板,要一大碗馄饨。”她说,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未干的泪水。 老板很快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雪白的汤上飘着碧绿的葱花,闻起来香极了。“要饼吗?刚出炉的热烧饼,还有茶叶蛋!”老板热情地推销着。 “不用了。”春晓低头抱着碗,顾不得烫口,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馄饨很稀,春晓吃得连一口汤都不剩,勉强混了个水饱。她结了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游魂一般朝小招待所走去。 第十六章 (3) “哎——哎——” 春晓听见有人好像在叫谁,可她没有抬头,叫谁呢?总不会是叫她。 “哎——真是你!”陈娇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穿着短得夸张的黑色皮裙,脖子里累赘地挂着一堆乱七八糟的项链,脸上的妆倒是比从前好看一点。 春晓无语地看着陈娇,“怎么是你啊?” “我还想问你呢?”陈娇打量着春晓,“你怎么也出来啦?” 春晓低下头,不想看陈娇幸灾乐祸的样子。 陈娇咯咯笑起来,一副心里有数的样子问道“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春晓道,又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吃馄饨的摊子。 陈娇哼笑一声,缠着春晓,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路过一个烧烤摊时故意多点了一些烤串,塞给春晓。春晓原本就没有吃饱,受不了香气的诱惑,推托两次还是忍不住接着吃了。既吃了人家东西,也不好再闭口不谈,经不起陈娇再三盘问,春晓终于把离开祁家正在找工作的事告诉了陈娇。陈娇跟着去看了春晓暂住的小旅馆,吊着眉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嗯,再找工作呗,虽然不太好找,可是多去几次,兴许能碰上——”春晓硬着声音说着,想起这几天的遭遇,眼圈不禁又红起来。 陈娇心里清楚春晓为什么找不到工作,当初她从祁家出来,也是一样的遭遇,可是,她压根没再找,直接去了老乡工作的酒吧。陈娇不以为然地看了一眼春晓,哼笑一声道“你都找了半个月了,要能找得到工作早就找着了。” 春晓心里难受,咬牙不吭声,想着实在不行就回家去。 “对了,我老乡那儿正招人呢,你要不跟我去看看吧,也是个机会。”陈娇装作随口一说的样子,斜着眼睛瞧着春晓。 “啊?真的吗?是做什么的啊?”春晓喜出望外地看着陈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陈娇眨了眨眼睛,含糊地答道“这个,得看你了,嗯,体力活儿啥的,卖卖酒啥的都有,看你了。” “包吃住吗?”春晓一脸天真地向陈娇问道。 “包!” 春晓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娇看着春晓傻乎乎的模样嫌弃地咧了咧嘴,“那你什么时候能过去啊?” 春晓激动得连连点头道“今天晚上就——”她本想立刻就跟陈娇去,因为还可以省下一晚上几十块钱的住宿费,又怕陈娇嘲笑,连忙改口道“明天吧,我今天,还得收拾一下东西。” 陈娇鄙视地看了春晓一眼,“行吧,那你明天上午来找我吧!” 一晚上,春晓激动得怎么也睡不着,小旅馆薄的好似纸糊的墙板外是吵闹的夜市,喧嚣声直到后半夜才悄悄止息,而春晓内心的喧嚣却一直持续到了天亮。 魅灵酒吧在c城属于中等消费的地方,没什么格调,因此只要给钱,什么三教九流都能来。酒吧老板娘是个满脸褶子的中年女人,蓬松的卷发衬得那张发福的脸像极了老年版的加菲。她笔直地伸着一双肥短的手,刚刚做好的美甲,颜色各异,又长又尖,像极了一只猫在晾晒自己美化后的利爪。她把春晓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神情懒怠对陈娇说了一句“就是她呀?”,之后便只顾着欣赏自己的爪子,再没说什么。 春晓站了许久,紧张地看向陈娇,陈娇眨眨眼,也不知道老板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欣赏了半天指甲,那女人才仿佛重又想起这件事来,极不情愿地问春晓道“你会干什么呀?” “我什么都能干,洗衣服,买菜,做饭,打扫卫生……”春晓急切地答道。 “你到我这儿来过日子啦?真是——谁还让你做饭?”老板娘嫌弃地看着春晓,“懂英文吗?” “不懂。” “知道怎么记账吗?” “不知道。” “仓管呢?会做表格吗?” “……” 这次,不光春晓窘迫,连陈娇也纳闷起来,心想这都是什么啊?你先前不是说只要脸蛋漂亮的么?什么时候说要找大学生啦? “那你能干什么呀?就做个保洁啊?我还得给你提供住宿啊?”老板娘尖酸的眼神逼得春晓脸红得要滴血。 可就在春晓觉得无望的时候,老板娘突然法外开恩一般,语气又仁慈起来。“行吧!看在你朋友的面子上,让你先住几天,小姑娘家家的,怪可怜的。你先跟着熟悉店里的环境,没事儿的时候打扫打扫卫生。哦,对了,把身份证给我复印一下!” 春晓一愣,“身份证?” “住小旅店还要登记呢!我又不认识你,让你住我这儿,万一丢了东西,我报警都不知道找谁!”老板娘又尖刻起来,朝春晓伸出手。 陈娇连忙怂恿道“快把身份证给老板娘呀!” 春晓怔怔地点头,刚从包里拿出身份证,就被老板娘一把抢了过去,“行了,复印好了再给你。陈娇,带她去你那儿吧!你俩一间!” 春晓还想跟老板娘说声谢谢,可陈娇却觉得好笑,拉着她就朝后堂走去。 第十七章 (1) 徐敏疲惫地坐在梳妆台前,眼窝深陷,脸色明显比之前惨白了许多。她许久没有这么亲力亲为地打理过公司事务了。自从上次的“鸿门宴”之后,她恢复了祁震的职务,但同时,她也开始亲自过问公司的每一项提案,如此殚精竭虑,除了限制祁震的权利之外,她还要给没有多少实战经验的阿文争取更多机会和时间。二十年了!徐敏哼笑一声,祁震是成年了,可祁卫衡也彻底老了!自从祁策离开朝晖以后,祁家的势力就再也聚不起来了。就算有秦枫和顾伯远又怎么样?只要阿文能稳稳当当地把供应链项目做成,在公司有了根基,以后就不必仰人鼻息!徐敏想到这里,默默松了口气。 “这是今年新做的玫瑰糕。”吴妈笑吟吟地把糕点送到徐敏面前。 “唔,太甜了,而且花瓣没有腌透,还有股青气。”徐敏随便尝了一口,把汤匙丢在盘子里。 “啊,这做糕的玫瑰蜜是今年新酿的,花瓣全是采的后山上那片小野玫瑰,要说腌的时间也不短,但兴许是品种不一样,所以味道跟咱们从前做得不同,我倒觉得香气比原来的更浓些——”吴妈唠唠叨叨地说着,猛然看见镜子里徐敏厌烦的眼神,连忙住了嘴,知趣地退了出去。 吴妈站在走廊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也许是年纪大了,她觉得自己对这庄园里的事情越来越力不从心。徐奚文受伤的事,徐敏狠狠地骂了她一通,倒也不全是因为阿文,春晓的惊慌失措,脖子上明显的几处吻痕,她们不是没有看到,只是谁都没有点破。吴妈暗暗喟叹,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以为是万事都该看明白的时候,可到头来却觉得许多事反而更加看不清了。想起徐敏刚嫁到祁家的时候,也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虽然高傲倒也不失良善,至于后来两家经历的种种惨痛变故,她们如何悲欢与共把彼此当做亲人相互扶持依靠,她以为这份恩情总不会淡的,可现实却让她难以理解,当初心肠柔软又吃尽苦头的孩子如今怎么会不知体谅他人的苦楚?怎么心里眼里都只看见她自己的阿文呢?无论是暗中放话,不许给春晓任何工作机会,势必要把她赶回老家,还是想尽办法把祁震控制在手心里严密监视,明明是天天都可以见到的最熟悉的人却让她觉得陌生得看不清面目…… 祁震关上房门,狠狠地拽开衬衣的领扣,觉得胸口几乎要憋炸了。如果说之前他还对徐敏有过迷惑和期待,那么现在,他只感到切齿的痛恨。一个月来,徐敏虽然在名义上恢复了他的职务,却将公司事务的决断权收回到自己手里,把他变成一个只需在文件上签字的傀儡;而更令他不能忍受的,是徐敏开始明目张胆地派人监视他,美其名曰保障他的安全。 祁震呵呵冷笑着,觉得这样的生活简直不像话。 被撕碎的纸片散落得到处都是,女佣埋怨地撇了撇嘴,不情愿地把笨重的茶几座椅全部移开,哼哧哼哧地清理着。 祁震慢条斯理地打开电脑,然而却被女佣手里嗡嗡作响的吸尘器时时扰乱思绪。 突然,噪音停了下来,女佣像是发现了什么,从集尘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的长方块,用手抹了抹,伸到祁震面前,“哎,这个是啥?” 祁震很不高兴女佣粗野的语气,白了她一眼,捏住那个满是灰尘的物件。是个u盘?他用纸巾把u盘擦干净,插进电脑接口,里面的内容极其熟悉,没错,正是半年前他以为被陈娇偷走的那个。祁震轻轻吐了口气,想起那女人大哭着赌咒发誓的模样,也许……他揉了揉太阳穴,让女佣出去,给石磊打了个电话。 几天之后,石磊把一叠隐秘拍摄的夜店照片交到他的手里,祁震默默翻看着,却意外发现在某张照片的角落里竟然有春晓。 一周之后 祁震和徐奚文在机场等了3个多小时,仍然没有看到那位传说中的运维总监。徐奚文不耐烦地想要找地方抽烟,祁震也只得再打电话回公司确认,可依旧没有消息。 “到底怎么回事?” 祁震摇头,无意间瞥见徐奚文手上依旧依稀可见的割伤,自从上次滚了满地的玻璃渣子,这个家伙的脾气就越发让人难以忍受。 徐奚文忍着想要爆粗口的冲动,走去吸烟室。香港这帮家伙简直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行程一拖再拖,原定上个月初到岗的技术人员,直到月末才勉强来了两个,其余的竟然尚无安排,而运维总监jason王也只在技术人员出发的前一天跟徐奚文通了一次电话,以后便没了消息,直到昨天才又让其助理通知徐奚文今天下午接机。所有安排完全是单方面决定,毫无诚意。 徐奚文抽完烟又去查了一遍航班信息,最近一班从香港飞来的客机要到晚上九点以后才到了。 “走吧,不等了。”徐奚文头也不回地朝出口走去。 祁震若有所思地刚转过身,听见身后响起一声不甚标准的普通话“你好,请问是祁总吗?” 祁震回头,忽觉眼前一亮。说话的人年纪约在三十出头,个子很高,健康的小麦肤色和匀称的身材比例让他拥有一种常年运动的人身上才会有的那种阳光气质。 “对,我是。”祁震回答。 “你好,我是黄力行,香港sr人力资源部王总监的助理。” “人力资源?不是技术部么?”徐奚文走回祁震身边,皱眉看着来人。 “啊,不是的。”黄力行着意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微笑着解释,“我们其实早就到了,但jason需要处理一点紧急事务,所以——” “早就到了?”徐奚文一脸怒意,“什么时候?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们?” “嗯——他已经快处理完了,应该马上就会过来。”黄力行抱歉地向徐奚文道,却没有透露任何原因。 徐奚文强压怒气,没有吭声。 祁震则仿佛对无故等了三个小时的事完全不以为意,他微笑着看着黄力行,“黄先生?” “啊,祁总太客气了,叫我力行就好。今后我们会合作一段时间,还请两位多多关照。”黄力行伸出右手,态度友善,不卑不亢,让祁震觉得颇为舒服,他又微笑着朝徐奚文伸出右手,可徐奚文却一脸冷淡,极敷衍地和他握了一下。 祁震对黄力行很是欣赏,两人在一旁的座椅上攀谈起来,他少有的好心情,在得知黄力行业余有做跆拳道教练并热衷于攀岩运动时,毫不掩饰地露出羡慕喜欢的神情。徐奚文看着祁震和黄力行热络的模样,冷哼一声,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二十分钟过去,jason王依旧毫无踪影,徐奚文刷了一遍手机,无聊地抬头向远处望去。人群里一个红衣女人样子格外风骚,她表情夸张地向身旁油腻发福的老家伙撒娇索吻,那老男人假装敷衍地在女人脸上亲了一口,一只肥手却伸向女人丰满的臀部使劲捏了一把,惹得那红衣女人一阵花枝乱颤。徐奚文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又忍不住找地方溜去抽烟,然而等他再次回来,看见祁震竟然正跟刚才远远看见的那个油腻老头热情寒暄,几乎跌掉了眼镜。 “哎呀,阿文啊!我是你王叔啦!”jason王亲密地想要抱住徐奚文,口水几乎要喷到他的脸上。 徐奚文警觉地用胳膊挡开了他,勉强挤出一星微笑。 祁震看着徐奚文勉为其难的样子,暗暗发笑,提议去早已定好的酒店给王总监接风,几个人这才离开机场。 接风宴直到午夜才结束。朝晖一边负责招待的薛灿和另两名经理都喝吐了,而香港一边除了黄力行以外,也没有能在宴会之后站着的人了。祁震忍着头晕,和司机小石一起找来代驾,把员工一波波送回去,最后才把醉得走不动路的徐奚文驾到车上,自己靠在副驾上喘气。 石磊见祁震也是一脸难受,低声问道“祁总,这几个香港人这么难搞么?我还是第一次见薛经理醉成那个样子。” 祁震借着酒劲哼了一声,“他们这是故意的,那个姓王的就是个酒肉之徒!” “不至于吧,好歹也是个总监——” “什么总监!你以为他们来干嘛的?做项目?呵呵,他们就是来搅局的,等着瞧吧!”祁震冷冷地看了一眼后排座位上不知是否真的睡着了的徐奚文,头疼地闭上了眼睛。 第十七章 (2) 顾伯远把书案上刚刚到手的一件天青釉莲花纹笔洗小心翼翼地收进红木盒里,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在旁边站了许久的女儿。 “怎么?想通了?” “嗯,想通了。”顾晓菲回答,表情坦然而干脆。 “真的?” “我有的选吗?”顾晓菲撅起小嘴,绕过紫檀书案,依偎着朝父亲腿上坐下去。 女儿许久不曾有的亲近让顾伯远有些意外,“诶诶!你都多大了,还要坐上来撒娇,也不知道羞。”他嘴上说得嫌弃,却还是像女儿小时候一样伸出手臂护住了她。 “哼!你都快把我嫁出去了!我以后哪儿还有机会抱你!”顾晓菲撇了撇嘴,撒娇地搂住父亲的脖子。 顾伯远笑了笑,心知女儿这又是想了什么鬼点子,故意在打亲情牌了。“行啦!说吧,你想怎么样?” 顾晓菲趴在父亲的肩头,手指在笔洗光滑的边沿上轻轻滑动,“爸爸,你知道我喜欢的是郑岩,” 顾伯远身体极轻微地抖了一下。 “从大学到现在,五年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坚持这么久,这几天我想了很多,觉得可能是因为不甘心,我不喜欢输的感觉。” “感情里没有输赢,”顾伯远冷冷地打断了女儿,“他要是真喜欢你,早就有所表示了。” “就冲你的态度,他哪里敢呢?”顾晓菲一脸委屈地说道。 “嗯,他倒是有自知之明。”顾伯远微微点头。 顾晓菲眼里闪过一星泪光,“爸爸,再过一个月就是我的生日了,我想再办一次生日宴,像我18岁生日那样的宴会,我想请所有认识的朋友都参加。” “哦?” “订婚之前,我想给自己一个仪式,过了24岁生日,我就不再是你的小女孩儿了,以后的一切都会是新的开始。” 顾伯远细细琢磨着,隐约觉得顾晓菲的话里好像藏了些别的意思,可会是什么呢?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多心了,她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在明知没有结果的情况下果断放弃这一点上,还是很像他的风格的。 朝晖这边 第一周算是预热,jason王带着工程师们熟悉部门情况,风平浪静,大家工作时间初步沟通,下了班一起吃饭,部门成员普遍对香港来的工程师们印象都不错。然而,祁震却私下里提醒薛灿不要过于相信jason王。薛灿开始没有把祁震的话当真,觉得大家没什么利益冲突,万事好沟通,祁震这是把人预设得过于阴暗。然而第二周的星期一晨会上,jason突然变脸,当着一众项目成员的面,给了他一个下马威。jason王是个技术上的门外汉,却毫不客气地借着前一周了解的毛皮把薛灿和他的团队贬损一通,说他们调研不专业,设计架构粗制滥造,缺少应急预案,不要说上线,单是公司内部试运营也一定会错漏百出。他还大言不惭地要求他们全部推翻重新调研编写蓝图,而且语出讽刺,好像他们这些被祁震任命的工程师们都是在公司混日子的。一时之间,会议室里气氛凝结成冰,人人都对这个香港来的总监怒目而视。 照例旁听周一会议的祁震没有等到jason王发完飚,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会议室。薛灿见祁震不动声色地离开,这才从忍到头皮发麻的愤怒中明白过来,心中不得不佩服祁震的先见之明,若不是提前打了预防针,以他的直脾气可能已经跟jason王大吵起来了。薛灿稳住团队成员,根本没接jason王的话茬,只简单地与另外几个负责具体模块的工程师交流之后,就迅速解散了会议。jason王和几个香港工程师莫名其妙地看薛灿等人一个个离开,这才明白过来他们竟然被集体晾在会议室里,都气恨不已,jason王更是恼羞成怒地冲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祁震正在打电话,看见jason王闯进来,虽然面上非常不悦,却还是挥退了助理,任由jason王大摇大摆地进来。他没有挂断手机,仍旧和某人谈着什么,他语气平和,谈吐温雅,措辞十分礼貌,仿佛是在邀请某人。jason王虽然怒气冲冲,可是看祁震如此恭敬的态度,也不太敢轻举妄动,只好瞪着眼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等着。 几分钟后,祁震挂断电话,这才正眼看向jason王。 “祁总刚才把我们晾在会议室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喜欢跟不专业的人争执。”祁震神色平静地回答。 “呵!不专业?你们做这个项目才几天?”jason王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嘴角几乎要咧到耳边。 祁震微微挑了下眉,“我刚才离开,是替王总监遮羞呢,您提到的那些问题,说明您在项目技术层面上完全是外行啊?” “我是站在客户的立场上,——” “客户?”祁震淡淡一笑,“好吧,既然王总监坚持,那就请您明天上午参加会议。我已经约了客户代表还有行业内的几位专家明天上午共同调研,刚才也邀请了徐先生,以视频会议的方式参与这一次调研会,到时候,还请王总监好好听一听专家的意见,有任何疑问,可以当场提出。” “徐先生——”jason王怀疑地看着祁震。 “没错,就是您的老板,小徐总的父亲。” jason王表情瞬间僵硬,嘴角有些抽搐。 祁震轻叹口气,脸上露出些许厌倦的笑意。 第二天的会议开得很有分量,徐敏和徐奚文也参与其中,jason王一改之前的态度,得体的微笑简直可以用端庄形容,且全程没有半句怼词,对专家中肯的评价实在不能更赞同。会议结束后,祁震朝jason王却把手揣在裤袋里,咬着后槽牙笑着对祁震道“祁总,恭喜啊,这个局开得漂亮,不过,咱们来日方长。” 祁震并不想和他来日方长,只想速战速决。然而,jason王吃了一次哑巴亏,知道祁震的厉害,于是表面上乖顺,背地里却知会几个香港工程师在工作中设置各种障碍,对朝晖封闭数据和权限,故意将项目进程拖得异常缓慢,双方工程师之间因此摩擦不断,积怨终于在一个月后爆发了。 第十七章 (3) “祁总,我真是受够了,这项目没法做了。”薛灿怒气冲冲地走进祁震的办公室。 “怎么?前两天不是说给你们通行证了吗?” “那个只是系统最低权限密码,无论是逻辑错误,编写接口,或是重新导入数据,这些操作都必须经由他们操作!昨天晚上,小陈加班导数据,他知道肯定会有很多问题,下班前便特意找那个钱工,问他修补bug的权限是不是最高级别的,那个钱工说是。结果晚上数据导入后系统报了一千多个错误,小陈查了5个小时,弄到凌晨3点才算把错误都改正过来,试运行时已经没问题了,可今天早上一看,数据竟然还是修改前的那一批!他以为系统没有更新,又去找钱工,结果那个家伙竟然说没问题,这是系统默认的安全措施,数据覆盖需要找总监授权才能操作成功!这是什么鬼程序?明明就是人为设置的障碍好吗?小陈都快气哭了,问他昨天为什么不说,那家伙反过来骂小陈没经验,早为什么不问。我c!就算知道了,凌晨3点怎么给那个姓王的打电话!” “嗯——你先别急——” “我怎么能不急?祁总!离项目验收上线只剩不到三周了!这边还有好几个模块没有接入到主程序里,光是导入一个模块数据最快也要30个小时!如果今天还不能按时完成,就又得往后拖两天,到时候我真怕来不及!”薛灿满面通红地对祁震道。 祁震沉吟片刻,微微点头,“他们跟客户没有直接关系,到时候违约的是我们,不能再这么迁就下去了,今天必须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薛灿连连点头,走在前面给祁震带路。 办公室里正人声鼎沸,工程师们分作两派,都在围观小陈和钱工的吵架现场。两个人都面红耳赤言辞激烈,看见祁震来了,才稍稍收敛,可仍旧气势汹汹地怒视着对方。 祁震走到两人中间,安抚地拍了拍小陈的肩膀,让他先到茶水间去休息,自己对钱工道“钱工,您是这一行的老顾问了——” “呵,祁总,”姓钱的工程师本就心虚,见祁震要针对自己,慌忙撇清道“我干这一行的确很久了,也是第一次把项目做得这么憋屈。系统分级权限不是我定的,我只是干我分内的工作,你不要为难我。” “我并不想为难你,你们过来是要帮我们完成项目,而不是故意制造困难拖延项目使我们违约。虽然合同上没有明确规定,但如果能够举证你们是有意制造麻烦,我一样可以追究你们的责任。”祁震义正辞严地说道。 “哎——祁总,干嘛那么认真吗?”jason王不知从哪里听得风声,从酒店赶到办公室来,笑眯眯地对祁震道“哎呀,不是什么大事!都怪我,我这几天不舒服,没有过来,老钱就是个老古板,说话直,你可别生气哦!” 祁震略微弯了弯嘴角,对jason王道“王总监,工作上我希望我们还是通力合作,项目完不成,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jason王连连点头,“是是,要是项目出什么问题,祁总肯定像上次一样,要找我的东家告状的,要不是焦虑这个,我也不至于生病这么久啊!” 祁震脸色稍稍发白,jason王果然对上次的事耿耿于怀,如果这次不给他个台阶下,看来他是打算磕到底了。“这么说来,我该向王总监道歉了。” jason王不怀好意地笑了,转身拍了拍姓钱的工程师道“老钱啊,别生气,他们新入职的员工不懂事,可咱们祁总还是很明事理的,今天权限就放给他吧,晚上,咱们请祁总好好喝一杯,算是给他们赔罪!” “你——”薛灿在一旁气得脸色发青。 “王总监说笑了,是我工作没做好,搞得大家有所误会关系紧张,怎么都该是我请客,今天晚上大家都来!”祁震向所有人道。 “哟,那怎么好意思要祁总破费呢!”jason王笑道。 祁震淡淡地看着jason王,“没有,应该的。” 郑岩敲开夏冰公寓的时候,不禁看直了眼,他觉得脑中平时关于女孩子美好的想象突然被清空了,只除了一句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夏冰看着郑岩不太自然的眼神,脸色微沉,她平时把自己包裹在松松垮垮的衬衣和牛仔裤里,就是因为对这种紧贴身体曲线的裙子没什么安全感,只是今天母亲再三叮嘱,才不得不穿。她象征性地轻咳一声,避开郑岩痴迷的目光,冷声问道“走么?” 郑岩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起目光,应声道“走吧。” 夏冰带上门,自顾自走在了前面。 郑岩跟在后面,看着夏冰纤细的腰肢和漂浮不定的裙摆下雪白细嫩的小腿,意识里突然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让他脸红的场景,他慌忙摇了摇头,追了上去。 阿鲲痴迷地看着化妆镜前妆容完美的顾晓菲,微笑打趣道“哇,这么漂亮,你是打算迷死那个石头啊?” 顾晓菲羞涩地笑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刚刚换上的半透明的白色纱裙上的一点点褶皱掸平了,手指搭在雪白的胸口问道“还有哪里要修饰的吗?脖子里是不是太空了?可我怕带了太多的首饰,会显得特别俗气。” 阿鲲笑着摇头,用玩笑的语气道“我的公主殿下,你已经够完美的了,哎!我真是嫉妒死那小子了!” 顾晓菲笑起来,忍不住得意地在穿衣镜前转了一个圈,打开装着钻戒的盒子看了又看,满心期待地趴在窗台上向外面遥望。 阿鲲走过去伸开双臂把顾晓菲圈在窗台边,用他们习惯的亲密方式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公主今天要把自己嫁出去了,以后,我就不能像这样再陪着你啦。” 顾晓菲像小时候一样捏起拳头,调皮地轻敲着阿鲲的手背,惆怅地问道“阿鲲,我真的好紧张,我这么做他会不会不高兴?” “他为什么不高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孩儿,给他做新娘,难道不是他天大的福分吗?别担心了,只要是个男人,看到你都不可能不心动的。”阿鲲微笑着说,眼里闪过一丝痛意。 顾晓菲稍稍放下心来,脸颊上升起两朵动人的朝霞。 第十七章 (4) 晚上九点,祁震在帝皇酒店的豪华包间里勉强灌下最后一杯混合了饮料的伏特加,觉得自己像是吞下了一个马力十足的搅拌机,他看着眼前的jason王,觉得有些模糊,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像要融化了一般扭曲起来。 “怎么样?王总监,今天可以到此为止了吧?”薛灿面红耳赤地歪坐着,说话时舌头明显已经不太听使唤。 jason王瞟了一眼周围五六个已经喝趴下的工程师,摆出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道“哎哟,那——既然祁总觉得可以了,我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行吧,那就这样——” “呵,看来王总监还没尽兴呢。”祁震揉着已经开始绞痛的肚子,摇晃着站起来,一旁沙发上的石磊连忙迎上去。 “去找个酒吧,安排一下——”祁震说着,觉得有些忍不住,推开石磊朝门外奔去。 徐奚文看着祁震踉跄的背影,心里一阵发堵,这个家伙今天晚上简直可以用卑躬屈膝来形容,被灌了十几瓶酒,还能笑脸相迎,值吗?真是蠢到家了! “哟,祁总这是,不能喝就别喝嘛!逞什么son王一阵大笑。 “年轻人,好胜心这么厉害,呵呵,不行就算了嘛……” “就这样还要再换个地方?真是……”几个香港工程师附和着jason王也大笑起来。 “我看今天就这样吧,”徐奚文瞪着几个人幸灾乐祸的模样,冷声打断道“差不多行了!” “哎,小徐总——”jason王拖着长腔笑道“何必着急呢?就这么结束,岂不是太便宜了他们!”他轻蔑地看着薛灿倒在桌上,眼皮沉沉地睡过去,哼笑道“我这也是替你教训他们呢!你可是徐家正儿八经的大公子,凭什么事事都被祁震压一头?他算个什么啊?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咳咳”黄力行见徐奚文脸色黑沉,紧紧抿住嘴唇不吭声,连忙用玩笑的语气提醒道“哇,jason,你喝醉了,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jason王毫不理会黄力行的劝阻,继续挑拨道“他就是祁家的一个私生子,怎么能跟你比呢?你才应该是朝晖的正主!” “jason!不要再说了!”黄力行紧张地看向四周,桌子上所有朝晖的人都还趴着,而几个香港工程师也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都借着半酣的醉意,兴奋得两眼放光,坐等jason王继续爆料。 “你怕什么?”jason王不满地瞪了一眼黄力行,“祁震又不在,就算他在又能怎么样?祁家当年的丑闻连他们自己都默认了,是能掩盖得掉吗?” “祁家从前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哎呀,小徐总,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啦?背景调查那是我的老本行啊!再说了,祁家当年的事,可是你父亲替董事长出的头——”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当然是来帮你的啦!你爸爸出钱出力,难不成是要做好事帮那个私生子扬名立万吗?”jason王嘲笑地看着徐奚文,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哎!小徐总,你不用抹不开面子啦,有我在,保证帮你把这个祁震收拾得听话!”jason王说着得意忘形地想要去拍徐奚文的肩膀。 徐奚文厌恶地打掉他那只不知分寸的肥手,瞪了一眼几个来不及收起脸上讪笑的工程师,朝门口走去。 虚掩的门外,祁震正目光阴冷地僵立着。 徐奚文拉开房门的一瞬间,正对上祁震刀片般锋利的眼神。 “你也是这么想的?和他一起收拾我?” 包间的门再次被拉开,黄力行看了一眼祁震和徐奚文对峙的表情,立刻明白事情不妙,于是装作醉酒挤到两人中间,揽住徐奚文的肩膀口齿不清地说道“哎!小,小徐总,你怎么不等我,我,我都说了我也要去!”说着,半拖半拉地把徐奚文拽了出去。 祁震冷冷地看着徐奚文和黄力行勾肩搭背走远的背影,举起手机对石磊道“不必找地方了,去找那个老板娘,让她把酒给我送过来,捡最好的。” 陈娇笑眯眯地从吧台处老板娘的身边跑到酒吧角落里,把一张刚开出的酒水清单递给春晓道“喂,跟我们出去一趟啊。” “去哪儿?”春晓一脸警惕地看着陈娇。 “你那么紧张干嘛?”陈娇瞪了春晓一眼,“让你跟着我们送酒!” “现在?” “怎么?现在才九点多,快递送餐的都还没结束呢,让你跟我们一起送趟酒怎么了?”陈娇鄙视地看着春晓道“你在这里白吃白住一个多月,一瓶酒都没卖出去,还不能使唤使唤你啊?” “我早就要走的,是你们故意扣着我的身份证不给我!”春晓生气起来,嗓音有些提高,引得周围几个客人扭头去看。 “行了,行了”陈娇连忙打断她道“谁说不给你了!老板娘不是说了嘛,好歹你也得干满一个月抵了房费才能走。” 春晓气得眼圈发红,闷不吭声,当初被骗签了所谓的用工合同,连报警都没用,现下身份证和行李又都被这伙人扣着,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硬扛着过了这一个月。 陈娇眼珠子转了转,靠近春晓道“诶,你今晚要不要打扮一下?我刚看了单子,这个打电话要酒的老板可大方了呢,你打扮打扮,说不定咱们能多卖出去几瓶,有提成的啊!——哦,好好好,算我多嘴!矫情的样儿!”陈娇看春晓几乎又要哭出来的模样,厌烦地哼了一声跑掉了。 春晓无奈地擦了擦眼睛,拿着酒水单去了库房。 第十七章 (5) 天台上稀疏地排列着许多地灯,远处的摩天大楼上正不断变幻着灯光秀。黄力行递了一支烟给徐奚文,两人无语地并排站着。 早在来大陆之前,黄力行就对徐家这个流落在外的大公子很感兴趣,不单是因为他敏感的身份,还因为他们小时候就曾见过面。 黄家二十多年前和徐家一样做过投资行当,也有过赶上好运气名声大噪的时候,可后来遭遇金融风暴,导致公司资产大部分萎缩。黄力行小时候颇有过几年贵公子生活,曾经在香港一家名气很大的武馆学过跆拳道,他对徐奚文的深刻印象便是在那时留下的。 徐奚文刚进武馆的时候,大约只有四岁多,嫩胳膊嫩腿,长长的齐眉刘海,秀气的模样笑起来很像小姑娘。黄力行当时已经十二三岁,作为教练眼里的模范生自然时常被安排帮新来的师弟师妹练基本功。先头的几个月,徐奚文和其他孩子一样娇气,发脾气掉眼泪稀松平常,可后来的某一天,他变了。 那是第二年差不多停课了四个月以后,他原以为那个娇气的娃娃不会再来上课了。那一天下了大雨,徐奚文被司机送进武馆时头发湿漉漉的,他看见他比之前瘦了很多,肿胀的眼睛显得毫无精神。黄力行上去像从前一样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却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一天,这个小家伙上课的时候很不配合,不但走神还踢了旁边的小朋友一脚,结果被教练罚做伏地挺身,做一百个。徐奚文独自在角落里一边做一边大声哭嚎着数数,做到五十几个的时候,就已经浑身湿透,许多孩子都惊恐地看着他,连教练也感到惊讶,让他不要做了,他却倔强地不肯停下,尽管后来已经不能算是连续的动作了,双手撑地,跪下来,趴下去,然后再站起来,他不停地发抖着,哭嚎着,直到结束。之后,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直到声嘶力竭被家人带回去。黄力行当时并不知道徐奚文为什么会那样,只是对他哭嚎的样子格外印象深刻,那场面既惊悚又可怜,他本想以后要给他多一点照顾,可那天之后,徐奚文就消失了,再没有在武馆出现过。 黄力行五年前进入sr的时候并不知道徐奚文就是老板的大儿子,直到有一天jason王丢给他一叠资料,让他找律师审核完成那套放弃财产继承的文件,他才看到徐奚文的全部资料和各个时期的照片,知道了徐奚文当年表现反常的时候正是他生母去世,父亲再娶的那一年,而徐奚文就是在弟弟出生后,被姑妈带离了徐家。从那以后,黄力行就一直好奇,当年被徐敏带走的那个小朋友如今会是什么样。 第一眼见到徐奚文的时候,黄力行不能不承认有些失望,眼前的青年空有一张温文俊俏的脸,性情却冷淡傲慢,他敷衍地同自己握手,满脸是毫不掩饰的烦躁;接风宴上,同样笑容敷衍,一度让jason王尴尬地怀疑他是否知道了什么内幕。之后在朝晖熟悉情况的半个月里,黄力行对徐奚文的印象才稍稍有了改观,这个年纪不大的男生虽然脾气暴躁,偶尔也会莽撞行事,对人却是单纯没有算计,与祁震时时处处看似洒脱实则小心翼翼拿捏分寸不同,他与别人的不合,全都写在明面上,不会在暗处给人使绊子。而对于祁震,他似乎有着更复杂的情绪,对立冷漠,又俯首臣服,这种似远又近的微妙心态,让黄力行很是意外。 其实早在徐敏去香港时,黄力行就已经暗中摸清,这次的项目,明面上是sr与朝晖的合作项目,实际则是徐父给这个失去继承权的儿子一笔安抚费。原本只是走过场的事,可jason王却自作聪明,在徐父面前各种挑唆。徐父早年因为妹妹的事与祁家打过交道,知道祁老爷子并不好惹,本不想再生事端,可是被jason王怂恿,心里也有些痒痒,想着祁卫衡已经年迈,便默认让他去碰一碰。然而jason王以为得到了徐父的首肯,便开始自鸣得意起来。来朝晖之前,他傲慢地告诉黄力行此行必定要好好敲打祁家,顺便瞧瞧那个被削夺了继承权的大少爷到底有多狼狈。黄力行当时没有做声,只是对jason王这个心术不正的家伙十分厌恶,无形中也对徐奚文暗藏了更多的同情和期待。 “jason王在公司才两年,我爸不应该让一个外人来掺和祁家的事。为什么把他派来,你知道么?”徐奚文抽完了一整支烟,转头朝黄力行问道。 黄力行有些意外,皱了皱眉道“我只是他的助理——” “你在sr做了五年的人力资源总助,这期间换了三任总监,我觉得你才是我爸的心腹。”徐奚文直言不讳,这一个多月来,他即便没有特别关注,也看得出所有香港工程师都在jason王的授意下与朝晖态度敌对,然而黄力行却完美保持了与这边的友善交往,所有语言行动都婉转周密,让双方都挑不出错来。 黄力行笑了起来,“文少爷太抬举我了,徐老板并不会把我这种小角色看在眼里,我在这个职位上工作五年,无非是因为薪水待遇不错,在找到更吸引我的环境之前,当然要小心应对。” 徐奚文脸色缓和,没想到这个人直率的性格倒有些符合自己的口味。 “说起你父亲——你还记得小时候在香港的事吗?” “不记得。” 黄力行眨了眨眼睛,想来那段记忆对徐奚文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怀念的时光,便换了另一个话题,“你和祁总的关系好吗?” “什么意思?” “我看你对他比较忍让,是因为你怕他么?” “我为什么要怕他?” “那为什么?因为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徐奚文敏感地看着黄力行,“你问这些什么意思?是想挑拨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么?” “挑拨?”黄力行连忙摆手,表示无辜。 “省省吧。这里是朝晖,别自作聪明给我和姑妈找麻烦!”徐奚文想了想,所幸把话都挑明了,“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实话告诉你,我无意跟祁震争什么,只要他在,朝晖就只能是他的,我不会争,也不允许其他人插手。” “你倒是重情重义,可祁总真的会领你的情吗?”黄力行忍不住笑起来。 徐奚文厌恶地瞪着黄力行,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在别有用心的人眼里简直就是愚蠢的一厢情愿,可还是忍不住道“你的挑拨只对野心家有用,可惜我不是。我知道自己的能力范围,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祁震继承朝晖是理所当然的事,从前的恩怨不应该再继续延续下去。我承认自己有一些优柔寡断,但不是因为害怕谁,而是我不想与熟悉的人为敌,我只希望一切能回归正轨。” 黄力行别有深意地看着徐奚文,他原以为他是被祁震抓住什么把柄才不得不低头,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实在让他不得不另眼相看。 “小徐总误会了,我没有挑拨你和祁总的意思。我问这些的原因,第一,是因为有些好奇——”黄力行想了想,觉得此时此刻并不适合怀旧。“第二,是想了解你是否真的对朝晖有意,毕竟,徐董事长——”他耸了耸肩,接着笑道“她对祁总的各种限制还是很明显的。” 徐奚文怀疑地看着黄力行,他为什么会对自己好奇?可他此时不想再和他聊下去,便总结似的说道“姑妈做什么自然有她的打算,跟你们这些外人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也不用揣摩。我的态度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所以,不要再给我找麻烦,即便你们是我父亲派来的,我的忍耐也一样有限度。” 黄力行微笑着点头,徐奚文虽然想法幼稚且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但内心善良,重义轻利,即便面对不喜欢的人,说话做事依然光明正大且不屑于使用手段,这样的性情让他觉得简单明了,也比较欣赏。 “小徐总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会看好jason,接下来不会让他再给你找麻烦的。” 徐奚文对黄力行信誓旦旦的保证有些意外,却并不相信凭他一个助理能够改变什么。 第十七章 (6) 两人刚从电梯里出来,迎面碰上祁震,黄力行微笑着打招呼,“哎呀,祁总,怎么不进去啊?” 祁震因为几番呕吐,嘴唇红得可怕,脸颊上染着两坨酒红,连眼睛也泛着红光。他笑着看了看两个人,指着包厢的门道“里面正在玩,今天不醉不归,一定要开心!我——”他拍了拍徐奚文的肩膀,又一次捂住嘴朝走廊的另一端踉跄地走去。 徐奚文看了一眼祁震的背影微叹一声,推开了包厢门,迎面看见几个浓妆艳抹的女郎翘着二郎腿坐在几个香港工程师身边,叽叽喳喳地猜拳喝酒,正玩得兴高采烈。 他本想和黄力行一起到吧台处坐下,突然发现沙发边上还坐着一个女郎。其实说她是女郎实在有点不像,她穿着极普通的格子衬衣和黑色长裤,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浓妆艳抹,而是局促地用膝盖夹住一双手,低头发呆。徐奚文盯着那熟悉的轮廓,有些心跳加速,尽管他并没有看清她低垂的脸。 “哎呀!小徐总,你到哪里去了嘛!快来!”jason王推开恨不得挂在他身上的一个女郎,端起酒杯装作要迎接徐奚文的样子,摇摇晃晃地从一群参差不齐的腿脚间迈过去,走到沙发边时,故意把酒泼到了那单独坐着的女郎身上。 女郎惊叫着抬头看向jason王,徐奚文认出春晓,登时挪不动脚步。 “哎哟哟,sorry,小姐姐,弄湿你衣服了吧?”jason王装模作样地弯腰道歉,一双肥手猥琐地在春晓的肩膀揉摸起来。 春晓害怕地推开jason王,却被那老东西一把抓住手腕。 “哎哟,小姐姐长得真美!不化妆都这么漂亮!”jason王猥琐地赞美着,“真是,我刚才竟然都没看清你呢!”他刚要贴上去,不料春晓猛地站起来,于是重心不稳四仰八叉地坐在了地上。 旁边几个男女正玩得痛快,看见这一幕,都忍不住偷笑起来。jason王恼羞成怒,爬起来伸手就朝春晓的脸扇了一巴掌,喷着唾沫骂道“给脸不要脸,当自己是什么啊?” 徐奚文在一旁看得眼睛里几乎要冒血,他走过去克制地拉住jason王,低声道“你冷静点。” 春晓看到旁边的徐奚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低下头,慌不择路地想要从两人中间冲出去。 jason王见春晓想逃,甩开徐奚文,一把揪住春晓的领口阴损地骂道“在老子面前装什么清纯!” 徐奚文用力攥住jason王的手腕,咬牙说道“松手。” jason王瞥了徐奚文一眼,看见他发红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原来小徐总喜欢这个类型的啊,哎呀,那不好意思了。”jason王说着故意把春晓朝徐奚文推搡过去,可是揪着女孩儿领口的手却没松,反而故意攥得更紧,勒得女孩儿内衣的轮廓清晰可见。他淫邪地笑着,突然发力把春晓的衬衣撕开来。他瞟了一眼女孩儿毫无特色的廉价内衣,哼笑道“不好意思啊,手滑了。” 春晓羞愧无比地扯着被撕烂的衬衣挡住胸前,瞬间泪如雨下。 徐奚文竭力按捺住几乎忍到极限的愤怒,把春晓搂在怀里扶着她朝门口走去。 jason王放肆地狞笑起来,重新回到那帮依旧兴高采烈的人群里,抱着一个女郎继续喝酒。 黄力行默默靠在吧台上看着这一幕,没有做声。 两个人好不容易走到门口,春晓终于忍不住羞耻地哭出了声,徐奚文知道她是害怕被路人看到,脱下西服给她披在身上。 黄力行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觉得徐奚文的“路见不平”有些温柔过分,他走过去帮忙,这才看清了徐奚文脸上早已隐忍到极限的愤怒,立刻明白了这女孩儿对于徐奚文的特殊意义。 包厢的门被推开,祁震一脸醉意地盯着眼前的三个人看了好几秒,恍然大悟般朝徐奚文问道“这,这不是春晓么?她怎么会在这儿?” “祁总——”春晓一见到祁震立刻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止住了哭声。 徐奚文把春晓交给祁震,几乎用了乞求的语气道“把她先带走,我随后去找你。” 祁震仿佛搞不清状况一般懵懂地点了点头,绅士地揽住春晓的肩膀。他们刚走出去,就听到身后传来几个女人的尖叫和酒瓶碎裂的声音,春晓惊恐地想要回头,祁震却顶着一张醉酒后冷艳的脸,按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继续朝前走。包厢的门缓缓闭合,像是一张大嘴吞没了里面剧烈的骚乱和jason王瘆人的哀嚎。祁震目光冰冷地勾起嘴唇朝前走着,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酒店走廊里,三个半大孩子追逐打闹着从拐角处冲出来,迎面撞上祁震和春晓,不但把两人冲散,还把春晓披着的西服带出去老远丢在了地上。春晓本能地用手护住胸前,惊吓之中跑进了洗手间。 祁震捡起西服,对着几个跑远的崽子低声骂了一句,懊恼地在洗手间外等了几分钟,他着急地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不愿再等下去,顺势拦住从拐角走过来的一个女孩儿道“劳驾,帮个忙?” 第十七章 (7) 夏冰跟郑岩在酒店入口处分开,倒不全是因为那个讨厌的戴眼镜的家伙拿她和郑岩打趣,她原本也是打算把生日礼物送给顾晓菲就回去的。可是——夏冰看着电梯里十几个楼层按钮,轻轻咬住嘴唇,刚才只是听郑岩随便说了一句,表姐让他们去的到底是几楼来着? 夏冰从电梯里出来,迎面走来一个梳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的男人,毫不避讳地把她从头到脚盯了一遍。她厌恶那人油腻的目光,于是想也不想就朝着与那人相反的方向走去,然而刚转过弯,就被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拦住了。 “劳驾,帮个忙?” 夏冰后退半步,警觉地盯着那个男人明显饮酒过度,呼吸言语之间散发出浓重的酒气,身上的名牌西服上沾着些许脏污,脸庞瘦削,两片嘴唇显出不正常的鲜红色,连眼白也透出一团团血丝。 祁震打量一遍夏冰小脸上精巧的五官,眉心也不自觉地一紧,莫非?他又仔细看了看夏冰身上那件水绿色裙子,果然。 祁震下意识地舔了舔嘴角距离上次宴会已经过去一个多月,然而两家还没商定订婚日期,明面上是要给两个年轻人空间,培养感情为先,实际上却是因为还没有磨合出双方都满意的合作方案。祁震这一个月来忙公司的事,压根儿没抽出空儿来联系顾晓菲,没想到两人竟会在这个地方碰面,当真是姻缘天定!祁震心里感叹着,嘴角弯出一丝浅浅的笑纹。 “小姐,帮个忙?我女朋友在酒会上喝醉了,现在洗手间里,能帮我看看她怎么样了吗?”祁震似笑非笑地看着夏冰。 夏冰向来不愿管人闲事,看祁震满身酒气,言语之间又带着些许油滑搭讪的意味,冷淡地拒绝道“不好意思,我还有事。” “拜托了。”祁震着意地盯着“顾晓菲”那双灵气逼人的杏核眼,“其实,我们刚才吵了几句嘴,她现在情绪可能有些不稳定,我有点担心她——” 夏冰厌烦地皱起眉,刚要说什么,洗手间里突然传出一声脆响,两人不由惊讶地对望了一眼。 夏冰推门进去的时候,春晓正把刚才不小心碰倒的拖把扶起来。 “喂,你男朋友在外面等你。”夏冰冷声说道。 春晓怯怯地转身看着夏冰,“你说什么?” 夏冰瞥见她身上被扯坏的衬衣和脸颊上清晰可见的几根指印,心中很是诧异,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春晓脸上露出羞怯难过的神色,她紧张地攥住衬衣领口望着夏冰,想说什么却又像有很深的顾虑。 夏冰把带进来的西服递给春晓,看她动作机械地穿在身上,没有再问。她虽然猜不出这个穿着廉价衬衣的女孩儿和外面那个高档西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俩绝对不可能是情侣。 两人从洗手间里出来时,外面走廊里又多出一个人。 石磊在祁震身边站得笔直,看见春晓身后竟然是“顾晓菲”,忍不住也面露惊讶。 “我让小石给你安排了住处,你安心休息几天,其他的事不用管。”祁震这话虽是对春晓说的,眼睛却一直飘向夏冰。 春晓默默点头,在石磊的陪同下朝电梯间走去。 夏冰看着女孩儿离开的背影忍不住轻叹一声,虽然萍水相逢,到底还是有些替她担心。 祁震目光灼灼地把夏冰从脖颈到腰身再到两个纤细的脚踝毫无遗漏地扫视一遍,心中暗叹顾大小姐果然天生丽质。他抬眼看着夏冰精致小巧的侧脸,语气轻松地问道“为什么叹气?” 夏冰闻言转过头来,正对上祁震温柔欣赏的目光,心中莫名一动这人空长了一副漂亮的脸孔,可惜满口谎言,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祁震看夏冰满脸腹诽的表情,低头把自己检视一遍,看见西服上沾着的两片脏污,于是象征性地掸了掸,满脸无奈地笑道“不好意思,今天情况特殊,我平时还是很注重形象的。” 夏冰回应给祁震一个并不关心他平时如何的礼貌的微笑,“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祁震看着“顾晓菲”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样,试探道“你就没什么想问的么?比如,我和那个女孩儿到底是什么关系?” 夏冰微微皱眉,觉得这个男人实在有些——她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只好语气凉薄地回道“不好意思,没兴趣。” 祁震眼前一亮,重新打量着“顾晓菲”。 夏冰被他流连欣赏的目光上下来回看得极不自在,脸色刷地冷淡下来。 祁震看着“顾晓菲”如同敷了一层冰霜的脸,撇了撇嘴这位大小姐果然如传闻说的那样脾气善变,性格高傲!不过,到底是正儿八经的未婚妻,不同于其他女人,还是耐心哄着吧!祁震收敛起脸上的油滑笑意,拿出一贯应付淑女们的绅士姿态,规规矩矩地对夏冰道“抱歉,我应该早点联系你的,最近实在有些太忙。” “你说什么?”夏冰疑惑地盯着祁震,觉得这人一定是醉得不轻。 祁震却毫不理会,脸上依旧挂着教科书般的温柔笑意,极富耐心地一字一句重复道“我说我应该早点联系你,因为公司的事太忙,一直拖到现在,很抱歉。” “你认错人了吧。”夏冰无语地瞪着祁震,怀疑他不仅是喝得太多,而且说不定脑袋也有问题。 “呵,怎么会呢?”祁震哼笑一声,“顾先生难道没跟你说我们的事吗?” 顾先生?他说的难道是大舅吗?夏冰怀疑地看着祁震,他说的“我们的事”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祁震看着夏冰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不动声色地收敛了一时兴起的玩心联姻是顾伯远上门提出来的,顾晓菲也许不情愿但绝不可能对这件事一无所知,究竟是有什么变数还是——祁震想起传言中有关这位顾大小姐的奔放情史,心里不禁生出几分凉意久历情场还能做出如此讨人喜欢的清纯模样,果然是演技爆棚,可她费尽心机地在他面前演这出戏,到底意欲何为呢? “今天有些突发事件,我现在来不及解释。等我做好善后,晚上发消息给你。”祁震就着脸上依旧温和的笑意掩盖了语气中的不耐烦。 “你有我的手机号?”夏冰有些被惊到,心里不住地怦怦直跳大舅怎么能把我的联系方式随便告诉别人?到底什么事,怎么连母亲都没告诉我? 祁震笑着摇了摇头,没再理会“顾晓菲”过头的演技,故意朝她抛了个挑逗的眼神,“等我消息。”他含着些许轻浮的笑意再次看了一眼夏冰之后便朝前走去。 夏冰怔怔地看着这个陌生而奇怪的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一时之间脑袋里混乱至极。 第十七章 (8) 郑岩终于在四楼的走廊里看见了正在发呆的夏冰,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总算放回肚子里。 “傻丫头,你怎么在这儿啊?”他走过去亲昵地按住夏冰的肩膀,看见她两颊上微染着一层红晕。 夏冰陷入沉思,完全没有意识到身旁来了人,她被郑岩的动作吓了一跳,几乎是有些慌乱地退开。 郑岩看着夏冰躲开自己的样子,心里很是失落这丫头真是块儿货真价实的寒冰呢,惯会让人透心凉!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郑岩为避免尴尬一路解释刚才和那戴眼镜的同事说了些什么,可夏冰压根儿没听进去,她脑海里全是祁震的样子,他的眼睛,他临走时的轻浮笑意,以及那句诱惑十足的“等我消息”。哼!谁会等你消息!夏冰赌气似的轻轻咬住嘴唇。 郑岩和夏冰并排走出电梯,看见她脸上的那层红晕许久不散,忍不住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夏冰连忙把手背贴在脸颊上降温,支吾着说了一句“酒店里太闷”,看见走廊里的洗手间标志,对郑岩道“你先走吧,我稍微整理一下就过去。” 郑岩莫名其妙地看着夏冰跑进洗手间,隐约觉得这丫头今晚有些奇怪。 夏冰用冷水洗了脸,看见镜子里自己水光淋淋的两腮上的桃红一点也没有消减的意思,懊恼起来,那个家伙可真讨厌!可他到底是谁呢?他怎么会认识大舅的?大舅和他说了什么?为什么他好像知道自己的很多事?夏冰心里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 夏冰对着镜子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强令自己不要多想,这才走出洗手间。 走廊里隐约传来争吵的声音,夏冰完全没有在意,一面加快步速一面留心看着路过的一间间房号,直到在那间争吵源头的房门前停住。 门半掩着,郑岩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低沉又带着怒意“顾晓菲!你这种心血来潮想怎样就怎样的大小姐脾气什么时候可以收敛一点?” “郑岩!我没有心血来潮!我是认真的!” “认真?哈?我真不明白在你眼里,婚姻难道就是儿戏吗?你这样自作主张,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他们能同意吗?” “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我不愿意跟别人订婚!我喜欢你已经六年了,你难道不明白我对你的真心吗?” “你的真心就是强迫我向你求婚吗?” “我可以向你求婚,如果你答应的话——我不介意!” “可我介意!你当我是什么人!你这样做,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让我怎么面对你父亲?还有我叔叔?” …… 夏冰怔在门口,有些听不懂两人到底在吵什么。 “沈小姐?”阿鲲急匆匆地走来,看见夏冰站在门口,狐疑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夏冰支吾着提起手里的礼品袋道“那个,我是,来给表姐送生日礼物的。” 阿鲲瞥了一眼夏冰,焦急地盯着半掩的房门,他此刻在意的是里面那场激烈争执,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门却突然被人拉开了。 阿鲲和夏冰同时转头过去,看见顾晓菲满面泪痕地拉住郑岩,四人毫无防备地面对面,一时间都无比尴尬。顾晓菲看见呆立在门口的夏冰,脸色一变对着夏冰质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谁让你来的?” 夏冰紧张得屏住呼吸,看着顾晓菲身上类似婚纱的裙子,这才明白刚才听到的对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心里着实有些发慌。她咬住唇角,勉强镇静道“我是来给你送生日礼物的。” 顾晓菲原本打算在生日宴上先斩后奏,当众宣布和郑岩订婚,可怎么也没料到郑岩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她心中的委屈和愤恨无从发泄,正好把不请自来的夏冰当做出气筒,泄愤地道“你怎么会这么好心?给我送礼物?怎么从前没见你送过?” 夏冰被顾晓菲咄咄逼人的态度气得脸色一阵发青,她和顾晓菲虽是表亲,可这些年说过的话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彼此之间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罢了,如此被她呵斥实在让她难以忍受。 “够了!”郑岩一脸铁青地朝顾晓菲呵道“你说的什么话?” 顾晓菲委屈地看着郑岩,赌气道“实话!她能送我什么礼物?她身上的裙子还是我妈给她买的!” 夏冰羞愤交加,恨不得立刻脱了这身裙子,要不是被母亲逼着,她这辈子也不会来巴结这位趾高气扬的表姐!撞见这该死的求婚场面!夏冰把手提袋丢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地面,“礼物送到了,我先走了。” “小冰——”郑岩想要追出去,情急之下却把顾晓菲推倒撞在墙上。 阿鲲怒意满面,抓起郑岩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把他拖进房间。 “你干什么?”郑岩恼怒地挣扎起来,可他略嫌瘦弱的身板在人高马大的阿鲲面前显得很是单薄。 阿鲲愤恨地丢开郑岩,把顾晓菲扶起来搂在怀里,疼惜地看着她赤裸的肩头撞出的一片淤青。 郑岩心里莫名一紧,闷不吭声地看着阿鲲对顾晓菲不加掩饰的体贴温柔。 顾晓菲靠在阿鲲怀里,委屈不甘地望着郑岩,“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生气,郑岩,你希望我怎么做?” 郑岩嫉恨地看着顾晓菲,“我希望?我希望你顾大小姐不要再这样一时心血来潮,结婚对我来说不是儿戏!” “我不是心血来潮,郑岩——”顾晓菲眼里噙满了泪,“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期待有一天你能真正看到我,喜欢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 “够了!”郑岩粗暴地打断顾晓菲,“你不觉得你今天的行为很荒唐吗?你当我是什么?你的玩物吗?就算你不愿意和那个男人订婚,你也不该拿我开涮!” 顾晓菲慌忙摇头,“我没有!我是认真的!我从没想过要和别人在一起,只要你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我现在就去向下面的所有人宣布我们订婚!” 郑岩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他冷笑一声,嘲讽地看着顾晓菲,甚至懒得出语反驳。 阿鲲看着顾晓菲眼里的痛苦和委屈,忍不住质问郑岩,“你一个大男人,到底在怕什么?她对你的心意你难道感觉不到吗?” 郑岩不屑地哼笑一声,“她一时心血来潮地说句喜欢我,我就得感激涕零地接受吗?她在你眼里是高不可攀的公主,你当然对她的垂怜求之不得!可别当我郑岩和你一样! 阿鲲脸色涨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自己对顾晓菲的感情藏不住,可从没有谁把这个话挑明了,此刻,他忐忑不安地扭过头去,却悲哀地发现顾晓菲丝毫没有看他。 “郑岩,我有过仗着家世在你面前傲慢无礼的时候吗?我拼命努力考上l大学,就是希望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而不是靠我爸爸——” 郑岩转身不愿再听下去。 顾晓菲住了口,泪水无声地流淌下来,她无力地靠在墙壁上,看着郑岩冷硬得让她觉得生疼的背影。 阿鲲愤怒又无奈地看着顾晓菲泪流满面的模样,忍不住对准备离开郑岩怒道“你配不上她!无论哪一方面!你都配不上她!你自己心里清楚!” 郑岩脚步一顿,眼睫不自然地眨了眨,义无反顾地带上了房门。 在一家常去的咖啡馆里,郑岩思考了许久。其实在第一眼看见顾晓菲身上那件性感优雅的半透明的白色纱裙时,他就隐约猜到了她想做什么,内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骚动,以至于在顾晓菲满脸激动与羞涩地捧出那枚钻戒时,他竟刹那之间有种想要与她共度一生的冲动。可他立刻意识到这件事的性质,敏感的自我保护欲让他立刻发起火来,甚至不惜故意歪曲顾晓菲的心意来掩饰自己刚才的心动。他承认是自己糟糕的童年经历让他无比厌恶生活中的变故,他极度渴望安全而稳定的家庭生活,而他早就认定,像顾晓菲这样身份的女孩子是绝不可能陪他细水长流地走下去的。然而阿鲲的话到底还是让他动摇起来,他爱顾晓菲吗?他对顾晓菲的种种拒绝是因为他懦弱胆小不敢去爱她吗?他怀疑顾晓菲对他的狂热和奋不顾身究竟能持续多久,是因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能力,不愿承担爱情本身的风险吗?不是的,他爱的是夏冰,是那个性格安静,内心细腻,让他一见倾心并长久地吸引着他的好奇的小丫头,虽然两年来,他们之间还谈不上什么进展,可她值得他继续耐心地等待下去……一整晚,郑岩都如此这般不停地向自己暗示,他以为自己会在回到公寓后迫不及待地找夏冰解释,甚至表白,可事实上,他徘徊犹豫了很久,最终也没有去敲响那扇门。 第十八章 (1) 祁震从警局出来,已经是凌晨三点了。他疲惫地捋了一把头发,揉着酸涩的眼睛,就地坐在路边的台阶上等着小石开车过来接他。 今晚的闹剧终于结束了。祁震回到包厢的时候,房间里一片狼藉,陪酒小姐都不知所踪,徐奚文被黄力行压制着躺在地上,jason王捂着脑袋,脸上沾着不少脏污的血渍,被另外几个鼻青脸肿的工程师搀扶起来歪在椅子上呻吟不止。不知是谁报了警,几分钟后,包厢里的人全被带到了警察局…… 视野里多了一只烟盒,祁震没有去接。黄力行坐在祁震旁边,抽回手给自己点了一根。 “祁总,”黄力行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大团烟雾,“你知道那位小姐吧?” 祁震疲倦地看着黄力行,“哪个?” “小徐总托你照顾的那一位。” 祁震的心湖微微波动,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你事先知道她会来,所以今晚的事并不是巧合。”黄力行定定地看着祁震,印证了心里的猜测站在祁震的角度,想要光明正大地把项目收回,最好的情况当然是将对手一网打尽,而隐秘地利用一个女孩子,让徐奚文和jason王反目成仇,这一手虽然卑鄙,却不能不说效率奇高,祁震和他果真是好兄弟呢!黄力行撇开目光,想起几个小时前,徐奚文还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地警告他不要挑拨自己和祁震之间的关系,不禁觉得讽刺,同他这位心机深沉手段干脆的兄弟相比,徐奚文的一厢情愿简直蠢得可爱。 “jason已经得到了教训,以后不会再阻挠项目的事,还有——”黄力行把目光投向远处的灯光,“希望祁总能善待那个姑娘,不要再利用她来——打击别人。” 祁震冷笑一声,转过脸默默看着穿梭不止的车流。从第一次见到黄力行开始,他就对这个人颇有好感,温和健谈,聪明又没有棱角,洞悉状况,从不会把自己暴露在风口浪尖上,且相比他周围的人十分开朗友好,虽然立场不同,但祁震一直没有把他当做敌人。他想过要跟黄力行交朋友,可他刚才的话分明站在了他的对立面。祁震失望地微微摇头,饶有深意地盯着黄力行问道“这件事还没完呢,如果香港那边问责,你打算怎么办?” 黄力行盯着一脸平静的祁震,未免也太狠了些,这是要把他们灰头土脸地赶回香港去,借徐奚文的手打他老子的脸,彻底断了他的后援! “不过是同事之间喝醉酒闹了些误会,祁总不会这么小题大做吧?” “不算小事了,公共场所打架斗殴,阿文还被拘留——”祁震对着黄力行微微一笑,想起刚才警察询问做笔录的时候,徐奚文怒不可遏,当着警察的面又狠踹了jason王一脚,不禁轻轻咝了一声。 黄力行背后冒出一层冷汗,“祁总,你这么做,对大家都没有好处,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会理解我的立场!”祁震冷冷地看了黄力行一眼。 黄力行被祁震冷峻的神情镇住,眼神闪烁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一辆红色保时捷稳稳停在路边,祁震一眼认出是徐敏的车,刚刚松懈下的心弦立刻又紧绷起来。 徐敏走过来,神情怨恨地瞪着祁震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祁震无奈地舔了舔嘴角,“阿文多喝了几杯,就和王总监——” “那你当时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拦着?” 被徐敏逼问,祁震颧骨不由自主地升起两片淡淡的红晕,胃里重又翻搅起今晚数次抱着马桶狂吐时的难受感觉,他咬牙忍着,没有吭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徐敏毫不掩饰对祁震的极度憎恶,脚步匆匆地朝警局走去。 黄力行在一旁默默看着,心里竟有种出了口恶气的感觉,虽然他一直认为自己对祁震和徐奚文是中立的态度。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重又走进警察局,祁震俯身在路边呕吐起来,只是胃里早没东西了。石磊终于到了,祁震扶着车门钻进后座,不知是刚才呕吐太甚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他闭着的眼角竟有些控制不住地泪水直流。石磊从后视镜里看见黯淡光线下祁震模糊不清的脸上两行反光明显的泪痕,默不作声地发动了汽车。 两天后,祁震看着从香港发来的邮件,不禁头疼地按住了太阳穴,他没想到事情最终的演变是由黄力行替jason王背锅做了替罪羊。他犹豫地在百叶窗前走了几个来回,还是忍不住到外面黄力行的工位前轻轻敲了敲他的桌角,黄力行会意地跟着他走到一间空着的小会议室里。 “你,——”祁震略带歉意,“这件事的责任不该由你来承担,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黄力行微微一笑,他早猜到祁震一定会过问此事,“那祁总觉得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吗?” 祁震默默看着他,酒后斗殴这件事虽然被徐敏压下来,可jason王住院却是事实,香港那边自然要调查清楚,原本项目组成员都以为这次合作必然中止,可谁都没想到,黄力行会主动承担此次事件的所有责任,并且向香港公司提出了辞呈。如此一来,两边算是误会,合作继续,只是黄力行要因此要赔上未来的职业生涯。 “你很忠心,富有牺牲精神,不论是对你的上司还是原公司,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接下来的职业选择会受到影响?” 黄力行对祁震的关切有些意外,他难道不该记恨他吗?因为如此一来,他的离间计就落空了,他怎么会反过来关心起自己的前途呢?黄力行怀疑地看着祁震,他当然不会对祁震和盘托出,徐敏是如何说服他这么做,而徐奚文也深感歉意,承诺事后给他三倍薪资让他在朝晖工作,作为过渡,直到他找到自己满意的发展平台。不过,他答应这件事,除了觉得徐奚文的确很有诚意,开出的条件足够优厚以外,他心里总还有些义气,看不惯祁震的阴谋手段,不想他的如意算盘轻易达成,此外,他自己几年来业余时间在国外论坛上发表的几篇文章受到一家知名企业副总的赏识,已经邀约过他两次,只是他当时并没有想过离开,所以这次,也算是顺水推舟。 祁震见黄力行沉默不语,以为他受到威吓不得不替jason王背锅,且未来方向渺茫尚无头绪,恻隐之心大动,忍不住说道“这件事,既然说是误会,就不一定非要让谁来承担责任,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同徐先生说明,保住你的职位,或者——”他顿了顿,看黄力行丝毫没有被触动的迹象,只好有些失望地咽下后面半句。 黄力行盯着祁震,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这个年轻人,他此刻的关切和略带一点自责的表情丝毫不像是装出来的,况且,他也根本没必要在他面前作秀。 “祁总,”黄力行想了想,故意用调侃的语气试探道“我若是找不到工作,可以来朝晖混一份薪水吗?” 祁震眉心不自觉地一挑,脸上露出意外之喜的笑意,“当然,欢迎加入,黄先生这样的人才,我正求之不得!其实,我一直对黄先生非常欣赏,身边也正缺少你这样的得力助手,如果你肯来,待遇条件可以由你自己开,职位上……” 黄力行看着祁震自然流露的欣喜表情,心底泛起些莫名其妙的慌张,因为他认定祁震就是个腹黑又心狠手辣的家伙,而此刻他不计前嫌求才若渴的坦诚模样,让他再次迷惑起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十八章 (2) 周五下午开完总结例会,祁震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项目二期的客户验收效果不错,已经进入日常维护并开始讨论部分拓展程序,薛灿果然不负众望;另一方面,秦枫与顾伯远关于置地方案的合作也终于敲定基础框架,昨天秦枫还特意在电话里嘱咐他,可以专心和顾晓菲谈恋爱了。 祁震靠在沙发上,例行公事般地跟顾晓菲发消息。如果说约会也算是工作之一,那么这件工作对祁震来说不单要花费精力还要多少付出些感情。顾晓菲回消息向来很慢,祁震等得无聊,翻看起一个月来的聊天记录,见都是些平淡乏味的应付之词,便不自觉地轻叹一声,他突然对自己的这一声叹息感到讶异,难道他对她还有什么希冀吗?祁震眼前闪过“顾晓菲”的模样,不知为什么潜意识里并不情愿把那张精致小巧的略显青涩的脸同这些令人乏味的应答对等起来。 “祁总,您这套西服看起来真是精神!”石磊抱着一大捧娇艳的黄玫瑰,看着镜子里祁震英姿勃发的模样连忙不失时机地拍了个马屁。 祁震看了石磊一眼,嘴角微不可见地弯了弯。今天是他和顾晓菲的第一次约会,虽然她们已经“谈恋爱”一个多月,可真正见面约会还是第一次。 祁震提前到了预定的西餐厅,刚刚坐定,顾晓菲便出现了。祁震看着眼前打扮入时,浑身珠光宝气、满脸高不可攀却从未见过的女孩儿,不禁有些皱眉。不过,他还是绅士地替她拉开座椅,并让侍者把准备好的花礼貌有加地送给了她。 “顾小姐今晚真是让人眼前一亮。”祁震微笑道。 顾晓菲泛泛地瞧了一眼色泽娇艳的黄玫瑰,回应给祁震一个标准化的微笑,“祁先生看起来倒是没有照片上帅气。” “是吗?可起码我还是本人。”祁震眯起眼睛看着顾晓菲,表情有那么一丝挑衅。 “什么意思?”顾晓菲奇怪地盯着祁震。 祁震微微一笑,轻叹口气道“先吃饭吧,我午餐没吃,现在有点饿了。” 顾晓菲无语地瞪了一眼祁震,觉得眼前这个神情高傲的男人简直莫名其妙。 两人各自点了正餐和甜点,专心致志地各自吃饭,期间几乎没有交谈,彼此礼貌而疏远的态度让上菜的服务员一度以为这两人是拼桌的客人。 “祁先生,你也觉得我们不合适,对吗?”顾晓菲吃完最后一口提拉米苏,看着祁震问道。 祁震用纸巾轻轻擦了擦嘴角,淡淡笑道“这个问题不该由你来问,希望下次约会可以见到顾小姐本人。” “你到底什么意思?” “请你转告顾小姐,相处是两个人的事,希望她能多一点诚意,如果真的有事不方便,可以明说,我会体谅,但请不要再找替身,其实我也很忙,时间宝贵。”祁震依旧眉眼带笑,语气温和。 “你说谁是替身?”顾晓菲脸色立刻冷淡下来。 祁震淡淡笑着,丝毫没有在意顾晓菲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难道顾小姐没有告诉你,我和她已经见过面了吗?” “呵,”顾晓菲啼笑皆非地看着祁震这人究竟玩的什么花招,一直以来发的消息都是在莫名其妙地自说自话,难不成是有什么毛病么…… “其实一个月前,我和顾小姐已经在酒店……” 没等祁震的话说完,顾晓菲就毫不客气地站起来端起酒杯朝祁震脸上泼去。 祁震反应极快地起身闪向一旁,可还是被红酒泼湿了衬衣和西服,他怒气冲冲地瞪着顾晓菲道“你做什么?” “清醒了么?”顾晓菲眼神轻鄙地瞪着祁震,“虽然我对你和别的女人的事毫无兴趣,但为了我的名誉,还是会让我父亲把这件事调查清楚。” 祁震看着顾晓菲嚣张的气焰,也忍不住提高了嗓音,“请便!失陪了!” 徐敏若有所思地等在客厅里,看着渐渐指向十一点的落地钟,依旧没有睡意。她晚上意外接到顾太太的电话,质问她祁震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听了顾太太好一通发泄,才勉强了解到两人约会似乎是因为什么误会不欢而散。把顾晓菲错认成之前带去酒店寻欢的女人?祁震难不成是吃错药了? 十二点,祁震终于一身酒气地回来,徐敏立刻殷勤地迎上去。 “你回来了?”徐敏惊讶地打量着祁震白色衬衣上明显的红酒污渍。 “哦。” “西服呢?” “在车里。”祁震意外地看着徐敏亲切的模样,这好像是她第一次为他等门。 徐敏微微一笑,让祁震坐下来,顺手拿起准备好的一杯醒酒汤递给他,“阿震,你今天和顾小姐是第一次约会,怎么闹得不欢而散?刚才顾太太打电话给我,说你把她的宝贝千金给气着了。” 祁震微微垂眸,借着酒意一脸不屑道“顾晓菲根本没去。” “什么?”徐敏怀疑地瞪着祁震,“怎么会?” 祁震脑海里浮现出沈夏冰的模样,哼笑一声,“我第一次见顾晓菲,是顾太带她在商场买衣服,第二次,是她过生日时,在酒店里。” “哦?酒店?”徐敏忍不住嘴角上扬,“哪个酒店?” 祁震看着徐敏满脸的好奇八卦,立刻酒醒了一半。 徐敏见祁震不吭声,认为其中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知道祁震不会坦白,便也没有再问,只抿嘴笑道“行了,不想说就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去找顾太太,帮你把这个误会解开,怎么说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坏了咱们两家的姻缘。” 祁震怀疑地看着徐敏满是慈爱的目光,微微点头。 第二天上午,徐敏果然早早收拾停当,约顾太喝茶去了。 祁震一觉睡到十点半,起床时觉得脑袋有些昏沉,想来是昨晚喝酒的缘故。他难得休息在家,穿着睡衣下楼时,听见吴妈一路不停地抱怨,说徐奚文又开始了,不把厨房搞得乌烟瘴气不算罢休。 祁震皱了皱眉,走进厨房,果然,地上到处是水渍和散落的面粉,餐台上的碟子里扔着好几个表面焦黑,内里却还稀糊的面饼。徐奚文一脸戾气,正跟搅拌碗里的面团过不去,黑色的家居服上抹得乱七八糟。 祁震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坐在远处的吧台前,看着徐奚文正发狠地搅拌着碗里满是疙瘩的面粉。 “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难?你会弄吗?”徐奚文头也不抬,狠狠地盯着搅拌之下不断破溃的面粉泡问祁震道。 “不会。”祁震喝了口果汁懒懒地偏过脑袋。 自从上次酒后斗殴被徐敏保释出来,徐奚文就一直没再去公司,起初是徐敏让他在家养伤顺带反省,可后来,这家伙竟然擅自给公司人事部门发了封辞职信,人力总监不敢应承,把信转给徐敏,又很客气地给他批了半个月的年假。可如今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这个家伙仍是半句不提回去复职的事。 “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祁震问道。 “上什么班?我就这么待着对你来说难道不好吗?”徐奚文头也不抬地说着,碗里的面糊终于看起来不再疙疙瘩瘩的了。 “呵,你不上班,公司还要每个月给你照发工资,你也太舒服了吧?” “哼,这点儿小钱还跟我计较?你就那么想让我去公司跟你作对么?”徐奚文说着,把面糊倒进平底锅里。许是油太多太热,面糊倒进去立刻呲啦一声,溅起一片油星,烫得徐奚文朝后跳了好几步。 “靠!”徐奚文揉着脸上热辣辣疼痛的地方,眼见着锅里又冒起青烟,连忙跑过去关小火,可饼底又发黑了。 徐奚文恼怒地关掉火阀,扔了木铲,垂头丧气地坐在吧台前赌气道“不吃了!” 祁震厌烦看他如此颓废的模样,起身离开,迎面看见徐敏满面春风地回来。 “阿震,”徐敏笑吟吟地走向祁震,把手里一个精致的便当盒递给他道“我刚和顾太太一起吃了早茶,这份是给你带的。” “什么好吃的?”徐奚文好奇地伸手过去,却被徐敏一巴掌拍开。 “这是顾小姐亲自做给阿震的,你少碰。” 祁震微微一愣,接过来打开盒盖,里面竟然是四块手工烤制的果酱蛋糕,看得出很费功夫。 徐敏看着祁震疑惑的表情,眼珠一转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试探着对祁震道“对了,昨天和你见面的女孩儿,是她吗?” 祁震看了一眼,正是昨天出现的那个“顾晓菲”。 “呵,”徐敏突然睁大了眼睛试探地问祁震道“你以前真没见过她?” “没有。”祁震冷冷地答道。 徐敏眉心一挑,微笑着对祁震道“哎呀,这事儿是个误会,这姑娘是晓菲的闺蜜,两个人打赌,想看看你的涵养,所以才故意替她来试你的。顾太也是才搞清楚,刚才跟我好一通赔罪,说是今晚还要让晓菲亲自跟你道歉呢!我呢,觉得早晚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可较真儿的,既然人家有意,不如就趁今晚好好谈谈你们俩的事,把婚期定下来,你说呢?” “什么?这也太快了吧?他俩昨天约会才——”徐奚文在一旁插嘴道。 “你闭嘴!”徐敏打断侄子的话,转而微笑着对祁震道“晓菲在顾家是千娇万宠地养大的,大小姐脾气肯定是有的,你是男生,要多包容些。顾先生和顾太太可是很期待和你见面呢!” 祁震怀疑地看着徐敏,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到底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 第十八章 (3) 一整个下午,祁震按照徐敏的吩咐,在徐奚文的陪同下,定餐厅,买礼物,直到夜幕降临,才终于换好西服从阿玛尼定制服装店里出来,然而意外的是,祁震着意修饰过后的英俊模样被商场里的人群误以为某个街拍的明星,竟然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骚乱。徐奚文和石磊于是只好在商场保安人员的协助下被迫做了一回黑脸保镖,好不容易才把祁震从兴奋不已的人群之中捞出来。 “呵,真受不了,这么疯狂!”徐奚文关上车门,一边整理着自己被挤变形了的西服,一边抱怨道“姑妈也真是的,订个婚而已,搞得这么夸张!”他瞟了一眼旁边一身行头接近七位数的祁震,故意拍了拍前排驾驶位上的石磊,“哎,你说,顾小姐追不追星?一会儿看见他,是不是也得激动得语无伦次或者流鼻血什么的?” 石磊忍不住笑出了声,可是回头看祁震毫无笑意,只得硬生生地把笑憋回去,挠了挠头对徐奚文道“文少爷,别开玩笑了,祁总本来就很帅的。” 祁震冷淡地看了两人一眼,撇过脸望向窗外。如果按照徐敏的意思,今晚宴会上要举行正式的订婚仪式,那么无论怎么小心庄重都不为过,可问题是,这订婚宴是今天上午仓促决定的,祁震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若是这个顾晓菲没有问题,那她为什么明知会被揭穿还是要多此一举地让闺蜜试探他?可若是有问题——祁震猛然想到什么,立刻对石磊命令道“小石,直接去餐厅。” “啊?可是,那个,给顾小姐订的戒指还没取呢?”石磊惊讶地看着祁震,支吾着提醒道。 “去餐厅!”祁震没有犹豫,再次命令道。 石磊悄悄与徐奚文对视一眼,不再多问,立刻掉转车头。 徐奚文纳闷地看着祁震,“戒指都不准备好,晚上拿什么求婚?” 祁震从沉思中默默转过头,目光玩味地盯着徐奚文。 徐奚文莫名其妙地看着祁震怪异的眼神,厌烦道“和顾家联姻可是你爷爷定的,你总不至于这会儿要反悔吧?” “呵,反悔?你们巴不得联姻出问题吧?” “什么你们,我和姑妈吗?”徐奚文无奈地哼笑一声,“是你自己昨天搞出来的问题,闹得两家不愉快,还是姑妈替你去跟顾家解释——” “呵,是啊!谁知道她跟顾家说了什么!”祁震冷冷地横了徐奚文一眼,“我竟然蠢到相信今晚会订婚!” “你什么意思?今晚不是订婚难道还有别的——”徐奚文怀疑地看着祁震冰冷的眼神,想起中午姑妈再三叮嘱他务必陪在祁震身边,他原以为是今晚的订婚宴格外重要,姑妈是怕有什么疏漏,此刻回想起来,倒是监视和拖住他的意味更多一些,不由得脸色缓缓发白——徐奚文猛然想起上次袁莉婚礼上的种种惊心动魄,心脏不由得一阵紧缩姑妈?不可能,绝不可能! 祁震厌恨地看着徐奚文为了维护徐敏咬牙沉默的样子,扭头看向了窗外。绚丽的街景飞驰而过,路边的霓虹忽明忽暗地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他说不清自己心里这种交杂了痛恨和失落,仿佛浑身浸透了苦涩和酸楚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只知道这些可怕的感觉正如不断喷涌的熔岩一般无情地腐蚀着他心脏上那些曾经割裂的伤口,像是存心要将他的一切柔软的感情吞噬干净。 徐敏把顾伯远夫妇请进雅间,满脸歉意地赔罪道“哎呀,真对不起啊两位,路上堵车,阿震正努力赶过来。” “堵车?”廖云珠挑了挑眉,扫了一眼腕上手表刚过四点半的指针,无语地哼笑一声。顾伯远也显然对这个“拙劣”的理由很是不悦,不过,他还是出于礼貌对徐敏道“没关系,我们等一会儿。” 徐敏满脸堆笑地陪两人坐下,连忙让服务员上茶,然而直到茶艺师颇为赏心悦目的表演结束,祁震仍旧没有出现。 徐敏与顾伯远夫妇相对而坐,尴尬地起了几个话题,然而,双方都明白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便也聊不下去,徐敏于是也不再勉强,只是面露焦急地一再看着手表。 又是十几分钟过去,廖云珠终于等得不耐烦,忍不住对徐敏道“徐董,令郎还真是忙得很呐!麻烦您问一问,还要我们等多久啊?若是他根本没有道歉的诚意,我们也不勉强的。” 徐敏听了默默低下头去,仿佛有些惶恐地对廖云珠道“哎呀,顾太太您多心了,怎么会勉强呢?这件事,阿震是一定要道歉的!再怎么样,他也不该跟顾小姐说那样的话!” “呵,徐董,别怪我多心,我只有这一个女儿,绝不能忍受她将来吃亏受苦的,我也找人打听了,说祁总不怎么住在家里,那他平时怎么样,身边到底有没有交往的女孩子,您要跟我透个实话,趁着一切还没有尘埃落定,凡事都还有退路,不然,以后要真有什么不愉快,就不是一两顿饭能解决的事了。” “哎呀,顾太太,这怎么说呢,阿震是老爷子亲自带出来的,品性我是打包票的!”徐敏陪笑着,仿佛有些为难,“不过呢,他这个孩子,心事是有点重的,不是什么话都肯告诉我的,况且,从他回国以后,还是经常住在酒店里,我也不清楚他身边是不是——”” 廖云珠听了这话,脸色立刻拉了下来,心道这个祁震果然私生活混乱,为了约会方便时常住酒店。 顾伯远在一旁静静听着,不时微眯着眼睛瞧着徐敏,不置一词。 徐敏悄悄瞟了一眼顾伯远,立刻不再多说,做出一副焦急的样子,低头去看手表,仿佛自语般地说道“哎呀,这个阿震,平时都是最守时的,就算有事也会提前跟我说一下,怎么今天会这么——哎!真是——” “呵,那是因为跟我们见面这件事,在祁总眼里本就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廖云珠听着徐敏的自语,气不过地揶揄道。 徐敏一脸尴尬,张口结舌地仿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连忙起身道歉道“顾先生,顾太太,真是抱歉,我这就出去打电话给他,两位可千万要给他一次解释的机会呀!” 廖云珠气鼓鼓地还要说什么,可徐敏却不待她再发泄情绪,立刻装作打电话的样子退了出去。 徐敏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脸上谦卑恭敬的表情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并没有打电话,而是悠然自得地在餐厅空旷的长廊里散步,津津有味地欣赏着格栅上日式传统的浮世绘,不但没有丝毫担心,嘴角反而露出一丝悠然得意,她甚至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祁震一行三人已经在朝她走过来。 “姑妈——”徐奚文率先冲过去,叫住徐敏。 徐敏这才发觉三人都已到了自己面前,仿佛有些震惊,她表情僵硬地对徐奚文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徐奚文没有做声,下意识地去看祁震。 祁震静静地看着徐敏不自然的脸色,心中的不安陡然变得沉重,他瞟了一眼大门紧闭的包厢,冷冷地盯着徐敏问道“是顾伯伯到了吗?” 徐敏神情一紧,避开祁震的逼视,冷声答道“是” 徐奚文下意识地咬住嘴唇,心里霍地像有什么东西炸了出来,离姑妈告诉他们的约定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呢!可顾伯远却已经到了! 祁震默默攥紧了拳头,心中的不安和惊惧全部落到了实处顾先生提前到了!虽然不清楚徐敏到底在这件事里搞了什么鬼,然而此刻也只有随机应变了! 祁震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敲开了紧闭的门。 廖云珠早就等得不耐烦,原以为是徐敏进来,正要发作,却猛然看见迟到而来的祁震浑身上下全是奢侈昂贵的品牌货,不由得怒气更盛,以为祁震这番收拾是“气焰嚣张”,故意来“震慑”他们,立刻忍不住揶揄道“哟!我还当是哪里的模特走错了房间呢!祁总这身打扮是故意在咱们面前摆阔啊!告诉咱们顾家高攀不起您呢!” 祁震看着廖云珠毫不掩饰的鄙夷,心里一沉,只得耐心地解释道“让伯母见笑了,我想今天的事情可能有一些误会——不管怎样,我迟到了,先向两位长辈道歉。” “坐吧。”顾伯远自顾自地喝了口茶,垂着目光发话,对祁震一副并不想多看一眼的样子。 祁震压抑着心里浓重的忐忑,顺从地应了一声,在两人对面有些僵硬地坐下来。 顾伯远不动声色地给祁震倒了一杯茶,祁震慌忙起身双手接过,道谢的话还来不及出口,就听顾伯远声音低沉地说道“我当你是自家孩子,所以,今天不问你为什么迟到。” 祁震手里一顿,下意识地捏紧了茶杯。迟到?呵!现在距离徐敏告知他的见面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若不是他早点察觉不对劲,提前赶来——啊!她可真是他的好母亲啊! “哼,你还挺自作多情的,当他是自家孩子?人家心里有没有把你当长辈还难说呢!”廖云珠在一旁不屑地插嘴道。 顾伯远淡淡地看了一眼妻子,廖云珠只得悻悻地闭了嘴。 “今天是你把我们约来的,说吧,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听听你的解释。”顾伯远终于抬眼看向祁震问道。 祁震警觉地抬起头,“昨天的事?” 顾伯远冷冷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缓和的表情。 祁震望着顾伯远,终于意识到徐敏上午跟他所说的话,全是假的。顾家不是来道歉的,这次见面也根本不是要订婚,而是顾伯远来找他来问罪的,那个昨天和他见面的应该就是真正的顾晓菲!那先前已经与他见过两次的,又是谁呢?祁震恼怒地攥紧了拳头,这并不是什么高明的伎俩,是他自己昨天喝醉了酒,压根儿没往这方面想,而今天又被徐奚文陪着浪费了一整个下午,完全没有时间去查这件事。 廖云珠看祁震沉着脸不肯做声,气得直翻白眼,“我说祁总,祁先生!我想问你几个问题!昨天明明是与我家晓菲是第一次见面,可你从头到尾都是一副不得不敷衍的样子,你这是丝毫没把我女儿放在眼里啊?可我就奇怪了,你不是每天都给她发消息的么?看内容你也挺会撩的,那些难不成也是找人代劳的吗?” 祁震脸色微微发红,没想到顾晓菲竟然会把那些两人私密的聊天记录给母亲看,虽然没有什么露骨的情话,可还是觉得十分难堪。 廖云珠看自己说了这么多,祁震依旧不吭声,更加气恨,连珠炮似的接着说道“你这样的我还真是头一次见!之前还敢说你见过晓菲,我听了伯远的转述,当时就觉得你这个人不可信,晓菲的衣服从来都是手工定制的,她从不会在逛商场的时候买那些大路货,你又怎么可能见过她?我真是无语了,你昨天不但对她态度冷淡,后来竟然还敢说和她去过酒店,餐厅里那么多人都听见了,你知道她有多么难堪吗?呵,我真是,要不是看在你爷爷的面子上,我今天可不会来这里跟你浪费时间!” 祁震看着廖云珠与顾晓菲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嚣张气焰,默默咬紧牙关。他怎么解释?他没法解释。在昨天之前,他的确见过两次那个女孩儿,如果只有一次尚且情有可原,可是两次都能完美地让他误以为那就是顾晓菲,如果不是人为安排的,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巧合?!如果说第一次是他自己眼拙认错了人,可第二次在酒店里,那女孩儿是知道自己被错认了的,可她为什么不说?她有什么目的?难道是为了挑拨两家的关系?可她明明是认识顾家的人的!如果不是顾家安排的,那她到底是谁的人?她既与顾家人熟知,又是怎么跟徐敏勾结在一起的?徐敏!她当然是想要破坏联姻的,她今天对他所有的撒谎,暗示,监视,以及让他以最庄重的姿态来参加这个所谓的订婚宴,都是想要摧毁两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祁震想到这里,几乎气得浑身发抖。 顾伯远的目光越来越冷,看祁震紧咬牙关始终一声不吭,也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催促道“我在等你的解释。” 祁震望向顾伯远,虽然内心宛如被火舌舔舐,且早已无法控制地有些气息粗重,却仍旧缄口不言,除了表达歉意,他知道,这一切的关键都在那个女孩子身上,他必须找到她,了解所有的事实,而在此之前,他没办法向顾伯远做出任何可信的解释。 廖云珠被祁震死一般的沉默气得鼻孔快要冒烟,再也顾不得涵养风度,对着祁震破口骂道“你到底会不会说话?!我看你真是脑子有病吧?!把我们叫来,就是让我们看你摆谱的吗?你小子也太狂妄了!你真以为是我们先提了婚事出来,就是巴着你们祁家了?亏了我们还敬你爷爷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你可真会给你们祁家长脸!” 顾伯远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看了一眼早已隐忍得脸色发青的祁震,起身要走。 “顾伯伯,”祁震终于艰难地开了口,“我知道您很生气,我做错了,不会为自己辩解,但这其中有很大的误会,我需要查证清楚,请您给我点时间,先不要因为这件事撤销我们两家的合作——” “哼,你还真是脸皮够厚!”廖云珠阴阳怪气骂了一句,扭头看丈夫竟然还想等他继续说完,便怒气冲冲地瞪了两人一眼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祁震眼圈微红,诚恳地看着顾伯远道“一个月,求您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虽然我不知道最终查证的结果会是什么,也不敢保证您能谅解,但无论如何,我都会给您一个交代,如果到那时您不满意,我绝不会再死皮赖脸地求您,还请您看在我爷爷的面子上,给我一次澄清的机会。” 顾伯远深深地看着祁震,“合作项目我会暂时封存,但我顾伯远从不会任人摆弄,如果一个月后,你的解释不足以让我信服,那么和朝晖之间的合作就到此为止,到时候,别怪我不讲情面。” 祁震终于松了口气,他感激地看着顾伯远,神情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十八章 (4) 半个月过去,依旧没有任何有关那女孩儿的消息。祁震把石磊刚刚送来的最新调查资料迅速翻了一遍,恼怒地把文件夹扔在桌上,他很少展露自己的真实情绪,可此刻他却有些难以自控,“怎么回事?不是说很快就有结果吗?你到底是怎么找的?一个活人难道还会人间蒸发吗?” 石磊站在一旁,默不吭声。这两周以来,他用尽手段清查了跟顾家有过联系的所有人,可无论是顾伯远的生意网络,还是廖云珠的朋友圈,又或是顾晓菲的同学同事,甚至是徐敏三个月中通话记录上的每一个号码,都没有任何线索,凭他的侦查和破解能力,查到这个份上还是一无所获,着实让石磊也觉得不可思议。 “祁总,我想,是不是我们查找的方向不对?” “什么意思?” “也许,这个人并不在顾家交往的阶层里……” 祁震眼里闪过一丝异样,他再次将记忆中那张青涩的脸同顾晓菲成熟自信的气质相比较,脑海中恍惚闪过什么念头,他还来不及抓住,就被手机铃声打断了。祁震低头看了一眼来电号码,见是秦枫,不禁更添几分烦闷。 秦枫是在察觉项目停滞后,从顾伯远那里知道这件事的,震惊之外自然是匪夷所思,立刻找祁震问个究竟。然而他听完祁震的解释,觉得更加荒谬,冒充顾晓菲?谁会做这种蠢事?完全没有意义!他甚至怀疑祁震是不是有什么隐瞒的癖好,以至于见面当天神情恍惚认错了人。这猜测让祁震十分光火,他不由得暗自发誓决不妥协,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那个人,把事情查清楚。 祁震关掉音量,盯了几秒钟不断闪烁的手机屏幕,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接听起来。 “秦叔,有事吗?” “阿震,老爷子住院了,你赶快过去!”手机里传来秦枫焦急的声音。 “什么?”突如其来的消息像是一枚炸弹引爆了祁震脑中的某一个点,他有些发懵,下意识地举着手机一路狂奔出办公室。 医院的vip病房里,祁卫衡半躺在病床上输液,他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脸色灰黄没有血色,喉咙里不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虽然脸上并没有明显的痛苦表情,可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仍旧不时闪烁着黄色的报警灯。祁老太太战战兢兢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握着祁卫衡的手,刚刚从旁观看过一场紧张的抢救,她此刻仍旧如惊弓之鸟一般惶恐不安。 老石和女儿小惠守在病房门外,看见祁震神色慌张地一路跑来,连忙上前安慰道“已经没事了,别急,别急。” 祁震顾不上喘气,一把抓住老石的手,“怎么回事?” 老石哭丧着老实巴交的一张脸答道“老爷子午睡起来,连说了两次口渴,我茶还没烧开,就听老太太大哭起来,说老爷子晕倒了。我们赶忙给许大夫打电话,许大夫听了说情况危险,就直接叫了救护车——” “许大夫来了吗?” “来了,来了,我们跟着救护车刚到医院,许大夫就到了,跟这边的医生一起抢救了好一会儿,后来就跟这边的专家去什么,诊——” “会诊!”小惠看父亲说话完全抓不住重点,忍不住在旁边插话道“医生说是脑梗,不过还好面积不大,而且送来的及时,先用药,看看效果再说。老爷子年纪大了,尽量保守治疗。” 祁震听到此处,提到嗓子眼儿里的那口气才终于放下一寸,朝老石和小惠勉强笑着点头道“辛苦你们了,我进去看看。” 祁老太太正拿手绢擦眼泪,忽然听见身后房门被拉开,以为医生又来查房,慌得连忙起身,差点被板凳绊倒,祁震看在眼里,很是心疼,连忙大步走过去把老太太扶在怀里柔声安慰道“奶奶,我来了,没事了,没事了。” 老太太见是孙子,忍不住泪如泉涌,可又不敢出声,只小声哽咽着努力平复情绪。 祁震安抚好老太太,这才绕到病床另一边,仔细看了看吊瓶里的药物,然后弯下腰去,轻轻握住老爷子正在输液的冰凉的手,在他耳边轻唤道“爷爷,我来了。” 祁卫衡听到孙子的声音,手指动了动,努力睁开眼睛,看见祁震眼眶红红地正望着他,含混不清地连说了几个“好,好”便又陷入轻微地昏迷之中。 祁震从病房里出来,神情低落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他从没想过爷爷有一天会真的倒下去,他心里满是自责和悔恨如果不是自己犯错,爷爷也不会因为得知与顾家合作暂缓的消息而急火攻心地病倒…… “祁总——”石磊突然在旁边极其短促地叫了一声。 祁震从沉思中抬起头,看见石磊正朝自己暗示,立刻警觉地顺着石磊的眼神朝走廊尽头望去,只见两个陌生的面孔正鬼鬼祟祟地在电梯口朝这边张望。 祁震哼了一声,起身朝电梯方向走过去,那两人立刻察觉,仿佛是骂了一句什么,钻进电梯溜了。 祁震看着电梯一路向下的指示灯,隐忍着攥紧拳头,转身回来对石磊命令道“找几个人过来守着,除了你爸和你姐,不许任何外人进入病房。” 夜幕降临,医院里终于冷清下来,祁震稍稍放松了精神,站在走廊的窗口前透气,医院浓重的消毒水味让他觉得有些反胃,所幸这一天,他只吃了早餐,胃里早就没有东西了。窗外深蓝的夜幕笼罩着一切,医院周围是热闹的街景,车水马龙,人潮熙攘,在路灯和霓虹闪烁之下如潮水般涌动不止。祁震盯着路边那些步履从容饭后散步逛街的人们,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羡慕,他们的生活似乎看起来简单而惬意,可他却每天都活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呵——祁震叹了口气,对一旁的石磊道“玄奘西行度完八十一难是为了求取佛经普度众生,可我觉得众生活得很好啊!你说呢?” 石磊被祁震突如其来的疑问搞得莫名其妙,不知他意指何处,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祁震觉得失望,即便每日十几个小时相处在一起,可石磊依旧不懂他在想什么。不远处电梯叮咚一声,祁震警觉地扭头去看,与刚刚踏出电梯毫无防备的老康来了个精准对视,老康先是一愣,继而拄着他那根不锈钢的四脚拐杖一步步朝祁震走过来,冷白的光源自上而下地照着他有些反光的秃顶,随着移动把他那张老脸上的深刻皱纹变幻成各种阴险的表情,让祁震在某一刻觉得汗毛倒竖。 “康叔,你来干什么?” 老康瞟了一眼病房门口的两个保镖,嘿嘿笑道“听说老爷子病了,过来探望探望。” “呵,你听谁说的?”祁震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老康斜眼瞧着祁震笑道“不是老爷子,你怎么会在这儿守着呢?” “爷爷只是例行的健康检查。”祁震直视着老康狡黠的眼睛,平静答道。 “哦?是吗?那我进去看看!”老康说着,推开祁震想要进病房。 祁震慌忙挡住老康道“爷爷需要休息!” 老康嘿嘿地笑起来,嘲讽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小孩子漏洞百出的谎言,“老爷子怕是休息太多吧?”他说着,猛然提起拐杖正对祁震的小腿狠狠敲过去。 祁震完全没有防备,胫骨敏感的疼痛几乎让他叫出了声,他忍不住弯下腰去,老康则趁机冲到了病房门前。两个保镖显然受过训练,迅速夺过老康的手里的拐杖,将他反剪胳膊按在了旁边墙上,但慑于是公司元老,并不敢过于用力。老康贴着墙面,扭了两下见挣脱不了,立刻扯着嗓子大声叫唤起来,破锣般的嗓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刺耳。祁震忍着腿疼走过去,恼怒地瞪着老康命令道“别叫了!” 老康瞟了一眼脸上已经疼出一层薄汗的祁震,嘴角一歪,反而叫得更欢。 小石实在看不下去这老泼皮不要脸的样子,忍不住上前替换保镖,亲自上手重重抵住老康的后背,又把他一只胳膊反扭着从他自己的脖子上绕过来,那动作让他既疼痛又喘不过气,老康这才老实下来,不再乱嚎。 “康叔,你到底要干什么?” 老康恶狠狠地瞪着祁震,喘着气道“你,敢叫人这么对我,你小子,给我等着!” 祁震压住心中怒火,慢慢直起腰,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对老康道“爷爷今天只是过来做几个常规检查,因为报告出的比较慢,不想折腾,所以才打算在医院住一晚。康叔这么猴急地要闯进去,到底是想干嘛?” 老康被压得喘不过气,虽然再嚎叫不出声,却还是用眼睛死死盯住祁震挑衅般地道“你小子,别想骗我!那老东西一定是病的不轻,不然你那么紧张干什么?”他眼珠一转,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兴奋,歪着的嘴角道“啊,看你这样子,那老东西不会是已经——一命呜呼了吧?” 老康的话仿佛一记灼热的火舌,刺激得祁震几乎有些忍不住战栗,他猛地用力把老康的扁脸按到几乎变形,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道“爷爷要是有事,我让你头一个陪葬!” 老康嗷嗷叫起来,凶狠的眼神里明确地闪过几分得意的笑。 这边不同寻常的动静引来了两名护士,小石不得不松开老康。 老康摇晃着站稳,揉了揉被拧得生疼的脸皮,捡起拐杖,阴险地对祁震道“你不敢!小子!” 又是叮咚一声,老康朝电梯方向抬眼瞧去,见秦枫满面焦急,几乎一路小跑着朝这边过来。哈!老康忍不住要笑出声此行不虚!能把秦枫急成这个样子,看来祁卫衡病重是实打实的了!接下来说不定就是坐等报丧了! “秦老弟!改天,咱们一起来接老爷子出院!到时候你可要通知我啊!”老康提起拐杖嚣张地指了指祁震,而后大摇大摆地朝电梯走去。 第十八章 (5) 秦枫知道祁卫衡病重的事瞒不住,可没想到老康竟会第一时间来探听消息,不禁怀疑地问祁震“老爷子生病,他们怎么知道的这么快?” 祁震懊悔地低下头,“对不起,我来时太着急,忘了还有徐敏的眼线……” 秦枫无语地看着祁震,他最近真有些让他大失所望。和顾家谈判不容易,顾伯远是个笃信契约的人,与朝晖合作,除了看重公司的前途,他更在意与祁家长期而稳定的婚姻约定,因为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信赖和控制的继承人,而不是一个新的与他平等分利的生意伙伴。秦枫早就叮嘱过祁震,若是选择与顾家联姻的方式打开局面,看似是捷径,实际上却有着非常高的代价,要慎重考虑,可祁震显然不明白这对他自己意味着什么,不过,既然已经应允,那就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几天,你查到什么了么?” “还没,”祁震知道秦枫想要说什么,忍不住提前堵住了他的话,“秦叔,再给我点时间。” 秦枫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老爷子刚刚躺下,那边就有人按捺不住,你今天可是亲眼看见那帮人的嘴脸了!他们就是在等这样的机会!这个时候与顾家的合作如果再有什么闪失,那我们之前所做的就全都白费了。” 祁震默然不语,他心里更多的是愧疚和心疼,如果不是自己犯错,爷爷也不会因为与顾家合作延迟,急火攻心地病倒。 “我觉得如今之计,是要重建与顾伯远的信任,至于能否真的找到人给顾家一个解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态度和接下来的行动,不仅仅是给顾家一个台阶,而是要能尽快把合作敲定……”秦枫虽然耐着性子,然而语气里还是不自觉地带些居高临下的教训之意。 祁震心有不甘,却也不想再争辩什么。自从上次秦枫私下向他表明心迹,他就明白秦枫不可能再全心全意地帮他,他所想的只是要祁震以最快的速度接手那笔资产,至于以后如何,他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因为还完这笔债,他就可以对祁家问心无愧了。 “唔——”祁卫衡缓缓睁开眼睛,尝试着发出了几个简单的音节,他以为自己可能说不出话,可似乎身体状况比他预料的要好一些。 祁震和秦枫正站在窗边低声交谈,听到祁卫衡的呻吟,连忙走过去查看。 “爷爷!”祁震见祁卫衡目光清明,惊喜地握住他的手,“爷爷,你醒了吗?我马上叫医生来!” 祁卫衡吃力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着急。 秦枫对祁卫衡这么快就苏醒过来也有些惊讶,于是关切地俯身问道“老爷子,你感觉怎么样?” 祁卫衡吃力地微微仰头,盯住秦枫,目光里含着愠怒和失望,“你们刚才的话,我听到了。你——怎么也——为难阿震?” 秦枫与祁震对望一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哪句话不妥,不过几十年来的习惯使然,还是让他在面对祁卫衡时有些惴惴不安。 祁卫衡喘息着垂下眼帘,语句有些断断续续,“朝晖——是我的心血,虽然这二十年在徐敏手里,可也并没有脱出我最初预定的发展轨迹,如今——跟他们顾家合作,实力上与他和浦地产不相上下,为什么要阿震低头屈就?——阿震的性子我清楚,他不是不谨慎的人,况且,这件事的确有可疑之处,如果就——就这么含混过去,日后必定会落人口实。我们之前将阿震面临的处境向顾家袒露无疑,虽然有些不得已,但也是我们祁家一向以诚待人的原则,也正因为以后要长期打交道,所以更要在开始合作时争取平等地位,否则——日后顾伯远生出傲慢之心,阿震必受其钳制。这些道理你怎么会不懂?” 秦枫皱眉,额上微微冒了一层薄汗,祁卫衡虽在病中却思路清晰,也将他的不耐烦看得一清二楚,只是老人心气过强,仍旧理所当然地把朝晖看做是祁家的资产,殊不知,江山易主,人心早就变了。 “阿枫,”祁卫衡叹了口气,见秦枫面色为难,换了安抚的语气,“我知道这些年你辛苦了——” “老爷子,我知道了——”秦枫握住祁卫衡的手有些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您刚醒过来,别想太多,歇着吧。” 祁卫衡完全没有料到秦枫竟会如此地不耐烦,惊讶之余被一股莫名伤感的情绪触动,立刻浑身都有些颤抖起来。 祁震见祁卫衡情况不好,连忙按下床头的按钮叫医生护士过来查看。一番忙碌之后,护士重新给加了药,祁卫衡才又一次缓了过来,他喘匀了气息,浑浊的眼睛看着秦枫,他知道自己刚才有些过于激动,然而秦枫也再不是当初的那个义薄云天,比儿子更能让他放心托付的人了。祁卫衡勉强镇定心绪,颤声说道“明天,出院吧。” “什么?”祁震惊讶地看着祁卫衡,连忙制止道“不行!爷爷,医生说你必须住院静养!” “既然是——静养,在哪里都一样,让——许大夫明天到家里给我输液。”祁卫衡看着一脸慌张的祁震,声音虽有些断续,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可是医生说——”祁震在几乎将祁卫衡的病情脱口而出的瞬间打住,情急之下求助地望向秦枫。 然而秦枫默然看了祁震一眼,没有接话,而是转头凑近祁卫衡声音低沉而恳切地问道“老爷子,您身体到底如何?能撑过去么?” 卫衡没有看他,“就算不出院,在这里也不可能静养,他们那么猴急地要生事,我怎么躺得住?” 秦枫心里已然明了祁卫衡的意思,他微微点头道“老爷子,那您先休息,我带阿震出去吃点饭就回来。”说着,朝祁震使了个眼色。 祁震有些不放心地朝祁卫衡望去,见爷爷已经闭上眼睛,只得跟着秦枫悄悄退出病房。 秦枫和祁震在医院附近的一个小饭馆里找了张桌子坐下,随便点了几个菜,趁着等上菜的空当,秦枫把明天安排老爷子出院的事跟祁震交代了一遍,可话没说完,祁震就反对起来,“秦叔,不行!” 秦枫微微皱眉,若有所思地望着祁震没有做声。 “爷爷才刚醒过来,医生说随时可能二次脑梗,万一回家出了什么事——”祁震满脸恐惧,不敢想爷爷若是再昏迷不醒,他该怎么办。 “阿震,我之前有些急躁了。”秦枫微笑着,眼里闪过几分歉意,“放心,老爷子是不会逞强的,他比谁都更在乎自己的身体,因为他知道自己还要做你的后盾。” 祁震听着秦枫的话,眼圈立刻红了,从小到大,爷爷虽然极少向他展露温情,却对他的关怀和期望不可谓不殷切,是自己不够优秀,着实令他失望了,尤其是那些不时冒出来的想要逃离的念头,总让他感到羞愧自责。 服务员端上酒菜,秦枫开了瓶啤酒,给祁震倒了一杯,安慰道“阿震,放心,我下午跟许大夫通过电话了,老爷子身体还有的撑,所以今天才能这么快醒过来。许大夫明天会跟着到家里去,守着老爷子,既然是保守治疗,在家里输液也是一样的,老爷子和老太太还能安心一些。” “可是——”祁震咬牙道“可万一——” 秦枫夹着菜的手一顿,继而慢慢把菜塞进嘴里,嚼了两口咽下去,抬眼深深地看着祁震道“老爷子活得是口心气儿,你知道的。” 祁震嘴唇轻微颤抖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秦枫又默默吃了几口菜,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神情郑重地对祁震道“阿震,你知道让你继承朝晖是老爷子最后的心愿,你不能再有行差踏错,太多的人在盯着你,巴不得你掉下来把你扔出去。老爷子拼了这一次,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可以再替你遮挡。”秦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祁震瞪着发红的眼睛,像是竭力隐忍着某种情绪,他突然注意到过道旁边的另一张桌子前坐着一个人,他认得那个鸭舌帽,正是徐敏派来几乎二十四小时跟着他的那个混蛋! “没完没了了!”祁震眉心一拧,几步跨过去把那人从桌上揪起来。 鸭舌帽毫无防备,吓了一跳,惊慌之下攥住祁震的手道“干什么?你谁啊?” 呵,祁震冷笑一声,一把夺过那人正试图塞进衣袋的手机,“打算跟徐敏汇报是吗?你跟着我快两个星期了!” 那人慌忙去抢手机,却被祁震泄愤地一脚踹翻在地上,他刚想爬起来继续狡辩,祁震却发泄一般将满腔恨意随着拳头倾泻在他脸上,鸭舌帽抱住脑袋疼得趴在地上哀嚎求饶。 秦枫走过去,拿过手机翻看里面的通话记录,果然有几个特别眼熟的号码。他拉住祁震,把手机扔在那人面前,冷声道“回去告诉徐敏,想知道什么就大大方方派人来问,用不着搞这种见不得人的伎俩,我秦枫如果真要收拾他们,一定会明着来!另外,告诉老康,不用着急,我迟早会去找他算这笔账!” 鸭舌帽抹了把脸上的血污,爬起来惊恐地看着祁震和秦枫,灰溜溜地跑了。 祁震目光阴冷地注视着那人消失在饭店外面的夜色里,终于缓了口气,两人重新回到桌旁坐下。 “秦叔,爷爷明天真的能出院吗?”祁震神色担忧地问。 秦枫皱了皱眉,“老爷子必须出院,只有他神志清醒,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 祁震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没有爷爷和秦枫,单凭他自己,他恐怕连总经理的名都挂不住。 “阿震,”秦枫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街上依旧拥挤的车流道“我想——明天过后,你陪我去趟澳洲。” “澳洲?”祁震猛然睁大眼睛,“去找我爸?” 秦枫转回头,漫不经心地叼了一口菜,“老爷子这种状况,徐敏老康他们蠢蠢欲动,你和顾伯远打交道根本不在一个段位上,我怕你担不起朝晖这个担子,你爸逃避这么多年,从前是有老爷子顶着,可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由着他躲下去了……” 祁震心脏怦怦急跳,可是,那个人怎么可能回来?这么多年,无论爷爷是骂是劝,他都一副冷心绝情的模样,如今怎么可能回来挑这副担子? 祁震攥紧了手里的筷子,祁策,这个对他来说几乎与陌生人无异的父亲,根本谈不上亲情,他记忆中父子俩唯一一次长谈,就是他满十八岁的时候,他带他去了那幢隐蔽的小别墅,告诉他那令他羞耻又可悲的身世,他甚至至今都不理解,祁策为什么要告诉他,如果他的出生就是个错误,他本身就是父亲背叛婚姻的证据,是令家族蒙羞的耻辱,是逼着爷爷将半生心血拱手送人的罪魁祸首…… 祁震红着眼睛从痛苦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听见秦枫冷声说着“……这些人,不适当敲打敲打,是不可能学乖的。” 他望向秦枫,看他正神情专注地翻拣着盘子里那条没有熟透的红烧鱼,“秦叔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秦枫手里的动作微微一滞,哼笑着看了一眼祁震,轻易地将筷子插进鱼眼睛道“自然是拿她视作眼珠的侄子开刀了,不真正让她疼,她怎么会学乖呢?” 他这是在说徐奚文!祁震看着被戳烂的鱼头,倒抽了一口凉气,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荒谬和无奈。 第十九章 (1) 自从飞机起飞以后,祁震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他平时各种忙碌熬夜,有时候甚至通宵不眠,反而是去各处奔波的路上,成了他最好的补觉机会。 第二天中午,飞机落地。没人接机是意料中的事,祁震一路搭车去了那个颇为遥远的地址,到达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 阳光依旧刺眼,祁震站在路边,看着远处海边建在黑色崖壁上造型奇特的白色建筑群,感觉像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蓝鲸翻着肚皮躺在悬崖上。 沿着一条蜿蜒的石子路来到崖壁之下,祁震这才看清那依山而建的是一幢幢大小各异的旅馆和店铺,只因外墙都刷着统一的白色,所以远看会让人误以为是一个整体。拾阶而上,许多餐馆店铺门外的空地上都摆着铁艺餐桌,不过此刻空荡荡的少有食客。祁震注意着门牌,直走到靠近崖顶的地方才找到祁策给的门牌号。 那是一幢有些年头的旧别墅,白色的外墙上有许多斑驳脱落的痕迹,攀在墙头的植物黄绿交杂,长得茂盛肆意。院子里静悄悄地,一个中年男人正背对着院门蹲在地上整修花坛。 “爸。” 祁策察觉动静,丢了手里的工具,“来了,进屋吧。” 他洗手煮了两杯咖啡,父子俩在餐桌前坐下,彼此目光闪烁地打量对方,没有久别重逢的温情和喜悦,倒像是即将举行一场谈判,态度谨慎礼貌而又各自立场坚定。 “这次打算待几天?”祁策开口,第一句问的便是归程。 “明天晚上的飞机。” “哦,” “爷爷病了,是脑梗,好在发现得早,现在已经脱离危险回家休养了。”祁震平静地叙述着,略去令人心焦的细节。 祁策眼里闪过些许意外,可随即释然,像是在听一则与他无关的新闻。 “爷爷的情况其实并不好,因为随时有可能二次脑梗,可是徐敏的人不安分,一听到消息就按捺不住,为了稳住局面,他才执意要出院回家休养。原本秦叔打算和我一起来,可爷爷的情况还不稳定,身边不能没有可靠的人,况且,还要跟顾伯远再谈一谈——” “顾伯远?国内排名前十的地产商?”祁策瞟了一眼祁震,“怎么搭上他了?” “之前是他先拜访爷爷,提出联姻。” “联姻?”祁策不可思议地嗤笑一声,摇着头道“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套!你答应了?” “嗯。不过,出了点问题,可能——”祁震顿了顿,还是和盘托出“有个女孩儿莫名其妙地出现两次,每一次都让我误以为是顾晓菲。” 祁策惊讶地半张着嘴,神情古怪地笑了起来,“所以呢?” “所以,在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我对正主出言不逊,把她得罪了,顾伯远因此中断了和朝晖的合作,让我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算过分,”祁策点头表示同意。 “可那个女孩儿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我找了大半个月,什么线索也没有,我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是谁的人,也猜不出这样整我到底有什么阴谋——” “阴谋?”祁策一愣,立刻打消了兴趣,厌倦地叹息一声,“你过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些?” “不是。爸,爷爷病了,公司需要你——” “我能做什么?”祁策无语地看着祁震。 “跟我回去,我们一起——” “回去?”祁策怅然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爸,我们一起回去管理朝晖不好吗?你宁可孤身在外这么多年,也不肯回去到底是为什么?就不能忘了从前的事吗?咱们重新开始?” “阿震,有些事是没办法忘的。”祁策说着,神色明显变得忧郁起来,他摆手让祁震不要再说,转身从橱柜里拿出一瓶酒。他询问地朝祁震望去,祁震摇头,他不想喝酒,他来是要劝他回去,不是来陪他回忆往事的。 祁策也不在意,黯然神伤地自斟自饮起来。祁震厌烦地转身出门,“我先出去吃点东西。” “下面一家有很多古罗马战旗的酒馆,他家的东西好吃一些——” 黄昏,夕阳如火一般烧红了大半个天空。祁震沿着台阶朝下走,看见各个酒馆外面的餐桌上都已有不少客人。 “哪有什么古罗马战旗!”祁震嘴里嘀咕着,在一家店外随便捡了一张餐桌坐下来。一个穿着黑色厨师服的中年男人一直站在门口打量祁震,看他坐下,便亲自拿菜单过去给他点餐,顺便用十分不熟练的汉语问祁震,“你,是ge祁的儿子,吗?” 祁震怀疑地看着这个满脸褐色斑点的男人,点了点头。 那人似乎高兴起来,叽里呱啦地用貌似德语的语言说了一长串,然而祁震一句没听懂。那厨师似乎是感慨无法沟通,只好又用磕磕巴巴的汉语对祁震道“你的脸,像他。”祁震挑了挑眉,在心里吐槽他是我爸,我们怎么可能不像?他低头扫了一眼菜单,要了一份焗土豆泥,一盘金枪鱼沙拉和一份烤肠,然后礼貌地把菜单递给了厨师。 几分钟后,厨师亲自上菜,除了祁震要的,还多了一杯葡萄酒,他连说带比划,说酒是额外送的,临走时又不忘说了一遍,“你的脸,像他。” 祁震有些纳闷,不过他现在没心思琢磨只想填饱肚子,因为他的上一顿饭还是十个小时前在飞机上吃的一个汉堡。祁震吃完了饭,走进酒馆到吧台结账,一抬头才看见墙面全是大大小小的古罗马战旗装饰画,他哼笑一声,在心里感慨原来就是这一家,倒是巧得很。 那厨师见祁震来结账,高兴地凑过来,拉他去看另一面墙。祁震很不习惯被陌生人拉着,可是不经意地一瞥,立刻被吸引了视线,那是位于照片墙最中间的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拍的是一位东方少女,那姑娘有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睛,笑容纯净得仿佛是仙境里不谙尘事的仙子,她穿着一件束腰连衣裙,俏皮地斜倚在山崖边的巨石旁,身后是初升的朝阳和无边的大海。祁震被那张照片牢牢吸引着,他觉得自己像是着了魔,觉得那少女莫名亲切又莫名恐惧,可他说不出为什么,直到耳边又响起那句“你的脸,像她。” 祁震浑身哆嗦了一下,如梦初醒一般回头盯着厨师,然后慌乱地逃了出去。 夕阳不知什么时候跳进了大海里,连带着那些金色的晚霞也迅速褪去不见,只留下浓稠深沉的夜色。 祁震失魂落魄地在崖顶的平台上徘徊许久,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过什么,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照片里的女孩儿就是他的生母。 待他终于冷静下来回到别墅时已经是十点多了。祁策形容枯槁地坐在沙发上,旁边到处是翻得乱七八糟的旧书。祁震看着餐桌上四五个空酒瓶,叹了口气,随手收拾起几本书,才发现那些都是很久以前关于美术理论的教材。 “爸,”祁震在祁策身边坐下,还来不及发问,祁策突然抓住他的手道“阿震,别听老爷子的,他老了,糊涂了,你应该做你自己想做的,过你想要的生活!” 祁震哼笑一声,声音却有些哽咽起来,“爸——你喝醉了。” “我是有些醉了,可我说的是真的,他老了,他不该抓着不放!不该强迫你替他收回朝晖!” “为什么?朝晖本来就是我们家的!” 祁策痛苦地看着祁震,几乎要哭出来,“我们家?如果不是他贪心不足一再拆散我和林雪逼我娶徐敏,林雪也不会在生下你后精神失常,而我的母亲也不会死于横祸!现在,他竟然还要逼着你帮他夺回家产?他和当年那个心狠手辣的徐茂英(徐敏的大哥)有什么区别?” 祁震浑身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惊恐地瞪着祁策,“爸,你在胡说些什么?” “阿震,这些话我憋在心里二十多年,我想过一辈子不告诉你,可你现在在干什么?朝晖跟你没有关系,你完全可以做你自己!不要再受他控制,像我一样!” “爷爷,不,不是爷爷逼我的,朝晖原本就应该是我们家的,是徐家觊觎我们的产业!”祁震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阿震!我是疯过,难道你也疯了吗?”祁策痛心疾首地抓住祁震,“把朝晖给徐敏,我是心甘情愿的!她当初嫁给我完全是因为爱我,根本不知道我和林雪的事,后来林雪精神失常被她父亲接走,我不得不把你抱回家,徐敏才知道一切,她和徐茂英不一样,她是被我害了,连我们的孩子都没保住。” 祁震痛苦地甩开祁策,躲避一般地跳开,“够了!你心甘情愿,那是因为你软弱无能!你拿着爷爷的心血去还你的情债?还自以为风流多情?这么多年,你躲在外面逍遥自在,什么时候关心过爷爷?关心过我?” 祁策怔怔地看着祁震,泪流满面,“我也对不起你,我知道自己不配教你,所以才狠心把你留在国内。” “你是逃避责任!”祁震强忍眼泪,咬牙说道“凭什么你犯了错可以逃避,却把我丢在那里任人欺负?你自以为爱过她们,可你真正爱的只是你自己!” 像是被人撕掉了最后一条遮羞布,祁策抱住脑袋哭嚎起来。 看着只会借酒消愁软弱痛哭的父亲,祁震又一次感到那种刻骨的厌恨,他觉得自己一刻也无法忍受这种哭声,拎起背包夺门而出。 躺在旅馆的床上,祁震看见窗外满天繁星密密麻麻璀璨如宝石,不禁暗自讶异,他恍惚想起刚才在崖顶来回踱步时看见的圆顶建筑,才意识到那是个小型的观测台。他闭上眼睛,回想着酒馆里那张黑白照片,第一次知道生母的名字和长相,感觉奇怪极了,既难过又兴奋,尽管,他很不想再看到祁策,可还是想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于是决定明天走之前,再同他见一面。 梦境里祁震追逐着一个女子,那女人的身影藏在周围的雾气里,看不清面目,他急切地想要看清她的脸,好几次,他抓住她飘飞的裙角,可一眨眼,女子又消失不见…… 第二天早晨,祁震在旅馆的小餐厅里见到了早已等在那里的祁策。 他看起来状态很糟,脸色极差,气短得不时咳嗽,比昨天像是一夜老了十岁。虽然是陪着祁震吃早饭,祁策却几乎没有动自己盘里的食物,他不时胆怯地低头,尽管祁震没有再说一句多余的话。 吃完早饭,祁震回房间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是等两人有说话的机会。 清晨的阳光从面朝大海的阳台上照进旅馆的房间,照着祁策已有些驼背的身影。看祁策不敢开口,祁震不自在地揉了揉脖子,“那个,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祁策以为祁震会继续责备自己,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忍不住再次确认道“是,我和林雪——” 祁震点头,故意装作放松的样子在床边坐下来。 “我第一次遇见她是在一个画展上,我陪客户,她当时是美院的学生去参观学习。她非常美,在一群学生里特别显眼,虽然她几乎没有说过话。后来,我托人去他们学院打听,才知道她叫林雪,他父亲是曾经被打成右派的美院教授。 祁策停下来看祁震似乎并不反感,便接着说下去,“因为她父亲的问题,她的性格十分内向,敏感多愁,但骨子里又很骄傲,可是老爷子不喜欢她。后来,我们和徐家谈生意,也就认识了徐敏,老爷子看中徐敏,正好徐茂英也有意,就定了结婚的事。我当时也很挣扎,可最终还是拗不过老爷子,跟林雪断了,—— 祁策像是陷入回忆,喃喃地接着说道“我知道她那时怀孕了,但她说绝不会生下我的孩子,她说了很多决绝的话,骂我的,恨我的,我没想到她最后竟然会离开家独自生下孩子。后来,她精神失常,被他父亲找到以后带回了家。 “她父亲把你交给我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我想再见她一面,可他父亲不允许。我把你抱回去以后,家里几乎翻天覆地,老爷子甚至扬言要打死我。徐敏那时已经怀孕六个多月,本来是想瞒着,可最后还是没瞒住。我一直以为她和我一样,联姻只是迫不得已,那时才知道,联姻的事是她自己跟他哥哥提的。她爱我,只是不肯低头说出来。孩子没了,以她骄傲的性子原本是笃定了要离婚的,可他哥哥另有打算,借这件事要挟我们,还几次三番说要拿你的命祭他未出世的外甥,祁家已经没了一个孙子,你奶奶害怕你出事,便连夜带你回老家躲避,却——”祁策再也说不下去,像木刻一样怔住。 祁震无语地咬住唇角,无话可说。 许久,祁策像是缓过来一般,痛苦地望着祁震,“我承认自己很懦弱,如果我当时执意娶了林雪,或许后面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但我当时的确犹豫了,林雪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她开心时说的话,让我觉得像是飘在云端,可忧郁时的抱怨,又让我有种从云端突然跌落下来的恐惧,她轻而易举地掌握着我的喜怒哀乐,高高在上却对我毫不怜惜。徐敏就不一样,她聪明温柔,很会照顾别人的心情,和她在一起,我觉得很放松,不会有那种紧张感,虽然我知道,我爱的是林雪。我是个失败者,阿震,把你留在国内,并不完全是我在推卸责任,而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教你,我没办法面对你。 “可我是真的希望你过得好,我昨天喝醉了,说了很多抱怨的话,我知道我没资格。但有一点,我还是坚持要告诉你,老爷子并不是事事都对的,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不必按照老爷子的意思一定要接手朝晖。” 祁震嘲讽地看着祁策,像是听了一则笑话,“是啊,这本该是你的责任。” 祁策悲哀地瞪着祁震,“这件事二十多年前就应该结束了!我太知道那群人都是什么德行,阿震,你真的打算跟那群人只认钱的老家伙们周旋吗?你为什么不去开创你自己的事业?” “那爷爷怎么办?”祁震恼怒地盯着祁策,“为什么你这么想我离开朝晖?你对徐敏到底是有多亏欠?还是你觉得我会像你一样,只要被她大手笔地供养着就满足了?” 祁策不觉愣住,许久才道“是我错了,我参与了整个朝晖的建立,但也仅仅是参与而已,我没有老爷子那样的魄力。从前我一直期望能独立出来自己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个很小的公司,可我从来没有自主地做过任何事,事业,婚姻,都没有。你不一样,你和我不一样……” 祁震心里一阵莫名疼痛,他长长地吐出气息转换话题,“那个,那个餐馆里的照片——” “你看到了?”祁策抬起头,吃惊地望着祁震,“我刚才还在犹豫,是不是带你去看看,没想到——” “她的照片怎么会在这儿?” “是我带她来的。这里曾经是一个天文台——”祁策叹息一声,脸上现出追忆往事的温情,“那年她大学毕业,我把旅行当做送给她的毕业礼物。她那时真美,在这片海滩上,没有比她更好看的女人了。当时的餐馆老板替我们拍下许多照片,我不知道他竟然偷偷留下了一张。后来,我和她分手,她把我们所有的照片都烧了,我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她,没想到几年前来到这里故地重游,偶然发现竟然还保留着一张。” “这么多年,你没有再找过她吗?” “没有,他们家后来移民去了新加坡,应该是不想再见到我。前几年,我听说她回来了,她从前的一个朋友给了我她的地址,我试着找过她——”祁策失神地盯着虚空自语道“她怎么会见我呢?不会的……” 祁震紧张地盯着祁策,心里莫名起了些年头,“她在国内?你确定吗?” 祁策回过神,表情木然地摇头。 祁震失落地叹了口气,没有再问。他拎起背包,最后问道“不跟我回去么?” 祁策摇头。 祁震没有再勉强。 归途仍是一个人,祁震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只是心里多了另一些模糊的期待。 第十九章 (2) 顾晓菲生日宴后,夏冰赌气把廖云珠送的裙子还了回去,说什么也要搬出公寓,可廖云珠不知跟顾伯远吹了什么风,竟然让顾丽君打电话教育夏冰不要不识好歹,怎么能那么不懂事,说她和顾晓菲虽然是表姐妹,可现在家家都只有一个孩子,跟过去的亲姊妹也没什么区别。夏冰气哭了两场,明白母亲这是拿人手短,自己要想抬起头只有等以后工作自立,可眼下这专业,她又根本看不到未来的出路。 公寓楼距离学院还是太远了,夏冰每天不得不花费两个小时在路上,除此之外,还有每天六元的公交费,算算每个月要多出一百多元的路费(因为不住校,顾丽君便把住校的费用直接从夏冰的学费生活费里扣除了),这笔钱还不得不从餐费里挤出来,搞得她原本就不宽裕的经济更加雪上加霜。几经考虑,夏冰从即将毕业的学姐那里买了一辆n手自行车,虽然来回很累,但好歹节省了不少路费。 徐奚文在家无所事事了一个半月,直到黄力行入职到他的办公室,才不得不回去上班。徐敏看他依旧颓废消极的模样,知道他有心结,无奈只好让吴妈想想办法。 几天以后,徐奚文照常开车回家,意外遇见等在别墅门口的春晓。 徐奚文下车,走过去时有些手足无措。 还是从前那张圆脸,平静温和。 “衣服还给你,我已经洗干净烫好了。”春晓一脸认真地把纸袋递给他。 徐奚文皱眉,提过来看,是自己那天给她披在身上的西服。 “我要走了。” “去哪儿?” “当然是回家啊!” “回家?” “嗯,我们镇上新开了一家花木公司,我爸替我找了活儿。” “是吗?” “这次是真的!” 清风把她的一绺头发吹到脸颊上,徐奚文手指不自觉地蜷起,想起那一晚自己无意中把她搂在怀里,替她把头发拢在耳朵后面,可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远得像是前世。 “以后还会来吗?”徐奚文努力挤出一点难看的笑意。 “不知道,也许等以后有钱了,会带我爸爸来旅游吧!”春晓傻傻地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和两个醉人的小酒窝。 徐奚文满足地点了点头,尽管他心里的那个小人儿已经开始失控地大哭,他知道自己欠她的远不止一句对不起。 “那个,谢谢你那天帮我。”春晓脸颊微红地望着徐奚文,许久才把这句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在c城的这一年,对她来说可能终身难忘,太多意料之外的事,有快乐有痛苦,也有屈辱和安慰,她见识了城市的喧闹和繁华,也领教了人心的复杂和伪善,可她到底是个淳朴到粗糙的善良姑娘,不计前嫌,只念着徐奚文最后的那点仗义。 徐奚文努力控制着表情,不让自己看起来想哭,可事实上在春晓眼里,那样子更怪。 春晓暗想他大概是嫌弃这道谢的话说得太迟,又或是自己笑得太没心没肺,只好悻悻地收了笑意,小声地说了句“再见。” “再见。” 春晓转身走了,还是来时穿的那条乡气的碎花裙子,乌亮的头发上绑着彩色丝绳编织的蝴蝶结。徐奚文低头去看手提袋,发现里面夹着一张支票,背面是春晓幼稚的字体还给吴妈,这钱我不要。 祁震回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让石磊查遍国内中年画家里有没有一个叫林雪的,石磊查了一个礼拜并无此人,不过,他在一个相对小众,作品主要出口国外的画廊里,发现一个新加坡籍的中年女画家,叫林乔芳,倒是有些符合祁震所说的各项特征。祁震让他以希望收藏这位画家的作品为由跟画廊联系,然而没想到的,是对方态度十分傲慢,说林女士的画不会在国内销售。祁震临时起意,说愿意为林女士在国内开一次画展,对方才有些许心动,让他留下联系方式。 祁震等了两天,果然来了回复,只是没想到竟然是林乔芳亲自打来电话。石磊把手机递过来的时候,祁震紧张得几乎有点结巴,他对开画展的事自然一窍不通,林乔芳很快觉出不对劲,于是试探着问 “方便告诉我您的全名吗?” “祁震。” “祁震?祁策是你什么人?” “是我父亲。” 电话那边明显沉默下去。 “我能和您见一面吗?” “好吧。” 祁震惊喜万分,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容易,他于是脱口而出地说了几个地标咖啡馆,随后又考虑到对方身份,连忙改口说那些地方不太合适,希望她能留下私人号码,等他选好了地点会立刻通知她。 林乔芳思忖片刻,并没有给她手机号,只给了他一个邮箱地址。 祁震有些失望,可并不敢逼得太急,连忙答应下来。他特意去了蔷薇路附近一条不太张扬的小街,实地查看之后,选定街角的一家咖啡馆,这才慎重地给林乔芳把约定的时间地点发过去。 周五下午,天气开始转阴,乌云缓慢地从东边压过来,渐渐遮蔽住温和的阳光。 最后一节课是概率统计,夏冰看着窗外逐渐阴沉的天色心里有种奇怪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下课后,她没吃晚饭就离开了学校,本想赶在暴雨来临之前回到公寓,不料半路上车胎破了。沿路没找到修车的店,夏冰只好一路走走停停。晚上九点半,离公寓终于只剩最后一条街了,可是连绵不绝的雨势又密集起来,她只好再一次把车子推到路旁一家咖啡店的屋檐下躲雨。 约定的时间早过了,祁震竭力克制着内心不断涌起的伤感,不相信林乔芳会这样随意失约,他们不是普通的陌生人啊!他于是斟酌着用词,又写了一封邮件,问她是不是因为天气原因耽搁在了路上,他不介意再等多久,甚至乐意现在就去接她,或者到任何她觉得方便的地方见面都可以……然而,邮件还没有发出,他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页面显示收到一封新邮件。祁震激动得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没错,是林乔芳发来的,然而内容却是 我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不和你见面了。过去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已经过去,我不希望现在的生活有任何改变,请你不要怪我,过好自己的生活。 祁震怔怔地看着屏幕上那两行字以外的大片空白,心里像是被火烧着一般,他等了两个多小时,就只等到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她到底是有多恨他?竟然都不肯来看他一眼吗? 祁震绝望地站起来,茫然地看着窗外被暴雨蹂躏的世界,突然,他注意到一个穿着雨衣的黑影紧贴在玻璃上,仿佛正在朝他窥视,祁震无处发泄的怒火瞬间爆燃,没完没了了是吗?她徐敏到底想监视我到什么时候?他冲动地跑到店外,把那人打倒在地。 夏冰对突然砸向自己肩膀的拳头完全没有防备,倒地时几乎摔懵了。 祁震暴怒地把她从地上提起来,拽掉雨衣的帽子,“是你?!”他惊异地瞪着夏冰他找了她一个月,几乎翻遍了整个c城,没想到她竟然会自己送上门! 密集的雨水打在夏冰脸上,她笨拙地从雨衣里伸出手来擦了好几次眼睛才勉强认出祁震那张此刻因为愤怒而苍白扭曲的脸,然而她来不及问清自己为什么被打,就被祁震粗暴地拖进了路旁的轿车里。 昏暗的路灯下,倾泻的暴雨在地上荡起一阵水雾,遮蔽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拉扯,巨大的雨声也将夏冰的呼救吞噬干净。没人注意到街角发生了什么,只有咖啡店里一个忙碌的服务生偶然抬头时发现刚才站在门外躲雨的人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屋檐下空留着那辆车胎瘪了的自行车。 咖啡店离别墅不过三五分钟的车程,夏冰还没有从惊吓中反应过来,轿车就已经停在了别墅门口,祁震像驱赶动物一般把夏冰赶下车,推进了别墅里。 第十九章 (3) 昏暗的路灯给小院里的一切笼罩上一层神秘的冷光,雨水打在院子角落里那片密集的植物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仿佛在演奏一场特别的交响乐。门口的玄关处亮着一盏壁灯,被时大时小的雨声控制着,忽明忽暗。 黑暗中响起电器开关的声音,夏冰惊恐地瞪大眼睛,以为自己会身处什么可怕的荒宅,没想到灯光亮起却是一个布置舒适、温馨整洁的客厅,手工打造的红木家具样式古朴敦厚,沙发上搭着米白色的针织盖巾,电视柜上摆着一排品质上好的名窑瓷器,所有装饰都停留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样子,一看就是被人精心养护保存至今。 祁震锁上门,转身看见夏冰正对着客厅装饰吃惊的表情,突然清醒过来自己怎么把她带到这儿来了?他懊恼地捏了捏额头,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像这样的情绪失控已经不止一次,每次都像断片儿一样。祁震默默咬牙,既来之则安之,就在这里问吧。 “是徐敏让你跟踪我的?”祁震开口时声音极冷。 “你说什么?”夏冰有些恍惚地转过头看着祁震,“我没有跟踪你,我刚才只是在那里躲雨——” “躲雨?”祁震冷笑一声,“c城有多少家咖啡店?你偏偏在那里躲雨?我找了你一个月都没什么线索,而你一出现竟然就恰好在我精心挑选的地方!” “你找了我一个月?为什么?”夏冰疑惑地看着祁震,脸上泛起些莫名其妙的温热。 “你觉得呢?”祁震反问,语调傲慢又轻蔑。 夏冰眉心微蹙,虽然不知道祁震所指的是什么,但还是感觉到他明显的怒意。 祁震瞥了夏冰一眼,像是准备好要打持久战一般,转身坐在沙发上开始盘问。 “说,徐敏到底还有什么阴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什么徐敏。” “不认识?你每次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我面前,”祁震冷笑一声,“不是她告诉你我的行踪,难道还是我们俩特别有缘么?说,徐敏让你跟踪监视我,究竟什么目的?” 跟踪,监视?这些听起来怪异又遥远的词汇从没有出现在夏冰的生活里,她默不作声地看着祁震那漆黑如墨的瞳仁里透出的阴冷的光,心里莫名产生一种特别的感觉,既好奇又怜悯,仿佛他那看似强大又平静的外表之下藏着什么难言的困惑和不安。 “我说了,不认识什么徐敏。”夏冰再次答道,想起那天晚上的遭遇,到底忍不住叹了口气,“我那天去,是给顾晓菲送生日礼物。” 祁震眉心一皱,是了,这是另一个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这女孩儿一定是认识顾家的,而且和廖云珠关系很好,否则,她堂堂和浦地产董事长夫人也不会亲自带她去买衣服。可他早就让石磊查遍了顾家近几年的交际圈,根本没有这女孩儿的影子。和浦地产是比朝晖规模更大的公司,c城能够的上跟他们来往的也不过那么两三家,还都是年深日久的家族企业,与顾家都算是世交的。顾伯远和廖云珠交往的都是些什么人自不必说,就连顾晓菲的几个闺蜜也都身家不菲,可这女孩儿——祁震打眼把夏冰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松垮褪色的外套和牛仔裤,湿哒哒的旧帆布鞋,高高扎起的马尾被雨水淋湿乱糟糟地贴在脖颈里,连带着那曾经让他觉得惊艳的五官此时在这糟糕的衣服包裹下也没有一点出挑的意思,怪不得她在廖云珠身边会是那么一副拘谨无措的样子,原来这才是她的本来模样。可这种贫下阶层的女孩儿到底怎么攀上顾家的? “你给她送生日礼物?你们什么关系?她那么高规格的生日宴会为什么邀请你?” 夏冰闻言脸色一下子红了,她从小敏感,十分在意别人的眼神语气,可祁震偏就一副轻鄙的神色毫不收敛地盯着她。夏冰紧绷着脸咬了好一会儿嘴唇,才把心里的不平之气勉强安抚下去,瞪着祁震道“她没有邀请我,是我自己硬着头皮去的,可以了吗?” 祁震对夏冰的坦白感到意外,他默默看着夏冰脸蛋上不自然的两片绯红,觉得这表情不像是被揭穿谎言的羞赧,倒像是某种迫不得已的委屈,于是故意哼笑一声,讥讽道“果然是人穷志短。” “你什么意思?”夏冰眉心一拧,眼里不由自主地蓄起了泪,那天的事她已经够委屈了,后来又轮番受了几个大人的责备,可不管怎么说,他们还仗着自己是长辈不许她任性忤逆,她也只能忍着,可眼前这个男人凭什么呢?明明他什么都不了解! “听不懂?”祁震鼻子里哼出一声嘲笑,无语地摇了摇头。 “在你们这些骄纵傲慢、自以为是的富人眼里,自然人人都应该拜倒在你们的财富和权势之下!应该对你们俯首帖耳、言听计从!你们以为用钱就可以摆平所有的事,可以不顾别人的意愿随意支配!只可惜人心总有例外,有人看不上你们这种愚蠢至极的做派!这世上也有很多东西是钱买不到的!” 祁震微微一愣,没想到夏冰竟会说出这么一番义正辞严的回击,不觉好胜心起,于是毫不留情地反击道“说的比唱的好听,你要真有骨气,干什么求着顾太太给你买裙子,还巴巴地跑去给顾晓菲送礼?也不怕自取其辱!” “裙子?”夏冰几乎浑身打了个寒颤,她这有生以来最难堪的经历竟然被他一一说中,不由委屈得眼泪滴溜溜转,“你怎么知道的?” 祁震哼笑一声,“不巧,那天我就在旁边,看见了!古语是怎么说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所以标榜道德之前还是先反观一下自己,不要有侥幸心理,免得被人揭穿,当众出丑。” 这情况真是百口莫辩,夏冰隐忍地咬住嘴唇,泪水无声地流淌下来。 祁震面无表情地看着夏冰哭红的泪眼,仿佛厌倦一般移开视线,“你不说我也不问了,没兴趣再跟你耗下去浪费时间,反正是顾家不依不饶地要一个交代,明天你自己跟他们坦白吧。” “顾家——”夏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是大舅让他把自己带到这里的?夏冰混乱片刻突然觉得委屈至极,被亲人出卖的感觉让她格外错愕难以忍受。她刚才被祁震那么嘲讽也不肯辩解一部分原因也是顾忌家人颜面,不成想自己在他们眼里竟然是这样多余的累赘! 夏冰苦笑一声,擦了把脸上的泪痕,索性也不再隐忍,“交代什么?如今是要翻顾晓菲生日那天的旧账吗?是说我压根儿没参加生日宴把那礼物丢在地上就走了,还是回去以后直接把裙子还给舅妈了?是我让她们面子上不好看了对吗?那他们怎么不问问顾晓菲那天对我说过什么!大学不是我要上的!公寓也不是我要住的!他们给我安排这些事的时候有谁问过我的意见?我知道他们这么多年心里不痛快,可他们既然不是真心,又何必惺惺作态!凭什么把不敢对别人出的气都撒到我身上——”夏冰说的急,泪水源源不断地流进嘴角里,呛起一阵咳嗽。 祁震静静地看着夏冰喘息之间开始有些泛紫的嘴唇,虽然对她刚刚说的话不甚了解,却还是抓住了一个关键词——舅妈。他默默等着夏冰喘匀了气,试探着问道“你刚才说的舅妈是,顾太太?” 夏冰冷冷地看着祁震,擦了把嘴角的泪水道“是!他们要交代,也用不着等到明天,现在就可以!有什么气直接冲我来,用不着次次都拐弯抹角地先拿我妈开刀!” 祁震心里一沉,这女孩儿竟然是顾伯远的外甥女?他不动声色地翻看手机邮箱,想起一个月前石磊发给他的一份有关顾家家族成员的文件里似乎有一张多年前的全家福。 夏冰怔怔地看着祁震盯着手机以为他真要打电话给顾伯远,突然有些发懵,自己刚才说的一通全是气话,真要是被母亲和大舅知道,不知道会是怎么个爆炸场景,可话一旦说出来就是泼出去的水,再后悔也不行了。夏冰脱力一般瘫坐在沙发上,心想破罐子破摔吧,兴许真的闹翻了,连学也可以不上了,她缓缓地舒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一松,竟有种解脱的感觉。 第十九章 (4) 祁震悄悄放大邮件里那张不甚清晰的照片,看时间是七年前,照片中央坐着一对笑容慈祥的白发夫妻,两位老人身后并排站着四个三口之家,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意,除了站在最边上的那个小姑娘。沈夏冰,祁震默念着照片下面对应标注的姓名,嘴角浮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一样的椭圆形脸蛋,一样的杏眼晶亮剔透灵气逼人,一样的小巧柔润的嘴唇,只不过照片上的小姑娘两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所以那漂亮脸蛋上的冷淡表情并不像现在这样让人感到清冷厌烦,反而更类似于那种惹人怜爱的小傲娇。 祁震越过手机凝视着坐在沙发上眉心紧锁的夏冰,暗自好奇这女孩儿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丝毫没有小时候的可爱劲儿,反倒长成了这么一副冷到骨子里的模样了? 夏冰感应到祁震专注的目光,转过头去,然而只是草草地扫过祁震便停留在他攥着的手机上了。她不安地以为祁震一定告诉了大舅,顾伯远或许已经在兴师问罪的路上,想起他对自己一向横眉冷对的样子,不知道这次要被怎么责难,少不了让母亲知道又要哭几场,鼻子就有些酸起来,她克制地抿住嘴唇,把眼眶里摇摇欲坠的眼泪勉强咽了回去。 祁震悄悄收起笑意,夏冰隐忍的表情像是触动了他内心自己也不了解的某个痛点,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于是别扭地揉了揉脖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 “你说那天你没有参加顾晓菲的生日宴,是因为什么?” 夏冰无力地看了一眼祁震,“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如果不是前面两次阴差阳错地把你当成顾晓菲,我也不至于和她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以为她是替身,结果,被她当众泼了一身红酒。” 夏冰半张着嘴,迷惑地看着祁震,“你说什么?” 祁震看着夏冰略显滑稽的呆滞表情,嘴角一扬,“我说因为你,我和顾晓菲第一次约会就吵了起来,事后,我被你那盛气凌人的舅妈骂到无力解释,几乎毁掉了我们两家的联姻计划。” “联姻?”夏冰心里的某根弦嘣了一声他竟然是表姐的订婚对象?可那天晚上,顾晓菲已经向郑岩求过婚了啊!她吃惊地看着祁震,瞬间勾起了那天晚上的另一段让她脸红心跳的记忆——原来他是表姐的订婚对象!所以那些挑逗的话和那让她有种轻微头晕的温柔轻浮的笑意并不是冲着她的!不过是因为那天晚上他认错了人!夏冰赧然地咬住嘴唇,原本温热的脸颊霍然滚烫起来,还好,她并没有很在意,就只是等了那么几天,如果不是今晚的意外见面,她肯定早把他忘光了!…… 祁震抿着薄唇细细盯着夏冰那张红白分明的小脸上精彩纷呈的羞恼表情,心里莫名生出更多好奇这小丫头到底在想些什么?该不会是……他正琢磨着,看见夏冰突然面红耳赤地冲自己说道 “怎么会是我毁掉联姻?顾晓菲喜欢别人又不是我的错!” 祁震神情一滞,“是吗?那敢问你那表姐钟情的是哪一位?” 夏冰心里咯噔一声,自己是疯了吗?顾晓菲喜欢谁,要跟谁结婚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刚刚到底在想什么才会说出这么不过脑子的傻话? 祁震看夏冰闭口不言又一脸懊悔的模样,冷笑一声道“怎么又不说话了?我真好奇,你到底和她是不是亲戚,是想维护她,还是要存心败坏她的名声?” 夏冰敌视地瞪着祁震,她和顾晓菲虽然谈不上交情,但也犯不着败坏她的名声,她只是在此刻天真而坚定地认为顾晓菲和那个成熟稳重又信守承诺的郑岩在一起肯定比和眼前这个善于刺探人心又精于唇枪舌战的男人结婚要好得多。 “顾晓菲不会和你在一起的,她喜欢的是郑岩。” “郑岩?又是何许人也?”祁震笑了笑,好奇地看着一脸笃定的夏冰,他了解的传闻里,可没有这个名字。 “郑岩是他们报社很出色的摄影记者,也是他推荐顾晓菲到报社工作的!”夏冰一脸认真地解释道。 祁震笑出了声,“呵,这顾大小姐还真是品味多变啊,这次又要搞什么办公室恋爱么?不过你舅舅绝不可能答应的。” “为什么?” “因为门不当户不对。”祁震也神情笃定地看着夏冰,“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姑娘是不可能下嫁的,而男人也是不可能低娶的。联姻的背后是势均力敌的财富和权势,也是彼此相似的教育背景和价值观。” “是吗?可没有感情的婚姻岂不是很悲哀?”夏冰不以为然地看着祁震,她虽然看顾晓菲一百个不顺眼,却还是欣赏她追求郑岩的勇气,觉得女孩子不该只是被挑选的那一方,“无论什么样的家庭背景,如果遇到真正心动的人,就应该打破所有的规矩和条框,不该被世俗绑住手脚,像百濂一样,当年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北漂,却敢于追求全校闻名家世显赫的张家千金,最终用自己的一腔热情和几百封情书换得美人心——” 祁震哼笑一声,不等夏冰说完就反驳道“你这举得什么例子!他的一生不过是单恋罢了,那张家千金从没懂过他,不过是在他离世之后,整理他从前的手稿时才慢慢了解他几十年间的心境。他不过是天真地活了一辈子,以为自己得到了那个人就是得到了她的心。他把她当做每部作品里的女主角,可她却只觉得他不懂实务,跟不上时代,她根本不理解他,一辈子过得枉然!……” 夏冰的心弦被深深地拨动了,她读了太多遍他的作品,当然知道他内心的彷徨无措,委屈和无奈,可所有的传记都不约而同地回避了他和妻子之间的问题,把他们写得伉俪情深,她原以为只有她觉得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那么相爱,觉得他在流放地寄给妻子家信里那句“真想让你来看看这双溪,李清照的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写得太好”并不是人们常说的乐观心态,而是令人心酸的孤独失落,甚至是一种无言的乞求和哭泣。她以为不会有人认同她的想法,没想到自己心里暗藏的疑惑竟被眼前这个男人一语道破。 “……,婚姻不过是一种契约,缔结的基础就是门当户对,两个人应该相敬如宾,像做生意一样经营婚姻——” “所以,你不相信爱情?”夏冰插话道。 祁震看着夏冰突然熠熠闪光的眸子,心里有些小小的讶异,可还是不动声色地笃定地回答道“是,我不信。” “可若是两人能互为知己呢?” “知己?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成长经历,不同的家庭背景,不同的人生观,不同的立场,谁会愿意放弃自己去包容另一个人,不过都是守着自己的底线交往罢了!知己这种东西或许有,可几百年才有一次的偶然事件有什么好希冀的?况且,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是什么长相厮守的好结局么?伯牙摔琴,所谓知音也不过是阴阳两隔,若不曾拥有也就不会难过,可拥有之后再失去,活着岂不是更加索然无味,由此可见遇到知己也不是什么好事。”祁震故意带着调侃的意味,把原本悲凉的故事说得很轻松一般。 夏冰默默垂下眼帘,他说的她懂,未曾开始也就无所谓结束,心有灵犀的感情的确可遇而不可求。如果故事的时间线拉长,那么所有的相遇都必会以分别为结局,若是悲观地来看,这世间所有的事都是喜剧开头,悲剧结尾,所以避免自己陷入注定不能永恒的感情也未尝不是一种聪明的选择…… 房间里十分寂静,除了偶尔透进窗缝的忽大忽小的风雨之声再无别的响动。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都沉默地陷入各自的心事。 祁震疲惫地撑着额头,这样一连串乌龙事件,说起来巧合得让人难以置信,他原本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这个女孩儿既能与顾家亲近,又会与徐敏合作,现在看来,她和徐敏大概率的确不认识,不过是徐敏无意间知道自己认错了人,想浑水摸鱼地骗他开罪顾伯远搅黄两家的联姻罢了。祁震长长地松了口气,心里有种莫名的安慰,好像庆幸自己猜错了,以此反证徐敏的清白似的,他突然愤怒起来,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明明是那么一个不堪期待的女人,自己却总是寻找各自理由为她开脱。祁震微微摇头,仿佛要甩掉那些无用的情绪,重新理清思路。想要挽回两家的关系没那么简单,看来无论如何,亲自上门赔罪是免不了的了。 夏冰倚在沙发上看着窗外密集的雨水,渐渐觉得脑袋混乱起来,她莫名其妙地想起母亲无限怀念地跟自己说起的父亲年轻时坚定追求她的故事,可匹配的画面却是两人日常没完没了的争吵,她又乱七八糟地想起诗经里的几首悼亡诗,然后又莫名其妙地想起李清照和丈夫赵明诚的悲观离合,想起那本失传的金石录,继而想起脂砚斋和曹雪芹,渐渐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起来,她迷茫地看了看沉思中的祁震,终于挺不住瑟缩着肩膀歪倒在沙发上。 祁震终于理出头绪,打定主意这两天备好礼物去顾家登门拜访,他疲惫地伸了个懒腰,起身时才注意到夏冰似乎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不由得深深皱眉这女孩儿还真是心大,什么陌生地方都敢睡觉! 他无语地走过去在夏冰肩膀上拍了拍,“喂,你别睡啊?!我现在送你回家!” 可是夏冰毫无反应。 祁震纳闷地推开她,这才发现她红得泛紫的脸蛋和嘴唇,他伸手在她微张的嘴边试了试,果然呼出的气息热得烫人。祁震叹了口气,怎么也没想到夏冰淋了雨竟会发了高热,他看看手机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看来今晚想把她送走是不可能了,只好等她明天自己醒过来再说,于是从客房里拿了条薄被给她搭在身上。 第十九章 (5) 清晨,祁震被窸窸窣窣的响声吵醒,他微眯着眼睛扫了一眼房间里昏暗的光线,发现那声音是从门外传进来的,他迷迷糊糊地琢磨片刻,才想起今天是周六,外面应该是那定期来做卫生的保洁阿姨,于是歪过头去想要接着睡,可谁知几分钟后,外面叮叮咣咣的动静不但没有消停反而更加嘈杂起来。祁震厌烦地起身打开房门,却被早已等在外面的阿姨劈头盖脸地一通责备“你是怎么回事?啊?你女朋友躺在客厅里发烧了你知不知道?” “什么女朋友?”祁震瞪大眼睛刚说一句,又被阿姨抢白责备道“不是你女朋友,你怎么把人家姑娘带进来的?啊?就算你们昨天吵架了,也不能这么搁着不管!她现在发烧很厉害!你要么带她去医院,要么去买药!” 祁震莫名其妙地瞪着急吼吼的阿姨,几乎气笑了,“我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这好像不在你的工作范围以内吧?” “什么工作范围?这跟工作有什么关系?”阿姨生气地瞪着祁震,“你不能太过分了,你把人家弄进来,搞生病了你又不管?” 祁震连连皱眉,觉得这话实在刺耳,“什么叫我把她弄进来搞生病了?” 阿姨支吾着撇了撇嘴,“那,她身上衣服都湿哒哒的,就那么睡了,能不生病吗?” 祁震无语地叹了口气,“她衣服湿了是因为淋雨,况且,她生不生病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我看不下去!”阿姨怒气冲冲地白了祁震一眼,“那姑娘看样子还小着呢!你要是欺负人家,我可是要报警的!” 祁震差点没被这句话噎住,他无语地瞪着阿姨,“你是不是动不动就报警啊?!我有没有碰过她,你搞清楚再说!” 阿姨看祁震真的生气了,语气软下来道“那不管怎么样,她总是你带过来的,你不能就这么把她扔在楼下不管,她身上烧得火炭一样,这么下去人要烧坏的!” 祁震冷冷地瞪了阿姨一眼,转身回房间换外套。 阿姨杵在旁边看着,连忙问道“你干嘛?” “买药!”祁震没好气地对阿姨说了一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下楼去。 阿姨在背后抿嘴一笑,自己也跟了下去。 祁震回来的时候,把几种退烧药感冒药往茶几上一丢,也不看夏冰,径自走上楼去,他还想再睡个回笼觉,可到了卧室才发现被子竟然没了,他知道一定是那阿姨搞的鬼,立刻转身下楼,这才发现自己的被子竟然盖在夏冰身上。 “你怎么把我的被子给她了?”祁震没好气地问。 “她昨天衣服是湿的,这一夜被子都潮了,不能盖了!那被子我搭到客房床上晾着了。”阿姨皱眉看着药品说明书上密集的文字,头也没抬地答道。 “那我盖什么?” “你不是睡醒了吗?”阿姨放下药,反问道。 祁震被这直肠子的阿姨气得只觉得肚子疼,他什么人没见过,可没有哪个人这么让他这么没办法的,他叹了口气,只好歪在旁边的沙发上休息。 阿姨总算看好了要吃几粒药,又倒了一杯水,这才把迷迷糊糊的夏冰从沙发上扶了起来,对着一旁仰头躺在另一个沙发上的祁震命令道“哎,你把药和水递给我。” 祁震无语地睁开眼睛,看见阿姨正坐在夏冰身后撑着她腾不出手,只好不情愿地拾掇起药片,他顺手拿起药盒上看了一眼,又从铝箔上起出两片药一起递了过去。 “一次能吃这么多吗?”阿姨接过药,有点紧张地问祁震。 “首次加倍。”祁震简单明了地答道。 “哦,哦,”阿姨连连点头,扶住夏冰的头,试着让她咽了一口水后,才把药分几次让她吃掉。 祁震站在一旁,直到看着夏冰把所有的药都咽下去才又重新躺回沙发上闭着眼睛休息,他刚想迷糊一会儿,突然听见阿姨一声尖叫,连忙睁开眼睛,看见阿姨正扶着夏冰歪在沙发边呕吐,刚刚喂进去的药这下全吐出来了。祁震无比嫌弃地撇着嘴对阿姨道“你说你,干嘛要喂她吃药!” “这还不怪你!药怎么能多吃呢?你看,吐了吧!”阿姨一边拍着夏冰的背,一边埋怨祁震道。 “我——”祁震憋气地看了看一塌糊涂的地毯上,想了想道“不对,她是肚子里没有东西,这药不能空腹吃,会反胃。” “啊?那,怎么办?”阿姨一脸迷茫地看着祁震。 祁震无奈地长叹一声,只得站起来出去买吃的。 等他再次拎着几罐八宝粥,面包牛奶之类地食品回来的时候,阿姨已经把地毯上的污物收拾干净了。 “喏,给她喝几口粥,再喂药,应该就不会吐了。”祁震打开一罐放在茶几上。 阿姨连连点头,把夏冰扶起来时,被子滑落,祁震看见夏冰光着肩膀只穿着件贴身的吊带背心,不觉惊讶地问道“她衣服呢?你怎么脱她衣服了?” 阿姨白了祁震一眼,“她刚才吐得脖子里全是水,不脱下来怎么能行啊?” 祁震无语地偏过脸,捂着额头仰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实在不想对这阿姨再多说什么。 阿姨也没再理祁震,勉强给夏冰喂了半碗粥,又重新把药给她灌下去,好不容易看夏冰终于气息平稳地睡着,这才松了口气,手脚麻利地去做当天的工作。 祁震在沙发上睡了好一会儿,醒来时,阿姨已经把家里收拾停当,连带着把夏冰换下来的湿衣服也洗干净晾在了阳台上。祁震揉着脖子看着阿姨兢兢业业干活的样子,嘴角弯出一丝笑意,半年来,这阿姨来了就是埋头干活,几乎没同他说过什么话,可今天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孩儿,她可没少教训他。 祁震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想起前几回这阿姨拿他这罐咖啡看了好几次,想了想把还剩了一大半的咖啡罐拿出来搁在餐桌上道“这个帮我处理了吧。” “啊?为什么?这还有一大半呢,进口的诶,扔了太可惜了。”阿姨捧着罐子舍不得撒手,一脸看败家子的眼神盯着祁震。 “我想换个口味,你要觉得可惜,就拿走吧。” “哦,那你不要,我就带回去了,这么香的,可不能扔了。”阿姨怔怔地看着祁震,把咖啡粉塞进自己的手提袋里。临走时,犹豫片刻,又忍不住转头对祁震嘱咐道“等她退烧了,还得让她吃药啊!那个,我走了,你可不能趁人家小姑娘不舒服干坏事!” 祁震差点一口咖啡喷出来,“我说你!你真是!我看起来是那种会趁人之危的男人吗?” 阿姨笑着闪出门外,“看着倒不像,可也说不准!” 第十九章 (6) 祁震盖了件外套躺在沙发上睡了一大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天气阴沉,傍晚时分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客厅里的光线随之变得昏暗。祁震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悄悄走到沙发边,借着微暗的天光探身查看,夏冰依旧睡着,脸蛋和唇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眼窝下面还有些泛青。祁震伸手在夏冰额头上探了探,见她已经退烧,轻轻松了口气。 厨房里被阿姨打扫得一尘不染,祁震叼了块面包,打开冰箱查看,果然,里面存了不少食材,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拿出意面,酱汁,蔬菜和鸡蛋,自己捣鼓着做起饭来。 夏冰被厨房里不大不小的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天几乎全黑了,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从陌生的环境里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她掀开被子想要起来,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只穿着内衣,于是惊慌之下捂住被子大叫了一声。 祁震做好了意面正在装盘,听见夏冰的尖叫声并没有特别意外,只微微皱了皱眉。 客厅里黑漆漆的,祁震一手端着盘子,一手熟练地打开墙壁上的开关,然后满脸嫌弃地看着沙发上正惊恐地抱着被子的夏冰,“你瞎叫什么?” 夏冰瑟缩着光溜溜的肩膀,满脸绯红地瞪着祁震,“你对我做了什么?!我的衣服呢?” 祁震看着夏冰又惊又怒模样,想起阿姨临走时说的话,觉得好笑,于是故意用一种玩味的目光盯着夏冰道“你觉得我会做什么?” 夏冰气得说不出话来,泪珠在眼眶里滴溜溜转。 祁震微微一笑,把盘子放在餐桌上,自己上楼拿了一套并不常穿的家居服下来,扔到沙发上。他看也不看夏冰,转身坐在餐桌旁认真地吃起面来。 夏冰既委屈又迷惑地拿过衣服,一时也顾不上再问别的,上下穿整齐了这才掀开被子扶着沙发晕乎乎地站起来。 祁震慢条斯理地吃着面,见夏冰走过来,于是转头对她一脸认真道“你衣服在阳台上挂着,因为湿了,是我家阿姨给洗的,衣服也是她给你脱的,我没碰过你。” 夏冰半信半疑地顺着祁震的指示走到阳台上去看,果然自己的外套和裤子都洗得干干净净,抻得平平整整地挂在衣架上,不过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干不了。夏冰迷迷糊糊地走回客厅,闻到一股浓浓的面香味,觉得肠胃饿得发疼,这才想起自己周五晚上赶着回公寓压根儿没顾上在学校吃饭,不由得对着正在吃面的祁震直咽口水。 祁震感觉到夏冰如炬的目光,抬头时正看见她盯着自己的盘子不自觉地舔嘴唇,他低头忍着笑,三下五除二地把面吃完,避开夏冰几乎要垂涎三尺的眼神收拾碗碟转回厨房。 夏冰眼巴巴地看着祁震走进厨房的背影,听见清洗碗筷的声音,终于被饥饿感打败,顾不上面子挪到厨房门口小声对祁震道“那个,有,有水吗?” “水?”祁震看看水龙头,又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夏冰。 “不是,可以喝的,开水有吗?”夏冰心猿意马地看着一旁还没来得及洗的炒锅里残留的肉酱。 祁震轻咳一声,毫不留情地把炒锅丢进水池里对夏冰道“外面咖啡机旁边,有保温壶。” 夏冰委屈巴巴地“哦”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转身走回客厅。咖啡机旁果然有一个恒温水壶,她倒了杯温开水,坐在餐桌旁怔怔地一口口咽着。 厨房里窸窸窣窣的动静终于停了下来,祁震擦干了手走出来,习惯性地拉开餐边柜的抽屉想要煮一杯咖啡,这才想起今天刚把咖啡粉给了那阿姨,无奈也只得倒了一杯温开水,靠着柜门一口口喝着。 一整杯水下肚,夏冰的肠胃蠕动仿佛更快了,接连几声咕噜噜的声音,几乎逗得祁震要忍不住笑出来,他歪着脑袋看着一旁眼神发直的夏冰,挑逗地问道“那个顾晓菲的表妹,你要吃点东西吗?想吃就说啊,别明天见了你舅舅告我的状,说我连吃的都不给你。” 夏冰气不打一处来地抬头看着祁震,憋红了脸才道“我要回家!” 祁震挑了挑眉,打量着夏冰身上又宽又大的自己的家居服,“那你现在是要把我的衣服穿回去咯?” 夏冰低头看看自己,突然泄气了这算什么事儿?要是自己在这男人家里莫名其妙过了一夜的事让母亲知道了,恐怕要气死了! 祁震抿了抿嘴,“我劝你等明天再回去。还有,认错人这件事,并不全是我的责任,你明天要跟我一起去你舅舅那里,为我做个证明。” “证明什么?” “证明我和你其实并无关系,之前的一切纯属巧合。” 夏冰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也只有如此了,她想起顾晓菲泪流满面地向郑岩乞求的模样,还是觉得心里十分别扭,忍不住抬头问祁震道“误会解开之后,你还会和顾晓菲订婚吗?” 祁震微微一愣,订婚,会的吧,他眼前显出顾晓菲那令人反感的高傲又轻蔑的表情,朝夏冰冷冷地点了点头。 夏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有些失落。 厨房里传出轻微的水汽溢出的声音,祁震放下水杯,朝厨房走去。 夏冰怔怔地坐着,莫名其妙地幻想起他们两人的婚礼顾晓菲一脸不高兴地穿着婚纱站在t形台上,祁震则是穿着笔挺的礼服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顾晓菲,然后含情脉脉地替她戴上钻戒,然后再在众人的掌声和喝彩声中拥抱亲吻……厨房里传出一阵热油的嗤嗤声,紧接着一股浓浓的香味钻进夏冰的鼻孔,瞬间驱散了她脑袋里的幻想,她惊喜地跳起来,跑到厨房门口,看见祁震正在把煮好的意面倒进红彤彤的肉酱里翻炒,她几乎是大大地咽了几口唾液,腿脚不自觉地挪到了祁震身后。 祁震专注地做着意面,转身拿盘子时几乎与贴在他后背上的夏冰撞到一起。夏冰慌忙让开一步,满眼感激地望着他道“给我的么?” 祁震看了一眼夏冰满眼星星的过于灿烂的笑容,皱了皱眉指着旁边的橱柜命令道“拿盘子!” 夏冰连连点头,拉开抽屉拿出一个递给祁震。 祁震装好盘,拿了餐具把面端出厨房,夏冰乖巧地像个小宠物一般跟着祁震走到餐厅里,不用吩咐就乖乖地坐在了餐桌前。祁震故意端着盘子停在半空,看着夏冰极力忍耐地又迫不及待的眼神,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不再逗她,把热气腾腾的肉酱面放在她面前。 夏冰不客气地抄起一筷子塞进嘴里,哪怕烫得一阵呼呼也舍不得吐掉,风卷残云一般把一盘面吃得精光。祁震靠在餐边柜上看着夏冰狼吞虎咽的模样,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满足,自己刚才也吃了同样的东西,并没觉得特别美味,可这丫头吃起来的样子简直像是在吃人间绝顶美食,看得他也暗暗咽了一回口水。 夏冰一口气吃完面,轻舔着嘴唇恋恋不舍地回味着,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抬头看见祁震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吃得毫无形象,不由得有些尴尬起来,小声说了一句, “那个,谢谢。” 祁震抱起胳膊,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感谢,然后居高临下地命令道“厨房收拾干净。” 夏冰连连点头,乖巧地收拾起餐具端进厨房里,卖力地把锅碗瓢勺都擦洗一遍,最后又回到餐厅把餐桌也认认真真地擦干净这才重新回到客厅里,把沙发上的被子叠好,乖乖地坐下来。 第十九章 (7) 祁震坐在沙发上翻着手机里的消息,平时即便是周末也总是免不了各种杂事,可这两天却出奇地安静,除了石磊发来的几条无关紧要的消息,就只有薛灿传给他的一个工作汇报邮件,连回复都用不着。 夏冰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祁震在处理事情,便没有打扰,她想起自己的手机,于是从背包里掏出来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机了,她没太在意,平时除了爸妈就只有一两个高中好友偶尔联系,所以手机对于她来说并不算是必需品,因此用到没电自动关机倒是常有的事。 背包依旧潮湿,夏冰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皱巴巴的已经打卷的书本拿出来,轻轻捻平整了摊在茶几上晾着,然后思忖着如何跟顾丽君交代这件事,她不知道舅妈是不是又打电话给母亲告状了,想到上次因为给顾晓菲送礼受委屈的事不由得黯然神伤,顾丽君一向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从来不肯在外人面前维护她的尊严。 祁震合上手机,抬眼看见茶几上几乎铺满了书,他约略扫了一遍,不由得有些皱眉,那些书全不是正经教科书,有三本是位有名的历史学家的系列专着,有一本是文艺评论,还有一本南宋诗词和两本现代小说家的上下册作品集,祁震暗暗瞧了一眼夏冰,忍不住心里暗自琢磨她这到底读的什么专业,若说是历史,那小说诗词就没什么必要,可若说是文学系,那三本历史专着明显又属于专业领域,而且那些书全不是什么畅销书,读起来颇有些繁琐枯燥的。 “喂,你读什么专业?” 冷不防被问话,夏冰从思绪中回过神,淡淡答道“信息与计算科学。” “什么?”祁震瞪大眼睛,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夏冰眨了眨眼睛,猜测祁震有此一问大约也是看到了茶几上摊着的书,没有解释,只默默重复了一遍,“是信息与计算科学。” 祁震挑了挑眉,目光在夏冰脸上转了几转,哼笑一声,“那你可真是不务正业。” 窗外雨声渐强,巷子里的路灯突然亮了,光线透过玻璃窗在冷色调的地毯上映出一块暖色的长方形光斑。又是一阵急雨密密匝匝地拍打在院子角落里的植物叶片上,那一片脆响让夏冰有种熟悉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小时候曾寄住在奶奶家很长一段时间,也是这样的一方小院,平时甚少乐趣,只有在下雨天,她可以站在墙角那株长疯了的冬青树下看雨水顺着砖缝在低凹的地面上汇成大大小小的水洼,每次她看得入迷时,总有调皮的风摇动枝干,把那些沉甸甸的盛满雨水的叶片打翻,扑啦啦全洒在她身上、头上,激得她一阵缩脖子…… 房间里太安静了,简直可以用死寂来形容,祁震把手机里的新闻浏览了好几遍,又故意轻咳了几声,可夏冰却没反应,她正专注地盯着那本书况最好的诗词里的一篇注解,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动静。祁震暗暗皱眉,心里很是不满这女孩儿真是!吃饱喝足就翻脸不认人了?刚才那股子讨好劲儿哪去了? 祁震无聊地在房间里转悠了两圈,想起之前似乎拿来过一张珍藏版的原声影碟,他蹲在电视柜前翻了一会儿,果然找了出来,他默默看着封面上梅尔吉布森那张经典剧照,犹豫片刻还是拆开来把光盘塞进了古老的dvd机里。 电视里传出悠扬的苏格兰风笛声,夏冰被音乐吸引,好奇地抬起头来,她本想问一问片名,可是看见祁震一脸傲慢地微扬着线条过于优秀的下巴,故意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表情,只好识趣地白了他一眼,把嘴紧紧地闭上。她想继续看书,可祁震却自作主张地关了灯,然后旁若无人地把座位换到了夏冰所坐的正对电视机的沙发上,两人之间隔着那条被叠成了瑞士卷的被子。 夏冰闪着恨意的眸子在黑暗中只朝祁震闪过两次,之后就被电影情节牢牢吸引住了。不愧是当年勇夺五项奥斯卡奖的超级影片,夏冰完全没想到自己会看得如此痴迷投入,眼光一刻也舍不得从屏幕上移开,甚至在正片结束之后,几位主创谈起幕后制作过程时,一听到贴合剧情的苏格兰风笛竟然又忍不住泪如雨下。不过,她更想不到的,是在这两个多小时里,自己所有动情的表现都被坐在一旁的祁震不动声色地尽收眼底。 碟片放映完了,夏冰终于止住了眼泪,也成功地把那双灵巧的小鹿眼哭肿成两朵水蜜桃。 祁震抿着嘴打开灯,默默看着夏冰泪眼朦胧地抱着膝盖沉思的模样,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眼神已经变得温柔而感性。 上一次看这个电影的时候差不多是四年前,那时的他刚刚陷入和袁莉的热恋。他清楚地记得那个暖风熏人醉的夜晚,他们一起去看了午夜场。剧场里只有寥寥的几个人,和绝大多数第一次看这个电影的年轻人一样,他被深深地震撼了,那感觉就像是影片里的一柄长矛穿透屏幕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脏。散场以后,两人相拥走过空荡荡的街道,袁莉温柔地挽着他的手臂,看他心潮澎湃地表达着观影后的激动心情,他演讲一般地陈述着自己所知的有关历史,一副慷慨激昂、热血沸腾的模样,可袁莉却始终没能跟上他的思路,只是微笑着望着他,直到他终于冷静下来,笑着问她的感受,袁莉才蜻蜓点水般地略过剧情,提起那被称为法兰西玫瑰的公主完美的身材和高贵优雅的裙子…… 祁震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夏冰面前,带着些谐谑的语气道“看个电影而已,至于哭成这样么?” 夏冰困难地眨着肿胀的眼睛,接过水杯,仿佛要补充这几个小时因为流泪而过度消耗的水分一般,咕嘟咕嘟地喝了大半,才慢慢缓过劲儿来。 “这电影太煽情了,”夏冰哽咽一声,“而且配乐的旋律,听得人心抽着疼。” 祁震微微挑眉,故意切回影片的一个经典情节,“是这一段?”果然苏格兰风笛声一响,夏冰的泪腺便像按下了开关一般,刚刚擦干的泪水立刻又难以自持地掉落下来。祁震默默笑了一回,按下了暂停键。 “这故事是假的,真正符合史实的情节非常少。”祁震嘴角挂着淡淡笑意,把纸巾盒递给夏冰。 “华莱士这个人物是虚构的?”夏冰怔怔地看着祁震,她对苏格兰独立史几乎不了解。 “人物是真实存在的,但这电影里面的故事大部分是杜撰的。” “你了解那段历史?” 祁震嘴角勾出一丝笑意,思忖片刻,从手机里找出存在邮箱里一封许多年前的旧邮件,递给夏冰道“这是关于那段历史的几篇简略考证,你可以看一下。” 夏冰接过手机,逐字逐句地认真阅读起来,她不时翻阅对比着几篇文章不同的叙述角度和切入点,直到把所有的事件的关键问题全部梳理清楚才又一次抬起头来。 “这三篇文章真有意思,考证的详细度是递进的,”夏冰读完邮件心情大好,忍不住一脸兴奋地对祁震道“第一篇就像是一个普通观众想要透过电影了解相关的真实历史,于是便道听途说了一些故事和传说,大致勾勒出事情的经过之后便不求甚解,反而自鸣得意地指出改编之中最明显的几处谬误,自以为很有说服力,其实内容单薄,并不详实。然后,第二篇——” “第二篇怎样呢?”祁震微笑着看着夏冰。 “第二篇大概是一个有考据癖的学者写的,把第一篇文章里所有模糊的问题一一罗列出来,并且把重点放在批驳电影改编中的一个个具体错误上,比如关键时间点的错位和某些人物世代的混淆,以及几个真实人物的事实关系上。不过,这个人看样子对权术很感兴趣,所以才会用大量篇幅研究这些历史人物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人文气息很浓啊。” 祁震眼光发亮,“那第三篇呢?” “第三篇最好,眼光已经不再局限于批驳电影,而是把论述内容扩展到整个事件的全部相关史实,文字流畅,不像第二篇那么呆板晦涩,相当于把那段历史吃透然后融会贯通地根据自己的理解有重点地重塑一遍,除了关键时间点和人物世代以及关系的考证以外,还有关于几次重大战役的详尽描述,哇,那几段文字可比电影要精彩得多!可见这个人是真的下了功夫,而且,他很有英雄主义情结,虽然没有明说,但对第二篇里实用主义的政治正确有所调侃,说明尽管他很清楚电影里的种种魔改,但还是愿意接受其中所颂扬的那种崇尚自由宁死不屈的英雄主义精神,这一点我也很喜欢!” 祁震笑起来,明亮的目光里有种说不出的意犹未尽的快意。 夏冰看着祁震毫不掩饰的自豪的笑容,突然意识到什么,有些心跳加速,她忍不住试探着问道“第三篇文章——是你写的?” 祁震被夏冰问住,明艳的笑容迅速黯淡下去,她那双因为激动而显得过分清澈闪耀的眼睛让祁震感到心惊,他于是回避地侧过身,不置可否。当年写这文章的时候,他才18岁,少年心性崇拜自由和英雄主义,对历史的浓厚兴趣让他一度想要报考历史专业,专心钻研自己的爱好,可一晃八年过去,那个曾经神采飞扬、被教授不止一次地称赞天赋与才华并重的男孩儿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他不止一次地幻想,如果对从前的事一无所知,他是不是就能没心没肺地丢掉责任去追寻自己想要的未来,可现实没有如果! “是谁写的有什么关系?就算真实历史比这电影更加波澜壮阔又有什么意义?大众喜欢的永远是煽情的假象,这电影里的狗血情节不是也赚足了你的眼泪么?” 夏冰吃惊地看着祁震突然转变的情绪,忍不住地辩解道“当然有意义!研究历史不就是寻找揭露真实发生过的事么?” “可如果真实本身就毫无意义呢?”祁震猛然转过头,仿佛要找一个情绪发泄的突破口一般针锋相对地瞪着夏冰,“如果真实本身代表着屈辱和原罪呢?如果真实本身意味着无可弥补的伤害呢?你还会想了解那所谓的真实吗?” 夏冰怔怔地看着祁震脸上的痛苦表情,“是,我想了解,也会接受它,不论它有多么丑陋不堪。” 祁震对夏冰的回答仿佛有些意外,他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你这样的人倒是少有,真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没有不痛快,”夏冰一脸倔强地望着祁震,“因为错的既不是真实本身,也不是我。” 客厅里又是一阵死寂,夏冰心神不宁地翻了几页书,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她心里堵得厉害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太特别了,像是一个让她无法理解的矛盾体,明明长着一张英俊正直的脸却故意要做出一副玩世不恭的轻浮模样,明明内心温和善良却故意装作强势傲慢,明明对历史有着浓厚的兴趣和卓越的思辨能力却又不肯承认——夏冰眉心拧成一坨,终于忍不住朝一旁神色阴郁的祁震问道 “你是谁?” 祁震撑着额头无语地笑道“你竟然不认识我?” 夏冰目光清冷地盯着祁震,带着某种偏执的意味,“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这里为什么要保留从前的模样?” 祁震没有即刻回答,他深深地盯着夏冰晶莹剔透毫无杂质的眸子,仿佛要通过那双眼睛钻进她温热跳动的心脏里,“你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吗?想了解我的隐私,是要付出代价的。” 夏冰瞪大了眼睛,凝视着祁震那双黑得没有一丝光亮的瞳仁,清晰地感到一股由心底蔓延而出的战栗。 第十九章 (8) 小巷里突然传出一声野猫的凄厉嚎叫,仿佛一封利刃短暂切开了雨夜的寂静,夏冰被惊得打了个寒颤。 祁震把身体微微倾向夏冰,玩味地盯着她惊魂未定的脸上所有的细微表情,“你确定想知道那些真实的事吗?我从没对别人讲过,”他黑色的瞳仁里像是燃起了黑色的火焰,“没有人这么问过我,这座别墅,我也从没带别人来过,呵,你是第一个。” 夏冰极近地看着祁震长长的睫毛下那双充满侵略性的眼睛,浑身感到一种毛茸茸的针刺感,仿佛身上的衣服突然带了电,麻麻地刺激着她的每一寸皮肤。 祁震微笑着把客厅扫视一遍,语调缓慢地仿佛讲故事一般展开话题“这里,大概是当年我爸和我妈秘密交往的地方,你看这里的装潢和家具,用的都是当年最贵,最好的材料,虽然过了二十多年,还是光亮如新,可见我爸当时的确是动了几分真心的。 “可惜,他们在一起没多久就闹翻了。分手时,我妈已经怀孕,可她恨我爸,告诉他绝不会生下我,我爸就信了,转脸娶了别的女人。”祁震看了一眼夏冰,收起眼角虚伪的笑意,“所以,我应该算是我爸的私生子。” 夏冰震惊地看着祁震平静无波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家有一个很大的公司,从我爷爷手里建成的,我是现任总经理。”祁震默默看着夏冰,嘴角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我一个私生子为什么能继承我爸的公司?坐上朝晖总经理的位置?”祁震突然笑起来,像是想到了一则笑话,还没开讲,自己先忍不住笑,“我妈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把我生下来,可她没要我,把我丢给了我爸。我爸见到我时,几乎傻了,他压根儿没想过会有我的存在。那时他的正牌老婆也怀孕了,他不敢坦白自己之前的这一段情史,只好把我送到我爷爷那里。可后来,还是被他那正牌老婆知道了,认为他是蓄意欺骗背叛婚姻,于是他那心气刚强的老婆因为伤心过度流掉了他们那正经八百的儿子。事情闹大了,他老婆娘家不依不饶,要拿我给他们家未出世的外孙抵命,我爷爷奶奶当然是不肯的,为了避风头,我奶奶把我连夜带回老家,结果路上出了车祸,为我送了命。他那正牌老婆见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也不敢再强逼下去,两家最后竟然又和解了。从那以后,我爸疯了一段时间,后来虽然有所恢复,但是常年在国外疗养,他们从此也就再没有孩子,而我反而成了祁家唯一的后代,你说,这结果是不是很搞笑?” 夏冰心惊地看着祁震近乎疯癫的笑容,冷声说道“一点都不好笑。” 祁震笑眼弯弯地看着一脸严肃的夏冰,“你这样认真的女生真的很讨厌!我都笑了,你干嘛还忍着?”他轻哼一声,悻悻地收敛了笑意接着说道“我小时候原本是长在爷爷奶奶身边的,可到了上学的年纪,我爸那正牌老婆把我要走了,所以,我其实算是跟着继母长大的。” “她对你好么?”夏冰深呼吸着,像是想要从他这令人窒息的叙述中找到一丝可以喘息的空气。 祁震微微一愣,“什么是好?” “就是,她,”夏冰支吾着,“她,关心你么?好好照顾你了么?” 祁震弯了弯嘴角,却没能再笑出来,“你以为她会虐待我?不,豢养一个便于操控的傀儡,投入的感情可能还不如养一只宠物狗。” “为什么?”夏冰难以置信地望着祁震,“她不是没有孩子吗?” 祁震冷笑一声,“可我是谁啊?她每次看到我都像是看着毁掉她一生幸福的罪魁祸首,怎么可能给我一丁点儿的温情。” 夏冰伤感地低下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我被接到她身边的时候,不到七岁,我以为终于回到了母亲身边,还自己做手工准备了送给她的小礼物,可当我鼓起勇气想要靠近她时,却看见她温柔地抱着另一个男孩儿,那是她的侄子,也就是当年一门心思想要我的命的她哥哥的儿子。可是讽刺的是,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为了讨她的欢心,还乖乖地把那个男孩儿当做自己的弟弟,然后亲密无间地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关系好到吃一碗饭,睡一张床。”祁震轻轻吐了口气,“所以,当我第一次从我爸那里了解从前的一切时,我的第一感觉是恐惧,我害怕见到她,害怕见到那个朝夕相处的弟弟,有段时间,我几乎每晚都会做噩梦,梦里他总是笑着把我推下悬崖,所以后来我逃到了国外。我原本打算再也不回来的,可毕业时,我那可爱的继母竟然亲自到学院去找我,无比诚恳地求我回来继承公司。”祁震嘿嘿笑起来,随后自嘲般的摇了摇头,“我那时竟然被她的演技大大感动,天真地以为她来找我是因为割舍不下十几年的养育亲情,我甚至还曾深深地自责过,可后来才知道,她去接我是迫不得已,因为爷爷用了一些非常手段钳制住公司的现金流,逼她把我请回去。” 祁震沉默片刻,目光深沉地看着夏冰,“至此,我终于成功地坐上了集团总经理的位置。”他古怪地一笑,用一种谐谑的语气道“我这故事怎么样?情节是不是很精彩?” 夏冰无语地朝祁震翻了个白眼,低头思忖片刻终于放松了精神长长地松了口气,对祁震微微一笑,“这情节一点都不精彩,但好在,它只是个故事。” 祁震默默看着夏冰温和又直白的眼睛,心里悄悄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快感,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是莫名觉得,那大概就是受了委屈之后,被母亲极尽温柔地抱在怀里心疼抚摸的感觉,神奇的具有瞬间止痛的功效,抚平那些烦躁不安的情绪,让人变得安宁平和。 午夜已过,夏冰在沙发上躺了许久,直到窗外的雨声渐渐止息,才有了些许睡意。她攥紧了被子,脑海里精准回放了太多遍的故事开始逐渐错落,许多片段渐次消失,最终只剩下祁震那双仿佛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 凌晨时分,祁震从二楼卧室走出来,悄无声息地来到客厅里。窗外的雨停了,一轮明月从轻纱般的云层里挣出来,在清冷潮湿的空气里洒下一片纯洁的光辉。祁震借着银子般的月光蹲在沙发旁痴痴地看着夏冰恬静安详的睡颜,许久没有离去。 第二十章 (1) 清晨,祁震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小院,阳光明艳,湿漉漉的红砖墙上爬满了葱绿茂盛的蔷薇,靠近墙角的花圃里密密匝匝地生着一大片栀子,那植物被整整两天的雨水润透了,萌出一层雪白的花苞来,此刻那些花苞正顶着未干的雨珠在朝阳里楚楚绽放,洁白如雪,干净得扎人眼。祁震深深地嗅着风里卷裹的浓郁花香,嘴角露出一丝略嫌苦涩的笑意。他许久没有如此安宁的心境了,从前每次不得已到这里过夜不是累极了倒头就睡,便是狂灌啤酒麻痹神经,以至于他从来没有发现这院子里竟然还种着这么一大片栀子花。祁震默默扭头望向仍在沙发上熟睡的夏冰,眼神悄悄变得复杂起来,他昨晚确实有些放纵过头了,竟然跟这个陌生的女孩子说了那么多,该说的不该说的,能说的不能说的,可他心里分明又有那么点窃喜和侥幸,甚至萌生出某些混沌的情愫来…… 夏冰并不知道自己沉睡时周遭空气里弥漫着的是栀子花香,她只知道自己迷蒙之间做了一夜不可思议又漂浮不定的梦,最后一个梦里,她被困在某个雾气缭绕的花园迷宫,她急切地四处寻找出口,却总是被人故意引回最初的起点,她气急了,质问那迷雾中的人为什么要困住她,然而那人没有做声,只是悄悄朝她靠近,她紧张起来,险险看清了那人颀长的身形时,突然感觉有人在她耳畔一声轻叹,她猛然从梦中惊醒,睁开了眼睛。 客厅里贯穿着清凉的风,硕大的落地窗前空无一人,温柔的晨风轻摇着暗嵌金色丝线的米白色的纱帘。夏冰被冷风激得打了个喷嚏,一面揉着鼻子一面斜靠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外面明亮得有些晃眼的阳光,连续两天的阴雨连绵日夜颠倒竟让她对这样晴好的天气产生些许惊讶和陌生来。 身边旋过一丝轻微的气流,夏冰扭头的功夫,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她眼前掠过,径直过去把那扇窗关得严实了。 风,一瞬间成了窗外的景致。祁震一身黑色衬衣西裤站在窗前,从头到脚的背影线条利落得仿若用刀裁过,被窗外清亮的阳光和雪白的花朵衬托着,像极了一幅色泽明艳的油画,夏冰心里一动,毫无察觉之间把这个背影刻印在了心里。 祁震转过身,神情淡漠地看着夏冰有些微红的鼻尖道“既然睡醒了,就快点收拾东西,我还有事。” 夏冰痴迷的目光悄悄失去了光彩,她低头掩饰着莫名产生的失落感,一边收拾茶几上干了以后有些皱巴巴的书,一边低声问道“到了我舅舅家,你想让我怎么说?” “你不用去了,那件事我自己处理。”祁震道,声音冷静而笃定。 夏冰吃惊地抬头看着他,“可是——” “你和他们关系不好,去解释也未必有用,说不定还会让他们对我更加误会。”祁震说着,淡漠之外又添了几分主动的疏远。 夏冰心里倏地一冷,求证一般望了祁震一会儿,确定他说这话是经过深思的并不会反悔之后,才默默松了口气,似是而非地品出某种复杂的味道,既庆幸又惆怅。庆幸的是自己不必再去舅舅那儿,给某些人当出气筒,虽然以她的脾气多半也会忍不住为自己辩护,可受气挨骂是绝少不了的,至于顾丽君知道以后又会是怎样的疾风骤雨,她根本不愿多想。而另一种惆怅则是新鲜而陌生的,好像某件她寄予希望的事却终究不尽人意,难不成是她对祁震抱有什么希冀么?这想法一出,夏冰立刻不明显地抖了一下,连忙把这点毫无底气的惆怅从脑海中挥散干净。 雨后的小院极其干净,空气清冽而芳香。夏冰拎着收拾好的背包推门而出,被突然灌入肺腑的甜爽空气刺激得微微耸肩,这才发觉就是这香气让她做了一夜神魂颠倒的梦的,不由得停下脚步寻找香气的来源。 “是栀子花,被前两天的雨催出来的。”祁震站在夏冰身边道。 夏冰眯起眼睛看着那片在阳光下宛如一大片新雪的白得耀眼的栀子花,皱着眉轻轻捏了捏又有些发痒的鼻尖,自言自语地嘀咕道“怪不得呢,被这么浓的花香熏着,难怪会做那么古怪的梦……” 祁震没听清夏冰在说什么,也没再问,只默不作声地从旁看着女孩儿白生生的侧脸,他嘴角不自觉地翘起,丝毫没有发觉自己此时此刻的目光比环绕在他们身旁迎送花香的微风还要温柔几分。 郑岩又一次试探着敲响夏冰住处的房门,见仍然没有人应,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丫头周五晚上就不见回来,手机也一直打不通,到底是去哪儿了?他在门口徘徊了两趟,无奈地摇头走下楼去。 公寓楼对面停着一辆黑色奔驰,郑岩走出自动门的时候随便瞟了一眼,发现那车窗里的女孩儿仿佛是夏冰,他有些惊喜地刚要上前确认,却看见前面驾驶室里的男人下了车,把刚刚探出身子的夏冰拦腰抱了下来。郑岩脑袋轰然一热,僵在原地。 世上的事,大概眼见也不能为实。实际上,祁震这个动作基本算不上抱,因为夏冰被手里的背包遮住视线没看见车前的一滩泥水,祁震注意到地面的状况时夏冰已经迈出车门,他来不及提醒,于是眼疾手快地一手托住女孩儿的胳膊,另一只手箍住她的腰把她顺势朝外提了半步,夏冰双脚着地站稳的同时,他的手就松开了。而夏冰这边对祁震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虽然毫无防备,但落地时立刻反应出这动作不过是他一时的权宜之举,并没有故意冒犯的意思,于是也只是暗暗惊讶于祁震迅捷的反应速度和强健的臂力。两人出于礼貌相互对望了一眼,倒是谈不上暧昧。可这些在郑岩眼里,却变成了令他醋火上头的双方亲密的实证。 “小冰,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两天电话也打不通?”郑岩脸色阴沉地走过来,虽然是在问夏冰,可尖锐的目光却直指祁震。 祁震瞥了一眼闯进两人之间的不速之客,不失礼貌地向夏冰问道“这位是——” 夏冰看了一眼郑岩,猛然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禁想起冤家路窄四个字,她低下头去,冷声向祁震介绍道“郑岩。” “哦?”祁震暗暗吃惊,没想到会这么轻易地碰上“情敌”,于是将眼前这个理着寸头、五官硬挺、颇有几分西部高原人特征的,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是浩然正气还是莽撞之气的男生认真打量了一遍,然后嘴角弯出几分并不算友善的笑意顾晓菲喜欢的居然是这种类型?怪不得顾伯远要找爷爷谈联姻的事。 郑岩满怀敌意地瞪着祁震那张霁月清风的笑脸,脑袋里刚刚露头的火苗瞬间膨胀了好几倍,可没等他开口,祁震却撤回笑意,朝夏冰随意挥了挥手,随后转身潇洒地开车走了。 郑岩克制地看着祁震扬长离去,压住怒火转身对夏冰一连串地质问道“你这两天去了什么地方?在哪里过夜的?为什么手机一直打不通?” 夏冰神情冷了下来,她一向介意别人干涉她的事,于是无视前两个问题,冷淡地说道“手机没电了,有事吗?” 郑岩被她这句没心没肺的反问噎得心口疼,喘了口气,控制了情绪道“你怎么敢独自在外面过夜呢?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你也不怕阿姨担心吗?” 夏冰听出郑岩话里明显的责备之意,任性地瞪了他一眼,也不答话,转身朝电梯间走去。 郑岩一愣,没想到夏冰气性如此之大,一时又气又慌,咬牙追过去时,电梯门已经毫不留情地关上了,他跑到楼梯间一路飞奔追上五楼,终于赶在夏冰关门之前堵在了门口。 “小冰——”他站在夏冰面前,面红耳赤地喘着气,一副懊恼的样子。 夏冰冷冷地偏过脸避开郑岩的凝视,她生性敏感细腻,对郑岩超出朋友范畴的关心早有察觉,之所以没有像对一般献殷勤的追求者那样毫不留情地打消对方的念头,是因为她一直以为是舅舅让他盯住自己的缘故,所以才勉强允许他以关心的名义了解她的生活,可今天他的行为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容忍范围。 “对不起,我刚才语气不好——”郑岩说着,喘息声里夹杂着一丝不明显的颤抖,“一直以来都是我的错,是我给自己找借口,不是工作忙就是出差,拖拖拉拉,该说的话直到现在都没有说——” 夏冰皱了皱眉,抬眼瞧着郑岩微微泛红的脸颊。 郑岩望着夏冰清亮如水的眸子,紧张得脑袋一片轰响,顾不上思考场合是不是对的,冲动地说道“我喜欢你,小冰,我是认真的。” 夏冰眼光一颤,不可置信地瞪着郑岩。 “我,是真的,不是随便说说的。”郑岩面目通红地望着夏冰,无比真诚地说道“我有很认真地考虑过,一直没有对你说是怕影响你的学业,所以原本是打算等你毕业那年——我一直很努力在工作,在攒钱,我跟你说过的,会留在这个城市,买房,买车,养家,赡养老人,我全都做得到。” 夏冰眉心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从前也有过不知轻重的男生对她表示过好感,可最多也只是暗示能不能约她出去吃饭,看个电影什么的,像他这样一上来连以后成家立业的事都安排如此清楚的,倒是第一个!可夏冰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所以乍听起来荒谬得想笑,何况,郑岩还是顾晓菲的男朋友! “我,知道今天突然跟你说这些,很仓促,我什么也没准备,实在是——”郑岩自顾自地说着,想起夏冰刚刚被祁震抱起的一幕,心脏立刻不自觉地抽了一下,他克制地吸了口气,勉强对夏冰笑道“希望没有吓到你,我知道你可能也会觉得很突然——” “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夏冰开口打断了郑岩,表情冷淡到了极点。 郑岩牵强的笑容僵在脸上,两颊上热腾腾的红晕像是被什么东西冷却迅速消散,怔怔地瞪大眼睛望着夏冰。 夏冰看郑岩呆住不说话,便抬手想要关门,被郑岩一把撑住。 “小冰,我知道今天说这些话的时机不对,可我是关心则乱。”郑岩沉声说着,眼圈不由自主地有些泛红,“刚刚送你回来的男生是谁?你这两天都是和他在一起的么?” 夏冰心脏突地一跳,冷眼望着他,“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能问么?” “凭什么我必须告诉你?” 郑岩伤感地长叹一口气,有些自嘲般地笑道“凭我两年前就对你一见钟情?凭我太为你设身处地地着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克制着没有对你表白?凭我从前天晚上就开始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一遍遍过来敲你的房门,否则刚刚怎么会那么恰好地碰到你?” 夏冰完全想不到这个平时看起来忠厚沉稳的郑岩竟然也会这么冷静自若面不改色地撩人,心脏于是突突地跳个不停,可并不是心动,反而是难以言喻的愤怒。她轻轻咬了下嘴唇,带着些许讥讽地笑道“你喜欢我?那顾晓菲怎么办?她都向你求婚了?” 郑岩一愣,眼神飘忽片刻,舒了口气道“她是闹着玩的,我也从没想过要和她在一起。” 夏冰吃惊地一怔,后背生出一片毛茸茸的针刺感,顾晓菲喜欢他是全家上下都知道的事,他难道当她是什么都不清楚的傻瓜吗? “你为什么不想和她在一起?”她问。 郑岩望着夏冰晶亮的目光,沉默片刻后坦然说道“我不想做什么高攀的凤凰男,未来只想经营好自己的家,和心仪的女孩一起踏实过日子。” 夏冰目光微微一凝,想起郑岩的身世,却又觉得荒谬,这都什么年代了,谈婚论嫁谁还在乎是不是门当户对?她完全没有把郑岩话里的女孩子代入自己,于是很不以为然地轻轻一笑,像是听到了一则笑话。 郑岩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冰脸上一闪而过的轻浮笑意,感到从未有过的迷惘,他说了那么多掏心窝的话,可夏冰却根本不在乎,她那空灵而自由的灵魂,仿佛翩然飘飞在空中的蝴蝶不肯在他这颗心上稍作停留。 第二十章 (2) 祁震离开公寓楼径直开车去了城北顾家别墅。 顾晓菲站在楼梯拐角处冷冷地看着下面客厅里与父亲寒暄的祁震,不耐烦地对一旁的母亲嘀咕道“他还真敢来!” “嗯?”廖云珠显然没听清女儿的话,她微微偏过头去问了一声,眼神却没有跟着转过去,而是牢牢地钉在祁震脸上,他今天这一身黑衣低调内敛的贵公子模样很对她的口味,要不是心里还有气,就冲这男生长身玉立的俊俏皮相和背后上市集团的富贵家世,她还真是对这位备选姑爷青眼有加。 顾伯远泰然自若地在他那专属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对一旁站着的祁震道“你也坐吧。” 祁震有些拘束地点了点头,刚要落座,看见廖云珠携着顾晓菲的手神情傲慢地走了过来,立刻又站直了身体,态度庄重地朝廖云珠问候道“伯母好。” 廖云珠抿嘴一笑没有应声,拉着女儿在祁震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不用太拘谨。”顾伯远看似和气地说着,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朝远处刚刚准备好果盘茶点的卓云扫了一眼,卓云立刻会意,转身将准备好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撤了。 窗外,午后的阳光炽烈明艳,而此刻顾家华丽的客厅里的空气却有些许凝霜般的微妙凉意。祁震环视着三双精明的眼睛,对虎视眈眈这个词有了相当直观的体验。 “说说吧,你都查到了什么。”顾伯远开口,这一次,语气和目光一样冷淡。 “伯父,伯母,顾小姐,之前的事的确是我的错,我向你们道歉。”祁震目光微凝,态度诚恳地对三人道。 廖云珠意外地轻哼一声,没想到祁震一来就乖乖服软,一个月前他那副咬紧牙关死不认账的强硬模样还历历在目呢! “哦?”顾伯远有些不悦地叹息一声,“这么说,你是没找到那个假冒我女儿的人了?” “不,找到了。也正因为弄清了其中曲折,我才知道这件事的确是我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什么?”廖云珠一脸惊异,“你找到了?那人是谁?” “是两位的外甥女,沈夏冰沈小姐。”祁震一脸平静地看着顾伯远和廖云珠。 顾伯远微微皱眉,与妻子对望一眼。一旁的顾晓菲忍不住哼笑一声,“沈夏冰?呵,我说祁先生,您是不是眼神不好,我和沈夏冰有哪里相似吗?” 祁震平静地看着顾晓菲讥讽的神情,脑海里一闪而过夏冰站在阳光下望向那片栀子花时的温柔侧颜,诚实地点头道“没有。” “到底怎么回事?”顾伯远用目光制止了女儿的无礼,继而严肃地朝祁震问道。 “是这样的。在和顾小姐约会之前,我曾经与那位沈小姐见过两次,只是很凑巧的,两次都让我误认为她是令嫒。”祁震顿了顿,接着说道“第一次是在商场里,伯母带那位沈小姐逛名品店,第二次是在帝王酒店擦肩而过,当时我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特意去酒店前台询问,却得知顾小姐当晚包下酒店宴会厅庆生——” “你什么时候带她去买过衣服?”顾伯远没等祁震把话说完,突然若有所思地望向廖云珠。 廖云珠不自然地舔了舔嘴唇,她可没把上次顾丽君气哼哼地带夏冰来家里拒绝住公寓这件麻烦事告诉顾伯远。她知道顾丽君气什么,也清楚这位曾经富贵出身的大小姐的脾性,虽然遇人不淑,生活一落千丈,可面子还是要硬撑着的。不过人穷志短,一个落魄大小姐的面子又值什么呢?还不是随便施舍点小恩小惠就把她打发了,于是就自作主张了一回。廖云珠冷冷地瞟了祁震一眼,轻描淡写地对顾伯远道“那个,就是端午节之后,公寓那件事,丽君不高兴嘛!” 顾伯远微微皱眉,心里泛起隐隐的怒意,他对顾丽君这个麻烦不断的妹妹虽然时常说话很冲,也没什么好脸色,可到底是心向着她,极不喜欢妻子装腔作势地在她面前摆阔,尤其是这种私下里收买人心的小动作。丽君如果真不愿意让夏冰住那公寓,他其实也不会勉强,毕竟,他自己都没看上眼的女婿,也不强求妹妹看得上。顾伯远瞟了一眼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妥的妻子,克制着没有发作。 顾晓菲坐在一旁,见父母心思不知偏到什么地方去了,无语地轻哼一声,趁机语调轻挑地对祁震道“你和我见面之前见过她两次,那第三次是什么时候?” 祁震眨了眨眼睛回答道“前天晚上。” 顾伯远和廖云珠闻言,目光才又重新朝祁震聚集过来。 顾晓菲樱桃色的唇角一勾,露出一丝狡猾的笑意,“你怎么找到她的?” “仍旧是偶遇。” 顾晓菲哼笑一声,“看来你和她的缘分比我们俩深多了!” 祁震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不由抿了抿嘴道“如果这也算缘分的话,那对于她来说,可能会是相当不好的回忆。因为我当时心情很差,所以,对她——有点不客气。” “你怎么她了?”顾晓菲好奇地随口一问。 “我,打了她一拳。” “什么?——”顾伯远皱起了眉,下意识地摸出手机。 “我以为她是我继母的人,所以——她没有防备,跌了一跤,之后我认出了她,就没再动手,只是借机盘问了一通,这才终于搞清楚这场误会的来龙去脉。”祁震向顾伯远解释道。 顾伯远松了口气,把手机从容地放在了茶几上,沉思片刻,一双精明的眼睛重新望向祁震,“晓菲过生日那天,你在酒店里做什么?” “那天,我和项目上的几个经理,请香港sr的王总监和几位高工吃饭。”祁震如实答道。 顾伯远眉心一挑,“所以,你那天没有去过晓菲的生日宴?” 祁震眉心悄悄现出一道极细的纹路来,“其实,我算是去过吧,”他缓缓说道,表情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头划过一片不大不小的阴影,“联姻这件事不仅关乎我个人的未来,对祁家和朝晖也很关键,所以,我十分看重与令嫒的交往。那天晚上在酒店里无意中与沈小姐擦肩而过之后,我便去了前台询问,得知当天是顾小姐的生日,就立刻让助手准备了贺礼,原本是打算饭局结束自己送过去的,可没想到那天几个同事喝高了,因为工作上的一点积怨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的,几个人都挂了彩,我不得已收拾残局脱不开身,只好让助手替我把礼物送过去,谁知他礼物没送成,回来时却告诉我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传闻,说顾小姐根本不属意两家联姻,而且早有心上人了,还有名有姓地说那人叫郑岩。”祁震装作无意地扫了一眼廖云珠脸上掩饰不住的惊愕之色和顾伯远严肃威压的神情,紧接着说道“我当时酒喝多了也有些头脑不清,竟然因此心存芥蒂。后来约会时,见来赴约的果然不是见过面的“顾小姐”,于是轻率地认为是令嫒果真不愿跟我交往,才让人替她赴约——” 祁震赧然地轻叹一声,再次对顾伯远夫妇道“真的非常抱歉,这件事完全是我的错。” 顾晓菲脸色一阵红白,直到祁震说完,怦怦急跳的心也没能放缓下来,暗自惊叹这祁震也太会胡扯八道了!她那天的原计划是先斩后奏当众宣布与郑岩订婚,所以为防意外,阿鲲当天在宴会厅外布置了七八个保镖,根本没有受邀之外的人来送什么礼物,更不可能让那人“听到”什么传闻!祁震一定是私下调查过她!可他既然已经知道郑岩,为什么不直说,还要装模作样地在她父母面前认错,这是打的什么主意?顾晓菲看着祁震真情流露的表演,身上悄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廖云珠不错眼珠地盯着祁震把话说完,见他只是提起了郑岩的名字,并没有说起求婚的事,这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心重新放回肚子里去。顾晓菲那晚做的荒唐事,她是第二天无意中发现女儿肩头的淤青逼问之后才知道的,虽然也气恨顾晓菲的愚蠢,可到底还是疼爱护短,除了叮嘱阿鲲千万不能让顾伯远知道以外,就只是私下里对女儿苦口婆心了一番,叮嘱她再不可以干这种没脑子的事!廖云珠悄悄瞥了一眼女儿心虚的模样,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咬住了嘴唇,跟她这么个一根筋的傻姑娘相比,祁震简直称得上心有七窍!这世界上最难分辨的,恐怕就是这种半真半假的话。说什么送礼物听说有关郑岩的事,一听就是扯淡,可这谎撒的堂而皇之又让人无法反驳。廖云珠重新审视着祁震颇为立体的眉眼,不禁想起丈夫那一通有关聪明人心机的那一番评论来。 顾伯远脸色铁青地看了一眼自己女儿,他隐约觉得生日宴那天一定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恨恨地在心里冷笑自己恐怕是太仁慈了,以至于身边这些人如此放纵,连阿鲲都敢在他面前打马虎眼了!看来,他得好好敲打敲打这些家伙了! 祁震默默打量着神色各异的三个人,目光一沉接着说道“伯父伯母,我今天硬着头皮过来,除了向两位和顾小姐诚挚道歉,还有一件,就是希望两家联姻的事能够解除。” 顾伯远神情一震,目光倏地精亮起来。 廖云珠以为自己听错了,吃惊地与身边的女儿面面相觑。 祁震幽深的目光扫过三人表情趋同的脸,随即退回眼前的虚空中,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语气诚恳地望向顾伯远和廖云珠道“伯父伯母,这两天我考虑了很久,十分理解两位对我的不满,我之前的所作所为的确非常过分,虽然其中也有继母故意从中作梗的因素,可关键原因还是出在我自己身上,是我太看中联姻对朝晖的影响,太急于得到伯父这样强有力的后盾,反而忽略了这件事里我最应该付出真心以诚相待的人,真的非常抱歉。”祁震咬了下唇角,懊悔地低下头接着道“我知道两位去找爷爷之前,一定了解过我的身世,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徐敏的确不是我的生母,所以,从我接任总经理以来,她一直视我为眼中钉,对我各种监视控制,绞尽脑汁地想把我赶出朝晖,让我身败名裂。尽管我每一步都走得慎之又慎,不敢有丝毫懈怠,可还是几次险些被她从总经理的位置上掀下来。爷爷已经八十多了,朝晖是他一辈子的心血,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失望。”祁震说着声音有些沙哑起来,他清了清嗓子,抬起眼时,眼角已经明显多了几分淡红,他朝顾晓菲定定地望着,声音有些低沉地接着说道“我承认之前我的确没有花很多心思在谈感情上,这对你很不公平,我非常抱歉。但是,我这个人从出生就欠了祁家太多,所以,在我这儿,朝晖的事永远都是第一位,也必须是第一位。” 顾晓菲看着祁震郑重其事的表情,觉得有些啼笑皆非这是在装什么事业第一,感情第二的道德模范?!戏这么足,当我是傻子吗?她刚想吐槽,突然瞥见顾伯远高高挑起的眉,她熟悉父亲的这个微表情,那是他不动声色地对某件事表示感兴趣和认同的意思。顾晓菲心里咯噔一声,突然明白过来祁震这话根本不是对她说的,是在故意投父亲所好。顾晓菲乖乖闭了嘴,冷冷地瞪着祁震,觉得这个人心机深得让她有些小小的害怕。 廖云珠明显感觉到祁震这些感性的话里有表演的成分,可是看着他伤感又隐忍的表情,还是跟着感情用事地鼻子微酸起来,心里的怨气不知怎么就烟消云散了,还莫名多了几分对祁震的同情。 顾伯远神色放松下来,问祁震道“你这样自说自话,你秦叔知道么?” “我还没告诉他。” “如果我当真结束地产项目的合作,你打算怎么跟他交代?跟你爷爷交代?” “实话实说。”祁震平静地道。 “哦?”顾伯远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祁震从进门开始就紧紧按住的公文包,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既然如此,那就到书房来,咱们好好谈谈。”说着站起身,朝祁震伸手一指楼上。 祁震目光一亮,随即跟着站了起来。 顾伯远走在前面,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边走边对沙发上那对仍在愣神的母女道“去让卓云给我把茶送到书房来,真是越来越懒散没规矩,哪有一点待客之道!” 第二十章 (3) 顾伯远的书房在c城商界流通的消息圈里颇有一些神秘色彩,传说只有顾伯远青眼有加的人,才能进入那个书房,而凡是能进到那里的人,不论公司刚开始的规模如何,都能在顾家的提携下,快速发展成为行业先锋,身家财产立刻翻倍增殖。祁震曾经查过顾家资料,但似乎是有人故意隐藏了从前的消息,从外部很难查到和浦地产的前身,那宛如巨鲸一般的资产仿佛是二十年前一夜之间空降在c城的,而顾家真正开始显山露水也不过最近十来年的事,连祁卫衡也吃不准这个和浦地产的由来。祁震虽然并不会全然相信那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却知道顾伯远交际极广,许多行业的翘楚背后实际上都有和浦地产的影子,也大概因为如此,顾家才能在近十年里生意做得顺风顺水。 顾伯远缓步走上二楼,伸手推开走廊边的一扇紫檀木色房门。祁震神情一肃,笔直地在门口站定,顾伯远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也听说不少关于我这个书房的传闻?” 祁震抿了抿嘴,点头道“伯父这个书房,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地方。” 顾伯远摇头笑了笑,转身边走边道“就是一间普通的书房,哪有什么稀奇的?外面那些闲人,八成是看武侠小说看多了,把我这儿编排得快赶上机关重重的密室了。” 祁震意外于顾伯远的态度突然变得温和,谨慎地附和着笑了笑,跟着走进去。 书房里一溜的明式紫檀家具,多宝阁上摆满了各式瓷器古董,只不过此时除了那些漂亮的梅子青,又多了不少青花瓶,祁震对古董没有研究,只觉得那些瓶瓶罐罐看起来年代久远,不知到底价值几何。 开着的门外响起轻巧的脚步声,卓云把准备好的茶点小心翼翼地放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出去时熟练地带上了房门。 顾伯远慢条斯理地品着温度和香味都恰到好处的茶水,把祁震刚才在楼下说过的话又重新琢磨了一遍。他经商数十年,阅人无数,祁震算是他这么多年来很能看入眼的一个年轻人了,精明而不钻营,天生敏感的商业触觉,以及不过分迷恋红尘情感的理智,这些对于男人来说都是绝佳的品质,他不会看错的,这个年轻人就是他需要的接班人。可这个年轻人似乎又有很多让他难以把握的地方,就比如刚才,他说希望解除联姻,不是逞一时意气,而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冒险,而如果真的解除联姻,他要面临的就不止是一个项目的成败,很可能会危及他总经理的职位,他不像是那种会破罐子破摔的人,这样的铤而走险背后,必定有后招,只是这后招会是什么呢? 顾伯远微微皱眉看向若有所思的祁震,开口问道“说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祁震紧张地抹了把手心,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合作草案格外认真地递给顾伯远道“顾伯伯,这是根据之前您与秦叔谈过的一个方案修改的合作细则,我愿意按照您的要求,多出来的几个利润点,由我个人份额内的分红补足,无需再经过董事会的批准。” 顾伯远把文件大致翻了一遍,简单算了一下,如果真的按照这样的分成来算,那祁震个人几乎没有年终收益,也就是给自家打工还不拿工钱那种。 祁震看顾伯远微微皱起了眉,连忙补充道“我知道这不是能够令您满意的最佳方案,但这是我目前拥有的股份份额能够拿出来的所有了。”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顾伯远,无比诚恳地说道“顾伯伯,我真的希望您不要撤回我们前期的合作,请您相信我,给我一次机会。虽然目前是与徐敏分权而治,但如果这个项目做成,就可以极大地影响董事会,进而通过控制下一期的全集团年度预算挤压徐敏的实际影响力,收回朝晖只是迟早的事,届时,我们可以重新签订下一期的合作协议,我一定会给您更加丰厚的回报的!” 顾伯远皱了皱眉,抬眼看了看祁震急切的表情,“你这个想法,跟你爷爷说过了么?” 祁震一怔,深吸了一口气道“没有。爷爷年纪大了,我不想让他过分操心。” “唔,那秦枫呢?” “秦叔——”祁震默然片刻,沉声说道“秦叔不会有异议的,他早就想卸下祁家这副担子了,他已经为我们家做了太多,到我这一辈不该再绑着他继续下去。” “哦?他要退出?”顾伯远意外地看着祁震,“这话是他跟你明确说过,还是你自己的想法?” 祁震犹豫片刻,坦白说道“是秦叔的意思。” 顾伯远若有所思地轻捻着手里方案纸张的页角,脑海里急速闪过一系列崭新的念头。之前与秦枫磋磨了那么久,其实并不全是为了争夺利益,他一直想看到的是祁震究竟能在这件事里参与多少,他需要更精确地了解这个年轻人的实力,可秦枫那家伙却像只老母鸡一样把祁震护在翅膀下面,恨不得连面都不让他这个准泰山见一见!顾伯远想起秦枫那娴熟又操蛋的谈判技巧,让坐在一旁的祁震都有些汗颜的模样,突然有些忍俊不禁,他一度担心这个精明过头的家伙要在他和祁震中间黏糊多久,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撤出来,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小子,拿这合同来,是打算背水一战啊!”顾伯远爽朗地笑道“我问你,如果这次你拿不下那块地?有没有想过徐敏会怎么对付你?是不是也准备好了从朝晖卷铺盖走人?” 祁震神情一滞,这当然是最坏的结果,置地项目失败,被徐敏名正言顺地踢出家门,从此彻底失去朝晖的控制权。其实对他本人来说,并非不可接受,他甚至有那么点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像他那颓废的父亲一样流浪海外,可爷爷不行,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所以,他必须收回朝晖,不能有任何意外! “只要您不撤回合作,我一定做得到!”祁震说着,目光坚定如铁。 顾伯远定定地看着祁震那张光滑得没有一丝岁月痕迹的脸,第一次发现这个年轻人除了谦逊和才学之外还有着他这个年龄阶段普遍缺乏的通透眼光和准确果敢的决断力,虽然与那些在商场中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精们比不了,却已经是十分难得,这让他由衷的喜欢,他甚至有那么点冲动想要把自己身上这些人脉和经验都传给他,把自己大半辈子心血和财富都交给他,看他稳稳当当地收回朝晖,再坐拥自己庞大的地产王国…… 顾伯远不动声色地按下心中激动,仅仅微笑着向祁震表露出两三分的欣赏,“好,你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那你打算怎么完成这个项目呢?” 祁震敏感地探知顾伯远情绪上的细微变化,心里略微松了一分,可这第一次接触的项目对他来说实在过于庞杂,在顾伯远这样资深的行家面前他实在连略知皮毛也不敢应承,只好实话实说地承认自己的茫然秦叔在这方面也没有实际经验,我找了一些从前的案例,大致明白要走的流程,至于细节——我并不了解。” 顾伯远微微一笑,对祁震道“想要拿地,只要清楚两点,一个是钱,一个是人。” 祁震若有所悟地微微点头。 顾伯远接着问道“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家公司想要那块地?” 祁震略一思索,“据我们调查到的消息,一共有34家。” 顾伯远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所知道的有13家,而真正的种子选手不超过3家,和浦是其中之一。” 祁震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顾伯远起身走到紫檀书案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资料递给祁震道“这是那12家公司最近一年的综合情况汇总,你要做的,就是从其中找出另外两家,然后告诉我如何解决掉他们。其余的都不用放在心上。” 祁震目光倏地一亮,双手郑重地接过那一叠并不厚实的资料。他没想到顾伯远会这样器重他,他原本只是希望顾伯远可以谅解,他甚至做好了被再次劈头盖脸地痛骂的准备,没想到顾伯远竟然如此宽宏大度,仍然愿意提携他,教导他。他其实是很清楚自己的处境的,知道当初那个饭局之后,和浦地产与朝晖的合作协议之所以磋磨那么久,是因为顾伯远看清了他的处境,因此不肯轻易出卖自己的资源。所以他今天的每一句话都是精心准备的,目的不过是希望维系两家合作,然而此刻产生的效果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期,他几乎是有些受宠若惊,感动得喉头都有些哽咽起来。 顾伯远看出祁震明显的情绪起伏,长长地舒了口气,神情有些不好意思地问祁震道“那个,你愿意再给我女儿一次机会吗?” 祁震深深地被震撼了,没错,顾伯远说的不是再给他一次机会,而是请求他给自己女儿一个机会,这份谦逊岂是他这个小辈可以承受的?祁震不由得坐直了身体,泪光闪烁不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顾伯远拍了拍祁震的肩膀笑道“我知道晓菲的确有那么点刁蛮任性,是我不好,把她宠坏了,你别跟她计较。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看错人,你值得她托付终身。” 祁震下意识地深呼吸着,无比认真地向顾伯远点头道“我会尽力,但愿不辜负她的芳心。” 第二十章 (4) 祁震从顾伯远家出来,回到蔷薇路的别墅里,激动的心情终于慢慢平复下来,把下午的事打电话告诉给了秦枫。秦枫得知消息,一方面惊讶于祁震竟敢如此冒险地自作主张,另一方面也对顾伯远一反常态的宽容觉得蹊跷,但无论如何,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这次谈判的结果是好的,两家联姻的计划不会改变,至于最终合同要怎么签,补充协议写到什么程度,都是以后的细节问题了。 祁震挂断手机,抱着靠枕蜷在沙发里。周围静谧无声,夕阳殷红如血,柔和的晚霞透过玻璃窗为他瘦削而冷峻的侧脸平添几分暖色,阴影模糊了他眉心因为重重心事而过早显露的那条皱纹。他冷静下来,把顾伯远对他说过的话重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心里多了些似曾相识的迷惘,虽然这种被“看重”与被“控制”并不相同,可他心里还是浮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为什么想要抗拒?他问自己,顾伯远会成为他的靠山,会提携他踏进一个全新的领域,会帮他收回朝晖,让徐敏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控制他,可他就是觉得心里莫名发堵。祁震烦闷地扔掉抱枕,嘶地一声,地毯上有什么东西被抱枕撞得移了位。祁震扫了一眼沙发下面隐约露出的一个什么东西的一角,弯腰捡起来,发现是一本封皮发皱的大学英语。他随手一翻,不知从哪一页掉出一张杂乱的满是数学验算公式的演草纸,右上角上一行老练得看不出是女生字迹的行草,写着“越无知,越美丽”几个不明所以的字。祁震弯了弯嘴角,把那张纸压在电视柜上一个瓷质小摆件下面。 夏冰在公寓里收拾东西,地上的行李箱塞满了她不久前才从学校里搬来的书,眼下又要全部搬回去。夏冰叹了口气,真是折腾啊!上次赌气把裙子还给舅妈的时候,她就打定主意不再住这公寓。原本已经看好了学校旁边那幢职工宿舍楼的一个房间,可意外运气好地碰上同社团的一个外语系走读生,因为不想住校,所以空出了寝室的一个床位,于是两人一拍即合,跟外语系辅导员磨了很久,才同意让夏冰搬进去。只是她原本就性格孤僻,如此一来,不但与本班同学疏远,也与周围环境更加格格不入。 傍晚,夏冰拉着满满一箱书从房间里出来,没什么留恋地离开了公寓。 公交车上,她抱着鼓鼓囊囊的背包,心情难得轻松地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夕阳下的街景,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祁震的模样来。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有没有被舅舅为难?她暗暗思忖着,生出些许惆怅和懊恼来,有些后悔没有留下彼此的联系方式。他们还会再见面吗?夏冰想,下一次会是什么场合?在某人的婚礼上?还是像之前那般的不期而遇? 周一早晨照例是各部门工作计划例会,祁震听完报告,宣布把第一天回公司上班的徐奚文重新纳入供应链项目组。 众人先是一愣,既而面面相觑,脸上表情都不同程度地黯淡下来。薛灿是个直脾气,勉强忍了半分钟,一脸不能接受地问祁震道“为什么要把他拉进项目组?咱们才刚刚把进度捋顺了!祁总,我不理解!” 祁震看着薛灿因为激动微微有些泛红的脸,无语地眨了眨眼,没有做声。因为jason王的那档子事,项目组里的工程师们都自觉抱团,公司里表面看不出什么,暗地里却早分成了两派,而徐奚文自然而然就被当成了徐敏一帮的幕后主使。 祁震轻轻嘁了一声,心里暗暗感叹这薛灿在技术工作的智商上有多高,在人事处理的情商上就有多低。且不说他明知道公司员工里有这种对立情绪,不但不想办法化解,还经常不顾自己身份发表不当言论,给两边拱火,早就惹得徐敏不满,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单就眼下徐奚文回到公司的事,他祁震如果不主动示好,把他拉到明面上看住,难不成要让他再在暗处给他们使绊子、放冷箭吗?可这话又怎么能在这种会上明说? 徐奚文一脸狐疑地走进祁震办公室,他刚才在例会上听见祁震宣布他进入项目组时也是一脸懵,后来又看见薛灿等人看他的眼神,就冷不丁冒出一种被人架在火上烤的感觉。 “喂,你拉我进来,到底什么意思?”徐奚文转动百叶窗遮蔽办公室外各个方向隐隐约约窥伺的视线,撑开手按住祁震办公桌道“还嫌上次的事情闹得不够大?” 祁震垂着眼皮看了一眼徐奚文按在桌案上筋骨分明的手背,冷声说道“我们之间能争的无非就是朝辉这点盘子,与其现在对彼此严防死守,不如先合作把朝辉这块蛋糕做大,将来再分岂不是对大家都有利?” 徐奚文脑海里生出一股无名火,他从没想过要控制朝辉,也从不想真正与他为敌,可是解释有用吗?徐奚文直起身,无语地重重点头,“你想怎么着都行!合作么,没问题。” 祁震默默抬眼看着他,想起上次吃饭时秦枫说过要拿他敲打徐敏的事,心里莫名有几分发酸,觉得他和自己的处境其实一样,都是对方的靶子,所以他宁愿把他扣在身边看着,否则他哪天被人打成了筛子,恐怕都还不知道为什么。祁震无意识地轻叹一声,挥散想象,随口问道“供应链接下来的方向,你有什么想法吗?” “有。我说了,你会听吗?”徐奚文有些憎恶地看着祁震,痛恨他这样云淡风轻的语调。 “哦?”祁震微微挑眉,看见徐奚文脸上毫不掩饰的憎恶,毫不在意地轻笑一声,“那说说看。” “供应链不能一直这么烧钱下去,要上市。”徐奚文道。 祁震眉心一动,“接着说。” “线路布局和流程算法虽然一直有工程师在优化,但是产能提升得都不理想,我们需要在基础学科领域的顶尖人才,还有真正深入这一行的资深产品经理…” 祁震默默听着徐奚文条分缕析的叙述,心里陡然一阵激灵,这么专业化的建议,绝不可能是徐奚文这个外行能总结得出来的,他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军师了? “很专业嘛!”祁震听完总结道“很好,值得在下次会议上提出来给大家讨论一下。” 徐奚文看着祁震赞许的笑容微微一怔,迟疑片刻问道“你真觉得这些值得在会议上讨论?” “当然。”祁震干脆果断地答道“只要是对项目有帮助的提议,我都会考虑。” 徐奚文心里莫名生出些许热意,想了想道“这些建议不是我提出来的。” 祁震眉心一挑,做出一副惊奇的样子“哦?那是谁?” “黄力行。他对供应链项目一直很有兴趣。”徐奚文有些紧张地看着祁震,他知道因为jason王的事,祁震手下那一批工程师很忌讳他这一党,虽然黄力行之前一直口碑不错,但因为最后还是给jason王背了锅,也自然而然地被他们划归到了对立阵营。 祁震垂下眼皮微微一笑,没有做声。他果然没看错人,只是,这个人立场不在他这边,不肯为他所用。 徐奚文见祁震默不作声,有些失望,他知道,如果祁震自己不信任黄力行,那他想要说服他,根本不可能。 “让他也加入项目组吧!”祁震倏然抬头对徐奚文道“他入职不是在你办公室里么?你让他把项目建议整理一下,准备一个ppt。这算是咱们项目组合并后的第一场研讨会,让他给大家做个系统优化报告。” 徐奚文一怔,怀疑地看着祁震,“你说真的?你要让他加入项目组?” “怎么?不行吗?”祁震仿佛对徐奚文的诧异有点不耐烦,“他既然有兴趣,提出了那么多实质性建议,就拿出来给大家讨论一下。” 徐奚文心里一热,刚进办公室时候的怀疑和烦闷被抹去大半,忍不住自顾自地低头笑了。徐奚文若有所思地踱出祁震的办公室,他还是把祁震看得太小气了,他这个人永远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的,不会拘泥于个人好恶,在别人那里会嫉恨发狂的恩怨,在他这里都好似无足轻重的灰尘,风一吹就散了。就应该这样,沉稳睿智,决断坚强,这才是他一直想要追随的祁震应有的模样。 第二十章 (5) “祁震希望你也能加入项目组,他想让你准备一个有关优化方案的报告!” 黄力行默不作声地看着徐奚文兴致勃勃的模样,苦笑一声道“我不明白,小徐总,你为什么要加入他们的项目组?我们既然已经不再有这个项目的控制权,也就没必要再花心思。” “什么?”徐奚文皱起眉。 “供应链项目不够成熟,后续还需要大笔资金支撑,你完全可以借此要求他们拿出符合收益预期的推进方案。你已经在朝辉站稳了脚跟,没必要再对他俯首听命。”黄力行不徐不疾地道。 徐奚文看着黄力行,表情逐渐黯淡。 “祁震野心很大,但其实没什么根基。祁家势力除了秦枫这个祁老爷子早年的死党以外,其余都不过是暂时被压制;虽然联合地产项目看起来很有潜力,可将来能不能成功,还是未知数,况且,祁家赖以发迹的医疗板块,如今是在陈清手里,而那个人一向反复无常,唯利是图,如果祁震在项目进展上有任何差池,陈清就会立刻倒向我们一边——” “别说了!”徐奚文不耐烦地打断黄力行。 “为什么?” “我不想听这些!” “小徐总,经历这么多事,你该不会还把他当兄弟吧?”黄力行看徐奚文一脸不耐烦,忍不住急道“你真以为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是巧合吗?你把他当兄弟,可他只是利用那姑娘,让你跟香港翻脸,切断你的后援——” “我不稀罕什么后援!”徐奚文冲动地推了一把黄力行,“别自以为是!” 黄力行趔趄着退后一步,他难以理解地瞪着徐奚文,愤然离开了办公室。 徐奚文平静下来,对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后悔。春晓那件事,他不是没有怀疑,只是不想再追查下去。对于早已抛弃他的父亲,他根本不在乎,他想要的只是让一切回归正轨,他不想再失去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第二天晨会之前,徐奚文把黄力行叫进自己的办公室,他正犹豫着如何开口道歉,黄力行却先把一封辞职信递给了他。 “你认真的?” “是。” “你不要意气用事。”徐奚文面上露出一丝慌乱。 黄力行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向他伸出了手,“这段时间,多谢关照。” 徐奚文着急地看了一眼黄力行停在半空中的手,语气僵硬地说道“你现在离开朝晖,我不会履行任何承诺。” 黄力行仿佛早有所料般,无所谓地笑了笑,收回了右手。 “现在离开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要想清楚——” “你还记得从前在香港的事吗?”黄力行没有理会徐奚文因为心虚而提高的音量,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他其实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如今既然已经决定辞职,也就不需要再顾虑什么。 “什么?”徐奚文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岔开话题。 “我们小时候其实是认识的,在香山武馆。”黄力行说着,翻出手机里的一张照片递给徐奚文看“前排右数第三个,坐在地板上的那个,是你吧。” 徐奚文随意扫了一眼,照片里的小男孩粉扑扑的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笑,乌亮的头发剪了女孩子似的齐刘海,一双小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他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眼前恍惚闪过一段几乎要被他遗忘了的记忆片段。 “这是我。”黄力行指着照片正中个头最高结实黝黑的少年道“我那时是教练指定的队长,还帮你练过基本功。” 徐奚文诧异地看向黄力行,几乎难以置信。 “能到香山武馆拜师的,家里都是非富即贵,我家从前也做过投行生意,跟你家一样,只是后来遇到金融风暴——”黄力行迎着徐奚文惊异的目光,接着道“五年前,我进入sr工作,开始并不知道你就是那边人人忌讳的大公子,直到去年,jason王让我处理你那份关于继承权的法律文件,我才从你幼年的照片上认出了你。” 徐奚文觉得胃里泛起一股浓重的酸涩,他紧了紧喉咙,道“所以,你来朝晖的目的——” “目的?”黄力行摇头“son,对你们家族内斗的事不感兴趣。”他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离职感言说得太多,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徐奚文摆了摆手,“抱歉说了这么多没有意义的话,我只是想提醒你,祁震城府太深而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绝不是他的对手——” 徐奚文克制着翻涌的情绪,低声回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他的对手。” “为什么?难道你就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附庸?”黄力行语气有些压不住地急切。 “不行吗?”徐奚文痛苦地抬头望着黄力行,“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有资格跟他抢这个位置?朝晖原本就是祁家的,难道不应该交给他吗?你们口口声声要把我推上去的,无非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等哪天我没用了,是不是会把我从朝晖丢出去?就像从前把我从香港的家赶出去一样?” 黄力行愣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看到的并不是事情的全部,”徐奚文想说些什么,可脑海里浮现出太多繁杂的记忆,他紧紧握住黄力行的手臂,“祁震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你如果真的想了解他,就应该留下来。” 黄力行不以为然地抽回胳膊,“我不想在他手下一边工作,一边还要琢磨怎么自保。” 徐奚文微微一怔,想了想认真地对黄力行道“你是我的人,我保证,任何人都不能动你。三年以后,除非你自己要走,否则你可以在朝晖干到退休。” 黄力行惊讶地一挑眉,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小徐总,他没想过那么远,三年的过渡期对他来说已经够长了。 “留下来吧,我们一起干。”徐奚文诚恳地望着黄力行,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虽然心里早已默默认可了这个极为难得的童年伙伴。 黄力行长长地吐了口气,意味深长地朝徐奚文笑着点头,他心里已经有了转变也许,留下来静观其变,也不算太坏。 第二十一章 (1) 郑岩对着电脑屏幕上的亟待修改的文稿,少有地感觉毫无头绪,他心里从没有这么烦乱过。 顾晓菲已经一周没来上班了,部门里到处传递着小道消息,说这位千金小姐辞职,是因为厌烦了朝九晚五的工作,又有说她原本也不是正经来上班的,是看上了某个同事,没想到被人拒绝,自己觉得脸上挂不住,也就不来了。如此种种,传得让人心烦。 他正在发呆,手机突然响起来,一个陌生号码,没有标记。郑岩迟疑片刻,接听起来。 “你好——” “我是彭鲲,晓菲不能出门,有些事托我转告你。”对方没有客套,话说的干脆利落。 郑岩心里一沉,顾晓菲辞职果然没那么简单。 “我在你办公楼对面的咖啡店里。” “知道了。”郑岩应了一句,关上电脑显示屏。 临近上班时间,咖啡店里只有寥寥几个白领,郑岩一进门就看见阿鲲坐在不远处的圆桌前神情倨傲地盯着自己。 “什么事?”郑岩镇定自若地坐下来。 “晓菲是被迫辞职的。”阿鲲道“顾先生对那天发生的事很生气,没收了她的手机,所以,她没办法联系你。” 郑岩面无表情地看着阿鲲,“ok。还有吗” “你一点都不关心她吗?” “关心什么呢?她只是在家休息,没来上班而已。”郑岩开口,故作轻松地说道。 阿鲲皱起眉,“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值得她为你这样付出的!” “付出什么?” “为你放弃自己喜欢的事业,是她求顾先生放过你,让你继续当记者。” 郑岩冷笑一声,“这次是演什么?苦肉计么?” 阿鲲的眼光冷厉起来,“她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一个人?” 郑岩默不作声,强撑着表面的镇静,起身做出要走的样子道“还有事吗?” 阿鲲恼怒而又轻蔑地看着他,“如果不是晓菲苦苦哀求,保证辞掉工作,你现在早就不在c城了!更不用提做什么记者!” 郑岩脸颊抽动一下,“是吗?那让他冲我来啊?我郑岩是没钱没势,可不会攀附谁,也不需要谁的怜悯,更不用谁为我牺牲!” 他转身想走,膝盖却重重磕在桌角上,疼得他几乎站不稳,他像是压抑不了腿上的痛苦一般,对阿鲲大叫道“他顾家财大气粗就可以随意摆布我吗?强迫不成就能对我肆意侮辱吗?你告诉顾晓菲,我不接受!” 周围的食客被这边不同寻常的动静吸引,都转向他们,郑岩顾不上理会周围异样的目光,踉跄着离开了咖啡馆。 阿鲲冷漠地看着郑岩的背影,低头啜饮着已经冷掉的咖啡。 同那些家世显赫的公子哥相比,他们两人是一样的一无所有,可不同的,是郑岩一直在顾晓菲面前维持着骄傲与自尊,这让他曾经十分嫉妒。然而此刻,他看清了这个男人看似从容态度背后的无力孱弱。顾晓菲的深情带给他们的不止是心潮澎湃的爱恋,也是一种威压和负担,她那与生俱来的庞大家世不是像他们这样的普通男人能够承受的。多年以来,他承认自己一直抱有侥幸,希望顾晓菲对他也可以有一丝感情,哪怕他们注定不会有结果。他自以为这份沉默包容的爱足够伟大,甚至不惜背叛顾伯远来帮她完成心愿,可结果却是被无情地赶出公司,赶出顾家,而彼时的顾晓菲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竟没有为他说过一个字。只有姐姐卓云为他哭肿了眼睛,安慰他说顾先生是在一时气头上,以后气消了会让他回来。离开顾家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慰地搂了搂姐姐的肩膀,跟着顾伯远十几年,他太了解他的为人,知道他不会念及自己十几年来的功劳和忠心,可是他已经付出了太多,就这么被一脚踢开,他不甘心,他要拿回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 阿鲲眯起眼睛看向窗外,午后阳光正盛,进出写字楼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他好像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郑岩脸色铁青地回到办公室,心里五味杂陈,他考虑许久,终于脚步沉重地走进领导办公室。 第二十一章 (2) 深秋的下午,微风在昏弱的夕阳里吹散了所剩无几的温暖,郑岩裹紧黑色夹克,神情落寞地走在l大学通往图书馆的青砖路上。 两周前,他向报社提交了请求外调四线小城y市的申请,领导对他和顾晓菲之间的所谓恋情早有耳闻,之前几次放他出差除了部分来自顾家的压力,也有敲打他的意思,这次见他自己下定决心了断关系,就给了他一个副主编的职位,顺水推舟把他外放了。 夏冰接到郑岩电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却在看见他的一刹那感到惊讶。他像是换了一个人,从前憨厚温和的脸瘦削了许多,下巴上是没有刮干净的胡茬。他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裹紧的外套露出耸立尖瘦的肩膀轮廓,略有些长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显得有些颓废。 “有事吗?”夏冰抱着书,与郑岩隔路相望。 学生络绎不绝地从两人中间穿过,更显出他们的陌生和疏离。 “我请你吃饭吧。”郑岩道,目光朝向远处的学生餐厅。 赶上饭点,餐厅里挤满了学生,两人排队打好饭菜,要结账时,郑岩才发现学校有了新规定,售餐窗口只能刷餐卡,不许接受现金。他尴尬之间,看见夏冰已经把两人的餐费结了。到两人到走出餐厅时,天已经全黑了。 路灯亮起来,熟悉的青砖路上又一次摇曳着梧桐茂密的枝叶剪影,仿佛回到了两年前的中秋节的夜晚,郑岩扭头望向夏冰,仍旧是那张干净小巧秀丽的侧脸,那恬静柔美的神情几乎与两年前一模一样,可一切又都全不一样了。 “我下周就要走了,去y城,单位在那里组建了一家新媒体中心。”郑岩沉声说着。 “哦。” “职位是副主编。” “嗯。” “我可能要在那里待上好几年——也许,不再回来了。” 夏冰走路时一直望着前方的虚空,听见郑岩如此说,才意外地转过脸来。 “你希望我回来吗?”郑岩望着夏冰那双清澈的眸子,心里又一次升起希望,他讷讷地解释道“上次是我太冲动了,我知道时机不对,不该在那样的场合跟你说——” “我已经忘了——”夏冰打断了他。 “为什么?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夏冰厌烦地偏过脸去,她一向不屑于回答这类问题可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祁震一身黑衣站在那个色彩明艳的窗前的背影,这让她有些吃惊,不由得轻轻咬住嘴唇。 郑岩失落地看着夏冰出神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换了别的话题,“接下来两年,你有什么计划吗?” “考研。” “哦?什么方向?” “古汉语。” 夏冰回答时,目光始终盯着远处的虚空没有丝毫偏移,那清高孤傲又虔诚向往的神情,让郑岩悄悄吸了口凉气,他恍惚觉得夏冰像极了古诗文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仿佛此刻的他们生在不同的年代。 元旦过后,祁震终于把公司几个月来积压的事务基本理清,开完年终总结会,就只剩下些扫尾的工作,总算可以放手了。 周末下午,祁震回到蔷薇路上的小别墅里,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回来过了。院子里一片郁郁葱葱,墙角的那片栀子长势依然茂盛,却因为不是开花的季节,所以在种类众多的灌木丛中也不再显眼。祁震脚步轻松地穿过院子推开客厅的木门,房间里干净整齐,略有些泛旧的家具被落地窗过滤后的阳光照着,红褐色的漆面反射出柔和的光晕,一切显得安宁而舒适。 祁震靠在沙发上打了个盹,睁开眼睛时已近黄昏,他起身想要去厨房弄点吃的,经过电视柜的时候瞥见那张压在瓷质摆件下面的演草纸,不由得微微怔住。沈夏冰——他笑起来,从抽屉里拿出那本英语书,快步走了出去。 夏冰挎着背包从图书馆里出来,眯起眼睛看着快要滑入天边灰白色云层的太阳,小小的一个银色发光体,孤独地悬在青灰色的天幕上,像是没有温度的摆设。她深吸一口气,裹紧了棉衣朝宿舍楼一路小跑过去。 刚进宿舍,室友就冲她喊道“你手机刚才响了好久——”正说着,那摆在写字台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夏冰喘着气接通手机,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沈夏冰吗?” “对。” “你的英语书落在我这里了,过来拿一下,我现在你们学院的——嗯,应该是西门,旁边有一个柳林超市和一家眼镜店。” “嗯?”夏冰疑惑地皱起了眉,自打从顾晓菲的公寓搬回学院,她的英语书就不翼而飞了。她原以为是落在了公寓那边,于是托卓云去收拾房间的时候留意一下,结果却没有。她也怀疑过是不是丢在了祁震的别墅里,可当时的情形,两人也没有互留联系方式,虽然她知道只要问舅舅或者顾晓菲应该能再联系到他,可是心里别扭着,最后只是到图书馆借本几年前的旧书,凑合上完了这学期的课。 “你是?” “咱们聊过天。你过来吧,我在这里等你。” 对方似乎兴致很高,可是没有再给夏冰反应的时间就挂断了电话。夏冰猛然心跳起来,这样命令的语气和自说自话的态度——她深呼吸着,握紧手机走出了寝室。 l大学的西校门属于原来老校区的正门,但在学校扩建新校区以后失去了中心地位,因为远离新建的教学楼和图书馆,所以只有一部分宿舍在老校区的学生才会经过这里,因此显得有些萧条。 夕阳已经隐没在云层里,周围暗了下来。 夏冰走到门口,一眼就认出了站在校门外的祁震。他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笔挺地站着,手里握着一卷书。 “好久不见。”祁震目光迎着夏冰,温柔的笑容让夏冰觉得有几分晕眩。 “哦,没想到,还会再见。”夏冰抬头望着祁震,深呼吸着。 “本来应该早点给你送过来,可是前一阵子太忙,就给忘了。” 夏冰轻轻吐出一口气,接过书,避开祁震的目光吐槽道“是啊,现在才送来,我们都考试完了,再晚几天,我就回家了。” 祁震笑而不语,意犹未尽地看着夏冰抱怨时嘟起的嘴唇。 校园门口的路灯闪了一下,紧接着整条路上的灯瞬间亮了,夏冰第一次看到路灯集体点亮的场景,禁不住好奇地四处张望,等她回过头来再一次与祁震的目光不期而遇时,才意识到祁震丝毫没有被路灯吸引,只是一直盯着自己,不由得脸颊泛起红来。 “什么时候放假?” “大概还有两三天。” “那这两天你有安排吗?” 祁震一脸期待地望着夏冰。 夏冰心头一阵急跳,这算是邀约吗?他这样是不是太冒失了?夏冰觉得脑袋一阵犯晕,好像,哪里不对—— 突然祁震手机震动起来—— 祁震脸上的明艳笑意随着电话内容逐渐消失,片刻之后,他神色凝重地低声应道“我知道了,我会让人去查……什么?后天早上吗?……好,就在当地做吧……好,等会儿机场见。” 祁震挂断手机,表情严肃地向等在一旁的夏冰道“临时有点事,我得马上去办。” 夏冰理解地点头,暗暗松了口气,同时也生出些许莫名的遗憾。 “对不起,下次——”祁震努力想要给她一个礼貌的微笑,可心头的重压还是事与愿违地让他表情僵硬,他没有再迟疑,转身朝自己停在路边的轿车走去。 夏冰抱着书凝眉望着祁震的黑色奔驰迅速融入夜色,她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衣袋里,担心地攥住了手机。 第二十一章 (3) 寒假如期而至,夏冰拖着行李箱在车站意外地遇到来接她的父亲。 沈孝儒看起来瘦了许多,黑黄的脸上有几道深刻的皱纹,他兴致勃勃地上前拉过女儿的行李箱,亲切地问她期末考试成绩,夏冰有些受宠若惊,她和父亲一向不怎么亲近,高考的时候, 父亲连她要考哪几科都不知道,今天却特意来接她。夏冰喏喏地回答着父亲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各种问题,跟着父亲坐上回家的公交车。 客厅里的吊灯不知什么时候坏了,电线裸露出一大截,发黑的灯光随意地扔在门口处。夏冰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杂物,把行李箱拖进房间,转头看见父亲正搓着手站在门口望着自己。 “小冰,走,咱们出去吃饭——”沈孝儒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女儿,“你和你妈都不在家,我就也没在家里做饭,一般都是干完活在外面买点盒饭面条什么的,咱们先去吃饭,一会儿再去市场上买米,买菜。” 夏冰点头应着,看了一眼写字台上蒙上的一层灰尘,默默跟着父亲走出去。 已经过了中午饭点,街边的小饭店里几乎没什么人了,沈孝儒挑了个坐垫看起来没那么油腻的位置,破天荒地要了两碗最贵的羊肉面,一盘上汤娃娃菜和一大碟酱猪脚。 服务员端上来两碗羊肉面和猪脚,懒洋洋地说上汤娃娃菜要等一会儿。 沈孝儒接过面,向女儿让了一让,就自己狼吞虎咽起来。夏冰看着眼前像盆一样大的面碗,不禁皱了皱眉,挑起面条慢慢地吃。 沈孝儒就着二锅头,吃了半碗面,他舍不得动猪脚,只是夹了一大块放在女儿碗里,憨笑着催女儿快吃。 夏冰不习惯地看着油汪汪的猪脚,勉为其难地用筷子夹起来吃了一口,又轻轻放回碗里。 一杯酒下肚,沈孝儒脸色发红起来,他也放松了许多,不再像刚刚接到女儿那样拘谨。他随意地斜着身子坐着,笑着跟女儿说起家常爷爷身体还硬朗,最近养老金涨了不少;自己现在除了上班以外,又业余找了个给朋友饭店帮忙送货的活计;妈妈今年过年回不来,但是钱都寄回来了,这两年家里的帐还掉了一半,剩下的应该也快了;还有—— 沈孝儒像是有所顾虑地顿了顿,看着女儿的脸色,犹豫着说道“那个,小冰,你王叔叔开了个小工厂,这两年赚了不少钱,他儿子之前参军,现在退伍回来给他帮忙呢,那小伙子,看着可真不错,又结实又能干。那天我们一起喝酒,他还说起你来,你看,你过了年到夏天就毕业了,你王叔说哪天想见见你,说不定还能安排——” “爸!”夏冰板着脸放下筷子,“我今年大三,明年才毕业呢。” “啊?”沈孝儒微微一愣,皱了皱眉,“你明年才毕业吗?哦,我以为你马上就能上班了。”他有些泄气地点了点头,嘴里嘟囔了几句,才又抬头对女儿道“那也没事,不就是还有一年多嘛,也快了。” 夏冰没有做声,他知道爸爸说的那个王叔,从小她就对这个因为抽烟满嘴黑牙的叔叔一点好印象都没有,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小时候,经常被他强迫地抱起来,捏得她脸蛋疼,至于他那个空有一身蛮力,成绩一塌糊涂的儿子,不是爸爸提起,她恐怕这辈子也想不起来。 父女俩没话说,空气重新变得冷清,沈孝儒的面几乎快吃完了,见点的娃娃菜还没上,不禁朝不远处坐着聊天的服务员大吼道“我要的菜呢?面条都吃完了!还不上!” 服务员朝这边瞥了一眼,起身朝厨房走去,不一会儿端来一盘上汤生菜。 沈孝儒脸色阴沉地拍了下桌子,冲服务员问道“我要的是上汤娃娃菜,你这给我上的什么?” 服务员一愣,眨了眨眼睛道“那个,咱们店的蔬菜都是这样的,是上汤时蔬,不一定是娃娃菜。” 沈孝儒眼睛一瞪,“娃娃菜什么价?生菜什么价?你菜单上可没写什么上汤时蔬,就是上汤娃娃菜!” 服务员堆了点职业微笑,“娃娃菜卖完了,这个也已经给您做好了——” “我不要了!”沈孝儒大声道“我要的是娃娃菜,不是生菜!给我退了!” 服务员无语地看着沈孝儒蛮横的样子,朝不远处的老板娘看过去。 一个剪了齐耳短发的中年女人走过来,和气地对沈孝儒道“不好意思,今天中午娃娃菜卖完了,刚才我们应该问您一下再做的,您要是不习惯吃生菜,那我就给您退了。” 沈孝儒见对方软下来,也没说什么,看也没看那盘生菜,摆手对女人道“退了退了。” 中年女人朝服务员做了个撤掉的手势,转身走了。 夏冰一言不发地看着父亲气急败坏地一通发泄,放下筷子低声道“爸爸,我吃好了,咱们走吧。” 沈孝儒看了一眼女儿碗里剩了一半的面,嘟囔一句“真浪费。”起身一边嚷着结账,一边让服务员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猪蹄打包。 父女俩到附近的市场买了些米面,肉菜,一起沉默着回家了。 第二天,沈孝儒收拾东西上班去,他要在单位住上一个星期左右,直到年前才能回来。临走时,他嘱咐女儿要去看望奶奶,还有几个叔伯长辈,自己在家注意安全之类,熟悉得让夏冰几乎能背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夏冰完成任务一般,看望了所有长辈,又跟一个学期没有联系的几个高中同学约了两次饭,然后就只是在家里待着看书了。 腊月二十四的那天晚上,夏冰吃完面,例行公事地给母亲打完电话,正准备钻进被窝看书,手机突然响起来,她以为又是母亲想起什么打来嘱咐自己,于是看也没看就接起来道“妈妈,还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稍稍迟疑了一下,接着响起一个男生的声音“是我。” 夏冰猛然一愣,连忙重新看了号码,不由得脸颊发热,是祁震。 “哦,”夏冰迟疑着,抱歉道“我,刚才——” “没事。”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温柔又疲惫,好像是闭着眼睛在和她说话。 “你,有什么事吗?”夏冰小心翼翼地问道。 像是长长地舒了口气,沉默片刻,祁震才开口道“没什么,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 “说什么?”夏冰心脏突突地跳着。 “那天晚上我接到电话,公司里出了点事情,比较麻烦,而且,我爸因为心脏病突然住院了。” “是吗?那现在一切都好了吗?” “没有,公司的事情很麻烦。我爸,一周前做完心脏手术,前天出院去疗养了。” “哦,那还好。” “嗯,他手术做了七个多小时,我以前,以为我不在乎他,可真的看他被推进手术室,我竟然会害怕。” 祁震声音里没有哽咽,冷静平淡地语气仿佛在检讨某种让他十分蔑视的情感,夏冰听着,觉得有些揪心。 “怎么不说话?在听吗?” “听着呢。”夏冰道。 “你是不是想说我冷血?对自己父亲竟然这么冷漠。”祁震的语气里有几分自嘲。 夏冰微微皱眉,“如果你真的冷血,就不会这么问我。” 电话那边沉默片刻,像是叹了口气,随后就转换了话题,“不说这些,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夏冰微微一愣,精神松懈下来坐在床边,她用手把玩着床头柜上台灯的开关,轻声道“没做什么,准备看会儿书,然后睡觉。” “之前那本有关明史的,看完了?” “嗯,大致看完了。” “有不懂的地方吗?” “有。” “跟我说说。” “你看过吗?”夏冰反问。 “当然看过。”祁震语气轻松地道“写那套书的教授我认识,他和我爷爷是老朋友了。你说你看完了,那我要考考你到底看懂了多少。” 夏冰轻轻咝了一声,突然有种被老师点名的感觉,她不服气地道“那你等着,我去拿书,我也要看看,你这么大口气,到底是不是在吹牛。” 夏冰走到写字台前,一本正经地打开书,翻出折页的地方,一条一条地同祁震讨论起来。 寂静的冬夜,房间里安宁静谧,夏冰从来没有这样舒畅自如的感觉,她以往都是自己看书,时间久了也都是自问自答,虽然不乏乐趣,可到底生不出多少新意。她从没想到和一个志趣相投的人聊天会是这样的乐事。祁震耐心而温柔,思维缜密又广阔,很多自己想不通的问题,祁震往往一两句就让她如拨云见日,她于是又一次被他准确的逻辑和丰富的史料积累所折服,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要被他超凡的思辨能力迷住了。她第一次发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四个小时,如果不是她手机电量告急,两人不得不挂断电话,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坐得太久,连膝盖都已经冻僵了。 窗外北风呼啸,夏冰蜷缩在被窝里,心里装满了从未有过的快乐。枕边放着那本刚刚写满了笔记的书,她关上台灯,用手轻抚着书的封面,微笑着进入了梦乡。 第二十一章 (4) 祁震从澳洲回国的头天晚上就得了重感冒,整整躺了两天才又打起精神来。 父亲心脏有问题,祁震其实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会突然发展到那么严重的地步,他和秦枫赶到澳洲的时候,祁策已经虚弱到说不出话来。看着父亲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祁震是真的害怕了,手不住地发抖,浑身冒冷汗。手术结束前的每一分钟,他都觉得无比煎熬,但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祁震守了一天一夜,终于等到父亲清醒,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悬着的心才落回原位。之后的几天,他看父亲状况逐渐稳定,才联系疗养院把他送过去,安顿妥当的第二天,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国内,因为朝晖供应链项目出了问题。 石磊开车到蔷薇路别墅的时候,被祁震病中的模样吓了一跳,只见他身上裹了两件厚外套,头发乱糟糟的,青白的脸上毫无血色,鼻尖却红的厉害。 “祁总?你没事吧?要不去医院看看吧?”石磊小心翼翼地同窝在沙发里的微眯着眼睛的祁震说。 祁震咳嗽两声,擦了把鼻涕,含糊地道“没事,今天已经好多了——” “好什么好!”厨房里传出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你最好带他去看看,他咳嗽很厉害,这么下去要得肺炎的!我说了他好几遍,他就是不听!” 石磊瞪大眼睛,看着薛阿姨系着围裙一脸不满地从厨房里走出来,不禁暗暗发笑心想除了这位胆大脾气大又没点儿眼力见儿的,可没有谁敢这么对他说话。 祁震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没好气的薛阿姨,虚弱地道“我说了没事——” “没事?”薛阿姨生气地皱起眉,走过去把石磊拉到一边道“哎,你是他同事吧?你可得劝劝他,病这么严重,不是吃点药就行的!得多休息!他一上午就没睡一会儿,弄个手机消息发不停!就算是谈恋爱,也得先顾身体呀!” “啊?”石磊咧了咧嘴,没敢重复老阿姨的话。 祁震颧骨一片绯红,生气地冲阿姨翻了个白眼,“你胡说什么?” 薛阿姨却不吃他这一套,大大咧咧的接着说道“还不承认?我可看到你手机啦!你这两天电话和信息全都那个叫小冰的!你可别跟我说是你同事!同事哪你们这样聊起来没完的!” 祁震没想到这多事的阿姨竟然会偷看他的手机,禁不住猛咳两声,把颧骨上的灼热延伸到了脖颈里。 回国那天晚上他原本只是想和夏冰打个招呼,可没想到会聊到深夜,后来因为过于疲惫反而睡不着,翻来覆去地就着了凉。昨天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今天刚好一些,因为躺着无聊,想起头一天没说完的话题,于是又跟夏冰发消息,可没想到那姑娘竟然秒回了。笔谈的好处是比通话有更多时间组织语言,许多之前一闪而逝的念头,现在可以慢慢编辑,有些难以用三言两语说清的复杂内容,也可以借由文字层层递进,列举清晰,而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夏冰敏捷的思维和厚实的语言功底,不但能够敏感地捕捉到他所有的意指而从不会有歧义,并且善于举一反三旁征博引,于是生发出各种延伸内容,也让两人的聊天更加地深入继续。当然,祁震没有告诉夏冰自己病了,他发现自己很享受每一次期待夏冰回消息的时刻,就像兴奋地期待某种未知的惊喜。 “祁总,”石磊见祁震咳得厉害,连忙上前替他拍背,“不行还是去医院吧。” 祁震缓过一口气,瞪了多嘴的薛阿姨一眼,冷淡地对石磊训斥道“怎么那么多废话,让你来是干嘛的?” 石磊闻言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连忙从背包里拿出电脑,打开文档给祁震看。 元旦过后,市场上忽然传出供应链行业巨头讯飞要收购几家行业内新公司的传闻,其中就包括朝晖供应链的捷达公司。祁震原本以为只是无稽之谈,可是一周前,朝晖竟然真的收到讯飞的正式询问函。徐敏和董事会自然不会放过机会,轮番向他质问,祁震此时才意识到,事情不是空穴来风,于是让石磊派人秘密调查。 祁震一目十行地看着电脑里的调查报告,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烦。报告里的几份对比数据显示,讯飞的目标就是捷达,而且有迹象表明他们最新研发的即将上线的功能软件竟然被讯飞的一家子公司抢先发布,而且各种功能都惊人地相似。 “祁总,这个事情,我觉得是不是要跟秦叔先汇报一下。”石磊低声对祁震道。 祁震盯着电脑默默摇头,“你知道秦叔为什么没有跟我一起回来,而是转道去了北美?” “为什么?” “因为那边资金出了点问题,其实半个月前就有苗头了,但是为了封锁消息,他一直压着没去处理。所以,现在我不能再给他压力,我们必须自己处理好这件事——” “可是,顾先生那里要怎么答复呢?毕竟牵扯到年后能够动用的资金量——” 祁震叹了口气,“不知道,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坏?” “对,最坏可能只有75%,所以——”祁震转过头看着石磊,“我们得在这件事被公开之前,把供应链的问题处理掉。如果真的是数据泄露,那内鬼一定在朝晖内部。” 石磊倒吸一口凉气,能接触到最新研发功能原始数据的,在朝晖不超过5个人,而且都是职位比较高的经理级别,这些人随便动哪一个对供应链项目都是很大的打击。 “再过几天就过年了,年前他们不会有所行动,过完年再查吧!”祁震合上电脑,缩回沙发里,他出神地盯着桌面,喃喃自语般地问道“过几天,你去哪里过年?” “嗯?回乡下吗?还是到老宅那里?”祁震转过脸看着他。 石磊眨了眨眼睛,答道“哦,回老宅,老爷子说人多热闹,上个月让我爸妈把我姐还有甜甜都接过去了。” 祁震笑了起来,舒了口气道“好,过几天我也去。”他若有所思地瞟着手机,想起那个满头银发,总是一副慈祥庄重模样的小老太太,他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天色擦黑的时候,薛阿姨收拾停当正准备回家,看见祁震迷迷糊糊地从沙发上爬起来,于是随口说道“我给你做了点吃的,你等会儿自己——” “好,我都饿死了。”祁震连声答应着,揉着脑袋朝卫生间走去。 薛阿姨看着祁震酷似自己儿子的背影心里生出几分心疼,放下已经收拾好的背包,去厨房给他盛饭,一边嘴里念叨着“你家里人也真是的,怎么都不来看看你?一个人住在这儿,身体不舒服也没人照应……” 祁震洗了手,回来看见餐桌上冒着热气的粥和菜,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这是他自从澳洲回来吃的第一餐热饭,昨天他病得昏昏沉沉,除了吃药前勉强塞了几口面包,就只喝了两罐冷牛奶。 薛阿姨坐在一旁,看祁震把简单的小菜和米粥吃得香甜无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又在一旁自语似的念叨“哎,有钱又怎么样呢?也没见得过到怎么好……” 祁震听了,头也不抬地道“你以后就只在我家做吧,我给你现在工资的双倍。” 薛阿姨微微一怔,像是有些意外,她犹豫片刻,拒绝道“你就一个人,而且十天半个月也不回家一次,我天天来你家哪有活干?再说,我现在还有两个老主顾呢,一个是我带大的孩子,现在每周去给他们家帮两次忙,还有一个是个孤老太太,她女儿女婿在国外,我都照顾她好几年了,我要是不去,她买东西都不放心。” 祁震歪着脑袋看了一眼薛阿姨,笑道“没想到你这张嘴这么讨人厌,还挺有人缘?” 薛阿姨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回道“我怎么啦?你说话也没见得好到哪去!” 祁震扑哧一声笑出来,差点被嘴里的食物呛到,连连咳嗽了几声。 薛阿姨慌得连忙帮他拍背,嗔怪道“哎哟,吃着饭哪好讲话的?你这个孩子!” 祁震喘匀了气,看着薛阿姨笑道“你这么唠叨,你儿子有没有嫌你烦?” 薛阿姨愣住,许久才叹了口气道“哎,娶了媳妇忘了娘,现在想见他们一面可不容易呢!我每次去他们家都像做客一样,哪里还敢像这样唠叨?那不得被儿媳妇烦死?” 祁震默默收起笑容,淡淡说道“那他们可真不知道惜福,有的人想都想不来呢。” 薛阿姨看出祁震神情里的落寞,不好意思地站起身,“那个,我看你今天晚上吃了饭,也放心了。那我走啦——” 祁震起身,把薛阿姨送到小院里。 薛阿姨连忙摆手让他回去,说小心别再着凉,祁震笑了笑,还是执拗地把人送到了院门口。薛阿姨迟疑了一下,转头对祁震道“将来你结婚了,要是需要人帮忙带孩子,我可以的,我很会做事,也喜欢带小孩。” 祁震愣住,“我还没想那么远。” “是真的,我跟你说真的。”薛阿姨认真地看着祁震,“我愿意给你家干活,你这孩子除了脾气坏点,心是好的。” 祁震愣愣地站在院门口,看走远了的薛阿姨还在朝他挥手,他努力皱了皱发酸的鼻子,抬头望向黑沉沉的夜空,那空旷的天穹依旧只是萧疏地闪着几颗小星,可今天看来却不像从前那般让他觉得孤寂凄凉,也许——也许—— 他揉了揉眼睛,微笑着朝透出温暖灯光的房间走去。 第二十一章 (5) 年三十的早晨,祁震回到了久违的老宅。 老爷子身体恢复不错,看人都到齐了,很是高兴,小惠的爱人也来了,那个粗壮的北方汉子带来不少老家特产,给原本就丰盛的年夜饭又添了不少新鲜味道。大家齐聚在一楼的餐厅里守岁,温暖又热烈地聊着一年来的各种见闻,直到新年伊始,烟花满天,兴尽之后才各自回去休息。 祁震晚上陪着爷爷喝了不少酒,他少有地感到轻松自在,虽然已经凌晨两点,仍是毫无睡意。 小院里静悄悄的,满铺的青砖上散落着一层散碎的炮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道,不甚刺鼻,远处的巷子里不时传出一两声短促的鞭炮声,想必是精力旺盛的少年还在追逐玩闹。祁震脸上挂着酒后的温热红晕,在院中慢慢散步,许久没有这样微醺的放松感觉了,他抬头望着模糊的月光,突然很想给夏冰打个电话,可是,说什么呢?好像没什么可说,可又觉得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她也能明白。 夏冰迷迷糊糊中被手机铃声吵醒,她闭着眼睛接听—— “新年好。”祁震声音软糯又带着些许俏皮,“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夏冰困乏地耷拉着脑袋道“对啊,我才刚睡着呢。” “那我岂不是第一个给你拜年的人?”祁震恶作剧得逞一般,嘿嘿地笑起来。 夏冰勉强睁开一只眼睛,托着脑袋看着手机屏幕上祁震两个字,微笑着没有应声。她原以为母亲不在的这个春节会很无聊,没想到却因为和祁震的聊天变得格外有意思。祁震的精力太旺盛了,无论清晨还是深夜,只要想起某个问题就会发消息来,把她原本引以为豪的知识积累毫不留情地扫荡一遍,夏冰最初还会羞恼气愤,可渐渐意识到祁震的目的是为了帮她找出知识薄弱环节,也就没了脾气,乖乖受教。祁震也不客气,每次发现夏冰理解模糊或者有知识空白点就列出一长串书单,督促她有计划地看,搞得夏冰时常觉得自己像个考试不及格的学生被老师假期抓包补课一样。 “怎么不说话?又睡着了?” 夏冰困倦地轻哼一声,“没。” 祁震听见回应放下心来,继续说道“今天好开心,很久没有像这样跟大家一起吃饭了,都有点喝多了。” “是吗?那你还不去睡觉——”夏冰说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睡不着,就,很想听听你的声音——” 夏冰在黑暗中悄悄睁大了眼睛,没再做声。 祁震许久没有等到回应,只好合上手机。小院里黑黝黝的一切不知何时被蒙上一层淡淡的白光,露出些模糊的轮廓,祁震心里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他抬头望着不甚圆满的月亮,对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充满了期待。 正月初五,街面上各种做生意的商铺都陆续开业了,鞭炮声此起彼伏了一个早上。老宅里因为过年而短暂聚集的热闹也散了,甜甜跟着爸妈回老家看爷爷奶奶,小院里少了她清脆不断的笑声,一下子显得空落起来。 午后,祁震收拾好行李,也准备回去c城。老太太不放心地在他身后转悠好几圈,见他东西全都整理妥当,这才拉着孙子的手颤巍巍地坐下来。 祁震知道她心里不舍,于是拉着她的手宽慰,“奶奶,我离得不远,过段时间就回来看你们。” 老太太心疼地看着祁震瘦削的下颌,叹气道“你看你这次回来,瘦得我都差点认不出,我真不放心你。” 祁震咧嘴一笑,“瘦了才帅嘛!” “什么话!”老太太宠溺地在祁震手心里轻轻打了一下,“你可得记着按时吃饭!你爷爷当着你的面不说,其实也担心着你呢!” 祁震点头,撒娇地握住老太太的手,语气黏黏地说道“我知道,其实我也想在您这儿多待几天,您这儿的饭可比酒店里好吃太多了。” “我早就说嘛,酒店里的饭菜不养人!”老太太叹息一声,“这么下去可怎么办?” 她忽然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道“对了,有个事情,我一直想问你,这几天家里人多,乱哄哄的,也不得空,你和那个顾伯远的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你爷爷说,你们是有什么误会?” 祁震神色一顿,讪讪笑道“那个,是我认错人了。” “怎么会认错人的?这还能认错?”老太太叹了口气,不说他莽撞,反而护短地替他打抱不平起来,“我看那个顾伯远不像传闻说的什么心胸宽广,听说之前因为这事儿没少难为你?这还没怎么着呢,就这样摆谱,将来要真娶了他们家千金,借了他的力,还不知道要被他怎么拿捏呢!” 老太太义愤填膺的表情把祁震逗笑了,他难得地撒起娇来,轻轻摇着老太太的手一脸委屈地告状道“是啊,他家那姑娘可不好惹!之前还泼了我一身红酒,废了我一套西服呢!” 老太太惊讶地抖了一抖,满脸的难以置信,“什么?现在的姑娘都这么没规矩么?这可不行,泼着生意不做了,也不能跟他们结这门亲!”她扬起漂亮的脑门对孙子道“你呀,别担心,我一会儿就跟你爷爷说,咱们不跟他们顾家打交道!” 祁震看着奶奶认真的模样,嘿嘿笑出了声,不敢再继续逗她,连忙握住老太太的手道“奶奶,好了好了,我刚才全是说着玩的,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老太太微微一怔,佯装生气地在祁震手心里轻拍了一下,嗔怪道“你这孩子!学会拿我开心啦?”她久久地看着孙子年轻的笑脸,长长地感慨道“阿震,我很久都没有看见你这么笑过了。” 祁震收住笑意,像小时候一样把老太太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老太太轻轻抚着祁震的头发,叹息一声“阿震,我看你这次回来瘦了许多,可精神上比从前好,看你笑着的样子,我很高兴。你自己的事呢,自己做主,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只盼着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每天都能像这次回来一样开心。” 祁震抬起头,深深地望着老太太,他荒谬地发现自己生命中所有的温情都来自于血缘之外。他捧起老太太的手,在那雪白干枯的手背上轻吻着,微笑时泪珠已滑落鼻尖。 第二十一章 (6) 正月初七的下午,沈孝儒接到单位领导打来的换班电话,说有个同事家里要办白事,没人值班,想让他去顶几天,沈孝儒二话没说,当天下午就收拾行李搭车去单位接班了。夏冰站在汽车站台上,看着沈孝儒乘坐的长途汽车越走越远,有些落寞地撅起了嘴,明天是她的生日,可沈孝儒刚才走的时候,竟连提都没提起。 家里静得可怕,夏冰坐在书桌前,心烦地看着堆在桌角的一摞书,第一次觉得有点看不下去。祁震消息这两天发得极少,间隔时间也很长,虽然内容仍是毫不敷衍,却大大减缓了两人交谈的进度,这让已经习惯了之前聊天频率的夏冰很不适应。晚上七点,祁震发来一条消息,夏冰很惊喜,即刻回了,可她等了几个小时,看完了半本书,直到睡前也再没等到祁震的回信,莫名其妙地,夏冰第一次感到委屈和生气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就是在故意试验自己的耐心? 夜里刮起了北风,清早的天乌泱泱的云朵密密地挤在一起,天色十分昏暗,以至于夏冰起床时以为天还没亮。她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回信,可手机的信息栏里空空如也,夏冰失望地撇了撇嘴,不高兴地把手机扔在了家里。 上午风几乎停了,可天空的云却越积越厚,乌青的颜色,好像老天爷故意绷着脸正跟谁过不去。夏冰一路步行走到奶奶家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了,走进巷子里,就看见熟悉的红色的大铁门敞开着,门口停着一辆半旧的三轮车。 夏冰好奇地瞥了一眼那辆车,没见过。她走进院子,习惯地叫了一声奶奶。 堂屋的纱窗门推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探出头来,看见夏冰笑道“你怎么来啦?快进来,你九斤叔来了!” 夏冰皱了皱眉,还没想起来是谁,就被奶奶拉进了堂屋里。 爷爷正陪着客人坐在圆桌边,红漆面的桌子擦得锃亮,桌上摆着一盘瓜子,一盘香卤花生,还有两盘桃酥类的糕点。 “小冰,这是你九斤叔。”奶奶说着,给夏冰搬了一只板凳来。 夏冰看了一眼来人,是个年轻男人,极其枯瘦,瞪着一双巨大的圆眼睛,嘴吧半张着,粗大的舌头顶在嘴边,正目不转睛地瞪着夏冰。 夏冰被看得心里发怵,便没有坐,只是站在奶奶旁边,勉为其难地冲来人点了点头。 爷爷不高兴地瞥了夏冰一眼,骂道“没规矩!怎么不叫人?” 奶奶见状连忙接话道“哎呀,她这几年上学都不在家,哪见过九斤呀!”说着拉住夏冰的手,把她按在了凳子上。 那男人看着夏冰,嘴巴张了几张,含糊不清地对爷爷道“这个,这个,就是小冰,啊,冰?” 爷爷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剥着花生。 男人咽了口唾沫,突然笑起来,对着奶奶手舞足蹈地说“我,我,认不出来,认不出——来” 夏冰看见他畸形的手指和晃动的动作,不禁微向后躲。 爷爷朝他摆了摆手,抓了一把剥好的花生递给九斤道“吃着,你刚才说给人家看店?你怎么看啊?账能算得过来不?” 九斤听见爷爷的问话,立刻又转过脸去,盯着爷爷,手舞足蹈地道“会,我会,算得过来,” 夏冰这才发现,他不管看谁都是瞪圆了眼睛,说话时很费劲,有时候口水都会淌下来。 “老板说,说,我,没算错,我,没算错——”九斤重复着,像个小孩一样张着嘴大笑着,他侧过头去看夏冰,把爷爷剥给他的花生捧了一把放在夏冰面前,可他颤抖着放不稳,夏冰尴尬地看着几乎全要滚落的花生米,只好伸手挡在桌边。 奶奶笑着插话道“我们九斤就是厉害,能看店了,老板给你多少工钱啊?” 九斤立刻举起僵硬的手,伸着五个指头回答“四——四百,四百。” 奶奶抿嘴一笑,夸奖道“好,有出息,等着啊,我去给你做鸡蛋面。” 九斤看着奶奶,激动地连连点头,“好,好,鸡蛋,鸡蛋,面。” 夏冰看着他说话时喷出的口水,不禁向后躲了躲,连忙起身,跟着奶奶走到外间的厨房里去了。 堂屋里不时响起九斤的声音,他嗓门大,却说不清楚,夏冰和奶奶开始还听着分辨,后来也觉得费劲,索性一边干活,一边聊起天来。 夏冰帮奶奶打了四个鸡蛋,看奶奶捡了两个大西红柿,洗好切丁,做好面卤,然后又煮了整整半斤龙须面。奶奶拿了个大大的不锈钢洗菜盆,擦干净,把所有的面和卤都倒进去,然后对夏冰道“行了,去,给九斤端过去吧。” “什么?这么多吗?”夏冰吃惊地看着奶奶。 奶**也没抬道“要这么多,他能吃,上次来也是这么多,吃得一点不剩。” 夏冰吸了口凉气,小心地捧起不锈钢盆,奶奶帮她打起帘子,看她小心翼翼地端了进去。 九斤不知道是不是闻到了面香味,盯着夏冰手里的一盆面,几乎要淌口水。奶奶跟在夏冰身后,拿来一双筷子,一叠腌好的红油萝卜干,放到九斤面前像叮嘱小孩子一样说“九斤,慢点吃啊,不够我再给你做。” 九斤来不及点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抄起筷子就吃起来。夏冰看着他几乎让人害怕的吞咽的样子,皱着眉退出堂屋,在厨房里寻了个板凳坐在奶奶身边。 奶奶坐在灶台边,填着煤块,眼睛盯着锅底黄色的火苗,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夏冰轻轻揽住奶奶的胳膊,小声问道“奶奶,这个九斤是谁啊?” 奶奶没有回头看夏冰,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是你三爷后娶的那个奶奶,生的最小的儿子。” “他怎么了?” “出生的时候缺氧,脑瘫。” “脑瘫?”夏冰惊讶地看着奶奶。 “嗯,看不好,太大,你没听他叫九斤么,生下来九斤。” 夏冰想起他那双畸形的手,轻轻咬住嘴唇没有做声。 奶奶像是想起什么,问夏冰道“你怎么想起来今天过来了?” 夏冰轻轻撅起嘴道“我想来,家里没饭吃。” 奶奶笑了笑,在夏冰鼻尖上刮了一下,从灶台上的大蒸锅里捡出两个煮好带壳的红皮鸡蛋,趁热在夏冰脑袋上轻轻滚起来,嘴里念叨着“轱辘轱辘,免灾,轱辘轱辘,多福——老天爷保佑,我们小冰,身体健康,成绩优异,早点毕业!” 夏冰听着奶奶不伦不类的祈祷,不禁笑出了声,奶奶顺手把滚过的鸡蛋在灶台上磕开,剥好了递到夏冰嘴里道“吃吧,我算准了你今天来!你爸昨天晚上走的时候跟我嘱咐了,让我给你煮鸡蛋。” 夏冰意外地看着奶奶,一边咽着沙沙的蛋黄,一边怀疑地问道“我爸跟你说的?” “嗯!可不吗!不过,他不说,我也记得,我大孙女的生日我怎么不记得?”奶奶说着,把剩下的一个鸡蛋也剥开,塞到夏冰手里。 夏冰这才满意地笑了,嘴里含糊地说道“还是我奶奶好。” 奶奶撇撇嘴,从锅里舀了半碗红豆粥上面的米油,递给夏冰道“喝点汤,别噎着。” 夏冰接过来轻轻吹着碗边,香气扑鼻,枣红色的米油闪着亮光,不由得胃口大动。 奶奶看夏冰吃得香,又捏了块酱黄瓜塞进夏冰嘴里,笑道“就知道你早晨不吃饭,都二十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夏冰一口气喝完米油,嘿嘿朝奶奶笑道“我就是不想学做饭!” 奶奶哼了一声,接过空碗,又给夏冰撇了半碗米油递给她道“你们现在就知道读书。” 夏冰接过碗,贪婪地闻着浓郁的米香,顾不得烫,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来。 奶奶一边收拾中午的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夏冰聊天,“我前天碰见斜对门的李奶奶了,她又跟我吹她那个考上什么研究生的大孙子了,你是没看见,那嘴歪的都快到耳朵根儿了,还说什么毕业就能留在好单位呢!我没搭她的腔,谁知道她后来跟我说,想让你跟她那大孙子见见,我一听,立马给她回了!什么人哪,都想攀我孙女儿!” 夏冰听到这里笑得差点没把嘴里的汤吐出来,问奶奶道“我都忘了,她孙子叫什么呀?” “叫什么?就是那个亮亮!大名叫啥,我也不知道,就是那个个头一直都跟你差不多的。现在好像也没长多高,不行,我看不上。” 夏冰嘿嘿笑着,拉住奶奶道“人家是研究生呢,比我这本科生好。” 奶奶斜了夏冰一眼道“好什么好?他们家男的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看着就不行。那个李奶奶还说,咱们这片儿,除了她孙子,就属你是大学生,说你们两个从小就般配,我当场就说她了,压根儿就别想!” 夏冰觉得好笑,故意问奶奶道“为啥呀?” “为啥?”奶奶捡着手里的豆角,头也不抬地道“你生下来就好看,小时候长得跟洋娃娃似的,几个看相的过来都说你长得太好,得拜个干妈或者干奶奶,不然怕养不活。那会儿,到咱们家来提要认干亲的,前后得有几十个,可到最后哪个也没成。那老李家也来过几次,他们家三个光头,可不就是冲着你来的?小时候都不成,现在又想这茬?” 夏冰抿嘴笑起来,抱住奶奶的胳膊道“完了,照你这么弄,我将来怕是嫁不出去了。” 奶奶轻哼一声,“急啥?你年龄又不大,咱们慢慢挑!” 夏冰抿了抿嘴,不知怎么想起之前在校门口看见的祁震的模样,不禁脸颊微红起来。 堂屋里响起爷爷的催促,奶奶应了一声,带着夏冰走进堂屋里。 九斤已经把面全部吃完了,他冲着奶奶和夏冰憨憨地笑着,还打了个饱嗝。夏冰看见他下巴上沾着的面汤,从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放在他面前。九斤却没拿,大大咧咧地用袖子糊了糊嘴,对奶奶道“姑,面条,好吃,好吃。” “吃饱了吗?”奶奶笑着问他,“不够,锅里还有红豆稀饭。” 九斤连连点头,“饱了,饱了,”他拍着自己的肚子站起来,“我走,走了,下午,看店,看店。”说着,就往外走。 奶奶也不挽留,笑着送他道“那好,你路上慢点走,下次想吃面了再过来。” 九斤也不回答,不协调地抖着身体朝外走。 爷爷也站起身,看着九斤道“路上慢点走。” 看着九斤骑上那辆旧三轮车出了胡同,奶奶才想起来忘了什么,连忙小跑着回去装了一袋卤汁毛豆和花生米用一个绒布袋包好递给夏冰道“快去,这个忘了给他了,他就喜欢吃这个。” 夏冰连忙拿了包裹,一路跑着追出去。她想喊他名字,可是九斤两个字听起来怪怪的,而且,按辈分得叫他叔,于是更加叫不出口,只得加快速度跑过去,直追了四五百米才追上。 九斤看见夏冰跑得面红耳赤地来给自己送毛豆,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手舞足蹈地话说得更加不清楚。夏冰见状连忙摆手对他道“奶奶给你的,你回家慢慢吃,路上骑车小心。” 九斤怔怔地看着夏冰,努力地对夏冰道“我,知道,知道。”他突然想起什么,把毛豆花生放在身后的车篓里,浑身上下摸起来,最后终于在裤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塞给夏冰道“给,给你,我,上,上学,用。” 夏冰连连摇头,想要还给他,没想到他突然抓住夏冰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激动得脸都红了,道“给你,给你,上学!” 夏冰被攥得手腕生疼,只得点头表示自己会拿着,九斤这才安静下来,颤抖抖地骑上车,慢慢朝前开去。 夏冰远远地看着九斤有些佝偻的背影,心里有些酸酸的。她回去把钱给奶奶看,奶奶有些意外,想了想有些惊奇地对夏冰道“咦,他还知道按辈分,是你叔呢!” “他多大?”夏冰问。 “比你大两三岁吧,好像是属狗的。”奶奶忽然想起什么,看着夏冰道“对哦,你俩一天生日。” “那他,为什么今天来咱们家?”夏冰惊讶地问。 “你三爷瘫痪了,他上面的一个哥,一个姐都不想照顾他,就把他扔在一个五金铺子里,让他给人家看门。” “那,他妈,哦,我三奶奶呢?” “前几年没了。”奶奶随口说着,平淡得好像不是在说什么令人伤心的事。 夏冰不做声了,看着手里的皱巴巴的一百块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把钱递到奶奶跟前。 “干啥?他给你的,你就拿着吧。”奶奶瞥了一眼钱,忙着手里的活计,没有接。 “我不要,你拿着吧。”夏冰把钱搁在灶台上,“下次他来,给他买件棉袄穿吧,他手太凉了。” 夏冰慢慢走出厨房,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爷爷在屋子里喊“你个丫头去哪儿?不吃饭啦?” 夏冰头也没回地大声回答道“不吃了,我回家了。” 奶奶追到院门口,看着夏冰道“中午不吃,晚上再过来!” 夏冰转身一边倒着走,一边对奶奶道“不一定来,吃饭别等我。” 奶奶轻哼一声,说了句“好好走路,”就转身回去了。 夏冰朝家里的方向走去,看见天色似乎更暗了,她心里觉得堵得慌,九斤像孩童一样单纯的眼神刺得她心里发疼,她突然觉得自己很矫情,跟那个连一件御寒棉衣都没有,心智不全,身体功能又残缺的九斤相比,她实在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她觉得世界很不公平,有的人生来拥有一切,有的人却连最基本的健康都没有。 昏暗的天空渐渐飘起了雪花,等夏冰两点钟回到家时,外面已经白茫茫地落了一层薄雪。房间里昏暗异常,夏冰拉开台灯,看见手机上十几个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最近的一条是祁震五分钟前发来的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夏冰坐在床边,没有立刻回消息,也没有看其他未读信息,她皱眉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片,第一次希望雪赶快停吧。 第二十一章 (7) 春运火车车厢里大概是最能体现社会阶层差别的地方,软卧里基本上是衣着光鲜经济优渥的高薪人士,他们通常在相对舒适的环境里换了舒服的拖鞋,坐在窗边或者悠闲地喝茶,或者三两闲聊,或者带着笔记本电脑看剧聊天,一派从容模样;硬卧车厢里就显得杂乱一些,行李箱塞得满当当的,床铺之间甩着好几双各式各样的鞋子,狭窄的通道里人来人往,不但嘈杂还总是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泡面味;而普通硬座的景象就更加刺激,一眼望去全是人头,行李架上永远塞得爆满,过道里站着坐着的人多到数不胜数,人人像是罐头里的沙丁鱼,想要动一动,都相当困难。 祁震站在硬座车厢拥挤的过道里,不停地给路过的人让道,笨拙的模样显得很不适应。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在春运时期乘坐火车。初五下午,他和石磊回程路上先去b城办事,本打算初六晚上返回c城,没想到高速封路,初七等了一个早上,临近中午竟然又下起雪来。祁震等不及,只好让石磊在b城等着,自己买了张短途车票先回c城,可他从来不知道春运时期的硬座车厢竟然是这样的,不由得暗暗感慨。 他路上实在无聊,于是想给夏冰发消息,可夏冰没回,后来又打了两次电话,仍然没有人接听,他觉得纳闷,于是每隔十几分钟便打一次电话,终于,在下车前,他又一次拨打夏冰的号码时,电话通了。 “喂?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有点事。”夏冰回答着,声音听起来有些倦倦的。 “什么事?”祁震好奇心起,“出去了?” “嗯。” “今天怎么了?听起来跟平时不一样?” “没什么。”夏冰懒懒地回答。 “你这回答不像是没事。” 夏冰心里有些说不出的烦闷,于是赌气道“有事又怎么样?跟你没关系。” “说了兴许就有关系。”祁震道。 夏冰轻哼一声,“我生日跟你有关系么?” 祁震微微一愣,“是今天?” “对啊。” “哦,看来是过得不开心。” 夏冰没有做声。 “知道火车站吗?” “知道。” “过来接我吧?我给你过生日。”祁震道。 “你说什么?”夏冰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祁震一字一句地重复说道“我说,让你来接我。” “你开什么玩笑?”夏冰有些难以置信。 “没开玩笑,我刚从b市回来,今天晚上没有安排,等会儿下了车到市里去买蛋糕应该还来得及。” “不必了。” “为什么?你晚上有约?” 夏冰轻轻咬住嘴唇,看了一眼窗外飘飞的雪花,道“雪太大。” 祁震轻笑一声,用命令的口吻道“这什么理由,必须来,还有半小时,在出站口等我。” 夏冰还想争辩,可祁震已经自说自话地挂断了电话,她再打过去,他却不接了。 “这人怎么这样?”夏冰嘟起嘴心里埋怨着,看着窗外已经昏暗下去的天色,心里升起些莫名其妙的紧张。 外面没有想象中寒冷,公交车上也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夏冰看见路边一个弓着腰在风雪中骑车的人,不知怎么想起了九斤,惦记起他没有棉衣的事。公交车到达火车站时,路灯已经都亮起来了。夏冰站在空荡荡的出站口,看见灯光下鹅毛一般飘飞的雪片,忽然觉得自己傻透了,怎么就相信他会来呢?她从前可不会这样——夏冰懊恼地咬紧牙关,看了看手机,还有十分钟。 车站里响起到站的播报音,夏冰站在正对出站口的路灯下,郁闷地看着从出站口涌出的一群群提着大包小包出站的人们。忽然,人群里一个穿着黑色夹克式羽绒服的个头高挑的男人停在了广场上,他戴着帽子,两手插在口袋里,一件行李都没有,他遥遥地看着夏冰,然后径直朝她走过来。 夏冰心脏突然加速起来,路灯明明很亮,可那男人的脸挡在帽子的阴影里,看不清楚。 “来了很久吗?”祁震快步走到夏冰面前,惊喜地望着夏冰,伸手替她拍掉帽子和肩膀上的积雪,“成了雪人了。” 夏冰紧张得喉咙里咕隆一声,几乎没发出声音。 祁震见夏冰表情僵硬,以为她冻坏了,连忙拉起她带着毛绒手套的手,招来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到市区。”祁震说着把夏冰扶进车里,把她戴着毛绒手套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轻轻揉搓着,“你,是不是冻僵了,对不起,我没想到外面这么冷,也没想到你真的会来接我。” 夏冰隔着手套感觉到祁震温暖的手心,反应过来,尴尬地抽回手,“啊,那个,我没事——” 祁震松了口气,见夏冰脸颊通红,抱歉地说道“看你脸都冻红了,我真怕把你冻感冒了。” 夏冰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只好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出租车里空调打得太足的缘故,夏冰一点都没觉得冷,反而感觉自己热得要冒烟,她真想解开帽子和围巾,可祁震却在一旁不知趣地盯着她看,她只得轻轻吐着气,把红彤彤的脸朝向出租车的窗外。 半小时后,大雪奇迹般地停了。出租车也终于慢吞吞地开到了市中心的商业街上。 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空旷的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因为年后刚刚开业,又赶上一场倒春寒的大雪,街上只有很少的几家店铺在营业。祁震和夏冰走了两条街,才找到一家即将打烊的蛋糕店,买到最后一个生日蛋糕。 “怎么办?没有车回去了。”祁震看着空无一人的马路,抱歉地望着夏冰。 “那,就走回去吧。”夏冰朝远处望了望,轻声说道。 “走回去?”祁震有些惊讶,“这里离你家远吗?” “有点距离。” “那我们先走,路上遇到出租车了再坐车。” “好。” 大雪初停的春夜,安宁而静谧,空荡荡的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人,只偶尔驶过一辆私家车,慢得像是蜗牛在爬。 祁震压住步子和夏冰慢慢走在松软洁净的新雪上,踩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周围店招霓虹闪烁不停,像是被谁关掉了背景音乐的街景,空有热闹,却无声响。祁震几乎没有过这样逛街的经验,很是新奇,他不时侧过来,看着夏冰,这姑娘今晚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电话里和消息里那个活泼可爱,思维跳脱的女孩儿现实中竟如此矜持寡言,祁震想着不免微笑起来。 夏冰认真地看着脚下的路,仿佛稍有不慎就会在雪地里滑一跤。她今晚觉得脑袋有些迟钝,好像一切对她来说,都只能完全被动地接受,不太能思考,而自己的脸也一直热乎乎的,凉不下来。 两人在沉默中走了一半的路,终于碰上一辆刚刚送完客人的出租车。坐上车的时候,祁震突然握了握夏冰的手,问“还冷吗?” 夏冰摇头,轻轻抽回了手。 车子不多时停在了夏冰住的家属院门口,祁震提着蛋糕仔细辨认了楼号,然后才提着蛋糕跟着夏冰走上楼去。 楼道里昏暗窄小,无法两人并排,夏冰便让祁震走在了前面。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两人的脚步声一层层亮起,夏冰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也随着寂静之中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又一次加速起来。她忽然意识到,爸妈都不在家,她这样冒失地让一个陌生人进门,好像不太妥当?不过,他算是陌生人吗?能不能算朋友?可即便是朋友,这么晚了,是不是也不太合适?她胡思乱想着,直到走到自家门前,也没理出头绪,只好硬着头皮开门。 糟糕,吊灯坏了,夏冰进门的一瞬间突然想起来,爸爸临时去加班,还没来得及换灯管。她轻轻吸了口气,摸进门去,平时两步就能找到的立式台灯,今天却好似换了地方。许久,夏冰终于摸到台灯开关,客厅终于亮起来的一刻,夏冰才松了口气。 祁震走进客厅,就着不甚明亮的灯光看了一眼四周的陈设,靠墙一排半新不旧的组合柜,不大的电视机嵌在电视柜里,旁边的梳妆台上空荡荡的,只放着一把梳子和两瓶便宜的护肤品。对面沙发是松木的,坐垫上铺着暗橘色的沙发巾。沙发前放着一个黑色底座的透明玻璃茶几,与其他家具很不协调,明显是后来换过的。一切似乎比想象中更小一些,旧一些,也更廉价。 “你自己在家?”祁震毫不客气地坐在沙发上,看家里似乎没有别人,随口问道。 “哦,我爸妈都上班去了。”夏冰道,她背着手靠在与沙发相对的组合柜旁,拘谨的样子好像她才是客人。 “是吗?晚上不回来吗?” “嗯,今晚不回。”夏冰如实答道。 祁震像是有些意外,他忽然笑了笑,没有做声,伸手慢条斯理地解着生日蛋糕盒子上系着的丝绸蝴蝶结。 夏冰盯着祁震白净修长的手指,这才想起自己进屋这么久还戴着手套,连忙脱下来放在门口的钥匙柜上。 祁震打开盒盖,小心翼翼地插上蜡烛,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一根根点燃,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十分专注,直到最后一根蜡烛燃起来,他才抬头望向一旁的夏冰,“来吧,寿星,许愿吧。” 夏冰看着烛光蛋糕,轻轻咬住嘴唇,她许久没有这样过生日了,上一次吃蛋糕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那年她十二岁,家里还没有经历一系列的变故,周末一家人经常去公园散步,妈妈也总是紧跟时尚地装扮自己,而她正沉迷于学习素描和电子琴…… “怎么了?在想什么?” 夏冰回过神,正对上祁震温柔凝视的眼神,她连忙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的一刻,夏冰脑袋里其实什么愿望也没想到,她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有些不太真实,好像一段故事的内容太多,让她抓不住重点。许什么愿呢?她忽然灵光一闪希望以后过生日这天再也不要下这样大的雪了。 烛光摇曳,祁震默默看着夏冰闭上眼睛许愿时清纯又虔诚的模样,突然有些冲动,想在她脸颊上轻吻。 夏冰睁开眼睛,用力吹灭了蜡烛,望向祁震的时候,眼里满是羞涩和感动。 那天晚上的蛋糕,祁震和夏冰好像都不记得是什么味道,也许是望着对方的笑容都过于甜美了。 吃完蛋糕,已经将近10点,夏冰一边收拾一边暗暗琢磨刚刚吃完人家东西就下逐客令是不是有些不礼貌。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听见祁震在一旁道“今晚能不能让我留宿一晚?” 夏冰惊讶地扭过头去,“不方便吧,我一个人在家——” “是吗?可上次你在我家不是也住了两个晚上?”祁震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地看着夏冰。 “那是你强——”夏冰脸颊憋得通红,到底没把强迫两个字说出口。 “是吗?”祁震像是无比失望地叹了口气,接着对夏冰道“你也看到了,我空手来的,连家里的钥匙都没拿,现在出去,也只能找酒店了,可是今天这样的天气,这会儿估计是连车子都叫不到……” 夏冰看着祁震装出来的可怜兮兮的样子,突然有点怀疑眼前这个到底是不是之前见过的那个人,那个看起来曾经帅气油滑,之后是暴力冷酷,然后又文采飞扬,今晚却是笑容温柔到让她心里发慌的,当真是同一个人吗? “真的要赶我走吗?”祁震定定地望着夏冰。 夏冰轻叹口气,终于心软妥协道“好吧。” “太好了,我住哪一间?你的房间?”祁震收起可怜相,露出得意又灿烂的坏笑。 夏冰轻轻嘟着嘴,推开东南角一个卧室的房门道“喏,这里。” 祁震走进房间,环顾一圈过于简单的家具陈设,悄悄收敛了轻浮的笑意,他没想到夏冰的房间会是如此——简陋,他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词语,是的,在他眼里,这里实在简陋至极。 他走到那个漆面斑驳的写字台前,看见上面堆着的一摞书里,有许多是自己推荐的书,不禁有些惊讶,“这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些,你都买来看了?” 夏冰眨了眨眼睛,“有几本是买的,大部分是从书店里借的。” 祁震心里暗暗感慨,从小到大,同学朋友,他给很多人推荐过很多的书,可从没有哪个人把他的话当真过,自然也没有谁能像夏冰一样跟他聊那么多。 “你给的书单太多了,还没看完。”夏冰补充道。 祁震轻轻点头,没再做声。他转过身看见夏冰只有一米宽的木床,不由得想起朝晖的工厂里的宿舍,他坐在床边试着按了按,果然硬邦邦的,像是只是铺了一层棉花褥子。 “嗯,这个被子行吗?”夏冰拉开叠好的棉被,本意是想问祁震棉被的厚度是否合适。 祁震没有捏棉被,而是用指间轻轻捻起棉被上的旧绒布被套,若有所思地点头,他第一次摸到如此软糯的布料,那是经过太多次水洗之后的绵软,与他日常接触到的纺织品顺滑柔软的手感完全不同。 夏冰看祁震用指间捏着,以为他是嫌弃被子是自己用过的,于是到储物柜里又拿了一床新被子过来,对祁震道“那给你这个。” 祁震接过被子放在床上,有些纳闷,“被子不是已经有了么?” “这个是新的,还没人用过,那个是我自己的,我拿走——”夏冰说着,重新卷起自己的被子,她刚想要抱起来,却被祁震从身后连人带被子地圈在怀里。 “别麻烦了,都给我吧,万一我半夜冻醒了,说不定要到处找被子呢。”祁震倾身在她耳边,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 夏冰被祁震近乎耳语的动作撩得面红耳赤,慌忙推开他道“那这两条都给你,就不会冷了!” 祁震看着夏冰惊慌失措的神情,立刻明白她在调情方面毫无经验,于是也不再逗她,老老实实地点头“知道了。” “你早点休息吧!”夏冰说着逃出房间,顺便把门也关上了。 祁震舒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今晚还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他在夏冰狭窄的小床上躺下来,棉花褥子似乎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硬,床头柜上的廉价台灯光线很柔和,用旧了的绒布被套摸起来格外柔软,被子是真的厚实又暖和,祁震完全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小的房间会比他想象中温馨舒适得多。 黑暗中,他闻到被子上淡淡的香气,很快就睡熟了。 第二十一章 (8) 夏冰锁好房门躺在被窝里,心跳许久都没有恢复正常。她很少近距离地接触男生,像刚才那样被祁震圈在怀里更是第一次,她耳廓滚烫,祁震温热的气息似乎还盘旋在那里没有消散。窗帘没有合拢,外面不知何时变得明亮起来,夏冰透过窗帘缝隙看到对面楼顶反射的模糊的白月光,知道积雪的云散了,明天大概会是个晴天。她把这一天的经历在脑海中乱七八糟地回忆几遍,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清晨,夏冰半睡半醒之间,仿佛听到了敲门声。她迷糊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睡在父母的房间里,才猛然记起昨天的事,祁震还在?!她一骨碌爬起来,连忙穿好衣服打开了房门。 祁震正衣冠整齐地坐在沙发上,微笑着看着夏冰打趣道“看不出来你挺能睡的啊?都快八点了。早饭怎么解决?” 夏冰抓起梳子,一边快速梳着头,一面朝卫生间边走边道“出去吃吧,我洗漱一下。” 祁震默默地笑,自己拿本书悠闲地看。 夏冰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冲进客厅对祁震道“走吧。” 祁震放下书,看见夏冰眼窝有些微肿,猜想她没能睡好,有些抱歉地对她道“昨天谢谢你,你房间挺好的,我一觉睡到天亮——那个,等下有人过来接我,我就不回来了。” 夏冰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还好,不用再考虑午饭问题了。 祁震把书放回写字台时,对着书桌犹豫了一会儿,夏冰站在客厅里隔着门框望着他,清晨的阳光洒满房间,空气里悬浮的微尘颗粒在阳光里闪闪发亮,祁震的目光从书桌慢慢转移到夏冰身上,就那么望着她没有说话,光线照亮了他一半的脸,棱角分明的俊俏。 从东边窗户照进来的晨光同样洒在夏冰身上,她柔亮的头发被染成了淡金色,马尾辫梳得潦草,一绺细小的碎发在耳边窝成了一个可爱的小圈,她脸蛋红红的,从昨天见面开始,就一直是这样艳艳的红色,祁震默默笑了,终于知道那颜色压根儿不是冻得。 外面空气清新而冷冽,马路上的新雪被车轮碾成了湿漉漉黑乎乎的冰水,然而树木和周围建筑物上还是一片耀眼的雪白。 祁震和夏冰在街边的早点摊上买了些煎饼豆浆之类解决了早饭,之后就在街边等着。 下雪不冷化雪冷,清晨的微风里含着湿润的水汽吹得夏冰鼻尖通红,“车子什么时候来?”她轻轻跺着脚,两手捂着耳朵向祁震问道。 祁震看着夏冰从袖子里伸出的被冻红的指尖,皱了皱眉答道“他还在路上,还要一个半小时。” “哦,”夏冰应了一声,心里默默吐槽真陪他在这路边站一个半小时,恐怕就不是冻僵的问题了。 “要不,咱们找地方走走吧。”祁震提议道“这里是不是离兰园挺近的?” 夏冰觉得这提议不错,活动着总比比傻呆呆地在路边站着等要好,于是点头道“北门离这儿不远,咱们走着去。” 时间太早,兰园里几乎看不到游人。 松柏掩映的青石路上,几个清洁工正在卖力地扫雪,看见两个年轻人这么早进来逛园子,都新奇地停了扫帚。夏冰随意地看了一眼扫雪的清洁工们,发觉其中一个老大妈有些眼熟,那老大妈仿佛也认出了她,试着问道“是,小冰不是?” 夏冰认出是住在奶奶家斜对面的李奶奶,不由得尴尬地点头承认道“是我。李奶奶好。” 老大妈“哎哟”一声,扔了扫帚,上来拉住夏冰亲切地道“真是小冰啊?哎哟,乖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年前我去你奶奶家串门好几次都没见着你,你奶奶说你不爱出门,还说你这几天就要回学校去了?” 夏冰想起奶奶跟她唠过的闲话于是抿嘴笑着,附和着点头。 李奶奶使劲揉着夏冰的手,跟旁边几个好奇的大妈大爷介绍道“这是我们家斜对面那个老沈家的大孙女,你们看,多好的姑娘,多漂亮啊!” 几个大妈连连点头也围上来,“就是,这姑娘长得好,”“真俊哪!” “我们小冰学习也好,是大学生哪!跟我孙子一样!我孙子今年读研究生,过两年毕业是要进很好的单位的——叫什么研究所的”李奶奶说着,又转到自家孙子身上去了,骄傲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夏冰被几个老大妈围在中间不好脱身,有些无奈地朝祁震望了望。 “哎,你们几个老太婆,真是,没完了,”几步开外的一个老大爷不高兴地朝李奶奶墩了墩扫帚,抖着花白胡子道“没看人家两个一起的嘛!” 几个老太太仿佛这才看见祁震,于是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李奶奶看看祁震,亲切地问夏冰道“哦,小冰,这个是你——同学吧?” 夏冰见祁震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神色,迟疑片刻地点头道“嗯,对。” “你们俩怎么这么早逛公园啊?”李大妈一脸怀疑地看看夏冰又看看祁震,像是看出些什么,又不可置信的样子。 祁震像是有些不耐烦地轻咳一声,“起得早嘛!”说着上前一步把夏冰揽回自己身边。 李奶奶惊讶地看着祁震搂住夏冰的肩膀,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旁边几个大妈立刻会意,连忙拉了拉李奶奶,识趣地对夏冰和祁震道“啊,好,好,你们逛吧,我们还得扫雪呢。” 夏冰尴尬地朝几个老大妈笑了笑,僵硬地跟着祁震向前走去,走了十几歩,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李奶奶还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们,终于扑哧笑出声来。 “看来惦记你的人还挺多呢!”祁震冷冷地看了一眼夏冰。 “啊?你说什么?”夏冰笑得捂住了嘴,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此刻想的是李奶奶恐怕要气坏了,肯定把祁震当成了自己的男朋友,以为是奶奶知情不报故意耍她,说不定今天就要去找奶奶好好理论呢,夏冰几乎想象得出两个老太太一边晒太阳一边唇枪舌战的模样。 忽然,路旁一棵被积雪压弯枝干的松树抖了一下,掉下一团雪块,紧接着起了连锁反应,周围一片松柏都摇晃起来噼里啪啦往下掉雪团子。夏冰被一个雪团砸了个正着,不禁哎哟叫了一声。 “别乱动,全掉脖子里了。”祁震按住夏冰,帮她清理头发上的冰碴和树枝碎屑。他动作很轻柔,一点点捻下沾在夏冰头发上的脏东西,尽量不把她的头发弄乱,夏冰开始还有些懊恼,后来也耐心起来,她微微低头,无意中看见祁震领口处微突的喉结,有些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 祁震捡干净夏冰头发上的碎屑,看她几绺头发湿了贴在脸上,想顺手帮她理一理,可他刚一碰到她湿润冰凉的脸蛋时,夏冰就立刻朝旁边跑开了。 “那个,快走吧。”夏冰含糊地说着,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祁震看见夏冰脸上微微泛起的红晕,淡淡一笑,默默跟在她身后。 这公园名字虽然叫兰园,但其实是由多个品种的花园组成,而冬天景致最佳的,就数梅园了。夏冰从小到大来过兰园不下百次,因此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一路从主路上岔到梅园里来。 梅园里阒寂无声,只偶尔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过,园子里由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被白雪覆盖,干净得连一个脚印都没有。 夏冰刚踏进园子,就闻到一股浓郁得近乎发苦的香气。她连忙四下里去看,果然,纤细油亮的枝干上,洁白柔软的新雪下面,盛开着一簇簇小巧玲珑的腊梅花。 “梅花雪!”她惊喜地叫了一声。 祁震跟上来,一进园子就被香气熏得捂住了鼻子。 “什么味儿,这么浓?” “腊梅花的香气。”夏冰道,她欣喜地看着满园盛开的梅花,激动得不知怎么办好,徘徊几步叹气道“哎,好可惜!” “可惜什么?”祁震皱了皱眉问。 “早知道应该带个瓶子来,这么多花能弄不少雪呢?”夏冰踮脚朝园子深处密密麻麻的梅树望了望,无比惋惜地又叹了口气。 “收集这雪有什么用?”祁震有些不解。 “把这梅花雪埋在地下,等夏天取出来,加上薄荷冰片,能提神醒脑驱蚊止痱。”夏冰一脸认真地答道。 “有这么神么?我怎么没听说过?”祁震哼笑一声,好奇地盯着夏冰的眼睛。 “反正,就是这么说的!”夏冰微红着脸避开祁震的目光,从最近的一簇花朵上捻下来一些雪片放在手心里,片刻之后,那点莹白就融化在她粉嫩的掌心里了。 祁震见夏冰恋恋不舍的样子,道“真想要,下午你再过来一趟,拿瓶子装点回去好了。” “下午?”夏冰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金光四射的太阳,“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这雪不到中午恐怕就要化了,哪儿还撑得到下午啊?” “那就等下次。” “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碰上了!” “每年不是都会下雪吗?” “可并不是每次都能碰上腊梅开花呀!”夏冰眨了眨眼睛道“其实能恰好下一场不大不小的雪,又正逢腊梅盛开,是很难很难遇到的事呢!” “呵,能有多难?”祁震不以为然地问道。 “我小时候,奶奶给我在院子里的地下埋了一坛雪水,就是这园子里腊梅花上面的雪。我奶奶说那一年天旱,等了好几个月,才等到那一场大雪。雪下了三天,头一天地热,雪下得小,时断时续的,第二天大风降温,雨雪交加地下了一天,第三天地面都冻实了,就下了一整夜鹅毛大雪,然后早上的时候天就放晴了。她那天早上带着我姑姑来兰园烧香,说路过这个园子,闻到香气冲天,她们惊奇地进来看,发现所有的腊梅花一齐开了,那景色都把她们俩看呆了,还是姑姑说这雪都染香了,不如带点回家,她们才找这园子里的住户借了个陶罐,然后弄了一整罐的雪回去,呵呵,奶奶说,那天上午,她和姑姑几乎要被这里的花香熏晕了呢!从那一年起,每到夏天我奶奶就给我从地下取出来一小瓶当花露水用,直到我差不多十岁的时候才用完。后来,我们每年下雪都来看,可一次都没再遇到,不是花还没开,就是已经开败了,有时候勉强对上时间,但化成的雪水要么太脏不能用,要么是当时看着还行,放到夏天又变了颜色或者味道的,总之到现在也没弄成。”夏冰说到这里轻轻笑了,“我以前都不信她们说的话,觉得平时见到的腊梅花那么小,味道也淡,怎么可能香气冲天,没想到今天真的见着了,看来真正稀罕的美景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呢!” 祁震听完挑了挑眉,顺着夏冰的视线向整个梅园放眼望去,景色果然难得一见,雪后晴空碧蓝如洗,初升朝阳霞光万道,满园密密麻麻的梅花与新雪相映成趣,再加上大雪过后洁净凉爽的空气中涌动着的浓郁幽香——可遇而不可求——他暗暗琢磨着这句话无意中回过头来,心有灵犀一般,夏冰也恰在此时对他回眸一笑,他忽然心有所动,说不清那种感觉,像是害怕得到,又像是已经失去。 “这里太美了,咱们还是别进去了。”夏冰笑着对祁震道,她不舍地望着那雪后初霁满园花开的绝美景致,小心地退回到园子外面的石板路上。 祁震从怔忪回过神时,夏冰已经走远了。 青石小路的尽头是一条相对宽敞的水泥路,路旁有一条人工开挖的景观河,河水蜿蜒围绕着用河里的泥沙堆积而成的假山,据说这河与山已经有一两百年的历史,因此假山上早已郁郁葱葱长满了林木,反倒像极了真的。那假山原本只是个景观,孤立在河水中央,后来不知是谁修了一座吊桥连通假山与河对岸的水泥路,于是年节时候游客们就又多了一个去处。夏冰一向不喜欢热闹,所以,每次看到有大批游客在吊桥上穿行,都只是看看,一次也没上过这吊桥,可今天,园子里空荡荡的,夏冰看着那悬在河面上的软桥,也有些心痒起来。 “我到对面看看。”她知会祁震一声,就一路跑跳着上了吊桥前面的台阶。 吊桥的桥面是由木板铺成的,没人扫过,上面积着不少白雪,夏冰刚一脚踏上,桥面就瞬间朝一边倾斜起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失去重心摔倒在桥面上,如果不是有铁链绊着,几乎要掉下桥去。祁震三两步跨上台阶,眼疾手快地从背后拽住她,脱口责怪道“你没走过啊?怎么敢在吊桥上迈这么大步子?” 夏冰扶着冰冷的铁链好不容易站稳了,也吓得脸色煞白,她从前只是看别人走,貌似很轻松,没想到自己上来竟然连一步都走不了,只好尴尬地对祁震老实答道“我没想到桥上这么滑。” 祁震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暗暗抱怨这么冷的天也能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来,缓了一会儿才无语地问夏冰道“还要走吗?” 夏冰抱住铁链,本以为祁震又要教训她,没想到等了半天他竟然问自己还走不走?于是有些绷不住笑地点了点头。 祁震看夏冰笑得没心没肺,叹了口气,一手抓住铁链,一手死死拽住夏冰领口道“往前,一点点走,保持平衡。” 夏冰点头,小心翼翼地转过身,一步步朝前挪去,她慢慢发现其实掌握平衡了以后,这条软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走。夏冰走到桥中央停住,探头朝桥下碧波荡漾的河水望了望,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祁震却一脸紧张地盯着她,“往前看,别回头!” 好不容易踏上河对岸的那一刻,两个人同时松了口气,夏冰咬住嘴唇朝祁震笑,祁震却冲动地想要使劲揉揉她的头,然而到底还是没动手。 假山上的台阶有些年久失修,许多地方缺失不平,祁震这次走在前面探路,尽量避开陡峭的地方,夏冰没想到平时看着不怎么高的假山竟然这么难爬,不好打退堂鼓,只好一路上手脚并用,好在山不高,半小时以后两人就到了山顶最高处的凉亭。 夏冰喘匀了气,站在亭子里手搭凉棚朝四周遥望,她第一次登上这座小山,不知道这里的景色原来这么好雪后初晴,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山下各个园子占尽地形,错落有致,所有的建筑与植物上都覆盖着一层细腻平缓的白雪,“真是太美了。”夏冰惊叹着,不自觉地朝亭子边上迈过去。 “小心。”祁震紧张地从背后抱住她,“别再靠边了,掉下去可不是玩的。” 夏冰被祁震突如其来的环抱吓到,想要挣开,祁震却不为所动地扣紧了双手“要不下去,要不就这么看。” 夏冰无奈地停了手,两人于是就这么抱着站在山顶,一起遥望兰园这一刻宛如仙境的雪景。清凉的晨风温柔拂过两人的面颊,祁震悄悄收紧了怀抱,柔声在夏冰耳边问道“冷吗?” 夏冰在祁震怀里绷紧了身体,小声答道“不冷。” 祁震轻轻嗅着夏冰头发上沾染的腊梅香气,终于忍不住把她转过来面向自己。 夏冰心慌起来,用手抵住祁震的胸口,想要撑开一些距离,可祁震却把她抱得更紧了。 “小冰,别拒绝我——”祁震喃喃说着,动情地盯着夏冰海棠花瓣一般柔润的嘴唇,在她饱满的唇珠上轻啄了一下,随后深深地吻了下去。 接吻的瞬间,夏冰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像是沸腾了一般,汹涌地撞进她的脑袋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她睁着眼睛,听不到外界的声响,只是清楚地看见祁震合上眼睛时的睫毛很长,看见他眉心有一道浅浅的皱纹…… 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夏冰惊慌失措地挣脱了祁震的怀抱,跑下山去。 祁震惆怅地看着夏冰逃走的背影,默默接通了手机。 过吊桥时,依旧是祁震小心地护着夏冰,可之后很长的一段路,夏冰都甩开祁震,目不斜视地走在前面,此时,进园的游人渐渐多起来,祁震也不便再拉住夏冰多说什么,只得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临近出口的地方,几个人不知有什么纠纷,堵在那里争吵不休,夏冰和祁震一时出不去,只得等在那里。 正等着,突然有人凑了上来,“小哥?” 祁震闻声朝一旁看去,见是一个装束奇怪的中年男人,头顶正中挽着发髻,发黄的脸,一身黑色中式棉衣棉裤,脚上一双老式黑布鞋,他觉得这人好像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小哥,是贫道我呀!”中年男人见祁震微微皱眉,连忙双手合十朝祁震夸张地笑起来。 祁震恍然想起,原来是月华台上无名道观里的那个道士,于是敷衍地朝他点了点头,“法师,好久不见。” “是是是,好久不见,贫道前两天刚得了一包新茶,正想着最近是不是要有贵客登门,没想到真就遇上您了!不知小哥能不能赏脸到贫道丹房略坐片刻吃杯茶呀?” “不必了,我今天还有事。”祁震冷淡地拒绝了道士,目光地朝一旁的夏冰望去。 道士本想再多奉承几句,见祁震兴致不佳,就识趣地住了嘴,他顺着祁震的目光扫了一眼,认出他身旁的姑娘竟然是夏冰,不禁大惊失色。 “小哥,这位是——”他试探着朝祁震问道。 祁震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答道“朋友。” 道士没看祁震,紧紧盯着夏冰自言自语道“这姑娘我见过,这不是去年跟我斗嘴的那个吗?” 此时,门口吵闹的人散了,夏冰立刻朝出口走去。 祁震刚要跟上,却被道士拦住,他厌烦地想要推开道士,却发现根本推不动,道士稳如磐石地钉在地上,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样子。 “小哥,借一步说话。”道士一伸手,把祁震引到路旁的树荫下面,“小哥还记得我之前给你算过命吗?” 祁震冷声答道“不记得。” 道士仿佛一点也不意外,微笑道“去年此时,贫道给你算了一卦,说你命中没有姻缘,不得所爱,若能舍得那人便可名利双收,一生富贵无边,若舍不得——” 祁震见道士故意停住吊他胃口,立刻作势要走。 道士见祁震如此不耐烦,也不再卖关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若舍不得,你性命不保!”他本以为祁震会多问他几句,没想到祁震甩开他,冷笑一声,“说完了?” 道士看祁震模样轻蔑,眉心一收轻轻松开了手。 祁震见道士终于不再纠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大步朝夏冰追去。 道士眯起眼睛看着祁震的背影,摇了摇头,嗤笑一声,“命中注定,疯傻痴愚,解不了啊,解不了——”说完脚下生风地朝月华台的方向走去。 公园门外的广场边上,停着一辆黑色奔驰。 石磊远远看见祁震身边的女孩子是夏冰,不由暗暗皱眉。 “先送你回家。”祁震追上夏冰,不由分说地打开车门,把她推进车里。 夏冰没有反抗,微蹙着眉正襟危坐,与祁震之间空出很宽一段距离。 石磊发觉两人氛围不对,很识趣地只问了一句目的地,就再没发出声音。 祁震坐在车里,几次凝视着夏冰的侧脸,他很想跟她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从前觉得讨女孩子欢心是件容易的事,可此时面对夏冰,心里却一点都没底,他从没有过这样强烈的感觉,他不想欺骗她或是敷衍她,只想把所有的心事都毫无保留地告诉她,同时也渴望完完全全地拥有她,从在梅园里一刹那的心动开始,到凉亭里不自觉的拥吻,他完全沉浸在那种心动里,不需要防备和警惕,也不需要思考,他甚至不愿去想这心动会将他最终引向何方…… 车子很快停在家属院门口,祁震下车恋恋不舍地目送夏冰走上楼去,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感,像是无法抓紧的某样心爱之物,他甚至后悔刚才没有让石磊多绕一会儿路,转而又觉得自己荒唐。 石磊把车子掉头回来,祁震慢慢走回车里,他仰面靠在座椅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车子启动时,他忽然发觉自己这次心血来潮的拜访,就像是武陵渔人误入桃花源,做了一场落英缤纷怡然自得的梦,几乎让他忘了自己每天腥风血雨的生活,而此刻随着离朝晖越来越近,他清醒地感觉到所有高强度的压力又一次向他滚滚袭来。 第二十二章 (1) 祁震心情惨淡地回到公司,还没看完下午的工作安排,老康就拄着拐杖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他的办公室。石磊警惕地迎上去,却被老康一脸蛮横地拿拐杖搡到一边“你离我远点!” 祁震示意石磊不要轻举妄动,虽然他早料到徐敏年后必然有所动作,但没想会来的这么快。祁震深吸一口气,露出公式化的微笑“康叔,过年好啊,该是我去给您拜年的,没想到您今天倒先来了。” “免了——”老康不客气地在沙发上坐下来,阴阳怪气地说道“看你的样子,这个年过得不错啊?怎么样?老爷子还好吧?没有再中风吧?要是不舒服可一定得去医院,别在家硬抗——” 祁震笑容收敛,“爷爷好着呢,康叔还是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吧。不知您今天过来有何见教?” 老康眯起眼睛盯着祁震,“我来是代表股东们问一句,你是不是要把供应链项目卖给讯飞?” 祁震目光一沉,“怎么会呢?这项目未来很有前景,而且我们的市场占有率正在大幅提升,没有理由现在卖掉。讯飞想要收购,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正常来说,的确没那么容易,可要是有人吃里扒外,就不好说了——”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老康冷笑一声,“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朝晖股价就一直跌,最近一个月更是莫名其妙地跌了三个点,市场上流传的消息,你不会不知道吧?说你们供应链公司存在严重管理问题,不但发布的新技术涉嫌抄袭,还疑似数据泄露——这些负面消息到底是谁散布出去的?你心里没点数吗?”老康瞪着祁震,“年前我就看出不对劲,没想到你竟然真能联合外人搞自己公司,怎么,放出点谣言,背地里搞点见不得人的交易,就以为能唬住我们这些股东,然后把供应链卖掉?呵呵,我真该说你是天真呢?还是愚蠢呢?” 祁震眉心微皱,近半年来在证券市场上总是萦绕着有关朝晖的各种未经证实的负面消息,虽然公司也发布过几次声明,可集团股价的确是有几次明显的调整,如果跟半年前的高位相比,跌幅差不多到了4个百分点。但他对股票一直没有特别在意,一来他手里的股份太少,在董事会毫无存在感,二来,供应链项目实在命途多舛,他的精力几乎都用在了项目的稳固和发展上,但是股价波动对于徐敏等人来说意义就大不相同了,这些大股东自然会格外敏感。祁震轻轻挑了下眉,承认在这个问题上,自己确实存在疏忽。 老康看祁震默不作声,以为是被自己揭穿羞愧无言,不禁得意起来,他撇着有些歪斜的嘴角继续说道“想在股票上跟我耍心眼儿?呵,老子玩这些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董事会已经决定由稽查科调查你们部门的所有人,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出卖公司!” 祁震注视着老康的嚣张模样,直到他唾沫横飞地把话说完,才冷声说道“是吗?既然董事会已经决定,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调查的事我们部门会全力配合。” 老康见祁震无力反抗,终于得意起来,一面大摇大摆地朝门外走,一面指桑骂槐的拿拐杖指着石磊道“算你小子识相!” 石磊恼怒地盯着老康,直到走出视线才侧身压低声音对祁震道“这姓康的又在耍什么花招?咱们怎么办?总不能随便他们搜查?” 祁震眉心紧锁,原来这就是昨天所谓董事们聚会的讨论结果,幸亏他因为高速封路没能按时回来,不然恐怕又是一场对他的围攻——他突然想起夏冰在梅园中回眸一笑的样子,不觉心里一阵发堵,他下意识地用拳头顶住胸口道“让他查!” “什么?”石磊错愕地看着祁震。 “本来也要查的,既然董事会已经决定,倒正好借他们的手。” “可是,薛总监他们都是您一手提拔上来的,对您绝对忠心,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石磊难以置信地脱口说道。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他们不会投靠徐敏,但未必不会背叛公司。” 祁震的话在石磊心里激起一阵寒颤,他从不知道祁震对自己看中的人也疑心这么重,他知道自己不该再多话,可还是不甘心地低声辩道“可是,怎么会呢?他们为了这个项目几乎住在公司里,而且,每个人都签了严格的保密协议,没道理自毁前途啊……” 祁震厌烦地翻了石磊一个白眼,爷爷给他指定的这个帮手,除了忠心和服从以外,眼光和能力上实在乏善可陈,若是平时,他还有几分耐心提点他几句,可今天,他实在没心情,他现在需要一个聪明人帮他在复杂情况中抽丝剥茧理出头绪。 一家高档咖啡店里,黄力行与祁震相对而坐,他闻了闻刚刚端上来的手磨咖啡,对浓郁的焦香味很满意,于是向祁震赞叹道“祁总推荐的这一家果然很正宗!” 清晨的咖啡店里空旷而安静,祁震笑意很淡,客气地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黄力行不慌不忙地喝完了一整杯热咖啡,这才抬起头对祁震露出个极灿烂地笑容,“真的很不错,多谢啦!不过,祁总这么早把我约出来,应该不会只是想请我喝咖啡吧?” 祁震眨了眨眼睛,开口道“的确有事要请教你。” 黄力行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笑道“祁总想问什么?” “让稽查科调查我们部门,不会是你给徐董出的主意吧?” 黄力行哈哈一笑,连连摇头,“祁总真是太抬举我了,我还够不上给徐董出谋划策。况且,在这种谣言满天飞的时候,董事会决定调查最有嫌疑的部门,难道不是最正常不过的操作吗?” “你也认为是我们部门的人在搞鬼?” “显而易见。”黄力行不假思索脱口答道。 祁震看着黄力行确信的目光,终于在这一刻极不情愿地确认自己犯了一个无比愚蠢的错误。他太大意了,从最初被讯飞抢先发布新技术,到数据泄露,再到明确的收购意向函,他竟然一直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为收购根本是无稽之谈,实际上早就被对手一步步套牢了。 黄力行看祁震许久沉默不语,忍不住开口问道“祁总是不是对投资和证券市场了解不多?” 祁震严肃地点了点头,承认道“是的,我的经验太少,知识与实际完全脱节,我应该早有察觉,可事实上却非常迟钝,对讯飞的真实意图毫无认识,这是我的责任。所以请你来,就是希望你能教我,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黄力行微微挑眉,他从前只知道祁震不但行动雷厉风行,而且很会笼络人心,那群被他一手提拔上来的经理个个都对他十分忠心,而此刻他有点回过味来,知道那些人为什么都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了,既能担责任,又能放下身段不耻下问,的确是作为领导很难得的品质,他不禁因此对祁震生出几分好感来。 “讯飞对朝晖算是比较温和的了,其实每一次脱离大盘的股价波动,都是他们行动的征兆,而且市场上的消息从来不会空穴来风,都是有目的的。” “这么说,他们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动手了?” “当然,正常操作。”黄力行依旧是轻描淡写的态度。 祁震严肃的神情逐渐变得僵硬,这么说来,自己早就陷入对方的圈套了——他抬头定定地看着黄力行“有办法反制吗?” “反制?”黄力行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讯飞早就铁了心的要收购,准备半年此刻一定是蓄势待发了,除了硬拼一场,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反制。 “董事会不可能轻易接受讯飞的收购条件。” “收购是否成功并不取决于某个人或某个团体的意志,一切要看双方实力。我相信徐董不会轻易让外人插手朝晖,但如果讯飞咬住不放,最有可能的情况是旷日持久的谈判,当然筹码取决于各自手里的股份份额。” 祁震神情平静地继续说道“我记得持有量超过一定数目就要向证监会报备公开,如果讯飞真的购入了朝晖的股份,那么应该是从半年前开始,而且购入的时间节点一定和朝晖后来的股价波动有关——” 黄力行微微皱眉,突然意识到祁震的意图,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摇头,“你想揪出内鬼,或者找出证据证明这些股票交易的不正当性——怎么可能?证券市场玩的是信息战,口耳相传,况且还是几个月前的交易,怎么可能还有什么证据——” 祁震没有回答,只是出神地盯着面前的虚空。突然,他眼睛一亮,回过神来看着黄力行道“我想请你帮个忙,查清楚讯飞在这半年内到底买入了多少朝晖股份。” 黄力行连忙讪笑道“祁总搞错了吧,我怎么会有这种能耐——” “黄家虽然退隐多年,可是行业里的人脉关系仍在,如果这点小事都查不出来,那我可能要怀疑你的项目发展方案的详细报告里究竟能有多少含金量了。” 黄力行不动声色地盯着祁震,手心里却已然冒出一层冷汗。 “我看过你给阿文的那个优化报告,很好,或者说非常惊艳。这不像是一个略懂技术和人事管理的中层做出来的,相反,这应该是一个对行业有着深入研究的精英对经营管理模式的大刀阔斧的改革试探,我想具体内容你早就拟好了,说不定会是类似商君书的惊世骇俗的文本,只是你不肯向我展示罢了。”祁震停顿下来,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如果你愿意出手帮我解决这次的危机,我答应给你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把供应链项目全权交给你来运作,无论公司用人还是制度改革都不插手。” 祁震的话让黄力行内心颇为震荡,他从未和祁震交流过有关供应链项目的任何话题,而他仅仅是通过徐奚文的推荐和那个简陋的没有任何实质内容的ppt就已然洞察到自己的野心——黄力行觉得难以置信,眼前这个男人明明年轻得不像话,却拥有令人恐惧的看透人心的能力。 祁震注视着黄力行脸上复杂变幻的表情,默默露出笑意,“我需要在一周之内了解他们已经到手的确切份额,时间紧迫,这是关键的第一步。”他真诚地伸出右手,“相信我们能够合力解决这次危机,并且在未来合作愉快。” 黄力行脑海中一阵嗡嗡作响,他看着自己的手与祁震修长的手握在一起,感觉到对方手心的温暖和干燥,突然意识到另一件可怕的事,祁震不是来找他求救的,而是早就想好了对策,他早就盯上了自己,今天不过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自己为他所用。 黄力行僵硬地坐在位置上,看着已经离开的祁震的身影消失于门外明艳的朝阳里,生出某种难以言说的命运之感,让他有一丝惊恐、感叹又不可思议。 第二十二章 (2) 那天和祁震分开之后,夏冰反复体会了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的滋味,好不容易捱到正月十五,陪奶奶吃完元宵,就在第二天迫不及待地回学校了,她亟需换个忙碌紧张的环境来迫使自己放下某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在宿舍里,夏冰的睡眠总算恢复了一些,可她发觉想要回到从前心无旁骛的阅读状态几乎不可能。无论是在安静的图书馆还是人来人往的自习室里,她都发现自己很难集中注意力,有时是说不出地心烦意乱,有时是莫名其妙地发呆,而等她回过神来,学习时间时常已经过半。她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没出息,为什么总是会翻来覆去地回忆和祁震在一起的每个片段,可她越是想回避,越是有种被逼到墙角无处可逃的窘迫感。终于在浑浑噩噩地过完开学第一周之后,她烦闷迷茫到了极点,她知道必须和祁震再见一面,给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 初春时节,太阳下山的时间很早,刚过六点钟天就黑透了。 依旧是老校区的西门,黑色奔驰停在不远处的路边,石磊很知趣地待在车里远远地等着,他有些悻悻,暗自感叹祁震这超乎常人的可怕精力,玩儿命奔波了近一个礼拜,往返于国内几个最大的交易所,和黄力行几乎不眠不休地调查最近半年所有大宗的交易记录,好不容易有点眉目,回来还要压住集团稽查科在公司员工群里到处拱起的火,如此高强度的工作之后,竟然还有力气来跟情人相会——石磊咝了一声摇了摇头。 像祁震这样身份的男人,身边总是不缺女人的,石磊清楚地记得前两年他几乎每个月都要替祁震订花订餐厅好几次,可那些多金又多情的姑娘最后都没有留在他身边,直到确定要和顾家联姻祁震才收敛了浪荡公子的行迹。可是联姻的事一直拖着,那位顾小姐显然对祁震没什么兴趣,两人一起吃饭的次数不但屈指可数,而且明显每次都是各怀心事,互相敷衍。可这个沈夏冰——嗯,祁震对她似乎和对其他人不同,比如,把她带去蔷薇路的别墅,那个地方对祁震来说是禁地,如果不是上次病得厉害去不了公司,就连他都没进去过;又比如之前有段时间祁震每次开会无聊,都会不厌其烦地翻看他们曾经发给彼此的一段段巨长无比的讯息,有时还会莫名其妙地露出微笑,让正在发言的经理突然尬住,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再比如原本已经在生活作风上改邪归正的祁震突然风流性起跑去这女孩儿家里住了一夜……这事儿几乎让石磊惊掉下巴,因为他实在看不出像沈夏冰这样的女孩儿是能跟祁震一夜风流的人,而在那一夜之后,祁震却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全心投入到工作里,再没跟那女孩儿有过一丁点儿的联系。而就在他以为祁震这段风流韵事已经翻篇的时候,祁震竟然因为她的一个电话浪子回头了?他从前可不会这样优柔寡断。石磊下意识地捋了捋额前长长了的头发,难不成是这女孩儿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么?石磊想不出这么一个家境普通到接近贫寒的姑娘能有什么用,况且她身份特殊,是顾伯远的亲外甥女,他们两个在一起的事如果传出去——不知道顾伯远会是什么反应…… 夏冰走去见祁震的时候,颇有几分大义凛然的姿态。她告诫自己,一定要快刀斩乱麻,话说得越短越好,越没有回旋余地越好。因为她并不是真的要祁震给她什么解释,而是要斩断自己的后路,让她没办法再沦陷下去。可是当她隔着校门远远看见那颀长的身影时,脑袋里演练了无数遍的绝情断念的说辞还是瞬间变成了泡影,她只觉得心跳加速,连脚下也仿佛飘忽起来。 路灯下的祁震笑得很好看,就是那种让夏冰不止一次感到眩晕的俊俏模样,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走向自己的夏冰,疲惫的眼睛里发出闪闪的亮光。 “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他迎上去问,声音极尽温柔。 夏冰窘迫地避开祁震热切的目光,竭力控制着莫名发颤的声线道“我想和你说清楚,那天发生的事,只是个意外,什么也不代表。而且,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也不要再联系了。” “为什么?” 为什么?夏冰喉咙一哽,因为她从那天之后就再没睡过一个好觉!因为她生活里的一切都被这个男人莫名其妙地闯入搅得乱七八糟!因为她讨厌自己这样没出息的魂不守舍的模样,而他在不负责任地夺走了她的初吻之后,连一句解释都没有!是的,这半个月来,他连一个电话,一条消息都没有给她! “因为,我讨厌你!不想再见到你!” 祁震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随即大笑起来,仿佛雪融冰消的春水般荡漾出某种异样的神采,他兴奋地弯腰去瞧夏冰已然泛红的脸,像是要揭穿她的口是心非,“是吗?我看未必呢!” 夏冰咬牙瞪了一眼祁震,眼泪瞬间蓄满了眼眶。 祁震见夏冰眼里果真含了泪,不由怔住,他有些无措地收起玩世不恭的笑意,认真解释道“不过是几天没有联系,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感性了?我最近是太忙了,公司里有件棘手的事,我必须把它解决掉。这几天我都不在c城,其实有好几次是想打电话给你的,可是也知道说不了几分钟,与其让你替我悬心,不如等我把事情都摆平了,再找机会原原本本地讲给你听。今天下午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听你声音我就猜到你是等急了,其实,你可以随时找我的,你想知道我的情况,我都会告诉你——”祁震紧张地望着夏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要替她点去眼里逐渐盈满的泪水。 夏冰隐忍了半个月的委屈瞬间爆发,眼泪决堤一般涌出,漫过祁震修长的手指,簌簌不停地淌下来,祁震眉心一紧,连忙用手去擦,可夏冰的泪水却好像怎么也止不住似的,更加来势汹涌,祁震不由得心慌意乱起来,捧起夏冰胡满泪水的脸一面亲吻着,一面喃喃地说着对不起,泪水濡湿了他红润的嘴唇,又顺着他的嘴角流淌下来,他却丝毫不觉。 夏冰被祁震动情的模样深深感动,半个月来的委屈不觉消解了大半,眼泪也渐渐止住。祁震看夏冰不再流泪,终于松了口气,把她揽在怀里碎碎地念叨起来“一见面就这么哭,我的心都被你哭乱了。你想见我,我不是立刻就来了?真是的,怎么会这么爱哭?你这么敏感,让我以后怎么放心……” “我以为你后悔了,不想再见我——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祁震俯视着夏冰倔强又惹人怜的小模样,用一个温柔又霸道的吻让她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他叹息着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沉声说道“以后不会了,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再让你找不到我,我保证。” 夏冰望着祁震痴情又伤感的模样,觉得自己被蛊惑了,不能思考,不能离开,也无法承受再次失去。她攥住祁震的西服,无比认真地说道“我不是随便的女孩,认真了就不会轻易放手。” 祁震目光一沉,用力把夏冰锁进怀里,咬住她柔软的耳廓哑声说道“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就算有一天你想离开,我也一定不会放你走。” 祁震呼出的灼热气息氤氲在敏感的脖颈间,夏冰想要躲开,却又一次被祁震不轻不重地捏住了下巴…… 初春的夜风依旧冰冷刺骨,夏冰却丝毫不觉,她羞涩而幸福地与祁震十指相扣,听他做报告一般把公司大大小小的情况和这些天所做的各项工作逐一汇报个遍,她很喜欢祁震讲话时眉宇微微跳动的样子,那双漆黑如墨的瞳仁里,一直闪烁着令她沉迷的宛如黑色火焰般的熠熠亮光,祁震温柔至极,耐心至极,所有夏冰不了解的内容,他都不厌其烦地解释说明,其间不乏幽默和感慨,夏冰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在工作上是这样一副游刃有余自信阳光的模样,虽然那些工作听起来是那么地烦心琐碎,他却好像不知疲倦而且永远热情满满。 分离时刻的难舍让石磊简直没眼看,祁震和夏冰对视的目光恨不得能拉出丝来,在熄灯前最后一次响铃提醒时,夏冰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进了校门,而祁震则是站在门口眺望了很久,直到打电话确认她回到宿舍才恋恋不舍地走回车里。 黑色奔驰很快融入城市庞大的车流,祁震倚着靠背沉默地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夜景,夏冰清亮的眼睛出现在眼前的虚空里,他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她已经认定了他,这个单纯得仿佛一杯清水让人能够一眼看到底的姑娘,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的感情交给了他,他突然觉得自己坏透了,明明不该再跟她有任何交集,却还是又一次招惹了她。 其实在短暂的热情过后,他很快就清醒过来,知道自己的心越界了,他不能再和这女孩儿交往下去。他自认不是长情的人,于是故意不跟夏冰联系,想要借着忙碌的工作让自己冲动的感情慢慢冷掉。可他没想到就在他自以为已经放下的时候,夏冰一个电话竟然搅得他心慌意乱,这让他生出莫名的恼怒这女孩儿怎么可以愚蠢到如此不知人情事故!连这样断绝暧昧的套路也不懂!来时路上,他盘算好了一通狠心凉薄的说辞要彻底断了两人的关系,防止以后纠缠不清,可是在看到夏冰眼里含泪的那一刹那,他卡壳了,而与之相反的,那些他以为已经遗忘丢掉的记忆——在蔷薇路别墅里相处过的点点滴滴,几次心有灵犀的彻夜长谈,梅园里美到令他心神恍惚的回眸一笑,以及在山顶上让他无法自持的拥吻,全都一瞬间涌进了他原本冷硬的心房……那一刻,他知道已经管不住自己这颗心了。 祁震长长地叹了口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人生正在慢慢撕裂,他知道自己应该时刻紧绷神经,全副武装,跟那些令人作呕的人继续厮杀,直到把他们全部踩在脚下,可这一切并不在他的掌控之内,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能否顺利度过明天的难关,而更糟糕的是他已经开始无法克制地想要逃离这一切了,他喜欢夏冰,无时无刻不想要见到她,甚至不止一次地在梦里带她远走高飞,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泥泞旋涡,可是命运会给他一条出路吗? 车窗上映出祁震疲惫不堪的面容,他揉了揉自己因为过度疲劳凹陷泛青的眼窝,叹息着闭上了眼睛。 第二十二章 (3) 集团稽查科并没有查出什么确切的证据,这个结果早就在祁震的预料之内,技术部门所有员工都只能登录公司内网,所有动作都在监控之下,就连毫无经验的新人,都不会笨到用公司电脑发私人邮件,何况是那几个负责开发系统软件的技术骨干?不过,祁震还是需要这样一个契机,找出背叛他的人。 周一的例会开得有些不同寻常,一向态度温和的祁震这次一脸阴沉,他不满地指出最近两周工作进度严重推迟,大家抱怨情绪严重,却丝毫没有提及这一切发生的真正原因稽查科按照工位顺序,将大家的电脑轮流调走,几乎每个人都经历了一遍重新拷贝数据和下载工作软件的痛苦,因此导致了工作中非常多的混乱、延迟和重复性劳动。 “祁总,进度推迟可不能怪我们!”薛灿忿忿不平地对祁震道“我们的工作电脑都被他们调走,而公司的备用电脑全是空白系统,单是安装软件就要四五个小时——” “我一周前就已经告知你了,为什么不提前做好准备?”祁震神色冷峻地瞪着薛灿,“你是项目的总负责人,为什么没有做好应对方案?就是因为你消极抵触的情绪,项目才会延迟,你要负主要责任!” “他们根本就是在没事找事,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们的问题?”员工里一向心直口快的小刘忍不住嘟囔道。 祁震目光冷冷地扫过去,厉声说道“谁说没有证据?昨天稽查科王科长已经向我提交了一份初级报告——我们部门大有问题!” 众人都吃了一惊,相互之间窃窃私语。 “呵呵,笑话!”薛灿扫了一眼众人疑惑的表情,不屑地哼笑一声,“他们懂什么技术?能查出什么问题?” 祁震慢慢转向薛灿,“已经可以确定,部分关键技术数据被复制传输过——” “不可能!”薛灿傲慢地打断祁震,“公司系统监视每一个动作,所有文件都有标记,想要通过移动硬盘或者其他设备拷贝根本不可能!” 祁震眉心一动,语气幽幽地接着说道“稽查科王科长说是有人利用了监控漏洞,开了后门,文件是被加密——” 薛灿不等祁震说完,大笑起来,“祁总,你被那姓王的忽悠了!咱们公司系统是跟国内最强的时钟公司合作的,别说开后门,随便改写一个接口都需要三级授权,任何想要外接的程序,都会留下痕迹,部分关键节点还会直接触发警报,你说的那种情况根本不可能!” 祁震淡淡一笑,“是吗?不可能有例外吗?如果做手脚的人本身就是授权级别呢?” 众人听见祁震如此说话,都惊讶得面面相觑,公司授权级别的经理只有三个人,除了技术总监薛灿,还有赵泽军和樊江两位高级工程师,可是赵泽军赵工带队去支援一个省级项目年前就已经离开公司了,而另一个樊江则因为身体问题,已经休假两个多月,只偶尔充当项目顾问的角色,那么祁震这句话是摆明了在怀疑薛灿。 薛灿愤懑得满脸通红,“祁总,你这话要说清楚了,系统监控的授权资格除了我,还有老赵和樊工两个人,你现在是怀疑我们三个人吗?” 祁震没有理会薛灿,而是面无表情地扫视一遍所有参会的员工,缓缓说道“全集团都知道我们部门卧虎藏龙,个个不说是大神也算得上行业高手,不过这次是有人把脑子用偏了。我今天允许你们每个人风闻言事,提供各种合理怀疑——” “呵,真是不可理喻!简直莫名其妙!”薛灿气急反笑,对着疑惑的众人道“这是要让我们互相怀疑,互相指责吗?这算什么?我们被别人冤枉,不想着一致对外,竟然还要互相攻击?” “是啊——怎么能怀疑薛总呢?” “不可能吧——” “这有点……像是要搞垮我们部门啊?” 众人被薛灿委屈的神情煽动情绪,也都小声议论起来。 坐在祁震身旁的石磊也忍不住也向祁震辩解道“祁总,这样不太合适吧?大家这段时间本来就挺委屈了,稽查科的人真的很过分,明显就是针对我们,我觉得咱们没必要搞得这么风声鹤唳,而且,如果他们真的有确凿证据,就该拿出来找咱们对峙,为什么只给您一份不清不楚的报告呢?——” 祁震勃然大怒,猛然摔出手里的笔,“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了?集团稽查科难道会拿公司的名誉开玩笑吗?” “可是,这根本不合逻辑呀!这里的每个人都是签过保密协议的,薛总为了这个项目有多拼大家都有目共睹,没有理由做这种事!而且,所谓的痕迹,他们也并不确定不是吗?退一万步,就算真的有人盗取公司数据信息,也不能确定就是我们部门的人干的——”石磊不知哪来的一股劲,义愤填膺地顶着祁震的暴怒接着顶嘴。 祁震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电脑,恼怒地冲着石磊道“不确定?那就清查到底!所有监控录像给我一帧一帧地看!电脑记录给我一条一条地查!明天之前,每个人给我交一份工作总结,都给我好好斟酌该写什么内容!”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每个人都是第一次见识祁震的暴怒,呆愣着不知所措。 “那祁总打算怎么处理这个人?集团通报,还是——”寂静的人群里冒出一个低沉的声音,是坐在最下首的黄力行。 “走法律程序,对于这种违背职业道德,出卖公司的人,我绝不姑息。”祁震说着朝门口走去,他斩钉截铁的语气仿佛秋日肃杀的寒霜落在会议室里,让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泛白。 看着祁震离开办公室的背影,许久,众人才仿佛回过味儿来一般,小声议论着所谓的“风闻言事”,彼此相视的目光里不觉多了几分怀疑和戒备,突然,祁震毫无声息地回转过来,众人一惊,站着的,坐着的,正在交头接耳的,全都呆在原地,祁震没有理会众人,冷厉的眼神直指正在收拾电脑和文件夹的石磊,“你,去人事部,办离职手续!” “什么?我,我,祁总——”石磊惊愕地看着祁震,委屈得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祁震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甚至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这次会议室里连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没有了,员工们默默离开,偶尔有人同情地看一眼站在原地满脸懊丧的石磊。薛灿表情沉重地经过石磊身边,他像是有话要说,却终于还是苦笑一声,欲言又止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黄力行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第二十二章 (4) 黄力行在祁震敞开的办公室门上轻轻敲了两下,进去后顺手关上了门。 祁震抬头见是黄力行,眼神扫过他手里拿着的文件,随口问道“算出来了?” 黄力行点头,把一份文件递给祁震低声道“这是最后推算出来的份额,应该不会有太大出入。” 祁震看着文件上的数字心里不禁一沉,讯飞实际掌握的股票份额已经超过集团股票的16%,进入前五大股东行列,如果换算成人民币,会是6亿5千万的一个巨额数字。而秦枫方面走的是明账,不可能用来回购公司股份,那么仅仅依靠他目前的人脉关系,想要短期内筹到五亿以上的资金,几乎不可能。 黄力行看祁震神色凝重,没有做声。自从他跟着祁震跑遍国内几个最大的交易所,调查讯飞可能购入的股份开始,他就隐约猜到了祁震想做什么,可是一次性吞下这么大的份额,以祁震目前的条件来说无异于蛇吞象,他不禁越来越好奇祁震接下来会怎么做。 两人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办公室的门突然被谁莽撞地推开了。 祁震抬起眼睛,看见徐奚文风风火火地进来。 “你怎么能在会上就把石磊开了?就算他替薛灿说话让你不痛快,你也得多少顾及点自己的面子吧?你知道公司现在都怎么议论你吗?” 祁震不动声色地合上文件夹,看着徐奚文急得有些泛红的脸颊慢条斯理地说道“议论我什么?” 徐奚文嘴唇动了几下,把刚刚听到的那几个难以入耳的贬义词咽下去,转而换了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我知道你在气头上,又是被稽查科架着不得不做个样子,可也犯不着把他开了——” “你觉得我是拿他出气?”祁震无语地白了徐奚文一眼。 徐奚文微微一愣,不解地看向一旁的黄力行。 黄力行看了看祁震,手指轻轻在鼻尖上蹭了蹭,朝徐奚文笑着解释道“祁总是故意的,是要派小石去查薛灿。” “薛——灿——?”徐奚文皱起眉,“怎么会怀疑到他头上?稽查科的报告不是也没查出什么来吗?” 黄力行看了一眼祁震,耐心地向徐奚文解释道“这几天,我们已经私下跟赵工和樊工谈过了,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可能出卖公司,而且两人为了自证清白,主动向我们提供了近半年来私人账户的往来流水,确定跟讯飞没有发生过任何交集。” “可是——薛灿,他已经是项目总监了不是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钱?”徐奚文难以理解地摇头,“我记得他年薪是85w?不够还可以谈呀?而且,不是已经答应他公司上市之后,还会给他技术干股吗?” 黄力行叹息一声,“人心的贪念没有尽头。” 徐奚文难以置信地看着黄力行,扶了扶眼镜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来还有事吗?”祁震见徐奚文默默发呆,忍不住提醒他道。 “啊,我——”徐奚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黄力行,犹豫片刻说道“我来是想提醒你一句,老康他们好像听到什么风声,说秦枫那边的北美公司出了问题,他们打算——对付你——” 黄力行眼睛微微眯起,不动声色地看向祁震。 祁震没有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正色地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徐奚文看祁震目光沉沉,忍不住关心地问道“回转的资金会有问题吗?你知道他们一直盯着这件事,这笔钱如果不能兑现——” “没有问题。”祁震打断了徐奚文。 徐奚文欲言又止地闭上了嘴,然而忍耐再三还是担心地问道“你不要勉强?我看他们了解了不少那家北美公司的信息,从去年上半年开始,那家公司的财务就有问题了——如果资金真的转不进来,那我们要提前想办法应对,姑妈也不会坐视不管……” 黄力行被徐奚文如假包换的急切和担忧所感动,暗暗感叹这家伙与年龄和经历不相符的单纯他是真的在乎祁震,甚至不惜跟支持自己的势力作对,只可惜祁震不会领他的情。 果然,祁震再一次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我说了没有问题。” 徐奚文仿佛是被兜头泼了一瓢冷水,他哑然地看着对自己三缄其口的祁震,感到一种难言的无奈和尴尬。自从得知那家北美公司陷入财务危机,他就开始隐隐担心老康他们又要借机生事,果然不久后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听闻某些人恶毒的嘲笑和各种隐晦的讨论,他厌恶至极,却没有办法阻止。他知道他们很难再像从前一样成为亲密无间的兄弟,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会被绑在与祁震对立的阵营里,被迫面对他冰冷的直视。 黄力行怜惜地目送徐奚文垂头丧气地离开办公室,随后转头看向祁震,发现他正在凝神思考着什么,眉心紧锁,目光专注。黄力行默默感叹,这个家伙心思深沉得可怕,他知道祁震今天演这场戏是要让石磊去找线索,可是薛灿又不是傻子,何况他既然敢出卖公司,必定是做了十足的准备,不可能留下什么把柄,而时间又是如此紧迫…… 第二十二章 (5) 石磊在公司附近晃悠了两天,终于从车库一个管理员大叔嘴里打听到一件有关薛总监的事。大约半个月前,有一天薛灿中午开车出去,下午回来的时候车子刮碰得厉害,还是这大叔帮他开去4s店维修的,他修车的时候,在车里看见了一沓子车辆违章通知单,后来他把车开回来的时候,好心提醒这位总监及时交罚单,却被薛灿很厌恶地说他多管闲事。管理员大叔跟石磊说这回事的时候很是不忿,可是也很纳闷,因为那么多罚单全都是在一个地方违章,而他印象中那附近是一家三甲医院。石磊笑着给大叔点了一支烟,跟着骂了两句,就溜了出来。 几天后,石磊“偶然”在那家医院的门诊大厅里遇上了薛灿。两人无意间对视的时候,都无比惊讶。 石磊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一侧的脸颊上的淤肿还没有消退,看见薛灿时颇有几分揭了短的羞臊和丧气,他似乎是硬着头皮朝薛灿咧了下嘴,就朝外科诊室走过去。 薛灿轻微地朝他点了下头,朝电梯走去的同时,内心疑窦丛生。石磊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皱了皱眉,没有随着人流进入电梯,转身朝大厅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外科诊室有两层门,里面一层关着,外面的准备间里有一个年轻的护士正在整理病历。薛灿在门口徘徊了几步,便径直朝里面那扇门走去。 “哎——”护士叫住他,“外面等叫号!” 薛灿没理她,边走边推门道“我同事在里面,我进去看一下。” “哎——”护士连忙拦住他,“不行,同事,家属都得在外面等。” 薛灿看了一眼,佯装转身,突然就伸手推开了门。 护士惊呼一声,厉声责备起来“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里面医生正在治疗呢!你——” 诊室里面的两个人听见门口的动静,一齐转过头来。 薛灿看着眼前的情景微微张开了嘴,石磊光着脊梁,绷带已经全部卸下来了,露出青紫的手臂,手腕部分肿得尤其厉害,像极了泛着光的紫茄子。 石磊明显比他更惊讶,可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忍着疼。 医生看了站在门口的薛灿一眼,只冷冷地说了一句“出去等”就又低下头仔细检查病人的情况。 薛灿略表歉意地点点头,退到了走廊上。 护士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不放心怕他再一次闯进去,顺手把外间的门也关上了。 薛灿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来,等了约摸一刻钟,看见石磊缠着绷带从诊室里走了出来。 他站起来,带着关怀的笑意朝石磊问道“小石,刚才就想问你,怎么搞的?” 石磊不好意思地低头,咬着嘴角道“酒喝多了,遇上几个横的,没打过。” 薛灿怀疑地看着石磊的丧气的表情,摇头笑道“不是吧,我看你在公司的时候,跟着祁总,一向很规矩的,看不出来你也会喝酒打架?” 石磊抬眼看着薛灿猜疑嘲讽的表情,哼了一声道“在公司里,谁不是夹着尾巴做人?祁震?人前装得人五人六的,背后,哼——” “你是怎么得罪他的?该不会就因为那天你帮我说了句话,就让他把你开了吧?”薛灿说着眯起了眼睛。 石磊在心里骂了句娘,心说不是要来抓你把柄,老子用得着把自己弄成这样?差点废了我一只手!他哼了一声,没好气地低头说道“算我倒霉。” “呵,真是因为我啊?”薛灿大笑起来,摇头道“这个——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讲义气。” 石磊咧了咧嘴,无奈地哼笑一声道“祁震就是个疯子!整天疑神疑鬼,看谁都有问题!搞什么风闻言事?sb一样,一个不如意就开人,以后谁还敢跟着他死心塌地地干?” 薛灿笑了笑,“我看他之前好像对你还不错,没想到你怨气这么大?” 石磊白了薛灿一眼,“好个屁,给他当司机,都得24小时待命,随叫随到!遇到跑长途的时候,我连着开12个小时的时候都有,这还不算,老子天天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他还各种要求,什么衬衣不够好了,什么没眼力见儿了。我他妈要不是为了挣钱,才不会在他手底下忍这么久。呵,他这样的公子哥儿,别看天天在公司里装得正人君子似的,私底下生活乱得不得了——” “哎——哎,扯远了,你跟我透露他的私生活可不厚道。”薛灿做出一副正人君子非礼勿听的模样打断石磊,紧接着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他之前在公司各种明示暗示,说我出卖公司,到底查到了些什么?你知道吗?” 石磊目光一定,眨了眨眼笑道“查什么查!他说什么稽查科给他的报告什么的,都是假的!稽查科那群饭桶,除了忽悠他还能干什么?半个多月什么也没查出来!他那天恼羞成怒,那是上面董事会给他的压力,康总他们当着董事长的面说他能力低下,管理不善,他是觉得自己面子上过不去,这才找大家的麻烦的!你说,他是有多蠢?公司里谁看不出来,他这是假公济私,故意挤兑你!谁都知道你薛总监才是实际上的总经理,什么事不都是你扛着,他就是挂个名,在咱们面前摆谱?!要没有你薛总监,这项目早就黄了!说不定公司都散了,他懂什么呀!” 薛灿在石磊的一顿吹捧下,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他笑着冲石磊点点头,没有做声。 石磊见薛灿已经对自己放松了警惕,心里稍稍放松,装作随口一说地问道“薛总,你怎么会来医院啊?哪儿不舒服?” 薛灿看着石磊毫无城府的模样,犹豫片刻,扫了一眼走廊里来往的家属和病患,小声说道“我爸在这儿住院,我过来看看。” 石磊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哦,哦,那我耽误你了,还让薛总关心,真不好意思。” 薛灿笑道“没事,没事——”他忽然想起什么,盯着石磊问道“我看你伤得不轻,住在哪个病房啊?” 石磊眨了眨眼睛,“哦,骨科的,医生给我开了住院单,哎,我待不住,刚出去溜达一圈——” “哦,”薛灿笑了笑,道“你小子得遵医嘱啊,别瞎逛了啊。” 石磊笑着点头,看薛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他若有所思地偏了偏脑袋,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薛灿大步流星地朝电梯方向走去,跟一大群病人和家属一起挤进了窄小的电梯轿厢。 石磊端着胳膊,在住院部的各层楼闲逛着,终于在八楼的肝病区护士台看见了薛灿,他连忙躲进开水间,等薛灿离开才慢悠悠地朝护士台走过去。 一个穿着淡粉色护士服的小护士,正在整理病历,抬头看见石磊端着胳膊闲逛了好几圈,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哎,你哪个病房的?有什么事吗?” 石磊看了一眼护士,立刻走过去油腔滑调地赞美道“哇,护士姐姐真漂亮!我住院好几天了,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小护士似是见惯了这种搭讪,抿了抿嘴,不吃他这一套,冷着脸问道“我天天在这儿值班,你住的哪个房间?” 石磊见搭讪无效,于是收起油滑指着走廊窗外对面一栋楼道“我住骨科。”说着示意地端起缠着绷带的手臂。 小护士皱了皱眉,“那你到这儿来干嘛?” 石磊眨了眨眼睛,低声跟小护士说道“是这样的,我刚才看见我们单位的经理过来了,好像是探望他父亲,我想过来看看什么情况,说不定能帮点什么忙。” 小护士不屑地瞥了他缠着绷带的胳膊一眼,轻嗤一声,“你能帮什么忙?真是的,你自己还住院呢!” “就是因为住院嘛,你看,这不正是个机会嘛!”石磊朝小护士挤了挤眼睛。 小护士不解地看着他,“什么机会?” “什么机会?哎!”石磊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讨好老板呗!”他吃力地抬了抬自己的受伤的胳膊,对小护士一顿卖惨,说自己之前就是因为不会巴结老板,结果被各种排挤,穿小鞋,刚刚那个经理是公司唯一一个对自己还算不错的,自己这胳膊也是工伤,等好了以后,还指望这个经理捞他一把,不然,他很可能要被老板找理由开掉了,所以,一定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怎么也得表现一下。 小护士被他忽悠得云里雾里,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禁不住他的软磨硬泡,给他看了家属来访记录。石磊连连朝小护士道谢,不但夸她人善心美,还许诺下次过来一定给她带奶茶来,弄得小护士反而不好意思,红着脸朝他摆手。 石磊走过一间间病房门口,终于在一间三人病房里看见了薛灿的父亲,那老人头发花白稀疏,皮肤干枯发黄,状态看起来很差。他没有进去,而是继续悠闲地晃悠着离开了肝病区。 第二天,石磊掐着时间,提前来到肝病区的护士台,仍旧是一手缠着绷带,一手拎了两杯奶茶。小护士见他真的送奶茶来,不由得连连摆手。石磊见她不肯收,一脸受伤害的模样,仿佛被拒绝是件格外难堪又伤心的事。另一个年纪大的护士,见一边是小护士红着脸不肯收奶茶,另一边是个小青年一脸窘迫难堪,便误会了什么,便过来解围,笑着跟石磊聊了几句,劝小护士收了。石磊跟她们聊了半个多小时,发现薛灿竟然没有按时来,于是没了兴趣,打了几声哈哈,就溜了出去。 第三天石磊拎了小蛋糕和果汁又按时来找小护士,然而薛灿又没有出现。 第四天,石磊依旧按时出现,他带了各种水果来,除了给小护士的,还有其他几位值班护士的份,把几个女人哄得满脸红霞,笑个不停,可薛灿这天依旧没有出现。 直到第五天,石磊拎了六杯奶茶又一次出现在护士台前,跟几个护士说说笑笑的时候,薛灿终于出现了。 薛灿远远看见石磊跟小护士熟稔调笑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像往常一样在护士台签字。石磊仿佛是无意中发现身边签字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上司似的,惊讶地说道“薛总?” “哦,”薛灿对他只是很敷衍地笑了一下,随即快步朝病房走去。 石磊眨了眨眼睛,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病房里的薛父虚弱地合着眼睛,样子比前几天更为消瘦,眼眶凹陷得厉害,皮肤松弛枯黄地蒙在几乎看不到肌肉的身体上,像是一具活着的骷髅。 仿佛是感应到儿子来了,薛父睁开眼睛,倚着被子朝上靠了靠。 “爸,这两天感觉怎么样?”薛灿走过去拉住父亲的手问。 “嗯父嚅嗫着,眼里含着泪,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中午吃饭了吗?”薛灿看着床旁垃圾桶里并没有一次性饭盒,不由得皱起了眉。 “唔,吃了,吃了。” “吃的什么?”薛灿眼睛有点泛红,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薛父像是有点害怕似的,躲闪着儿子盯着的目光,低声说道“那个,早上的包子没吃完,我,也没啥胃口,就——” “不是跟你说了,一定要按时吃饭!我都跟护工说了,三餐的钱也交了,怎么就不听呢?”薛灿说着,语气渐渐恼怒起来。 薛父没有做声,偏过头去用带着吊针的手去抹眼泪,瞬间,针管里回了血,薛灿慌得连忙抓住父亲的手,按回了床上。 薛灿脸气得通红,却没有再说什么,薛父也偏过脸,两个人就这么僵着。 好一会儿,薛灿仿佛理顺了心情,拉了个凳子在父亲床边坐下来,红着眼睛耐心地说道“爸,你不能这样,你这样,我妈在家怎么能安心?我又不能天天来你这儿陪着,我得上班,还得跟李雯替换着带孩子。” 薛父心里像是被什么击中了,转过脸来看着儿子道“是我拖累的你们!你们小夫妻俩,班也不能好好上,小孩也没办法带!你别给我治了!让我回家吧!” “爸!”薛灿的脸一瞬间成了酱红色,“你说什么呢!”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你跟李雯正闹离婚呢!你给我看病花了好几十万了,这也不能怨她!她为小孩着想没错!”薛父说着,眼泪顺着脸上纵横如丘壑的皱纹淌了下来,“你看你把我搁在这个医院里,你妈风湿犯了,也不能来,我们两个分在两块儿,谁都照应不了谁,你还不如让我回去,活几天算几天,起码还能守着你妈!” 薛灿忍不住泪如雨下,他咬紧牙关,抹了把眼泪,朝父亲挥手道“你别说那么多了,这个病不是不能治,你不用操心钱的问题,你就好好在这儿治病。我跟李雯的事,你们都不用管,她要离就离,房子一人一半,我总归不能就这么让你回老家。” 薛父还想说什么,薛灿站起来,打断他道“你别说了,等着,我去给你买点吃的。”他刚站起身想要出去,突然看见石磊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份小笼汤包和一碗皮蛋瘦肉粥。 石磊迎着薛灿的惊疑的目光走过去,仿佛根本没听到他们父子刚才令人心酸的对话,笑着对薛父道“薛大伯,我跟薛总在一个公司上班的。”他举了举自己缠着绷带的胳膊,接着说道“我住对面骨科的那栋楼上。”他把小笼包和粥放在床头柜上,亲热地对薛父道“这个是医院旁边那家餐厅里的,包子是现包的,粥也是现煮的,味道可好了,咱们病人吃了也好吸收。” 薛父有点惊讶地看看儿子,忙推托说“哎呀,这不行,你快拿走吃吧!” 石磊连连摇头,“大伯,我吃过了,这个是给你带的,你尝尝,要是不喜欢这个粥,他们店还有好多种,对了,我把他们的招牌都拍下来了,你看看,喜欢吃啥就点啥,他们还能送到医院里呢!”说着从衣袋里掏出手机,用包着绷带的僵硬的手划拉着,给薛父看图片。 薛父被转移了注意力,跟石磊聊了好一会儿,末了被石磊连哄带劝地把包子和粥吃了下去。薛灿在一旁看着,心里不禁五味杂陈,等父亲吃完了饭,这才就着个由头把石磊叫出了病房。 “刚才谢谢你,包子多少钱?——”他话没说完,就被石磊冷嗤一声打断了,“薛总,你这是寒碜我呢?一顿饭还要找你结账么?” 薛灿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歉意地笑了笑,问石磊道“你怎么——” 石磊心知薛灿想问什么,故意朝护士台遥望了一眼,颇有几分暧昧地笑道“想追人家呗,可惜人家看不上,也是,我现在是无业游民,小姐姐眼光都高着呢!” 薛灿微微笑了笑,没有再问下去。 “那个,大伯什么病啊?”石磊小心翼翼地问。 “肝癌,等着做移植。”薛灿面色沉重地答道。 “哦,”石磊眉心皱起来,“大伯这么一个人住着,好像不大行啊。” 薛灿沉沉地叹了口气,没有做声,像是有很深的难言之隐。 石磊见状没有再问,而是放松地笑了笑对薛灿道“我胳膊虽然不方便,但腿脚好,我没事就过来陪大伯聊天,你放心,大伯三餐也包在我身上,这医院周围餐厅我都吃遍了,我肯定让他每天都不重样!” 薛灿有些惊喜,随即又疑惑地看着石磊,“这,恐怕太麻烦你了——我们——” “薛总用不着跟我见外,我这住院还有段日子呢!顺带的事!老人家其实就怕孤独,我也喜欢跟老人聊天。”石磊坦然道。 薛灿微微皱眉,“是吗?那——”他又想提餐费的事,可又怕说错了什么惹石磊不快,他之前从没有注意过祁震身边每天不声不响跟着的小司机,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仗义,心里不禁升起几分敬意,不敢再随意造次。 石磊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开朗一笑,对他道“薛总要是看得起我,就放心把这点小事交给我,我肯定照应好大伯。” 薛灿轻轻舒了口气,对着这张年轻得看不出任何岁月痕迹的干净的脸,感激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二章 (6) 石磊在医院一边住院一边陪护薛灿父亲半个月,把老人哄得每天都乐呵呵的,老人不但精神好了许多,体重也增加了两斤,他几乎把石磊当成了半个儿子,把自己家里乱七八糟的烦心事颠来倒去地都倾诉给他。石磊听了几遍,发现那些鸡毛蒜皮小事跟他要查的东西八竿子打不着,老人生病之前一直跟老伴在家务农,除了年节偶尔会到儿子这边玩几天,很少介入儿子的生活。薛灿所从事的工作属于网络科技,想来父子之间也不会谈到那些事,即便谈了,老人也肯定听不懂。石磊轻轻皱起眉,思忖着还是得直接从薛灿这里调查。 薛灿每隔几天过来看一次父亲,每周给父亲的医疗卡上存一次钱,以应付医院每天的治疗费,他另外给石磊一张卡,说是请他照顾父亲的日常生活,石磊没有推辞,但也没用里面的钱,他悄悄去查了那个卡,果然是个常年闲置的,上一次交易记录已经是几年前的了。就在他和薛父一样,每隔几天才能跟薛灿匆匆见一面,觉得自己不但查不到有用的信息而且真的要沦为医院的义务护工的时候,机会终于来了。 周五下午,薛灿难得来得早一些,他买了许多水果和糕点,一直以来总是紧绷的脸色也和缓了许多。他去找值班医生了解了父亲最近几天的情况,听说各项指标平稳,也放下心来。回到病房,看见石磊正给他父亲剥桔子,嘴里还喋喋不休地讲着个什么笑话,逗得父亲高兴地眯起了眼。 “灿哥,”石磊嘴甜地叫了一声,顺手把剥好的桔子掰了一半递给薛灿。薛灿很自然地接了,在父亲床边坐下,露出难得的笑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老人聊天,许是老人笑了半晌有点累了,趁着护士过来加药液的空当,他给昏昏欲睡的父亲盖了盖被子,然后小声把石磊叫了出去。 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医院门外车水马龙,薛灿和石磊在街口扫了一眼,找了家川菜馆走进去。 餐馆里刚刚开始上客,人不多,他们挑了个靠墙的位子,坐下来点了几个招牌菜。薛灿不是个善于辞令的人,跟石磊说了几句有点生硬的感谢,就只是闷头一杯接一杯地喝起酒来。 “灿哥,怎么了?”石磊察言观色地问。 薛灿看了眼石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起石磊失业的现状,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小石,以后要不跟着我干吧!” 石磊听了一脸狐疑,笑着说道“我当然求之不得,可是,再回朝晖,恐怕——” “不是朝晖。”薛灿帮石磊把酒杯添满,满不在乎地道“我快要走了。” “哦?”石磊惊讶地看着他,“离开朝晖?灿哥,那岂不是太可惜了?那个项目你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我听说他们以后还要给你这样的高级工程师分配干股呢!一年百八十万,你也不要了?” 薛灿喝了一口啤酒,眼神定了片刻,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道“算了,反正到哪儿都是打工,新公司的待遇也不错。” “哦,”石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顺着他的话问道“是哪个公司啊?” 薛灿抬眼看了看石磊,眼里充满了警戒,他脑子里闪过一个怀疑的念头,于是笑了笑对石磊道“暂时保密。” 石磊连连点头,“啊,我懂,我懂。”他心里一边骂娘,一边拍马屁地说道“不在朝晖了也好,这破公司没一天能省心。” 薛灿听了没有应声,好似有些惆怅似的叹了口气,“平心而论,朝晖算是不错的公司了,工作的氛围也好,大家比较务实,没那么多人浮于事。” 石磊看薛灿不上钩,接着拍马屁道“这还不是因为有你这样的领导?灿哥,我相信你不管到哪儿都能把队伍带好,大家私下里聊天,都说你是真牛!” 薛灿被石磊捧得心里痒痒的,“以前看你每天不声不响,以为你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没想到你是这种性格。” 石磊眯起眼睛,故作高深地冲薛灿一扬下巴,“那得看跟着谁!跟着姓祁的,我天天打起十二分精神还伺候不好呢,哪敢放松啊!灿哥你就不一样了,你不会摆那些有钱人的臭架子,不但有能力,还特别平易近人,那姓祁的会什么?不就是好命会投胎么!有钱人都是绣花枕头。” 薛灿被石磊的马屁拍得舒服,忍不住笑道“你小子是不是有仇富心理啊?” 石磊做了个被看穿了的滑稽表情,理所当然地说道“这不是很正常的!大家每天都一样上班,有人累得跟狗似的还顾不了温饱,有人天天闲得发慌,却钱多的下辈子都挥霍不完,凭什么?大家都是人,凭什么分出三六九等?” 薛灿被他这几句通行的阶层理论逗笑了,他从曾经的农民阶层通过自身努力完成了越级,所以并没有像石磊这样的怨气,但不得不承认,这仍是金钱至上的时代,就像他如今的家庭,还有父亲的病,倘若没有金钱来维系,不肖几天就会分崩离析。他和石磊碰了一杯,调侃地说道“社会就是这样,抱怨可没用。” 石磊笑眯眯地看着薛灿连忙点头道“是,我就是发发牢骚,这不是工作没了么,我还没敢跟家里人说呢。” 薛灿想起石磊为自己说的几句公道话,又想起他这些天对父亲的照顾,有些过意不去地说道“你也别着急,先把你的胳膊养好,等我在那边稳定住了,帮你找个差事不成问题,只是你小子不能只会开车,多少要学点其他本事,趁年轻多考几个证。” 石磊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从小脑袋笨,数理化学不好,但是我忠心!”他好像推销自己一般挺起胸对薛灿道“以后要是真能跟着你,那我绝对是你最忠诚的小弟!什么事只要你交给我的,拼了命地也要给你办成!” 薛灿听着石磊满嘴的江湖义气,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叫服务员再拿两瓶啤酒来,两人喝得很是惬意。 酒食半酣,薛灿手机突然响起来,他看了下来电号码,没有避讳石磊,就在桌上接起了电话。 石磊低头吃着菜,耳朵却竖的很直,他隐约听出是个女人打来的。薛灿情绪似乎有些失落和厌烦,他话不多,只说了一句“你想怎么办随便你。”就挂断了电话,说完就闷头灌起酒来。 石磊思忖片刻,试探着问道“是嫂子的电话吗?” 薛灿闷哼了一声,他好似气不过一般,对石磊抱怨道“这女人真的,怎么会变得这么自私?以前谈恋爱的时候,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现在,就只是找我要钱。” 石磊从薛父嘴里大致知道他们两个闹离婚的事,可这种家务事没他插嘴的份,他也就不说话,耐心听着薛灿的抱怨。 薛灿大概是自己觉得在外人面前抱怨妻子也没什么意思,说了两句便不再说,心里觉得发堵,就又让服务员拿了一瓶白的,他原本酒量就不怎么样,又是借酒浇愁,不一会儿就犯晕了。石磊也不阻拦,在一旁默默陪着,直到薛灿喝得舌头发直,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才虚虚地推了他一下,“灿哥,别喝了,回家吧。” 薛灿酒劲上来,直着眼睛看他,“回什么家!她上个礼拜连招呼都不打,就给公司请了长假,带孩子走了!有她这样的吗?她都不跟我说一声就回娘家了!那是我儿子!她想带走就带走?!” 石磊没理他,起身去前台结了账,回来扶起薛灿,一边朝外走一边问道“灿哥,你开车来的么?我帮你叫代驾吧?” “我不回去!”薛灿大着舌头说道“我对得起她!房子车子都是我买的!养家的钱都是我给她的!怎么,我挣的钱除了给她就不能给我自己的爹妈用吗?我不过是把积蓄用了,又没有借钱,她犯得着那样吗?我都说了,讯飞给我承诺的年薪是朝晖的两倍!以后有的是钱!她眼光怎么就那么浅?这几个月的苦都吃不了吗?不对!她吃什么苦了?我爸在这边住院她来看过几次?家里保姆照顾小孩不行吗?她就非得每时每刻都看着?” 石磊“嗯嗯”地应着,敏感地抓住他话里的关键词讯飞!果然是他!他好似哄小孩子一般扶着薛灿边走边道“我灿哥最有钱了,将来去讯飞一展宏图!” “呵!我在朝晖拼死拼活地干,到底也不过是个技术总监!讯飞给我的职位是中国区副总裁!所有人都归我管!”薛灿发泄似的接着说道“朝晖算什么!就那么几十个人!我想干点什么还得一遍遍打报告!祁震倒还罢了,那个天天吊儿郎当的徐奚文也能在我面前指手画脚?!祁震个软蛋,明明被姓徐的欺负得要死,还要捏着鼻子装大度,把徐奚文拉到我们项目组来!他凭什么自作主张?我好不容易把项目理顺了,想着终于不用被姓徐的再压一头,没想到背后给我捅刀子的竟然是祁震!我那么拼命地给他干,这个项目每一个脚指头我都清楚!我根本不需要复制什么,这项目的所有东西我能闭着眼睛默出来!我给讯飞重新做一遍,而且是优化后更好的!” 石磊默默听着,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看了一眼薛灿直眉楞眼的模样,心里暗暗冷笑,这家伙真是成不了大事,他都还没问,自己就秃噜得一干二净,怪不得祁震总说他不堪重任,那句话祁震是怎么说来着?对,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成害。大概说的就是他这种。 “灿哥,咱不在这儿说了啊,咱们走,我送你休息去。”石磊朝不远处的一个出租车招手。 “我不回家!”薛灿挣动着,摇晃着自己要往前走。 石磊连忙拉住他道“不回家,我给你开个小旅馆,咱们就在那儿休息。” 薛灿听到说不回家,这才老实起来,被石磊塞进了出租车。 小旅馆的标间里,薛灿四仰八叉地躺在靠门口的一张床上,他很疲倦但又不肯老实睡觉,不断地嘟囔着说着什么,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坐起来摸出手机不停地摆弄着,可是因为喝醉了酒看不清楚,有个什么密码总是输入错误,不一会儿手机里收到一个提示短信,某个银行卡被锁了。他懊恼地骂了一声,叫石磊帮他找另一张卡,他好像是忘了密码,想了许久才跟石磊道“这个,帮我转账。” “转给谁?”石磊熟练地打开他的个人银行软件,飞快地扫视着他的转账记录。 “我老婆!”薛灿长叹一声,倒在床上,“她说孩子病了,她手里钱不够,让我给她转一万块钱。” “哦磊乖乖地答应。 “给她转两万!”薛灿粗声命令着,好像很痛苦似的用手抹了一把不知什么时候湿润了的眼睛。 石磊斜了一眼倒在床上直愣愣看着天花板的薛灿,轻快地回应道“好嘞!”他飞快地一边操作着,一边安慰薛灿“灿哥,我知道你特别仗义,嫂子也不容易,我也知道你不是真心想离婚,大家都冷静冷静,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薛灿唔了一声,像是终于撑不住疲倦,慢慢合上眼睛。 石磊看着他睡过去,立刻飞快地查了一遍他近三个月的账目流水,发现除了他们公司建行的工资卡,还有一个本地农商银行的卡里有过大额的进出记录,而且时间节点正是从半年前开始的。他重点查了那张卡的现金来源,发现是从一个私人账户叫魏建国的人那里转过来的,第一笔是20w,第二笔是45w,时间间隔是大约两个月。而第三笔恰好是今天上午刚刚转给他的,也是45w。石磊用手机拍下几个转账记录,看薛灿已经睡熟,悄悄摸出他的钱包找到那张银行卡和身份证,随后又轻手轻脚地把钱包塞回他的裤兜里。 他又细致地把薛灿的手机翻了一遍,如他所料,没有什么有价值的讯息,他没有再停留就把手机放在了床头,然后快步离开了房间。 第二十二章 (7) 石磊当晚找祁震简单汇报了情况,第二天一早顶着银行开门的时间过去打印了那张银行卡近半年的交易记录,然后快速溜回小旅馆的时候,薛灿还没醒。他把银行卡和身份证放回薛灿的钱包,就不声不响地回医院去了。 临近中午,薛灿终于从宿醉中醒过来,他揉着发胀的脑袋,勉强记起昨晚是石磊把他送过来的,他好像还让他帮自己转账来着。他倏然一惊,赶忙去摸自己的钱包,检查一遍发现证件什么的都在,这才松了口气,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于是摇摇头,收拾一下去了医院。 病房里,石磊还是像往常一样在他父亲身边陪着,旁边的床头柜上放着装早餐的一次性餐盒,还有吃剩的鸡蛋和豆浆盒子。薛灿走过去跟老人打了个招呼,把石磊叫出了病房。 石磊站在一个阳光充足的窗口,暖洋洋地晒着,他眯起眼一副舒坦的模样。薛灿想起昨天晚饭结账和住宿都是石磊付的账,有点不好意思,石磊看出他的心思,笑着拿出他给自己的卡说道“你这不是给我了吗?这星期饭钱我就从这里面拿啦!” 薛灿连忙点头,大咧咧地说“好,不够你跟我说。” 石磊见薛灿什么都没有察觉,心里暗想这个人真是太过迟钝,他一个字也没再说,只是露着白牙人畜无害地冲他笑着。 祁震捏着石磊给他的那张不太长的账目清单,目光逡巡在这个叫魏建国的名字上,黄力行在一旁打了几个电话,不一会儿就收到了一封邮件,他打开附件里的几个文档,在其中一个里找到了有关这个名字的简历。 他抱起电脑放在祁震面前,指着一张彩色的入职照片道“应该就是这个人,c城目前在这个行业里干着的,只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我刚刚问了一下,是从别的行业转进来的,入行时间不长,hz也是个新公司,他就是公司法人。” “这个魏建国有什么来头吗?” “没有消息,这个人很神秘,眼下能查到的只有他在一家事业单位的工作经历,但很可能是掩人耳目的,不过,也有可能他只是个幌子,真正在公司主事的另有其人。” 祁震微微皱眉,“这人可能不简单。我不是很了解这一行,有什么行规吗?” 黄力行抿了抿嘴,“这一行说白了就是挖墙脚,佣金很高,所以,谈不上什么行规,都是狼性文化。不过,一般来说,比较规矩,涉及到商业秘密泄露的很少。” 祁震目光一沉,“我们真是低估了薛灿的能力,他有可能是同时做了两个雷同的项目。” “嗯,如果真如石磊所说的那样,应该是了。”黄力行点头道“这个不是不可能,本来这种项目也不是一定要在办公室里做,他本来就是负责整体项目控制的,只要确定客户需求制定好蓝图,剩下的工作就可以远程,而所需的系统,这个太容易了,国外类似的软件,或者刻出的复制盘都可以。唯一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的精力,他之前在公司我觉得几乎是日以继夜的,怎么——” “肯定有团队,这个不是一个人能做出来的。”祁震若有所思地放空目光,“事不宜迟,我们先去会会这个魏建国。” hz公司在一个很不显眼的商住楼里,如果不是特意来找,祁震根本不相信这个公司会蜷缩在这种七拐八拐的老旧的商住楼里。两人在逼仄的前台跟一个看起来像还没毕业的实习生的小姑娘说明来意之后,小姑娘就讷讷地跑进里间的一个挂着“总经理办公室”的房间里,很快,她又跑出来,不太熟练地把祁震和黄力行领到旁边一间小到只能放得下一张小圆桌,四把塑料椅子的小会议室里。 祁震拘束地坐在狭小的座椅上,看着软软的一次性杯子里飘着的红茶纸袋和棉线标签,跟黄力行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外面传来的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咚咚声。 “啊——久等了”进来的中老年男人比照片上肥了一圈,稀疏且油腻的头发贴在隐约可见的头皮上,他极其亲切地朝黄力行握了握手,然后礼貌地把祁震当做黄力行的小跟班而选择性无视了他,自顾自地挤进小圆桌最里面的位置——他认为的主位。 黄力行略显尴尬地朝祁震笑了笑,祁震也没计较,抱着双臂坐了下来。 魏建国对着黄力行一脸谄媚地笑,“我听说您是想找我们公司谈委托的事是吗?您其实不用亲自跑一趟,直接给我电话或者把您的需求发邮件给我就行了,我们公司有非常完备的人才库,我们的客户都是国内外知名的大公司,您完全可以对我们放心。我们有非常多的成功案例,人才和公司需求的匹配度都是非常高的!时间也是——” 黄力行微笑着朝他摆摆手,“魏建国,魏总,我们来是有点别的事想要请教——”他说着转向祁震向他引荐道“这是朝晖公司的祁总。” 魏建国猛然一愣,转向一旁面沉似水的祁震,他好似被什么东西蛰了,猛然变了脸色,“你,朝晖的,什么事啊?我们之间没什么关系吧!” 祁震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地说道“是这样的,我想请教一下,这是银行的转账记录,您先后三次给我们公司的技术总监薛灿汇款,共计100w,请问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魏建国瞬间黑了脸,精明过头的小眼睛转了几转,“我们是朋友,这个钱是借给他的,他爸病了。” “朋友?”祁震轻笑一声,“是吗?那您挺够意思的。不过,前面两次转账的时间点恰好跟我们公司一些机密文件泄露的时间点吻合,不知您对此有什么解释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魏建国一脸不屑,他挺着啤酒肚站起来想要走,黄力行却眼疾手快地起身把玻璃门吧嗒一声关上了“魏总不要急嘛,坐下来慢慢聊。” 魏建国不由得一怔,看见黄力行不慌不忙地把手指关节松了一遍,那架势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于是色厉内荏地坐回去,不耐烦地道“有什么快说。” 祁震轻轻捻了下手指,冷冷地开口说道“我怀疑薛灿做商业间谍,是讯飞委托你们和他联系的吗?” 魏建国目光倏地一缩,直着嗓子朝祁震吼道“你胡扯八道!你——” 黄力行难得地皱起眉,右手按住魏建国的肩膀,左手做出一个安抚的手势,“音量低一点,这里太小,你吼的太响了。” 魏建国刚想再嚎一嗓子,肩头忽然一阵钝痛,他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面不改色的黄力行,明显感觉到骨头被相当大的力道钳住,只好乖乖降低了音量。 祁震有些厌烦,他垂下眼帘看着眼前已经泡出红色茶汤的一次性水杯,冷声问道“薛灿把我们公司的技术卖给了讯飞,你是中间人,对么?” 魏建国在黄力行和祁震的脸上来回扫视一会儿,像是琢磨出点什么,突然笑了笑,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薛灿就是朋友,那钱是我借给他的,就这么回事儿!其他什么商业间谍什么玩意儿的,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不过我警告你们,如果你们出去敢败坏我们公司的名誉,小心我的起诉书!” “薛灿在你这里应该是签了一个短期offer吧?他的报酬是100w,分三次给。”黄力行突然没头没尾地说。 魏建国脸色一僵,目不转睛地盯着黄力行,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黄力行接着说道“这合同应该不止他一个,至少——嗯,基础的是六个模块,加上财务和ewm,至少需要八个自由顾问,不过,其他人的合同可能跟薛灿不一样,他们应该是按天付费,现在的行业价是税前2一天,那么折中一下,每个月的项目费用应该是50——60w——合理范围。” 魏建国突然缩起脖子,好像见了鬼似的盯着黄力行,嘴巴抽动几下没能发出声音。 黄力行并不在意他的表现,与祁震对视一眼语气肯定地说道“祁总,我基本上知道了,他这边承不承认没关系,我们可以直接走法律程序,薛灿是违反保密协议加上故意向我们的竞争对手泄露商业机密,他们这边是接受了讯飞的委托,有一个自由团队在复刻我们的技术,可以起诉讯飞不正当竞争,只要立案,就能查他们公司的业务档案,附带要求财务审核——” “别别别——别报案,别报案,不是这么回事儿!不是——”魏建国慌得站起来,一屁股把塑料椅子撅到了玻璃隔墙上,发出当啷一声响。 黄力行被刺耳的声响震得咧了咧嘴,嫌弃似的捏住塑料椅子的一条腿,重新拽回地上,不耐烦地命令道“慌什么,坐下来说。” 魏建国油光发亮的脑门上一层冷汗,他喏喏地坐下来,惊疑不定地看着神情冷若冰霜的祁震和黄力行道“这,这,我们公司就,就是——”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小眼睛里射出两道贼亮的精光,“都是薛灿!他嫌你们公司给的待遇不好,想跳槽,然后找到我的,一开始说是找项目做,可是他在职,人家项目那就算短期的也是要正儿八经入职,他想多赚钱,除非跳槽! “讯飞是我们的一个客户,当然,他们的需求比较多啊,我们公司不是他们唯一的代理,我就是给他们适当的时候约了一下,啊,至于这个项目,就刚这位说的——”他讨好一般地看了看黄力行,“都不是跟我们公司签的啊!我们是猎头公司,不管这些,我就只管给这些人发工资,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个薛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典型的吃里扒外,你们找他去,要起诉也是起诉他!要赔偿也是找他!至于你们跟讯飞之间的事,那更是跟我无关!我只是一个中介,好吧?——” 祁震看着魏建国油滑的嘴脸,没有做声。 黄力行则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魏建国道“我有点好奇,魏总,讯飞是国际通讯行业的龙头公司,他们一般不大会找您这样的公司合作,难不成是您和他们有什么交情吗?” 魏建国听见黄力行问得上道,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颇为得意地对黄力行道“这你总算问对了,讯飞事业部的总监王君,那是我外甥,啊,咱们是实打实的亲戚!” “哦——”黄力行恍然大悟一般地点了点头道“原来你是王总监的舅舅,我说呢——” “哦?”魏建国一听黄力行这语气好像也认识王君,连忙就坡下驴地说道“哎哟哟,你认识王君啊!那,那,这都是熟人,啊,都是误会——” 黄力行轻笑一声,“既然是误会,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他和祁震默契地对视一眼,随后站起身,打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小会议室的门。 魏建国假装熟稔地把两人送到公司门外,客气地说道“两位慢走啊,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咱们都是朋友——” 黄力行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回来,对魏建国道“魏总,这件事对我们公司有很大的影响,薛灿是没什么好说的,下半辈子恐怕得有一半时间蹲班房了;至于我们公司所受的损失——”他扫了一眼hz公司门口挂着的灰突突的铭牌,“你可以提前把你们公司资产评估一下了。” “这,这,不是,不行啊——”魏建国一把拉住黄力行的胳膊,慌得脸都发了白,也不管祁震,重新把人拉进来,顾不得前台小姑娘疑惑的目光,一伸手关上玻璃门小声道“咱们,咱们好商量啊,真的不关我的事啊——” 黄力行隔着玻璃门向走廊里的祁震递了个眼色,转过脸有些悲悯地看着魏建国道“你们这种小公司,虽然不是罪魁祸首,不过夹在两个大公司之间,出了问题都是给人当替罪羊的。” “是,是,我真的特别冤!”魏建国摆手让小姑娘自己找地方回避,把黄力行朝里拉到空着的工位上,“真的,那个薛灿跟王君见了好几次面,把你们公司机密泄露的人就是他!对了,我这儿还有他们见面时候的照片!还是我偷拍的!”他连忙翻出手机把照片给黄力行看,“这两次是在酒店,还有这一次是在一个什么度假村里,约的都是节假日时候。” 黄力行不动声色地让魏建国把照片发给他,有意无意地问道“你当时为什么拍这照片?王君不是你外甥么?你还要留这一手?” 魏建国立刻摆手道“哎哟,那个,按辈分算是该那么叫,他是跨国公司的经理,我怎么敢让他叫我舅舅,况且也不是亲的。我当时是怕他不给我结账,所以留了这么个心眼。” “那你们是口头约定?还是签了什么合同?”黄力行问。 “当然是签合同了!这年头没个白纸黑字,谁能信得过谁呢?”魏建国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汗,“您等着,我拿来给您看!” 他快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里,叮叮啷啷地半天翻箱倒柜的声音,然后抱出一沓子打印好的文件,递给黄力行道“喏,您之前说的,除了薛灿以外,我帮他招了10个人,除了薛灿以外其他的都是自由顾问,除了一个中途退出的,后来又补了一个进去,项目时间是6个月,年前就结束了。喏,你看——” 黄力行重点找出薛灿签的那份协议,还有他和王君签的委托协议,全部仔细地拍了下来,又把其他几份挑重点页面保留照片。 魏建国做贼似的在旁边慌得满头是汗,看黄力行拍完了照片,犹犹豫豫地问道“那个,我给你看这些,你们不会再起诉我了吧?” 黄力行微微一笑,“你们公司这点资产,还不够填补我们损失的零头,起诉你无非是给我们公司法务发点加班费,你说呢?” “哦,”魏建国对黄力行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有些疑惑,可又不敢再问,生怕把他惹毛了,他谄媚地问“您还有什么要求?” 黄力行没有回答,他扫视一遍空无一人的办公区,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从前不是做这个的吧?我看过你的简历,之前是在国企里哪个部门做的——领导?” 魏建国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黄力行,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那个,不是什么领导,就一直是个仓库管理员,在单位犯了点事情,就辞职了。不过,我老婆是做这个的,好多年了,我看她赚钱多,觉得也不是什么难事,就让她给我开了这个小公司。” “你夫人是——”黄力行故意拖长声音。 魏建国果然老实地接起话来,“王励耘,sk公司的人事部主管。” 黄力行眉心皱了起来,难以置信地问“你是说王励耘是——?” 魏建国没能理解黄力行惊讶表情的真正含义,闻言以为是笑他靠着老婆吃软饭,于是有些羞惭地低头道“本来我是打算让我老婆帮我先把公司搞起来,开始也有不少人,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这么邪门,公司一年都不开张,房租都是我老婆交的。本来我都已经想好关了公司去开出租了,可去年上半年讯飞搞了个业内的邀请活动,我跟着去了,后来认出来他们那个负责人王君,是我老婆一个远房表姐的儿子,之前他结婚的时候,我和我老婆还去吃喜酒呢!然后,我就借着这点关系,说要给他推荐合适的人才。后来,我就让我老婆帮我筛出一批简历,然后自己打印了拿给他看,我本来不抱希望的,可他还真看中了几个,薛灿就是其中之一。我看有门儿,就特别兴奋,觉得要是能谈成,肯定能让我老婆刮目相看,也不用出去丢人开出租车了,所以,后来就瞒着我老婆,跟这个王君软磨硬泡,跟他签了合同,把后面的事情都接下来了。” 黄力行瞪大了眼睛,“那她知道你签的这个合同吗?” “具体的不知道。”魏建国道“她问过我几次,是不是讯飞的项目,我骗她说不是,因为是要保密的。”他有些自鸣得意似的接着道“她一开始还不信呢!说怎么可能有公司委托我们这种小公司来接这种项目,可后来看见给我转过来的佣金,她也无话可说了。” “那他们的技术会议怎么开呢?”黄力行好奇地看着他,“这个项目对技术的要求非常高,如果是完全不懂的外行人——” “啊对对对,”魏建国连连点头,“我说了嘛,我就负责联系他们,还有转账,他们怎么弄,有专家呢!都跟薛灿差不多吧,好几个看着年纪都挺大了。” “你说的是那几个自由顾问?”黄力行用眼睛扫了一下桌子上的一沓子协议。 魏建国似是而非地点头,“哦,好像是吧,开会啥的,都是王君和薛灿他们自己联系,我不管的。” 至此,黄力行仿佛听了一个百折千回的故事一般,长长地吁了口气,一时无话可说般地看着魏建国,半晌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魏总,您是个人才!普通人绝不敢这么干的!” 魏建国没听出黄力行这话是反语,一时兴奋起来,学着成功人士的样子挺起肚子开启了商业互吹的模式“不敢当,不敢当,您才是厉害,能把我们公司查得底儿掉,连我跟他们怎么签的合同,每个人分多少钱都知道!对了,您是怎么知道的?” 黄力行忍不住哼笑一声“我猜的。”说完,他拍拍魏建国的肩膀,潇洒地推门走了出去。 魏建国愣在原地,“猜的?”他莫名其妙地推开玻璃门,看着黄力行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拐弯处,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鬼才信你!”他掂着那一沓子协议,摇头晃脑地一边朝办公室走,一边喃喃自语“反正合同早就结束了,你们公司的损失跟我有什么关系?都是讯飞搞出来的,你们狗咬狗去吧!”他突然想起什么,对着躲在会议室里假装闭目塞听的前台小姑娘喊了一声“那谁,出来,把这两天收到的应聘简历拿过来,我看一下,下午通知他们来面试!” 第二十二章 (8) 黄力行在停车场里找到正等在车里的祁震,露出个意外事成的笑容。 “怎么样?”祁震看他仿佛胸有成竹,收紧的情绪暗暗放松了几分。 “这个魏建国,呵呵”黄力行想起那中年男人满头油汗的滑稽模样,笑道“跟我猜的差不多,这种事也只有像他这种不懂行的傻子干得出来,但凡真在行业里干过的,是不可能做这种一锤子买卖的,何况,是能把自己送进去的买卖。” 祁震微微挑了下眉,示意黄力行详细说下去。 “这个魏建国根本就不是行业里的人,他之所以开这个公司,是因为他老婆王励耘。这个女人在行业里名气不小,之前为了给wh找一批工程师,是她说动n电公司研发部门集体跳槽的,n电就是被她给挖空的。但是,她做事很细,扫尾很干净,所以,n电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这件事在行业里还被当做过经典案例。” “哦?”祁震皱起眉。 “开始听他提起王励耘我很震惊,以为这件事有他老婆在里面谋划,那可就麻烦了——”黄力行庆幸地摇了摇头,“还好,咱们这次走运,这件事王励耘不知情,完全是他自己和讯飞的王君搞出来的,我只是没想到这个王君竟然会做这种事。” “你认识王君?” “见过,但没说过话,前两年在香港开过一个通讯行业八大供应商的技术研讨会,我也去了,当时这个王君作为海归高级技术人才还在会上做了演讲,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会头脑一热,做这种不顾后果的事情的人。”黄力行好似有些惋惜地转了转手机,随后打开手机相册给祁震看了薛灿的合同和其他几个自由顾问的合同照片。 祁震看着一页页照片,脸上渐渐笼罩上一层寒霜。 黄力行在一旁看着祁震冷硬的目光,试探着问道“祁总打算怎么处置薛灿?” 祁震直直地盯着前方,低声说道“让他去坐牢和朝晖所受到的损失相比实在是太轻了,和讯飞打官司也不过是两败俱伤,跟他们耗着对朝晖没有一点好处。” 黄力行眨了眨眼睛,自从和祁震一起去查讯飞收购的股份开始他就隐约猜到了祁震想干什么,可朝晖现在根本没有多余的资金来回购,何况,讯飞也不可能乖乖把股份吐出来。至于怎么收拾薛灿—— 祁震沉思片刻扭头看向黄力行,慢条斯理地说道“讯飞从去年年初宣布开启大陆业务,经过半年筛选,就盯上了朝晖,这个时间正是王君入主讯飞的时候,他进公司不久,看来这么性急不惜冒险跟一个不懂行的人合作干这种事,看来是承受了不小的压力,他是要拿吃掉朝晖的业绩在公司站稳脚跟的,像他这种咬住了怎么可能轻易松口,何况他手里还掌握了朝晖的股份。所以,只是处理薛灿,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必须把讯飞这次伸出的手打断,让他们再不敢染指这个领域。” 黄力行表示认同地点了点头,“打蛇打七寸,想要有这个效果,咱们手里就必须掌握他们确实的把柄。” 祁震目光低沉下去,轻描淡写地说道“不光是要有把柄,还要让他们感到耻辱。” 黄力行的眉心不自觉地挑动一下,他畏惧地看着祁震棱角分明的侧脸,沉默着没再做声。 “呀,你怎么又瘦了三斤啦!”夏冰同寝室的一个外语系姑娘羡慕地看着体重秤上的数字,夸张地感叹道“我怎么减不下来啊!你从搬进我们寝室都瘦了七斤了!啊!羡慕死了啊!” 夏冰有些不习惯地看着室友夸张的表情,尴尬地朝她笑了笑,“这个,我也不是刻意的,可能这边离我们上课的教学楼有点远,每天运动比从前多了吧。” 旁边坐在座位上正化妆的一个女生从镜子里斜了一眼夏冰,不屑地轻嗤一声道“可不吗,除了运动多,说话也多呢!天天电话不断,我男朋友想打个电话都打不进来呢!” 夏冰面上有些难堪,没有分辩,自从上次与祁震不欢而散之后,她强迫自己和他断了联系,出去自习时总是故意不带手机,可祁震不知怎么竟然查到她如今住的这个宿舍电话,于是经常打过来问她在不在,最过分的一天竟然多达十次,搞得室友们怨声载道。她于是只得跟他约定,中午吃饭的时候和晚自习以后,两人再联系,可祁震似乎并不遵守约定,仍旧是联系手机没有消息,就必会再打寝室电话,既是故意惩罚,也是逼她必须回应自己。 夏冰低下头去,默默收拾了背包,朝门口走去,路过那在化妆的女生身边时,低声说道“我知道了,最近都带了手机了,以后不会再打扰到你。” 那女生没听见似的,一面描着眉,一面阴阳怪气地对另一个女生说道“哎哟,我们算什么,我这是羡慕嫉妒恨,自己魅力不够,找不到这么痴情的男朋友!……” 夏冰没再理会,走出寝室关上了门,门内还隐约传来两个室友的声音 “行了,你别说了,他们俩明显就是在闹别扭,你没看她最近都瘦了吗?而且好多天都没见她笑过了——” “她原本就是这样,她一个班的同学也都说她一向都是哭丧着脸,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能不能别这么刻薄,她平时又没招惹你——” “哟,你这么宽宏大量,宅心仁厚,怎么也没见人拿你当菩萨拜呢!” “你——” “哼——” 夏冰神情落寞地走下楼去,两个穿着xj民族服饰的女孩子欢快地一边笑闹着,一边朝楼上奔去,在拐角处碰到夏冰,两人也没停下来,空气里只飘出一句“对不起——”夏冰看着她们背影色彩鲜艳的裙子,还有两条又粗又长的假发辫,难得生出一星艳羡来,这几天各个系里都在为即将举办的艺术节忙着排练节目呢,她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时常被老师点名选去排演舞蹈节目什么的,相册里有好几张照片还是母亲给她拍的上台表演剧照,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现在这副清冷远人的性格了?也许是从外公去世吧,她自己也说不清。 图书馆的自习室里学生不多,许是因为周末,每张自习桌都没有坐满。夏冰走到自己惯常待着的位置上,默默打开了书。她觉得压抑得难受,课程越来越难,她是真的没有天赋学习这些艰涩的数学理论,可是不得不学,因为母亲要求她必须做一个安分的姑娘,她得为了那个可笑的理由而努力,努力获得一个这辈子可能也用不上的学位证。 “沈夏冰。” 有人在她身边站定,用很轻的不会打扰到别人的声音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夏冰抬起头,看见郑岩正俯视着她,笑容很是治愈。 郑岩微笑着绕到桌子对面坐下来,悄声说道“在写作业吗?” 夏冰放下一直咬着的笔头,轻轻应了一声。 “看你一直皱着眉,怎么了?很难吗?”郑岩问。 夏冰有些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郑岩很自然地把她的书转过来看了一眼,也皱了皱眉,说道“这个过于专业了,我也不会。” 夏冰轻轻叹了口气,嘟起嘴眼光有点发直。 郑岩看着夏冰满脸无奈的可爱模样,笑了笑,从背包里掏出一套包装精美的书,推过去悄声道“送你的,上次你不是说将来想要考古汉语吗?” 夏冰看着书皮上还未拆封的透明塑封,吃惊地揽到自己面前,“这是给我的?可以拆开吗?” “当然。”郑岩笑着点头。 夏冰小心翼翼地拆开最上面一本,轻轻翻开,顿时有种新鲜油墨的气味铺面而来,她翻过前言,快速浏览起总目录,眼睛逐渐亮起来。 郑岩默默看着夏冰兴趣高昂的模样,目光显得格外温柔。 “那个,这套书,是——”夏冰兴奋极了,期待地望向郑岩。 “送你的,我偶然逛书店,看到这套书有最新版本的,就顺手买了。”郑岩装作随意的样子说,他其实并不会告诉夏冰,他辗转好几个昔日的同学多方打听,才找到一份详细的考研参考书单,他其实打算等把那些书全部凑齐了再一起给她,可又怕她多想,便挑了这套最基本最重要的书,想先送给她看看情况。 夏冰激动地摩挲着书皮,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突然想起什么,翻看封底的定价。 “哎——”郑岩伸手按住书,轻声道“都说了,是送你的。” 夏冰眨了眨眼睛,“可是,这套书价格——” “你之前不是也送我一本书么?这个是理所当然的回礼。”郑岩微笑着,犹豫片刻又道“还想请你帮个忙。” “我?”夏冰疑惑地看着郑岩。 “嗯,我这次回来其实是单位有个活儿,本来要和另一个同事一起干的,他因为临时有事,所以——” “做什么?”夏冰很直接地问道。 “嗯,是一个每年的例行活动,给我们报社资助的一批贫困学生寄一些书本文具什么的,事情不难,就是比较繁杂,好几个不同的地方,学生年级也不一样,需要分别邮寄,有点费功夫。”郑岩解释着。 “行,这个我能做。”夏冰很爽快地答应了,“什么时候?” 郑岩很有些惊喜,连连点头道“就这两天吧,正好周末,你有时间吗?” 夏冰点头,合上本就让她觉得生无可恋的专业书,快速装进背包,然后小心地把那套新书抱进怀里,朝郑岩微笑道“无功不受禄,快走吧。” 郑岩意外地看着过于雷厉风行的夏冰,笑得格外开心。 下午,两个人跑遍了一整条街的书店,最后需要买的书本文具太多,不得不叫了辆车子先送回单位的库房里。 夜幕降临的时候,两人很自然地逛了一圈夜市小吃街,郑岩竭尽所能地想要“自然”地把所有好吃的都买给夏冰品尝一遍,终于还是在吃完第七种小吃粉蒸肉以后,遭到了夏冰的严正抗议,她实在吃不下了,感觉从来没有吃得这样饱过,而彼时,郑岩手里还拿着四五个鲜香流油的烤串,还有一盒热气腾腾的豌豆枣泥糕。 夏冰抚着饱胀的肚子,坐在街边的凳子上摇头,“不行,我实在吃不下了。” 郑岩连连笑着,把烤串和蒸糕放进袋子里提着,扶起夏冰劝道“那不吃了,我记得前面还有一家做烤梨的,味道特别香甜,你喝点梨水润润,我们也散散步、消消食。” 夏冰勉强答应,两个人并肩慢慢走在熙熙攘攘的夜市街上。 夏冰很少逛夜市,自从妈妈下岗以后,家里变得拮据,很少出来玩,所以,看着和小时候记忆里变化不大的热闹的夜市,心里多少有些感慨。 郑岩一步一看夏冰,笑意几乎要从脸上溢出来,他今天一天都有些亢奋过度,从中午到晚上,他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可是却一点不知道饿。 夏冰能感觉到郑岩灼热的目光,从前她可能会尽量避免和他有过多接触,可是现在,她也不清楚自己出于什么心理,仿佛要证明给某个人似的,自己并不是非他不可。 两人走着,有一塔没一搭地说着话,卖烤梨的摊子没看见,倒是被两个卖花的小姑娘拦住了。 “先生,买一只吧,买一只送给女朋友吧。”小姑娘把一只红玫瑰抵到郑岩胸口,撒娇地劝道“买一只吧,才3块钱一只,都是今天下午才到货的,你看特别新鲜的!” “是啊,小姐姐这么漂亮,买一只吧。”夏冰看着杵到自己面前的玫瑰花,微微皱起眉,“真的不用了,谢谢。” 郑岩瞧着夏冰为难的神色,略微有些失望,可是两个小姑娘黏着不肯走,他想了想,看向小姑娘挎在胳膊上装着花的大袋子,问道“不要红色的,黄色的玫瑰花有吗?” 小姑娘连忙点头,“有的,有的!”说着从袋子拿出一小把黄色的玫瑰花,全都是含苞未放的。郑岩看了一眼夏冰,笑着对小姑娘道“还有吗?” 两个小姑娘遗憾地摇头,“没了,这个颜色的卖的很少,就只有这6支。” “好,那就都给我吧。”郑岩说着拿出钱包很爽快地付了钱,终于摆脱了两个黏人的卖花姑娘。 “送给你吧,回去宿舍找个花瓶养起来,能开好多天。”郑岩笑着递到夏冰面前。 “不用了——”夏冰刚想推辞,被郑岩打断道“这是黄玫瑰,寓意是祝福对方,友情顺顺利利。” 夏冰望着郑岩灼热而又期待的目光,犹豫片刻,还是接受了。她轻轻嗅了嗅还未绽放的花朵那幽微的香气,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些遗憾,又好像有些庆幸。她长长地叹息一声,极轻地对郑岩说了声谢谢,看见郑岩一晚上都泛着红光的脸颊好像更红了。 终于赶上最后一班回学校的公交,两人在校门口挥手告别,夏冰走进去很远,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郑岩还站在空无一人的校门外,看不清脸,似乎是看见夏冰回头,郑岩又摆了摆手示意她赶快进去。夏冰默默回头,心里升起些许惆怅,她努力驱散脑海里那个固执的挥之不去的影子,莫名觉得委屈,何必呢,何必这么死心眼……夏冰轻轻抽泣了一下,于是抱着的玫瑰花上便有了一滴泪珠。 第二十三章 (1) 周日,夏冰花了大半天帮郑岩把准备好的书本文具全部理出来,然后一单一单地写地址,忙到傍晚时分才全部寄出去,郑岩理所当然地提出要请她吃饭,夏冰没有拒绝,温柔而顺从地跟着他走进一家看起来档次不低的中餐厅。 郑岩本想要一个包间,可是那天晚上餐厅生意出奇地好,包间全满,于是他只能有些歉意地在大厅里找了个位置,然后帮夏冰拉开椅子坐下。 “对不起,我应该提前订位置的。”郑岩抱歉地望着夏冰,表情里很是不安和懊恼。 “没关系的,这里也挺好的。”夏冰满不在乎地回答,她看了一眼人满为患热气腾腾的大厅,笑得很是温柔和善。 郑岩看了一眼隔壁桌上两个正高声吵嚷着劝酒的男人,尴尬地望着夏冰,把手里的菜单递过去道“不好意思,我上次来好像没这么多人,这家餐馆菜是不错的,你看喜欢什么就点什么。” 夏冰扫了一眼菜单,推给郑岩道“我也不知道哪个好吃,还是你看着点吧,只要不是太辣,我都行。” 郑岩轻轻吸了口气,没再推让,叫来服务员,一口气点了六个菜,夏冰听着拦住郑岩道“太多了吧?吃不完就浪费了,退掉几个吧。” 郑岩忙道“不多,这几个味道都不错的,我想都让你尝尝。” 夏冰眨了眨眼睛,有点狡黠地朝郑岩笑了笑,“非得一次尝完吗?以后都不准备请我吃饭了?” 郑岩微微一愣,有些语塞,脸也不由得微红起来。 “嗯,那个什么牛蛙不要了,还有葱烧海参和金汤肥牛也不要了,就前面三个菜就可以了,谢谢。”夏冰自作主张地退了三个菜,然后有些俏皮地朝郑岩微笑起来。 服务员侧着眼神看着目光发直的郑岩,忍不住哼笑一声,拖着长音答应道“好嘞,两位稍等。” 郑岩红着脸,往前凑了凑幽幽地对夏冰道“你不是要替我省钱吧?” 夏冰噗嗤笑出了声,点头道“你很有钱吗?” “请你吃饭,肯定是希望你能满意的,钱不是问题。”郑岩认真地回答道。 夏冰抿了抿嘴,收住笑,想了想也认真地说道“谢谢你请我吃饭,但我不想浪费。” 郑岩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低头笑着轻声说道“谁要是能娶你,那可太有福气了。” “嗯?”夏冰歪着脑袋,没听清地问道“你说什么?” 郑岩抬头定定地望着夏冰,而后像是鼓足了勇气,红着脸道“我说,你这么好,将来谁能娶到你,是真的幸运。” 夏冰神色一凝,郑岩灼热的眼神和发自内心的感慨让她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酸涩感,她眼前忽又浮现出祁震那双漆黑如墨的瞳仁,以及各种各样让她胆战心惊的表情,凶狠的、卑劣的、温柔的、动情的,她不知怎么想起那晚和他一起吃的生日蛋糕,什么味呢?她好像完全回忆不起来,只记得他微笑的模样,他睫毛很长,眉心还有一道浅浅的皱纹…… 服务员上菜的速度还是很快的,郑岩提醒地轻拍她的胳膊的时候,夏冰才回过神来,看见刚刚送上来的鳜鱼造型很奇特,精美的白瓷盘里垫着一片竹编的小簸箩,为原本算得上精美的菜色平添了几分农家气质。郑岩丝毫没有介意夏冰刚才的走神,很贴心地给她夹了块最嫩的鱼肉,温柔地对她说道“这个鱼算是这店里的招牌菜,很不错的,你尝尝,鱼刺挺少的,不过也要小心。” 夏冰觉得眼睛莫名其妙有点湿润,看着郑岩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了?”郑岩关切地看着夏冰,“我刚才看你有些愣神,是有什么事吗?还是——” “没什么。”夏冰轻轻揉了揉眼睛,“刚才眼睛有点酸,没事。” “啊?是不是下午在单位仓库里时间久了?那个库房里堆得乱七八糟的,灰尘也大,气味也不好,都怪我,让你在那里待太久了——”郑岩自责地说着,神情很是懊恼。 “没事,你别乱想。”夏冰打断郑岩,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边吃边道“这鱼确实很好吃,你也快吃吧!” 郑岩歉疚地看着夏冰大口吃着鱼肉,虽然眼睛依旧有些泛红,但情绪已经好了很多,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也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 两人吃完三个菜,夏冰心满意足地看着几乎吃光的菜盘,笑着对郑岩道“你看,我点的菜刚刚好,光盘行动不浪费。” 郑岩宠溺地看着夏冰,笑道“是,你选的肯定是最好的。” 夏冰听了没有说话,故意定定地看着郑岩,郑岩被她看得脸皮发烫,又不敢回避,有些尴尬又有些羞涩。夏冰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在郑岩面前一点不紧张,也从没有每次见到祁震时候的心跳加速,她可以很自然地说话,做决定,可以很随意地掌控自己的心情。她轻轻叹了口气,明白喜欢和不喜欢的区别如此巨大,她有些忐忑,怀疑自己这样默认让郑岩对自己好,给他希望是不是很不道德。 “怎么、一直、这样看着我?”郑岩终于受不了夏冰的直视,紧张地近乎磕巴地问道。 夏冰眨了眨眼睛,有些歉意地舔了舔嘴唇,低头道“没什么。” 郑岩看夏冰低下头,以为自己这么直白地提问让她难为情了,不禁着慌起来,他急切地围着夏冰转了半圈,终于鼓起勇气,牵起夏冰垂着的手,紧紧握住说道“小冰,对不起,我——” 夏冰意外于郑岩突然握住自己的手,她抬头看着郑岩泛红的脸,立刻抽回了手,轻声说道“对不起,我好像不喜欢你。” “什么?”郑岩紧张的表情瞬间僵住,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夏冰。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我对你还是没有那种感觉。”夏冰有些羞愧地避开郑岩的目光,“我,这两天其实不应该这样随意地接受你的好意——” “不是,小冰,我没有要勉强你的意思——当然,我也不是那么单纯地只想和你做朋友,哎,我是——”郑岩急得有些语无伦次。 夏冰看着郑岩额头上渗出的汗珠,突然更加觉得抱歉,她退后一步对郑岩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那套书的钱,我攒够了会还你——” “不要你还!”郑岩急切地打断夏冰,“我对你好,不是要你还我什么!是我想这么做,你能不拒绝,对我来说就很感激了。” “为什么?”夏冰不解地看着郑岩,“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既然没有结果,我觉得不应该——” “小冰!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急着推开我,”郑岩痛苦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可能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但我想等一等,如果你将来得到了你想要的幸福,我会离得更远一些,不会打扰你,但如果你不开心,我希望你能回头,我会一直在这儿。” 夏冰深深皱起眉头,郑岩卑微的表白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厌倦,她发觉自己很冷血,竟然没有一丝怜悯,反而是讨厌这种爱情里卑微不堪的模样。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我希望你能告诉我,而不是转身离开。”郑岩说着,眼圈有些泛红。 夏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觉得自己再说任何一个字对他都是额外的伤害。 郑岩手机突然响了,他终于收敛了情绪,侧身接通了电话,似乎是工作上的事,夏冰听他嗯嗯应了几句,似乎要马上回报社去,终于松了口气。 郑岩挂断手机,满怀歉意地看着夏冰,“对不起,我单位有点事情,我先送你回学校去。” “不用了,我到那边坐公交就可以了。”夏冰尽量挤出个微笑,“再见,谢谢你请我吃饭。” 郑岩没有做声,微微点头,沉默地送夏冰来到车站。站台上站着不多的几个人,没有过多等待,车子来了,夏冰走上公交,隔着玻璃窗看见站台上的郑岩正目光幽怨地望着自己,他沉默地朝她摆手,眼里是浓浓的伤感的无奈。 公交车很快开走了,夏冰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落寞地看着窗外的街景,她觉得自己真的很过分,这两天他们两人几乎都在一起,郑岩的各种小心翼翼的心思,她其实都心知肚明,她本该拒绝,但还是默许了他的各种殷勤,甚至没有回避两人之间有意无意的几次触碰,她倒是没什么感觉,可郑岩是真动心了的,她知道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自己,但她只是假装没有察觉而已。可也就两天而已,她发现自己就装不下去了,她总是无法控制地想起祁震,就像刚才一样的愣神,蓦地想起有关他的某个场景,他的一个表情,一个眼神,甚至是一个背影,一句话,她摆脱不了,就像被什么魔咒紧紧缠住了。她忽然又觉得委屈起来,自己真是没出息极了,他这么对她,她竟然还忘不了他。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夏冰打开来看,发现是郑岩发来的消息,然而不待她打开来看,对方就撤回了。夏冰等了很久,郑岩都没有再发消息来。 夜晚,夏冰躺在床上很久不能入睡,她发现这个周末祁震都没联系她,而她早已不习惯没有他消息的日子了。她突然冲动地想要打电话给他,然而看着他的名字,她还是发狠地把手机扔在了下铺的写字台上,仿佛是不能接受自己这样的卑微可恶,惩罚自己一般,她用枕头蒙住眼睛,强迫自己睡觉。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睡着了,郑岩破天荒地第一次走进她的梦里,他眼圈红红地看着她,委屈地问她你总是看着远处,为什么不肯回头看看我呢?你讨厌我,是因为我们一样吗?她疑惑地看着他,心里不明白我们怎么会一样呢?哪里一样了?然而郑岩似乎一瞬间隐进了晨雾里,搅动的空气里传出哀戚的声音一样在爱里卑微不堪,低到尘埃里呀…… 夏冰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枕头湿了,她惊讶地揉了揉眼睛,看见窗外天光已经大亮了,然而室友们都还没醒,她悄悄爬下床,看见手机上有一条凌晨发来的消息 睡了吗?我这几天很忙,昨天本想给你打电话的,却一直没有抽出时间,公司事情很难办,我又要打一场硬仗了。我其实没多少把握,也很累,我不知道如果这次事情做不好会是什么结果,我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每一天,每一次面对的都是超出我能力范围的挑战,做得好也不过是继续,而做不好就可能是身败名裂被赶出家门的结局。好想你,想见你 夏冰轻轻咬住嘴唇,祁震这个混蛋,从来都是这样自说自话,每每揪着她的心不放,他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什么也给不了她,却又贪婪地要她的全部心力,夏冰委屈地眼泪直打转,他欺负得她甚至没有力气去喜欢别人。室友陆续都醒来了,夏冰仰起头,隐忍地把泪水逼回去,她恍然听见梦里的那个声音一样在爱里卑微不堪,低到尘埃里——她发狠地收拾起摊在桌子上的课本,不肯就范一般把郑岩送给她的书塞进背包,她要做她自己,她才不要低到尘埃里! 第二十三章 (2) 清晨,祁震拉开酒店厚重的遮光窗帘,原本昏暗的房间立刻涌进一大片明朗的日光,温暖的色调照在巨大的双人床上,让站在窗边隐没了一半身形在窗帘阴影里的祁震显得格外瘦削和萧索。他疲倦地朝窗外望着,解开领口的白衬衣上皱巴巴的全是睡觉压出来的褶痕,抽出皮带的西裤松垮地挂在胯上,显然昨天是累极了,睡觉时没脱衣服。 祁震眯着眼睛适应着过分明亮的阳光,摸出手机,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他目光幽暗地盯着夏冰的手机号,很久,还是放弃了拨通的念想。他好似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嘴,转身脱力地仰躺在床上。 自从和夏冰把话挑明,那女孩就不再回他的消息了,无论他说什么,关心也好,抱怨也好,倾诉也好,她都冷情冷心地一个字不回。那段时间他气急了,发泄一般地打她的手机和寝室电话,他知道自己把她的室友们都给激怒了,她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可就是有种说不出的恼恨。他知道她再也不是那个会秒回他消息,可以跟他谈天说地、思维跳脱,又能安静地听他诉说一切,然后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让他心里熨帖到不行的女孩了,可他总还是有种庆幸,好像只要他还能打电话,能发消息,他就能在情绪糟糕透顶的时候,抓住点什么,不至于跌落进让他毛骨悚然的崩溃的黑暗深渊里。就这样吧,这样就好,他丢了手机,用胳膊蒙住变得湿润的眼睛。 七点半的时候,石磊准时出现在酒店套房的门口,祁震衣冠楚楚地走出来,那一瞬间他又变回了那个标准的眉眼深邃又城府极深的集团总经理。他冷峻而平静的表情里没有掺杂一丝软弱,让人无法想象他会有早晨那样惆怅伤感的一面。 “祁总,已经安排好了,这会儿医院已经派车去接人了。”石磊一边开车一边朝祁震汇报。 祁震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没有做声。 石磊从后视镜里看着祁震一如既往的阴沉的表情,识趣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平稳地开着车。 一小时后,汽车停在了c城北郊一个高档的私立医院门口,石磊下了半个车窗,刚露出脸,门卫就赶忙放行了。 两人从电梯直上到六楼,这里是高级病房区,全是单人套间,环境一流,走廊明亮的窗边每隔两步就摆着一盆绿植,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生机盎然。早上正是查房时间,穿着粉红色护士服的小护士推着车在各个病房里穿梭不停,另有一群白大褂的医生也一间挨一间地进去查看病人情况。 祁震在靠近楼梯拐角的一个房间门口停下,看见里面护工正在一边跟病人说着什么,一边整理床铺和日用品。石磊在门上轻敲了两下,随即推开了门,刚刚在病床上坐稳当的老人抬头看见石磊,不由得激动起来,热络地朝石磊伸出手去,连声说道“哎呀,小磊,你怎么找到这儿啦?” 石磊看了一眼薛父,没有走上前去,而是恭敬地把祁震迎了进来。护工看见进来了人,一眼觉出祁震和石磊两人身份的差距,于是很有眼力见地搬了一只凳子放在床边,讨好地对祁震道“老板放心,薛大爷我都安顿好了,他早饭也在那边医院吃过了,我现在准备去给他拿病号服。” 石磊略微点头,低声问护工道“医生来看过了吗?” “还没呢!”护工利索地回答“他刚来,刚才就住院部值班的秦医生过来简单看了一下,说是专家会诊什么的还要等安排。”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中午再过来。”石磊刚想打发她走,又加了一句“去看看哪个医生有空,先来一个看一下,别出什么岔子。” 护工有点疑惑,这老头虽然病得不轻,但现在情况稳定,就这么一会儿能出什么岔子?但她也没敢多问,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祁震坐在床旁的凳子上,默默打量着床上干枯瑟缩的老头,薛父有些怯气地看着贵气逼人的祁震,一时不敢做声,只不停地朝石磊的方向望着。 石磊关好了门,走到床旁,不咸不淡地对薛父介绍道“大伯,这位是朝晖的总经理,把您接到这里来调养,也是我们总经理的意思,希望您能得到更好的治疗。” 薛父受宠若惊地看着祁震,连忙道谢“哎呀,我说灿儿手头这么紧,怎么还要给我换医院呢,原来是领导照顾,真是,这怎么说呢,感谢领导关心……” 祁震淡淡一笑,“老先生,薛灿在公司担任很重要的职位,先前我不知道您生病了,他也没告诉我,其实治病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我不是不能理解,但他不应该瞒着我做那些事。” 薛父听出祁震话里有话,立刻紧张起来,“灿儿干了什么不好的事吗?工作出错了?都怪我,领导,这都怪我,临老了不但不能给他帮忙,还给他捅了这么大篓子,您一定要再给他个机会,我见着他了肯定好好骂他,您让他回公司去上班,我今天就回老家,绝不再拖累他!”薛父说得激动,瞪大的眼睛里涌上些浑浊的老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祁震看着薛父没有应声,表情淡漠地偏过脸去。 石磊不忍地皱起了眉,看了看祁震的神色,开口安慰薛父道“大伯,你别急,安心在这里养病,这里的医生团队很有名的。” “小磊,你跟我说实话,灿儿犯的错误严不严重?你们公司领导亲自过来,肯定不是小事。”薛父乞求地望着石磊,接着念叨起来“他这个孩子从小就心大,又肯吃苦,可是干什么都闷不吭声,出了事情也都是自己扛着,从不跟我们多说,我这个病,他可是花了不少钱了,跟小雯也在闹离婚,他心情不好啊,如果做错了什么,他肯定不是故意的,你好好跟领导说说,大发慈悲——” 祁震听到这里,厌烦地冷嗤一声,站了起来。薛父悚然地闭了嘴不敢再说,可怜巴巴地望着石磊。 石磊看了眼祁震不悦的神色,眉心皱了皱,对薛父道“大伯,你休息吧,我去帮你叫医生过来。”说着一路小跑地出了房间。 祁震闷闷地走到窗边不耐烦地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只是轻哼了一声,薛父就吓得大气不敢出,僵硬地坐在床上不敢动弹。 石磊很快叫来了医生和护士,那戴眼镜的医生径直走到床边,把病历翻了一遍,又简单地看了看薛父的状况,就跟一旁跟着的护士交代起用药来。石磊在旁边低声问了句“他心脏怎么样?有没有强心剂什么的?” 医生微微一愣,斜眼扫了下站在窗边的祁震,迟疑地点了点头道“也不是很好,经不起刺激。” 石磊神情一顿,眉心又揪了起来,他冷冷地盯住医生,压低声音道“那就给他打个预防针,他等会儿不能有事。” 医生没有吭声,回给石磊一个厌恶的眼神,叫住护士离开了病房。 不多时,护士推着小车进来了,她温和地安慰着薛父,说给他打的是加强营养的针剂,不用担心,他现在的状况很好。薛父战战兢兢地应了几声,偷眼看着一直站在窗边的祁震,满脸的忐忑不安。 护士细心地调好点滴的速度,正要推车离开,病房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了,薛灿一脸惊慌地冲进来,三两步跨到病床前,一把抓住护士的手恶狠狠地问道“你干嘛?你给我爸打的什么?” 护士吓得尖叫一声,慌忙答道“医生开的药啊?你干嘛呀?” 薛灿丢开护士,慌忙绕过病床翻着药袋上的字来看,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护士呆了片刻,看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终于神色如常了,狠狠地给了他一个白眼,这才推着车子出去。 薛灿回过神来,给彷如惊弓之鸟的父亲盖了盖被子,黑着脸对祁震和石磊道“你们什么意思?有话出去说!” 祁震没理他,大摇大摆地在房间里的沙发上坐下来,“薛总监,就在这儿谈吧。” 薛灿憋得满脸通红,正要开口,病房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了。黄力行满脸堆笑地进来,表情与房间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很是格格不入。 “哦,大家都到了,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他笑呵呵地把公文包放在祁震坐着的沙发边上,有些拘谨地站在一旁。 病房门外明显来了些人,都穿着正装,在门外等着。 薛灿扫了一眼房间里的阵势,气得脸色发紫,忍不住冲祁震叫道“你什么意思?不经我的同意把我爸接到这个医院,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给你爸提供更好的医疗条件了。”祁震不紧不慢地答道。 “哼!”薛灿不屑地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是好心?”他扫了一眼站在祁震身旁的石磊,怒不可遏地骂道“你他妈混蛋石磊!你故意接近我,就是为了帮他把我爸弄过来!你以为控制我爸我就怕了你们吗?” 石磊眉心皱着,脸色冰冷地说道“薛总监,祁总把你爸接来是诚心诚意要让大伯在这里治病的,你不要太激动。” “去你妈的!”薛灿恶狠狠地骂道“你从我爸这儿套了什么消息,以为我会怕你们吗?” 祁震冷冷地瞥了一眼薛灿,开口问道“在公司我没有亏待你,你爸生病的事为什么不跟我说?我早就跟你说过,钱不是问题,你为什么还要背着我出卖公司?” 薛灿看祁震如此说,不禁有几分心虚,可他笃定祁震不可能拿到什么证据,于是傲慢地回道“你少胡扯八道,我没有出卖公司!” 祁震看薛灿此时此刻还是死不承认,轻轻叹息一声朝石磊递了个眼色。 石磊会意,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复印件,递给了薛灿。 薛灿满不在乎地接过来,一眼就看到自己跟魏建国签的缩印版的合同,顿时脑袋轰的一声,他手抖着翻看后面的内容,复刻技术团队里每个人的资料和合同,他和王君几次见面的照片,还有那个最致命的转账记录—— 薛父原本看儿子理直气壮的模样,心里多少有了些底气,以为是老板吹毛求疵没事找事,此刻看儿子脸色铁青,也心慌起来,他紧张地拽住儿子的胳膊,含糊不清地问着“灿!这是啥呀?你到底做没做啊?你可不敢胡乱——” “薛灿,我一直不明白,我给你的不算少,也让你管理整个团队,可你为什么要背叛我。”祁震冷冷地开口。 薛灿铁青着脸,最初的震惊过后,他有种被人撕掉脸皮的痛感,可是能怎么样呢,既然已经被祁震查清楚了,那再多说也没什么意思。他翻了祁震一眼,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索性把心里的抱怨都吐了出来 “为什么?你给我的那点钱难道不是我应得的么?你是让我做项目总监,可是我这个总监还不是处处看别人脸色?一群香港来的杂碎,不但不干活,还处处给我使绊子,我白天累死累活地赶项目,晚上还他妈像个三陪一样得去给他们陪酒,让他们当孙子使唤!好不容易把人赶走了,项目也导入正轨了,你一句话就把徐奚文拉进来,他一个破财务,也能对我天天指手画脚!呼来喝去!他算什么东西?!你就只管催项目进程,什么具体的事情也不管,我他妈都快累得猝死了!那姓徐的还没完没了地挑项目的毛病,说要优化算法,降低成本!他妈的那是一句话就能搞出来的吗?我就是不想干了!不想再这么憋屈地干了!” 祁震默默听完,眉心不禁皱了起来,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无力感,薛灿是他亲自提拔的,在公司这一批搞技术的工程师里,他最看好的就是他,从一个中层的开发顾问连越三级提拔到决策层,把整个项目组都交给他,工资也翻了一倍半,他还记得入职总监办公室那天他眼里明亮的光和让他深感欣慰的干劲,虽然他处事不够谨慎,人际关系也不太熟练,但他觉得只要技术足够过硬,其他方面他可以帮他周旋。他太需要帮手了,即便是有某些短板的人才,只要能用,他都舍不得放弃。可是他渐渐发觉他变了,一个人的能力配不上他的野心的时候,就会变得急躁,他的工作能够中规中矩已经是不错,更多时候是各种大大小小的纰漏,项目进度有时也拖拉,手下员工之间的关系也处理得很是一般,他几次动了再招个副总监的念头,但最终还是顾虑他为人不够大气,新同事加入分了他的权恐怕会打击他的积极性而作罢了。他想有自己替他看着,不至于翻船,却没想到他竟然把自己出卖个彻底。他还是太年轻了,看不准人心。 “薛灿你太不自量力了。”一旁的石磊被薛灿嚣张疯狂的态度激怒忍不住开口道“祁总为了提拔你顶住了多少压力你知道吗?你只是一个研究生学历,而且也没有总体把控大项目的经验,一个做开发的中层技术人员越级成为把控整体项目的总监,你根本不知道我们在你背后给你堵了多少漏洞,替你善后了多少次!你以为项目完成都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吗?你根本没有作为领导的资质,你每次向祁总要人,永远只是一句话,而祁总为了帮你选人,每一个人都是亲自面试,送进团队里的工程师有一半都高过你的学历,哪怕后来发现有几个在处理人际关系能力上远比你出色的工程师,祁总也没有换掉你,而你却毫不自省!” 薛灿没想到石磊竟然能对他说出这番痛斥,一时愣住哑口无言。 石磊瞥了一眼他不服气的通红的眼睛,不屑地接着说道“你入职是签了技术保密协议的,单凭你手里拿的这些证据,足够送你进去踩缝纫机到退休了!” 薛父一听石磊的话,哇地一声叫了出来,拽住儿子的胳膊老泪纵横地哭道“薛灿!你糊涂呀!怎么能干这种事啊?!我不治了!你让我回家!我死在家里也不治了!”他转头从床上下来,一把扯掉输液的针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祁震说道“老板,别搞我儿子,他不能坐牢啊!他读书不容易,后来上班这么多年也很辛苦,他就是一时犯糊涂,你饶了他吧,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给公司干活,不给他发工资!” 薛灿发狠地一边吼父亲,让他起来,一边蛮横地搂住人往床上抱,老人痛哭流涕地捶打着儿子,手上还冒着血,场面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石磊也揪心地皱起了眉,想上前劝阻,却无从下手,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祁震目光暗沉地盯着这一幕,依然没有出声。 黄力行龇牙咧嘴地看着,终于忍不住上前帮着薛灿把父亲抱回到床上,按住老人还在冒血的手,转头对石磊道“先别说了,去叫医生,这样下去要出人命啦——” 石磊看了一眼祁震阴郁的神色,快走两步出了病房,两分钟后,医生和护士匆匆跑进来,黄力行这才把按住出血点的老人的手递给护士处理。薛父情绪激动得浑身哆嗦不止,脸色差得吓人,薛灿看着父亲痛苦的模样也不禁泪流满面,他眼睛红得几乎要出血,看着医生给父亲检查状况,在一旁痛悔又不知所措。 医生给护士快速地说了几个药名,护士就飞快地跑了出去,然后很快又推着小推车跑进来,先给老人静脉推了一针,等了几分钟,看老人不再哆嗦才又紧张地在他另一只枯瘦的手上重新找血管输液。医生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直到老人躺着稍稍恢复过来重新睁开眼睛,才终于松了口气,转头黑着脸对石磊小声质问道“你到底想干吗?再这么搞一次,我可不保证人还能救回来!” 石磊带着些许愧疚地扭过头去,看祁震依旧面无表情地坐着,便也不敢随便说什么,僵着一张无奈的脸看着医生。 黄力行轻咳一声,对医生讨好地笑了笑道“那个,不好意思,不会再有下次了,老人需要休息,我们知道的,马上就走。” 医生透过厚厚的镜片把薛灿在内的每个人都盯了一遍,气哼哼地带着护士走了。 薛灿看父亲缓过来,有些脱力地坐在床边上,握住父亲的手,泪流满面。 薛父颤抖着嘴唇,扭头看着祁震的方向,还想说什么,却已经是有心无力。黄力行轻叹一声,走到床边安慰薛父道“老先生,你不用着急,祁总呢没想把你儿子送进去,把你接到这儿也是诚心要让你好好治病的,你放心,医药费全部由公司来出,薛灿不会有任何压力。今天呢,也是没办法,我们只想解决问题,让他坐牢对公司没有任何好处,我们只是希望他能配合,把事情解决掉,减少公司的损失,知道了吧?” 薛父似懂非懂地连连点头,枯瘦的手握住黄力行的衣角。黄力行安慰地握住老人的手,故意说给薛灿道“你放心养病,我们不会针对你儿子的,但是他必须跟我们合作,否则,后果很严重,而且他也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 薛灿抬眼瞪着黄力行,咬牙半天终于低下了头。黄力行轻轻舒了口气,挑着眉对薛父露出个微笑,“别担心啊,这里的医生护士都很敬业的,他们会照顾好你的,只要薛灿好好配合,我保证他绝不会进去,以后的职业生涯也不会受太多影响。你放心吧,好好休息,我们出去跟薛灿谈一谈,下了班就让他来陪你。” 黄力行松了手,意味深长地看着已经半死不活的薛灿,没再多说。薛灿认命一般地叹了口气,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握住父亲的手安慰道“我没事的,你安心在这儿等着,我下班就回来。” 祁震闻言终于轻轻吐了口气,起身走出了病房。 薛灿刚出门就被两个精壮的保镖一边一个地挤在了中间,黄力行给余下的三个保镖交代了几句,走到薛灿面前低声道“你父亲人在这里哦,你要想清楚,不要再耍花招了。好好把问题解决掉,祁总可没想对你赶尽杀绝,别再犯傻了!” 薛灿用怨毒的眼神剜着黄力行,狠狠地咬着牙不吭声。 黄力行看着他顽固不化的表情忍不住在他胸口捶了一拳,骂道“蠢货!真是没见过比你更蠢的笨蛋!” 第二十二章 (3) 进入公司的时候,薛灿颓唐沮丧胡子拉碴的模样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被壮硕的保镖送进祁震办公室,从那天起,薛灿就成了朝晖一个未解的谜题。 祁震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透过百叶玻璃看见外面各种窥探的目光,不禁神情一冷,对上其中一个眼神,那人于是像被针扎了似的,慌忙缩进工位里。石磊迅速关闭所有百叶窗,房间立刻变成了一间密室。 薛灿没好气地环顾一周,祁震、黄力行、石磊,还有两个生面孔叫不上名字,只知道是法务部的,他哼笑一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裤兜里摸出烟,放肆地点起来。 石磊想要制止薛灿,祁震却朝他皱了皱眉,任凭薛灿在自己的办公室抽烟。 薛灿过了两口烟瘾,故意朝祁震吐了两口烟雾,带着轻侮的神色看着祁震“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石磊被薛灿愚蠢又傲慢的神情气得头发直竖,他怎么也想不到从前在祁震面前恭敬有加,腰都不敢挺直的男人怎么敢在穷途末路之时还这么疯狂肆意。“什么叫把你怎么样?”他忍不住厉声喝道“薛灿,你不清楚自己干了什么吗?” “你小子就是条狗!”薛灿瞪着眼睛指着石磊骂道“不就是想把我送进监狱么!随便!” 石磊气得眼冒金星,拳头攥得咯咯响,恨不得冲上去揍扁了他。 “哎,小石,冷静。”黄力行按住石磊的肩膀,走到薛灿面前直接抽走了他正吸着的烟,面不改色地用手指捻熄了,弯下腰对他道“你进去了,你爸怎么办?你是想让他活着,还是让他死不瞑目?” 薛灿闻言眼睛立刻红了,恼恨地瞪着黄力行,“你敢动我爸试试!” 黄力行哼笑一声,直起腰,俯视着无能狂怒的薛灿,“以你爸目前朝不保夕的情况,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薛灿瞪着猩红的眼睛,狂躁的情绪终于在眼角流淌的泪水里逐渐疏泄,他长叹一声,“你们随便吧。” 黄力行和祁震对视一眼,对薛灿道“其实,我们并没有打算让你进去,因为这对朝晖没有任何好处。” 薛灿抬头看了一眼黄力行,轻蔑地哼笑一声,摆明了不相信。 “你是项目总监,如果你真的进去了,那就坐实了朝晖内部数据泄露的传闻,到时候不止是朝晖的股价要大跌,整个集团恐怕也会沦为全行业的笑柄。”黄力行确定地看着薛灿,“你不要脸,朝晖还要顾及企业形象呢。” 薛灿怀疑地看着黄力行,“不是想送我进去,那把我抓到这儿干嘛?” “解决问题啊!”黄力行莫名其妙地答道。 “怎么解决?”薛灿愣愣地看着他,“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能怎么办?” “mygod!你就没想过事情可能会败露?如果你被发现了,就没留个后手什么的?或者万一讯飞耍你,你也能有个退路?我草,你这种脑子,也能当项目总监啊?”黄力行露出一副震惊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薛灿被黄力行的话激得恼羞成怒,大声吼道“我怎么想得到你们竟然能找到那个合同!都他妈结束一个多月了还能被你们翻出来!” 黄力行看着薛灿愚蠢的模样,忍不住朝祁震长叹一声直摇头。 祁震示意黄力行稍安勿躁,他没有说话,而是目光冷厉地注视着薛灿,漆黑的眼珠像是钉死猎物的箭镞,薛灿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犀利的目光,片刻之后开始不自觉地躲闪。 “你对我让徐奚文进组有意见?”祁震声音低沉地问。 灿觑着祁震幽深的目光,忐忑地说道“我好不容易把项目导入正轨,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他进组,让他明目张胆地来搅局,难道之前香港的教训还不够吗?” 祁震皱了皱眉,语调平静地回答薛灿“他身份特殊不需要我多说,我们所有的预算最后都要由财务部审批,说白了,就是钱花多少,怎么花,很大部分是他说了算。他回归公司是早晚的事,如果不能尽快弥合部门内部的分裂情绪,而是让徐奚文继续站在对立面,难道不是帮别有用心的人竖起一个靶子?何况把他拉进项目组,有人就是想搞什么动作,也会有所顾忌,把他摆在明面上,不比防他的暗箭要好?” 薛灿似懂非懂地皱起了眉,表情有些呆滞。 “再说讯飞。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蛊惑你的,又或者是你找的他们。”祁震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真以为他们是要建一个什么亚洲研发基地吗?他们的目的不过是想控股朝晖!我猜他们只是给你画饼,连实际的offer都没给你吧!你不过是他们获取朝晖核心信息的楔子,像你这样出卖过公司的人,你以为他们会用你吗?” “不可能!”薛灿坚决地反驳道“王君说朝晖已经明确拒绝,正因为不可能收购,所以才不计代价地要建立一个新的研发中心,日后取代——” “哼!就凭你们十几个人?还是偷别人公司研发成果的——技术顾问?”黄力行轻蔑地哼了一声,满眼鄙视地看着薛灿的蠢样,“你知道你自己签了保密协议吗?你知道这件事足够毁掉你以后的职业生涯,让你进去踩缝纫机十五年!” 薛灿在黄力行的怒斥下面如死灰,他瑟缩着,眼睛空洞地盯着地板。 “你是不是还向他们透露了很多董事会的决议,”祁震冷冷地接着说道“他们的目的之一是收购朝晖股票,现在能够确定的是他们通过各种手段已经拿到朝晖15%左右的股份。” “什么?”薛灿抬头看着祁震,惊得目瞪口呆。 “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把你们当初合作的细节全部都说出来,公司的法务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接这个案子——”黄力行耐着性子循循善诱,可话没说完,薛灿就诈尸一般大叫着打断了他, “你要害死我啊?” “害死你?你做的本来就是要坐牢的事!你以为你逃得掉吗?”石磊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薛灿痛苦地抱住脑袋,一声不吭。 “如果你能配合公司法务,帮公司挽回损失,公司这边可以考虑——不起诉你。”祁震一脸平静地说道。 薛灿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随即又冷哼一声,垂下目光,“有什么区别,朝晖不起诉我,讯飞也不会饶了我的。” “如果能够掌握讯飞不正当竞争的把柄,你觉得他们会为了报复你而向有关部门暴露自己的问题吗?”祁震幽暗的目光里闪烁起些许黑色的火焰,“我们会向有关部门申诉,提交证据,我要让讯飞滚出中国市场!” 薛灿怔住,被祁震充满暴戾的目光深深震慑,他嚅嗫着,迟疑地问“我,我该怎么配合?” 祁震朝两个法务递了个眼神,两人立刻会意,把薛灿带出了办公室。 集团公司的露天休息区,铺着绿茸茸的人造草坪,高层的平台上风有些大,阳光正好,祁震和黄力行倚在栏杆上,遥望远处建筑物周围弥漫的薄雾各自神思杳然。 ………………接着写 第二十二章 (9) 祁震把车子停在路边,坐在车里目光放空地望着外面烈日下的光景,他刚刚已经充分领教了秦枫的坏脾气,他知道他为什么生气,背着他自作主张和为公司担心都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是自己打乱了他的归还计划,即将和讯飞的硬碰,无疑是给他横插了一件麻烦事。 祁震长舒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可笑,连秦枫都急不可耐地想要摆脱他,而顾伯远竟然——他回忆着他最后看自己的眼神,竟然透着股痛心疾首的味儿,太奇怪了,也太可笑了!祁震笑着眼眶莫名其妙地湿了,他皱了皱鼻子,习惯性地仰起了头。 石磊很快赶到了祁震停车的地方,他敲了下车窗,离开钻进副驾。 “祁总,谈得怎么样了?”石磊忐忑而又急切地盯着祁震。 祁震默默摇头,“可能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顾家撇下我们了?是条件没谈拢吗?” “根本没谈到什么条件,是我想得太简单了。”祁震低声道。 “可是,刚才老爷子给我打电话,说让你接下来听顾伯远的安排,不要再自作主张。”石磊一脸的疑惑。 祁震惊异地转过脸,“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顾伯远会把这件事接下来?而不是终止跟朝晖的合作?” 石磊皱着眉点头,“听老爷子的意思是这样。” 祁震仿佛无法理解石磊的话一般迷惑地盯着他,许久才像是回过神来,兀自点头道“那就这样吧。”他机械地解开安全带,想要下车,被石磊叫住,“祁总,你这是要去哪儿?小徐总和黄力行还在公司等你呢!” “他们找我什么事?”祁震不耐烦地问。 石磊惊讶地盯着祁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明明是他自己约了人,可这反应竟像毫不知情似的。 祁震看石磊呆若木鸡的样子,厌烦地瞥了他一眼,推开车门。石磊连忙跟下去又问“祁总,你去哪儿?” “找人吃饭,我快饿死了!”祁震说着,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什么也没交代扬长而去。 石磊看着消失在车流里的出租车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祁震今天实在太反常了,如果说从前他只是情绪阴晴不定让人难以捉摸,那现在是连行为都让人费解了。 夏冰看着突然出现在学校门口的祁震,惊喜之外是满心的疑惑。不过一个星期没见,他的状态跟之前相比差极了,颧骨明显,眼窝也有些许凹陷,脸色白得没有血色,仿佛被人虐待过似的。 “陪我吃顿饭吧。”祁震微笑着道。 夏冰点头,随后又觉得为难,过了饭点儿,食堂已经没什么可吃的了。她握紧书包的背带,朝学校对面眺望,那边倒是有几家小饭店。 祁震顺着夏冰的视线看了看,点头对她笑道“好,就那边的饭店吧。”他说完没有等夏冰的反应,转身就朝过街天桥走去。 夏冰觉得祁震似乎跟平时很不一样,可并不知道为什么,只好跟上去。 祁震迈着长腿走在前面,他步速很快,像是赶着着急,让夏冰不得不走几步就小跑起来。他回头看她的时候,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可夏冰看着那笑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祁震捡了最近一个饭店走进去,随意找了个座位和夏冰面对面坐下。 “你吃饭了吗?”祁震问着,眼睛快速浏览着桌上密密麻麻印在一张纸上的菜单。 “吃过了。”夏冰淡淡答道。 “那我先点了,”祁震快乐地朝夏冰笑着,转头就叫服务员,他非常利索地点了四个家常菜,一个冬瓜排骨汤,然后把菜单递给夏冰道“你喜欢吃什么?自己点。” “不用,我已经吃过了。”夏冰看也没看就把菜单递给服务员。 “两位要什么主食?”服务员微笑着询问。 “都有什么?”祁震兴致勃勃地问服务员。 “米饭,水饺,各种面,对了,我们店新来了个师傅,做的刀削面特别受欢迎,两位要不要尝尝?” “好,就这个,要两碗。”祁震不等服务员说完,就迅速决定了,甚至都没有问夏冰是否想要。 服务员笑眯眯地朝后厨去了,祁震终于安静下来,他不时瞟着夏冰的表情,目光却又从不能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在夏冰脸上和周围的虚空不停移动着。夏冰看着祁震疲惫至极反而亢奋的神情,默默生出几分心疼。 菜很快上来了,祁震饿极了,他有些抱歉地朝夏冰笑了笑,拿起筷子先吃起来。夏冰以为他会狼吞虎咽,但事实上他吃得很克制,每吃一口都会抬起眼睛看看她,他咀嚼得很仔细,丝毫不会让人觉得粗野或是因为饥饿而不顾形象。夏冰觉得他吃东西的样子很好看,可是也莫名让人有些小小的心酸。 热气腾腾的刀削面端上来了,祁震轻微地打了个嗝,他笑着先把其中一碗小心地推到夏冰面前,又把自己那一碗端过来尝了一口,连忙向夏冰推荐道“味道真的很不错,尝尝吧。” 夏冰轻轻抿了抿嘴,看着热气腾腾的面,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其实就是普通刀削面的味道,并没有特别好吃,而且似乎还有点咸。 祁震把面吃了一半,吃不下了,他拿纸巾擦了擦嘴角,不好意思地对夏冰笑道“我好像点的太多了。” 夏冰看着桌子上剩了一大半的菜和汤,点头道“是啊,点太多了。” 祁震舔了舔唇角,没再说什么,朝不远处的服务员道“你好,结账。” 服务员连忙走过来,笑眯眯地对祁震道“先生,麻烦您跟我到收银台那边。” 祁震朝夏冰笑了笑,起身跟着服务员走到收银台去了,片刻之后回来,手里拿着三张定额发票,他笑着扬了扬发票说“他们说这个发票上还可以抽奖,我们刮一下试试看。” 夏冰惊异地看着祁震当真坐在位置上,用指甲一点点刮着发票上一小块银灰色的兑奖区域,不知该说什么好。 “呵,中了!”祁震突然惊呼一声,他笑着朝夏冰望了望,又随即朝收银台的服务员扬了扬手里的发票。 服务员走过来看,五元,虽是很小的面值,但已经蛮幸运的了,她笑着点头,对祁震道“先生,您运气真好!我们这儿好几个月都不一定有一个中奖的呢。” 祁震笑着也不抬头,立刻把第二张刮开,“又中了!”他喃喃说道,扔下第二张又去刮第三张。一旁的服务员不可置信地拿起来看,果然第二张发票上又是一个五元的小奖券。她惊奇地拿着两张发票,朝周围的服务员道“哎,奇怪了诶,两张连中的!” 她话音还没落,祁震刮出了第三张奖券,还是五元。这下店里的服务员和周围几个食客都围了上来,三张发票,三张连中,奖券金额还完全一样,这是什么概率? 祁震笑得不可抑制,简直有些范进中举的疯狂味道。他在众人惊讶无比的目光中拿走那三张千万分之一概率中奖的发票,拉起夏冰的手,走出了小饭店。 祁震拉着夏冰走到街边的时候,已经不再笑了,他把发票小心地折起来,放进西服靠近胸口的衣袋里,定定地望着夏冰道“遇见你也是这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吧,我是如此幸运。” 夏冰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涩,直冲得她鼻子发酸。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夏冰被牵着的手变成了与祁震十指相扣,她的心跳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疾速而热烈起来,就像祁震那一刻凝视她的目光。 夕阳完全没入地平线,金红色的晚霞仿佛是泼洒在天幕上的美酒,流散四溢,光彩夺目。祁震从背后拥住夏冰,在她耳边柔声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朝一辆行驶而来的出租车招了招手。 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充分领教了秦枫的坏脾气,他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为公司着急是一部分,更多的因为是自己打乱了他的归还计划,又给他横插了一件麻烦事。 祁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顾伯远的分析大概率就是讯飞接下来要采取的行动,他细细回顾着自己接手公司以来的每一次变动,很明显是被针对了,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不计代价地优先保证公司的利益不受损害,至于他个人——祁震仰起头,把润湿眼眶的泪水残忍地逼了回去。 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哪怕是他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局面被再次抹平、他这个人再次被取代,甚至是从此被赶出公司。 他想起顾伯远最后看自己的眼神,透着股痛心疾首的味儿,好像他真的对自己很用心似的?可他们非亲非故,他凭什么这么对他?祁震眼里透出让人心寒的凉意,他不相信顾伯远,或者说他不相信任何人。 小街上传来停车的声音,很快,院门开了,石磊一脸紧张地走进客厅来。 “祁总,我刚听说了,”石磊眼巴巴地看着坐在沙发上一脸阴郁的祁震,把剩下的话重又咽回肚子里。 祁震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的虚空,“顾伯远这么快就跟爷爷告状了?” “嗯,也不算是吧,就是老爷子要我问你接下来——”石磊声音里有些犹豫。 “顾家也取消联姻了吧?”祁震不耐烦地打断了石磊。 “这个,没听说,老爷子生气你不接电话,说这次的事是很好的——”石磊声音不自觉地低下去,看着祁震阴沉的脸色小声道“教训,正好,挫挫你的锐气,让你跟顾伯远好好学着。” 祁震慢慢转过脸去,怀疑地盯着石磊,“跟顾伯远学?” 石磊点头,“老爷子是这么说的,说让你接下来都听顾家的安排,不要再自作主张。” 祁震眉心皱起,顾伯远到底什么意思?对他下逐客令难道不是要切断两家的合作?后面听他的安排?他想干什么? 石磊看祁震沉思着,忍了忍还是说道“公司里有不好的消息,老康他们好像已经从法务那边知道了薛灿的事,现在正联络股东,说是要开临时大会,要让你——” 祁震斜了石磊一眼,无语地冷笑一声,摇着头道“他们这置我于死地的心是一点没变呀!你回去跟老康说,别那么心急,如果现在下了我总经理的位置,就没人替他们摆平这件事了,而且,我现在身后还有顾家,顾伯远是不会对他们听之任之的。” 石磊脸色难看地点点头,心里暗暗佩服祁震强大的心理,在这样的压力之下,还能心平气和地说话思考,换做是他的话,可能早崩溃了。 祁震漠然扫了一眼手机上沈夏冰的手机号,想起彭鲲,于是挑了些紧要的内容跟石磊交代一遍,末了嘱咐道“不要干涉他,但是你要盯紧,凡是不合规不合法的,把证据都留着,秋后要算账的。” 石磊觑着祁震的脸色,试探着问“这个人不打算长期用吗?” 祁震舒了口气,转过脸看着石磊,“多久算长呢?人是会变的,不管曾经多么忠诚,最后都可能背叛。” 石磊看着祁震那双漆黑幽暗的眸子,不自觉地微微缩起肩膀。 “你回去吧,顾伯远那边我明天会联系的。”祁震盯着石磊充满怯意的眼睛,微笑起来。 “那个,祁总,你不回公司吗?徐奚文和黄力行今天一直在等你——”石磊连忙说道。 “不回。”祁震边朝外走边道“让他们等着。” 他回到二楼的卧室里扑倒在床上,把头埋进了枕头里,他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办得的确愚蠢冒失,也知道事情可能会滑向不可控制的局面,但是此刻,他不想,不想再跟任何人解释任何事。 祁震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黑了,夜色无声无息地充满了没有灯光的卧室。祁震揉了揉酸沉的脖子,慢慢适应了黑暗中模糊的轮廓,然后默默走下楼去。 客厅里比房间要亮堂许多,因为路灯的光正透过玻璃窗淡淡地洒进来。祁震找到手机,打开时看见一溜的未接来电里夹着一条消息,发件人是沈夏冰。他默默点开,看见一行字 关于古汉语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有没有时间? 祁震眼睫轻轻抖动了一下,拨通了沈夏冰的手机号。 夏冰正在图书馆里 %%%%%%%%%%%%%%%%%%%% 接下来是祁震回公司与徐奚文和黄力行的对话,争执。 第二十二章(10)单开一章,写祁震和夏冰在货场的一次重要见面,两人的心无法抗拒的靠近,但彼此也都知道很难在一起,谁都没有说破,也都在珍惜极少而脆弱的见面机会。 祁震心灰意冷,做最坏的打算,给夏冰发了消息,想要见面,然后带夏冰去了那个废弃的货场。夏冰看出祁震隐藏的心事,第一次祁震没有直抒胸臆,他觉得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想找点安慰,夏冰没有问具体的事,敏感的她妙语连珠地逗祁震开心,让他感到放松,两人一起看了货场里星星,彼此没有宣之于口的爱意再次加深。 第二十二章 (10) c城东南角外城之外有一个废弃的货场,货场沿着一条铁路线狭长分布,绵延好几公里。铁路线归属于地方铁路,八九十年代曾经是这个城市南北货运的一条繁忙干线,但在国家铁路电气化改革之后,逐渐退出了运营。这个货场曾经是属于朝晖的资产,后来重组归到邻市的一个国有单位,但因为距离偏远,又没有改造的意义,便常年闲置在那里。与东西向的铁路线斜向交叉的是一条东南流向的古运河,据说百年前曾是漕运通航的一条重要支路,在陆路运输发达起来之后,也渐渐被荒废了。铁路线和运河在一座不大的水泥桥上交叉而过,各自延伸,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出租车在铁路线和运河交叉处的水泥桥附近停下来,祁震呆愣地仰望着沿线已经被铁丝网包的严严实实的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货场的入口他早就不记得了,而这里是他印象中唯一能进入货场的地方。

夏冰看着祁震不知所措的模样,心里暗暗称奇,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那个,好像进不去——”祁震抱歉地看着夏冰,满眼的失落惋惜。

夏冰微微一笑,对祁震道“你想到桥上去?跟我来。”

祁震惊讶地跟在夏冰身后,两人沿着向北的一条土路,绕过河边一个人家的院子,向东折去,那里是一条纯粹的踩出来的只容一人的小路,路边长着半人高的蒿草。夏冰带着他走到小路尽头,绕过一个废弃的地秤,悄悄走进开着院门的一户人家,然后蹑手蹑脚地沿着那人家梯形的后院院墙爬了上去。

祁震走到院墙“墙顶”,突然发现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地上铺满碎石,不远处两条红褐色的铁轨笔直地躺在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灰白色枕木上,而那铁轨正朝天边无限延伸着。

他惊异地凝望着远方,空旷寂寥之感瞬间袭来,没有城市的喧嚣,耳边只有空灵的风声和偶尔从天空掠过的鸟雀的一声啼鸣。他像是被什么定住了,呆呆地注视着,说不出话来。

夏冰看着祁震痴痴的表情,默默在一旁抿嘴笑了,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儿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的,可她心里的确有种说不出的欢喜。因为这里是她从小就喜欢的一个秘密基地,这么多年,她总是时不时悄悄来这里看看,就像是拜访一个隐秘的老朋友,开心也好,伤心也罢,晴天有晴天的色彩,雨天也有雨天的奇景,什么样的她都见过了,她原以为这里可能是她这辈子独享的秘密之境,没想到祁震竟然也知道这里。

祁震沉浸在极度的空旷里,觉得心里的憋闷痛苦终于找到了出口,那些隐忍太久的压力和伤感被健硕宏大的风轻易带走,让他幻觉自己被一个温柔而有力的怀抱包围着,允许他此刻安心休憩。

最后一缕晚霞终于随着落日沉没在了轻灵的夜色里,天空从西到东,呈现出逐渐深化的蓝色,从落日附近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淡蓝到稍远处的青蓝,随之大片天空铺满的如水一般澄澈纯粹的冰蓝,而东方被夜色浸染的深沉的墨蓝,正在不知不觉中向西过渡渲染。铁路南边浓密的树林里的鸟雀不知被什么东西惊飞了一片,扑啦啦地喧腾一阵,又渐渐归于树林。等夏冰再一次把视线投向头顶纯净欲滴的那片蓝色的时候,发现天空中滑翔着许多黑色的影子。

“这些是鸟吗?”祁震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问。

“不是,是蝙蝠。”夏冰同样仰着头答道,傍晚盘旋在天空里的,它们就要融进这夜色里了。

祁震恍惚地回过神,望向夏冰,“蝙蝠?”

冰望着他,灿烂地笑起来,“你害怕蝙蝠吗?”

祁震眨了眨眼睛,摇头道“不知道,我没有近距离地看过。”

“有机会我给你抓一只。”

祁震忍不住笑了,“你敢抓蝙蝠?”

“我还养过呢!”夏冰骄傲地扬起下巴,“有一年夏天,有个小蝙蝠钻进我家油烟机的管道里了,被油粘住好几天,后来被弄出来,半死不活的,是我给它把油擦干净,还给它喂了各种东西,虫子还有肉什么的,后来过了两天,晚上的时候它飞走了。”

“你不怕吗?蝙蝠那种长着獠牙的——”祁震嫌弃地抿嘴,好像对这东西浑身过敏似的。

“可如果不管它,它不就死了吗?”夏冰不以为然地反问。

祁震看着夏冰可爱的傲娇表情,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还养过别的奇怪的宠物?”

夏冰想了想,“刺猬算吗?”

祁震深深皱起眉,“那东西怎么养?”

“嗯,就那么养呗,它只有在害怕的时候才会缩成球,身上的刺乱七八糟的时候才扎手,平时那些刺都是顺着的,对熟悉的人它也不会缩起来。”夏冰朝祁震甜甜地笑着,“还有,你知道吗?刺猬真的很喜欢吃西瓜,一个晚上,它能吃半个西瓜,把瓜皮啃得到处溜,而且吃得可干净了,声音也很大,沙沙的,跟书里描写的一样。”

祁震感慨地笑起来,他无法想象这个姑娘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顽皮形象,“你是不是养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嗯,也不算奇怪吧,蝌蚪,蜗牛,菜青虫——”夏冰大咧咧地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长,肥嘟嘟的,身上有像眼睛一样的花纹,手感肉肉的,凉凉的,像蚕一样,但是比蚕更粗更长——”

“嗯——停——”祁震笑着抱住脑袋,“别说了,我对这些昆虫好像很过敏。”

夏冰看着祁震委屈又抗拒的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个子这么高,没想到会怕这么小的东西!”

祁震抱起胳膊,对夏冰毫不留情的嘲笑无可奈何,他微笑着,心里无比舒畅熨帖,他温柔地看着夏冰,一刻也舍不得移开视线。

路基下的院子里亮起了灯,显然是他们的笑闹声被谁听见了。夏冰立刻眼疾手快地拉起祁震沿着铁轨朝东边跑去,那里浓重的夜色已经把一切事物的色彩都抹掉了,只剩一片绵延不清的轮廓。两人走出很远的距离的时候,看见他们之前站的地方上来了别的人影,风里隐约听见断断续续询问的声音,可他们默契地彼此一笑,继续往前走,把后面的人影抛得更远。

在低空盘旋的蝙蝠真的消失在夜色里一只都看不见了,天幕上开始亮起或明或暗的小星,仿佛剧场的幕布,一个节目结束还有其他节目接上。

两个不守规矩的人摆脱了追踪,在夜色里放慢速度,夏冰试着站上铁轨,她微微伸开双臂,意料之外地越走越稳,“诶,小时候的基本功还在,”她笑着朝祁震望一眼,快乐地朝前大步走去。

祁震迈着长腿,刚好每一步都踏在枕木上,他伸着一只手虚虚护在夏冰腰间,防止她突然踩空跌下来。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祁震边走边问。

“我从小就知道啊!”夏冰骄傲地指着北边一片模糊不清的影子,“我奶奶家就离这里不远,我小时候经常跟小伙伴偷偷到这儿来玩。”

祁震微微一愣,“你小时候就经常来玩?”

冰快乐极了,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鸟雀,叭叭地讲述起来“你知道吗?这块之前是一个货场,很热闹的,每天有好多卡车进出,到那边的地秤称重,从前是有一个围墙的,但是有个缺口,我们就经常从那个缺口爬进来玩。”

祁震无奈地皱起眉,“那很危险啊!”

“可是也很好玩!”夏冰嘻嘻地笑起来,指着黑暗中的一块看不出形状的影子道“以前那块还有一个超级大的铁架子,有人说是造火车用的,后来被扔在草丛里锈的不行,我们喜欢爬上去玩,我有一次还从上面摔下来,头上破了个洞,满脸是血地哭着跑回家,结果去医院包好,又挨了一顿打。”

祁震难以想象地摇头,“你小时候这么皮的么?”

夏冰哈哈笑着点头,“货场里还有条水沟,我也掉进去过,还跟一帮哥哥姐姐抓住过一条蛇!”

祁震看着夏冰闪亮的眼睛,对她简直跟男孩一样玩闹得无法无天的童年,羡慕又怜爱,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满眼宠溺地一直微笑着摇头。

夏冰望着祁震逐渐舒缓过来的样子,紧绷的心也跟着放松下来,她缓缓收住笑,一边慢慢朝前走,一边想着还能说什么让他更放松,她忽然想起记忆里一个印象深刻的场景,于是停下来问祁震道“你坐过火车吗?”

祁震微微一愣,“坐过呀。”

“不是,”夏冰摇头,“不是那种客车,是像这条小铁路上跑过的那种小一点的火车,带着一节节铁皮货箱的,冒着蒸汽的那种——”

祁震怔住了,他坐过,仅有一次。

夏冰看祁震没做声,以为他也没有这经历,便自顾自地喃喃说道,“你没坐过吧,我也没有,我只是在这个货场见过,很长的一列,拉着几十个货斗,开得很慢,冒着冲天的白色蒸汽,汽笛声音大得刺耳——有一年夏天,我趁着大人午休跟几个小伙伴偷偷跑进来玩,看见一个车头缓缓开进来,只有一个车头!”夏冰眼里满是惊奇,“那个车头没有门也没有玻璃,能很清楚地看到车头里站着的人,好几个大人,中间还有一个小孩,那个小孩站在大人中间,表情冷酷地俯视着站在路基下面的我们,那一天我们很震惊地想,小孩竟然也能开火车!他的样子威风极了,把我们几个人都看呆了——”夏冰回忆着,忍不住笑起来,“后来我们都觉得很沮丧,跟那个能站在火车头里的小孩相比,我们只能在货场的泥堆里玩,在废弃的铁架子里爬上爬下,简直逊爆了,为此还难过了很久,以至于后来都不喜欢来这儿玩了。”

夏冰自己哈哈笑起来,为她和伙伴们儿童时代独特的脑回路和奇怪的攀比心笑得难以自制,可是祁震却好像没有被她感染,只是无声地望着她微笑着。

他突然有些想哭,他坐过的那次小火车,就在夏冰刚刚说过的那个火车头里,原来他们那么多年前就见过了。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真的是炎炎酷暑,他后悔跟爷爷和几个叔叔来这里,他好像从没有觉得那么热过,衣服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他真想瘫在凉荫下的竹椅上,可是周围都是大人,把他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他觉得自己冷酷的表情下一秒就要全崩了。他忘了是什么事,大人们说要从货场西边到最东边的检修区,于是,有人提议正好把那辆要报废的车头开过去,然后,他就被人抱上了火车,那个废旧的每走一米都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的火炉一样燥热的大家伙,几乎要让他哭出来。可是,就在经过货场的路上,他远远看见日头底下,有一群泥猴子一样的小孩在一个高高的沙土堆旁追逐嬉闹,他们都穿着差不多的背心短裤,灰不溜秋的几乎看不出颜色,每一个都被汗水湿透,脸像花猫一样,可是笑闹声是那么密集而清脆。旁边一个叔叔看见了,哼了一声,拉了一声汽笛,对着那群孩子大喊“回家玩儿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那群孩子听了,立刻停下玩闹,都笔直地站着,一个个张大惊讶的嘴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巨大火车头从他们身边缓缓驶过。

祁震清楚地记得那些孩子眼里的惊讶和崇拜,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点酷暑好像也不算什么了。后来,他又跟着爷爷去过几次,可再也没碰到过那群玩耍的孩子。他失望了几次,也就不再去了。这段记忆埋在回忆深处,如果不是夏冰提起,他就彻底遗忘了,可是突然被翻出来,让他又一次回味到那早已消散的失落感,就像被什么击中了心里最柔软的部分,酸疼得让他想蜷缩起来。

夏冰发觉祁震情绪突然变得潮湿,很是紧张,连忙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怎么了?”

祁震眼角红了,一把揽住夏冰把她抱进怀里,紧紧搂住委屈地喃喃说道“生气,嫉妒,谁让你小时候过得这么开心的!”

夏冰在祁震逐渐收紧的怀抱里感受着他轻微的抽泣,安心地笑了,她轻轻搂住祁震的腰,小声安慰道“也不全是开心啊,只是想说些开心的让你高兴。”

“什么事不开心?”祁震松开夏冰,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夏冰微微低头避开祁震滚烫的目光,“很多啊,多到数不清,我们那群小伙伴没几年就都散了,有一个还在十岁的时候生病走掉了。每一家都有数不清的故事,有开心也有很多心酸啊。”

祁震轻轻捧起夏冰的脸,直视着她秋水般深澈澄净的眼睛道“以后慢慢讲给我听。”

夏冰微笑着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湿润了,她有些埋怨地看着祁震,轻轻抽了抽鼻子,想说什么,却被祁震一个柔软的吻封住了嘴唇。

耽误了回宿舍的时间,祁震把夏冰又一次带到了蔷薇路的别墅。

深夜,对彼此都情意绵绵的两个人,连周遭空气都充满了浓稠的暧昧气息。夏冰感到莫名的危险,从进屋开始便把书包抱在胸前跟祁震保持了距离。祁震望着她笑了很久,那张气质优越的脸,笑得如此灿烂迷人,让夏冰心旌动摇,差一点就神魂颠倒了。最终,祁震还是不逗她了,把她带到二楼自己的卧室道“今晚你睡这里,门锁好。”

夏冰抿嘴笑着点头,歪着脑袋问他“你呢?”

“楼下有客房,有沙发,不用担心我。”祁震的笑容温柔而爽气,一扫之前的阴郁沉闷。

冰温柔地道。

祁震一步一回头地走出房间,怎么也舍不得下楼,他忍了又忍,突然上前紧紧把夏冰抱起来转了个圈,在她唇上吻了又吻,用鼻尖抵住她的额头道“睡吧,我就在楼下,好好休息,明早送你去学校。”说完强迫自己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夏冰关上门,脱力地倚在门背后,她觉得一切像是幻觉,可是唇上残留的祁震的气息在清楚地提醒她,这一切是真的。她突然有种承受不住的感觉,既快乐又伤感,从前的各种苦涩和此刻的甜蜜混合在一起,在她的脑袋里把一切都搅乱了。她无力地躺下来,枕头上是好闻的香味,跟祁震身上的味道一样,她受不了似的蜷缩起身体,紧紧抱住被子,脑袋里的记忆仿佛海浪撞击岩石一般,在她耳边一阵阵轰鸣着,呼啸着,又渐渐远去,变成她不安梦里的片片涟漪……

清晨,夏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祁震隔着被子抱着。她静静地看着祁震闭着眼睛的令人惊艳的睡颜,忍不住悄悄从被窝里伸出一根指头在他优越的面部轮廓上轻轻抚摸着,光滑而温热的皮肤,眉骨,鼻梁,眼睛,还有饱满的嘴唇,她痴迷地盯着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线条,不知不觉地脸红起来。祁震其实根本没睡着,他偷偷看着夏冰痴迷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翻身把夏冰压在身下,质问她道“你怎么敢对我动手动脚的?”

夏冰羞得慌忙偏过脸去,嘴里嗔怪道“那谁让你进来的?”

“那你怎么不把门锁好,考验我啊?”祁震使坏地在夏冰耳垂上亲了一下。

夏冰慌忙转过脸来,脸红得要烧起来。她竭力从被窝里伸出手,捂住了祁震的嘴。

祁震深情地看着夏冰紧张的模样,微笑着握住她的手,在她柔润的掌心轻轻吻了,然后给了她一个无比温柔的长吻,有那么一刻,夏冰觉得自己的心都被这个吻揉碎了,像是陷在无可抵抗的水波里,要沉沦到底,可最终,这个吻还是安全地停住了。祁震轻轻吻遍夏冰的额头、眼睛、脸颊和鼻尖,最终隐忍地在她耳边道“你怎么敢不锁门啊,幸亏我一觉睡到天亮而且意志还算坚定,不然可怎么办?”

夏冰抿嘴笑着,她真的不记得昨晚她是怎么锁门的了,好像从昨天见到祁震开始,她脑袋就晕乎乎的,没有清醒过。

祁震无奈地凝视着夏冰,又一次把头埋向她的颈肩,深深嗅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感叹道“哎,要是能把你也装在衣袋里就好了,我真希望随时随地都能看到你。”

夏冰伸出胳膊搂住祁震,手指插在他柔顺的头发里,用很轻的声音道“我也是。”

祁震听了突然把夏冰紧紧抱住,用尽全力地,像要和她融为一体,直到夏冰被抱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才慢慢松开。他无比委屈地望着夏冰,像是要哭出来,“我快被你搞疯了,你这个家伙!”

夏冰看着他的模样,也忍不住眼睛湿润起来,她垂下眸子,故意冷声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离得远一点,省得你来讹我。”

祁震报复地按住夏冰吻了一通,恨恨地揉着她红肿的下唇道“谁教你这么会恼人的?脾气这么大,以后见一次就教训你一次。”

夏冰本就红着的脸这下更是红霞艳艳,她还想说什么,可是嘴唇还麻着,于是只能学乖了。

祁震深深地凝视着夏冰,过了许久眼里汹涌的爱意才平息下来,他起身下床,温柔地握住夏冰的手道“起来吧,穿好衣服,我在楼下等你,再晚你就要迟到了。”

夏冰坐起来,把被子拥到胸前,乖巧地答应道“好,我很快就来。”

祁震走下楼去,站在镜子前,默默看着自己,昨天之前,他或许还能告诉自己只要和她做朋友就好,只要能和她远远地保持联系,偶尔见到她,听到她的声音就好,可是此刻,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他发现自己是如此爱她,无法控制,不能割舍,就连想象一下以后不能再见她都能让他觉得毛骨悚然,觉得魂无所依。那就这样吧!祁震对着疲惫的自己露出安心的微笑,既然放不下,就再也不放了。

夏冰背上背包走下楼去的时候,看见祁震站在落地窗前,还是那个令她痴迷的好看背影,她轻轻走过去,从背后抱住祁震,脸颊贴在他温暖的后背上。祁震转身把夏冰紧紧抱在怀里,在她额头上轻吻着,什么也无需多说了,他再也不想放弃她了。 第二十三章 (1) 祁震回到公司,处理各种杂务,开会,虽然是与从前相同的工作,可一切似乎又都不一样了。他时常会不由自主地放空,会想起有关夏冰的一切,她温柔的笑靥,柔软的掌心,亲吻的味道,拥抱的触感,他好像不再焦灼,不再彷徨,一切外力的东西都好像不能再伤害到他。这让他觉得幸福和安心,同时也让他无比渴望每一个工作间隙,希望能与夏冰聊上只言片语,或者短暂地见上一面。 事情的推进按部就班,顾伯远的能力大到让秦枫都感到惊叹,除了全国最专业的律师团队,他还安排了一系列极其自然的“引荐”,祁震从不知道对一件事竟然能把控到这种地步,每一次见面的时间,见面的人,谈论的内容,进展情况,都因为提前铺垫而显得“恰如其分”,而他真的成了一个提线木偶,完美地出席每一个需要他的场合。讯飞的王君做梦也没想到,他们还没来得及采取任何行动,就被相关部门的司长秘书正式约谈了,那厚厚一叠有关他们铤而走险违规操作的详细证据,让他直接傻了眼,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在绝对高压下,他成了公司的替罪羊,被低调解聘。然而有关股份收回的谈判是艰难的,即便有确凿的证据,想让已经咬住骨头的恶狗吐出来,可没那么容易。顾伯远颇费了一番功夫,在调动了更多的关系和资源进行多方博弈之下,双方终于达成协议,朝晖将用近六亿的价格重新回购股票,至此,这个棘手的事件总算有了眉目。 可是这笔钱从何而来,仍然悬而未决,因为顾伯远犹豫了。他自以为思想开放,没有不肯放权、戒之在得的老年通病,可是祁震那句不愿意做傀儡的话,还是让他免不了自我怀疑,虽然这段时间祁震出色的表现又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他惊喜地发现在与人沟通谈判方面,祁震有种近乎完美的天赋。他敏感而沉着,无论谈判的对方是怎样的背景,他都能冷静面对,而且态度诚恳,条理清晰,目标明确,不会为细枝末节绊住手脚,并且能以极快的速度捕捉到对方隐藏的真实意图,坚定地保证自身利益的同时,也能够最大限度地考虑对方的接受度。他纯熟干练的谈判技巧和古雅准确的语言功底甚至引起了相关部门领导的好感,私下里向他询问这年轻人是不是某校外务专业的高材生。顾伯远心里有些傲娇,他的眼光可太毒了,祁震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越是罕见,也越让人难以把握。 周末晚上,顾伯远让祁震到家里来商量资金的事,借此最后探探他的底。 祁震如约而至,顾伯远眼带笑意地把他带进书房。 “最近状态看起来不错,”顾伯远端起茶杯,笑眯眯地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多亏了顾伯伯,才能化解所有危机,对公司来说是可喜可贺的事。”祁震毫不掩饰自己的快乐。 “哦,你个人有收获吗?”顾伯远意味深远地看着祁震。 “当然,”祁震快乐地望着顾伯远,“接触了新的领域,发现自己的圈子之外还有广阔的空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顾伯远点点头,“做生意,最初的三成,靠的是自身实力,中间三成,靠的是关系和人脉,再往上,就是机会和运气了。你这次应该体会到了,朝晖能够度过难关,机会和运气已经占了一半。” 祁震收起笑容,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顾伯远意犹未尽地看着祁震,犹豫片刻,还是开门见山地问道“关于回购股票的事,你怎么打算?” “我是这么考虑的,其中百分之五十由公司董事会讨论平衡各个股东新的份额,另外百分之五十,想请顾伯伯直接出资成为朝晖新的股东。” 顾伯远微微眯起眼睛,没有接腔。一半的份额意味着三亿资金,由和浦持股,这是非常温和的一种分配方式,不会激起任何一方的不满,唯一的缺憾就是祁震把自己的锋芒全部掩盖了。他最初那么积极地想要筹资,不就是为了吞掉全部股份,然后高调回去掌权么?怎么如今事成,反而一副退让避嫌的样子?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徐敏的意思?” 祁震淡淡一笑,“是董事会的决定,也是我的意思。” “为什么?”顾伯远板起脸问。 祁震看着顾伯远的神色,默默垂下眸子,他知道顾伯远什么意思,如果他开口求他,他会更进一步,帮自己拿到全部股份然后从徐敏手里真正拿回朝晖的控制权,可是,他也清楚,一旦他这么做了,他就必须成为顾家不折不扣的好女婿,即便他和顾晓菲根本没有相爱的可能。他最初的预想只是单纯由顾伯远出资,然后跟他谈一个利润丰厚的回报,自己摆平讯飞,再私下与讯飞谈判拿回股份,可事情远远超出他的预料,一个多月艰难的沟通谈判,让董事会也跟着几经心跳,直到最后敲定回购金额,大家才都松了口气。祁震很清醒,能够做个名义上的总经理,平衡各方利益,已经是他的能力极限,他太过年轻,无论资源人脉还是能力,他都担不起整个集团的发展责任。 “因为我能力有限,朝晖不能再因为我出现任何差池。”祁震诚实地望着顾伯远,眼睛明亮而坦然,“您对我的厚爱,我无以为报,只有在生意上,给您最优厚的补偿。我已经跟秦叔商量过了,他对这个方案也是赞同的。” “那你呢?”顾伯远的表情明显垮下来。 祁震微微一笑,“从我开始,算做朝晖第一届职业经理人吧,我知道自己不是很合格,但我会尽全力。” 顾伯远冷笑一声,默默思忖着祁震这些话里有多少违心的成分,他也是从年轻时代过来的,也无知轻狂过,犯过的错、吃过的苦、走过的弯路比他多多了,可他那时候不像祁震这么容易认输。 “你甘心吗?这样的话,就等于把你祁家的产业让给徐敏了?” 祁震平静地望着顾伯远,“如果是为了公司长久之计,我没有什么不甘心的。” 顾伯远深深地看着祁震没有说话,许久才道“我考虑考虑,你先回去吧。” 祁震脚步轻快地刚走出顾宅,顾晓菲就追了上来,顾忌周围环境,她微笑着问祁震道“阿鲲已经在你那里任职了吧?” 祁震点头,“对,怎么了?” “怎么了?”顾晓菲气得咬紧后槽牙,“那你为什么还不去找我爸提解除婚约的事?” 祁震淡淡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说?” “你!”顾晓菲忍无可忍地攥起拳头,“你答应过我的!出尔反尔?!” “我可什么都没答应你。”祁震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顾晓菲狠狠地咬住嘴唇,她想冲上去给祁震一个耳光,可家门口周围全是监控,她只能忍着脾气,微笑着对祁震道“既然这样,那我只有让阿鲲退出了。” 祁震微微皱眉,“你觉得自己能控制得了他吗?” 顾晓菲傲慢地哼笑一声,“我和他认识十几年——” “那又怎么样?你能给他什么?”祁震打断顾晓菲,微笑着望着她。 顾晓菲看着祁震似笑非笑的表情突然噤声,那双漆黑的充满寒意的眸子让她浑身泛起细密的疹子,“你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祁震笑道“放心,适当的时候我会让他回和浦的。” 顾晓菲表情僵硬地起来,她意识到自己跟这个狡猾至极的男人谈交易,简直是异想天开,愚蠢至极。 祁震见顾晓菲愣神,突然毫无征兆地把她揽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放心,我不会娶你的,我有喜欢的人了。” 顾晓菲惊讶地推开祁震,看见他傲慢而嘲讽的眼神,不禁恼羞成怒,下意识地朝祁震的脸扇过去。祁震没躲,而是毫不客气地把她的手打了下去。 顾晓菲震惊地看着祁震扬长而去,第一次觉得不知所措,脑袋里除了手掌火辣辣发麻的感觉之外,一片空白。 祁震开车来到l大学门口,拨通了夏冰的手机,问她在干嘛,求她马上来,他想见她,此时,立刻。 夏冰被祁震急迫的语气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收拾背包,从图书馆一路小跑着来到老校门。祁震倚着车门,看见夏冰冲出校门,便一个箭步迎上去不管不顾地把她抱在了怀里。夏冰惊魂未定,喘息着攥住祁震的衣摆连声问道“出什么事了?你别急,慢慢说。” 祁震稍稍松开怀抱,用食指在夏冰冒出热汗的鼻尖上宠溺地蹭了蹭,道“没事,就是想你了,想见你。” “真是的,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夏冰喘着粗气,埋怨道“我吓死了,一路跑过来——” 祁震满眼宠溺地望着夏冰,开心地道“这么关心我啊——” 夏冰轻哼一声,掩饰地偏过脸去,“谁关心你了!” 祁震笑着把夏冰重又搂进怀里,在她侧脸上亲了一口。 夏冰不好意思地躲着祁震,虽然这会儿校门口人不多,可他们过分亲密的举动还是挺惹人注目的。 祁震见夏冰似乎很紧张,于是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车里。相对封闭的空间隔绝了外界的喧闹,夏冰这才放松起来,祁震握住夏冰的手,心疼地摩挲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冰,她轻轻垂着脸,眉眼微红,秀气的鼻头上趴着一层晶莹细密的汗珠,红润的嘴唇连接着下巴柔和的线条,不施粉黛,却让他心动不已,他动情地把夏冰抱进怀里,给了她一个深吻。夏冰又一次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要沸腾了,她下意识地喘息着,攥紧了祁震的衣襟。 一吻过后,祁震意犹未尽地望着眉眼尽是柔情的夏冰,突然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见不到的时候,思念就像蚀骨的蚂蚁无时无刻不啃噬着他的心,可见了之后,又变成了另一种揪心的痛苦,好像只要他们还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就让他难以忍受。 “你怎么会突然来的?公司的事都做完了?”夏冰避开祁震灼热的眼神,垂着眸子问道。 祁震摩挲着夏冰的手,柔声答道“没有,我想你了,所以拐了个弯来见你,等会儿要回去。” “哦,你没事就好。”夏冰低头温柔地念叨着,“下次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祁震不满地托起夏冰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道“看着我,我想你想得心疼,你怎么忍心连看都不看我。” 夏冰红着脸笑道“怎么没看,一直在看嘛!” “不行,你要目不转睛地看我,要像我一样思之如狂!”祁震孩子气地撇着嘴,又一次把夏冰抱住,报复似的吻了一遍。 夏冰没有拒绝,她笨拙地回应着,祁震如痴如醉的吻有那么一个瞬间让她觉得自己仿佛飘在云端,她突然觉得此生能够得到他如此纯粹热烈的感情,就是死也了无遗憾了。 祁震沉醉地看着夏冰氤氲的睫毛,心口的痛突然莫名其妙地加倍,他不得不停下这个吻,然而他又舍不得放开,只好把夏冰紧紧抱在怀里。他喘息着,默默抵抗着那针扎一般的痛感,在夏冰的额头上轻吻着柔声道“小冰,我想好了,等你毕业,我们就先结婚。朝晖未来,必须由职业经理人管理,等找到合适的人,我就离开。” 夏冰依偎在祁震怀里,听见“结婚”两个字甜蜜而羞涩地笑了,可是听到祁震打算离开,又忍不住为他担心“可以吗?你爷爷能同意吗?” 祁震慢慢地深呼吸着,缓声道“我会一点点跟他说,让他慢慢接受这个现实,朝晖已经不再是二十年前的家族企业了。” “嗯冰把头埋进祁震的胸口,“你想做什么都好,我都支持你。” 祁震低头在夏冰的发顶吻了一下,轻声笑道“傻瓜,我这么决定,可是将来什么都捞不着了,搞不好还会被商业圈排挤,到时候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喝西北风?” 夏冰嗤嗤一笑,抬头望着祁震道“找不到工作,咱们就去摆地摊吧,你不知道,卖盗版书也能赚不少钱呢!我们学校里那个摆地摊的大叔,在各个高校里卖盗版书,每次他都骄傲地说自己两个孩子也都在上大学,上学的钱都是他摆摊挣的呢!” 祁震搞怪地撇嘴,“摆地摊?行啊,到时候我就穿着我最好的西服,站在你旁边给你招揽顾客。” 夏冰想象着那个奇怪的画面,忍不住嘻嘻地笑起来,“那还是别了,你要是真的找不到工作,还是我自己去卖书吧,你站在旁边太奇怪了”她想了想,有些认真地看着祁震道“我一毕业就找工作,将来一定养得起你的。” 祁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让他又酸又痒又痛又麻的,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在夏冰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忍着哽咽说道“傻瓜,要你养,除非我废了。可我要真废了,一定不会拖着你。” 夏冰闻言猛地挺直了腰,生气地道“你胡说什么!你才不会!不管你将来做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就算你赶我,我也不会走!” 祁震微笑起来,在她鼻尖上轻轻蹭了蹭,逗她道“哎哟,这么不矜持,从前的清高孤傲哪儿去了?” 夏冰不好意思地抿起嘴,轻哼一声笑着偏过脸去。祁震爱怜地捧起夏冰的脸,在她额头和鼻尖上上吻了又吻,感慨地说道“我怎么舍得赶你走,你走了,我就算人不死,心也死了。” 夏冰闻言心里涌起难以描述的伤感,爱已至深,死亦无惧。她紧紧搂住祁震,眼泪瞬间就淌了下来,她忍住抽泣,靠着祁震的心窝道“你要是有一天赶我走,那就是置我于死地。” 夕阳的光透过车窗斜射进来,照着两个紧紧依偎的年轻人,像是怜惜两颗纯粹无暇的真心此刻短暂的相聚一般,把他们的身影暂时塑在了一起。祁震和夏冰同时望向西方金灿灿的暖阳,憧憬着他们自以为长久而漫长的将来,却不知道世事早已注定,如这眼前的夕阳一般即将在最终壮丽无比的灿烂之后永远归于黑暗与沉寂。 第二十三章 (2) 祁震回到公司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白天人满为患的办公室此时变得十分空旷。 祁震在茶水间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又把靠近走廊的一个玻璃窗推开一点缝隙,晚风立刻带着温热的暑气窜进来,不舒服,于是重又把窗户关上。祁震喝了口咖啡,想起和夏冰接吻时那个清晰的刺痛,于是下意识地在胸口按了按,没有感觉,他又活动了几下脖子,挺了挺腰,没有不舒服,不会是因为太激动而——他自嘲地笑了笑,随即又有些莫名的忧虑,不会以后一动情就心口疼吧,这不成了孙悟空的紧箍咒了…… 徐奚文从电梯口出来,一眼看见正在愣神的祁震,立刻朝他奔过来。 “今天下午的董事会你怎么没来?”他语气很是急切,“他们全分了,没有你的份额。” 祁震微微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徐奚文炸毛地叫了一声,无法理解地看着祁震,“你就这么无所谓?连争都不争一下?” 祁震沉默地看着他,觉得没必要解答他这个愚蠢问题。 “这算什么?你前前后后忙了几个月,替集团排了这么大一个雷,追回百分之十七的股份,百分之十七!这些要是全部归你,你就是第三大股东了!可你怎么能这么大方,一分不要,全都便宜那帮老东西了?”徐奚文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还有,那个顾伯远,他要分一半的股份你知道吗?怎么说都是你未来的老丈人,之前还装模作样地给你铺路呢,真没想到他竟然是为了股份来的,他拿你当什么了?” 祁震疲惫地听着徐奚文喋喋不休,看见远处黄力行朝他们走过来,终于像是看到了救星。他丢下徐奚文,亲切地朝黄力行迎过去。 “祁总好,小徐总好!”黄力行满面春风地朝祁震和徐奚文打招呼。 徐奚文转身看了黄力行一眼,没顾得上理他,继续苦口婆心地对祁震道“我说你能不能积极一点!这可是关系你以后在公司——” “可以让我说几句吗?”祁震厌烦地打断徐奚文,“让你们来是有正经事要谈。” 徐奚文被噎了这一句,终于住了口,他不甘心地咬了下嘴唇,埋怨道“什么事比股份还重要?” 祁震喝了口咖啡,神情放松地欠身斜坐在身边一个办公桌的桌角上,对两个人侃侃说道“第一件是关于薛灿,他已经答应做为证人,配合后续法务对讯飞的诉讼。至于他对公司的违法行为,因为是提起公诉,所以他必须承担法律的制裁,但是民事赔偿方面,我已经和他约定,在服刑之后,仍然允许他回朝晖工作,用以后十年的分红和部分工资来抵消公司对他的追赔金额。” 徐奚文难以置信地瞪着祁震,“你脑子坏掉了吗?他这种人怎么能再用呢?而且哪有你这样的?又不是买房贷款,你这等于是白送他钱,他要是在公司混日子呢?要是再继续出卖公司呢?” 祁震眨了眨眼睛,“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他现在账户是负数,他爸随时可能死掉,他老婆已经跟他离婚,他一无所有,连可执行的财产都没有,完全就是一个废人。” 徐奚文哑口无言,丧气地骂了一句,转头去看黄力行。 黄力行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微微点头道“我觉得祁总的安排不错,薛灿的个人技术在全国来说是数得上的,如果就这样废了,的确有点可惜。况且,他父亲还住在私人医院里,他是个极其孝顺的人,很清楚自己不配合的结果,所以,应该不会再有异心。况且,出狱之后,他不可能再有机会从事这个行业,只能去做些灰产,所以他应该会珍惜这最后一线生机。祁总在用人方面,果然厉害。” 徐奚文听完,仿佛咂摸出了点味道,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吧。” 祁震对黄力行的一番话颇为满意,心里暗暗生出君知我心的感慨,他目光欣赏地看着黄力行道“第二件事,就是空缺出来的职位,我希望由你来担任。” 徐奚文精神一震,高兴地拍了拍黄力行的背,“哦,这个好!我双手赞成!” 黄力行微微一笑,迎着祁震殷切的目光,客气说道“祁总抬爱,并非是我推辞,技术方面我只是略懂皮毛,所以技术总监这个职位不适合我。” “什么?”徐奚文难以置信地看着黄力行,“不是,你想清楚啊,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呢!” 祁震与黄力行对视片刻,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淡淡说道“的确,你说得对,技术方面不是你的特长,是我考虑不周,容我再想想。” 徐奚文迷惑地在祁震和黄力行脸上来回扫视着,隐约觉得两人之间好像在打什么哑谜。 祁震沉思片刻,像是终于攻克了某个心理防线,他舒展眉心淡然一笑,抬头对黄力行道“供应链项目的问题是没有很好的系统协调,想要深化改革,其实最需要的是一个强有力的权力中心,全面负责技术、财务、行政、仓储、物流等所有部门,你觉得是这样吗?” 黄力行微笑着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我觉得可以设立一个执行副总,全面负责上述所有工作,”祁震看着黄力行微微发亮的眼睛,停顿片刻接着说道“我曾说过,朝晖的业务要分为三个部分,成为完全独立的个体,所以,从这个职位设立开始,我就只作为名义上的总经理,不再干涉这个单位的具体决策。” 黄力行神情一肃,随后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惊叹又玩味的神情,他没想到祁震会如此干脆地放权,他甚至做了最坏的设想,如果祁震假装听不懂,执意挽留,或者动用其他什么手段,他要如何脱身,可祁震竟然就这么放权了,这倒让他一时诧异起来。 “哦,那这个职位不但高过我,实质上就是跟总经理一样了?”徐奚文如梦初醒一般,他拍了拍黄力行的肩膀,“大哥,你野心够大的呀!” 徐奚文微微一笑,望着祁震道“这不合规矩,况且已经有薛灿这个前车之鉴,应该很难服众。” “总不能因噎废食,规矩是人定的,朝晖未来的规矩就是唯才是举,唯才是用,”祁震表情温和而认真,“怎样脱离常规的任命都不是问题,因为与之相配的会是最严厉的评价和考核机制,做不出成绩是绝对不留的。” 徐奚文爽朗地笑起来,“果然祁总给的这碗饭不好端啊!” 祁震淡淡一笑,“别人可能端不稳,但我觉得你可以。” 徐奚文大笑起来,他颇有些激动地抱住黄力行,转头对祁震道“我给他打包票,这个你放心,他要是干不好,我绝饶不了他!” 黄力行露出搞怪的表情,抱住徐奚文的手,做出一副心痛的模样道“小徐总,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可不能捅我后背啊?” 祁震看他们亲密地打闹,表情悄悄淡了下去,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独自起身离开了公司。 一周之后,黄力行正式被任命为供应链项目的执行总监,成为朝晖集团供应链分公司的第一位聘任的职业经理人。新官上任,黄力行动静不小,他把所有技术顾问两年内的工作量全部核查一遍,然后毫不留情地裁掉了一批半年以上因为各种原因无法进入项目组的技术人员,随后重新制定了项目完成的评估标准,并把原有的项目提成奖金提高了三分之一。新规定在公司引起相当大的反响,各个项目组成员都像打了鸡血一样。随后,他又分别从香港和德国请到两位重量级的基础学科研究员加入到朝晖的研发部门,组建攻坚技术团队,开始探寻新的算法和更高效的营运方式。祁震则信守诺言,退出了原有供应链项目的所有工作,转而跟新进公司的彭鲲组建了另一支团队,正式开启了地产项目。 郑鸿很久没有跟顾伯远一起下棋了,他都忘了上次两人下棋是什么时候。他平时倒是不忙,工作日去公司转悠一两个小时,偶尔签署一些文件,或者去维护一下关系客户,业余时间就是在常去的茶馆里跟几个熟悉的棋友下棋。也不是故意疏远,但他发现自己就是对顾家的事不想再上心了。郑岩调职去y城的事,他知道,虽然心里不舒服,可到底也不好再争什么,小辈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所以,当他又一次接到顾伯远的电话时,居然生出些遥远的陌生感。 “你这人可真是!我要是不请你,你是不是不打算再登我们家的门了?”顾伯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给郑鸿递了一杯茶。 郑鸿从容地接过茶,品了一口笑容浅淡地说道“不至于,就是想避避嫌。” “避什么嫌?”顾伯远斜着眉毛问。 “避郑岩的嫌么!”郑鸿耷拉着眼皮道。 顾伯远眯了眯眼睛,这老鬼果然记恨他了,之前把郑岩外调出差虽然确有其事,可是y城是他自己要去的,跟他可没关系。 “怎么?你觉得是我把他弄走的?”顾伯远在金黄色的原木棋礅前盘腿做好,冲郑鸿直白地问道。 郑鸿盯着棋盘没看他,淡淡说道“郑岩这孩子一向头脑清楚,他是对自己的将来有这个规划,否则也不会去。” 顾伯远哼笑一声,知道郑鸿这个人虽然看着柔和,可是骨子里是有原则认死理的,他这么在意郑岩的事,可想而知是把他当儿子用心了。他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的确有私心,所以还是退了一步,对郑鸿道“总体来说,那家伙是有想法的,还不错。不像我家这个丫头,让我头疼得很,天天没有消停的时候。” “又怎么了?晓菲不是挺乖的么?一直都在家安分守己,没出什么新闻啊?”郑鸿闻言抬起头来。 顾伯远按下一子,叹了口气道“上个月重新上班去了,再在家待着,她说自己要精神错乱了。” 郑鸿回忆起顾晓菲小时候各种精灵古怪的表情,慈爱地笑了笑道“这么大的姑娘,天天在家,那可不憋坏了么!你不能这么管着,让她多出去玩玩,对了,跟那个什么祁家的小子谈得怎么样了?好像还没订婚呢?” 顾伯远听见提起祁震,眼神蓦地发直,随即无奈地摇头道“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什么意思?”郑岩捏住棋子望向顾伯远,“之前我就想问你,两个孩子订婚的事怎么拖了这么久,有小半年了吧?之前还有你们不睦的传闻,说什么和浦要撤回合作,好在这次讯飞的案子让谣言不攻自破,可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让这种传言满天飞的?” 顾伯远表情凝重地看了一眼郑鸿,沉声道“要是可以,我恨不得让他们两个先给我把婚结了,感情什么的有的是时间谈!可是这两个,一个不情一个不愿,祁震那个狼崽子,还各种试探我的底线!为了他祁家的事,我费了多少功夫,这次讯飞的案子,我可是动用了积攒二十年的老关系,几乎掀了家底了,可那个狼崽子,要跟我玩什么功成身退,哈!当我是什么?还自以为是地要给我朝晖的股份?我缺那几个钱么?哦,对了,他还想甩手走人!大方地把他们家产业拱手送给徐敏!我是真没看出来,这个纨绔子弟丢起产业来,手笔惊人呐!” 顾伯远越说越气,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一倍。 郑鸿暗暗惊讶,他印象中顾伯远几乎没有如此激动过,他安抚地顺着顾伯远的意思点头,“你确定是他的意思么?这家伙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他身世不是——” 顾伯远皱眉,平复情绪,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因为这件事朝晖那帮老东西肯定给他不小的压力,但这不是理由,他不应该是这种状态,年纪轻轻竟然有消极避世的心态,怎么可以?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以连着三天三夜不睡觉,认定的事情就没有干不成的!” 郑鸿哼笑一声,随口附和道“别说年轻的时候,你现在也是说一不二,整个c城也找不出敢跟你正面叫板的。” 顾伯远哼笑一声,对郑鸿暗含揶揄的恭维勉强受用。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两个小的不同意,是不是就算了?”郑鸿试探着问。 “算了?”顾伯远冷笑一声,起身从旁边紫檀博古架上一个雕工精致的石盒里拿出两枚挂签递给郑鸿。 “这是什么?”郑鸿翻转挂签来看,是两张易经卦辞,一个是随,另一个是睽,他忍不住叹道“哟,你还研究起易经来了!” “我可没这个心思。”顾伯远道,随即压低声音道“这是我认识的一个道长帮我起的两卦,都不怎么好。” 郑鸿好奇起来,“你问什么事?” “祁震。”顾伯远自鸣得意道,“若是我放任不管,他未来就是睽卦,薄冰甚险,行人难禁。可若是我偏要强扭,就是随卦,喜气盈盈,大运亨通。” 郑鸿微微皱眉,“是吗?可我记得这两个卦象都是下卦,不算好事。” “道长说无妨,下吉也是吉卦。”顾伯远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所以你说,我怎么能任由这些个不懂事的年轻人胡闹?” 郑鸿心里顿时起了些许的反感,他叹息一声,微微摇头,知道顾伯远决定的事是不可能劝得回的,只好把心里的不安按捺下去,低声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那小子想让,想躲,甚至想放弃家业离开朝晖,我就偏要叫他高调回去掌权!顺便让那群老东西都长长见识!”顾伯远不紧不慢地说着,摸出一枚黑子重重地按在棋盘上。 郑鸿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悲凉感,以至于他自己都感到惊讶。能够被国内数一数二的地产商看中做女婿,并不惜代价地帮助扶持,这几乎堪比中大奖的运气爆棚的喜事,却让郑鸿莫名觉得心惊胆寒。也许,因为他只是个平凡的、依恋于人间烟火的普通人吧,并不能理解所谓天降大任于斯人的重担,他默默地想,同时为郑岩能够远离顾晓菲而感到庆幸。 第二十二章 (3) 进入公司的时候,薛灿颓唐沮丧胡子拉碴的模样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被壮硕的保镖送进祁震办公室,从那天起,薛灿就成了朝晖一个未解的谜题。 祁震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透过百叶玻璃看见外面各种窥探的目光,不禁神情一冷,对上其中一个眼神,那人于是像被针扎了似的,慌忙缩进工位里。石磊迅速关闭所有百叶窗,房间立刻变成了一间密室。 薛灿没好气地环顾一周,祁震、黄力行、石磊,还有两个生面孔叫不上名字,只知道是法务部的,他哼笑一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裤兜里摸出烟,放肆地点起来。 石磊想要制止薛灿,祁震却朝他皱了皱眉,任凭薛灿在自己的办公室抽烟。 薛灿过了两口烟瘾,故意朝祁震吐了两口烟雾,带着轻侮的神色看着祁震“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石磊被薛灿愚蠢又傲慢的神情气得头发直竖,他怎么也想不到从前在祁震面前恭敬有加,腰都不敢挺直的男人怎么敢在穷途末路之时还这么疯狂肆意。“什么叫把你怎么样?”他忍不住厉声喝道“薛灿,你不清楚自己干了什么吗?” “你小子就是条狗!”薛灿瞪着眼睛指着石磊骂道“不就是想把我送进监狱么!随便!” 石磊气得眼冒金星,拳头攥得咯咯响,恨不得冲上去揍扁了他。 “哎,小石,冷静。”黄力行按住石磊的肩膀,走到薛灿面前直接抽走了他正吸着的烟,面不改色地用手指捻熄了,弯下腰对他道“你进去了,你爸怎么办?你是想让他活着,还是让他死不瞑目?” 薛灿闻言眼睛立刻红了,恼恨地瞪着黄力行,“你敢动我爸试试!” 黄力行哼笑一声,直起腰,俯视着无能狂怒的薛灿,“以你爸目前朝不保夕的情况,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薛灿瞪着猩红的眼睛,狂躁的情绪终于在眼角流淌的泪水里逐渐疏泄,他长叹一声,“你们随便吧。” 黄力行和祁震对视一眼,对薛灿道“其实,我们并没有打算让你进去,因为这对朝晖没有任何好处。” 薛灿抬头看了一眼黄力行,轻蔑地哼笑一声,摆明了不相信。 “你是项目总监,如果你真的进去了,那就坐实了朝晖内部数据泄露的传闻,到时候不止是朝晖的股价要大跌,整个集团恐怕也会沦为全行业的笑柄。”黄力行确定地看着薛灿,“你不要脸,朝晖还要顾及企业形象呢。” 薛灿怀疑地看着黄力行,“不是想送我进去,那把我抓到这儿干嘛?” “解决问题啊!”黄力行莫名其妙地答道。 “怎么解决?”薛灿愣愣地看着他,“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能怎么办?” “ygod你就没想过事情可能会败露?如果你被发现了,就没留个后手什么的?或者万一讯飞耍你,你也能有个退路?我草,你这种脑子,也能当项目总监啊?”黄力行露出一副震惊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薛灿被黄力行的话激得恼羞成怒,大声吼道“我怎么想得到你们竟然能找到那个合同!都他妈结束一个多月了还能被你们翻出来!” 黄力行看着薛灿愚蠢的模样,忍不住朝祁震长叹一声直摇头。 祁震示意黄力行稍安勿躁,他没有说话,而是目光冷厉地注视着薛灿,漆黑的眼珠像是钉死猎物的箭镞,薛灿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犀利的目光,片刻之后开始不自觉地躲闪。 “你对我让徐奚文进组有意见?”祁震声音低沉地问。 灿觑着祁震幽深的目光,忐忑地说道“我好不容易把项目导入正轨,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他进组,让他明目张胆地来搅局,难道之前香港的教训还不够吗?” 祁震皱了皱眉,语调平静地回答薛灿“他身份特殊不需要我多说,我们所有的预算最后都要由财务部审批,说白了,就是钱花多少,怎么花,很大部分是他说了算。他回归公司是早晚的事,如果不能尽快弥合部门内部的分裂情绪,而是让徐奚文继续站在对立面,难道不是帮别有用心的人竖起一个靶子?何况把他拉进项目组,有人就是想搞什么动作,也会有所顾忌,把他摆在明面上,不比防他的暗箭要好?” 薛灿似懂非懂地皱起了眉,表情有些呆滞。 “再说讯飞。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蛊惑你的,又或者是你找的他们。”祁震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真以为他们是要建一个什么亚洲研发基地吗?他们的目的不过是想控股朝晖!我猜他们只是给你画饼,连实际的offer都没给你吧!你不过是他们获取朝晖核心信息的楔子,像你这样出卖过公司的人,你以为他们会用你吗?” “不可能!”薛灿坚决地反驳道“王君说朝晖已经明确拒绝,正因为不可能收购,所以才不计代价地要建立一个新的研发中心,日后取代——” “哼!就凭你们十几个人?还是偷别人公司研发成果的——技术顾问?”黄力行轻蔑地哼了一声,满眼鄙视地看着薛灿的蠢样,“你知道你自己签了保密协议吗?你知道这件事足够毁掉你以后的职业生涯,让你进去踩缝纫机十五年!” 薛灿在黄力行的怒斥 “你是不是还向他们透露了很多董事会的决议,”祁震冷冷地接着说道“他们的目的之一是收购朝晖股票,现在能够确定的是他们通过各种手段已经拿到朝晖15左右的股份。” “什么?”薛灿抬头看着祁震,惊得目瞪口呆。 “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把你们当初合作的细节全部都说出来,公司的法务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接这个案子——”黄力行耐着性子循循善诱,可话没说完,薛灿就诈尸一般大叫着打断了他, “你要害死我啊?” “害死你?你做的本来就是要坐牢的事!你以为你逃得掉吗?”石磊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薛灿痛苦地抱住脑袋,一声不吭。 “如果你能配合公司法务,帮公司挽回损失,公司这边可以考虑——不起诉你。”祁震一脸平静地说道。 薛灿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随即又冷哼一声,垂下目光,“有什么区别,朝晖不起诉我,讯飞也不会饶了我的。” “如果能够掌握讯飞不正当竞争的把柄,你觉得他们会为了报复你而向有关部门暴露自己的问题吗?”祁震幽暗的目光里闪烁起些许黑色的火焰,“我们会向有关部门申诉,提交证据,我要让讯飞滚出中国市场!” 薛灿怔住,被祁震充满暴戾的目光深深震慑,他嚅嗫着,迟疑地问“我,我该怎么配合?” 祁震朝两个法务递了个眼神,两人立刻会意,把薛灿带出了办公室。 集团公司的露天休息区,铺着绿茸茸的人造草坪,高层的平台上风有些大,阳光正好,祁震和黄力行倚在栏杆上,遥望远处建筑物周围弥漫的薄雾各自神思杳然。 ………………接着写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4) 袁术培的家在一个外观老旧的小区里,虽然看着不起眼,但位置相当不错,而且里面的户型全是超出普通住房两三倍的宽敞的大平层,一梯两户,低调而奢华。袁家本不缺钱,但因为袁术培还在任上,不想过于张扬,便一直住在这套多年前置办的房子里。 祁震提着两个高档参茸礼盒走进电梯间,远远看见一对夫妇刚等到一部电梯,于是紧走了两步跟进去,站定时,才发现竟然是袁莉和戴瑞年。袁莉穿着件宽松的米白色连衣裙,孕肚明显,戴瑞年则是温柔百倍地搂着妻子的腰。 “祁震,你怎么——”袁莉满脸惊讶。 祁震礼貌地笑了笑,“我过来看看袁叔,有点小事想请他帮忙。” “祁总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肯定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戴瑞年语气有些尖酸。 祁震目光温柔地落在袁莉比从前圆润柔和的脸上,完全无视了戴瑞年的讥讽。 “哦,爸爸在家呢!”袁莉目光楚楚地看着祁震,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戴瑞年不悦地看着妻子盘发的后脑勺,把原本虚虚揽在她腰间的手移到了肩膀上。袁莉被丈夫捏住肩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用手护住凸起的肚子,回头看着丈夫,白净细腻的脸颊泛起些许红晕。 祁震见袁莉转头,也调整了视线,目不斜视地看着电梯门。 电梯很快到了,祁震礼貌地让出两位正主,自己跟在后面。 保姆早已在门口迎候,袁术培见女儿来了,连忙小心翼翼地迎上去,看见跟在后面的祁震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笑眯眯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阿震好久没来了。” 祁震微笑着寒暄,“不好意思袁叔,最近有点忙。” 袁术培点头,“年轻人正是干事业的时候,忙了好。” 几个人在宽敞的客厅里入座,戴瑞年看了一眼祁震,走到岳父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袁术培眨了眨眼睛,装作随意地对祁震道“阿震你先坐,我跟瑞年先谈几句,”说完带着女婿进了书房。 保姆贴心地给袁莉拿来热毛巾,让她擦了手,才把她最喜欢的茉莉香茶端上来,给祁震的是西湖龙井。袁莉不敢多喝,只喝了两三口,就让保姆换牛奶来。 祁震默默看着袁莉,她和从前有很大的不同,也许是结了婚,如今又即将做母亲,举手投足间多了许多稳重成熟的韵味,那曾经让他着迷过的少女气息已经完全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让人心生感佩和尊重的气质。 袁莉看祁震一直望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圆润的脸颊,笑着问祁震“我是不是胖了很多?” “现在挺好的,你从前有点太瘦了。”祁震微笑着回答,他第一次替她感到由衷的喜悦,“你的状态很好,看得出来,他对你很用心。” 袁莉容光焕发地笑起来,“瑞年对我很好,还有三个多月呢,婴儿房都已经布置好了,他什么都不让我做,我现在每天除了吃和睡,就只剩下散步了……” 祁震微笑着,听着袁莉幸福地唠叨,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个荒唐的梦,他眼前突兀地冒出夏冰的模样,她站在蔷薇路别墅的那丛栀子花丛前面,笑容温柔明媚,宛如耀眼的阳光……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戴瑞年从书房出来,走到妻子身边坐下来,把满面红光的袁莉亲昵地抱进怀里,袁莉不好意思地侧身倚着丈夫胸膛,躲开了他过于亲密的举动。 祁震回避地移开视线,看见袁术培走出来,礼貌地站了起来。 袁术培看着女儿女婿当着外人的面在沙发上腻歪,有点不快,对女儿道“那个,莉莉,你和瑞年去旁边的花市上给我挑几盆兰花吧,我过几天要送人。” 戴瑞年连忙说“我去,让莉莉歇着吧。” 袁术培微微皱眉,“今天市场人不多,正好让莉莉去运动运动,走走看看,你不能把她护得太过分了,还有,她体重得控制,不然将来孩子太大可不行!” “是,我这就带她去逛,爸你放心,莉莉在孕妇里绝对不算胖的,她的食谱那是我跟营养师反复研究的,她现在身体各方面状况都非常好。”戴瑞年一脸认真。 “行,行,你们去吧,正好让我跟阿震聊会儿。”袁术培不耐烦地朝女儿女婿摆了摆手,转头对祁震笑道“来,咱爷俩到那边露台上坐。” 袁术培的露台弄得很是干净惬意,他老婆早逝,后来对女人也没什么兴趣,喜欢侍弄花草,因此露台上高高低低地养了不少植物盆景,看着不显山露水,但有些品种可不是花钱能弄来的。祁震从前也是袁家的常客,几年未见,这些植物盆景似乎早已换过一轮,全不是当年记忆里的那些了。 “说吧,找我什么事?”袁术培松弛地靠在躺椅上,捧着自己心爱的紫砂壶抿了一口,眯起眼睛看着祁震。 祁震轻轻舔了下嘴唇,“袁叔,我想请你入股朝晖。” 袁术培眼皮一抬,“朝晖要发行新股?” “不是,是需要回购一批。”祁震随即把薛灿出卖公司的事和自己打算对付讯飞的计划简要叙述了一遍。 袁术培眼皮耷拉着听完祁震的话,拖长声音道“哦,这笔钱不是小数啊!” “以我的能力,短期内无论如何是筹不到这么多钱的,除了袁叔,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实力,而且有您的加入,朝晖的未来也会有更好的发展前景。”祁震满脸恳切地说道。 袁术培心里哼笑一声,抬起眼睛问,“秦枫也同意?” 祁震目光一沉,没有回答。 袁术培意外地挑了挑眉,“你不会是背着他来找我的吧?那他还不得认为是我故意挑拨你们的关系啊?” 祁震不自然地笑了笑,“怎么会呢,秦叔他——” “那家伙可是睚眦必报,估计正没处找借口呢!”袁术培狡猾地看了祁震一眼“奇怪,你会背着他来找我?怎么?他撂挑子了?还是说他那个北美公司的资金出问题了?” 祁震心里一紧,袁术培这个老家伙太精明,市面上明明什么消息都没有,他却已经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袁术培看了一眼祁震略显拘谨的神色,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接着问道“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去找你岳父?” “我,”祁震顿了顿,表情凝重地答道“我不想让顾晓菲觉得我和她在一起是有目的的。” 袁术培仿佛有些惊讶地看了祁震片刻,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有些前仰后合,不停地摇头,好似看了一场格外有趣的闹剧。 祁震脸色不禁有些难堪起来,他不安地看着袁术培,刚想发问,却听见袁莉和戴瑞年已经回来。 戴瑞年看袁术培和祁震聊得如此开心,不禁心里犯嘀咕,袁莉却没有多想,毕竟爸爸曾经有多器重祁震她是知道的,所以看父亲笑容满面也只是以为他们话题投机,于是开心地问道“爸,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啊?” 袁术培朝女儿摆摆手,没有回答,起身拍了拍祁震的肩膀道“你说的事,容我考虑考虑,过几天给你回话。今天就不留你吃晚饭了,咱们爷俩改天再聚。莉莉现在怀孕嘴刁得很,新换的保姆做饭她吃不惯,得我得亲自去给她做。” 袁莉见状,连忙不好意思地拉住父亲的胳膊,“我哪有那么挑,祁震难得来一次——” “我已经打扰很久了,你是该好好休息。”祁震微笑着看了一眼袁莉,转身对袁术培道“谢谢袁叔,那我就等您消息了。” 袁术培一面点头,一面亲自把祁震送到电梯门口,笑眯眯地目送他离开。 戴瑞年有些不忿,看岳父对祁震还是这么客气,忍不住酸溜溜地问袁术培,“爸,他来干嘛呀?给您送什么礼了,哄的您这么高兴?” 袁术培收起笑意,冷哼一声,“是送了好大一份礼!”他刚想跟女婿细说,看见女儿在旁边,轻咳一声道“莉莉累了吧?去房间里躺一会儿吧,我上午就让陈姐给你把燕窝炖上了,去吃点。” 袁莉知道父亲又要和丈夫谈公事,于是温驯地点头去了。 袁术培把女婿叫进书房,示意他关上门。 戴瑞年见岳父紫砂壶里的茶水不多了,连忙极有眼力见地给泡茶的玻璃水壶里添水加热,“爸,他来到底什么事?” 袁术培目光一怔,眯起眼睛道“呵,这个祁震,当我是傻子么!别说是用市价回购朝晖的股份,就是他现在白送给我,我都懒得要呢!” “回购什么股份?”戴瑞年一脸疑惑。 袁术培看了看女婿,犹豫片刻并没有把实情告诉他,只是说有个股东要出让股份,祁震想让他来接手。 戴瑞年感兴趣地看着袁术培,“爸,这是个好机会呀,朝晖的股份可不是轻易能弄到的?咱们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袁术培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女婿,“你想都别想,那小子现在是在走昏招,先不说秦枫同不同意,他那个准岳父顾伯远是个好相与的?凭你也敢动他看中的东西?” 戴瑞年有些不服气,可也不敢在岳父面前放肆,只得低声下气地问“顾伯远?他也看中这批股票?” “什么股票!他是看中了那小子!”袁术培对于女婿的迟钝很是不满,“他是有意要这小子做他半个儿子!不然怎么会对他一再宽容!他们两家联姻的事传了有小半年了,可到现在还没有确切消息,即便这样,朝晖还宣布要跟和浦深度合作,你说顾伯远这次投入了多少吧!祁震那小子,还是不开窍!你真以为他是诚心来找我们合作的?他这是学老太爷呢,玩什么平衡之术,借我的手来分散顾家对朝晖的影响。可我为什么要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成为顾伯远的眼中钉?” 戴瑞年听得云里雾里,看岳父气不顺,也不敢接话,只好闷头听着,其实他对祁震来的目的已经不再关心,知道岳父不过是表面应承,心里就已经放心了,至于其中弯弯绕绕的内情,他才没兴趣搞清楚。 袁术培自说自话了一会儿,看女婿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表情,也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跟他抱怨这么多,于是也刹住了话头,想了想,对女婿道“咱们不能管这个事,消息透出去就行了。” “嗯?透给谁?”戴瑞年不明所以地问。 “自然是能当传话筒的人,这事不能知道的人太多,要是坏了事,顾伯远怕是日后要找我来兴师问罪。”袁术培挠了挠头,想了许久,才对女婿说道“你之前不是说认识一个私募基金经理么,约他晚上吃饭。” “约他没问题,可我该怎么说?” 袁术培看了一眼女婿几乎跟自己一样明显的法令纹,郁闷地撇过脸,叹了口气道“你就约人,晚上我过去,这事儿我自己跟他说吧。” 戴瑞年听了没再多问,借口打电话就溜出了书房。 袁术培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叹了口气。今天之前,他没有料到祁震还会有来找他的一天。他回忆着从前和祁家的交情恩怨,表情从幸灾乐祸变得很是耐人寻味。祁震,这个傻小子,终于想到他了,现在想要借他的力了,早干嘛了?当年他那么热忱地想要助他一臂之力,帮他入主朝晖,只要他愿意,江山美人都为他奉上,可他却拒绝了自己,甚至不惜跟自己的女儿分手!袁术培想着祁震刚刚被自己看穿时僵硬难堪的模样,心里很是解气,可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生气。他还是那么地不开窍,他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固执,他们祁家为什么每一代都这么固执,权力欲这么重,把自己活得那么累!袁术培哼笑一声,说什么不想让顾晓菲觉得自己和她交往是有目的的,不过就是不想过度依附顾伯远!他想培植自己的力量,想学老太爷玩弄平衡之术,而他怎么可能再去为他们祁家效力?他早就厌倦了。至于怎么收拾这件事,还是留给顾伯远吧,袁术培在心里把和顾伯远关系比较近的几条人脉细细捋了一遍,终于在心里敲定了可以作为传话筒的妥帖人选,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蓄满茶壶,悠闲地走出了书房。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5) 祁震把车开出袁家所在的小区,默默停在路边,他目光冷厉地盯着前方路上不息的车流,眉心又一次现出那道皱纹。来找袁术培,不过是个幌子,他知道这件事只能求助顾伯远,可他又不能自己求上门,必须借别人之口。他下意识地把食指凑在嘴边,咬住食指的关节,袁术培不可能再掺和祁家的事,所以一定会把消息递给顾伯远,可是,要多久才能递到?顾伯远得知消息会不会暴怒?会不会就此放弃他?祁震心里没底,这次只能是赌。 夕阳落下的角度正好把金色阳光铺满祁震的脸,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拿起手机翻看着和夏冰的聊天记录,很久,她很久都没有回过他消息了,一直都是他自说自话。他突然觉得眼眶有点湿润,很想见见她,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就去看一眼吧,祁震想,只是看看她在的学校也好,或者偷偷地、远远地看一看…… 夜色如薄幕一般覆盖住整个城市,灯光太过繁密,以至于让人有种黑暗会被驱散的错觉。 祁震把车停在校外,跟随着出入的学生群走进校园里。他漫无目的地闲逛,身边三三两两路过的学生都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他倒觉得没所谓,只是感到落寞。他发给夏冰的消息,她依旧没回,电话也没接,之前他会暴躁地连续打很多遍,可今天,他只是平静地把手机揣进裤子口袋里,好像仅仅是看着她熟悉的一切,就凭空多出些许安慰。 夏冰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安,她刚才去水房打水,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回来就看到错过的短信和电话。祁震问她在哪儿?她还能在哪儿?当然是宿舍!他这又是犯了什么毛病,半个月没有消息,突然有了消息竟然是问这种问题。可是,他为什么这么问?就好像他在学校里,要找她似的?夏冰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强迫自己打消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可就在此刻,宿舍楼里突然响起了广播“602的沈夏冰在不在?楼下有人找?602的沈夏冰,沈夏冰在吗?楼下有人找!” 夏冰腾地站起来,抓起手机走出宿舍。长长的楼梯间依旧在回荡着宿管阿姨的声音,夏冰一路小跑地下楼,不知道为什么,她心慌得厉害,腿也莫名有些发软,会是他吗?会吗?不可能吧?也许是跑得太快,夏冰终于跑进宿舍楼的大厅里时,脑袋一阵眩晕,她稳住呼吸,走到管理室窗口询问,宿管阿姨没说话,只随手朝门外一指。 宿舍楼外灯光昏暗,没人等在门外,不远处的小路上过往的学生三三两两,不是去教学楼和图书馆,就是从那边回来的。夏冰走到路上左右张望着,没有什么人在等她。她有些失望,说不清什么感觉,只好落寞地往回走,突然,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扭过头去,看见远处路灯下正朝她跑来的身影似曾相识,是郑岩,她悬着的心突然就落了下来,忍不住嘲笑自己怎么这样愚蠢,他怎么可能会来,怎么可能是他? 郑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夏冰这才注意到他怀里抱着一个纸箱,里面放着一束花,花束 “小冰,”郑岩脸色红红的,不知道是跑来太累还是看到夏冰过于紧张,他竟有点口吃起来,“那个,我,额——” 夏冰看着纸箱里的黄玫瑰,眉心都没皱一下,笑着对郑岩道“你又助人为乐了?” 郑岩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置可否。上次分别,他心里害怕极了,生怕夏冰会讨厌他,拒绝他,没想到夏冰竟然一点不计较上次的事,他看着夏冰发自内心的自然又温柔的笑靥,本就怦怦疾驰的心跳怎么也降不下来。 夏冰有意避开郑岩的目光,看着那束花,语气随意地说道“你这么晚来找我就是要给我这个啊?” “嗯,不是,那个是,碰到了,顺便买的。”郑岩把纸箱放在地上,活动着酸胀的胳膊,对夏冰道“这些书,是给你的。” 夏冰惊讶地蹲下身子,借着路灯的光线翻看着那些书,发现全是成套的古汉语方面的专业书。一部分是新的没拆封,还有一部分显然是学生用过的旧书,不过页面很干净,读起来并不费劲。 夏冰心里有些小小的震撼,弄到这么多书,郑岩得费多少时间花多少心思,她不用脑子也能知道,可是,她怎么能接受呢? 郑岩看夏冰脸上没了笑意,咬了咬嘴唇对夏冰道“你不用有负担,这些都是朋友给我的,我想起你说想要考古汉语专业,觉得你或许能用得到,所以顺便送给你的。” 夏冰抬头看着郑岩依旧微红的脸,冷声说道“我之前跟你说得很明白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郑岩打断夏冰,“我不再追你了!只是出于朋友层面,朋友之间不能互相帮忙吗?” 夏冰尴尬地看着郑岩,她还能说什么呢,明明占便宜的是她,是她把别人搞得无所适从,怎么好像她更委屈了。 “我不会再给你压力,”郑岩看夏冰眉心微蹙,有些着急,“我这两天还要出差,这些书索性全都给你吧,我也算了一件心事。我了解过了,跨学科考研可不是容易的事,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夏冰低下头,觉得很羞愧,她配不上他的用心,也配不上他的好。 郑岩看夏冰不说话,着急得额头渗出不少汗珠,他忍不住扶着夏冰的肩膀,低头去看她的表情。 夏冰抬起头,眼睛闪闪地看着郑岩,“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郑岩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快乐地笑起来,“来日方长。等你将来功成名就,我找你要签名的时候,你可不能装作不认识我,对了,我请你吃过饭,你将来也得还回来,别想赖账。” 夏冰被郑岩孩子气的话逗笑了,“我本科都没毕业呢,也未必能考上研究生。” “哎,我就当是风险投资了,万一你将来成名成家了呢,那我不是血赚。”郑岩笑起来。 夏冰看着郑岩的爽朗的笑容,突然觉得他其实是个很帅的男生。 “行了,这些书你自己搬上去吧,我得走了,半个小时之前领导就打电话找我了。本来我是打算把这书给你放寝室楼下就走的,没想到竟然能碰见你。”郑岩笑得有些腼腆,“我今天运气真好。” “那个,不是你让宿管阿姨叫我的吗?”夏冰心里有些疑惑。 “什么?”郑岩翻出手机正回消息,有些不明所以。 “没什么。”夏冰皱了皱眉,心脏又一次扑通扑通跳起来。 “那我走了,有事联系我。”郑岩后退着朝夏冰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快步朝校门方向走去。 夏冰愣在原地,看着郑岩离开的方向,不是郑岩,那会是——谁,她突然觉得某个方向有人在盯着她看,她猛然转过头去,看见祁震正隔着绿化带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夏冰的心立刻狂跳起来,两个月前那个让她心碎的夜晚,祁震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仿佛魔咒一般又一次萦绕在她耳边,她以为自己这段时间对他所有信息的无视给了她起码的治愈,可没想到再见到祁震,所有的伤口竟然会在一瞬间崩裂开来。她看见祁震朝她走过来,她想逃走,可是浑身却像被定住,一点也挪动不了。 祁震微皱着眉,走到夏冰面前,他弯腰从纸箱里拿起那束玫瑰花,问夏冰道“我看错你了吗?” 夏冰觉得心跳快得几乎要让所有的血液都涌上脑袋,她一定是有些犯晕,否则怎么会听不懂祁震的问话。 “我看错你了是吗?说话?”祁震面无表情地盯着夏冰的眼睛。 夏冰喘了一口气,终于觉得恢复了部分知觉,她忍着不断上涌的泪水,从祁震手里抢过花束,喘息着说道“这是我的。” 祁震眼里闪烁着明显的恨意,“这段时间不回复消息,就是因为他是吗?” “我不回复是觉得没必要回。”夏冰咬牙说道。 “没必要?”祁震冷冷地重复着,眼角倏地红了,“你就这么讨厌我?” “当然。”夏冰忍住哽咽,“如果可以重来,我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祁震表情有些崩溃,他竭尽全力地深呼吸着,“为什么?我没有问你那男生是谁,没有干涉你的生活和自由?” “你凭什么干涉?!你凭什么干涉?!”夏冰突然忍不住大声哭喊,嘴唇也跟着颤抖起来。 “对,我没权利。”祁震看着夏冰情绪失控的伤心模样,含着眼泪笑了,他知道虽然两个月过去,可这女孩的所有情绪还停留在上次见面的那一天,他可真他妈是个混蛋,把她伤得这么彻底,她那颗满是伤痕的心,除了他,没人能得到了。 夏冰看着祁震有些扭曲的笑容,无助地蹲下去,扶着纸箱哭泣,她在心里一遍遍骂自己没用,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大哭,这么丢脸,都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还这么没出息,可就是止不住眼泪。 祁震看着夏冰缩成一团哭泣的模样,莫名生出些从未有过的感觉,很痛又很快乐,他不能拥有的,不敢碰触的,又深深爱恋到无可自拔的,他突然觉得夏冰对他的总结太到位了,他真的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夏冰哭了一会儿,渐渐稳住情绪,她看见视野里的祁震的皮鞋一动没动,突然又一阵伤心,他怎么能这么残忍,就这么喜欢看自己的笑话吗?为了他一而再地哭泣,简直没出息到了极点。夏冰忍住眼泪,努力抱起纸箱,可大概是刚才哭泣的泪水弄湿了纸箱,她还没朝前走,纸箱的一个侧边就莫名其妙地裂开了,书险些掉落一地。祁震伸手接过纸箱,看着眼睛红肿的夏冰,用欠揍的语气问道“至于么?为了我哭成这样?” 夏冰咬牙切齿地恨道“才不是因为你!” “那是为了谁呢?”祁震歪着脑袋看夏冰。 夏冰抽泣着,对上祁震那双一样红得厉害的眼睛。他哭什么呢,真是的,夏冰愤愤地想。 “是我自己没用。” “有用。你都准备考研了,怎么会没用。”祁震抱起纸箱兀自朝前走。 夏冰跟上去,想要拿回纸箱。祁震却晃到一边不肯给,他扭头看着夏冰一脸严肃地问她“你想考研,为什么不跟我说?” “为什么要跟你说?”夏冰没好气地回道。 祁震没有生气,笑了笑道“我能力强,能帮得到你,不管是书,是学校,还是老师、教授,我都有办法。” “不需要!”夏冰冷声道。 祁震看着夏冰气鼓鼓的样子,又笑了,“好,等你需要的时候联系我。” “你笑什么?”夏冰气恼地看着祁震无缘无故的笑脸,“到底有什么可笑的?” 祁震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夏冰,“不是笑你,是看到你开心。” 夏冰心里猛然一紧,不情不愿地从祁震脸上移开视线,嘟囔道“开心个鬼!” 祁震惊奇地看着夏冰,又一次笑道“哇,气得骂人了。第一次哦!” 夏冰咬住嘴唇,狠狠地瞪了祁震一眼。 祁震哈哈大笑起来,幽幽地对夏冰道“你看我们像不像情侣在打情骂俏?” 夏冰难为情地要去抢纸箱,祁震仍是绕来绕去的不给,夏冰索性不跟他闹了,快步朝宿舍楼走去。 祁震轻轻笑着,也大步跟上去。 宿舍楼门口人来人往,祁震一身西服在学生堆里有些扎眼,夏冰难为情地想要抱着箱子上楼,祁震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他深深地看着夏冰,好似有很多话想说,然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帮夏冰把快要散架的纸箱拢了拢,叹了口气道“一会儿发消息给你。” 夏冰看着祁震眉心那道似乎又深了几许的皱纹,默默地没有应声。 祁震后退到门外,又朝夏冰挥了挥手,微笑着。夏冰看着他,觉得那笑容很有些凄楚的味道,不似刚才那么简单纯粹,心里又起了一些惆怅。 夏冰抱着纸箱上楼,莫名觉得心里那些伤痕像是被药物熨帖过一遍似的,不像刚见面时那么痛了。她听见手机有收到消息的提示音,于是飞快地朝寝室奔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6) 夏冰气喘吁吁地回到寝室,纸箱刚放在写字台上就散了架,里面的书哗啦一声四散一片。她来不及整理,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来看,果然是祁震发来的消息。 以后别再那么冷漠地对我好吗?我不求你像从前一样,只希望你能回应我,一两个字就好,可以吗?——夏冰心跳不止,她捧着手机推开阳台的门,看见祁震正走在通往校门的小路上,他背影很瘦,透着些许疲惫,夏冰又一次红了眼睛,为什么她会有心疼的感觉,她怎么能心软呢,明明他这么可恨。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感应,祁震停住脚步,转过身,在一大片阳台格子里一眼就看见了夏冰,虽然夜色很黑,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祁震心里蓦地一动,掏出手机给夏冰发消息 舍不得我走吗,一直站着看我—— 少自作多情—— 你知道黄玫瑰的含义吗?就敢随便收人家的花?—— 当然知道,黄玫瑰是代表友谊,天长地久。—— 傻瓜,黄玫瑰的寓意是等待,等待属于你们的爱情。以后别收了,你不可能喜欢上他,别让人家空等—— 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要是走了,我不知道还能和谁说话—— 夏冰心里一疼,这个混蛋!她盯着屏幕一时不知该回什么。 祁震依恋地看着站在阳台上的夏冰,在心里默默念道对不起,再陪我走一段路吧,我知道我很自私,很荒谬,可我没办法,只是一小段路,我不会困住你你太久的。他叹了口气,微笑着朝夏冰挥了挥手机。 夏冰痴痴看着祁震的背影消失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心里憋闷得发疼,她要怎么办?明明知道前面是一条死路,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跟着他走,她是被蛊惑了吗?还是要疯了…… 一周时间过去,祁震没有等到顾伯远的任何消息,却收到顾晓菲的几次约会邀请,陪吃饭,陪逛街,周末又说要一起去看什么艺术展览。祁震疑心顾晓菲有什么目的,可几次下来发现她倒真像个陷入热恋的无知少女,时不时热情得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周日一大早,祁震就收拾整齐开车去了顾家。最近天天见面,廖云珠对祁震的态度比之从前热络许多,显然把他当成了未来女婿,而顾伯远的态度却有些微妙,看着两人日渐亲密的样子,一无欣喜,二不催促。他温吞不明的态度让祁震颇有些焦虑,可他并不确定消息是否已经传到,只得耐住性子,配合顾晓菲继续演出日久生情的戏码。 顾晓菲听说祁震已经到了,立刻迫不及待地下楼,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撒娇,“你来啦,这么早啊?昨天聊得那么晚,怎么没有多睡会儿呀?” 祁震笑意缠绵地看着顾晓菲,在她细腻光滑的脸蛋上轻轻捏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不是你让我这个点来的么?” 廖云珠亲自端来茶盘,眼见着两个年轻人头抵在一起,忍不住轻咳一声,招呼祁震道“阿震来这么早啊,来,过来坐吧,吃过早饭了吗?” “嗯,吃过了,伯母。”祁震朝向廖云珠应答着,眼睛却别有深意地盯着顾晓菲,仿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她似的。 廖云珠无语地笑了笑,暗自感叹年轻人陷入感情实在太快,前段时间两人还淡淡的,不到一周的功夫,竟然如胶似漆了。不过,女儿和他在一起,倒真算得上郎才女貌,怎么看怎么般配。她没再妨碍两个年轻人,自己端了一小碟新鲜荔枝坐在稍远的茶厅里慢条斯理地剥着,嘴里随意地嘱咐两人不要玩得太晚。 顾晓菲听见母亲的嘱咐正要拉着祁震出门,忽然从楼上传来一声冷喝“等等,我有事跟阿震谈。” 祁震心里一沉,抬眼时看见顾伯远阴云密布的一张脸。 空气顿时冷了几分,顾晓菲心里一阵忐忑,难不成是父亲发现了什么?可是,她前几次和祁震出门,没有和阿鲲见面,而卓云更不可能出卖自己的亲弟弟。顾晓菲按住心底的慌乱,装出一副撒娇的样子,“爸爸,什么事呀?展览就要开始了,再不走就迟到了!” “下次再去。”顾伯远冷声说道。 “爸爸!”顾晓菲嘟起粉嫩的嘴唇,任性地抱住祁震,“我们都等了好多天了!今天首展,还有好多活动呢!” 祁震看着顾伯远黑沉的脸色,知道一定是消息传到了,觉得莫名兴奋,他温柔地拉住顾晓菲,像哄小孩子一样柔声道“晓菲,我们明天再去好不好,伯父一定有很重要的事——” “不要!”顾晓菲变了脸色,指甲用力抠着祁震的手心,语气颇有几分恶劣,“我等了很久了,今天一定要去! 祁震不动声色地用力捏住顾晓菲正报复自己的手,内心感到无比厌恶,前几次出门无非是配合她演情侣,好让跟在他们身后的保镖回去跟顾伯远报告两人的感情进度,但此刻他迫切想知道顾伯远得知消息后要跟他谈些什么,因此一点不想再跟顾晓菲敷衍。 顾晓菲看出祁震的不耐烦,杏眼一瞪,甩开被他捏疼的手,转身声音里立刻带上几分抽泣,“爸爸!你知道我一直想要看这个展览的,从好几年前就开始盼着了。之前我想去国外看,你说不安全,还答应我什么时候国内办展览了,一定会让我去,你答应过我的!这一年来,我哪一样不听你的?报社的工作,你不喜欢,我就辞了,公司的事,你让我多了解,我也照做了,不管什么事都提前向你报备,你怎么还这样呢?” 廖云珠没想到女儿情绪突然上来,看着她马上要泫然泣下的委屈模样,忍不住丢下手里的荔枝,不满地对顾伯远道“哎呀,什么事呀?非要一大早跟阿震谈么?就不能等两个孩子回来再说?多大的生意啊?” 顾伯远扫了一眼妻子,恼恨地哼了一声。早晨他接到朋友的电话,从朋友隐晦的叙述里得知了融资的事,他立刻明白这是袁术培为了两不得罪故意给他传话。五亿不是个小数目,而他瞒着自己去找袁术培,显然是没把自己这个准岳父放在眼里,这家伙还真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白费了自己的一片心! 顾晓菲看父亲不发话,转身扑进祁震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祁震有些意外于顾晓菲过分逼真的演技,只能勉为其难地抱住她安慰着。 顾伯远厌烦女儿大早上的哭腔和老婆责备的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行了,你们先去吧,阿震下午回来再跟我谈。” 顾晓菲听见父亲发话,止住哭声,狡黠地看了看顾伯远,乖巧地说了一句“谢谢爸爸!”随即转头对祁震道“等我一下,我去补一下妆。”说着快步跑上楼去。 廖云珠看着女儿立刻雨转晴的脸,不禁有些诧异,她从没想到女儿谈恋爱之后会如此情绪化。正在她纳闷的时候,顾晓菲已经从楼梯上下来,贴进祁震怀里,在顾伯远冷冷的愠怒和廖云珠不可思议的惊愕里,亲密相拥着走出了门。 “你闺女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对祁震这么狂热?”廖云珠看着庭院里两个人黏糊在一起的背影,皱着眉问丈夫。 “哼!你真以为她是转性儿了?”顾伯远斜了一眼妻子。 “什么意思?”廖云珠支着沾了荔枝汁液的两只手,不解地看着丈夫。 顾伯远冷哼一声,他自己的女儿,是不是真喜欢一个人,他一眼就知道。 “她这是肯定又憋什么把戏呢,至于祁震那小子——”顾伯远想起听到的消息,冷笑一声对妻子说道“那就是个狼崽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廖云珠挑了挑眉,还想再问,可顾伯远却懒得再跟她说,自己回书房去了。 国展中心的3号厅,颇有些人山人海,祁震陪顾晓菲排了近半小时,才进入展厅。两人手牵着手,祁震本以为顾晓菲只是像前面两次一样装装样子,可这一次她倒是极认真地参观完了每一幅展出的画家手稿,不算大的展厅,两人在里面待了近两个小时才走到出口。祁震耐着性子等顾晓菲买完纪念画册,正打算去车库,却被顾晓菲拉着闪进了旁边一个人数不多的展厅,两人躲在隐秘的角落向外窥视,发现原本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一个男人突然开始四处张望,他怀疑地想折回展厅,可是出口的几个工作人员不允许他返回,似乎是沟通无果,又阻碍了参观者离馆,那人最终被拥挤的人流推了出去。 顾晓菲松了口气,“甩掉了。” 祁震微微皱眉,“你想干什么?” 顾晓菲看了一眼祁震,低声道“想跟你谈一笔交易。” 祁震挑了挑眉,“说说看。” “我不可能嫁给你,但这件事需要你向我爸提出来。”顾晓菲高傲地抱着两只胳膊说道。 祁震冷笑一声,“为什么?” “因为必须由你提出来。” “我有什么好处?”祁震眯起眼睛道。 “你可以得到想要的地块。” 祁震不屑地笑了笑,仿佛在听一则笑话。 “我们解除婚约,你和我爸的合作肯定会终止。我知道,你想拿那块地,我可以让人帮你。”顾晓菲眼神笃定地说道。 祁震收住笑意,“怎么帮?” “最近五年,我爸基本上不太管公司具体运营,所有的事都交给了总经理,可巧,两个月前,这个人离职了。他在我爸身边待了近十五年,对公司的事了如指掌,只要你用他,拿地是很简单的事。” 祁震心里起了一些微澜,他的确想过各种办法既脱离顾家的掌控,又能达到预期的目的,可是挖墙脚这种事还是太阴了些,尤其是面对顾伯远,他得掂量掂量自己能否顶住顾伯远的一波波震怒,虽然这事听着不太不靠谱,但背刺自己老爹,倒也像是顾晓菲的作风,于是,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故意阴我?” 顾晓菲闻言起急,“我阴你干嘛?闲得慌吗?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巴不得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见面!” “彼此彼此。”祁震毫不客气地回击道。 顾晓菲没想到祁震如此强硬,只好压住火,放低姿态道“解除婚约,对我们两个都有好处,而且,我也没必要跟你浪费时间。” 祁震冷冷地盯着顾晓菲,“为什么非要解除婚约?结婚以后我们可以各玩各的。” 顾晓菲的脸瞬间染上一层愠怒,“我可做不到像你一样虚伪。” 祁震哼笑一声,“是吗?啊——我知道了,你是打算去找你的情人,那个叫什么——郑岩的?” 顾晓菲吃惊地瞪着祁震,“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他的?” 祁震不做声,故意露出一副早已摸清了对方底牌的戏谑表情。 顾晓菲看着祁震得令人胆寒的似笑非笑,莫名觉得脸颊有些发痒,她用手指轻轻蹭着,觉得自己好像对这个人的腹黑过敏似的。 “你可以先跟他谈谈,然后再决定是否合作。”顾晓菲强压阵脚地说。 祁震玩味地看着顾晓菲隐藏不住的紧张,终于“勉为其难”地应允了。 顾晓菲见祁震终于点头,这才松了口气,带祁震从展馆的另一个出口离开,钻进了会展中心后面的一个不甚起眼的步行街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7) 步行街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各个铺面都不怎么景气。祁震跟着顾晓菲走过半条街,拐进一个不起眼的岔路口,走进一家黑色门头的极简风格的酒吧。 还没到营业时间,酒吧里没有顾客,吧台里只有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调酒师在做准备工作,旁边一个身材瘦得仿佛麻杆的小姑娘在拖地。顾晓菲跟调酒师打了个招呼,就轻车熟路地带祁震从装饰墙后面楼梯走上了二楼。 年代久远的木质地板表面看得出明显的磨损痕迹,走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顾晓菲把祁震带到最里面的一个包间门口,迟疑地看着他道“那个,里面的经理叫彭鲲,一会儿你们自己谈吧。” 祁震冷冷地看着顾晓菲躲闪的目光,心里正在狐疑,里面的人听见动静已经走了出来。祁震默默打量来人,三十出头,整体上精壮干练,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鼻宽嘴阔,只是刘海又厚又长,几乎遮到眼睫,看上去很是奇怪不协调。 “阿鲲,你和他自己谈吧,我就不进去了。”顾晓菲仿佛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彭鲲,快步朝楼梯走去。 彭鲲凝视着顾晓菲靓丽的背影直到转角看不见,这才对祁震语态慵懒地说道“进来谈吧,祁总。” 祁震把两人不自然的情态看在眼里,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厌恶,但他忍着没有发作,默不作声地跟着彭鲲走了进去。 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单身生活的气息,空气里有种淡淡的洗衣粉和烟草夹杂的味道,客厅里空旷而散乱,皮质沙发上显得很旧,磨损发白的扶手上搭着件深橄榄绿的外套,缝隙里有些肉眼可见的灰尘和碎屑。沙发前的茶几上也是乱七八糟地扔着些烟盒之类的杂物。 “坐吧。”阿鲲朝祁震一伸手,随和地笑道“让祁总见笑了,这是我临时住的地方,本来想找个好点的咖啡厅约您的,但是晓菲说不行,所以,只好委屈您了。” 祁震嫌弃地看了一眼沙发,从门口餐桌旁拽了把椅子。阿鲲毫不意外地笑了笑,很是不拘小节地坐在了沙发上,温柔地看着老旧的皮面用手喜欢地摩挲着。 “有什么快说吧,”祁震冷淡的语气里透出明显的不耐烦。 阿鲲抬起头,因为沙发比椅子要低一些,所以不得不仰视对面的祁震。“晓菲是怎么跟你说的?让我帮你做项目是吗?” “你会做什么?”祁震冷声问道。 阿鲲微微一愣,他左右看了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哼笑一声道“抱歉,我还没有做简历,我跟你简单说一下吧。我十七岁辍学,跟着亲戚出门打工,后来在和浦的工地上干活的时候,无意中救了跟顾伯远来工地的晓菲,当时她大概九岁。我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伤好以后,被顾伯远调进售楼处,做过两年销售,后来转行政,又做了三年,这五年里我参加成人自考,拿到了工程和管理双学位,之后是被调入工程部,做了四年项目经理,二十九岁开始给顾伯远做秘书,主要负责项目管理和投资,大概做了不到六年吧,基本上和浦这些年的几个标志性项目都是我经办的。从十七岁在和浦工地上开始,到两个月前离职,我所有的工作时间是十五年零九个月。” “是吗?那你算得上和浦的元老级了。”祁震目光沉静地看着眼前态度散漫的男人。 阿鲲无奈地笑了笑,“什么元老,也就是顾家的打工仔,人家用得着的时候得鞍前马后伺候周全,用不着一脚踢了你,还得乖乖躲着,不能碍人家的眼。” “为什么离开和浦?”祁震没有理会阿鲲的自嘲,接着问道。 阿鲲目光一凝,神情收敛变得有些严肃,“祁总应该知道顾晓菲对联姻的事有抵触情绪吧?” 祁震默然看着他,不置可否。 “去年顾晓菲过生日,开了个party,她当时的计划是在宴会开始前向那个——”阿鲲盯着祁震冷淡的眸子,迟疑片刻后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郑岩——求婚,然后在宴会上向亲朋好友公布这个消息,打算先斩后奏,可是,没能成行。” “为什么?你从中作梗了?向顾伯远报告了?”祁震嘴唇微抿,眼里是些模糊不明的意味。 “怎么会呢?”阿鲲无语地笑起来“我怎么可能出卖她?为了她,我什么不该做的都做了。顾伯远当时并不知道顾晓菲要干什么,有所觉察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他停下来回忆片刻,点头说道“对,就是在你去顾家解释之前的误会之后。顾伯远很少动那么大的气,那天,他先是把晓菲狠狠训了一顿,然后把我从公司叫过去,盘问了许多当天的细节,指着我的鼻子骂了许久,当天晚上就把我赶了出来。” 祁震微微一怔,竟然是这样。他重新审视着满脸荒诞表情很无所谓的阿鲲,思索片刻问道“以顾晓菲的脾气,不可能轻易放弃,既然当天她已经打算公开他们之间的关系,为什么最后又没有公布?” “因为郑岩拒绝了她。”阿鲲收起笑意,懒懒地答道。 祁震意外地看着阿鲲,“拒绝?” “对!你也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阿鲲哼笑一声,“我当时也觉得那家伙是不是脑子有病,顾晓菲把一切都替他安排好了,他只要点头就行,可他竟然不同意?顾晓菲这么完美的女孩,他有什么好犹豫拒绝的?” 祁震看着阿鲲眼里的幸灾乐祸和痛苦的恨意,感到非常厌恶。他对三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完全没兴趣了解,于是打断他道“说说你的计划吧,顾晓菲的意思是让你来朝晖帮我处理拿地的事情,以及后续的工程和管理工作。” 阿鲲对祁震突然拉回正题的冷静感到惊讶,虽然是联姻是为了公司利益,可不管怎么说,顾晓菲也是他未婚妻,而他竟然对她的感情生活毫无兴趣,这不是冷静,是漠视甚至是无视,祁震到底是个多么冷血残酷的人,才会做到如此“理智”地将事业和感情完全分割清楚? “嗯?看来是顾晓菲在自以为是异想天开了,”祁震不耐烦地站起来,“我没兴趣听这些无聊的八卦,既然你不打算谈正事,那我就不浪费时间了。” “等等。”阿鲲拦住祁震,“如果我去朝晖帮你,你真的会解除联姻吗?” 祁震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阿鲲,冷厉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为什么?你对顾晓菲根本没有感情不是吗?”阿鲲执着地看着祁震。 祁震没有回答,饱满的嘴唇抿出一道清冷的弧线,淡漠的目光里分明是无需回答的傲慢。 阿鲲敏感地收回目光,他太熟悉这种充满蔑视和嘲讽的神情了,在和浦的十几年,他超越常人的所有成长是他无数次舍弃自尊强自忍受所有委屈换来的。他低头自嘲地笑了笑,“是我问太多余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真他妈的多管闲事。”他收拾心情重新抬头微笑地看着祁震,“祁总,我愿意去帮你,但是,我有几个条件。” “说——”祁震干脆地道,重新坐回椅子上。 阿鲲跟着坐回沙发,目光不再如初时懒散,而是变得认真起来,“拿地的事由我全权负责,包括后期的建筑工程和管理营销等等,我做事不想过多解释,除了对你负责以外,我不希望其他人来过问。” 祁震眨了眨眼睛,表示应允。 “第二,前期工程结束以后,我希望朝晖能深入进驻房地产行业,五年之内我会帮你筹建一个完整的公司架构,后期所有用人都由我来负责。” 祁震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第三,我的报酬。从拿地到项目完工大概需要两年半的时间,这期间我只拿我的岗位工资。”阿鲲直视着祁震的眼睛,“但是从深入行业建成完整的公司开始,我要从后面的每一笔生意里提成百分之十。” 祁震微微皱眉,“百分之十?” “放心,我不会伤害朝晖的利益,我只是要从和浦拿回本就属于我的那一部分。”阿鲲微笑起来,“这十五年我可不是白干的,所有的部门我都打过交道,只有我最清楚和浦的问题与漏洞,所以,也只有我能收拾它。” 祁震感到一股透心的凉意,顾伯远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和曾经最信任的副手竟然会联起手来算计他。或许顾晓菲并不是真的要害自己的父亲,只是为了自以为是的幸福,觉得顺水推舟不会伤害自家的利益,可她一定想不到她托付的这个看似温柔忠诚对她一往情深的男人却存心要毁了和浦。 “呵,”祁震冷笑一声,幽幽地看着阿鲲,“计划不错,可顾伯远毕竟是我未来岳父,将来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我岂不是要落个恩将仇报、算计自家人的恶名?” 阿鲲无语地笑了笑,“到那时祁总大权在握,和浦也只剩一个空壳,这个联姻早就名存实亡了,谁还会在乎呢?” 祁震深深地看着笑得一脸无害的阿鲲,没有再做声。他突然明白顾伯远为什么会忍痛把这个培养了十五年的心腹踢出公司,他的野心太明显了,恐怕早就不服管教了。这个家伙有才又猖狂,野蛮而不知感恩,和这样的人合作,危险极了,可是正因为如此,在残酷的竞争中胜算也更大。 “什么时候来报道?”祁震似笑非笑地看着阿鲲问道。 “随时可以。”阿鲲笑道,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表情里充满了明朗的孩子气,让人丝毫不会联想到任何与阴郁和背叛相关的词语。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8) 祁震带顾晓菲回到顾宅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别墅里静悄悄的,顾伯远正在午休,廖云珠出去看最新款式的珠宝去了,陈妈在厨房里打瞌睡,只有卓云在客厅里守着,看见祁震和顾晓菲回来,连忙快乐地迎上去。 顾晓菲把画册和提包递给卓云,淡淡地扫了一眼祁震道“你在客厅里等着吧,我爸一会儿就醒了。”说完甩下祁震脚步轻快地上楼回自己房间去了。 卓云客气地给祁震端来一杯茶,又殷勤地给他上了一盘点心一盘水果,站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他。祁震暗暗奇怪,心想今天这个女佣怎么对他格外亲切,他正要询问,楼上传来了顾伯远的动静。 祁震站起身,远远望着从楼梯上走下来的顾伯远。 和早上相比,顾伯远态度似乎平和了很多,虽然脸色依旧不好。 “顾伯伯,”祁震礼貌地称呼一声,露出谦卑的微笑。 顾伯远疲惫地看了一眼祁震,朝他摆了摆手,然后习惯性地在自己的专属沙发上坐下来。他戒烟很久了,今天却因为烦躁已经抽了十几根,此时,看着祁震佯装天真无知的脸,他觉得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于是又一次烦躁地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 “先生,少抽点吧,太太回来又要不高兴了。”卓云拿来一个青瓷烟灰缸,温柔地提醒顾伯远。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了!”顾伯远粗声呵斥,“你跟陈妈出去,我们有事要谈。” 卓云对顾伯远突然变脸有些惊讶,她连忙低下头,谨小慎微地回答“好的,”便立刻朝厨房走去,片刻之后拉着满脸倦意的陈妈从厨房的后门出去了。 祁震默默看着拿佣人撒气的顾伯远,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对顾伯远道“顾伯伯,早上要找我谈的是什么事?” “什么事?到现在还跟我打哑谜呢?”顾伯远开口就没好气。 祁震低头沉默不语。 顾伯远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真没把我放眼里啊!我问你,你找袁术培让他帮你融资五个亿,是怎么回事?” 祁震抬头,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您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顾伯远冷笑一声,“有人跟我通风报信啊!这么大的事你想捂着?可你捂得住吗?!”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呐!不但没告诉我,也没有跟秦枫商量,就私下里跑去求袁术培!你对他了解多少?竟敢轻易地把朝晖的家底亮给他?”顾伯远夹着烟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满眼的恨铁不成钢。 祁震瞥了一眼顾伯远,露出天底下所有冒失的年轻人被长辈训斥时都会摆出的不服气的臭脸。 “你个混小子!还不明白!”顾伯远看祁震还不肯老实交代,咬牙切齿地在他肩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祁震毫无准备,猛然挨了这一下有些发懵,不由得微蹙起眉。 顾伯远对祁震的惊异浑然不觉,接着厉声教训他道“你知不知道袁术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家伙虽然不是嗜钱如命,但嫉妒心特别强,争强斗狠睚眦必报,他不但跟秦枫不对付,跟许多同行也都有过结,不过是因为后来弃商从政,又有你们老爷子各种背书,才混到今天,不然早就被同行联手灭了。如今,他跟朝晖划清界限又跟共新制药深度捆绑,你信不信朝晖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落井下石的肯定是他!他不敢造次,无非是还忌惮着我和秦枫,不敢给自己轻易树敌!他要是存点什么心思,朝晖现在肯定已经陷入他跟讯飞的连环套里了!” 祁震额头渗出一片冷汗,咬牙默不作声,在他的潜意识里袁术培即便不帮他,也绝不会对朝晖不利,可他忘了,现在掌管朝晖的早就不是爷爷,而是他这个势单力薄又缺乏经验的毛头小子,袁术培面对他,哪有什么不敢的? 顾伯远看祁震表情到底是有些怕的,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掸了掸烟灰,语气稍微缓和一些,“你们公司那个搞技术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我详细说说。” 祁震如实把如何查到薛灿和讯飞签合同,讯飞如何提前发布新技术,如何利用从薛灿嘴里打探的消息,几次偷偷购入朝晖股份的推测详细讲了一遍。 顾伯远听完沉思片刻接着问道“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我们已经整理好了所有讯飞侵权的证据材料,也已经说服了薛灿,由他到相关部门举报,以公司名义起诉讯飞,公司法务也已经做好准备。当然,我们给讯飞压力,并不是真的想打官司,而是要逼他为了声誉跟朝晖和解,乖乖吐出股份。当然最终目的,还是把他们赶出中国市场。”祁震望着顾伯远谨慎地回答道。 “具体的呢?”顾伯远皱眉问道。 祁震不解地看着顾伯远,具体的?这思路难道还不够具体吗?至于更详细的过程——官司还没开始啊! 顾伯远叹了口气,神情再一次严肃起来,“你想找有关部门,可你知道这种涉及外资企业的案子,甚至有可能牵涉外交的有多复杂吗?你有这方面的人脉关系吗?你想把事情捂住,让讯飞妥协,可讯飞凭什么按你的想法来?他们完全可以把事情曝光,把水搅浑,到时候不论集团实际业务方面还是舆论方面,朝晖都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他们有的是时间跟你磨,可朝晖还有多少时间?上半年朝晖股价是怎么波动的,忘了?还有,你以为讯飞会害怕被起诉?会因为你手里的那点证据而选择跟你私下和解,乖乖吐出股份?你太天真了!” 顾伯远摇了摇头,语气笃定地接着说道“我猜你一定没有调查过讯飞,如果你知道这个公司的原始积累过程,你就不会做出这么天真的方案来对付他们。我这么跟你说吧,他们这么干早就不是第一次了,他们上一个吞掉的猎物是日本排名第三的通讯公司。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他们选中朝晖,一定是早就调研好了的,包括选谁做中国区总监,也就是这个案子的替罪羊开始,是早就考虑清楚安排妥当了的!他们不会顾惜任何人!而你一旦开始诉讼,就会正中他们的圈套,他们有世界上一流的律师团队,不但会想尽一切办法歪曲舆论,掩盖事实,还会使用各种手段把朝晖拖入进退两难的沼泽地里,分步肢解,然后以最小的代价吸纳吞噬!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而且屡试不爽!” 祁震震惊地看着顾伯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调查过讯飞,可他没有想过去挖掘这个巨大的跨国公司的前身,更没有考虑过去研究它原始资本的积累过程。他呆滞地咬住嘴唇,脸色从赤红渐渐转白,脖子里汗水连连,几乎湿透了衬衣领口,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什么是毛骨悚然,感到恐惧与后怕。 “所以,你现在终于知道这件事的原始面貌了?知道该怎么做了吗?”顾伯远目光犀利地盯着祁震惨白的脸,抛出了今天谈话的最终题目。 祁震深深地凝着眉,无比难堪地看向顾伯远“我知道了。” 伯远攥紧了烟卷,眼里是掩藏不住的期待。 “朝晖决不能陷入旷日持久的官司,而且要拿回股份,我必须采取最强硬的手段,速战速决。”祁震咬牙说道。 “说对了一半,”顾伯远眉心微动,目光坚硬如铁,“官司不是不打,而是要在朝晖摆脱危机之后,而且不能走常规方式。讯飞留在国内迟早都是个祸害,这玩意儿在国外控制舆论,否则早就臭名昭著了,不过这次既然他碰上来了,就肯定要把它赶出去,不能留下后患……” 祁震听着顾伯远的话觉得脸颊一阵阵发麻,他原本还自认为思虑周全,可事实上竟然是如此鲁莽草率,轻敌冒进,甚至差一点成为朝晖的罪人…… “……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得提前跟相关部门打招呼,还得做很多铺垫。你这边,除了那个经理的证词,还有什么可辖制对方的手段?你盘算过有多大胜算吗?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就只是看到钱,以为弄到那5亿就胜券在握了!可实际上,这件事难的地方多了去了!钱反而是最容易的!”顾伯远一面念叨着考虑对策一面又忍不住生起气来,“我可真是小看你了!你胆子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我问你,你到底为什么不来找我商量这件事?” 祁震缩起肩膀,惭愧地望着顾伯远,“我想靠自己的实力夺回朝晖,我从前既不想做徐敏的傀儡,未来也不想做顾家的傀儡,所以才会自作主张……” 顾伯远怔住了,他从没想过祁震会这样地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如果要的只是一个傀儡,犯得着费这么大力气挑女婿吗?他恼恨又失望地看着祁震,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问道“那你就不惜拿朝晖四十年的基业做赌注?” “是我考虑不周,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祁震悔恨地咬了下嘴唇,努力忍着早已湿润的眼睛,“这件事如果不能圆满解决,给朝晖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我——” “不要再说了!”顾伯远怒喝一声,打断祁震,“你们祁家还有别的继承人吗?捅了这么大的篓子,竟然想着撂挑子?” 祁震强忍着内心的自责和伤感,隐忍地闭上了嘴。 “回去吧!”顾伯远冷声下了逐客令。 祁震一惊,抬头时眼泪猝不及防地掉落下来。他竭尽全力地控制着呼吸频率,向顾伯远道别“今天多谢顾伯伯的教诲,晚辈这就走,不再来打扰您了。” 顾伯远无比痛心地背过身去,活了大半辈子,他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伤害,而且还是个不知轻重的浑小子!他觉得眼眶有些潮湿,听着祁震离开时沉重的脚步声,他想再叫住他,可是说什么呢?他还能再说些什么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9) 蔷薇路的小别墅里,夕阳从客厅的落地窗透射进来,给寂静无声的房间笼上一层淡金色的柔光,祁震疲惫地靠在沙发上,一边等着石磊,一边闭目养神。 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充分领教了秦枫的坏脾气,他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替公司着急是一部分,更多的是自己打乱了他的归还计划,又给他横插了一件麻烦事。 他就这么急于摆脱自己!而顾伯远——他回忆着他最后的眼神,竟然透着股痛心疾首的味儿,好像他真的对他很用心似的!祁震紧闭的眼皮抖动起来,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了,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用胳膊蒙住眼睛,他不相信顾伯远,或者说他不相信任何人。 小街上传来停车的声音,很快,院门开了。石磊走进客厅,见祁震闭着眼睛,没敢出声,在一旁的沙发上悄悄坐下来。 “顾伯远这么快就跟爷爷告状了?”祁震微微睁开眼睛,声音有些沙哑。 “嗯,也不算是告状吧,”石磊看着祁震泛红的眼睛,“老爷子刚才打不通你的电话,有点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祁震轻叹口气,“顾家取消联姻了?” “这个,没听说,老爷子是有那么点生气,但是也说这次的事是很好的——”石磊看着祁震苍白得不正常的脸色,压低了声音“——教训,正好挫挫你的锐气,让你跟顾伯远好好学着。” 祁震慢慢转过脸去,怀疑地盯着石磊,“跟顾伯远学?” 石磊点头,“是这么说的,还说让你接下来听顾家的安排,不要再自作主张。” 祁震陷入沉思,顾伯远什么意思?对他下逐客令难道不是打算切断两家的合作吗?后面听他的安排?他到底想干什么? “还有——”石磊迟疑地看着祁震,忍了忍还是说道“老康他们好像已经从法务那边知道了薛灿的事,现在正联络股东,说是要开临时大会,要让你——” 祁震冷笑着摇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的虚空,“他们这置我于死地的心是一点没变呀!你说,是不是我不在了,朝晖就真的能发展得更平顺?” “怎么可能,这种假设没有意义。”石磊语气很坚决。 祁震忧郁地转过脸,许久才从石磊脸上移开视线。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脱下西服和衬衣,换上一件圆领t恤和黑色的运动裤。 石磊莫名其妙地看着祁震换完衣服,心里暗暗起疑,他难道打算就这么去见徐奚文和黄力行吗? 祁震在穿衣镜里看着自己有些陌生的形象,觉得不甚习惯,他把昂贵的手表脱下来放在电视柜上,又把原本整齐的发型随手抓了几下,转头看见石磊还站在那儿,奇怪地问他“你怎么还在这儿?还有事?” “徐奚文和黄力行已经到公司了。”石磊提醒道。 “他们?找我什么事?”祁震不以为然地扫了他一眼,转身去鞋柜里找运动鞋。 石磊惊讶地盯着祁震,明明一小时前是他自己约两个人到公司见面的,怎么现在反倒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他沉默地看着祁震系好鞋带,试探着问道“祁总,你是要去哪儿?” “找人吃饭,我快饿死了。”祁震跑出别墅小院,没有开车,而是到外面的街上招手叫了一辆出租。 出租车很快消失在晚高峰的车流中,石磊皱起眉,心里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不安。 夏冰看着突然出现在学校门口的祁震,惊喜之外是满心疑惑。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祁震穿运动装,本该是放松的状态,可他给她的感觉却是疲惫至极,他眼窝凹陷,颧骨明显,本就瘦削的脸几乎看不出血色,仿佛被人虐待过似的。 “陪我吃顿饭吧,我今天饿坏了。”祁震没头没脑地跟夏冰说这句话时笑得有些傻气。 夏冰微微点头,可是过了饭点儿,食堂已经没什么可吃的了。她握紧书包的背带,朝学校对面眺望,那边倒是有几家小饭店。 祁震顺着夏冰的视线看了看,立刻点头对她笑道“好,就那边的饭店吧。”说完他没等夏冰反应,就转身朝过街天桥走去。他迈开长腿走在前面,步速很快,像是赶着着急,他不时回头看夏冰,放慢速度朝她歉意地微笑,好像明知道不该揍得太快,可是对自己的心急无能为力似的。 下了天桥,祁震挑了个距离最近饭店,在正对店门的空位拉着夏冰面对面坐下来。 “你吃饭了吗?”祁震问着,眼睛已经迫不及待地看向桌上密密麻麻印满菜名的一张纸质菜单。 “我吃过了。”夏冰淡淡答道。 “那我就点了,”祁震快乐地朝夏冰笑着,叫来服务员,流利地点了四个家常菜,一个冬瓜排骨汤。 “两位要什么主食?”服务员捏起菜单微笑着看向祁震。 “都有什么?”祁震一脸的兴致勃勃。 “米饭,水饺,各种面,哦对了,我们店新来了个师傅,做的刀削面特别受欢迎,两位要不尝尝?” “好,就这个,要两碗。”祁震没等服务员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决定了。 服务员答应一声立刻兴高采烈地朝后厨去了。祁震终于被迫安静下来,他不时望向夏冰,可目光却像是定不下来,不受控制似的在周围虚空来来回回地游移着。夏冰的心悄悄绷紧,默默觉得他很累,却不得休息,超过了极限之后反而更加兴奋起来。 菜很快上来了,祁震饿极了,他有些抱歉地朝夏冰笑了笑,拿起筷子就吃起来。夏冰以为他会狼吞虎咽,但事实上他仍然吃得很克制,每吃一口都会抬起眼睛看她,他咀嚼得很仔细,丝毫不会让人觉得粗野或是因为饥饿而不顾形象。夏冰觉得他吃东西的样子很好看,可是也莫名觉得心酸。 热气腾腾的刀削面端上来了,祁震轻微地打了个嗝,他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真实饭量似的,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尝了一口自己的面,对夏冰推荐道“挺好吃的,你也尝尝吧。” 夏冰看着祁震期待的眼神,只好拿起筷子浅尝了一口,就是普通刀削面的味道,并没有特别好吃,而且似乎还有点咸。 祁震勉为其难地吃了几口,还是放弃了,他拿纸巾擦了擦嘴角,不好意思地对夏冰笑道“我好像点的太多了。” 夏冰看着桌子上剩了一大半的菜和汤,点头道“是啊,点太多了。” 祁震舔了舔唇角,没再说什么,朝不远处的服务员招手道“结账。” 服务员连忙走过来,格外亲切地对祁震道“先生,麻烦您跟我到收银台那边。” 祁震朝夏冰笑了笑,起身跟着服务员走到收银台去了,片刻之后回来,手里拿着三张定额发票,他笑着扬了扬发票说“他们说这个发票上还可以抽奖,我们试试看。” 夏冰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见祁震已经坐下来,很认真地用指甲一点点刮着发票上一小块银灰色的兑奖区域。 “呵,中了!”祁震突然惊呼一声,朝夏冰灿烂一笑,随即又对着收银台扬了扬自己手里的发票。 服务员走过来看,五元,虽是很小的面值,但中奖的情况一般很少见,她于是笑着点头对祁震道“哦,你运气真好!我们这儿大概好几个月才有一个中奖的。” 祁震笑着也不抬头,立刻把第二张刮开,“又中了!”他喃喃说道,扔下第二张又去刮第三张。一旁的服务员难以置信,立刻地拿起来看,果然第二张发票上也是一个五元的小奖券。她惊奇地朝周围的一个服务员展示着两张发票,“哎,奇怪了诶,两张连中的!” 她话音还没落,祁震刮出了第三张奖券,又是五元。这下店里的服务员和周围几个食客全都惊奇地围了上来,三张连中,奖券金额也完全一样,这是什么概率呀? 祁震笑得不可抑制,简直有些范进中举的癫狂味道。他在众人无比惊讶的目光中拿走那三张千万分之一中奖概率的发票,拉起夏冰的手,走出了小饭店。 祁震拉着夏冰走到街边的时候,已经不再笑了,他把发票小心地折起来,放进运动裤的口袋里,定定地望着夏冰道“遇见你也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我是如此幸运。” 夏冰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涩,直冲得她鼻子发酸。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夏冰被牵着的手变成了与祁震十指相扣,她的心跳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疾速而热烈,就像祁震此刻凝视她的目光。 夕阳即将跃入地平线,金红色的晚霞仿佛一大片泼洒在天幕上的金光四射的美酒,流散四溢,光彩夺目。祁震温柔地拥住夏冰,在她耳边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朝一辆迎面驶来的出租车招了招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10) c城东南角外城之外有一个废弃的货场,货场沿着一条铁路线狭长分布,绵延好几公里。铁路线归属于地方铁路,八九十年代曾经是这个城市南北货运的一条繁忙干线,但在国家铁路电气化改革之后,逐渐退出了运营。这个货场曾经是属于朝晖的资产,后来重组归到邻市的一个国有单位,但因为距离偏远,又没有改造的意义,便常年闲置在那里。与东西向的铁路线斜向交叉的是一条东南流向的古运河,据说百年前曾是漕运通航的一条重要支路,在陆路运输发达起来之后,也渐渐被荒废了。铁路线和运河在一座不大的水泥桥上交叉而过,各自延伸,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出租车在铁路线和运河交叉处的水泥桥附近停下来,祁震呆愣地仰望着沿线已经被铁丝网包的严严实实的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货场的入口他早就不记得了,而这里是他印象中唯一能进入货场的地方。 夏冰看着祁震不知所措的模样,心里暗暗称奇,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那个,好像进不去——”祁震抱歉地看着夏冰,满眼的失落惋惜。 夏冰微微一笑,对祁震道“你想到桥上去?跟我来。” 祁震惊讶地跟在夏冰身后,两人沿着向北的一条土路,绕过河边一个人家的院子,向东折去,那里是一条纯粹的踩出来的只容一人的小路,路边长着半人高的蒿草。夏冰带着他走到小路尽头,绕过一个废弃的地秤,悄悄走进开着院门的一户人家,然后蹑手蹑脚地沿着那人家梯形的后院院墙爬了上去。 祁震走到院墙“墙顶”,突然发现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地上铺满碎石,不远处两条红褐色的铁轨笔直地躺在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灰白色枕木上,而那铁轨正朝天边无限延伸着。 他惊异地凝望着远方,空旷寂寥之感瞬间袭来,没有城市的喧嚣,耳边只有空灵的风声和偶尔从天空掠过的鸟雀的一声啼鸣。他像是被什么定住了,呆呆地注视着,说不出话来。 夏冰看着祁震痴痴的表情,默默在一旁抿嘴笑了,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儿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的,可她心里的确有种说不出的欢喜。因为这里是她从小就喜欢的一个秘密基地,这么多年,她总是时不时悄悄来这里看看,就像是拜访一个隐秘的老朋友,开心也好,伤心也罢,晴天有晴天的色彩,雨天也有雨天的奇景,什么样的她都见过了,她原以为这里可能是她这辈子独享的秘密之境,没想到祁震竟然也知道这里。 祁震沉浸在极度的空旷里,觉得心里的憋闷痛苦终于找到了出口,那些隐忍太久的压力和伤感被健硕宏大的风轻易带走,让他幻觉自己被一个温柔而有力的怀抱包围着,允许他此刻安心休憩。 最后一缕晚霞终于随着落日沉没在了轻灵的夜色里,天空从西到东,呈现出逐渐深化的蓝色,从落日附近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淡蓝到稍远处的青蓝,随之大片天空铺满的如水一般澄澈纯粹的冰蓝,而东方被夜色浸染的深沉的墨蓝,正在不知不觉中向西过渡渲染。铁路南边浓密的树林里的鸟雀不知被什么东西惊飞了一片,扑啦啦地喧腾一阵,又渐渐归于树林。等夏冰再一次把视线投向头顶纯净欲滴的那片蓝色的时候,发现天空中滑翔着许多黑色的影子。 “这些是鸟吗?”祁震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问。 “不是,是蝙蝠。”夏冰同样仰着头答道,傍晚盘旋在天空里的,它们就要融进这夜色里了。 祁震恍惚地回过神,望向夏冰,“蝙蝠?” 冰望着他,灿烂地笑起来,“你害怕蝙蝠吗?” 祁震眨了眨眼睛,摇头道“不知道,我没有近距离地看过。” “有机会我给你抓一只。” 祁震忍不住笑了,“你敢抓蝙蝠?” “我还养过呢!”夏冰骄傲地扬起下巴,“有一年夏天,有个小蝙蝠钻进我家油烟机的管道里了,被油粘住好几天,后来被弄出来,半死不活的,是我给它把油擦干净,还给它喂了各种东西,虫子还有肉什么的,后来过了两天,晚上的时候它飞走了。” “你不怕吗?蝙蝠那种长着獠牙的——”祁震嫌弃地抿嘴,好像对这东西浑身过敏似的。 “可如果不管它,它不就死了吗?”夏冰不以为然地反问。 祁震看着夏冰可爱的傲娇表情,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还养过别的奇怪的宠物?” 夏冰想了想,“刺猬算吗?” 祁震深深皱起眉,“那东西怎么养?” “嗯,就那么养呗,它只有在害怕的时候才会缩成球,身上的刺乱七八糟的时候才扎手,平时那些刺都是顺着的,对熟悉的人它也不会缩起来。”夏冰朝祁震甜甜地笑着,“还有,你知道吗?刺猬真的很喜欢吃西瓜,一个晚上,它能吃半个西瓜,把瓜皮啃得到处溜,而且吃得可干净了,声音也很大,沙沙的,跟书里描写的一样。” 祁震感慨地笑起来,他无法想象这个姑娘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顽皮形象,“你是不是养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嗯,也不算奇怪吧,蝌蚪,蜗牛,菜青虫——”夏冰大咧咧地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长,肥嘟嘟的,身上有像眼睛一样的花纹,手感肉肉的,凉凉的,像蚕一样,但是比蚕更粗更长——” “嗯——停——”祁震笑着抱住脑袋,“别说了,我对这些昆虫好像很过敏。” 夏冰看着祁震委屈又抗拒的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个子这么高,没想到会怕这么小的东西!” 祁震抱起胳膊,对夏冰毫不留情的嘲笑无可奈何,他微笑着,心里无比舒畅熨帖,他温柔地看着夏冰,一刻也舍不得移开视线。 路基下的院子里亮起了灯,显然是他们的笑闹声被谁听见了。夏冰立刻眼疾手快地拉起祁震沿着铁轨朝东边跑去,那里浓重的夜色已经把一切事物的色彩都抹掉了,只剩一片绵延不清的轮廓。两人走出很远的距离的时候,看见他们之前站的地方上来了别的人影,风里隐约听见断断续续询问的声音,可他们默契地彼此一笑,继续往前走,把后面的人影抛得更远。 在低空盘旋的蝙蝠真的消失在夜色里一只都看不见了,天幕上开始亮起或明或暗的小星,仿佛剧场的幕布,一个节目结束还有其他节目接上。 两个不守规矩的人摆脱了追踪,在夜色里放慢速度,夏冰试着站上铁轨,她微微伸开双臂,意料之外地越走越稳,“诶,小时候的基本功还在,”她笑着朝祁震望一眼,快乐地朝前大步走去。 祁震迈着长腿,刚好每一步都踏在枕木上,他伸着一只手虚虚护在夏冰腰间,防止她突然踩空跌下来。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祁震边走边问。 “我从小就知道啊!”夏冰骄傲地指着北边一片模糊不清的影子,“我奶奶家就离这里不远,我小时候经常跟小伙伴偷偷到这儿来玩。” 祁震微微一愣,“你小时候就经常来玩?” 冰快乐极了,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鸟雀,叭叭地讲述起来“你知道吗?这块之前是一个货场,很热闹的,每天有好多卡车进出,到那边的地秤称重,从前是有一个围墙的,但是有个缺口,我们就经常从那个缺口爬进来玩。” 祁震无奈地皱起眉,“那很危险啊!” “可是也很好玩!”夏冰嘻嘻地笑起来,指着黑暗中的一块看不出形状的影子道“以前那块还有一个超级大的铁架子,有人说是造火车用的,后来被扔在草丛里锈的不行,我们喜欢爬上去玩,我有一次还从上面摔下来,头上破了个洞,满脸是血地哭着跑回家,结果去医院包好,又挨了一顿打。” 祁震难以想象地摇头,“你小时候这么皮的么?” 夏冰哈哈笑着点头,“货场里还有条水沟,我也掉进去过,还跟一帮哥哥姐姐抓住过一条蛇!” 祁震看着夏冰闪亮的眼睛,对她简直跟男孩一样玩闹得无法无天的童年,羡慕又怜爱,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满眼宠溺地一直微笑着摇头。 夏冰望着祁震逐渐舒缓过来的样子,紧绷的心也跟着放松下来,她缓缓收住笑,一边慢慢朝前走,一边想着还能说什么让他更放松,她忽然想起记忆里一个印象深刻的场景,于是停下来问祁震道“你坐过火车吗?” 祁震微微一愣,“坐过呀。” “不是,”夏冰摇头,“不是那种客车,是像这条小铁路上跑过的那种小一点的火车,带着一节节铁皮货箱的,冒着蒸汽的那种——” 祁震怔住了,他坐过,仅有一次。 夏冰看祁震没做声,以为他也没有这经历,便自顾自地喃喃说道,“你没坐过吧,我也没有,我只是在这个货场见过,很长的一列,拉着几十个货斗,开得很慢,冒着冲天的白色蒸汽,汽笛声音大得刺耳——有一年夏天,我趁着大人午休跟几个小伙伴偷偷跑进来玩,看见一个车头缓缓开进来,只有一个车头!”夏冰眼里满是惊奇,“那个车头没有门也没有玻璃,能很清楚地看到车头里站着的人,好几个大人,中间还有一个小孩,那个小孩站在大人中间,表情冷酷地俯视着站在路基他的样子威风极了,把我们几个人都看呆了——”夏冰回忆着,忍不住笑起来,“后来我们都觉得很沮丧,跟那个能站在火车头里的小孩相比,我们只能在货场的泥堆里玩,在废弃的铁架子里爬上爬下,简直逊爆了,为此还难过了很久,以至于后来都不喜欢来这儿玩了。” 夏冰自己哈哈笑起来,为她和伙伴们儿童时代独特的脑回路和奇怪的攀比心笑得难以自制,可是祁震却好像没有被她感染,只是无声地望着她微笑着。 他突然有些想哭,他坐过的那次小火车,就在夏冰刚刚说过的那个火车头里,原来他们那么多年前就见过了。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真的是炎炎酷暑,他后悔跟爷爷和几个叔叔来这里,他好像从没有觉得那么热过,衣服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他真想瘫在凉荫下的竹椅上,可是周围都是大人,把他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他觉得自己冷酷的表情下一秒就要全崩了。他忘了是什么事,大人们说要从货场西边到最东边的检修区,于是,有人提议正好把那辆要报废的车头开过去,然后,他就被人抱上了火车,那个废旧的每走一米都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的火炉一样燥热的大家伙,几乎要让他哭出来。可是,就在经过货场的路上,他远远看见日头底下,有一群泥猴子一样的小孩在一个高高的沙土堆旁追逐嬉闹,他们都穿着差不多的背心短裤,灰不溜秋的几乎看不出颜色,每一个都被汗水湿透,脸像花猫一样,可是笑闹声是那么密集而清脆。旁边一个叔叔看见了,哼了一声,拉了一声汽笛,对着那群孩子大喊“回家玩儿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那群孩子听了,立刻停下玩闹,都笔直地站着,一个个张大惊讶的嘴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巨大火车头从他们身边缓缓驶过。 祁震清楚地记得那些孩子眼里的惊讶和崇拜,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点酷暑好像也不算什么了。后来,他又跟着爷爷去过几次,可再也没碰到过那群玩耍的孩子。他失望了几次,也就不再去了。这段记忆埋在回忆深处,如果不是夏冰提起,他就彻底遗忘了,可是突然被翻出来,让他又一次回味到那早已消散的失落感,就像被什么击中了心里最柔软的部分,酸疼得让他想蜷缩起来。 夏冰发觉祁震情绪突然变得潮湿,很是紧张,连忙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怎么了?” 祁震眼角红了,一把揽住夏冰把她抱进怀里,紧紧搂住委屈地喃喃说道“生气,嫉妒,谁让你小时候过得这么开心的!” 夏冰在祁震逐渐收紧的怀抱里感受着他轻微的抽泣,安心地笑了,她轻轻搂住祁震的腰,小声安慰道“也不全是开心啊,只是想说些开心的让你高兴。” “什么事不开心?”祁震松开夏冰,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夏冰微微低头避开祁震滚烫的目光,“很多啊,多到数不清,我们那群小伙伴没几年就都散了,有一个还在十岁的时候生病走掉了。每一家都有数不清的故事,有开心也有很多心酸啊。” 祁震轻轻捧起夏冰的脸,直视着她秋水般深澈澄净的眼睛道“以后慢慢讲给我听。” 夏冰微笑着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湿润了,她有些埋怨地看着祁震,轻轻抽了抽鼻子,想说什么,却被祁震一个柔软的吻封住了嘴唇。 耽误了回宿舍的时间,祁震把夏冰又一次带到了蔷薇路的别墅。 深夜,对彼此都情意绵绵的两个人,连周遭空气都充满了浓稠的暧昧气息。夏冰感到莫名的危险,从进屋开始便把书包抱在胸前跟祁震保持了距离。祁震望着她笑了很久,那张气质优越的脸,笑得如此灿烂迷人,让夏冰心旌动摇,差一点就神魂颠倒了。最终,祁震还是不逗她了,把她带到二楼自己的卧室道“今晚你睡这里,门锁好。” 夏冰抿嘴笑着点头,歪着脑袋问他“你呢?” “楼下有客房,有沙发,不用担心我。”祁震的笑容温柔而爽气,一扫之前的阴郁沉闷。 冰温柔地道。 祁震一步一回头地走出房间,怎么也舍不得下楼,他忍了又忍,突然上前紧紧把夏冰抱起来转了个圈,在她唇上吻了又吻,用鼻尖抵住她的额头道“睡吧,我就在楼下,好好休息,明早送你去学校。”说完强迫自己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夏冰关上门,脱力地倚在门背后,她觉得一切像是幻觉,可是唇上残留的祁震的气息在清楚地提醒她,这一切是真的。她突然有种承受不住的感觉,既快乐又伤感,从前的各种苦涩和此刻的甜蜜混合在一起,在她的脑袋里把一切都搅乱了。她无力地躺下来,枕头上是好闻的香味,跟祁震身上的味道一样,她受不了似的蜷缩起身体,紧紧抱住被子,脑袋里的记忆仿佛海浪撞击岩石一般,在她耳边一阵阵轰鸣着,呼啸着,又渐渐远去,变成她不安梦里的片片涟漪…… 清晨,夏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祁震隔着被子抱着。她静静地看着祁震闭着眼睛的令人惊艳的睡颜,忍不住悄悄从被窝里伸出一根指头在他优越的面部轮廓上轻轻抚摸着,光滑而温热的皮肤,眉骨,鼻梁,眼睛,还有饱满的嘴唇,她痴迷地盯着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线条,不知不觉地脸红起来。祁震其实根本没睡着,他偷偷看着夏冰痴迷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翻身把夏冰压在身下,质问她道“你怎么敢对我动手动脚的?” 夏冰羞得慌忙偏过脸去,嘴里嗔怪道“那谁让你进来的?” “那你怎么不把门锁好,考验我啊?”祁震使坏地在夏冰耳垂上亲了一下。 夏冰慌忙转过脸来,脸红得要烧起来。她竭力从被窝里伸出手,捂住了祁震的嘴。 祁震深情地看着夏冰紧张的模样,微笑着握住她的手,在她柔润的掌心轻轻吻了,然后给了她一个无比温柔的长吻,有那么一刻,夏冰觉得自己的心都被这个吻揉碎了,像是陷在无可抵抗的水波里,要沉沦到底,可最终,这个吻还是安全地停住了。祁震轻轻吻遍夏冰的额头、眼睛、脸颊和鼻尖,最终隐忍地在她耳边道“你怎么敢不锁门啊,幸亏我一觉睡到天亮而且意志还算坚定,不然可怎么办?” 夏冰抿嘴笑着,她真的不记得昨晚她是怎么锁门的了,好像从昨天见到祁震开始,她脑袋就晕乎乎的,没有清醒过。 祁震无奈地凝视着夏冰,又一次把头埋向她的颈肩,深深嗅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感叹道“哎,要是能把你也装在衣袋里就好了,我真希望随时随地都能看到你。” 夏冰伸出胳膊搂住祁震,手指插在他柔顺的头发里,用很轻的声音道“我也是。” 祁震听了突然把夏冰紧紧抱住,用尽全力地,像要和她融为一体,直到夏冰被抱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才慢慢松开。他无比委屈地望着夏冰,像是要哭出来,“我快被你搞疯了,你这个家伙!” 夏冰看着他的模样,也忍不住眼睛湿润起来,她垂下眸子,故意冷声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离得远一点,省得你来讹我。” 祁震报复地按住夏冰吻了一通,恨恨地揉着她红肿的下唇道“谁教你这么会恼人的?脾气这么大,以后见一次就教训你一次。” 夏冰本就红着的脸这下更是红霞艳艳,她还想说什么,可是嘴唇还麻着,于是只能学乖了。 祁震深深地凝视着夏冰,过了许久眼里汹涌的爱意才平息下来,他起身下床,温柔地握住夏冰的手道“起来吧,穿好衣服,我在楼下等你,再晚你就要迟到了。” 夏冰坐起来,把被子拥到胸前,乖巧地答应道“好,我很快就来。” 祁震走下楼去,站在镜子前,默默看着自己,昨天之前,他或许还能告诉自己只要和她做朋友就好,只要能和她远远地保持联系,偶尔见到她,听到她的声音就好,可是此刻,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他发现自己是如此爱她,无法控制,不能割舍,就连想象一下以后不能再见她都能让他觉得毛骨悚然,觉得魂无所依。那就这样吧!祁震对着疲惫的自己露出安心的微笑,既然放不下,就再也不放了。 夏冰背上背包走下楼去的时候,看见祁震站在落地窗前,还是那个令她痴迷的好看背影,她轻轻走过去,从背后抱住祁震,脸颊贴在他温暖的后背上。祁震转身把夏冰紧紧抱在怀里,在她额头上轻吻着,什么也无需多说了,他再也不想放弃她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三章 (1) 祁震回到公司,处理各种杂务,开会,虽然是与从前相同的工作,可一切似乎又都不一样了。他时常会不由自主地放空,会想起有关夏冰的一切,她温柔的笑靥,柔软的掌心,亲吻的味道,拥抱的触感,他好像不再焦灼,不再彷徨,一切外力的东西都好像不能再伤害到他。这让他觉得幸福和安心,同时也让他无比渴望每一个工作间隙,希望能与夏冰聊上只言片语,或者短暂地见上一面。 事情的推进按部就班,顾伯远的能力大到让秦枫都感到惊叹,除了全国最专业的律师团队,他还安排了一系列极其自然的“引荐”,祁震从不知道对一件事竟然能把控到这种地步,每一次见面的时间,见面的人,谈论的内容,进展情况,都因为提前铺垫而显得“恰如其分”,而他真的成了一个提线木偶,完美地出席每一个需要他的场合。讯飞的王君做梦也没想到,他们还没来得及采取任何行动,就被相关部门的司长秘书正式约谈了,那厚厚一叠有关他们铤而走险违规操作的详细证据,让他直接傻了眼,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在绝对高压下,他成了公司的替罪羊,被低调解聘。然而有关股份收回的谈判是艰难的,即便有确凿的证据,想让已经咬住骨头的恶狗吐出来,可没那么容易。顾伯远颇费了一番功夫,在调动了更多的关系和资源进行多方博弈之下,双方终于达成协议,朝晖将用近六亿的价格重新回购股票,至此,这个棘手的事件总算有了眉目。 可是这笔钱从何而来,仍然悬而未决,因为顾伯远犹豫了。他自以为思想开放,没有不肯放权、戒之在得的老年通病,可是祁震那句不愿意做傀儡的话,还是让他免不了自我怀疑,虽然这段时间祁震出色的表现又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他惊喜地发现在与人沟通谈判方面,祁震有种近乎完美的天赋。他敏感而沉着,无论谈判的对方是怎样的背景,他都能冷静面对,而且态度诚恳,条理清晰,目标明确,不会为细枝末节绊住手脚,并且能以极快的速度捕捉到对方隐藏的真实意图,坚定地保证自身利益的同时,也能够最大限度地考虑对方的接受度。他纯熟干练的谈判技巧和古雅准确的语言功底甚至引起了相关部门领导的好感,私下里向他询问这年轻人是不是某校外务专业的高材生。顾伯远心里有些傲娇,他的眼光可太毒了,祁震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越是罕见,也越让人难以把握。 周末晚上,顾伯远让祁震到家里来商量资金的事,借此最后探探他的底。 祁震如约而至,顾伯远眼带笑意地把他带进书房。 “最近状态看起来不错,”顾伯远端起茶杯,笑眯眯地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多亏了顾伯伯,才能化解所有危机,对公司来说是可喜可贺的事。”祁震毫不掩饰自己的快乐。 “哦,你个人有收获吗?”顾伯远意味深远地看着祁震。 “当然,”祁震快乐地望着顾伯远,“接触了新的领域,发现自己的圈子之外还有广阔的空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顾伯远点点头,“做生意,最初的三成,靠的是自身实力,中间三成,靠的是关系和人脉,再往上,就是机会和运气了。你这次应该体会到了,朝晖能够度过难关,机会和运气已经占了一半。” 祁震收起笑容,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顾伯远意犹未尽地看着祁震,犹豫片刻,还是开门见山地问道“关于回购股票的事,你怎么打算?” “我是这么考虑的,其中百分之五十由公司董事会讨论平衡各个股东新的份额,另外百分之五十,想请顾伯伯直接出资成为朝晖新的股东。” 顾伯远微微眯起眼睛,没有接腔。一半的份额意味着三亿资金,由和浦持股,这是非常温和的一种分配方式,不会激起任何一方的不满,唯一的缺憾就是祁震把自己的锋芒全部掩盖了。他最初那么积极地想要筹资,不就是为了吞掉全部股份,然后高调回去掌权么?怎么如今事成,反而一副退让避嫌的样子?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徐敏的意思?” 祁震淡淡一笑,“是董事会的决定,也是我的意思。” “为什么?”顾伯远板起脸问。 祁震看着顾伯远的神色,默默垂下眸子,他知道顾伯远什么意思,如果他开口求他,他会更进一步,帮自己拿到全部股份然后从徐敏手里真正拿回朝晖的控制权,可是,他也清楚,一旦他这么做了,他就必须成为顾家不折不扣的好女婿,即便他和顾晓菲根本没有相爱的可能。他最初的预想只是单纯由顾伯远出资,然后跟他谈一个利润丰厚的回报,自己摆平讯飞,再私下与讯飞谈判拿回股份,可事情远远超出他的预料,一个多月艰难的沟通谈判,让董事会也跟着几经心跳,直到最后敲定回购金额,大家才都松了口气。祁震很清醒,能够做个名义上的总经理,平衡各方利益,已经是他的能力极限,他太过年轻,无论资源人脉还是能力,他都担不起整个集团的发展责任。 “因为我能力有限,朝晖不能再因为我出现任何差池。”祁震诚实地望着顾伯远,眼睛明亮而坦然,“您对我的厚爱,我无以为报,只有在生意上,给您最优厚的补偿。我已经跟秦叔商量过了,他对这个方案也是赞同的。” “那你呢?”顾伯远的表情明显垮下来。 祁震微微一笑,“从我开始,算做朝晖第一届职业经理人吧,我知道自己不是很合格,但我会尽全力。” 顾伯远冷笑一声,默默思忖着祁震这些话里有多少违心的成分,他也是从年轻时代过来的,也无知轻狂过,犯过的错、吃过的苦、走过的弯路比他多多了,可他那时候不像祁震这么容易认输。 “你甘心吗?这样的话,就等于把你祁家的产业让给徐敏了?” 祁震平静地望着顾伯远,“如果是为了公司长久之计,我没有什么不甘心的。” 顾伯远深深地看着祁震没有说话,许久才道“我考虑考虑,你先回去吧。” 祁震脚步轻快地刚走出顾宅,顾晓菲就追了上来,顾忌周围环境,她微笑着问祁震道“阿鲲已经在你那里任职了吧?” 祁震点头,“对,怎么了?” “怎么了?”顾晓菲气得咬紧后槽牙,“那你为什么还不去找我爸提解除婚约的事?” 祁震淡淡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说?” “你!”顾晓菲忍无可忍地攥起拳头,“你答应过我的!出尔反尔?!” “我可什么都没答应你。”祁震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顾晓菲狠狠地咬住嘴唇,她想冲上去给祁震一个耳光,可家门口周围全是监控,她只能忍着脾气,微笑着对祁震道“既然这样,那我只有让阿鲲退出了。” 祁震微微皱眉,“你觉得自己能控制得了他吗?” 顾晓菲傲慢地哼笑一声,“我和他认识十几年——” “那又怎么样?你能给他什么?”祁震打断顾晓菲,微笑着望着她。 顾晓菲看着祁震似笑非笑的表情突然噤声,那双漆黑的充满寒意的眸子让她浑身泛起细密的疹子,“你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祁震笑道“放心,适当的时候我会让他回和浦的。” 顾晓菲表情僵硬地起来,她意识到自己跟这个狡猾至极的男人谈交易,简直是异想天开,愚蠢至极。 祁震见顾晓菲愣神,突然毫无征兆地把她揽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放心,我不会娶你的,我有喜欢的人了。” 顾晓菲惊讶地推开祁震,看见他傲慢而嘲讽的眼神,不禁恼羞成怒,下意识地朝祁震的脸扇过去。祁震没躲,而是毫不客气地把她的手打了下去。 顾晓菲震惊地看着祁震扬长而去,第一次觉得不知所措,脑袋里除了手掌火辣辣发麻的感觉之外,一片空白。 祁震开车来到l大学门口,拨通了夏冰的手机,问她在干嘛,求她马上来,他想见她,此时,立刻。 夏冰被祁震急迫的语气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收拾背包,从图书馆一路小跑着来到老校门。祁震倚着车门,看见夏冰冲出校门,便一个箭步迎上去不管不顾地把她抱在了怀里。夏冰惊魂未定,喘息着攥住祁震的衣摆连声问道“出什么事了?你别急,慢慢说。” 祁震稍稍松开怀抱,用食指在夏冰冒出热汗的鼻尖上宠溺地蹭了蹭,道“没事,就是想你了,想见你。” “真是的,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夏冰喘着粗气,埋怨道“我吓死了,一路跑过来——” 祁震满眼宠溺地望着夏冰,开心地道“这么关心我啊——” 夏冰轻哼一声,掩饰地偏过脸去,“谁关心你了!” 祁震笑着把夏冰重又搂进怀里,在她侧脸上亲了一口。 夏冰不好意思地躲着祁震,虽然这会儿校门口人不多,可他们过分亲密的举动还是挺惹人注目的。 祁震见夏冰似乎很紧张,于是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车里。相对封闭的空间隔绝了外界的喧闹,夏冰这才放松起来,祁震握住夏冰的手,心疼地摩挲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冰,她轻轻垂着脸,眉眼微红,秀气的鼻头上趴着一层晶莹细密的汗珠,红润的嘴唇连接着下巴柔和的线条,不施粉黛,却让他心动不已,他动情地把夏冰抱进怀里,给了她一个深吻。夏冰又一次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要沸腾了,她下意识地喘息着,攥紧了祁震的衣襟。 一吻过后,祁震意犹未尽地望着眉眼尽是柔情的夏冰,突然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见不到的时候,思念就像蚀骨的蚂蚁无时无刻不啃噬着他的心,可见了之后,又变成了另一种揪心的痛苦,好像只要他们还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就让他难以忍受。 “你怎么会突然来的?公司的事都做完了?”夏冰避开祁震灼热的眼神,垂着眸子问道。 祁震摩挲着夏冰的手,柔声答道“没有,我想你了,所以拐了个弯来见你,等会儿要回去。” “哦,你没事就好。”夏冰低头温柔地念叨着,“下次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祁震不满地托起夏冰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道“看着我,我想你想得心疼,你怎么忍心连看都不看我。” 夏冰红着脸笑道“怎么没看,一直在看嘛!” “不行,你要目不转睛地看我,要像我一样思之如狂!”祁震孩子气地撇着嘴,又一次把夏冰抱住,报复似的吻了一遍。 夏冰没有拒绝,她笨拙地回应着,祁震如痴如醉的吻有那么一个瞬间让她觉得自己仿佛飘在云端,她突然觉得此生能够得到他如此纯粹热烈的感情,就是死也了无遗憾了。 祁震沉醉地看着夏冰氤氲的睫毛,心口的痛突然莫名其妙地加倍,他不得不停下这个吻,然而他又舍不得放开,只好把夏冰紧紧抱在怀里。他喘息着,默默抵抗着那针扎一般的痛感,在夏冰的额头上轻吻着柔声道“小冰,我想好了,等你毕业,我们就先结婚。朝晖未来,必须由职业经理人管理,等找到合适的人,我就离开。” 夏冰依偎在祁震怀里,听见“结婚”两个字甜蜜而羞涩地笑了,可是听到祁震打算离开,又忍不住为他担心“可以吗?你爷爷能同意吗?” 祁震慢慢地深呼吸着,缓声道“我会一点点跟他说,让他慢慢接受这个现实,朝晖已经不再是二十年前的家族企业了。” “嗯冰把头埋进祁震的胸口,“你想做什么都好,我都支持你。” 祁震低头在夏冰的发顶吻了一下,轻声笑道“傻瓜,我这么决定,可是将来什么都捞不着了,搞不好还会被商业圈排挤,到时候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喝西北风?” 夏冰嗤嗤一笑,抬头望着祁震道“找不到工作,咱们就去摆地摊吧,你不知道,卖盗版书也能赚不少钱呢!我们学校里那个摆地摊的大叔,在各个高校里卖盗版书,每次他都骄傲地说自己两个孩子也都在上大学,上学的钱都是他摆摊挣的呢!” 祁震搞怪地撇嘴,“摆地摊?行啊,到时候我就穿着我最好的西服,站在你旁边给你招揽顾客。” 夏冰想象着那个奇怪的画面,忍不住嘻嘻地笑起来,“那还是别了,你要是真的找不到工作,还是我自己去卖书吧,你站在旁边太奇怪了”她想了想,有些认真地看着祁震道“我一毕业就找工作,将来一定养得起你的。” 祁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让他又酸又痒又痛又麻的,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在夏冰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忍着哽咽说道“傻瓜,要你养,除非我废了。可我要真废了,一定不会拖着你。” 夏冰闻言猛地挺直了腰,生气地道“你胡说什么!你才不会!不管你将来做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就算你赶我,我也不会走!” 祁震微笑起来,在她鼻尖上轻轻蹭了蹭,逗她道“哎哟,这么不矜持,从前的清高孤傲哪儿去了?” 夏冰不好意思地抿起嘴,轻哼一声笑着偏过脸去。祁震爱怜地捧起夏冰的脸,在她额头和鼻尖上上吻了又吻,感慨地说道“我怎么舍得赶你走,你走了,我就算人不死,心也死了。” 夏冰闻言心里涌起难以描述的伤感,爱已至深,死亦无惧。她紧紧搂住祁震,眼泪瞬间就淌了下来,她忍住抽泣,靠着祁震的心窝道“你要是有一天赶我走,那就是置我于死地。” 夕阳的光透过车窗斜射进来,照着两个紧紧依偎的年轻人,像是怜惜两颗纯粹无暇的真心此刻短暂的相聚一般,把他们的身影暂时塑在了一起。祁震和夏冰同时望向西方金灿灿的暖阳,憧憬着他们自以为长久而漫长的将来,却不知道世事早已注定,如这眼前的夕阳一般即将在最终壮丽无比的灿烂之后永远归于黑暗与沉寂。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三章 (2) 祁震回到公司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白天人满为患的办公室此时变得十分空旷。 祁震在茶水间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又把靠近走廊的一个玻璃窗推开一点缝隙,晚风立刻带着温热的暑气窜进来,不舒服,于是重又把窗户关上。祁震喝了口咖啡,想起和夏冰接吻时那个清晰的刺痛,于是下意识地在胸口按了按,没有感觉,他又活动了几下脖子,挺了挺腰,没有不舒服,不会是因为太激动而——他自嘲地笑了笑,随即又有些莫名的忧虑,不会以后一动情就心口疼吧,这不成了孙悟空的紧箍咒了…… 徐奚文从电梯口出来,一眼看见正在愣神的祁震,立刻朝他奔过来。 “今天下午的董事会你怎么没来?”他语气很是急切,“他们全分了,没有你的份额。” 祁震微微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徐奚文炸毛地叫了一声,无法理解地看着祁震,“你就这么无所谓?连争都不争一下?” 祁震沉默地看着他,觉得没必要解答他这个愚蠢问题。 “这算什么?你前前后后忙了几个月,替集团排了这么大一个雷,追回百分之十七的股份,百分之十七!这些要是全部归你,你就是第三大股东了!可你怎么能这么大方,一分不要,全都便宜那帮老东西了?”徐奚文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还有,那个顾伯远,他要分一半的股份你知道吗?怎么说都是你未来的老丈人,之前还装模作样地给你铺路呢,真没想到他竟然是为了股份来的,他拿你当什么了?” 祁震疲惫地听着徐奚文喋喋不休,看见远处黄力行朝他们走过来,终于像是看到了救星。他丢下徐奚文,亲切地朝黄力行迎过去。 “祁总好,小徐总好!”黄力行满面春风地朝祁震和徐奚文打招呼。 徐奚文转身看了黄力行一眼,没顾得上理他,继续苦口婆心地对祁震道“我说你能不能积极一点!这可是关系你以后在公司——” “可以让我说几句吗?”祁震厌烦地打断徐奚文,“让你们来是有正经事要谈。” 徐奚文被噎了这一句,终于住了口,他不甘心地咬了下嘴唇,埋怨道“什么事比股份还重要?” 祁震喝了口咖啡,神情放松地欠身斜坐在身边一个办公桌的桌角上,对两个人侃侃说道“第一件是关于薛灿,他已经答应做为证人,配合后续法务对讯飞的诉讼。至于他对公司的违法行为,因为是提起公诉,所以他必须承担法律的制裁,但是民事赔偿方面,我已经和他约定,在服刑之后,仍然允许他回朝晖工作,用以后十年的分红和部分工资来抵消公司对他的追赔金额。” 徐奚文难以置信地瞪着祁震,“你脑子坏掉了吗?他这种人怎么能再用呢?而且哪有你这样的?又不是买房贷款,你这等于是白送他钱,他要是在公司混日子呢?要是再继续出卖公司呢?” 祁震眨了眨眼睛,“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他现在账户是负数,他爸随时可能死掉,他老婆已经跟他离婚,他一无所有,连可执行的财产都没有,完全就是一个废人。” 徐奚文哑口无言,丧气地骂了一句,转头去看黄力行。 黄力行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微微点头道“我觉得祁总的安排不错,薛灿的个人技术在全国来说是数得上的,如果就这样废了,的确有点可惜。况且,他父亲还住在私人医院里,他是个极其孝顺的人,很清楚自己不配合的结果,所以,应该不会再有异心。况且,出狱之后,他不可能再有机会从事这个行业,只能去做些灰产,所以他应该会珍惜这最后一线生机。祁总在用人方面,果然厉害。” 徐奚文听完,仿佛咂摸出了点味道,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吧。” 祁震对黄力行的一番话颇为满意,心里暗暗生出君知我心的感慨,他目光欣赏地看着黄力行道“第二件事,就是空缺出来的职位,我希望由你来担任。” 徐奚文精神一震,高兴地拍了拍黄力行的背,“哦,这个好!我双手赞成!” 黄力行微微一笑,迎着祁震殷切的目光,客气说道“祁总抬爱,并非是我推辞,技术方面我只是略懂皮毛,所以技术总监这个职位不适合我。” “什么?”徐奚文难以置信地看着黄力行,“不是,你想清楚啊,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呢!” 祁震与黄力行对视片刻,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淡淡说道“的确,你说得对,技术方面不是你的特长,是我考虑不周,容我再想想。” 徐奚文迷惑地在祁震和黄力行脸上来回扫视着,隐约觉得两人之间好像在打什么哑谜。 祁震沉思片刻,像是终于攻克了某个心理防线,他舒展眉心淡然一笑,抬头对黄力行道“供应链项目的问题是没有很好的系统协调,想要深化改革,其实最需要的是一个强有力的权力中心,全面负责技术、财务、行政、仓储、物流等所有部门,你觉得是这样吗?” 黄力行微笑着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我觉得可以设立一个执行副总,全面负责上述所有工作,”祁震看着黄力行微微发亮的眼睛,停顿片刻接着说道“我曾说过,朝晖的业务要分为三个部分,成为完全独立的个体,所以,从这个职位设立开始,我就只作为名义上的总经理,不再干涉这个单位的具体决策。” 黄力行神情一肃,随后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惊叹又玩味的神情,他没想到祁震会如此干脆地放权,他甚至做了最坏的设想,如果祁震假装听不懂,执意挽留,或者动用其他什么手段,他要如何脱身,可祁震竟然就这么放权了,这倒让他一时诧异起来。 “哦,那这个职位不但高过我,实质上就是跟总经理一样了?”徐奚文如梦初醒一般,他拍了拍黄力行的肩膀,“大哥,你野心够大的呀!” 徐奚文微微一笑,望着祁震道“这不合规矩,况且已经有薛灿这个前车之鉴,应该很难服众。” “总不能因噎废食,规矩是人定的,朝晖未来的规矩就是唯才是举,唯才是用,”祁震表情温和而认真,“怎样脱离常规的任命都不是问题,因为与之相配的会是最严厉的评价和考核机制,做不出成绩是绝对不留的。” 徐奚文爽朗地笑起来,“果然祁总给的这碗饭不好端啊!” 祁震淡淡一笑,“别人可能端不稳,但我觉得你可以。” 徐奚文大笑起来,他颇有些激动地抱住黄力行,转头对祁震道“我给他打包票,这个你放心,他要是干不好,我绝饶不了他!” 黄力行露出搞怪的表情,抱住徐奚文的手,做出一副心痛的模样道“小徐总,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可不能捅我后背啊?” 祁震看他们亲密地打闹,表情悄悄淡了下去,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独自起身离开了公司。 一周之后,黄力行正式被任命为供应链项目的执行总监,成为朝晖集团供应链分公司的第一位聘任的职业经理人。新官上任,黄力行动静不小,他把所有技术顾问两年内的工作量全部核查一遍,然后毫不留情地裁掉了一批半年以上因为各种原因无法进入项目组的技术人员,随后重新制定了项目完成的评估标准,并把原有的项目提成奖金提高了三分之一。新规定在公司引起相当大的反响,各个项目组成员都像打了鸡血一样。随后,他又分别从香港和德国请到两位重量级的基础学科研究员加入到朝晖的研发部门,组建攻坚技术团队,开始探寻新的算法和更高效的营运方式。祁震则信守诺言,退出了原有供应链项目的所有工作,转而跟新进公司的彭鲲组建了另一支团队,正式开启了地产项目。 郑鸿很久没有跟顾伯远一起下棋了,他都忘了上次两人下棋是什么时候。他平时倒是不忙,工作日去公司转悠一两个小时,偶尔签署一些文件,或者去维护一下关系客户,业余时间就是在常去的茶馆里跟几个熟悉的棋友下棋。也不是故意疏远,但他发现自己就是对顾家的事不想再上心了。郑岩调职去y城的事,他知道,虽然心里不舒服,可到底也不好再争什么,小辈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所以,当他又一次接到顾伯远的电话时,居然生出些遥远的陌生感。 “你这人可真是!我要是不请你,你是不是不打算再登我们家的门了?”顾伯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给郑鸿递了一杯茶。 郑鸿从容地接过茶,品了一口笑容浅淡地说道“不至于,就是想避避嫌。” “避什么嫌?”顾伯远斜着眉毛问。 “避郑岩的嫌么!”郑鸿耷拉着眼皮道。 顾伯远眯了眯眼睛,这老鬼果然记恨他了,之前把郑岩外调出差虽然确有其事,可是y城是他自己要去的,跟他可没关系。 “怎么?你觉得是我把他弄走的?”顾伯远在金黄色的原木棋礅前盘腿做好,冲郑鸿直白地问道。 郑鸿盯着棋盘没看他,淡淡说道“郑岩这孩子一向头脑清楚,他是对自己的将来有这个规划,否则也不会去。” 顾伯远哼笑一声,知道郑鸿这个人虽然看着柔和,可是骨子里是有原则认死理的,他这么在意郑岩的事,可想而知是把他当儿子用心了。他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的确有私心,所以还是退了一步,对郑鸿道“总体来说,那家伙是有想法的,还不错。不像我家这个丫头,让我头疼得很,天天没有消停的时候。” “又怎么了?晓菲不是挺乖的么?一直都在家安分守己,没出什么新闻啊?”郑鸿闻言抬起头来。 顾伯远按下一子,叹了口气道“上个月重新上班去了,再在家待着,她说自己要精神错乱了。” 郑鸿回忆起顾晓菲小时候各种精灵古怪的表情,慈爱地笑了笑道“这么大的姑娘,天天在家,那可不憋坏了么!你不能这么管着,让她多出去玩玩,对了,跟那个什么祁家的小子谈得怎么样了?好像还没订婚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顾伯远听见提起祁震,眼神蓦地发直,随即无奈地摇头道“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什么意思?”郑岩捏住棋子望向顾伯远,“之前我就想问你,两个孩子订婚的事怎么拖了这么久,有小半年了吧?之前还有你们不睦的传闻,说什么和浦要撤回合作,好在这次讯飞的案子让谣言不攻自破,可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让这种传言满天飞的?” 顾伯远表情凝重地看了一眼郑鸿,沉声道“要是可以,我恨不得让他们两个先给我把婚结了,感情什么的有的是时间谈!可是这两个,一个不情一个不愿,祁震那个狼崽子,还各种试探我的底线!为了他祁家的事,我费了多少功夫,这次讯飞的案子,我可是动用了积攒二十年的老关系,几乎掀了家底了,可那个狼崽子,要跟我玩什么功成身退,哈!当我是什么?还自以为是地要给我朝晖的股份?我缺那几个钱么?哦,对了,他还想甩手走人!大方地把他们家产业拱手送给徐敏!我是真没看出来,这个纨绔子弟丢起产业来,手笔惊人呐!” 顾伯远越说越气,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一倍。 郑鸿暗暗惊讶,他印象中顾伯远几乎没有如此激动过,他安抚地顺着顾伯远的意思点头,“你确定是他的意思么?这家伙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他身世不是——” 顾伯远皱眉,平复情绪,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因为这件事朝晖那帮老东西肯定给他不小的压力,但这不是理由,他不应该是这种状态,年纪轻轻竟然有消极避世的心态,怎么可以?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以连着三天三夜不睡觉,认定的事情就没有干不成的!” 郑鸿哼笑一声,随口附和道“别说年轻的时候,你现在也是说一不二,整个c城也找不出敢跟你正面叫板的。” 顾伯远哼笑一声,对郑鸿暗含揶揄的恭维勉强受用。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两个小的不同意,是不是就算了?”郑鸿试探着问。 “算了?”顾伯远冷笑一声,起身从旁边紫檀博古架上一个雕工精致的石盒里拿出两枚挂签递给郑鸿。 “这是什么?”郑鸿翻转挂签来看,是两张易经卦辞,一个是随,另一个是睽,他忍不住叹道“哟,你还研究起易经来了!” “我可没这个心思。”顾伯远道,随即压低声音道“这是我认识的一个道长帮我起的两卦,都不怎么好。” 郑鸿好奇起来,“你问什么事?” “祁震。”顾伯远自鸣得意道,“若是我放任不管,他未来就是睽卦,薄冰甚险,行人难禁。可若是我偏要强扭,就是随卦,喜气盈盈,大运亨通。” 郑鸿微微皱眉,“是吗?可我记得这两个卦象都是下卦,不算好事。” “道长说无妨,下吉也是吉卦。”顾伯远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所以你说,我怎么能任由这些个不懂事的年轻人胡闹?” 郑鸿心里顿时起了些许的反感,他叹息一声,微微摇头,知道顾伯远决定的事是不可能劝得回的,只好把心里的不安按捺下去,低声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那小子想让,想躲,甚至想放弃家业离开朝晖,我就偏要叫他高调回去掌权!顺便让那群老东西都长长见识!”顾伯远不紧不慢地说着,摸出一枚黑子重重地按在棋盘上。 郑鸿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悲凉感,以至于他自己都感到惊讶。能够被国内数一数二的地产商看中做女婿,并不惜代价地帮助扶持,这几乎堪比中大奖的运气爆棚的喜事,却让郑鸿莫名觉得心惊胆寒。也许,因为他只是个平凡的、依恋于人间烟火的普通人吧,并不能理解所谓天降大任于斯人的重担,他默默地想,同时为郑岩能够远离顾晓菲而感到庆幸。 第二十二章 (3) 进入公司的时候,薛灿颓唐沮丧胡子拉碴的模样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被壮硕的保镖送进祁震办公室,从那天起,薛灿就成了朝晖一个未解的谜题。 祁震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透过百叶玻璃看见外面各种窥探的目光,不禁神情一冷,对上其中一个眼神,那人于是像被针扎了似的,慌忙缩进工位里。石磊迅速关闭所有百叶窗,房间立刻变成了一间密室。 薛灿没好气地环顾一周,祁震、黄力行、石磊,还有两个生面孔叫不上名字,只知道是法务部的,他哼笑一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裤兜里摸出烟,放肆地点起来。 石磊想要制止薛灿,祁震却朝他皱了皱眉,任凭薛灿在自己的办公室抽烟。 薛灿过了两口烟瘾,故意朝祁震吐了两口烟雾,带着轻侮的神色看着祁震“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石磊被薛灿愚蠢又傲慢的神情气得头发直竖,他怎么也想不到从前在祁震面前恭敬有加,腰都不敢挺直的男人怎么敢在穷途末路之时还这么疯狂肆意。“什么叫把你怎么样?”他忍不住厉声喝道“薛灿,你不清楚自己干了什么吗?” “你小子就是条狗!”薛灿瞪着眼睛指着石磊骂道“不就是想把我送进监狱么!随便!” 石磊气得眼冒金星,拳头攥得咯咯响,恨不得冲上去揍扁了他。 “哎,小石,冷静。”黄力行按住石磊的肩膀,走到薛灿面前直接抽走了他正吸着的烟,面不改色地用手指捻熄了,弯下腰对他道“你进去了,你爸怎么办?你是想让他活着,还是让他死不瞑目?” 薛灿闻言眼睛立刻红了,恼恨地瞪着黄力行,“你敢动我爸试试!” 黄力行哼笑一声,直起腰,俯视着无能狂怒的薛灿,“以你爸目前朝不保夕的情况,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薛灿瞪着猩红的眼睛,狂躁的情绪终于在眼角流淌的泪水里逐渐疏泄,他长叹一声,“你们随便吧。” 黄力行和祁震对视一眼,对薛灿道“其实,我们并没有打算让你进去,因为这对朝晖没有任何好处。” 薛灿抬头看了一眼黄力行,轻蔑地哼笑一声,摆明了不相信。 “你是项目总监,如果你真的进去了,那就坐实了朝晖内部数据泄露的传闻,到时候不止是朝晖的股价要大跌,整个集团恐怕也会沦为全行业的笑柄。”黄力行确定地看着薛灿,“你不要脸,朝晖还要顾及企业形象呢。” 薛灿怀疑地看着黄力行,“不是想送我进去,那把我抓到这儿干嘛?” “解决问题啊!”黄力行莫名其妙地答道。 “怎么解决?”薛灿愣愣地看着他,“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能怎么办?” “ygod你就没想过事情可能会败露?如果你被发现了,就没留个后手什么的?或者万一讯飞耍你,你也能有个退路?我草,你这种脑子,也能当项目总监啊?”黄力行露出一副震惊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薛灿被黄力行的话激得恼羞成怒,大声吼道“我怎么想得到你们竟然能找到那个合同!都他妈结束一个多月了还能被你们翻出来!” 黄力行看着薛灿愚蠢的模样,忍不住朝祁震长叹一声直摇头。 祁震示意黄力行稍安勿躁,他没有说话,而是目光冷厉地注视着薛灿,漆黑的眼珠像是钉死猎物的箭镞,薛灿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犀利的目光,片刻之后开始不自觉地躲闪。 “你对我让徐奚文进组有意见?”祁震声音低沉地问。 灿觑着祁震幽深的目光,忐忑地说道“我好不容易把项目导入正轨,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他进组,让他明目张胆地来搅局,难道之前香港的教训还不够吗?” 祁震皱了皱眉,语调平静地回答薛灿“他身份特殊不需要我多说,我们所有的预算最后都要由财务部审批,说白了,就是钱花多少,怎么花,很大部分是他说了算。他回归公司是早晚的事,如果不能尽快弥合部门内部的分裂情绪,而是让徐奚文继续站在对立面,难道不是帮别有用心的人竖起一个靶子?何况把他拉进项目组,有人就是想搞什么动作,也会有所顾忌,把他摆在明面上,不比防他的暗箭要好?” 薛灿似懂非懂地皱起了眉,表情有些呆滞。 “再说讯飞。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蛊惑你的,又或者是你找的他们。”祁震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真以为他们是要建一个什么亚洲研发基地吗?他们的目的不过是想控股朝晖!我猜他们只是给你画饼,连实际的offer都没给你吧!你不过是他们获取朝晖核心信息的楔子,像你这样出卖过公司的人,你以为他们会用你吗?” “不可能!”薛灿坚决地反驳道“王君说朝晖已经明确拒绝,正因为不可能收购,所以才不计代价地要建立一个新的研发中心,日后取代——” “哼!就凭你们十几个人?还是偷别人公司研发成果的——技术顾问?”黄力行轻蔑地哼了一声,满眼鄙视地看着薛灿的蠢样,“你知道你自己签了保密协议吗?你知道这件事足够毁掉你以后的职业生涯,让你进去踩缝纫机十五年!” 薛灿在黄力行的怒斥 “你是不是还向他们透露了很多董事会的决议,”祁震冷冷地接着说道“他们的目的之一是收购朝晖股票,现在能够确定的是他们通过各种手段已经拿到朝晖15左右的股份。” “什么?”薛灿抬头看着祁震,惊得目瞪口呆。 “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把你们当初合作的细节全部都说出来,公司的法务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接这个案子——”黄力行耐着性子循循善诱,可话没说完,薛灿就诈尸一般大叫着打断了他, “你要害死我啊?” “害死你?你做的本来就是要坐牢的事!你以为你逃得掉吗?”石磊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薛灿痛苦地抱住脑袋,一声不吭。 “如果你能配合公司法务,帮公司挽回损失,公司这边可以考虑——不起诉你。”祁震一脸平静地说道。 薛灿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随即又冷哼一声,垂下目光,“有什么区别,朝晖不起诉我,讯飞也不会饶了我的。” “如果能够掌握讯飞不正当竞争的把柄,你觉得他们会为了报复你而向有关部门暴露自己的问题吗?”祁震幽暗的目光里闪烁起些许黑色的火焰,“我们会向有关部门申诉,提交证据,我要让讯飞滚出中国市场!” 薛灿怔住,被祁震充满暴戾的目光深深震慑,他嚅嗫着,迟疑地问“我,我该怎么配合?” 祁震朝两个法务递了个眼神,两人立刻会意,把薛灿带出了办公室。 集团公司的露天休息区,铺着绿茸茸的人造草坪,高层的平台上风有些大,阳光正好,祁震和黄力行倚在栏杆上,遥望远处建筑物周围弥漫的薄雾各自神思杳然。 ………………接着写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4) 袁术培的家在一个外观老旧的小区里,虽然看着不起眼,但位置相当不错,而且里面的户型全是超出普通住房两三倍的宽敞的大平层,一梯两户,低调而奢华。袁家本不缺钱,但因为袁术培还在任上,不想过于张扬,便一直住在这套多年前置办的房子里。 祁震提着两个高档参茸礼盒走进电梯间,远远看见一对夫妇刚等到一部电梯,于是紧走了两步跟进去,站定时,才发现竟然是袁莉和戴瑞年。袁莉穿着件宽松的米白色连衣裙,孕肚明显,戴瑞年则是温柔百倍地搂着妻子的腰。 “祁震,你怎么——”袁莉满脸惊讶。 祁震礼貌地笑了笑,“我过来看看袁叔,有点小事想请他帮忙。” “祁总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肯定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戴瑞年语气有些尖酸。 祁震目光温柔地落在袁莉比从前圆润柔和的脸上,完全无视了戴瑞年的讥讽。 “哦,爸爸在家呢!”袁莉目光楚楚地看着祁震,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戴瑞年不悦地看着妻子盘发的后脑勺,把原本虚虚揽在她腰间的手移到了肩膀上。袁莉被丈夫捏住肩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用手护住凸起的肚子,回头看着丈夫,白净细腻的脸颊泛起些许红晕。 祁震见袁莉转头,也调整了视线,目不斜视地看着电梯门。 电梯很快到了,祁震礼貌地让出两位正主,自己跟在后面。 保姆早已在门口迎候,袁术培见女儿来了,连忙小心翼翼地迎上去,看见跟在后面的祁震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笑眯眯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阿震好久没来了。” 祁震微笑着寒暄,“不好意思袁叔,最近有点忙。” 袁术培点头,“年轻人正是干事业的时候,忙了好。” 几个人在宽敞的客厅里入座,戴瑞年看了一眼祁震,走到岳父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袁术培眨了眨眼睛,装作随意地对祁震道“阿震你先坐,我跟瑞年先谈几句,”说完带着女婿进了书房。 保姆贴心地给袁莉拿来热毛巾,让她擦了手,才把她最喜欢的茉莉香茶端上来,给祁震的是西湖龙井。袁莉不敢多喝,只喝了两三口,就让保姆换牛奶来。 祁震默默看着袁莉,她和从前有很大的不同,也许是结了婚,如今又即将做母亲,举手投足间多了许多稳重成熟的韵味,那曾经让他着迷过的少女气息已经完全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让人心生感佩和尊重的气质。 袁莉看祁震一直望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圆润的脸颊,笑着问祁震“我是不是胖了很多?” “现在挺好的,你从前有点太瘦了。”祁震微笑着回答,他第一次替她感到由衷的喜悦,“你的状态很好,看得出来,他对你很用心。” 袁莉容光焕发地笑起来,“瑞年对我很好,还有三个多月呢,婴儿房都已经布置好了,他什么都不让我做,我现在每天除了吃和睡,就只剩下散步了……” 祁震微笑着,听着袁莉幸福地唠叨,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个荒唐的梦,他眼前突兀地冒出夏冰的模样,她站在蔷薇路别墅的那丛栀子花丛前面,笑容温柔明媚,宛如耀眼的阳光……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戴瑞年从书房出来,走到妻子身边坐下来,把满面红光的袁莉亲昵地抱进怀里,袁莉不好意思地侧身倚着丈夫胸膛,躲开了他过于亲密的举动。 祁震回避地移开视线,看见袁术培走出来,礼貌地站了起来。 袁术培看着女儿女婿当着外人的面在沙发上腻歪,有点不快,对女儿道“那个,莉莉,你和瑞年去旁边的花市上给我挑几盆兰花吧,我过几天要送人。” 戴瑞年连忙说“我去,让莉莉歇着吧。” 袁术培微微皱眉,“今天市场人不多,正好让莉莉去运动运动,走走看看,你不能把她护得太过分了,还有,她体重得控制,不然将来孩子太大可不行!” “是,我这就带她去逛,爸你放心,莉莉在孕妇里绝对不算胖的,她的食谱那是我跟营养师反复研究的,她现在身体各方面状况都非常好。”戴瑞年一脸认真。 “行,行,你们去吧,正好让我跟阿震聊会儿。”袁术培不耐烦地朝女儿女婿摆了摆手,转头对祁震笑道“来,咱爷俩到那边露台上坐。” 袁术培的露台弄得很是干净惬意,他老婆早逝,后来对女人也没什么兴趣,喜欢侍弄花草,因此露台上高高低低地养了不少植物盆景,看着不显山露水,但有些品种可不是花钱能弄来的。祁震从前也是袁家的常客,几年未见,这些植物盆景似乎早已换过一轮,全不是当年记忆里的那些了。 “说吧,找我什么事?”袁术培松弛地靠在躺椅上,捧着自己心爱的紫砂壶抿了一口,眯起眼睛看着祁震。 祁震轻轻舔了下嘴唇,“袁叔,我想请你入股朝晖。” 袁术培眼皮一抬,“朝晖要发行新股?” “不是,是需要回购一批。”祁震随即把薛灿出卖公司的事和自己打算对付讯飞的计划简要叙述了一遍。 袁术培眼皮耷拉着听完祁震的话,拖长声音道“哦,这笔钱不是小数啊!” “以我的能力,短期内无论如何是筹不到这么多钱的,除了袁叔,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实力,而且有您的加入,朝晖的未来也会有更好的发展前景。”祁震满脸恳切地说道。 袁术培心里哼笑一声,抬起眼睛问,“秦枫也同意?” 祁震目光一沉,没有回答。 袁术培意外地挑了挑眉,“你不会是背着他来找我的吧?那他还不得认为是我故意挑拨你们的关系啊?” 祁震不自然地笑了笑,“怎么会呢,秦叔他——” “那家伙可是睚眦必报,估计正没处找借口呢!”袁术培狡猾地看了祁震一眼“奇怪,你会背着他来找我?怎么?他撂挑子了?还是说他那个北美公司的资金出问题了?” 祁震心里一紧,袁术培这个老家伙太精明,市面上明明什么消息都没有,他却已经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袁术培看了一眼祁震略显拘谨的神色,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接着问道“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去找你岳父?” “我,”祁震顿了顿,表情凝重地答道“我不想让顾晓菲觉得我和她在一起是有目的的。” 袁术培仿佛有些惊讶地看了祁震片刻,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有些前仰后合,不停地摇头,好似看了一场格外有趣的闹剧。 祁震脸色不禁有些难堪起来,他不安地看着袁术培,刚想发问,却听见袁莉和戴瑞年已经回来。 戴瑞年看袁术培和祁震聊得如此开心,不禁心里犯嘀咕,袁莉却没有多想,毕竟爸爸曾经有多器重祁震她是知道的,所以看父亲笑容满面也只是以为他们话题投机,于是开心地问道“爸,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啊?” 袁术培朝女儿摆摆手,没有回答,起身拍了拍祁震的肩膀道“你说的事,容我考虑考虑,过几天给你回话。今天就不留你吃晚饭了,咱们爷俩改天再聚。莉莉现在怀孕嘴刁得很,新换的保姆做饭她吃不惯,得我得亲自去给她做。” 袁莉见状,连忙不好意思地拉住父亲的胳膊,“我哪有那么挑,祁震难得来一次——” “我已经打扰很久了,你是该好好休息。”祁震微笑着看了一眼袁莉,转身对袁术培道“谢谢袁叔,那我就等您消息了。” 袁术培一面点头,一面亲自把祁震送到电梯门口,笑眯眯地目送他离开。 戴瑞年有些不忿,看岳父对祁震还是这么客气,忍不住酸溜溜地问袁术培,“爸,他来干嘛呀?给您送什么礼了,哄的您这么高兴?” 袁术培收起笑意,冷哼一声,“是送了好大一份礼!”他刚想跟女婿细说,看见女儿在旁边,轻咳一声道“莉莉累了吧?去房间里躺一会儿吧,我上午就让陈姐给你把燕窝炖上了,去吃点。” 袁莉知道父亲又要和丈夫谈公事,于是温驯地点头去了。 袁术培把女婿叫进书房,示意他关上门。 戴瑞年见岳父紫砂壶里的茶水不多了,连忙极有眼力见地给泡茶的玻璃水壶里添水加热,“爸,他来到底什么事?” 袁术培目光一怔,眯起眼睛道“呵,这个祁震,当我是傻子么!别说是用市价回购朝晖的股份,就是他现在白送给我,我都懒得要呢!” “回购什么股份?”戴瑞年一脸疑惑。 袁术培看了看女婿,犹豫片刻并没有把实情告诉他,只是说有个股东要出让股份,祁震想让他来接手。 戴瑞年感兴趣地看着袁术培,“爸,这是个好机会呀,朝晖的股份可不是轻易能弄到的?咱们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袁术培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女婿,“你想都别想,那小子现在是在走昏招,先不说秦枫同不同意,他那个准岳父顾伯远是个好相与的?凭你也敢动他看中的东西?” 戴瑞年有些不服气,可也不敢在岳父面前放肆,只得低声下气地问“顾伯远?他也看中这批股票?” “什么股票!他是看中了那小子!”袁术培对于女婿的迟钝很是不满,“他是有意要这小子做他半个儿子!不然怎么会对他一再宽容!他们两家联姻的事传了有小半年了,可到现在还没有确切消息,即便这样,朝晖还宣布要跟和浦深度合作,你说顾伯远这次投入了多少吧!祁震那小子,还是不开窍!你真以为他是诚心来找我们合作的?他这是学老太爷呢,玩什么平衡之术,借我的手来分散顾家对朝晖的影响。可我为什么要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成为顾伯远的眼中钉?” 戴瑞年听得云里雾里,看岳父气不顺,也不敢接话,只好闷头听着,其实他对祁震来的目的已经不再关心,知道岳父不过是表面应承,心里就已经放心了,至于其中弯弯绕绕的内情,他才没兴趣搞清楚。 袁术培自说自话了一会儿,看女婿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表情,也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跟他抱怨这么多,于是也刹住了话头,想了想,对女婿道“咱们不能管这个事,消息透出去就行了。” “嗯?透给谁?”戴瑞年不明所以地问。 “自然是能当传话筒的人,这事不能知道的人太多,要是坏了事,顾伯远怕是日后要找我来兴师问罪。”袁术培挠了挠头,想了许久,才对女婿说道“你之前不是说认识一个私募基金经理么,约他晚上吃饭。” “约他没问题,可我该怎么说?” 袁术培看了一眼女婿几乎跟自己一样明显的法令纹,郁闷地撇过脸,叹了口气道“你就约人,晚上我过去,这事儿我自己跟他说吧。” 戴瑞年听了没再多问,借口打电话就溜出了书房。 袁术培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叹了口气。今天之前,他没有料到祁震还会有来找他的一天。他回忆着从前和祁家的交情恩怨,表情从幸灾乐祸变得很是耐人寻味。祁震,这个傻小子,终于想到他了,现在想要借他的力了,早干嘛了?当年他那么热忱地想要助他一臂之力,帮他入主朝晖,只要他愿意,江山美人都为他奉上,可他却拒绝了自己,甚至不惜跟自己的女儿分手!袁术培想着祁震刚刚被自己看穿时僵硬难堪的模样,心里很是解气,可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生气。他还是那么地不开窍,他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固执,他们祁家为什么每一代都这么固执,权力欲这么重,把自己活得那么累!袁术培哼笑一声,说什么不想让顾晓菲觉得自己和她交往是有目的的,不过就是不想过度依附顾伯远!他想培植自己的力量,想学老太爷玩弄平衡之术,而他怎么可能再去为他们祁家效力?他早就厌倦了。至于怎么收拾这件事,还是留给顾伯远吧,袁术培在心里把和顾伯远关系比较近的几条人脉细细捋了一遍,终于在心里敲定了可以作为传话筒的妥帖人选,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蓄满茶壶,悠闲地走出了书房。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5) 祁震把车开出袁家所在的小区,默默停在路边,他目光冷厉地盯着前方路上不息的车流,眉心又一次现出那道皱纹。来找袁术培,不过是个幌子,他知道这件事只能求助顾伯远,可他又不能自己求上门,必须借别人之口。他下意识地把食指凑在嘴边,咬住食指的关节,袁术培不可能再掺和祁家的事,所以一定会把消息递给顾伯远,可是,要多久才能递到?顾伯远得知消息会不会暴怒?会不会就此放弃他?祁震心里没底,这次只能是赌。 夕阳落下的角度正好把金色阳光铺满祁震的脸,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拿起手机翻看着和夏冰的聊天记录,很久,她很久都没有回过他消息了,一直都是他自说自话。他突然觉得眼眶有点湿润,很想见见她,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就去看一眼吧,祁震想,只是看看她在的学校也好,或者偷偷地、远远地看一看…… 夜色如薄幕一般覆盖住整个城市,灯光太过繁密,以至于让人有种黑暗会被驱散的错觉。 祁震把车停在校外,跟随着出入的学生群走进校园里。他漫无目的地闲逛,身边三三两两路过的学生都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他倒觉得没所谓,只是感到落寞。他发给夏冰的消息,她依旧没回,电话也没接,之前他会暴躁地连续打很多遍,可今天,他只是平静地把手机揣进裤子口袋里,好像仅仅是看着她熟悉的一切,就凭空多出些许安慰。 夏冰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安,她刚才去水房打水,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回来就看到错过的短信和电话。祁震问她在哪儿?她还能在哪儿?当然是宿舍!他这又是犯了什么毛病,半个月没有消息,突然有了消息竟然是问这种问题。可是,他为什么这么问?就好像他在学校里,要找她似的?夏冰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强迫自己打消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可就在此刻,宿舍楼里突然响起了广播“602的沈夏冰在不在?楼下有人找?602的沈夏冰,沈夏冰在吗?楼下有人找!” 夏冰腾地站起来,抓起手机走出宿舍。长长的楼梯间依旧在回荡着宿管阿姨的声音,夏冰一路小跑地下楼,不知道为什么,她心慌得厉害,腿也莫名有些发软,会是他吗?会吗?不可能吧?也许是跑得太快,夏冰终于跑进宿舍楼的大厅里时,脑袋一阵眩晕,她稳住呼吸,走到管理室窗口询问,宿管阿姨没说话,只随手朝门外一指。 宿舍楼外灯光昏暗,没人等在门外,不远处的小路上过往的学生三三两两,不是去教学楼和图书馆,就是从那边回来的。夏冰走到路上左右张望着,没有什么人在等她。她有些失望,说不清什么感觉,只好落寞地往回走,突然,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扭过头去,看见远处路灯下正朝她跑来的身影似曾相识,是郑岩,她悬着的心突然就落了下来,忍不住嘲笑自己怎么这样愚蠢,他怎么可能会来,怎么可能是他? 郑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夏冰这才注意到他怀里抱着一个纸箱,里面放着一束花,花束 “小冰,”郑岩脸色红红的,不知道是跑来太累还是看到夏冰过于紧张,他竟有点口吃起来,“那个,我,额——” 夏冰看着纸箱里的黄玫瑰,眉心都没皱一下,笑着对郑岩道“你又助人为乐了?” 郑岩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置可否。上次分别,他心里害怕极了,生怕夏冰会讨厌他,拒绝他,没想到夏冰竟然一点不计较上次的事,他看着夏冰发自内心的自然又温柔的笑靥,本就怦怦疾驰的心跳怎么也降不下来。 夏冰有意避开郑岩的目光,看着那束花,语气随意地说道“你这么晚来找我就是要给我这个啊?” “嗯,不是,那个是,碰到了,顺便买的。”郑岩把纸箱放在地上,活动着酸胀的胳膊,对夏冰道“这些书,是给你的。” 夏冰惊讶地蹲下身子,借着路灯的光线翻看着那些书,发现全是成套的古汉语方面的专业书。一部分是新的没拆封,还有一部分显然是学生用过的旧书,不过页面很干净,读起来并不费劲。 夏冰心里有些小小的震撼,弄到这么多书,郑岩得费多少时间花多少心思,她不用脑子也能知道,可是,她怎么能接受呢? 郑岩看夏冰脸上没了笑意,咬了咬嘴唇对夏冰道“你不用有负担,这些都是朋友给我的,我想起你说想要考古汉语专业,觉得你或许能用得到,所以顺便送给你的。” 夏冰抬头看着郑岩依旧微红的脸,冷声说道“我之前跟你说得很明白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郑岩打断夏冰,“我不再追你了!只是出于朋友层面,朋友之间不能互相帮忙吗?” 夏冰尴尬地看着郑岩,她还能说什么呢,明明占便宜的是她,是她把别人搞得无所适从,怎么好像她更委屈了。 “我不会再给你压力,”郑岩看夏冰眉心微蹙,有些着急,“我这两天还要出差,这些书索性全都给你吧,我也算了一件心事。我了解过了,跨学科考研可不是容易的事,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夏冰低下头,觉得很羞愧,她配不上他的用心,也配不上他的好。 郑岩看夏冰不说话,着急得额头渗出不少汗珠,他忍不住扶着夏冰的肩膀,低头去看她的表情。 夏冰抬起头,眼睛闪闪地看着郑岩,“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郑岩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快乐地笑起来,“来日方长。等你将来功成名就,我找你要签名的时候,你可不能装作不认识我,对了,我请你吃过饭,你将来也得还回来,别想赖账。” 夏冰被郑岩孩子气的话逗笑了,“我本科都没毕业呢,也未必能考上研究生。” “哎,我就当是风险投资了,万一你将来成名成家了呢,那我不是血赚。”郑岩笑起来。 夏冰看着郑岩的爽朗的笑容,突然觉得他其实是个很帅的男生。 “行了,这些书你自己搬上去吧,我得走了,半个小时之前领导就打电话找我了。本来我是打算把这书给你放寝室楼下就走的,没想到竟然能碰见你。”郑岩笑得有些腼腆,“我今天运气真好。” “那个,不是你让宿管阿姨叫我的吗?”夏冰心里有些疑惑。 “什么?”郑岩翻出手机正回消息,有些不明所以。 “没什么。”夏冰皱了皱眉,心脏又一次扑通扑通跳起来。 “那我走了,有事联系我。”郑岩后退着朝夏冰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快步朝校门方向走去。 夏冰愣在原地,看着郑岩离开的方向,不是郑岩,那会是——谁,她突然觉得某个方向有人在盯着她看,她猛然转过头去,看见祁震正隔着绿化带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夏冰的心立刻狂跳起来,两个月前那个让她心碎的夜晚,祁震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仿佛魔咒一般又一次萦绕在她耳边,她以为自己这段时间对他所有信息的无视给了她起码的治愈,可没想到再见到祁震,所有的伤口竟然会在一瞬间崩裂开来。她看见祁震朝她走过来,她想逃走,可是浑身却像被定住,一点也挪动不了。 祁震微皱着眉,走到夏冰面前,他弯腰从纸箱里拿起那束玫瑰花,问夏冰道“我看错你了吗?” 夏冰觉得心跳快得几乎要让所有的血液都涌上脑袋,她一定是有些犯晕,否则怎么会听不懂祁震的问话。 “我看错你了是吗?说话?”祁震面无表情地盯着夏冰的眼睛。 夏冰喘了一口气,终于觉得恢复了部分知觉,她忍着不断上涌的泪水,从祁震手里抢过花束,喘息着说道“这是我的。” 祁震眼里闪烁着明显的恨意,“这段时间不回复消息,就是因为他是吗?” “我不回复是觉得没必要回。”夏冰咬牙说道。 “没必要?”祁震冷冷地重复着,眼角倏地红了,“你就这么讨厌我?” “当然。”夏冰忍住哽咽,“如果可以重来,我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祁震表情有些崩溃,他竭尽全力地深呼吸着,“为什么?我没有问你那男生是谁,没有干涉你的生活和自由?” “你凭什么干涉?!你凭什么干涉?!”夏冰突然忍不住大声哭喊,嘴唇也跟着颤抖起来。 “对,我没权利。”祁震看着夏冰情绪失控的伤心模样,含着眼泪笑了,他知道虽然两个月过去,可这女孩的所有情绪还停留在上次见面的那一天,他可真他妈是个混蛋,把她伤得这么彻底,她那颗满是伤痕的心,除了他,没人能得到了。 夏冰看着祁震有些扭曲的笑容,无助地蹲下去,扶着纸箱哭泣,她在心里一遍遍骂自己没用,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大哭,这么丢脸,都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还这么没出息,可就是止不住眼泪。 祁震看着夏冰缩成一团哭泣的模样,莫名生出些从未有过的感觉,很痛又很快乐,他不能拥有的,不敢碰触的,又深深爱恋到无可自拔的,他突然觉得夏冰对他的总结太到位了,他真的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夏冰哭了一会儿,渐渐稳住情绪,她看见视野里的祁震的皮鞋一动没动,突然又一阵伤心,他怎么能这么残忍,就这么喜欢看自己的笑话吗?为了他一而再地哭泣,简直没出息到了极点。夏冰忍住眼泪,努力抱起纸箱,可大概是刚才哭泣的泪水弄湿了纸箱,她还没朝前走,纸箱的一个侧边就莫名其妙地裂开了,书险些掉落一地。祁震伸手接过纸箱,看着眼睛红肿的夏冰,用欠揍的语气问道“至于么?为了我哭成这样?” 夏冰咬牙切齿地恨道“才不是因为你!” “那是为了谁呢?”祁震歪着脑袋看夏冰。 夏冰抽泣着,对上祁震那双一样红得厉害的眼睛。他哭什么呢,真是的,夏冰愤愤地想。 “是我自己没用。” “有用。你都准备考研了,怎么会没用。”祁震抱起纸箱兀自朝前走。 夏冰跟上去,想要拿回纸箱。祁震却晃到一边不肯给,他扭头看着夏冰一脸严肃地问她“你想考研,为什么不跟我说?” “为什么要跟你说?”夏冰没好气地回道。 祁震没有生气,笑了笑道“我能力强,能帮得到你,不管是书,是学校,还是老师、教授,我都有办法。” “不需要!”夏冰冷声道。 祁震看着夏冰气鼓鼓的样子,又笑了,“好,等你需要的时候联系我。” “你笑什么?”夏冰气恼地看着祁震无缘无故的笑脸,“到底有什么可笑的?” 祁震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夏冰,“不是笑你,是看到你开心。” 夏冰心里猛然一紧,不情不愿地从祁震脸上移开视线,嘟囔道“开心个鬼!” 祁震惊奇地看着夏冰,又一次笑道“哇,气得骂人了。第一次哦!” 夏冰咬住嘴唇,狠狠地瞪了祁震一眼。 祁震哈哈大笑起来,幽幽地对夏冰道“你看我们像不像情侣在打情骂俏?” 夏冰难为情地要去抢纸箱,祁震仍是绕来绕去的不给,夏冰索性不跟他闹了,快步朝宿舍楼走去。 祁震轻轻笑着,也大步跟上去。 宿舍楼门口人来人往,祁震一身西服在学生堆里有些扎眼,夏冰难为情地想要抱着箱子上楼,祁震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他深深地看着夏冰,好似有很多话想说,然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帮夏冰把快要散架的纸箱拢了拢,叹了口气道“一会儿发消息给你。” 夏冰看着祁震眉心那道似乎又深了几许的皱纹,默默地没有应声。 祁震后退到门外,又朝夏冰挥了挥手,微笑着。夏冰看着他,觉得那笑容很有些凄楚的味道,不似刚才那么简单纯粹,心里又起了一些惆怅。 夏冰抱着纸箱上楼,莫名觉得心里那些伤痕像是被药物熨帖过一遍似的,不像刚见面时那么痛了。她听见手机有收到消息的提示音,于是飞快地朝寝室奔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6) 夏冰气喘吁吁地回到寝室,纸箱刚放在写字台上就散了架,里面的书哗啦一声四散一片。她来不及整理,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来看,果然是祁震发来的消息。 以后别再那么冷漠地对我好吗?我不求你像从前一样,只希望你能回应我,一两个字就好,可以吗?——夏冰心跳不止,她捧着手机推开阳台的门,看见祁震正走在通往校门的小路上,他背影很瘦,透着些许疲惫,夏冰又一次红了眼睛,为什么她会有心疼的感觉,她怎么能心软呢,明明他这么可恨。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感应,祁震停住脚步,转过身,在一大片阳台格子里一眼就看见了夏冰,虽然夜色很黑,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祁震心里蓦地一动,掏出手机给夏冰发消息 舍不得我走吗,一直站着看我—— 少自作多情—— 你知道黄玫瑰的含义吗?就敢随便收人家的花?—— 当然知道,黄玫瑰是代表友谊,天长地久。—— 傻瓜,黄玫瑰的寓意是等待,等待属于你们的爱情。以后别收了,你不可能喜欢上他,别让人家空等—— 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要是走了,我不知道还能和谁说话—— 夏冰心里一疼,这个混蛋!她盯着屏幕一时不知该回什么。 祁震依恋地看着站在阳台上的夏冰,在心里默默念道对不起,再陪我走一段路吧,我知道我很自私,很荒谬,可我没办法,只是一小段路,我不会困住你你太久的。他叹了口气,微笑着朝夏冰挥了挥手机。 夏冰痴痴看着祁震的背影消失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心里憋闷得发疼,她要怎么办?明明知道前面是一条死路,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跟着他走,她是被蛊惑了吗?还是要疯了…… 一周时间过去,祁震没有等到顾伯远的任何消息,却收到顾晓菲的几次约会邀请,陪吃饭,陪逛街,周末又说要一起去看什么艺术展览。祁震疑心顾晓菲有什么目的,可几次下来发现她倒真像个陷入热恋的无知少女,时不时热情得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周日一大早,祁震就收拾整齐开车去了顾家。最近天天见面,廖云珠对祁震的态度比之从前热络许多,显然把他当成了未来女婿,而顾伯远的态度却有些微妙,看着两人日渐亲密的样子,一无欣喜,二不催促。他温吞不明的态度让祁震颇有些焦虑,可他并不确定消息是否已经传到,只得耐住性子,配合顾晓菲继续演出日久生情的戏码。 顾晓菲听说祁震已经到了,立刻迫不及待地下楼,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撒娇,“你来啦,这么早啊?昨天聊得那么晚,怎么没有多睡会儿呀?” 祁震笑意缠绵地看着顾晓菲,在她细腻光滑的脸蛋上轻轻捏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不是你让我这个点来的么?” 廖云珠亲自端来茶盘,眼见着两个年轻人头抵在一起,忍不住轻咳一声,招呼祁震道“阿震来这么早啊,来,过来坐吧,吃过早饭了吗?” “嗯,吃过了,伯母。”祁震朝向廖云珠应答着,眼睛却别有深意地盯着顾晓菲,仿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她似的。 廖云珠无语地笑了笑,暗自感叹年轻人陷入感情实在太快,前段时间两人还淡淡的,不到一周的功夫,竟然如胶似漆了。不过,女儿和他在一起,倒真算得上郎才女貌,怎么看怎么般配。她没再妨碍两个年轻人,自己端了一小碟新鲜荔枝坐在稍远的茶厅里慢条斯理地剥着,嘴里随意地嘱咐两人不要玩得太晚。 顾晓菲听见母亲的嘱咐正要拉着祁震出门,忽然从楼上传来一声冷喝“等等,我有事跟阿震谈。” 祁震心里一沉,抬眼时看见顾伯远阴云密布的一张脸。 空气顿时冷了几分,顾晓菲心里一阵忐忑,难不成是父亲发现了什么?可是,她前几次和祁震出门,没有和阿鲲见面,而卓云更不可能出卖自己的亲弟弟。顾晓菲按住心底的慌乱,装出一副撒娇的样子,“爸爸,什么事呀?展览就要开始了,再不走就迟到了!” “下次再去。”顾伯远冷声说道。 “爸爸!”顾晓菲嘟起粉嫩的嘴唇,任性地抱住祁震,“我们都等了好多天了!今天首展,还有好多活动呢!” 祁震看着顾伯远黑沉的脸色,知道一定是消息传到了,觉得莫名兴奋,他温柔地拉住顾晓菲,像哄小孩子一样柔声道“晓菲,我们明天再去好不好,伯父一定有很重要的事——” “不要!”顾晓菲变了脸色,指甲用力抠着祁震的手心,语气颇有几分恶劣,“我等了很久了,今天一定要去! 祁震不动声色地用力捏住顾晓菲正报复自己的手,内心感到无比厌恶,前几次出门无非是配合她演情侣,好让跟在他们身后的保镖回去跟顾伯远报告两人的感情进度,但此刻他迫切想知道顾伯远得知消息后要跟他谈些什么,因此一点不想再跟顾晓菲敷衍。 顾晓菲看出祁震的不耐烦,杏眼一瞪,甩开被他捏疼的手,转身声音里立刻带上几分抽泣,“爸爸!你知道我一直想要看这个展览的,从好几年前就开始盼着了。之前我想去国外看,你说不安全,还答应我什么时候国内办展览了,一定会让我去,你答应过我的!这一年来,我哪一样不听你的?报社的工作,你不喜欢,我就辞了,公司的事,你让我多了解,我也照做了,不管什么事都提前向你报备,你怎么还这样呢?” 廖云珠没想到女儿情绪突然上来,看着她马上要泫然泣下的委屈模样,忍不住丢下手里的荔枝,不满地对顾伯远道“哎呀,什么事呀?非要一大早跟阿震谈么?就不能等两个孩子回来再说?多大的生意啊?” 顾伯远扫了一眼妻子,恼恨地哼了一声。早晨他接到朋友的电话,从朋友隐晦的叙述里得知了融资的事,他立刻明白这是袁术培为了两不得罪故意给他传话。五亿不是个小数目,而他瞒着自己去找袁术培,显然是没把自己这个准岳父放在眼里,这家伙还真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白费了自己的一片心! 顾晓菲看父亲不发话,转身扑进祁震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祁震有些意外于顾晓菲过分逼真的演技,只能勉为其难地抱住她安慰着。 顾伯远厌烦女儿大早上的哭腔和老婆责备的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行了,你们先去吧,阿震下午回来再跟我谈。” 顾晓菲听见父亲发话,止住哭声,狡黠地看了看顾伯远,乖巧地说了一句“谢谢爸爸!”随即转头对祁震道“等我一下,我去补一下妆。”说着快步跑上楼去。 廖云珠看着女儿立刻雨转晴的脸,不禁有些诧异,她从没想到女儿谈恋爱之后会如此情绪化。正在她纳闷的时候,顾晓菲已经从楼梯上下来,贴进祁震怀里,在顾伯远冷冷的愠怒和廖云珠不可思议的惊愕里,亲密相拥着走出了门。 “你闺女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对祁震这么狂热?”廖云珠看着庭院里两个人黏糊在一起的背影,皱着眉问丈夫。 “哼!你真以为她是转性儿了?”顾伯远斜了一眼妻子。 “什么意思?”廖云珠支着沾了荔枝汁液的两只手,不解地看着丈夫。 顾伯远冷哼一声,他自己的女儿,是不是真喜欢一个人,他一眼就知道。 “她这是肯定又憋什么把戏呢,至于祁震那小子——”顾伯远想起听到的消息,冷笑一声对妻子说道“那就是个狼崽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廖云珠挑了挑眉,还想再问,可顾伯远却懒得再跟她说,自己回书房去了。 国展中心的3号厅,颇有些人山人海,祁震陪顾晓菲排了近半小时,才进入展厅。两人手牵着手,祁震本以为顾晓菲只是像前面两次一样装装样子,可这一次她倒是极认真地参观完了每一幅展出的画家手稿,不算大的展厅,两人在里面待了近两个小时才走到出口。祁震耐着性子等顾晓菲买完纪念画册,正打算去车库,却被顾晓菲拉着闪进了旁边一个人数不多的展厅,两人躲在隐秘的角落向外窥视,发现原本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一个男人突然开始四处张望,他怀疑地想折回展厅,可是出口的几个工作人员不允许他返回,似乎是沟通无果,又阻碍了参观者离馆,那人最终被拥挤的人流推了出去。 顾晓菲松了口气,“甩掉了。” 祁震微微皱眉,“你想干什么?” 顾晓菲看了一眼祁震,低声道“想跟你谈一笔交易。” 祁震挑了挑眉,“说说看。” “我不可能嫁给你,但这件事需要你向我爸提出来。”顾晓菲高傲地抱着两只胳膊说道。 祁震冷笑一声,“为什么?” “因为必须由你提出来。” “我有什么好处?”祁震眯起眼睛道。 “你可以得到想要的地块。” 祁震不屑地笑了笑,仿佛在听一则笑话。 “我们解除婚约,你和我爸的合作肯定会终止。我知道,你想拿那块地,我可以让人帮你。”顾晓菲眼神笃定地说道。 祁震收住笑意,“怎么帮?” “最近五年,我爸基本上不太管公司具体运营,所有的事都交给了总经理,可巧,两个月前,这个人离职了。他在我爸身边待了近十五年,对公司的事了如指掌,只要你用他,拿地是很简单的事。” 祁震心里起了一些微澜,他的确想过各种办法既脱离顾家的掌控,又能达到预期的目的,可是挖墙脚这种事还是太阴了些,尤其是面对顾伯远,他得掂量掂量自己能否顶住顾伯远的一波波震怒,虽然这事听着不太不靠谱,但背刺自己老爹,倒也像是顾晓菲的作风,于是,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故意阴我?” 顾晓菲闻言起急,“我阴你干嘛?闲得慌吗?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巴不得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见面!” “彼此彼此。”祁震毫不客气地回击道。 顾晓菲没想到祁震如此强硬,只好压住火,放低姿态道“解除婚约,对我们两个都有好处,而且,我也没必要跟你浪费时间。” 祁震冷冷地盯着顾晓菲,“为什么非要解除婚约?结婚以后我们可以各玩各的。” 顾晓菲的脸瞬间染上一层愠怒,“我可做不到像你一样虚伪。” 祁震哼笑一声,“是吗?啊——我知道了,你是打算去找你的情人,那个叫什么——郑岩的?” 顾晓菲吃惊地瞪着祁震,“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他的?” 祁震不做声,故意露出一副早已摸清了对方底牌的戏谑表情。 顾晓菲看着祁震得令人胆寒的似笑非笑,莫名觉得脸颊有些发痒,她用手指轻轻蹭着,觉得自己好像对这个人的腹黑过敏似的。 “你可以先跟他谈谈,然后再决定是否合作。”顾晓菲强压阵脚地说。 祁震玩味地看着顾晓菲隐藏不住的紧张,终于“勉为其难”地应允了。 顾晓菲见祁震终于点头,这才松了口气,带祁震从展馆的另一个出口离开,钻进了会展中心后面的一个不甚起眼的步行街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7) 步行街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各个铺面都不怎么景气。祁震跟着顾晓菲走过半条街,拐进一个不起眼的岔路口,走进一家黑色门头的极简风格的酒吧。 还没到营业时间,酒吧里没有顾客,吧台里只有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调酒师在做准备工作,旁边一个身材瘦得仿佛麻杆的小姑娘在拖地。顾晓菲跟调酒师打了个招呼,就轻车熟路地带祁震从装饰墙后面楼梯走上了二楼。 年代久远的木质地板表面看得出明显的磨损痕迹,走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顾晓菲把祁震带到最里面的一个包间门口,迟疑地看着他道“那个,里面的经理叫彭鲲,一会儿你们自己谈吧。” 祁震冷冷地看着顾晓菲躲闪的目光,心里正在狐疑,里面的人听见动静已经走了出来。祁震默默打量来人,三十出头,整体上精壮干练,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鼻宽嘴阔,只是刘海又厚又长,几乎遮到眼睫,看上去很是奇怪不协调。 “阿鲲,你和他自己谈吧,我就不进去了。”顾晓菲仿佛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彭鲲,快步朝楼梯走去。 彭鲲凝视着顾晓菲靓丽的背影直到转角看不见,这才对祁震语态慵懒地说道“进来谈吧,祁总。” 祁震把两人不自然的情态看在眼里,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厌恶,但他忍着没有发作,默不作声地跟着彭鲲走了进去。 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单身生活的气息,空气里有种淡淡的洗衣粉和烟草夹杂的味道,客厅里空旷而散乱,皮质沙发上显得很旧,磨损发白的扶手上搭着件深橄榄绿的外套,缝隙里有些肉眼可见的灰尘和碎屑。沙发前的茶几上也是乱七八糟地扔着些烟盒之类的杂物。 “坐吧。”阿鲲朝祁震一伸手,随和地笑道“让祁总见笑了,这是我临时住的地方,本来想找个好点的咖啡厅约您的,但是晓菲说不行,所以,只好委屈您了。” 祁震嫌弃地看了一眼沙发,从门口餐桌旁拽了把椅子。阿鲲毫不意外地笑了笑,很是不拘小节地坐在了沙发上,温柔地看着老旧的皮面用手喜欢地摩挲着。 “有什么快说吧,”祁震冷淡的语气里透出明显的不耐烦。 阿鲲抬起头,因为沙发比椅子要低一些,所以不得不仰视对面的祁震。“晓菲是怎么跟你说的?让我帮你做项目是吗?” “你会做什么?”祁震冷声问道。 阿鲲微微一愣,他左右看了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哼笑一声道“抱歉,我还没有做简历,我跟你简单说一下吧。我十七岁辍学,跟着亲戚出门打工,后来在和浦的工地上干活的时候,无意中救了跟顾伯远来工地的晓菲,当时她大概九岁。我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伤好以后,被顾伯远调进售楼处,做过两年销售,后来转行政,又做了三年,这五年里我参加成人自考,拿到了工程和管理双学位,之后是被调入工程部,做了四年项目经理,二十九岁开始给顾伯远做秘书,主要负责项目管理和投资,大概做了不到六年吧,基本上和浦这些年的几个标志性项目都是我经办的。从十七岁在和浦工地上开始,到两个月前离职,我所有的工作时间是十五年零九个月。” “是吗?那你算得上和浦的元老级了。”祁震目光沉静地看着眼前态度散漫的男人。 阿鲲无奈地笑了笑,“什么元老,也就是顾家的打工仔,人家用得着的时候得鞍前马后伺候周全,用不着一脚踢了你,还得乖乖躲着,不能碍人家的眼。” “为什么离开和浦?”祁震没有理会阿鲲的自嘲,接着问道。 阿鲲目光一凝,神情收敛变得有些严肃,“祁总应该知道顾晓菲对联姻的事有抵触情绪吧?” 祁震默然看着他,不置可否。 “去年顾晓菲过生日,开了个party,她当时的计划是在宴会开始前向那个——”阿鲲盯着祁震冷淡的眸子,迟疑片刻后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郑岩——求婚,然后在宴会上向亲朋好友公布这个消息,打算先斩后奏,可是,没能成行。” “为什么?你从中作梗了?向顾伯远报告了?”祁震嘴唇微抿,眼里是些模糊不明的意味。 “怎么会呢?”阿鲲无语地笑起来“我怎么可能出卖她?为了她,我什么不该做的都做了。顾伯远当时并不知道顾晓菲要干什么,有所觉察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他停下来回忆片刻,点头说道“对,就是在你去顾家解释之前的误会之后。顾伯远很少动那么大的气,那天,他先是把晓菲狠狠训了一顿,然后把我从公司叫过去,盘问了许多当天的细节,指着我的鼻子骂了许久,当天晚上就把我赶了出来。” 祁震微微一怔,竟然是这样。他重新审视着满脸荒诞表情很无所谓的阿鲲,思索片刻问道“以顾晓菲的脾气,不可能轻易放弃,既然当天她已经打算公开他们之间的关系,为什么最后又没有公布?” “因为郑岩拒绝了她。”阿鲲收起笑意,懒懒地答道。 祁震意外地看着阿鲲,“拒绝?” “对!你也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阿鲲哼笑一声,“我当时也觉得那家伙是不是脑子有病,顾晓菲把一切都替他安排好了,他只要点头就行,可他竟然不同意?顾晓菲这么完美的女孩,他有什么好犹豫拒绝的?” 祁震看着阿鲲眼里的幸灾乐祸和痛苦的恨意,感到非常厌恶。他对三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完全没兴趣了解,于是打断他道“说说你的计划吧,顾晓菲的意思是让你来朝晖帮我处理拿地的事情,以及后续的工程和管理工作。” 阿鲲对祁震突然拉回正题的冷静感到惊讶,虽然是联姻是为了公司利益,可不管怎么说,顾晓菲也是他未婚妻,而他竟然对她的感情生活毫无兴趣,这不是冷静,是漠视甚至是无视,祁震到底是个多么冷血残酷的人,才会做到如此“理智”地将事业和感情完全分割清楚? “嗯?看来是顾晓菲在自以为是异想天开了,”祁震不耐烦地站起来,“我没兴趣听这些无聊的八卦,既然你不打算谈正事,那我就不浪费时间了。” “等等。”阿鲲拦住祁震,“如果我去朝晖帮你,你真的会解除联姻吗?” 祁震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阿鲲,冷厉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为什么?你对顾晓菲根本没有感情不是吗?”阿鲲执着地看着祁震。 祁震没有回答,饱满的嘴唇抿出一道清冷的弧线,淡漠的目光里分明是无需回答的傲慢。 阿鲲敏感地收回目光,他太熟悉这种充满蔑视和嘲讽的神情了,在和浦的十几年,他超越常人的所有成长是他无数次舍弃自尊强自忍受所有委屈换来的。他低头自嘲地笑了笑,“是我问太多余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真他妈的多管闲事。”他收拾心情重新抬头微笑地看着祁震,“祁总,我愿意去帮你,但是,我有几个条件。” “说——”祁震干脆地道,重新坐回椅子上。 阿鲲跟着坐回沙发,目光不再如初时懒散,而是变得认真起来,“拿地的事由我全权负责,包括后期的建筑工程和管理营销等等,我做事不想过多解释,除了对你负责以外,我不希望其他人来过问。” 祁震眨了眨眼睛,表示应允。 “第二,前期工程结束以后,我希望朝晖能深入进驻房地产行业,五年之内我会帮你筹建一个完整的公司架构,后期所有用人都由我来负责。” 祁震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第三,我的报酬。从拿地到项目完工大概需要两年半的时间,这期间我只拿我的岗位工资。”阿鲲直视着祁震的眼睛,“但是从深入行业建成完整的公司开始,我要从后面的每一笔生意里提成百分之十。” 祁震微微皱眉,“百分之十?” “放心,我不会伤害朝晖的利益,我只是要从和浦拿回本就属于我的那一部分。”阿鲲微笑起来,“这十五年我可不是白干的,所有的部门我都打过交道,只有我最清楚和浦的问题与漏洞,所以,也只有我能收拾它。” 祁震感到一股透心的凉意,顾伯远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和曾经最信任的副手竟然会联起手来算计他。或许顾晓菲并不是真的要害自己的父亲,只是为了自以为是的幸福,觉得顺水推舟不会伤害自家的利益,可她一定想不到她托付的这个看似温柔忠诚对她一往情深的男人却存心要毁了和浦。 “呵,”祁震冷笑一声,幽幽地看着阿鲲,“计划不错,可顾伯远毕竟是我未来岳父,将来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我岂不是要落个恩将仇报、算计自家人的恶名?” 阿鲲无语地笑了笑,“到那时祁总大权在握,和浦也只剩一个空壳,这个联姻早就名存实亡了,谁还会在乎呢?” 祁震深深地看着笑得一脸无害的阿鲲,没有再做声。他突然明白顾伯远为什么会忍痛把这个培养了十五年的心腹踢出公司,他的野心太明显了,恐怕早就不服管教了。这个家伙有才又猖狂,野蛮而不知感恩,和这样的人合作,危险极了,可是正因为如此,在残酷的竞争中胜算也更大。 “什么时候来报道?”祁震似笑非笑地看着阿鲲问道。 “随时可以。”阿鲲笑道,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表情里充满了明朗的孩子气,让人丝毫不会联想到任何与阴郁和背叛相关的词语。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8) 祁震带顾晓菲回到顾宅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别墅里静悄悄的,顾伯远正在午休,廖云珠出去看最新款式的珠宝去了,陈妈在厨房里打瞌睡,只有卓云在客厅里守着,看见祁震和顾晓菲回来,连忙快乐地迎上去。 顾晓菲把画册和提包递给卓云,淡淡地扫了一眼祁震道“你在客厅里等着吧,我爸一会儿就醒了。”说完甩下祁震脚步轻快地上楼回自己房间去了。 卓云客气地给祁震端来一杯茶,又殷勤地给他上了一盘点心一盘水果,站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他。祁震暗暗奇怪,心想今天这个女佣怎么对他格外亲切,他正要询问,楼上传来了顾伯远的动静。 祁震站起身,远远望着从楼梯上走下来的顾伯远。 和早上相比,顾伯远态度似乎平和了很多,虽然脸色依旧不好。 “顾伯伯,”祁震礼貌地称呼一声,露出谦卑的微笑。 顾伯远疲惫地看了一眼祁震,朝他摆了摆手,然后习惯性地在自己的专属沙发上坐下来。他戒烟很久了,今天却因为烦躁已经抽了十几根,此时,看着祁震佯装天真无知的脸,他觉得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于是又一次烦躁地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 “先生,少抽点吧,太太回来又要不高兴了。”卓云拿来一个青瓷烟灰缸,温柔地提醒顾伯远。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了!”顾伯远粗声呵斥,“你跟陈妈出去,我们有事要谈。” 卓云对顾伯远突然变脸有些惊讶,她连忙低下头,谨小慎微地回答“好的,”便立刻朝厨房走去,片刻之后拉着满脸倦意的陈妈从厨房的后门出去了。 祁震默默看着拿佣人撒气的顾伯远,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对顾伯远道“顾伯伯,早上要找我谈的是什么事?” “什么事?到现在还跟我打哑谜呢?”顾伯远开口就没好气。 祁震低头沉默不语。 顾伯远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真没把我放眼里啊!我问你,你找袁术培让他帮你融资五个亿,是怎么回事?” 祁震抬头,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您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顾伯远冷笑一声,“有人跟我通风报信啊!这么大的事你想捂着?可你捂得住吗?!”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呐!不但没告诉我,也没有跟秦枫商量,就私下里跑去求袁术培!你对他了解多少?竟敢轻易地把朝晖的家底亮给他?”顾伯远夹着烟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满眼的恨铁不成钢。 祁震瞥了一眼顾伯远,露出天底下所有冒失的年轻人被长辈训斥时都会摆出的不服气的臭脸。 “你个混小子!还不明白!”顾伯远看祁震还不肯老实交代,咬牙切齿地在他肩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祁震毫无准备,猛然挨了这一下有些发懵,不由得微蹙起眉。 顾伯远对祁震的惊异浑然不觉,接着厉声教训他道“你知不知道袁术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家伙虽然不是嗜钱如命,但嫉妒心特别强,争强斗狠睚眦必报,他不但跟秦枫不对付,跟许多同行也都有过结,不过是因为后来弃商从政,又有你们老爷子各种背书,才混到今天,不然早就被同行联手灭了。如今,他跟朝晖划清界限又跟共新制药深度捆绑,你信不信朝晖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落井下石的肯定是他!他不敢造次,无非是还忌惮着我和秦枫,不敢给自己轻易树敌!他要是存点什么心思,朝晖现在肯定已经陷入他跟讯飞的连环套里了!” 祁震额头渗出一片冷汗,咬牙默不作声,在他的潜意识里袁术培即便不帮他,也绝不会对朝晖不利,可他忘了,现在掌管朝晖的早就不是爷爷,而是他这个势单力薄又缺乏经验的毛头小子,袁术培面对他,哪有什么不敢的? 顾伯远看祁震表情到底是有些怕的,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掸了掸烟灰,语气稍微缓和一些,“你们公司那个搞技术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我详细说说。” 祁震如实把如何查到薛灿和讯飞签合同,讯飞如何提前发布新技术,如何利用从薛灿嘴里打探的消息,几次偷偷购入朝晖股份的推测详细讲了一遍。 顾伯远听完沉思片刻接着问道“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我们已经整理好了所有讯飞侵权的证据材料,也已经说服了薛灿,由他到相关部门举报,以公司名义起诉讯飞,公司法务也已经做好准备。当然,我们给讯飞压力,并不是真的想打官司,而是要逼他为了声誉跟朝晖和解,乖乖吐出股份。当然最终目的,还是把他们赶出中国市场。”祁震望着顾伯远谨慎地回答道。 “具体的呢?”顾伯远皱眉问道。 祁震不解地看着顾伯远,具体的?这思路难道还不够具体吗?至于更详细的过程——官司还没开始啊! 顾伯远叹了口气,神情再一次严肃起来,“你想找有关部门,可你知道这种涉及外资企业的案子,甚至有可能牵涉外交的有多复杂吗?你有这方面的人脉关系吗?你想把事情捂住,让讯飞妥协,可讯飞凭什么按你的想法来?他们完全可以把事情曝光,把水搅浑,到时候不论集团实际业务方面还是舆论方面,朝晖都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他们有的是时间跟你磨,可朝晖还有多少时间?上半年朝晖股价是怎么波动的,忘了?还有,你以为讯飞会害怕被起诉?会因为你手里的那点证据而选择跟你私下和解,乖乖吐出股份?你太天真了!” 顾伯远摇了摇头,语气笃定地接着说道“我猜你一定没有调查过讯飞,如果你知道这个公司的原始积累过程,你就不会做出这么天真的方案来对付他们。我这么跟你说吧,他们这么干早就不是第一次了,他们上一个吞掉的猎物是日本排名第三的通讯公司。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他们选中朝晖,一定是早就调研好了的,包括选谁做中国区总监,也就是这个案子的替罪羊开始,是早就考虑清楚安排妥当了的!他们不会顾惜任何人!而你一旦开始诉讼,就会正中他们的圈套,他们有世界上一流的律师团队,不但会想尽一切办法歪曲舆论,掩盖事实,还会使用各种手段把朝晖拖入进退两难的沼泽地里,分步肢解,然后以最小的代价吸纳吞噬!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而且屡试不爽!” 祁震震惊地看着顾伯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调查过讯飞,可他没有想过去挖掘这个巨大的跨国公司的前身,更没有考虑过去研究它原始资本的积累过程。他呆滞地咬住嘴唇,脸色从赤红渐渐转白,脖子里汗水连连,几乎湿透了衬衣领口,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什么是毛骨悚然,感到恐惧与后怕。 “所以,你现在终于知道这件事的原始面貌了?知道该怎么做了吗?”顾伯远目光犀利地盯着祁震惨白的脸,抛出了今天谈话的最终题目。 祁震深深地凝着眉,无比难堪地看向顾伯远“我知道了。” 伯远攥紧了烟卷,眼里是掩藏不住的期待。 “朝晖决不能陷入旷日持久的官司,而且要拿回股份,我必须采取最强硬的手段,速战速决。”祁震咬牙说道。 “说对了一半,”顾伯远眉心微动,目光坚硬如铁,“官司不是不打,而是要在朝晖摆脱危机之后,而且不能走常规方式。讯飞留在国内迟早都是个祸害,这玩意儿在国外控制舆论,否则早就臭名昭著了,不过这次既然他碰上来了,就肯定要把它赶出去,不能留下后患……” 祁震听着顾伯远的话觉得脸颊一阵阵发麻,他原本还自认为思虑周全,可事实上竟然是如此鲁莽草率,轻敌冒进,甚至差一点成为朝晖的罪人…… “……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得提前跟相关部门打招呼,还得做很多铺垫。你这边,除了那个经理的证词,还有什么可辖制对方的手段?你盘算过有多大胜算吗?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就只是看到钱,以为弄到那5亿就胜券在握了!可实际上,这件事难的地方多了去了!钱反而是最容易的!”顾伯远一面念叨着考虑对策一面又忍不住生起气来,“我可真是小看你了!你胆子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我问你,你到底为什么不来找我商量这件事?” 祁震缩起肩膀,惭愧地望着顾伯远,“我想靠自己的实力夺回朝晖,我从前既不想做徐敏的傀儡,未来也不想做顾家的傀儡,所以才会自作主张……” 顾伯远怔住了,他从没想过祁震会这样地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如果要的只是一个傀儡,犯得着费这么大力气挑女婿吗?他恼恨又失望地看着祁震,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问道“那你就不惜拿朝晖四十年的基业做赌注?” “是我考虑不周,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祁震悔恨地咬了下嘴唇,努力忍着早已湿润的眼睛,“这件事如果不能圆满解决,给朝晖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我——” “不要再说了!”顾伯远怒喝一声,打断祁震,“你们祁家还有别的继承人吗?捅了这么大的篓子,竟然想着撂挑子?” 祁震强忍着内心的自责和伤感,隐忍地闭上了嘴。 “回去吧!”顾伯远冷声下了逐客令。 祁震一惊,抬头时眼泪猝不及防地掉落下来。他竭尽全力地控制着呼吸频率,向顾伯远道别“今天多谢顾伯伯的教诲,晚辈这就走,不再来打扰您了。” 顾伯远无比痛心地背过身去,活了大半辈子,他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伤害,而且还是个不知轻重的浑小子!他觉得眼眶有些潮湿,听着祁震离开时沉重的脚步声,他想再叫住他,可是说什么呢?他还能再说些什么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9) 蔷薇路的小别墅里,夕阳从客厅的落地窗透射进来,给寂静无声的房间笼上一层淡金色的柔光,祁震疲惫地靠在沙发上,一边等着石磊,一边闭目养神。 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充分领教了秦枫的坏脾气,他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替公司着急是一部分,更多的是自己打乱了他的归还计划,又给他横插了一件麻烦事。 他就这么急于摆脱自己!而顾伯远——他回忆着他最后的眼神,竟然透着股痛心疾首的味儿,好像他真的对他很用心似的!祁震紧闭的眼皮抖动起来,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了,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用胳膊蒙住眼睛,他不相信顾伯远,或者说他不相信任何人。 小街上传来停车的声音,很快,院门开了。石磊走进客厅,见祁震闭着眼睛,没敢出声,在一旁的沙发上悄悄坐下来。 “顾伯远这么快就跟爷爷告状了?”祁震微微睁开眼睛,声音有些沙哑。 “嗯,也不算是告状吧,”石磊看着祁震泛红的眼睛,“老爷子刚才打不通你的电话,有点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祁震轻叹口气,“顾家取消联姻了?” “这个,没听说,老爷子是有那么点生气,但是也说这次的事是很好的——”石磊看着祁震苍白得不正常的脸色,压低了声音“——教训,正好挫挫你的锐气,让你跟顾伯远好好学着。” 祁震慢慢转过脸去,怀疑地盯着石磊,“跟顾伯远学?” 石磊点头,“是这么说的,还说让你接下来听顾家的安排,不要再自作主张。” 祁震陷入沉思,顾伯远什么意思?对他下逐客令难道不是打算切断两家的合作吗?后面听他的安排?他到底想干什么? “还有——”石磊迟疑地看着祁震,忍了忍还是说道“老康他们好像已经从法务那边知道了薛灿的事,现在正联络股东,说是要开临时大会,要让你——” 祁震冷笑着摇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的虚空,“他们这置我于死地的心是一点没变呀!你说,是不是我不在了,朝晖就真的能发展得更平顺?” “怎么可能,这种假设没有意义。”石磊语气很坚决。 祁震忧郁地转过脸,许久才从石磊脸上移开视线。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脱下西服和衬衣,换上一件圆领t恤和黑色的运动裤。 石磊莫名其妙地看着祁震换完衣服,心里暗暗起疑,他难道打算就这么去见徐奚文和黄力行吗? 祁震在穿衣镜里看着自己有些陌生的形象,觉得不甚习惯,他把昂贵的手表脱下来放在电视柜上,又把原本整齐的发型随手抓了几下,转头看见石磊还站在那儿,奇怪地问他“你怎么还在这儿?还有事?” “徐奚文和黄力行已经到公司了。”石磊提醒道。 “他们?找我什么事?”祁震不以为然地扫了他一眼,转身去鞋柜里找运动鞋。 石磊惊讶地盯着祁震,明明一小时前是他自己约两个人到公司见面的,怎么现在反倒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他沉默地看着祁震系好鞋带,试探着问道“祁总,你是要去哪儿?” “找人吃饭,我快饿死了。”祁震跑出别墅小院,没有开车,而是到外面的街上招手叫了一辆出租。 出租车很快消失在晚高峰的车流中,石磊皱起眉,心里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不安。 夏冰看着突然出现在学校门口的祁震,惊喜之外是满心疑惑。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祁震穿运动装,本该是放松的状态,可他给她的感觉却是疲惫至极,他眼窝凹陷,颧骨明显,本就瘦削的脸几乎看不出血色,仿佛被人虐待过似的。 “陪我吃顿饭吧,我今天饿坏了。”祁震没头没脑地跟夏冰说这句话时笑得有些傻气。 夏冰微微点头,可是过了饭点儿,食堂已经没什么可吃的了。她握紧书包的背带,朝学校对面眺望,那边倒是有几家小饭店。 祁震顺着夏冰的视线看了看,立刻点头对她笑道“好,就那边的饭店吧。”说完他没等夏冰反应,就转身朝过街天桥走去。他迈开长腿走在前面,步速很快,像是赶着着急,他不时回头看夏冰,放慢速度朝她歉意地微笑,好像明知道不该揍得太快,可是对自己的心急无能为力似的。 下了天桥,祁震挑了个距离最近饭店,在正对店门的空位拉着夏冰面对面坐下来。 “你吃饭了吗?”祁震问着,眼睛已经迫不及待地看向桌上密密麻麻印满菜名的一张纸质菜单。 “我吃过了。”夏冰淡淡答道。 “那我就点了,”祁震快乐地朝夏冰笑着,叫来服务员,流利地点了四个家常菜,一个冬瓜排骨汤。 “两位要什么主食?”服务员捏起菜单微笑着看向祁震。 “都有什么?”祁震一脸的兴致勃勃。 “米饭,水饺,各种面,哦对了,我们店新来了个师傅,做的刀削面特别受欢迎,两位要不尝尝?” “好,就这个,要两碗。”祁震没等服务员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决定了。 服务员答应一声立刻兴高采烈地朝后厨去了。祁震终于被迫安静下来,他不时望向夏冰,可目光却像是定不下来,不受控制似的在周围虚空来来回回地游移着。夏冰的心悄悄绷紧,默默觉得他很累,却不得休息,超过了极限之后反而更加兴奋起来。 菜很快上来了,祁震饿极了,他有些抱歉地朝夏冰笑了笑,拿起筷子就吃起来。夏冰以为他会狼吞虎咽,但事实上他仍然吃得很克制,每吃一口都会抬起眼睛看她,他咀嚼得很仔细,丝毫不会让人觉得粗野或是因为饥饿而不顾形象。夏冰觉得他吃东西的样子很好看,可是也莫名觉得心酸。 热气腾腾的刀削面端上来了,祁震轻微地打了个嗝,他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真实饭量似的,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尝了一口自己的面,对夏冰推荐道“挺好吃的,你也尝尝吧。” 夏冰看着祁震期待的眼神,只好拿起筷子浅尝了一口,就是普通刀削面的味道,并没有特别好吃,而且似乎还有点咸。 祁震勉为其难地吃了几口,还是放弃了,他拿纸巾擦了擦嘴角,不好意思地对夏冰笑道“我好像点的太多了。” 夏冰看着桌子上剩了一大半的菜和汤,点头道“是啊,点太多了。” 祁震舔了舔唇角,没再说什么,朝不远处的服务员招手道“结账。” 服务员连忙走过来,格外亲切地对祁震道“先生,麻烦您跟我到收银台那边。” 祁震朝夏冰笑了笑,起身跟着服务员走到收银台去了,片刻之后回来,手里拿着三张定额发票,他笑着扬了扬发票说“他们说这个发票上还可以抽奖,我们试试看。” 夏冰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见祁震已经坐下来,很认真地用指甲一点点刮着发票上一小块银灰色的兑奖区域。 “呵,中了!”祁震突然惊呼一声,朝夏冰灿烂一笑,随即又对着收银台扬了扬自己手里的发票。 服务员走过来看,五元,虽是很小的面值,但中奖的情况一般很少见,她于是笑着点头对祁震道“哦,你运气真好!我们这儿大概好几个月才有一个中奖的。” 祁震笑着也不抬头,立刻把第二张刮开,“又中了!”他喃喃说道,扔下第二张又去刮第三张。一旁的服务员难以置信,立刻地拿起来看,果然第二张发票上也是一个五元的小奖券。她惊奇地朝周围的一个服务员展示着两张发票,“哎,奇怪了诶,两张连中的!” 她话音还没落,祁震刮出了第三张奖券,又是五元。这下店里的服务员和周围几个食客全都惊奇地围了上来,三张连中,奖券金额也完全一样,这是什么概率呀? 祁震笑得不可抑制,简直有些范进中举的癫狂味道。他在众人无比惊讶的目光中拿走那三张千万分之一中奖概率的发票,拉起夏冰的手,走出了小饭店。 祁震拉着夏冰走到街边的时候,已经不再笑了,他把发票小心地折起来,放进运动裤的口袋里,定定地望着夏冰道“遇见你也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我是如此幸运。” 夏冰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涩,直冲得她鼻子发酸。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夏冰被牵着的手变成了与祁震十指相扣,她的心跳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疾速而热烈,就像祁震此刻凝视她的目光。 夕阳即将跃入地平线,金红色的晚霞仿佛一大片泼洒在天幕上的金光四射的美酒,流散四溢,光彩夺目。祁震温柔地拥住夏冰,在她耳边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朝一辆迎面驶来的出租车招了招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10) c城东南角外城之外有一个废弃的货场,货场沿着一条铁路线狭长分布,绵延好几公里。铁路线归属于地方铁路,八九十年代曾经是这个城市南北货运的一条繁忙干线,但在国家铁路电气化改革之后,逐渐退出了运营。这个货场曾经是属于朝晖的资产,后来重组归到邻市的一个国有单位,但因为距离偏远,又没有改造的意义,便常年闲置在那里。与东西向的铁路线斜向交叉的是一条东南流向的古运河,据说百年前曾是漕运通航的一条重要支路,在陆路运输发达起来之后,也渐渐被荒废了。铁路线和运河在一座不大的水泥桥上交叉而过,各自延伸,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出租车在铁路线和运河交叉处的水泥桥附近停下来,祁震呆愣地仰望着沿线已经被铁丝网包的严严实实的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货场的入口他早就不记得了,而这里是他印象中唯一能进入货场的地方。 夏冰看着祁震不知所措的模样,心里暗暗称奇,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那个,好像进不去——”祁震抱歉地看着夏冰,满眼的失落惋惜。 夏冰微微一笑,对祁震道“你想到桥上去?跟我来。” 祁震惊讶地跟在夏冰身后,两人沿着向北的一条土路,绕过河边一个人家的院子,向东折去,那里是一条纯粹的踩出来的只容一人的小路,路边长着半人高的蒿草。夏冰带着他走到小路尽头,绕过一个废弃的地秤,悄悄走进开着院门的一户人家,然后蹑手蹑脚地沿着那人家梯形的后院院墙爬了上去。 祁震走到院墙“墙顶”,突然发现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地上铺满碎石,不远处两条红褐色的铁轨笔直地躺在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灰白色枕木上,而那铁轨正朝天边无限延伸着。 他惊异地凝望着远方,空旷寂寥之感瞬间袭来,没有城市的喧嚣,耳边只有空灵的风声和偶尔从天空掠过的鸟雀的一声啼鸣。他像是被什么定住了,呆呆地注视着,说不出话来。 夏冰看着祁震痴痴的表情,默默在一旁抿嘴笑了,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儿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的,可她心里的确有种说不出的欢喜。因为这里是她从小就喜欢的一个秘密基地,这么多年,她总是时不时悄悄来这里看看,就像是拜访一个隐秘的老朋友,开心也好,伤心也罢,晴天有晴天的色彩,雨天也有雨天的奇景,什么样的她都见过了,她原以为这里可能是她这辈子独享的秘密之境,没想到祁震竟然也知道这里。 祁震沉浸在极度的空旷里,觉得心里的憋闷痛苦终于找到了出口,那些隐忍太久的压力和伤感被健硕宏大的风轻易带走,让他幻觉自己被一个温柔而有力的怀抱包围着,允许他此刻安心休憩。 最后一缕晚霞终于随着落日沉没在了轻灵的夜色里,天空从西到东,呈现出逐渐深化的蓝色,从落日附近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淡蓝到稍远处的青蓝,随之大片天空铺满的如水一般澄澈纯粹的冰蓝,而东方被夜色浸染的深沉的墨蓝,正在不知不觉中向西过渡渲染。铁路南边浓密的树林里的鸟雀不知被什么东西惊飞了一片,扑啦啦地喧腾一阵,又渐渐归于树林。等夏冰再一次把视线投向头顶纯净欲滴的那片蓝色的时候,发现天空中滑翔着许多黑色的影子。 “这些是鸟吗?”祁震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问。 “不是,是蝙蝠。”夏冰同样仰着头答道,傍晚盘旋在天空里的,它们就要融进这夜色里了。 祁震恍惚地回过神,望向夏冰,“蝙蝠?” 冰望着他,灿烂地笑起来,“你害怕蝙蝠吗?” 祁震眨了眨眼睛,摇头道“不知道,我没有近距离地看过。” “有机会我给你抓一只。” 祁震忍不住笑了,“你敢抓蝙蝠?” “我还养过呢!”夏冰骄傲地扬起下巴,“有一年夏天,有个小蝙蝠钻进我家油烟机的管道里了,被油粘住好几天,后来被弄出来,半死不活的,是我给它把油擦干净,还给它喂了各种东西,虫子还有肉什么的,后来过了两天,晚上的时候它飞走了。” “你不怕吗?蝙蝠那种长着獠牙的——”祁震嫌弃地抿嘴,好像对这东西浑身过敏似的。 “可如果不管它,它不就死了吗?”夏冰不以为然地反问。 祁震看着夏冰可爱的傲娇表情,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还养过别的奇怪的宠物?” 夏冰想了想,“刺猬算吗?” 祁震深深皱起眉,“那东西怎么养?” “嗯,就那么养呗,它只有在害怕的时候才会缩成球,身上的刺乱七八糟的时候才扎手,平时那些刺都是顺着的,对熟悉的人它也不会缩起来。”夏冰朝祁震甜甜地笑着,“还有,你知道吗?刺猬真的很喜欢吃西瓜,一个晚上,它能吃半个西瓜,把瓜皮啃得到处溜,而且吃得可干净了,声音也很大,沙沙的,跟书里描写的一样。” 祁震感慨地笑起来,他无法想象这个姑娘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顽皮形象,“你是不是养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嗯,也不算奇怪吧,蝌蚪,蜗牛,菜青虫——”夏冰大咧咧地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长,肥嘟嘟的,身上有像眼睛一样的花纹,手感肉肉的,凉凉的,像蚕一样,但是比蚕更粗更长——” “嗯——停——”祁震笑着抱住脑袋,“别说了,我对这些昆虫好像很过敏。” 夏冰看着祁震委屈又抗拒的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个子这么高,没想到会怕这么小的东西!” 祁震抱起胳膊,对夏冰毫不留情的嘲笑无可奈何,他微笑着,心里无比舒畅熨帖,他温柔地看着夏冰,一刻也舍不得移开视线。 路基下的院子里亮起了灯,显然是他们的笑闹声被谁听见了。夏冰立刻眼疾手快地拉起祁震沿着铁轨朝东边跑去,那里浓重的夜色已经把一切事物的色彩都抹掉了,只剩一片绵延不清的轮廓。两人走出很远的距离的时候,看见他们之前站的地方上来了别的人影,风里隐约听见断断续续询问的声音,可他们默契地彼此一笑,继续往前走,把后面的人影抛得更远。 在低空盘旋的蝙蝠真的消失在夜色里一只都看不见了,天幕上开始亮起或明或暗的小星,仿佛剧场的幕布,一个节目结束还有其他节目接上。 两个不守规矩的人摆脱了追踪,在夜色里放慢速度,夏冰试着站上铁轨,她微微伸开双臂,意料之外地越走越稳,“诶,小时候的基本功还在,”她笑着朝祁震望一眼,快乐地朝前大步走去。 祁震迈着长腿,刚好每一步都踏在枕木上,他伸着一只手虚虚护在夏冰腰间,防止她突然踩空跌下来。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祁震边走边问。 “我从小就知道啊!”夏冰骄傲地指着北边一片模糊不清的影子,“我奶奶家就离这里不远,我小时候经常跟小伙伴偷偷到这儿来玩。” 祁震微微一愣,“你小时候就经常来玩?” 冰快乐极了,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鸟雀,叭叭地讲述起来“你知道吗?这块之前是一个货场,很热闹的,每天有好多卡车进出,到那边的地秤称重,从前是有一个围墙的,但是有个缺口,我们就经常从那个缺口爬进来玩。” 祁震无奈地皱起眉,“那很危险啊!” “可是也很好玩!”夏冰嘻嘻地笑起来,指着黑暗中的一块看不出形状的影子道“以前那块还有一个超级大的铁架子,有人说是造火车用的,后来被扔在草丛里锈的不行,我们喜欢爬上去玩,我有一次还从上面摔下来,头上破了个洞,满脸是血地哭着跑回家,结果去医院包好,又挨了一顿打。” 祁震难以想象地摇头,“你小时候这么皮的么?” 夏冰哈哈笑着点头,“货场里还有条水沟,我也掉进去过,还跟一帮哥哥姐姐抓住过一条蛇!” 祁震看着夏冰闪亮的眼睛,对她简直跟男孩一样玩闹得无法无天的童年,羡慕又怜爱,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满眼宠溺地一直微笑着摇头。 夏冰望着祁震逐渐舒缓过来的样子,紧绷的心也跟着放松下来,她缓缓收住笑,一边慢慢朝前走,一边想着还能说什么让他更放松,她忽然想起记忆里一个印象深刻的场景,于是停下来问祁震道“你坐过火车吗?” 祁震微微一愣,“坐过呀。” “不是,”夏冰摇头,“不是那种客车,是像这条小铁路上跑过的那种小一点的火车,带着一节节铁皮货箱的,冒着蒸汽的那种——” 祁震怔住了,他坐过,仅有一次。 夏冰看祁震没做声,以为他也没有这经历,便自顾自地喃喃说道,“你没坐过吧,我也没有,我只是在这个货场见过,很长的一列,拉着几十个货斗,开得很慢,冒着冲天的白色蒸汽,汽笛声音大得刺耳——有一年夏天,我趁着大人午休跟几个小伙伴偷偷跑进来玩,看见一个车头缓缓开进来,只有一个车头!”夏冰眼里满是惊奇,“那个车头没有门也没有玻璃,能很清楚地看到车头里站着的人,好几个大人,中间还有一个小孩,那个小孩站在大人中间,表情冷酷地俯视着站在路基他的样子威风极了,把我们几个人都看呆了——”夏冰回忆着,忍不住笑起来,“后来我们都觉得很沮丧,跟那个能站在火车头里的小孩相比,我们只能在货场的泥堆里玩,在废弃的铁架子里爬上爬下,简直逊爆了,为此还难过了很久,以至于后来都不喜欢来这儿玩了。” 夏冰自己哈哈笑起来,为她和伙伴们儿童时代独特的脑回路和奇怪的攀比心笑得难以自制,可是祁震却好像没有被她感染,只是无声地望着她微笑着。 他突然有些想哭,他坐过的那次小火车,就在夏冰刚刚说过的那个火车头里,原来他们那么多年前就见过了。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真的是炎炎酷暑,他后悔跟爷爷和几个叔叔来这里,他好像从没有觉得那么热过,衣服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他真想瘫在凉荫下的竹椅上,可是周围都是大人,把他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他觉得自己冷酷的表情下一秒就要全崩了。他忘了是什么事,大人们说要从货场西边到最东边的检修区,于是,有人提议正好把那辆要报废的车头开过去,然后,他就被人抱上了火车,那个废旧的每走一米都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的火炉一样燥热的大家伙,几乎要让他哭出来。可是,就在经过货场的路上,他远远看见日头底下,有一群泥猴子一样的小孩在一个高高的沙土堆旁追逐嬉闹,他们都穿着差不多的背心短裤,灰不溜秋的几乎看不出颜色,每一个都被汗水湿透,脸像花猫一样,可是笑闹声是那么密集而清脆。旁边一个叔叔看见了,哼了一声,拉了一声汽笛,对着那群孩子大喊“回家玩儿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那群孩子听了,立刻停下玩闹,都笔直地站着,一个个张大惊讶的嘴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巨大火车头从他们身边缓缓驶过。 祁震清楚地记得那些孩子眼里的惊讶和崇拜,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点酷暑好像也不算什么了。后来,他又跟着爷爷去过几次,可再也没碰到过那群玩耍的孩子。他失望了几次,也就不再去了。这段记忆埋在回忆深处,如果不是夏冰提起,他就彻底遗忘了,可是突然被翻出来,让他又一次回味到那早已消散的失落感,就像被什么击中了心里最柔软的部分,酸疼得让他想蜷缩起来。 夏冰发觉祁震情绪突然变得潮湿,很是紧张,连忙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怎么了?” 祁震眼角红了,一把揽住夏冰把她抱进怀里,紧紧搂住委屈地喃喃说道“生气,嫉妒,谁让你小时候过得这么开心的!” 夏冰在祁震逐渐收紧的怀抱里感受着他轻微的抽泣,安心地笑了,她轻轻搂住祁震的腰,小声安慰道“也不全是开心啊,只是想说些开心的让你高兴。” “什么事不开心?”祁震松开夏冰,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夏冰微微低头避开祁震滚烫的目光,“很多啊,多到数不清,我们那群小伙伴没几年就都散了,有一个还在十岁的时候生病走掉了。每一家都有数不清的故事,有开心也有很多心酸啊。” 祁震轻轻捧起夏冰的脸,直视着她秋水般深澈澄净的眼睛道“以后慢慢讲给我听。” 夏冰微笑着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湿润了,她有些埋怨地看着祁震,轻轻抽了抽鼻子,想说什么,却被祁震一个柔软的吻封住了嘴唇。 耽误了回宿舍的时间,祁震把夏冰又一次带到了蔷薇路的别墅。 深夜,对彼此都情意绵绵的两个人,连周遭空气都充满了浓稠的暧昧气息。夏冰感到莫名的危险,从进屋开始便把书包抱在胸前跟祁震保持了距离。祁震望着她笑了很久,那张气质优越的脸,笑得如此灿烂迷人,让夏冰心旌动摇,差一点就神魂颠倒了。最终,祁震还是不逗她了,把她带到二楼自己的卧室道“今晚你睡这里,门锁好。” 夏冰抿嘴笑着点头,歪着脑袋问他“你呢?” “楼下有客房,有沙发,不用担心我。”祁震的笑容温柔而爽气,一扫之前的阴郁沉闷。 冰温柔地道。 祁震一步一回头地走出房间,怎么也舍不得下楼,他忍了又忍,突然上前紧紧把夏冰抱起来转了个圈,在她唇上吻了又吻,用鼻尖抵住她的额头道“睡吧,我就在楼下,好好休息,明早送你去学校。”说完强迫自己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夏冰关上门,脱力地倚在门背后,她觉得一切像是幻觉,可是唇上残留的祁震的气息在清楚地提醒她,这一切是真的。她突然有种承受不住的感觉,既快乐又伤感,从前的各种苦涩和此刻的甜蜜混合在一起,在她的脑袋里把一切都搅乱了。她无力地躺下来,枕头上是好闻的香味,跟祁震身上的味道一样,她受不了似的蜷缩起身体,紧紧抱住被子,脑袋里的记忆仿佛海浪撞击岩石一般,在她耳边一阵阵轰鸣着,呼啸着,又渐渐远去,变成她不安梦里的片片涟漪…… 清晨,夏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祁震隔着被子抱着。她静静地看着祁震闭着眼睛的令人惊艳的睡颜,忍不住悄悄从被窝里伸出一根指头在他优越的面部轮廓上轻轻抚摸着,光滑而温热的皮肤,眉骨,鼻梁,眼睛,还有饱满的嘴唇,她痴迷地盯着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线条,不知不觉地脸红起来。祁震其实根本没睡着,他偷偷看着夏冰痴迷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翻身把夏冰压在身下,质问她道“你怎么敢对我动手动脚的?” 夏冰羞得慌忙偏过脸去,嘴里嗔怪道“那谁让你进来的?” “那你怎么不把门锁好,考验我啊?”祁震使坏地在夏冰耳垂上亲了一下。 夏冰慌忙转过脸来,脸红得要烧起来。她竭力从被窝里伸出手,捂住了祁震的嘴。 祁震深情地看着夏冰紧张的模样,微笑着握住她的手,在她柔润的掌心轻轻吻了,然后给了她一个无比温柔的长吻,有那么一刻,夏冰觉得自己的心都被这个吻揉碎了,像是陷在无可抵抗的水波里,要沉沦到底,可最终,这个吻还是安全地停住了。祁震轻轻吻遍夏冰的额头、眼睛、脸颊和鼻尖,最终隐忍地在她耳边道“你怎么敢不锁门啊,幸亏我一觉睡到天亮而且意志还算坚定,不然可怎么办?” 夏冰抿嘴笑着,她真的不记得昨晚她是怎么锁门的了,好像从昨天见到祁震开始,她脑袋就晕乎乎的,没有清醒过。 祁震无奈地凝视着夏冰,又一次把头埋向她的颈肩,深深嗅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感叹道“哎,要是能把你也装在衣袋里就好了,我真希望随时随地都能看到你。” 夏冰伸出胳膊搂住祁震,手指插在他柔顺的头发里,用很轻的声音道“我也是。” 祁震听了突然把夏冰紧紧抱住,用尽全力地,像要和她融为一体,直到夏冰被抱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才慢慢松开。他无比委屈地望着夏冰,像是要哭出来,“我快被你搞疯了,你这个家伙!” 夏冰看着他的模样,也忍不住眼睛湿润起来,她垂下眸子,故意冷声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离得远一点,省得你来讹我。” 祁震报复地按住夏冰吻了一通,恨恨地揉着她红肿的下唇道“谁教你这么会恼人的?脾气这么大,以后见一次就教训你一次。” 夏冰本就红着的脸这下更是红霞艳艳,她还想说什么,可是嘴唇还麻着,于是只能学乖了。 祁震深深地凝视着夏冰,过了许久眼里汹涌的爱意才平息下来,他起身下床,温柔地握住夏冰的手道“起来吧,穿好衣服,我在楼下等你,再晚你就要迟到了。” 夏冰坐起来,把被子拥到胸前,乖巧地答应道“好,我很快就来。” 祁震走下楼去,站在镜子前,默默看着自己,昨天之前,他或许还能告诉自己只要和她做朋友就好,只要能和她远远地保持联系,偶尔见到她,听到她的声音就好,可是此刻,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他发现自己是如此爱她,无法控制,不能割舍,就连想象一下以后不能再见她都能让他觉得毛骨悚然,觉得魂无所依。那就这样吧!祁震对着疲惫的自己露出安心的微笑,既然放不下,就再也不放了。 夏冰背上背包走下楼去的时候,看见祁震站在落地窗前,还是那个令她痴迷的好看背影,她轻轻走过去,从背后抱住祁震,脸颊贴在他温暖的后背上。祁震转身把夏冰紧紧抱在怀里,在她额头上轻吻着,什么也无需多说了,他再也不想放弃她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三章 (1) 祁震回到公司,处理各种杂务,开会,虽然是与从前相同的工作,可一切似乎又都不一样了。他时常会不由自主地放空,会想起有关夏冰的一切,她温柔的笑靥,柔软的掌心,亲吻的味道,拥抱的触感,他好像不再焦灼,不再彷徨,一切外力的东西都好像不能再伤害到他。这让他觉得幸福和安心,同时也让他无比渴望每一个工作间隙,希望能与夏冰聊上只言片语,或者短暂地见上一面。 事情的推进按部就班,顾伯远的能力大到让秦枫都感到惊叹,除了全国最专业的律师团队,他还安排了一系列极其自然的“引荐”,祁震从不知道对一件事竟然能把控到这种地步,每一次见面的时间,见面的人,谈论的内容,进展情况,都因为提前铺垫而显得“恰如其分”,而他真的成了一个提线木偶,完美地出席每一个需要他的场合。讯飞的王君做梦也没想到,他们还没来得及采取任何行动,就被相关部门的司长秘书正式约谈了,那厚厚一叠有关他们铤而走险违规操作的详细证据,让他直接傻了眼,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在绝对高压下,他成了公司的替罪羊,被低调解聘。然而有关股份收回的谈判是艰难的,即便有确凿的证据,想让已经咬住骨头的恶狗吐出来,可没那么容易。顾伯远颇费了一番功夫,在调动了更多的关系和资源进行多方博弈之下,双方终于达成协议,朝晖将用近六亿的价格重新回购股票,至此,这个棘手的事件总算有了眉目。 可是这笔钱从何而来,仍然悬而未决,因为顾伯远犹豫了。他自以为思想开放,没有不肯放权、戒之在得的老年通病,可是祁震那句不愿意做傀儡的话,还是让他免不了自我怀疑,虽然这段时间祁震出色的表现又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他惊喜地发现在与人沟通谈判方面,祁震有种近乎完美的天赋。他敏感而沉着,无论谈判的对方是怎样的背景,他都能冷静面对,而且态度诚恳,条理清晰,目标明确,不会为细枝末节绊住手脚,并且能以极快的速度捕捉到对方隐藏的真实意图,坚定地保证自身利益的同时,也能够最大限度地考虑对方的接受度。他纯熟干练的谈判技巧和古雅准确的语言功底甚至引起了相关部门领导的好感,私下里向他询问这年轻人是不是某校外务专业的高材生。顾伯远心里有些傲娇,他的眼光可太毒了,祁震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越是罕见,也越让人难以把握。 周末晚上,顾伯远让祁震到家里来商量资金的事,借此最后探探他的底。 祁震如约而至,顾伯远眼带笑意地把他带进书房。 “最近状态看起来不错,”顾伯远端起茶杯,笑眯眯地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多亏了顾伯伯,才能化解所有危机,对公司来说是可喜可贺的事。”祁震毫不掩饰自己的快乐。 “哦,你个人有收获吗?”顾伯远意味深远地看着祁震。 “当然,”祁震快乐地望着顾伯远,“接触了新的领域,发现自己的圈子之外还有广阔的空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顾伯远点点头,“做生意,最初的三成,靠的是自身实力,中间三成,靠的是关系和人脉,再往上,就是机会和运气了。你这次应该体会到了,朝晖能够度过难关,机会和运气已经占了一半。” 祁震收起笑容,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顾伯远意犹未尽地看着祁震,犹豫片刻,还是开门见山地问道“关于回购股票的事,你怎么打算?” “我是这么考虑的,其中百分之五十由公司董事会讨论平衡各个股东新的份额,另外百分之五十,想请顾伯伯直接出资成为朝晖新的股东。” 顾伯远微微眯起眼睛,没有接腔。一半的份额意味着三亿资金,由和浦持股,这是非常温和的一种分配方式,不会激起任何一方的不满,唯一的缺憾就是祁震把自己的锋芒全部掩盖了。他最初那么积极地想要筹资,不就是为了吞掉全部股份,然后高调回去掌权么?怎么如今事成,反而一副退让避嫌的样子?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徐敏的意思?” 祁震淡淡一笑,“是董事会的决定,也是我的意思。” “为什么?”顾伯远板起脸问。 祁震看着顾伯远的神色,默默垂下眸子,他知道顾伯远什么意思,如果他开口求他,他会更进一步,帮自己拿到全部股份然后从徐敏手里真正拿回朝晖的控制权,可是,他也清楚,一旦他这么做了,他就必须成为顾家不折不扣的好女婿,即便他和顾晓菲根本没有相爱的可能。他最初的预想只是单纯由顾伯远出资,然后跟他谈一个利润丰厚的回报,自己摆平讯飞,再私下与讯飞谈判拿回股份,可事情远远超出他的预料,一个多月艰难的沟通谈判,让董事会也跟着几经心跳,直到最后敲定回购金额,大家才都松了口气。祁震很清醒,能够做个名义上的总经理,平衡各方利益,已经是他的能力极限,他太过年轻,无论资源人脉还是能力,他都担不起整个集团的发展责任。 “因为我能力有限,朝晖不能再因为我出现任何差池。”祁震诚实地望着顾伯远,眼睛明亮而坦然,“您对我的厚爱,我无以为报,只有在生意上,给您最优厚的补偿。我已经跟秦叔商量过了,他对这个方案也是赞同的。” “那你呢?”顾伯远的表情明显垮下来。 祁震微微一笑,“从我开始,算做朝晖第一届职业经理人吧,我知道自己不是很合格,但我会尽全力。” 顾伯远冷笑一声,默默思忖着祁震这些话里有多少违心的成分,他也是从年轻时代过来的,也无知轻狂过,犯过的错、吃过的苦、走过的弯路比他多多了,可他那时候不像祁震这么容易认输。 “你甘心吗?这样的话,就等于把你祁家的产业让给徐敏了?” 祁震平静地望着顾伯远,“如果是为了公司长久之计,我没有什么不甘心的。” 顾伯远深深地看着祁震没有说话,许久才道“我考虑考虑,你先回去吧。” 祁震脚步轻快地刚走出顾宅,顾晓菲就追了上来,顾忌周围环境,她微笑着问祁震道“阿鲲已经在你那里任职了吧?” 祁震点头,“对,怎么了?” “怎么了?”顾晓菲气得咬紧后槽牙,“那你为什么还不去找我爸提解除婚约的事?” 祁震淡淡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说?” “你!”顾晓菲忍无可忍地攥起拳头,“你答应过我的!出尔反尔?!” “我可什么都没答应你。”祁震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顾晓菲狠狠地咬住嘴唇,她想冲上去给祁震一个耳光,可家门口周围全是监控,她只能忍着脾气,微笑着对祁震道“既然这样,那我只有让阿鲲退出了。” 祁震微微皱眉,“你觉得自己能控制得了他吗?” 顾晓菲傲慢地哼笑一声,“我和他认识十几年——” “那又怎么样?你能给他什么?”祁震打断顾晓菲,微笑着望着她。 顾晓菲看着祁震似笑非笑的表情突然噤声,那双漆黑的充满寒意的眸子让她浑身泛起细密的疹子,“你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祁震笑道“放心,适当的时候我会让他回和浦的。” 顾晓菲表情僵硬地起来,她意识到自己跟这个狡猾至极的男人谈交易,简直是异想天开,愚蠢至极。 祁震见顾晓菲愣神,突然毫无征兆地把她揽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放心,我不会娶你的,我有喜欢的人了。” 顾晓菲惊讶地推开祁震,看见他傲慢而嘲讽的眼神,不禁恼羞成怒,下意识地朝祁震的脸扇过去。祁震没躲,而是毫不客气地把她的手打了下去。 顾晓菲震惊地看着祁震扬长而去,第一次觉得不知所措,脑袋里除了手掌火辣辣发麻的感觉之外,一片空白。 祁震开车来到l大学门口,拨通了夏冰的手机,问她在干嘛,求她马上来,他想见她,此时,立刻。 夏冰被祁震急迫的语气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收拾背包,从图书馆一路小跑着来到老校门。祁震倚着车门,看见夏冰冲出校门,便一个箭步迎上去不管不顾地把她抱在了怀里。夏冰惊魂未定,喘息着攥住祁震的衣摆连声问道“出什么事了?你别急,慢慢说。” 祁震稍稍松开怀抱,用食指在夏冰冒出热汗的鼻尖上宠溺地蹭了蹭,道“没事,就是想你了,想见你。” “真是的,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夏冰喘着粗气,埋怨道“我吓死了,一路跑过来——” 祁震满眼宠溺地望着夏冰,开心地道“这么关心我啊——” 夏冰轻哼一声,掩饰地偏过脸去,“谁关心你了!” 祁震笑着把夏冰重又搂进怀里,在她侧脸上亲了一口。 夏冰不好意思地躲着祁震,虽然这会儿校门口人不多,可他们过分亲密的举动还是挺惹人注目的。 祁震见夏冰似乎很紧张,于是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车里。相对封闭的空间隔绝了外界的喧闹,夏冰这才放松起来,祁震握住夏冰的手,心疼地摩挲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冰,她轻轻垂着脸,眉眼微红,秀气的鼻头上趴着一层晶莹细密的汗珠,红润的嘴唇连接着下巴柔和的线条,不施粉黛,却让他心动不已,他动情地把夏冰抱进怀里,给了她一个深吻。夏冰又一次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要沸腾了,她下意识地喘息着,攥紧了祁震的衣襟。 一吻过后,祁震意犹未尽地望着眉眼尽是柔情的夏冰,突然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见不到的时候,思念就像蚀骨的蚂蚁无时无刻不啃噬着他的心,可见了之后,又变成了另一种揪心的痛苦,好像只要他们还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就让他难以忍受。 “你怎么会突然来的?公司的事都做完了?”夏冰避开祁震灼热的眼神,垂着眸子问道。 祁震摩挲着夏冰的手,柔声答道“没有,我想你了,所以拐了个弯来见你,等会儿要回去。” “哦,你没事就好。”夏冰低头温柔地念叨着,“下次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祁震不满地托起夏冰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道“看着我,我想你想得心疼,你怎么忍心连看都不看我。” 夏冰红着脸笑道“怎么没看,一直在看嘛!” “不行,你要目不转睛地看我,要像我一样思之如狂!”祁震孩子气地撇着嘴,又一次把夏冰抱住,报复似的吻了一遍。 夏冰没有拒绝,她笨拙地回应着,祁震如痴如醉的吻有那么一个瞬间让她觉得自己仿佛飘在云端,她突然觉得此生能够得到他如此纯粹热烈的感情,就是死也了无遗憾了。 祁震沉醉地看着夏冰氤氲的睫毛,心口的痛突然莫名其妙地加倍,他不得不停下这个吻,然而他又舍不得放开,只好把夏冰紧紧抱在怀里。他喘息着,默默抵抗着那针扎一般的痛感,在夏冰的额头上轻吻着柔声道“小冰,我想好了,等你毕业,我们就先结婚。朝晖未来,必须由职业经理人管理,等找到合适的人,我就离开。” 夏冰依偎在祁震怀里,听见“结婚”两个字甜蜜而羞涩地笑了,可是听到祁震打算离开,又忍不住为他担心“可以吗?你爷爷能同意吗?” 祁震慢慢地深呼吸着,缓声道“我会一点点跟他说,让他慢慢接受这个现实,朝晖已经不再是二十年前的家族企业了。” “嗯冰把头埋进祁震的胸口,“你想做什么都好,我都支持你。” 祁震低头在夏冰的发顶吻了一下,轻声笑道“傻瓜,我这么决定,可是将来什么都捞不着了,搞不好还会被商业圈排挤,到时候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喝西北风?” 夏冰嗤嗤一笑,抬头望着祁震道“找不到工作,咱们就去摆地摊吧,你不知道,卖盗版书也能赚不少钱呢!我们学校里那个摆地摊的大叔,在各个高校里卖盗版书,每次他都骄傲地说自己两个孩子也都在上大学,上学的钱都是他摆摊挣的呢!” 祁震搞怪地撇嘴,“摆地摊?行啊,到时候我就穿着我最好的西服,站在你旁边给你招揽顾客。” 夏冰想象着那个奇怪的画面,忍不住嘻嘻地笑起来,“那还是别了,你要是真的找不到工作,还是我自己去卖书吧,你站在旁边太奇怪了”她想了想,有些认真地看着祁震道“我一毕业就找工作,将来一定养得起你的。” 祁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让他又酸又痒又痛又麻的,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在夏冰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忍着哽咽说道“傻瓜,要你养,除非我废了。可我要真废了,一定不会拖着你。” 夏冰闻言猛地挺直了腰,生气地道“你胡说什么!你才不会!不管你将来做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就算你赶我,我也不会走!” 祁震微笑起来,在她鼻尖上轻轻蹭了蹭,逗她道“哎哟,这么不矜持,从前的清高孤傲哪儿去了?” 夏冰不好意思地抿起嘴,轻哼一声笑着偏过脸去。祁震爱怜地捧起夏冰的脸,在她额头和鼻尖上上吻了又吻,感慨地说道“我怎么舍得赶你走,你走了,我就算人不死,心也死了。” 夏冰闻言心里涌起难以描述的伤感,爱已至深,死亦无惧。她紧紧搂住祁震,眼泪瞬间就淌了下来,她忍住抽泣,靠着祁震的心窝道“你要是有一天赶我走,那就是置我于死地。” 夕阳的光透过车窗斜射进来,照着两个紧紧依偎的年轻人,像是怜惜两颗纯粹无暇的真心此刻短暂的相聚一般,把他们的身影暂时塑在了一起。祁震和夏冰同时望向西方金灿灿的暖阳,憧憬着他们自以为长久而漫长的将来,却不知道世事早已注定,如这眼前的夕阳一般即将在最终壮丽无比的灿烂之后永远归于黑暗与沉寂。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三章 (2) 祁震回到公司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白天人满为患的办公室此时变得十分空旷。 祁震在茶水间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又把靠近走廊的一个玻璃窗推开一点缝隙,晚风立刻带着温热的暑气窜进来,不舒服,于是重又把窗户关上。祁震喝了口咖啡,想起和夏冰接吻时那个清晰的刺痛,于是下意识地在胸口按了按,没有感觉,他又活动了几下脖子,挺了挺腰,没有不舒服,不会是因为太激动而——他自嘲地笑了笑,随即又有些莫名的忧虑,不会以后一动情就心口疼吧,这不成了孙悟空的紧箍咒了…… 徐奚文从电梯口出来,一眼看见正在愣神的祁震,立刻朝他奔过来。 “今天下午的董事会你怎么没来?”他语气很是急切,“他们全分了,没有你的份额。” 祁震微微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徐奚文炸毛地叫了一声,无法理解地看着祁震,“你就这么无所谓?连争都不争一下?” 祁震沉默地看着他,觉得没必要解答他这个愚蠢问题。 “这算什么?你前前后后忙了几个月,替集团排了这么大一个雷,追回百分之十七的股份,百分之十七!这些要是全部归你,你就是第三大股东了!可你怎么能这么大方,一分不要,全都便宜那帮老东西了?”徐奚文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还有,那个顾伯远,他要分一半的股份你知道吗?怎么说都是你未来的老丈人,之前还装模作样地给你铺路呢,真没想到他竟然是为了股份来的,他拿你当什么了?” 祁震疲惫地听着徐奚文喋喋不休,看见远处黄力行朝他们走过来,终于像是看到了救星。他丢下徐奚文,亲切地朝黄力行迎过去。 “祁总好,小徐总好!”黄力行满面春风地朝祁震和徐奚文打招呼。 徐奚文转身看了黄力行一眼,没顾得上理他,继续苦口婆心地对祁震道“我说你能不能积极一点!这可是关系你以后在公司——” “可以让我说几句吗?”祁震厌烦地打断徐奚文,“让你们来是有正经事要谈。” 徐奚文被噎了这一句,终于住了口,他不甘心地咬了下嘴唇,埋怨道“什么事比股份还重要?” 祁震喝了口咖啡,神情放松地欠身斜坐在身边一个办公桌的桌角上,对两个人侃侃说道“第一件是关于薛灿,他已经答应做为证人,配合后续法务对讯飞的诉讼。至于他对公司的违法行为,因为是提起公诉,所以他必须承担法律的制裁,但是民事赔偿方面,我已经和他约定,在服刑之后,仍然允许他回朝晖工作,用以后十年的分红和部分工资来抵消公司对他的追赔金额。” 徐奚文难以置信地瞪着祁震,“你脑子坏掉了吗?他这种人怎么能再用呢?而且哪有你这样的?又不是买房贷款,你这等于是白送他钱,他要是在公司混日子呢?要是再继续出卖公司呢?” 祁震眨了眨眼睛,“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他现在账户是负数,他爸随时可能死掉,他老婆已经跟他离婚,他一无所有,连可执行的财产都没有,完全就是一个废人。” 徐奚文哑口无言,丧气地骂了一句,转头去看黄力行。 黄力行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微微点头道“我觉得祁总的安排不错,薛灿的个人技术在全国来说是数得上的,如果就这样废了,的确有点可惜。况且,他父亲还住在私人医院里,他是个极其孝顺的人,很清楚自己不配合的结果,所以,应该不会再有异心。况且,出狱之后,他不可能再有机会从事这个行业,只能去做些灰产,所以他应该会珍惜这最后一线生机。祁总在用人方面,果然厉害。” 徐奚文听完,仿佛咂摸出了点味道,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吧。” 祁震对黄力行的一番话颇为满意,心里暗暗生出君知我心的感慨,他目光欣赏地看着黄力行道“第二件事,就是空缺出来的职位,我希望由你来担任。” 徐奚文精神一震,高兴地拍了拍黄力行的背,“哦,这个好!我双手赞成!” 黄力行微微一笑,迎着祁震殷切的目光,客气说道“祁总抬爱,并非是我推辞,技术方面我只是略懂皮毛,所以技术总监这个职位不适合我。” “什么?”徐奚文难以置信地看着黄力行,“不是,你想清楚啊,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呢!” 祁震与黄力行对视片刻,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淡淡说道“的确,你说得对,技术方面不是你的特长,是我考虑不周,容我再想想。” 徐奚文迷惑地在祁震和黄力行脸上来回扫视着,隐约觉得两人之间好像在打什么哑谜。 祁震沉思片刻,像是终于攻克了某个心理防线,他舒展眉心淡然一笑,抬头对黄力行道“供应链项目的问题是没有很好的系统协调,想要深化改革,其实最需要的是一个强有力的权力中心,全面负责技术、财务、行政、仓储、物流等所有部门,你觉得是这样吗?” 黄力行微笑着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我觉得可以设立一个执行副总,全面负责上述所有工作,”祁震看着黄力行微微发亮的眼睛,停顿片刻接着说道“我曾说过,朝晖的业务要分为三个部分,成为完全独立的个体,所以,从这个职位设立开始,我就只作为名义上的总经理,不再干涉这个单位的具体决策。” 黄力行神情一肃,随后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惊叹又玩味的神情,他没想到祁震会如此干脆地放权,他甚至做了最坏的设想,如果祁震假装听不懂,执意挽留,或者动用其他什么手段,他要如何脱身,可祁震竟然就这么放权了,这倒让他一时诧异起来。 “哦,那这个职位不但高过我,实质上就是跟总经理一样了?”徐奚文如梦初醒一般,他拍了拍黄力行的肩膀,“大哥,你野心够大的呀!” 徐奚文微微一笑,望着祁震道“这不合规矩,况且已经有薛灿这个前车之鉴,应该很难服众。” “总不能因噎废食,规矩是人定的,朝晖未来的规矩就是唯才是举,唯才是用,”祁震表情温和而认真,“怎样脱离常规的任命都不是问题,因为与之相配的会是最严厉的评价和考核机制,做不出成绩是绝对不留的。” 徐奚文爽朗地笑起来,“果然祁总给的这碗饭不好端啊!” 祁震淡淡一笑,“别人可能端不稳,但我觉得你可以。” 徐奚文大笑起来,他颇有些激动地抱住黄力行,转头对祁震道“我给他打包票,这个你放心,他要是干不好,我绝饶不了他!” 黄力行露出搞怪的表情,抱住徐奚文的手,做出一副心痛的模样道“小徐总,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可不能捅我后背啊?” 祁震看他们亲密地打闹,表情悄悄淡了下去,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独自起身离开了公司。 一周之后,黄力行正式被任命为供应链项目的执行总监,成为朝晖集团供应链分公司的第一位聘任的职业经理人。新官上任,黄力行动静不小,他把所有技术顾问两年内的工作量全部核查一遍,然后毫不留情地裁掉了一批半年以上因为各种原因无法进入项目组的技术人员,随后重新制定了项目完成的评估标准,并把原有的项目提成奖金提高了三分之一。新规定在公司引起相当大的反响,各个项目组成员都像打了鸡血一样。随后,他又分别从香港和德国请到两位重量级的基础学科研究员加入到朝晖的研发部门,组建攻坚技术团队,开始探寻新的算法和更高效的营运方式。祁震则信守诺言,退出了原有供应链项目的所有工作,转而跟新进公司的彭鲲组建了另一支团队,正式开启了地产项目。 郑鸿很久没有跟顾伯远一起下棋了,他都忘了上次两人下棋是什么时候。他平时倒是不忙,工作日去公司转悠一两个小时,偶尔签署一些文件,或者去维护一下关系客户,业余时间就是在常去的茶馆里跟几个熟悉的棋友下棋。也不是故意疏远,但他发现自己就是对顾家的事不想再上心了。郑岩调职去y城的事,他知道,虽然心里不舒服,可到底也不好再争什么,小辈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所以,当他又一次接到顾伯远的电话时,居然生出些遥远的陌生感。 “你这人可真是!我要是不请你,你是不是不打算再登我们家的门了?”顾伯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给郑鸿递了一杯茶。 郑鸿从容地接过茶,品了一口笑容浅淡地说道“不至于,就是想避避嫌。” “避什么嫌?”顾伯远斜着眉毛问。 “避郑岩的嫌么!”郑鸿耷拉着眼皮道。 顾伯远眯了眯眼睛,这老鬼果然记恨他了,之前把郑岩外调出差虽然确有其事,可是y城是他自己要去的,跟他可没关系。 “怎么?你觉得是我把他弄走的?”顾伯远在金黄色的原木棋礅前盘腿做好,冲郑鸿直白地问道。 郑鸿盯着棋盘没看他,淡淡说道“郑岩这孩子一向头脑清楚,他是对自己的将来有这个规划,否则也不会去。” 顾伯远哼笑一声,知道郑鸿这个人虽然看着柔和,可是骨子里是有原则认死理的,他这么在意郑岩的事,可想而知是把他当儿子用心了。他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的确有私心,所以还是退了一步,对郑鸿道“总体来说,那家伙是有想法的,还不错。不像我家这个丫头,让我头疼得很,天天没有消停的时候。” “又怎么了?晓菲不是挺乖的么?一直都在家安分守己,没出什么新闻啊?”郑鸿闻言抬起头来。 顾伯远按下一子,叹了口气道“上个月重新上班去了,再在家待着,她说自己要精神错乱了。” 郑鸿回忆起顾晓菲小时候各种精灵古怪的表情,慈爱地笑了笑道“这么大的姑娘,天天在家,那可不憋坏了么!你不能这么管着,让她多出去玩玩,对了,跟那个什么祁家的小子谈得怎么样了?好像还没订婚呢?” 顾伯远听见提起祁震,眼神蓦地发直,随即无奈地摇头道“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什么意思?”郑岩捏住棋子望向顾伯远,“之前我就想问你,两个孩子订婚的事怎么拖了这么久,有小半年了吧?之前还有你们不睦的传闻,说什么和浦要撤回合作,好在这次讯飞的案子让谣言不攻自破,可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让这种传言满天飞的?” 顾伯远表情凝重地看了一眼郑鸿,沉声道“要是可以,我恨不得让他们两个先给我把婚结了,感情什么的有的是时间谈!可是这两个,一个不情一个不愿,祁震那个狼崽子,还各种试探我的底线!为了他祁家的事,我费了多少功夫,这次讯飞的案子,我可是动用了积攒二十年的老关系,几乎掀了家底了,可那个狼崽子,要跟我玩什么功成身退,哈!当我是什么?还自以为是地要给我朝晖的股份?我缺那几个钱么?哦,对了,他还想甩手走人!大方地把他们家产业拱手送给徐敏!我是真没看出来,这个纨绔子弟丢起产业来,手笔惊人呐!” 顾伯远越说越气,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一倍。 郑鸿暗暗惊讶,他印象中顾伯远几乎没有如此激动过,他安抚地顺着顾伯远的意思点头,“你确定是他的意思么?这家伙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他身世不是——” 顾伯远皱眉,平复情绪,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因为这件事朝晖那帮老东西肯定给他不小的压力,但这不是理由,他不应该是这种状态,年纪轻轻竟然有消极避世的心态,怎么可以?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以连着三天三夜不睡觉,认定的事情就没有干不成的!” 郑鸿哼笑一声,随口附和道“别说年轻的时候,你现在也是说一不二,整个c城也找不出敢跟你正面叫板的。” 顾伯远哼笑一声,对郑鸿暗含揶揄的恭维勉强受用。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两个小的不同意,是不是就算了?”郑鸿试探着问。 “算了?”顾伯远冷笑一声,起身从旁边紫檀博古架上一个雕工精致的石盒里拿出两枚挂签递给郑鸿。 “这是什么?”郑鸿翻转挂签来看,是两张易经卦辞,一个是随,另一个是睽,他忍不住叹道“哟,你还研究起易经来了!” “我可没这个心思。”顾伯远道,随即压低声音道“这是我认识的一个道长帮我起的两卦,都不怎么好。” 郑鸿好奇起来,“你问什么事?” “祁震。”顾伯远自鸣得意道,“若是我放任不管,他未来就是睽卦,薄冰甚险,行人难禁。可若是我偏要强扭,就是随卦,喜气盈盈,大运亨通。” 郑鸿微微皱眉,“是吗?可我记得这两个卦象都是下卦,不算好事。” “道长说无妨,下吉也是吉卦。”顾伯远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所以你说,我怎么能任由这些个不懂事的年轻人胡闹?” 郑鸿心里顿时起了些许的反感,他叹息一声,微微摇头,知道顾伯远决定的事是不可能劝得回的,只好把心里的不安按捺下去,低声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那小子想让,想躲,甚至想放弃家业离开朝晖,我就偏要叫他高调回去掌权!顺便让那群老东西都长长见识!”顾伯远不紧不慢地说着,摸出一枚黑子重重地按在棋盘上。 郑鸿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悲凉感,以至于他自己都感到惊讶。能够被国内数一数二的地产商看中做女婿,并不惜代价地帮助扶持,这几乎堪比中大奖的运气爆棚的喜事,却让郑鸿莫名觉得心惊胆寒。也许,因为他只是个平凡的、依恋于人间烟火的普通人吧,并不能理解所谓天降大任于斯人的重担,他默默地想,同时为郑岩能够远离顾晓菲而感到庆幸。 第二十二章 (3) 进入公司的时候,薛灿颓唐沮丧胡子拉碴的模样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被壮硕的保镖送进祁震办公室,从那天起,薛灿就成了朝晖一个未解的谜题。 祁震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透过百叶玻璃看见外面各种窥探的目光,不禁神情一冷,对上其中一个眼神,那人于是像被针扎了似的,慌忙缩进工位里。石磊迅速关闭所有百叶窗,房间立刻变成了一间密室。 薛灿没好气地环顾一周,祁震、黄力行、石磊,还有两个生面孔叫不上名字,只知道是法务部的,他哼笑一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裤兜里摸出烟,放肆地点起来。 石磊想要制止薛灿,祁震却朝他皱了皱眉,任凭薛灿在自己的办公室抽烟。 薛灿过了两口烟瘾,故意朝祁震吐了两口烟雾,带着轻侮的神色看着祁震“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石磊被薛灿愚蠢又傲慢的神情气得头发直竖,他怎么也想不到从前在祁震面前恭敬有加,腰都不敢挺直的男人怎么敢在穷途末路之时还这么疯狂肆意。“什么叫把你怎么样?”他忍不住厉声喝道“薛灿,你不清楚自己干了什么吗?” “你小子就是条狗!”薛灿瞪着眼睛指着石磊骂道“不就是想把我送进监狱么!随便!” 石磊气得眼冒金星,拳头攥得咯咯响,恨不得冲上去揍扁了他。 “哎,小石,冷静。”黄力行按住石磊的肩膀,走到薛灿面前直接抽走了他正吸着的烟,面不改色地用手指捻熄了,弯下腰对他道“你进去了,你爸怎么办?你是想让他活着,还是让他死不瞑目?” 薛灿闻言眼睛立刻红了,恼恨地瞪着黄力行,“你敢动我爸试试!” 黄力行哼笑一声,直起腰,俯视着无能狂怒的薛灿,“以你爸目前朝不保夕的情况,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薛灿瞪着猩红的眼睛,狂躁的情绪终于在眼角流淌的泪水里逐渐疏泄,他长叹一声,“你们随便吧。” 黄力行和祁震对视一眼,对薛灿道“其实,我们并没有打算让你进去,因为这对朝晖没有任何好处。” 薛灿抬头看了一眼黄力行,轻蔑地哼笑一声,摆明了不相信。 “你是项目总监,如果你真的进去了,那就坐实了朝晖内部数据泄露的传闻,到时候不止是朝晖的股价要大跌,整个集团恐怕也会沦为全行业的笑柄。”黄力行确定地看着薛灿,“你不要脸,朝晖还要顾及企业形象呢。” 薛灿怀疑地看着黄力行,“不是想送我进去,那把我抓到这儿干嘛?” “解决问题啊!”黄力行莫名其妙地答道。 “怎么解决?”薛灿愣愣地看着他,“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能怎么办?” “mygod!你就没想过事情可能会败露?如果你被发现了,就没留个后手什么的?或者万一讯飞耍你,你也能有个退路?我草,你这种脑子,也能当项目总监啊?”黄力行露出一副震惊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薛灿被黄力行的话激得恼羞成怒,大声吼道“我怎么想得到你们竟然能找到那个合同!都他妈结束一个多月了还能被你们翻出来!” 黄力行看着薛灿愚蠢的模样,忍不住朝祁震长叹一声直摇头。 祁震示意黄力行稍安勿躁,他没有说话,而是目光冷厉地注视着薛灿,漆黑的眼珠像是钉死猎物的箭镞,薛灿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犀利的目光,片刻之后开始不自觉地躲闪。 “你对我让徐奚文进组有意见?”祁震声音低沉地问。 灿觑着祁震幽深的目光,忐忑地说道“我好不容易把项目导入正轨,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他进组,让他明目张胆地来搅局,难道之前香港的教训还不够吗?” 祁震皱了皱眉,语调平静地回答薛灿“他身份特殊不需要我多说,我们所有的预算最后都要由财务部审批,说白了,就是钱花多少,怎么花,很大部分是他说了算。他回归公司是早晚的事,如果不能尽快弥合部门内部的分裂情绪,而是让徐奚文继续站在对立面,难道不是帮别有用心的人竖起一个靶子?何况把他拉进项目组,有人就是想搞什么动作,也会有所顾忌,把他摆在明面上,不比防他的暗箭要好?” 薛灿似懂非懂地皱起了眉,表情有些呆滞。 “再说讯飞。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蛊惑你的,又或者是你找的他们。”祁震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真以为他们是要建一个什么亚洲研发基地吗?他们的目的不过是想控股朝晖!我猜他们只是给你画饼,连实际的offer都没给你吧!你不过是他们获取朝晖核心信息的楔子,像你这样出卖过公司的人,你以为他们会用你吗?” “不可能!”薛灿坚决地反驳道“王君说朝晖已经明确拒绝,正因为不可能收购,所以才不计代价地要建立一个新的研发中心,日后取代——” “哼!就凭你们十几个人?还是偷别人公司研发成果的——技术顾问?”黄力行轻蔑地哼了一声,满眼鄙视地看着薛灿的蠢样,“你知道你自己签了保密协议吗?你知道这件事足够毁掉你以后的职业生涯,让你进去踩缝纫机十五年!” 薛灿在黄力行的怒斥下面如死灰,他瑟缩着,眼睛空洞地盯着地板。 “你是不是还向他们透露了很多董事会的决议,”祁震冷冷地接着说道“他们的目的之一是收购朝晖股票,现在能够确定的是他们通过各种手段已经拿到朝晖15%左右的股份。” “什么?”薛灿抬头看着祁震,惊得目瞪口呆。 “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把你们当初合作的细节全部都说出来,公司的法务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接这个案子——”黄力行耐着性子循循善诱,可话没说完,薛灿就诈尸一般大叫着打断了他, “你要害死我啊?” “害死你?你做的本来就是要坐牢的事!你以为你逃得掉吗?”石磊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薛灿痛苦地抱住脑袋,一声不吭。 “如果你能配合公司法务,帮公司挽回损失,公司这边可以考虑——不起诉你。”祁震一脸平静地说道。 薛灿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随即又冷哼一声,垂下目光,“有什么区别,朝晖不起诉我,讯飞也不会饶了我的。” “如果能够掌握讯飞不正当竞争的把柄,你觉得他们会为了报复你而向有关部门暴露自己的问题吗?”祁震幽暗的目光里闪烁起些许黑色的火焰,“我们会向有关部门申诉,提交证据,我要让讯飞滚出中国市场!” 薛灿怔住,被祁震充满暴戾的目光深深震慑,他嚅嗫着,迟疑地问“我,我该怎么配合?” 祁震朝两个法务递了个眼神,两人立刻会意,把薛灿带出了办公室。 集团公司的露天休息区,铺着绿茸茸的人造草坪,高层的平台上风有些大,阳光正好,祁震和黄力行倚在栏杆上,遥望远处建筑物周围弥漫的薄雾各自神思杳然。 ………………接着写 第二十二章 (9) 祁震把车子停在路边,坐在车里目光放空地望着外面烈日下的光景,他刚刚已经充分领教了秦枫的坏脾气,他知道他为什么生气,背着他自作主张和为公司担心都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是自己打乱了他的归还计划,即将和讯飞的硬碰,无疑是给他横插了一件麻烦事。 祁震长舒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可笑,连秦枫都急不可耐地想要摆脱他,而顾伯远竟然——他回忆着他最后看自己的眼神,竟然透着股痛心疾首的味儿,太奇怪了,也太可笑了!祁震笑着眼眶莫名其妙地湿了,他皱了皱鼻子,习惯性地仰起了头。 石磊很快赶到了祁震停车的地方,他敲了下车窗,离开钻进副驾。 “祁总,谈得怎么样了?”石磊忐忑而又急切地盯着祁震。 祁震默默摇头,“可能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顾家撇下我们了?是条件没谈拢吗?” “根本没谈到什么条件,是我想得太简单了。”祁震低声道。 “可是,刚才老爷子给我打电话,说让你接下来听顾伯远的安排,不要再自作主张。”石磊一脸的疑惑。 祁震惊异地转过脸,“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顾伯远会把这件事接下来?而不是终止跟朝晖的合作?” 石磊皱着眉点头,“听老爷子的意思是这样。” 祁震仿佛无法理解石磊的话一般迷惑地盯着他,许久才像是回过神来,兀自点头道“那就这样吧。”他机械地解开安全带,想要下车,被石磊叫住,“祁总,你这是要去哪儿?小徐总和黄力行还在公司等你呢!” “他们找我什么事?”祁震不耐烦地问。 石磊惊讶地盯着祁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明明是他自己约了人,可这反应竟像毫不知情似的。 祁震看石磊呆若木鸡的样子,厌烦地瞥了他一眼,推开车门。石磊连忙跟下去又问“祁总,你去哪儿?” “找人吃饭,我快饿死了!”祁震说着,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什么也没交代扬长而去。 石磊看着消失在车流里的出租车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祁震今天实在太反常了,如果说从前他只是情绪阴晴不定让人难以捉摸,那现在是连行为都让人费解了。 夏冰看着突然出现在学校门口的祁震,惊喜之外是满心的疑惑。不过一个星期没见,他的状态跟之前相比差极了,颧骨明显,眼窝也有些许凹陷,脸色白得没有血色,仿佛被人虐待过似的。 “陪我吃顿饭吧。”祁震微笑着道。 夏冰点头,随后又觉得为难,过了饭点儿,食堂已经没什么可吃的了。她握紧书包的背带,朝学校对面眺望,那边倒是有几家小饭店。 祁震顺着夏冰的视线看了看,点头对她笑道“好,就那边的饭店吧。”他说完没有等夏冰的反应,转身就朝过街天桥走去。 夏冰觉得祁震似乎跟平时很不一样,可并不知道为什么,只好跟上去。 祁震迈着长腿走在前面,他步速很快,像是赶着着急,让夏冰不得不走几步就小跑起来。他回头看她的时候,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可夏冰看着那笑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祁震捡了最近一个饭店走进去,随意找了个座位和夏冰面对面坐下。 “你吃饭了吗?”祁震问着,眼睛快速浏览着桌上密密麻麻印在一张纸上的菜单。 “吃过了。”夏冰淡淡答道。 “那我先点了,”祁震快乐地朝夏冰笑着,转头就叫服务员,他非常利索地点了四个家常菜,一个冬瓜排骨汤,然后把菜单递给夏冰道“你喜欢吃什么?自己点。” “不用,我已经吃过了。”夏冰看也没看就把菜单递给服务员。 “两位要什么主食?”服务员微笑着询问。 “都有什么?”祁震兴致勃勃地问服务员。 “米饭,水饺,各种面,对了,我们店新来了个师傅,做的刀削面特别受欢迎,两位要不要尝尝?” “好,就这个,要两碗。”祁震不等服务员说完,就迅速决定了,甚至都没有问夏冰是否想要。 服务员笑眯眯地朝后厨去了,祁震终于安静下来,他不时瞟着夏冰的表情,目光却又从不能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在夏冰脸上和周围的虚空不停移动着。夏冰看着祁震疲惫至极反而亢奋的神情,默默生出几分心疼。 菜很快上来了,祁震饿极了,他有些抱歉地朝夏冰笑了笑,拿起筷子先吃起来。夏冰以为他会狼吞虎咽,但事实上他吃得很克制,每吃一口都会抬起眼睛看看她,他咀嚼得很仔细,丝毫不会让人觉得粗野或是因为饥饿而不顾形象。夏冰觉得他吃东西的样子很好看,可是也莫名让人有些小小的心酸。 热气腾腾的刀削面端上来了,祁震轻微地打了个嗝,他笑着先把其中一碗小心地推到夏冰面前,又把自己那一碗端过来尝了一口,连忙向夏冰推荐道“味道真的很不错,尝尝吧。” 夏冰轻轻抿了抿嘴,看着热气腾腾的面,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其实就是普通刀削面的味道,并没有特别好吃,而且似乎还有点咸。 祁震把面吃了一半,吃不下了,他拿纸巾擦了擦嘴角,不好意思地对夏冰笑道“我好像点的太多了。” 夏冰看着桌子上剩了一大半的菜和汤,点头道“是啊,点太多了。” 祁震舔了舔唇角,没再说什么,朝不远处的服务员道“你好,结账。” 服务员连忙走过来,笑眯眯地对祁震道“先生,麻烦您跟我到收银台那边。” 祁震朝夏冰笑了笑,起身跟着服务员走到收银台去了,片刻之后回来,手里拿着三张定额发票,他笑着扬了扬发票说“他们说这个发票上还可以抽奖,我们刮一下试试看。” 夏冰惊异地看着祁震当真坐在位置上,用指甲一点点刮着发票上一小块银灰色的兑奖区域,不知该说什么好。 “呵,中了!”祁震突然惊呼一声,他笑着朝夏冰望了望,又随即朝收银台的服务员扬了扬手里的发票。 服务员走过来看,五元,虽是很小的面值,但已经蛮幸运的了,她笑着点头,对祁震道“先生,您运气真好!我们这儿好几个月都不一定有一个中奖的呢。” 祁震笑着也不抬头,立刻把第二张刮开,“又中了!”他喃喃说道,扔下第二张又去刮第三张。一旁的服务员不可置信地拿起来看,果然第二张发票上又是一个五元的小奖券。她惊奇地拿着两张发票,朝周围的服务员道“哎,奇怪了诶,两张连中的!” 她话音还没落,祁震刮出了第三张奖券,还是五元。这下店里的服务员和周围几个食客都围了上来,三张发票,三张连中,奖券金额还完全一样,这是什么概率? 祁震笑得不可抑制,简直有些范进中举的疯狂味道。他在众人惊讶无比的目光中拿走那三张千万分之一概率中奖的发票,拉起夏冰的手,走出了小饭店。 祁震拉着夏冰走到街边的时候,已经不再笑了,他把发票小心地折起来,放进西服靠近胸口的衣袋里,定定地望着夏冰道“遇见你也是这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吧,我是如此幸运。” 夏冰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涩,直冲得她鼻子发酸。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夏冰被牵着的手变成了与祁震十指相扣,她的心跳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疾速而热烈起来,就像祁震那一刻凝视她的目光。 夕阳完全没入地平线,金红色的晚霞仿佛是泼洒在天幕上的美酒,流散四溢,光彩夺目。祁震从背后拥住夏冰,在她耳边柔声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朝一辆行驶而来的出租车招了招手。 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充分领教了秦枫的坏脾气,他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为公司着急是一部分,更多的因为是自己打乱了他的归还计划,又给他横插了一件麻烦事。 祁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顾伯远的分析大概率就是讯飞接下来要采取的行动,他细细回顾着自己接手公司以来的每一次变动,很明显是被针对了,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不计代价地优先保证公司的利益不受损害,至于他个人——祁震仰起头,把润湿眼眶的泪水残忍地逼了回去。 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哪怕是他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局面被再次抹平、他这个人再次被取代,甚至是从此被赶出公司。 他想起顾伯远最后看自己的眼神,透着股痛心疾首的味儿,好像他真的对自己很用心似的?可他们非亲非故,他凭什么这么对他?祁震眼里透出让人心寒的凉意,他不相信顾伯远,或者说他不相信任何人。 小街上传来停车的声音,很快,院门开了,石磊一脸紧张地走进客厅来。 “祁总,我刚听说了,”石磊眼巴巴地看着坐在沙发上一脸阴郁的祁震,把剩下的话重又咽回肚子里。 祁震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的虚空,“顾伯远这么快就跟爷爷告状了?” “嗯,也不算是吧,就是老爷子要我问你接下来——”石磊声音里有些犹豫。 “顾家也取消联姻了吧?”祁震不耐烦地打断了石磊。 “这个,没听说,老爷子生气你不接电话,说这次的事是很好的——”石磊声音不自觉地低下去,看着祁震阴沉的脸色小声道“教训,正好,挫挫你的锐气,让你跟顾伯远好好学着。” 祁震慢慢转过脸去,怀疑地盯着石磊,“跟顾伯远学?” 石磊点头,“老爷子是这么说的,说让你接下来都听顾家的安排,不要再自作主张。” 祁震眉心皱起,顾伯远到底什么意思?对他下逐客令难道不是要切断两家的合作?后面听他的安排?他想干什么? 石磊看祁震沉思着,忍了忍还是说道“公司里有不好的消息,老康他们好像已经从法务那边知道了薛灿的事,现在正联络股东,说是要开临时大会,要让你——” 祁震斜了石磊一眼,无语地冷笑一声,摇着头道“他们这置我于死地的心是一点没变呀!你回去跟老康说,别那么心急,如果现在下了我总经理的位置,就没人替他们摆平这件事了,而且,我现在身后还有顾家,顾伯远是不会对他们听之任之的。” 石磊脸色难看地点点头,心里暗暗佩服祁震强大的心理,在这样的压力之下,还能心平气和地说话思考,换做是他的话,可能早崩溃了。 祁震漠然扫了一眼手机上沈夏冰的手机号,想起彭鲲,于是挑了些紧要的内容跟石磊交代一遍,末了嘱咐道“不要干涉他,但是你要盯紧,凡是不合规不合法的,把证据都留着,秋后要算账的。” 石磊觑着祁震的脸色,试探着问“这个人不打算长期用吗?” 祁震舒了口气,转过脸看着石磊,“多久算长呢?人是会变的,不管曾经多么忠诚,最后都可能背叛。” 石磊看着祁震那双漆黑幽暗的眸子,不自觉地微微缩起肩膀。 “你回去吧,顾伯远那边我明天会联系的。”祁震盯着石磊充满怯意的眼睛,微笑起来。 “那个,祁总,你不回公司吗?徐奚文和黄力行今天一直在等你——”石磊连忙说道。 “不回。”祁震边朝外走边道“让他们等着。” 他回到二楼的卧室里扑倒在床上,把头埋进了枕头里,他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办得的确愚蠢冒失,也知道事情可能会滑向不可控制的局面,但是此刻,他不想,不想再跟任何人解释任何事。 祁震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黑了,夜色无声无息地充满了没有灯光的卧室。祁震揉了揉酸沉的脖子,慢慢适应了黑暗中模糊的轮廓,然后默默走下楼去。 客厅里比房间要亮堂许多,因为路灯的光正透过玻璃窗淡淡地洒进来。祁震找到手机,打开时看见一溜的未接来电里夹着一条消息,发件人是沈夏冰。他默默点开,看见一行字 关于古汉语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有没有时间? 祁震眼睫轻轻抖动了一下,拨通了沈夏冰的手机号。 夏冰正在图书馆里 %%%%%%%%%%%%%%%%%%%% 接下来是祁震回公司与徐奚文和黄力行的对话,争执。 第二十二章(10)单开一章,写祁震和夏冰在货场的一次重要见面,两人的心无法抗拒的靠近,但彼此也都知道很难在一起,谁都没有说破,也都在珍惜极少而脆弱的见面机会。 祁震心灰意冷,做最坏的打算,给夏冰发了消息,想要见面,然后带夏冰去了那个废弃的货场。夏冰看出祁震隐藏的心事,第一次祁震没有直抒胸臆,他觉得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想找点安慰,夏冰没有问具体的事,敏感的她妙语连珠地逗祁震开心,让他感到放松,两人一起看了货场里星星,彼此没有宣之于口的爱意再次加深。 第二十二章 (10) c城东南角外城之外有一个废弃的货场,货场沿着一条铁路线狭长分布,绵延好几公里。铁路线归属于地方铁路,八九十年代曾经是这个城市南北货运的一条繁忙干线,但在国家铁路电气化改革之后,逐渐退出了运营。这个货场曾经是属于朝晖的资产,后来重组归到邻市的一个国有单位,但因为距离偏远,又没有改造的意义,便常年闲置在那里。与东西向的铁路线斜向交叉的是一条东南流向的古运河,据说百年前曾是漕运通航的一条重要支路,在陆路运输发达起来之后,也渐渐被荒废了。铁路线和运河在一座不大的水泥桥上交叉而过,各自延伸,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出租车在铁路线和运河交叉处的水泥桥附近停下来,祁震呆愣地仰望着沿线已经被铁丝网包的严严实实的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货场的入口他早就不记得了,而这里是他印象中唯一能进入货场的地方。 夏冰看着祁震不知所措的模样,心里暗暗称奇,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那个,好像进不去——”祁震抱歉地看着夏冰,满眼的失落惋惜。 夏冰微微一笑,对祁震道“你想到桥上去?跟我来。” 祁震惊讶地跟在夏冰身后,两人沿着向北的一条土路,绕过河边一个人家的院子,向东折去,那里是一条纯粹的踩出来的只容一人的小路,路边长着半人高的蒿草。夏冰带着他走到小路尽头,绕过一个废弃的地秤,悄悄走进开着院门的一户人家,然后蹑手蹑脚地沿着那人家梯形的后院院墙爬了上去。 祁震走到院墙“墙顶”,突然发现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地上铺满碎石,不远处两条红褐色的铁轨笔直地躺在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灰白色枕木上,而那铁轨正朝天边无限延伸着。 他惊异地凝望着远方,空旷寂寥之感瞬间袭来,没有城市的喧嚣,耳边只有空灵的风声和偶尔从天空掠过的鸟雀的一声啼鸣。他像是被什么定住了,呆呆地注视着,说不出话来。 夏冰看着祁震痴痴的表情,默默在一旁抿嘴笑了,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儿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的,可她心里的确有种说不出的欢喜。因为这里是她从小就喜欢的一个秘密基地,这么多年,她总是时不时悄悄来这里看看,就像是拜访一个隐秘的老朋友,开心也好,伤心也罢,晴天有晴天的色彩,雨天也有雨天的奇景,什么样的她都见过了,她原以为这里可能是她这辈子独享的秘密之境,没想到祁震竟然也知道这里。 祁震沉浸在极度的空旷里,觉得心里的憋闷痛苦终于找到了出口,那些隐忍太久的压力和伤感被健硕宏大的风轻易带走,让他幻觉自己被一个温柔而有力的怀抱包围着,允许他此刻安心休憩。 最后一缕晚霞终于随着落日沉没在了轻灵的夜色里,天空从西到东,呈现出逐渐深化的蓝色,从落日附近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淡蓝到稍远处的青蓝,随之大片天空铺满的如水一般澄澈纯粹的冰蓝,而东方被夜色浸染的深沉的墨蓝,正在不知不觉中向西过渡渲染。铁路南边浓密的树林里的鸟雀不知被什么东西惊飞了一片,扑啦啦地喧腾一阵,又渐渐归于树林。等夏冰再一次把视线投向头顶纯净欲滴的那片蓝色的时候,发现天空中滑翔着许多黑色的影子。 “这些是鸟吗?”祁震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问。 “不是,是蝙蝠。”夏冰同样仰着头答道,傍晚盘旋在天空里的,它们就要融进这夜色里了。 祁震恍惚地回过神,望向夏冰,“蝙蝠?” 冰望着他,灿烂地笑起来,“你害怕蝙蝠吗?” 祁震眨了眨眼睛,摇头道“不知道,我没有近距离地看过。” “有机会我给你抓一只。” 祁震忍不住笑了,“你敢抓蝙蝠?” “我还养过呢!”夏冰骄傲地扬起下巴,“有一年夏天,有个小蝙蝠钻进我家油烟机的管道里了,被油粘住好几天,后来被弄出来,半死不活的,是我给它把油擦干净,还给它喂了各种东西,虫子还有肉什么的,后来过了两天,晚上的时候它飞走了。” “你不怕吗?蝙蝠那种长着獠牙的——”祁震嫌弃地抿嘴,好像对这东西浑身过敏似的。 “可如果不管它,它不就死了吗?”夏冰不以为然地反问。 祁震看着夏冰可爱的傲娇表情,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还养过别的奇怪的宠物?” 夏冰想了想,“刺猬算吗?” 祁震深深皱起眉,“那东西怎么养?” “嗯,就那么养呗,它只有在害怕的时候才会缩成球,身上的刺乱七八糟的时候才扎手,平时那些刺都是顺着的,对熟悉的人它也不会缩起来。”夏冰朝祁震甜甜地笑着,“还有,你知道吗?刺猬真的很喜欢吃西瓜,一个晚上,它能吃半个西瓜,把瓜皮啃得到处溜,而且吃得可干净了,声音也很大,沙沙的,跟书里描写的一样。” 祁震感慨地笑起来,他无法想象这个姑娘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顽皮形象,“你是不是养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嗯,也不算奇怪吧,蝌蚪,蜗牛,菜青虫——”夏冰大咧咧地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长,肥嘟嘟的,身上有像眼睛一样的花纹,手感肉肉的,凉凉的,像蚕一样,但是比蚕更粗更长——” “嗯——停——”祁震笑着抱住脑袋,“别说了,我对这些昆虫好像很过敏。” 夏冰看着祁震委屈又抗拒的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个子这么高,没想到会怕这么小的东西!” 祁震抱起胳膊,对夏冰毫不留情的嘲笑无可奈何,他微笑着,心里无比舒畅熨帖,他温柔地看着夏冰,一刻也舍不得移开视线。 路基下的院子里亮起了灯,显然是他们的笑闹声被谁听见了。夏冰立刻眼疾手快地拉起祁震沿着铁轨朝东边跑去,那里浓重的夜色已经把一切事物的色彩都抹掉了,只剩一片绵延不清的轮廓。两人走出很远的距离的时候,看见他们之前站的地方上来了别的人影,风里隐约听见断断续续询问的声音,可他们默契地彼此一笑,继续往前走,把后面的人影抛得更远。 在低空盘旋的蝙蝠真的消失在夜色里一只都看不见了,天幕上开始亮起或明或暗的小星,仿佛剧场的幕布,一个节目结束还有其他节目接上。 两个不守规矩的人摆脱了追踪,在夜色里放慢速度,夏冰试着站上铁轨,她微微伸开双臂,意料之外地越走越稳,“诶,小时候的基本功还在,”她笑着朝祁震望一眼,快乐地朝前大步走去。 祁震迈着长腿,刚好每一步都踏在枕木上,他伸着一只手虚虚护在夏冰腰间,防止她突然踩空跌下来。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祁震边走边问。 “我从小就知道啊!”夏冰骄傲地指着北边一片模糊不清的影子,“我奶奶家就离这里不远,我小时候经常跟小伙伴偷偷到这儿来玩。” 祁震微微一愣,“你小时候就经常来玩?” 冰快乐极了,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鸟雀,叭叭地讲述起来“你知道吗?这块之前是一个货场,很热闹的,每天有好多卡车进出,到那边的地秤称重,从前是有一个围墙的,但是有个缺口,我们就经常从那个缺口爬进来玩。” 祁震无奈地皱起眉,“那很危险啊!” “可是也很好玩!”夏冰嘻嘻地笑起来,指着黑暗中的一块看不出形状的影子道“以前那块还有一个超级大的铁架子,有人说是造火车用的,后来被扔在草丛里锈的不行,我们喜欢爬上去玩,我有一次还从上面摔下来,头上破了个洞,满脸是血地哭着跑回家,结果去医院包好,又挨了一顿打。” 祁震难以想象地摇头,“你小时候这么皮的么?” 夏冰哈哈笑着点头,“货场里还有条水沟,我也掉进去过,还跟一帮哥哥姐姐抓住过一条蛇!” 祁震看着夏冰闪亮的眼睛,对她简直跟男孩一样玩闹得无法无天的童年,羡慕又怜爱,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满眼宠溺地一直微笑着摇头。 夏冰望着祁震逐渐舒缓过来的样子,紧绷的心也跟着放松下来,她缓缓收住笑,一边慢慢朝前走,一边想着还能说什么让他更放松,她忽然想起记忆里一个印象深刻的场景,于是停下来问祁震道“你坐过火车吗?” 祁震微微一愣,“坐过呀。” “不是,”夏冰摇头,“不是那种客车,是像这条小铁路上跑过的那种小一点的火车,带着一节节铁皮货箱的,冒着蒸汽的那种——” 祁震怔住了,他坐过,仅有一次。 夏冰看祁震没做声,以为他也没有这经历,便自顾自地喃喃说道,“你没坐过吧,我也没有,我只是在这个货场见过,很长的一列,拉着几十个货斗,开得很慢,冒着冲天的白色蒸汽,汽笛声音大得刺耳——有一年夏天,我趁着大人午休跟几个小伙伴偷偷跑进来玩,看见一个车头缓缓开进来,只有一个车头!”夏冰眼里满是惊奇,“那个车头没有门也没有玻璃,能很清楚地看到车头里站着的人,好几个大人,中间还有一个小孩,那个小孩站在大人中间,表情冷酷地俯视着站在路基下面的我们,那一天我们很震惊地想,小孩竟然也能开火车!他的样子威风极了,把我们几个人都看呆了——”夏冰回忆着,忍不住笑起来,“后来我们都觉得很沮丧,跟那个能站在火车头里的小孩相比,我们只能在货场的泥堆里玩,在废弃的铁架子里爬上爬下,简直逊爆了,为此还难过了很久,以至于后来都不喜欢来这儿玩了。” 夏冰自己哈哈笑起来,为她和伙伴们儿童时代独特的脑回路和奇怪的攀比心笑得难以自制,可是祁震却好像没有被她感染,只是无声地望着她微笑着。 他突然有些想哭,他坐过的那次小火车,就在夏冰刚刚说过的那个火车头里,原来他们那么多年前就见过了。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真的是炎炎酷暑,他后悔跟爷爷和几个叔叔来这里,他好像从没有觉得那么热过,衣服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他真想瘫在凉荫下的竹椅上,可是周围都是大人,把他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他觉得自己冷酷的表情下一秒就要全崩了。他忘了是什么事,大人们说要从货场西边到最东边的检修区,于是,有人提议正好把那辆要报废的车头开过去,然后,他就被人抱上了火车,那个废旧的每走一米都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的火炉一样燥热的大家伙,几乎要让他哭出来。可是,就在经过货场的路上,他远远看见日头底下,有一群泥猴子一样的小孩在一个高高的沙土堆旁追逐嬉闹,他们都穿着差不多的背心短裤,灰不溜秋的几乎看不出颜色,每一个都被汗水湿透,脸像花猫一样,可是笑闹声是那么密集而清脆。旁边一个叔叔看见了,哼了一声,拉了一声汽笛,对着那群孩子大喊“回家玩儿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那群孩子听了,立刻停下玩闹,都笔直地站着,一个个张大惊讶的嘴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巨大火车头从他们身边缓缓驶过。 祁震清楚地记得那些孩子眼里的惊讶和崇拜,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点酷暑好像也不算什么了。后来,他又跟着爷爷去过几次,可再也没碰到过那群玩耍的孩子。他失望了几次,也就不再去了。这段记忆埋在回忆深处,如果不是夏冰提起,他就彻底遗忘了,可是突然被翻出来,让他又一次回味到那早已消散的失落感,就像被什么击中了心里最柔软的部分,酸疼得让他想蜷缩起来。 夏冰发觉祁震情绪突然变得潮湿,很是紧张,连忙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怎么了?” 祁震眼角红了,一把揽住夏冰把她抱进怀里,紧紧搂住委屈地喃喃说道“生气,嫉妒,谁让你小时候过得这么开心的!” 夏冰在祁震逐渐收紧的怀抱里感受着他轻微的抽泣,安心地笑了,她轻轻搂住祁震的腰,小声安慰道“也不全是开心啊,只是想说些开心的让你高兴。” “什么事不开心?”祁震松开夏冰,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夏冰微微低头避开祁震滚烫的目光,“很多啊,多到数不清,我们那群小伙伴没几年就都散了,有一个还在十岁的时候生病走掉了。每一家都有数不清的故事,有开心也有很多心酸啊。” 祁震轻轻捧起夏冰的脸,直视着她秋水般深澈澄净的眼睛道“以后慢慢讲给我听。” 夏冰微笑着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湿润了,她有些埋怨地看着祁震,轻轻抽了抽鼻子,想说什么,却被祁震一个柔软的吻封住了嘴唇。 耽误了回宿舍的时间,祁震把夏冰又一次带到了蔷薇路的别墅。 深夜,对彼此都情意绵绵的两个人,连周遭空气都充满了浓稠的暧昧气息。夏冰感到莫名的危险,从进屋开始便把书包抱在胸前跟祁震保持了距离。祁震望着她笑了很久,那张气质优越的脸,笑得如此灿烂迷人,让夏冰心旌动摇,差一点就神魂颠倒了。最终,祁震还是不逗她了,把她带到二楼自己的卧室道“今晚你睡这里,门锁好。” 夏冰抿嘴笑着点头,歪着脑袋问他“你呢?” “楼下有客房,有沙发,不用担心我。”祁震的笑容温柔而爽气,一扫之前的阴郁沉闷。 冰温柔地道。 祁震一步一回头地走出房间,怎么也舍不得下楼,他忍了又忍,突然上前紧紧把夏冰抱起来转了个圈,在她唇上吻了又吻,用鼻尖抵住她的额头道“睡吧,我就在楼下,好好休息,明早送你去学校。”说完强迫自己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夏冰关上门,脱力地倚在门背后,她觉得一切像是幻觉,可是唇上残留的祁震的气息在清楚地提醒她,这一切是真的。她突然有种承受不住的感觉,既快乐又伤感,从前的各种苦涩和此刻的甜蜜混合在一起,在她的脑袋里把一切都搅乱了。她无力地躺下来,枕头上是好闻的香味,跟祁震身上的味道一样,她受不了似的蜷缩起身体,紧紧抱住被子,脑袋里的记忆仿佛海浪撞击岩石一般,在她耳边一阵阵轰鸣着,呼啸着,又渐渐远去,变成她不安梦里的片片涟漪…… 清晨,夏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祁震隔着被子抱着。她静静地看着祁震闭着眼睛的令人惊艳的睡颜,忍不住悄悄从被窝里伸出一根指头在他优越的面部轮廓上轻轻抚摸着,光滑而温热的皮肤,眉骨,鼻梁,眼睛,还有饱满的嘴唇,她痴迷地盯着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线条,不知不觉地脸红起来。祁震其实根本没睡着,他偷偷看着夏冰痴迷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翻身把夏冰压在身下,质问她道“你怎么敢对我动手动脚的?” 夏冰羞得慌忙偏过脸去,嘴里嗔怪道“那谁让你进来的?” “那你怎么不把门锁好,考验我啊?”祁震使坏地在夏冰耳垂上亲了一下。 夏冰慌忙转过脸来,脸红得要烧起来。她竭力从被窝里伸出手,捂住了祁震的嘴。 祁震深情地看着夏冰紧张的模样,微笑着握住她的手,在她柔润的掌心轻轻吻了,然后给了她一个无比温柔的长吻,有那么一刻,夏冰觉得自己的心都被这个吻揉碎了,像是陷在无可抵抗的水波里,要沉沦到底,可最终,这个吻还是安全地停住了。祁震轻轻吻遍夏冰的额头、眼睛、脸颊和鼻尖,最终隐忍地在她耳边道“你怎么敢不锁门啊,幸亏我一觉睡到天亮而且意志还算坚定,不然可怎么办?” 夏冰抿嘴笑着,她真的不记得昨晚她是怎么锁门的了,好像从昨天见到祁震开始,她脑袋就晕乎乎的,没有清醒过。 祁震无奈地凝视着夏冰,又一次把头埋向她的颈肩,深深嗅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感叹道“哎,要是能把你也装在衣袋里就好了,我真希望随时随地都能看到你。” 夏冰伸出胳膊搂住祁震,手指插在他柔顺的头发里,用很轻的声音道“我也是。” 祁震听了突然把夏冰紧紧抱住,用尽全力地,像要和她融为一体,直到夏冰被抱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才慢慢松开。他无比委屈地望着夏冰,像是要哭出来,“我快被你搞疯了,你这个家伙!” 夏冰看着他的模样,也忍不住眼睛湿润起来,她垂下眸子,故意冷声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离得远一点,省得你来讹我。” 祁震报复地按住夏冰吻了一通,恨恨地揉着她红肿的下唇道“谁教你这么会恼人的?脾气这么大,以后见一次就教训你一次。” 夏冰本就红着的脸这下更是红霞艳艳,她还想说什么,可是嘴唇还麻着,于是只能学乖了。 祁震深深地凝视着夏冰,过了许久眼里汹涌的爱意才平息下来,他起身下床,温柔地握住夏冰的手道“起来吧,穿好衣服,我在楼下等你,再晚你就要迟到了。” 夏冰坐起来,把被子拥到胸前,乖巧地答应道“好,我很快就来。” 祁震走下楼去,站在镜子前,默默看着自己,昨天之前,他或许还能告诉自己只要和她做朋友就好,只要能和她远远地保持联系,偶尔见到她,听到她的声音就好,可是此刻,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他发现自己是如此爱她,无法控制,不能割舍,就连想象一下以后不能再见她都能让他觉得毛骨悚然,觉得魂无所依。那就这样吧!祁震对着疲惫的自己露出安心的微笑,既然放不下,就再也不放了。 夏冰背上背包走下楼去的时候,看见祁震站在落地窗前,还是那个令她痴迷的好看背影,她轻轻走过去,从背后抱住祁震,脸颊贴在他温暖的后背上。祁震转身把夏冰紧紧抱在怀里,在她额头上轻吻着,什么也无需多说了,他再也不想放弃她了。 第二十三章 (1) 祁震回到公司,处理各种杂务,开会,虽然是与从前相同的工作,可一切似乎又都不一样了。他时常会不由自主地放空,会想起有关夏冰的一切,她温柔的笑靥,柔软的掌心,亲吻的味道,拥抱的触感,他好像不再焦灼,不再彷徨,一切外力的东西都好像不能再伤害到他。这让他觉得幸福和安心,同时也让他无比渴望每一个工作间隙,希望能与夏冰聊上只言片语,或者短暂地见上一面。 事情的推进按部就班,顾伯远的能力大到让秦枫都感到惊叹,除了全国最专业的律师团队,他还安排了一系列极其自然的“引荐”,祁震从不知道对一件事竟然能把控到这种地步,每一次见面的时间,见面的人,谈论的内容,进展情况,都因为提前铺垫而显得“恰如其分”,而他真的成了一个提线木偶,完美地出席每一个需要他的场合。讯飞的王君做梦也没想到,他们还没来得及采取任何行动,就被相关部门的司长秘书正式约谈了,那厚厚一叠有关他们铤而走险违规操作的详细证据,让他直接傻了眼,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在绝对高压下,他成了公司的替罪羊,被低调解聘。然而有关股份收回的谈判是艰难的,即便有确凿的证据,想让已经咬住骨头的恶狗吐出来,可没那么容易。顾伯远颇费了一番功夫,在调动了更多的关系和资源进行多方博弈之下,双方终于达成协议,朝晖将用近六亿的价格重新回购股票,至此,这个棘手的事件总算有了眉目。 可是这笔钱从何而来,仍然悬而未决,因为顾伯远犹豫了。他自以为思想开放,没有不肯放权、戒之在得的老年通病,可是祁震那句不愿意做傀儡的话,还是让他免不了自我怀疑,虽然这段时间祁震出色的表现又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他惊喜地发现在与人沟通谈判方面,祁震有种近乎完美的天赋。他敏感而沉着,无论谈判的对方是怎样的背景,他都能冷静面对,而且态度诚恳,条理清晰,目标明确,不会为细枝末节绊住手脚,并且能以极快的速度捕捉到对方隐藏的真实意图,坚定地保证自身利益的同时,也能够最大限度地考虑对方的接受度。他纯熟干练的谈判技巧和古雅准确的语言功底甚至引起了相关部门领导的好感,私下里向他询问这年轻人是不是某校外务专业的高材生。顾伯远心里有些傲娇,他的眼光可太毒了,祁震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越是罕见,也越让人难以把握。 周末晚上,顾伯远让祁震到家里来商量资金的事,借此最后探探他的底。 祁震如约而至,顾伯远眼带笑意地把他带进书房。 “最近状态看起来不错,”顾伯远端起茶杯,笑眯眯地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多亏了顾伯伯,才能化解所有危机,对公司来说是可喜可贺的事。”祁震毫不掩饰自己的快乐。 “哦,你个人有收获吗?”顾伯远意味深远地看着祁震。 “当然,”祁震快乐地望着顾伯远,“接触了新的领域,发现自己的圈子之外还有广阔的空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顾伯远点点头,“做生意,最初的三成,靠的是自身实力,中间三成,靠的是关系和人脉,再往上,就是机会和运气了。你这次应该体会到了,朝晖能够度过难关,机会和运气已经占了一半。” 祁震收起笑容,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顾伯远意犹未尽地看着祁震,犹豫片刻,还是开门见山地问道“关于回购股票的事,你怎么打算?” “我是这么考虑的,其中百分之五十由公司董事会讨论平衡各个股东新的份额,另外百分之五十,想请顾伯伯直接出资成为朝晖新的股东。” 顾伯远微微眯起眼睛,没有接腔。一半的份额意味着三亿资金,由和浦持股,这是非常温和的一种分配方式,不会激起任何一方的不满,唯一的缺憾就是祁震把自己的锋芒全部掩盖了。他最初那么积极地想要筹资,不就是为了吞掉全部股份,然后高调回去掌权么?怎么如今事成,反而一副退让避嫌的样子?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徐敏的意思?” 祁震淡淡一笑,“是董事会的决定,也是我的意思。” “为什么?”顾伯远板起脸问。 祁震看着顾伯远的神色,默默垂下眸子,他知道顾伯远什么意思,如果他开口求他,他会更进一步,帮自己拿到全部股份然后从徐敏手里真正拿回朝晖的控制权,可是,他也清楚,一旦他这么做了,他就必须成为顾家不折不扣的好女婿,即便他和顾晓菲根本没有相爱的可能。他最初的预想只是单纯由顾伯远出资,然后跟他谈一个利润丰厚的回报,自己摆平讯飞,再私下与讯飞谈判拿回股份,可事情远远超出他的预料,一个多月艰难的沟通谈判,让董事会也跟着几经心跳,直到最后敲定回购金额,大家才都松了口气。祁震很清醒,能够做个名义上的总经理,平衡各方利益,已经是他的能力极限,他太过年轻,无论资源人脉还是能力,他都担不起整个集团的发展责任。 “因为我能力有限,朝晖不能再因为我出现任何差池。”祁震诚实地望着顾伯远,眼睛明亮而坦然,“您对我的厚爱,我无以为报,只有在生意上,给您最优厚的补偿。我已经跟秦叔商量过了,他对这个方案也是赞同的。” “那你呢?”顾伯远的表情明显垮下来。 祁震微微一笑,“从我开始,算做朝晖第一届职业经理人吧,我知道自己不是很合格,但我会尽全力。” 顾伯远冷笑一声,默默思忖着祁震这些话里有多少违心的成分,他也是从年轻时代过来的,也无知轻狂过,犯过的错、吃过的苦、走过的弯路比他多多了,可他那时候不像祁震这么容易认输。 “你甘心吗?这样的话,就等于把你祁家的产业让给徐敏了?” 祁震平静地望着顾伯远,“如果是为了公司长久之计,我没有什么不甘心的。” 顾伯远深深地看着祁震没有说话,许久才道“我考虑考虑,你先回去吧。” 祁震脚步轻快地刚走出顾宅,顾晓菲就追了上来,顾忌周围环境,她微笑着问祁震道“阿鲲已经在你那里任职了吧?” 祁震点头,“对,怎么了?” “怎么了?”顾晓菲气得咬紧后槽牙,“那你为什么还不去找我爸提解除婚约的事?” 祁震淡淡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说?” “你!”顾晓菲忍无可忍地攥起拳头,“你答应过我的!出尔反尔?!” “我可什么都没答应你。”祁震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顾晓菲狠狠地咬住嘴唇,她想冲上去给祁震一个耳光,可家门口周围全是监控,她只能忍着脾气,微笑着对祁震道“既然这样,那我只有让阿鲲退出了。” 祁震微微皱眉,“你觉得自己能控制得了他吗?” 顾晓菲傲慢地哼笑一声,“我和他认识十几年——” “那又怎么样?你能给他什么?”祁震打断顾晓菲,微笑着望着她。 顾晓菲看着祁震似笑非笑的表情突然噤声,那双漆黑的充满寒意的眸子让她浑身泛起细密的疹子,“你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祁震笑道“放心,适当的时候我会让他回和浦的。” 顾晓菲表情僵硬地起来,她意识到自己跟这个狡猾至极的男人谈交易,简直是异想天开,愚蠢至极。 祁震见顾晓菲愣神,突然毫无征兆地把她揽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放心,我不会娶你的,我有喜欢的人了。” 顾晓菲惊讶地推开祁震,看见他傲慢而嘲讽的眼神,不禁恼羞成怒,下意识地朝祁震的脸扇过去。祁震没躲,而是毫不客气地把她的手打了下去。 顾晓菲震惊地看着祁震扬长而去,第一次觉得不知所措,脑袋里除了手掌火辣辣发麻的感觉之外,一片空白。 祁震开车来到l大学门口,拨通了夏冰的手机,问她在干嘛,求她马上来,他想见她,此时,立刻。 夏冰被祁震急迫的语气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收拾背包,从图书馆一路小跑着来到老校门。祁震倚着车门,看见夏冰冲出校门,便一个箭步迎上去不管不顾地把她抱在了怀里。夏冰惊魂未定,喘息着攥住祁震的衣摆连声问道“出什么事了?你别急,慢慢说。” 祁震稍稍松开怀抱,用食指在夏冰冒出热汗的鼻尖上宠溺地蹭了蹭,道“没事,就是想你了,想见你。” “真是的,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夏冰喘着粗气,埋怨道“我吓死了,一路跑过来——” 祁震满眼宠溺地望着夏冰,开心地道“这么关心我啊——” 夏冰轻哼一声,掩饰地偏过脸去,“谁关心你了!” 祁震笑着把夏冰重又搂进怀里,在她侧脸上亲了一口。 夏冰不好意思地躲着祁震,虽然这会儿校门口人不多,可他们过分亲密的举动还是挺惹人注目的。 祁震见夏冰似乎很紧张,于是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车里。相对封闭的空间隔绝了外界的喧闹,夏冰这才放松起来,祁震握住夏冰的手,心疼地摩挲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冰,她轻轻垂着脸,眉眼微红,秀气的鼻头上趴着一层晶莹细密的汗珠,红润的嘴唇连接着下巴柔和的线条,不施粉黛,却让他心动不已,他动情地把夏冰抱进怀里,给了她一个深吻。夏冰又一次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要沸腾了,她下意识地喘息着,攥紧了祁震的衣襟。 一吻过后,祁震意犹未尽地望着眉眼尽是柔情的夏冰,突然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见不到的时候,思念就像蚀骨的蚂蚁无时无刻不啃噬着他的心,可见了之后,又变成了另一种揪心的痛苦,好像只要他们还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就让他难以忍受。 “你怎么会突然来的?公司的事都做完了?”夏冰避开祁震灼热的眼神,垂着眸子问道。 祁震摩挲着夏冰的手,柔声答道“没有,我想你了,所以拐了个弯来见你,等会儿要回去。” “哦,你没事就好。”夏冰低头温柔地念叨着,“下次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祁震不满地托起夏冰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道“看着我,我想你想得心疼,你怎么忍心连看都不看我。” 夏冰红着脸笑道“怎么没看,一直在看嘛!” “不行,你要目不转睛地看我,要像我一样思之如狂!”祁震孩子气地撇着嘴,又一次把夏冰抱住,报复似的吻了一遍。 夏冰没有拒绝,她笨拙地回应着,祁震如痴如醉的吻有那么一个瞬间让她觉得自己仿佛飘在云端,她突然觉得此生能够得到他如此纯粹热烈的感情,就是死也了无遗憾了。 祁震沉醉地看着夏冰氤氲的睫毛,心口的痛突然莫名其妙地加倍,他不得不停下这个吻,然而他又舍不得放开,只好把夏冰紧紧抱在怀里。他喘息着,默默抵抗着那针扎一般的痛感,在夏冰的额头上轻吻着柔声道“小冰,我想好了,等你毕业,我们就先结婚。朝晖未来,必须由职业经理人管理,等找到合适的人,我就离开。” 夏冰依偎在祁震怀里,听见“结婚”两个字甜蜜而羞涩地笑了,可是听到祁震打算离开,又忍不住为他担心“可以吗?你爷爷能同意吗?” 祁震慢慢地深呼吸着,缓声道“我会一点点跟他说,让他慢慢接受这个现实,朝晖已经不再是二十年前的家族企业了。” “嗯冰把头埋进祁震的胸口,“你想做什么都好,我都支持你。” 祁震低头在夏冰的发顶吻了一下,轻声笑道“傻瓜,我这么决定,可是将来什么都捞不着了,搞不好还会被商业圈排挤,到时候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喝西北风?” 夏冰嗤嗤一笑,抬头望着祁震道“找不到工作,咱们就去摆地摊吧,你不知道,卖盗版书也能赚不少钱呢!我们学校里那个摆地摊的大叔,在各个高校里卖盗版书,每次他都骄傲地说自己两个孩子也都在上大学,上学的钱都是他摆摊挣的呢!” 祁震搞怪地撇嘴,“摆地摊?行啊,到时候我就穿着我最好的西服,站在你旁边给你招揽顾客。” 夏冰想象着那个奇怪的画面,忍不住嘻嘻地笑起来,“那还是别了,你要是真的找不到工作,还是我自己去卖书吧,你站在旁边太奇怪了”她想了想,有些认真地看着祁震道“我一毕业就找工作,将来一定养得起你的。” 祁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让他又酸又痒又痛又麻的,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在夏冰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忍着哽咽说道“傻瓜,要你养,除非我废了。可我要真废了,一定不会拖着你。” 夏冰闻言猛地挺直了腰,生气地道“你胡说什么!你才不会!不管你将来做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就算你赶我,我也不会走!” 祁震微笑起来,在她鼻尖上轻轻蹭了蹭,逗她道“哎哟,这么不矜持,从前的清高孤傲哪儿去了?” 夏冰不好意思地抿起嘴,轻哼一声笑着偏过脸去。祁震爱怜地捧起夏冰的脸,在她额头和鼻尖上上吻了又吻,感慨地说道“我怎么舍得赶你走,你走了,我就算人不死,心也死了。” 夏冰闻言心里涌起难以描述的伤感,爱已至深,死亦无惧。她紧紧搂住祁震,眼泪瞬间就淌了下来,她忍住抽泣,靠着祁震的心窝道“你要是有一天赶我走,那就是置我于死地。” 夕阳的光透过车窗斜射进来,照着两个紧紧依偎的年轻人,像是怜惜两颗纯粹无暇的真心此刻短暂的相聚一般,把他们的身影暂时塑在了一起。祁震和夏冰同时望向西方金灿灿的暖阳,憧憬着他们自以为长久而漫长的将来,却不知道世事早已注定,如这眼前的夕阳一般即将在最终壮丽无比的灿烂之后永远归于黑暗与沉寂。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三章 (2) 祁震回到公司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白天人满为患的办公室此时变得十分空旷。 祁震在茶水间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又把靠近走廊的一个玻璃窗推开一点缝隙,晚风立刻带着温热的暑气窜进来,不舒服,于是重又把窗户关上。祁震喝了口咖啡,想起和夏冰接吻时那个清晰的刺痛,于是下意识地在胸口按了按,没有感觉,他又活动了几下脖子,挺了挺腰,没有不舒服,不会是因为太激动而——他自嘲地笑了笑,随即又有些莫名的忧虑,不会以后一动情就心口疼吧,这不成了孙悟空的紧箍咒了…… 徐奚文从电梯口出来,一眼看见正在愣神的祁震,立刻朝他奔过来。 “今天下午的董事会你怎么没来?”他语气很是急切,“他们全分了,没有你的份额。” 祁震微微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徐奚文炸毛地叫了一声,无法理解地看着祁震,“你就这么无所谓?连争都不争一下?” 祁震沉默地看着他,觉得没必要解答他这个愚蠢问题。 “这算什么?你前前后后忙了几个月,替集团排了这么大一个雷,追回百分之十七的股份,百分之十七!这些要是全部归你,你就是第三大股东了!可你怎么能这么大方,一分不要,全都便宜那帮老东西了?”徐奚文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还有,那个顾伯远,他要分一半的股份你知道吗?怎么说都是你未来的老丈人,之前还装模作样地给你铺路呢,真没想到他竟然是为了股份来的,他拿你当什么了?” 祁震疲惫地听着徐奚文喋喋不休,看见远处黄力行朝他们走过来,终于像是看到了救星。他丢下徐奚文,亲切地朝黄力行迎过去。 “祁总好,小徐总好!”黄力行满面春风地朝祁震和徐奚文打招呼。 徐奚文转身看了黄力行一眼,没顾得上理他,继续苦口婆心地对祁震道“我说你能不能积极一点!这可是关系你以后在公司——” “可以让我说几句吗?”祁震厌烦地打断徐奚文,“让你们来是有正经事要谈。” 徐奚文被噎了这一句,终于住了口,他不甘心地咬了下嘴唇,埋怨道“什么事比股份还重要?” 祁震喝了口咖啡,神情放松地欠身斜坐在身边一个办公桌的桌角上,对两个人侃侃说道“第一件是关于薛灿,他已经答应做为证人,配合后续法务对讯飞的诉讼。至于他对公司的违法行为,因为是提起公诉,所以他必须承担法律的制裁,但是民事赔偿方面,我已经和他约定,在服刑之后,仍然允许他回朝晖工作,用以后十年的分红和部分工资来抵消公司对他的追赔金额。” 徐奚文难以置信地瞪着祁震,“你脑子坏掉了吗?他这种人怎么能再用呢?而且哪有你这样的?又不是买房贷款,你这等于是白送他钱,他要是在公司混日子呢?要是再继续出卖公司呢?” 祁震眨了眨眼睛,“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他现在账户是负数,他爸随时可能死掉,他老婆已经跟他离婚,他一无所有,连可执行的财产都没有,完全就是一个废人。” 徐奚文哑口无言,丧气地骂了一句,转头去看黄力行。 黄力行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微微点头道“我觉得祁总的安排不错,薛灿的个人技术在全国来说是数得上的,如果就这样废了,的确有点可惜。况且,他父亲还住在私人医院里,他是个极其孝顺的人,很清楚自己不配合的结果,所以,应该不会再有异心。况且,出狱之后,他不可能再有机会从事这个行业,只能去做些灰产,所以他应该会珍惜这最后一线生机。祁总在用人方面,果然厉害。” 徐奚文听完,仿佛咂摸出了点味道,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吧。” 祁震对黄力行的一番话颇为满意,心里暗暗生出君知我心的感慨,他目光欣赏地看着黄力行道“第二件事,就是空缺出来的职位,我希望由你来担任。” 徐奚文精神一震,高兴地拍了拍黄力行的背,“哦,这个好!我双手赞成!” 黄力行微微一笑,迎着祁震殷切的目光,客气说道“祁总抬爱,并非是我推辞,技术方面我只是略懂皮毛,所以技术总监这个职位不适合我。” “什么?”徐奚文难以置信地看着黄力行,“不是,你想清楚啊,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呢!” 祁震与黄力行对视片刻,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淡淡说道“的确,你说得对,技术方面不是你的特长,是我考虑不周,容我再想想。” 徐奚文迷惑地在祁震和黄力行脸上来回扫视着,隐约觉得两人之间好像在打什么哑谜。 祁震沉思片刻,像是终于攻克了某个心理防线,他舒展眉心淡然一笑,抬头对黄力行道“供应链项目的问题是没有很好的系统协调,想要深化改革,其实最需要的是一个强有力的权力中心,全面负责技术、财务、行政、仓储、物流等所有部门,你觉得是这样吗?” 黄力行微笑着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我觉得可以设立一个执行副总,全面负责上述所有工作,”祁震看着黄力行微微发亮的眼睛,停顿片刻接着说道“我曾说过,朝晖的业务要分为三个部分,成为完全独立的个体,所以,从这个职位设立开始,我就只作为名义上的总经理,不再干涉这个单位的具体决策。” 黄力行神情一肃,随后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惊叹又玩味的神情,他没想到祁震会如此干脆地放权,他甚至做了最坏的设想,如果祁震假装听不懂,执意挽留,或者动用其他什么手段,他要如何脱身,可祁震竟然就这么放权了,这倒让他一时诧异起来。 “哦,那这个职位不但高过我,实质上就是跟总经理一样了?”徐奚文如梦初醒一般,他拍了拍黄力行的肩膀,“大哥,你野心够大的呀!” 徐奚文微微一笑,望着祁震道“这不合规矩,况且已经有薛灿这个前车之鉴,应该很难服众。” “总不能因噎废食,规矩是人定的,朝晖未来的规矩就是唯才是举,唯才是用,”祁震表情温和而认真,“怎样脱离常规的任命都不是问题,因为与之相配的会是最严厉的评价和考核机制,做不出成绩是绝对不留的。” 徐奚文爽朗地笑起来,“果然祁总给的这碗饭不好端啊!” 祁震淡淡一笑,“别人可能端不稳,但我觉得你可以。” 徐奚文大笑起来,他颇有些激动地抱住黄力行,转头对祁震道“我给他打包票,这个你放心,他要是干不好,我绝饶不了他!” 黄力行露出搞怪的表情,抱住徐奚文的手,做出一副心痛的模样道“小徐总,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可不能捅我后背啊?” 祁震看他们亲密地打闹,表情悄悄淡了下去,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独自起身离开了公司。 一周之后,黄力行正式被任命为供应链项目的执行总监,成为朝晖集团供应链分公司的第一位聘任的职业经理人。新官上任,黄力行动静不小,他把所有技术顾问两年内的工作量全部核查一遍,然后毫不留情地裁掉了一批半年以上因为各种原因无法进入项目组的技术人员,随后重新制定了项目完成的评估标准,并把原有的项目提成奖金提高了三分之一。新规定在公司引起相当大的反响,各个项目组成员都像打了鸡血一样。随后,他又分别从香港和德国请到两位重量级的基础学科研究员加入到朝晖的研发部门,组建攻坚技术团队,开始探寻新的算法和更高效的营运方式。祁震则信守诺言,退出了原有供应链项目的所有工作,转而跟新进公司的彭鲲组建了另一支团队,正式开启了地产项目。 郑鸿很久没有跟顾伯远一起下棋了,他都忘了上次两人下棋是什么时候。他平时倒是不忙,工作日去公司转悠一两个小时,偶尔签署一些文件,或者去维护一下关系客户,业余时间就是在常去的茶馆里跟几个熟悉的棋友下棋。也不是故意疏远,但他发现自己就是对顾家的事不想再上心了。郑岩调职去y城的事,他知道,虽然心里不舒服,可到底也不好再争什么,小辈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所以,当他又一次接到顾伯远的电话时,居然生出些遥远的陌生感。 “你这人可真是!我要是不请你,你是不是不打算再登我们家的门了?”顾伯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给郑鸿递了一杯茶。 郑鸿从容地接过茶,品了一口笑容浅淡地说道“不至于,就是想避避嫌。” “避什么嫌?”顾伯远斜着眉毛问。 “避郑岩的嫌么!”郑鸿耷拉着眼皮道。 顾伯远眯了眯眼睛,这老鬼果然记恨他了,之前把郑岩外调出差虽然确有其事,可是y城是他自己要去的,跟他可没关系。 “怎么?你觉得是我把他弄走的?”顾伯远在金黄色的原木棋礅前盘腿做好,冲郑鸿直白地问道。 郑鸿盯着棋盘没看他,淡淡说道“郑岩这孩子一向头脑清楚,他是对自己的将来有这个规划,否则也不会去。” 顾伯远哼笑一声,知道郑鸿这个人虽然看着柔和,可是骨子里是有原则认死理的,他这么在意郑岩的事,可想而知是把他当儿子用心了。他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的确有私心,所以还是退了一步,对郑鸿道“总体来说,那家伙是有想法的,还不错。不像我家这个丫头,让我头疼得很,天天没有消停的时候。” “又怎么了?晓菲不是挺乖的么?一直都在家安分守己,没出什么新闻啊?”郑鸿闻言抬起头来。 顾伯远按下一子,叹了口气道“上个月重新上班去了,再在家待着,她说自己要精神错乱了。” 郑鸿回忆起顾晓菲小时候各种精灵古怪的表情,慈爱地笑了笑道“这么大的姑娘,天天在家,那可不憋坏了么!你不能这么管着,让她多出去玩玩,对了,跟那个什么祁家的小子谈得怎么样了?好像还没订婚呢?” 顾伯远听见提起祁震,眼神蓦地发直,随即无奈地摇头道“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什么意思?”郑岩捏住棋子望向顾伯远,“之前我就想问你,两个孩子订婚的事怎么拖了这么久,有小半年了吧?之前还有你们不睦的传闻,说什么和浦要撤回合作,好在这次讯飞的案子让谣言不攻自破,可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让这种传言满天飞的?” 顾伯远表情凝重地看了一眼郑鸿,沉声道“要是可以,我恨不得让他们两个先给我把婚结了,感情什么的有的是时间谈!可是这两个,一个不情一个不愿,祁震那个狼崽子,还各种试探我的底线!为了他祁家的事,我费了多少功夫,这次讯飞的案子,我可是动用了积攒二十年的老关系,几乎掀了家底了,可那个狼崽子,要跟我玩什么功成身退,哈!当我是什么?还自以为是地要给我朝晖的股份?我缺那几个钱么?哦,对了,他还想甩手走人!大方地把他们家产业拱手送给徐敏!我是真没看出来,这个纨绔子弟丢起产业来,手笔惊人呐!” 顾伯远越说越气,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一倍。 郑鸿暗暗惊讶,他印象中顾伯远几乎没有如此激动过,他安抚地顺着顾伯远的意思点头,“你确定是他的意思么?这家伙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他身世不是——” 顾伯远皱眉,平复情绪,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因为这件事朝晖那帮老东西肯定给他不小的压力,但这不是理由,他不应该是这种状态,年纪轻轻竟然有消极避世的心态,怎么可以?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以连着三天三夜不睡觉,认定的事情就没有干不成的!” 郑鸿哼笑一声,随口附和道“别说年轻的时候,你现在也是说一不二,整个c城也找不出敢跟你正面叫板的。” 顾伯远哼笑一声,对郑鸿暗含揶揄的恭维勉强受用。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两个小的不同意,是不是就算了?”郑鸿试探着问。 “算了?”顾伯远冷笑一声,起身从旁边紫檀博古架上一个雕工精致的石盒里拿出两枚挂签递给郑鸿。 “这是什么?”郑鸿翻转挂签来看,是两张易经卦辞,一个是随,另一个是睽,他忍不住叹道“哟,你还研究起易经来了!” “我可没这个心思。”顾伯远道,随即压低声音道“这是我认识的一个道长帮我起的两卦,都不怎么好。” 郑鸿好奇起来,“你问什么事?” “祁震。”顾伯远自鸣得意道,“若是我放任不管,他未来就是睽卦,薄冰甚险,行人难禁。可若是我偏要强扭,就是随卦,喜气盈盈,大运亨通。” 郑鸿微微皱眉,“是吗?可我记得这两个卦象都是下卦,不算好事。” “道长说无妨,下吉也是吉卦。”顾伯远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所以你说,我怎么能任由这些个不懂事的年轻人胡闹?” 郑鸿心里顿时起了些许的反感,他叹息一声,微微摇头,知道顾伯远决定的事是不可能劝得回的,只好把心里的不安按捺下去,低声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那小子想让,想躲,甚至想放弃家业离开朝晖,我就偏要叫他高调回去掌权!顺便让那群老东西都长长见识!”顾伯远不紧不慢地说着,摸出一枚黑子重重地按在棋盘上。 郑鸿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悲凉感,以至于他自己都感到惊讶。能够被国内数一数二的地产商看中做女婿,并不惜代价地帮助扶持,这几乎堪比中大奖的运气爆棚的喜事,却让郑鸿莫名觉得心惊胆寒。也许,因为他只是个平凡的、依恋于人间烟火的普通人吧,并不能理解所谓天降大任于斯人的重担,他默默地想,同时为郑岩能够远离顾晓菲而感到庆幸。 第二十二章 (3) 进入公司的时候,薛灿颓唐沮丧胡子拉碴的模样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被壮硕的保镖送进祁震办公室,从那天起,薛灿就成了朝晖一个未解的谜题。 祁震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透过百叶玻璃看见外面各种窥探的目光,不禁神情一冷,对上其中一个眼神,那人于是像被针扎了似的,慌忙缩进工位里。石磊迅速关闭所有百叶窗,房间立刻变成了一间密室。 薛灿没好气地环顾一周,祁震、黄力行、石磊,还有两个生面孔叫不上名字,只知道是法务部的,他哼笑一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裤兜里摸出烟,放肆地点起来。 石磊想要制止薛灿,祁震却朝他皱了皱眉,任凭薛灿在自己的办公室抽烟。 薛灿过了两口烟瘾,故意朝祁震吐了两口烟雾,带着轻侮的神色看着祁震“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石磊被薛灿愚蠢又傲慢的神情气得头发直竖,他怎么也想不到从前在祁震面前恭敬有加,腰都不敢挺直的男人怎么敢在穷途末路之时还这么疯狂肆意。“什么叫把你怎么样?”他忍不住厉声喝道“薛灿,你不清楚自己干了什么吗?” “你小子就是条狗!”薛灿瞪着眼睛指着石磊骂道“不就是想把我送进监狱么!随便!” 石磊气得眼冒金星,拳头攥得咯咯响,恨不得冲上去揍扁了他。 “哎,小石,冷静。”黄力行按住石磊的肩膀,走到薛灿面前直接抽走了他正吸着的烟,面不改色地用手指捻熄了,弯下腰对他道“你进去了,你爸怎么办?你是想让他活着,还是让他死不瞑目?” 薛灿闻言眼睛立刻红了,恼恨地瞪着黄力行,“你敢动我爸试试!” 黄力行哼笑一声,直起腰,俯视着无能狂怒的薛灿,“以你爸目前朝不保夕的情况,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薛灿瞪着猩红的眼睛,狂躁的情绪终于在眼角流淌的泪水里逐渐疏泄,他长叹一声,“你们随便吧。” 黄力行和祁震对视一眼,对薛灿道“其实,我们并没有打算让你进去,因为这对朝晖没有任何好处。” 薛灿抬头看了一眼黄力行,轻蔑地哼笑一声,摆明了不相信。 “你是项目总监,如果你真的进去了,那就坐实了朝晖内部数据泄露的传闻,到时候不止是朝晖的股价要大跌,整个集团恐怕也会沦为全行业的笑柄。”黄力行确定地看着薛灿,“你不要脸,朝晖还要顾及企业形象呢。” 薛灿怀疑地看着黄力行,“不是想送我进去,那把我抓到这儿干嘛?” “解决问题啊!”黄力行莫名其妙地答道。 “怎么解决?”薛灿愣愣地看着他,“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能怎么办?” “ygod你就没想过事情可能会败露?如果你被发现了,就没留个后手什么的?或者万一讯飞耍你,你也能有个退路?我草,你这种脑子,也能当项目总监啊?”黄力行露出一副震惊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薛灿被黄力行的话激得恼羞成怒,大声吼道“我怎么想得到你们竟然能找到那个合同!都他妈结束一个多月了还能被你们翻出来!” 黄力行看着薛灿愚蠢的模样,忍不住朝祁震长叹一声直摇头。 祁震示意黄力行稍安勿躁,他没有说话,而是目光冷厉地注视着薛灿,漆黑的眼珠像是钉死猎物的箭镞,薛灿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犀利的目光,片刻之后开始不自觉地躲闪。 “你对我让徐奚文进组有意见?”祁震声音低沉地问。 灿觑着祁震幽深的目光,忐忑地说道“我好不容易把项目导入正轨,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他进组,让他明目张胆地来搅局,难道之前香港的教训还不够吗?” 祁震皱了皱眉,语调平静地回答薛灿“他身份特殊不需要我多说,我们所有的预算最后都要由财务部审批,说白了,就是钱花多少,怎么花,很大部分是他说了算。他回归公司是早晚的事,如果不能尽快弥合部门内部的分裂情绪,而是让徐奚文继续站在对立面,难道不是帮别有用心的人竖起一个靶子?何况把他拉进项目组,有人就是想搞什么动作,也会有所顾忌,把他摆在明面上,不比防他的暗箭要好?” 薛灿似懂非懂地皱起了眉,表情有些呆滞。 “再说讯飞。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蛊惑你的,又或者是你找的他们。”祁震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真以为他们是要建一个什么亚洲研发基地吗?他们的目的不过是想控股朝晖!我猜他们只是给你画饼,连实际的offer都没给你吧!你不过是他们获取朝晖核心信息的楔子,像你这样出卖过公司的人,你以为他们会用你吗?” “不可能!”薛灿坚决地反驳道“王君说朝晖已经明确拒绝,正因为不可能收购,所以才不计代价地要建立一个新的研发中心,日后取代——” “哼!就凭你们十几个人?还是偷别人公司研发成果的——技术顾问?”黄力行轻蔑地哼了一声,满眼鄙视地看着薛灿的蠢样,“你知道你自己签了保密协议吗?你知道这件事足够毁掉你以后的职业生涯,让你进去踩缝纫机十五年!” 薛灿在黄力行的怒斥 “你是不是还向他们透露了很多董事会的决议,”祁震冷冷地接着说道“他们的目的之一是收购朝晖股票,现在能够确定的是他们通过各种手段已经拿到朝晖15左右的股份。” “什么?”薛灿抬头看着祁震,惊得目瞪口呆。 “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把你们当初合作的细节全部都说出来,公司的法务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接这个案子——”黄力行耐着性子循循善诱,可话没说完,薛灿就诈尸一般大叫着打断了他, “你要害死我啊?” “害死你?你做的本来就是要坐牢的事!你以为你逃得掉吗?”石磊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薛灿痛苦地抱住脑袋,一声不吭。 “如果你能配合公司法务,帮公司挽回损失,公司这边可以考虑——不起诉你。”祁震一脸平静地说道。 薛灿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随即又冷哼一声,垂下目光,“有什么区别,朝晖不起诉我,讯飞也不会饶了我的。” “如果能够掌握讯飞不正当竞争的把柄,你觉得他们会为了报复你而向有关部门暴露自己的问题吗?”祁震幽暗的目光里闪烁起些许黑色的火焰,“我们会向有关部门申诉,提交证据,我要让讯飞滚出中国市场!” 薛灿怔住,被祁震充满暴戾的目光深深震慑,他嚅嗫着,迟疑地问“我,我该怎么配合?” 祁震朝两个法务递了个眼神,两人立刻会意,把薛灿带出了办公室。 集团公司的露天休息区,铺着绿茸茸的人造草坪,高层的平台上风有些大,阳光正好,祁震和黄力行倚在栏杆上,遥望远处建筑物周围弥漫的薄雾各自神思杳然。 ………………接着写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4) 袁术培的家在一个外观老旧的小区里,虽然看着不起眼,但位置相当不错,而且里面的户型全是超出普通住房两三倍的宽敞的大平层,一梯两户,低调而奢华。袁家本不缺钱,但因为袁术培还在任上,不想过于张扬,便一直住在这套多年前置办的房子里。 祁震提着两个高档参茸礼盒走进电梯间,远远看见一对夫妇刚等到一部电梯,于是紧走了两步跟进去,站定时,才发现竟然是袁莉和戴瑞年。袁莉穿着件宽松的米白色连衣裙,孕肚明显,戴瑞年则是温柔百倍地搂着妻子的腰。 “祁震,你怎么——”袁莉满脸惊讶。 祁震礼貌地笑了笑,“我过来看看袁叔,有点小事想请他帮忙。” “祁总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肯定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戴瑞年语气有些尖酸。 祁震目光温柔地落在袁莉比从前圆润柔和的脸上,完全无视了戴瑞年的讥讽。 “哦,爸爸在家呢!”袁莉目光楚楚地看着祁震,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戴瑞年不悦地看着妻子盘发的后脑勺,把原本虚虚揽在她腰间的手移到了肩膀上。袁莉被丈夫捏住肩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用手护住凸起的肚子,回头看着丈夫,白净细腻的脸颊泛起些许红晕。 祁震见袁莉转头,也调整了视线,目不斜视地看着电梯门。 电梯很快到了,祁震礼貌地让出两位正主,自己跟在后面。 保姆早已在门口迎候,袁术培见女儿来了,连忙小心翼翼地迎上去,看见跟在后面的祁震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笑眯眯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阿震好久没来了。” 祁震微笑着寒暄,“不好意思袁叔,最近有点忙。” 袁术培点头,“年轻人正是干事业的时候,忙了好。” 几个人在宽敞的客厅里入座,戴瑞年看了一眼祁震,走到岳父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袁术培眨了眨眼睛,装作随意地对祁震道“阿震你先坐,我跟瑞年先谈几句,”说完带着女婿进了书房。 保姆贴心地给袁莉拿来热毛巾,让她擦了手,才把她最喜欢的茉莉香茶端上来,给祁震的是西湖龙井。袁莉不敢多喝,只喝了两三口,就让保姆换牛奶来。 祁震默默看着袁莉,她和从前有很大的不同,也许是结了婚,如今又即将做母亲,举手投足间多了许多稳重成熟的韵味,那曾经让他着迷过的少女气息已经完全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让人心生感佩和尊重的气质。 袁莉看祁震一直望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圆润的脸颊,笑着问祁震“我是不是胖了很多?” “现在挺好的,你从前有点太瘦了。”祁震微笑着回答,他第一次替她感到由衷的喜悦,“你的状态很好,看得出来,他对你很用心。” 袁莉容光焕发地笑起来,“瑞年对我很好,还有三个多月呢,婴儿房都已经布置好了,他什么都不让我做,我现在每天除了吃和睡,就只剩下散步了……” 祁震微笑着,听着袁莉幸福地唠叨,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个荒唐的梦,他眼前突兀地冒出夏冰的模样,她站在蔷薇路别墅的那丛栀子花丛前面,笑容温柔明媚,宛如耀眼的阳光……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戴瑞年从书房出来,走到妻子身边坐下来,把满面红光的袁莉亲昵地抱进怀里,袁莉不好意思地侧身倚着丈夫胸膛,躲开了他过于亲密的举动。 祁震回避地移开视线,看见袁术培走出来,礼貌地站了起来。 袁术培看着女儿女婿当着外人的面在沙发上腻歪,有点不快,对女儿道“那个,莉莉,你和瑞年去旁边的花市上给我挑几盆兰花吧,我过几天要送人。” 戴瑞年连忙说“我去,让莉莉歇着吧。” 袁术培微微皱眉,“今天市场人不多,正好让莉莉去运动运动,走走看看,你不能把她护得太过分了,还有,她体重得控制,不然将来孩子太大可不行!” “是,我这就带她去逛,爸你放心,莉莉在孕妇里绝对不算胖的,她的食谱那是我跟营养师反复研究的,她现在身体各方面状况都非常好。”戴瑞年一脸认真。 “行,行,你们去吧,正好让我跟阿震聊会儿。”袁术培不耐烦地朝女儿女婿摆了摆手,转头对祁震笑道“来,咱爷俩到那边露台上坐。” 袁术培的露台弄得很是干净惬意,他老婆早逝,后来对女人也没什么兴趣,喜欢侍弄花草,因此露台上高高低低地养了不少植物盆景,看着不显山露水,但有些品种可不是花钱能弄来的。祁震从前也是袁家的常客,几年未见,这些植物盆景似乎早已换过一轮,全不是当年记忆里的那些了。 “说吧,找我什么事?”袁术培松弛地靠在躺椅上,捧着自己心爱的紫砂壶抿了一口,眯起眼睛看着祁震。 祁震轻轻舔了下嘴唇,“袁叔,我想请你入股朝晖。” 袁术培眼皮一抬,“朝晖要发行新股?” “不是,是需要回购一批。”祁震随即把薛灿出卖公司的事和自己打算对付讯飞的计划简要叙述了一遍。 袁术培眼皮耷拉着听完祁震的话,拖长声音道“哦,这笔钱不是小数啊!” “以我的能力,短期内无论如何是筹不到这么多钱的,除了袁叔,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实力,而且有您的加入,朝晖的未来也会有更好的发展前景。”祁震满脸恳切地说道。 袁术培心里哼笑一声,抬起眼睛问,“秦枫也同意?” 祁震目光一沉,没有回答。 袁术培意外地挑了挑眉,“你不会是背着他来找我的吧?那他还不得认为是我故意挑拨你们的关系啊?” 祁震不自然地笑了笑,“怎么会呢,秦叔他——” “那家伙可是睚眦必报,估计正没处找借口呢!”袁术培狡猾地看了祁震一眼“奇怪,你会背着他来找我?怎么?他撂挑子了?还是说他那个北美公司的资金出问题了?” 祁震心里一紧,袁术培这个老家伙太精明,市面上明明什么消息都没有,他却已经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袁术培看了一眼祁震略显拘谨的神色,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接着问道“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去找你岳父?” “我,”祁震顿了顿,表情凝重地答道“我不想让顾晓菲觉得我和她在一起是有目的的。” 袁术培仿佛有些惊讶地看了祁震片刻,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有些前仰后合,不停地摇头,好似看了一场格外有趣的闹剧。 祁震脸色不禁有些难堪起来,他不安地看着袁术培,刚想发问,却听见袁莉和戴瑞年已经回来。 戴瑞年看袁术培和祁震聊得如此开心,不禁心里犯嘀咕,袁莉却没有多想,毕竟爸爸曾经有多器重祁震她是知道的,所以看父亲笑容满面也只是以为他们话题投机,于是开心地问道“爸,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啊?” 袁术培朝女儿摆摆手,没有回答,起身拍了拍祁震的肩膀道“你说的事,容我考虑考虑,过几天给你回话。今天就不留你吃晚饭了,咱们爷俩改天再聚。莉莉现在怀孕嘴刁得很,新换的保姆做饭她吃不惯,得我得亲自去给她做。” 袁莉见状,连忙不好意思地拉住父亲的胳膊,“我哪有那么挑,祁震难得来一次——” “我已经打扰很久了,你是该好好休息。”祁震微笑着看了一眼袁莉,转身对袁术培道“谢谢袁叔,那我就等您消息了。” 袁术培一面点头,一面亲自把祁震送到电梯门口,笑眯眯地目送他离开。 戴瑞年有些不忿,看岳父对祁震还是这么客气,忍不住酸溜溜地问袁术培,“爸,他来干嘛呀?给您送什么礼了,哄的您这么高兴?” 袁术培收起笑意,冷哼一声,“是送了好大一份礼!”他刚想跟女婿细说,看见女儿在旁边,轻咳一声道“莉莉累了吧?去房间里躺一会儿吧,我上午就让陈姐给你把燕窝炖上了,去吃点。” 袁莉知道父亲又要和丈夫谈公事,于是温驯地点头去了。 袁术培把女婿叫进书房,示意他关上门。 戴瑞年见岳父紫砂壶里的茶水不多了,连忙极有眼力见地给泡茶的玻璃水壶里添水加热,“爸,他来到底什么事?” 袁术培目光一怔,眯起眼睛道“呵,这个祁震,当我是傻子么!别说是用市价回购朝晖的股份,就是他现在白送给我,我都懒得要呢!” “回购什么股份?”戴瑞年一脸疑惑。 袁术培看了看女婿,犹豫片刻并没有把实情告诉他,只是说有个股东要出让股份,祁震想让他来接手。 戴瑞年感兴趣地看着袁术培,“爸,这是个好机会呀,朝晖的股份可不是轻易能弄到的?咱们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袁术培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女婿,“你想都别想,那小子现在是在走昏招,先不说秦枫同不同意,他那个准岳父顾伯远是个好相与的?凭你也敢动他看中的东西?” 戴瑞年有些不服气,可也不敢在岳父面前放肆,只得低声下气地问“顾伯远?他也看中这批股票?” “什么股票!他是看中了那小子!”袁术培对于女婿的迟钝很是不满,“他是有意要这小子做他半个儿子!不然怎么会对他一再宽容!他们两家联姻的事传了有小半年了,可到现在还没有确切消息,即便这样,朝晖还宣布要跟和浦深度合作,你说顾伯远这次投入了多少吧!祁震那小子,还是不开窍!你真以为他是诚心来找我们合作的?他这是学老太爷呢,玩什么平衡之术,借我的手来分散顾家对朝晖的影响。可我为什么要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成为顾伯远的眼中钉?” 戴瑞年听得云里雾里,看岳父气不顺,也不敢接话,只好闷头听着,其实他对祁震来的目的已经不再关心,知道岳父不过是表面应承,心里就已经放心了,至于其中弯弯绕绕的内情,他才没兴趣搞清楚。 袁术培自说自话了一会儿,看女婿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表情,也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跟他抱怨这么多,于是也刹住了话头,想了想,对女婿道“咱们不能管这个事,消息透出去就行了。” “嗯?透给谁?”戴瑞年不明所以地问。 “自然是能当传话筒的人,这事不能知道的人太多,要是坏了事,顾伯远怕是日后要找我来兴师问罪。”袁术培挠了挠头,想了许久,才对女婿说道“你之前不是说认识一个私募基金经理么,约他晚上吃饭。” “约他没问题,可我该怎么说?” 袁术培看了一眼女婿几乎跟自己一样明显的法令纹,郁闷地撇过脸,叹了口气道“你就约人,晚上我过去,这事儿我自己跟他说吧。” 戴瑞年听了没再多问,借口打电话就溜出了书房。 袁术培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叹了口气。今天之前,他没有料到祁震还会有来找他的一天。他回忆着从前和祁家的交情恩怨,表情从幸灾乐祸变得很是耐人寻味。祁震,这个傻小子,终于想到他了,现在想要借他的力了,早干嘛了?当年他那么热忱地想要助他一臂之力,帮他入主朝晖,只要他愿意,江山美人都为他奉上,可他却拒绝了自己,甚至不惜跟自己的女儿分手!袁术培想着祁震刚刚被自己看穿时僵硬难堪的模样,心里很是解气,可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生气。他还是那么地不开窍,他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固执,他们祁家为什么每一代都这么固执,权力欲这么重,把自己活得那么累!袁术培哼笑一声,说什么不想让顾晓菲觉得自己和她交往是有目的的,不过就是不想过度依附顾伯远!他想培植自己的力量,想学老太爷玩弄平衡之术,而他怎么可能再去为他们祁家效力?他早就厌倦了。至于怎么收拾这件事,还是留给顾伯远吧,袁术培在心里把和顾伯远关系比较近的几条人脉细细捋了一遍,终于在心里敲定了可以作为传话筒的妥帖人选,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蓄满茶壶,悠闲地走出了书房。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5) 祁震把车开出袁家所在的小区,默默停在路边,他目光冷厉地盯着前方路上不息的车流,眉心又一次现出那道皱纹。来找袁术培,不过是个幌子,他知道这件事只能求助顾伯远,可他又不能自己求上门,必须借别人之口。他下意识地把食指凑在嘴边,咬住食指的关节,袁术培不可能再掺和祁家的事,所以一定会把消息递给顾伯远,可是,要多久才能递到?顾伯远得知消息会不会暴怒?会不会就此放弃他?祁震心里没底,这次只能是赌。 夕阳落下的角度正好把金色阳光铺满祁震的脸,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拿起手机翻看着和夏冰的聊天记录,很久,她很久都没有回过他消息了,一直都是他自说自话。他突然觉得眼眶有点湿润,很想见见她,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就去看一眼吧,祁震想,只是看看她在的学校也好,或者偷偷地、远远地看一看…… 夜色如薄幕一般覆盖住整个城市,灯光太过繁密,以至于让人有种黑暗会被驱散的错觉。 祁震把车停在校外,跟随着出入的学生群走进校园里。他漫无目的地闲逛,身边三三两两路过的学生都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他倒觉得没所谓,只是感到落寞。他发给夏冰的消息,她依旧没回,电话也没接,之前他会暴躁地连续打很多遍,可今天,他只是平静地把手机揣进裤子口袋里,好像仅仅是看着她熟悉的一切,就凭空多出些许安慰。 夏冰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安,她刚才去水房打水,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回来就看到错过的短信和电话。祁震问她在哪儿?她还能在哪儿?当然是宿舍!他这又是犯了什么毛病,半个月没有消息,突然有了消息竟然是问这种问题。可是,他为什么这么问?就好像他在学校里,要找她似的?夏冰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强迫自己打消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可就在此刻,宿舍楼里突然响起了广播“602的沈夏冰在不在?楼下有人找?602的沈夏冰,沈夏冰在吗?楼下有人找!” 夏冰腾地站起来,抓起手机走出宿舍。长长的楼梯间依旧在回荡着宿管阿姨的声音,夏冰一路小跑地下楼,不知道为什么,她心慌得厉害,腿也莫名有些发软,会是他吗?会吗?不可能吧?也许是跑得太快,夏冰终于跑进宿舍楼的大厅里时,脑袋一阵眩晕,她稳住呼吸,走到管理室窗口询问,宿管阿姨没说话,只随手朝门外一指。 宿舍楼外灯光昏暗,没人等在门外,不远处的小路上过往的学生三三两两,不是去教学楼和图书馆,就是从那边回来的。夏冰走到路上左右张望着,没有什么人在等她。她有些失望,说不清什么感觉,只好落寞地往回走,突然,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扭过头去,看见远处路灯下正朝她跑来的身影似曾相识,是郑岩,她悬着的心突然就落了下来,忍不住嘲笑自己怎么这样愚蠢,他怎么可能会来,怎么可能是他? 郑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夏冰这才注意到他怀里抱着一个纸箱,里面放着一束花,花束 “小冰,”郑岩脸色红红的,不知道是跑来太累还是看到夏冰过于紧张,他竟有点口吃起来,“那个,我,额——” 夏冰看着纸箱里的黄玫瑰,眉心都没皱一下,笑着对郑岩道“你又助人为乐了?” 郑岩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置可否。上次分别,他心里害怕极了,生怕夏冰会讨厌他,拒绝他,没想到夏冰竟然一点不计较上次的事,他看着夏冰发自内心的自然又温柔的笑靥,本就怦怦疾驰的心跳怎么也降不下来。 夏冰有意避开郑岩的目光,看着那束花,语气随意地说道“你这么晚来找我就是要给我这个啊?” “嗯,不是,那个是,碰到了,顺便买的。”郑岩把纸箱放在地上,活动着酸胀的胳膊,对夏冰道“这些书,是给你的。” 夏冰惊讶地蹲下身子,借着路灯的光线翻看着那些书,发现全是成套的古汉语方面的专业书。一部分是新的没拆封,还有一部分显然是学生用过的旧书,不过页面很干净,读起来并不费劲。 夏冰心里有些小小的震撼,弄到这么多书,郑岩得费多少时间花多少心思,她不用脑子也能知道,可是,她怎么能接受呢? 郑岩看夏冰脸上没了笑意,咬了咬嘴唇对夏冰道“你不用有负担,这些都是朋友给我的,我想起你说想要考古汉语专业,觉得你或许能用得到,所以顺便送给你的。” 夏冰抬头看着郑岩依旧微红的脸,冷声说道“我之前跟你说得很明白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郑岩打断夏冰,“我不再追你了!只是出于朋友层面,朋友之间不能互相帮忙吗?” 夏冰尴尬地看着郑岩,她还能说什么呢,明明占便宜的是她,是她把别人搞得无所适从,怎么好像她更委屈了。 “我不会再给你压力,”郑岩看夏冰眉心微蹙,有些着急,“我这两天还要出差,这些书索性全都给你吧,我也算了一件心事。我了解过了,跨学科考研可不是容易的事,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夏冰低下头,觉得很羞愧,她配不上他的用心,也配不上他的好。 郑岩看夏冰不说话,着急得额头渗出不少汗珠,他忍不住扶着夏冰的肩膀,低头去看她的表情。 夏冰抬起头,眼睛闪闪地看着郑岩,“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郑岩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快乐地笑起来,“来日方长。等你将来功成名就,我找你要签名的时候,你可不能装作不认识我,对了,我请你吃过饭,你将来也得还回来,别想赖账。” 夏冰被郑岩孩子气的话逗笑了,“我本科都没毕业呢,也未必能考上研究生。” “哎,我就当是风险投资了,万一你将来成名成家了呢,那我不是血赚。”郑岩笑起来。 夏冰看着郑岩的爽朗的笑容,突然觉得他其实是个很帅的男生。 “行了,这些书你自己搬上去吧,我得走了,半个小时之前领导就打电话找我了。本来我是打算把这书给你放寝室楼下就走的,没想到竟然能碰见你。”郑岩笑得有些腼腆,“我今天运气真好。” “那个,不是你让宿管阿姨叫我的吗?”夏冰心里有些疑惑。 “什么?”郑岩翻出手机正回消息,有些不明所以。 “没什么。”夏冰皱了皱眉,心脏又一次扑通扑通跳起来。 “那我走了,有事联系我。”郑岩后退着朝夏冰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快步朝校门方向走去。 夏冰愣在原地,看着郑岩离开的方向,不是郑岩,那会是——谁,她突然觉得某个方向有人在盯着她看,她猛然转过头去,看见祁震正隔着绿化带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夏冰的心立刻狂跳起来,两个月前那个让她心碎的夜晚,祁震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仿佛魔咒一般又一次萦绕在她耳边,她以为自己这段时间对他所有信息的无视给了她起码的治愈,可没想到再见到祁震,所有的伤口竟然会在一瞬间崩裂开来。她看见祁震朝她走过来,她想逃走,可是浑身却像被定住,一点也挪动不了。 祁震微皱着眉,走到夏冰面前,他弯腰从纸箱里拿起那束玫瑰花,问夏冰道“我看错你了吗?” 夏冰觉得心跳快得几乎要让所有的血液都涌上脑袋,她一定是有些犯晕,否则怎么会听不懂祁震的问话。 “我看错你了是吗?说话?”祁震面无表情地盯着夏冰的眼睛。 夏冰喘了一口气,终于觉得恢复了部分知觉,她忍着不断上涌的泪水,从祁震手里抢过花束,喘息着说道“这是我的。” 祁震眼里闪烁着明显的恨意,“这段时间不回复消息,就是因为他是吗?” “我不回复是觉得没必要回。”夏冰咬牙说道。 “没必要?”祁震冷冷地重复着,眼角倏地红了,“你就这么讨厌我?” “当然。”夏冰忍住哽咽,“如果可以重来,我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祁震表情有些崩溃,他竭尽全力地深呼吸着,“为什么?我没有问你那男生是谁,没有干涉你的生活和自由?” “你凭什么干涉?!你凭什么干涉?!”夏冰突然忍不住大声哭喊,嘴唇也跟着颤抖起来。 “对,我没权利。”祁震看着夏冰情绪失控的伤心模样,含着眼泪笑了,他知道虽然两个月过去,可这女孩的所有情绪还停留在上次见面的那一天,他可真他妈是个混蛋,把她伤得这么彻底,她那颗满是伤痕的心,除了他,没人能得到了。 夏冰看着祁震有些扭曲的笑容,无助地蹲下去,扶着纸箱哭泣,她在心里一遍遍骂自己没用,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大哭,这么丢脸,都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还这么没出息,可就是止不住眼泪。 祁震看着夏冰缩成一团哭泣的模样,莫名生出些从未有过的感觉,很痛又很快乐,他不能拥有的,不敢碰触的,又深深爱恋到无可自拔的,他突然觉得夏冰对他的总结太到位了,他真的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夏冰哭了一会儿,渐渐稳住情绪,她看见视野里的祁震的皮鞋一动没动,突然又一阵伤心,他怎么能这么残忍,就这么喜欢看自己的笑话吗?为了他一而再地哭泣,简直没出息到了极点。夏冰忍住眼泪,努力抱起纸箱,可大概是刚才哭泣的泪水弄湿了纸箱,她还没朝前走,纸箱的一个侧边就莫名其妙地裂开了,书险些掉落一地。祁震伸手接过纸箱,看着眼睛红肿的夏冰,用欠揍的语气问道“至于么?为了我哭成这样?” 夏冰咬牙切齿地恨道“才不是因为你!” “那是为了谁呢?”祁震歪着脑袋看夏冰。 夏冰抽泣着,对上祁震那双一样红得厉害的眼睛。他哭什么呢,真是的,夏冰愤愤地想。 “是我自己没用。” “有用。你都准备考研了,怎么会没用。”祁震抱起纸箱兀自朝前走。 夏冰跟上去,想要拿回纸箱。祁震却晃到一边不肯给,他扭头看着夏冰一脸严肃地问她“你想考研,为什么不跟我说?” “为什么要跟你说?”夏冰没好气地回道。 祁震没有生气,笑了笑道“我能力强,能帮得到你,不管是书,是学校,还是老师、教授,我都有办法。” “不需要!”夏冰冷声道。 祁震看着夏冰气鼓鼓的样子,又笑了,“好,等你需要的时候联系我。” “你笑什么?”夏冰气恼地看着祁震无缘无故的笑脸,“到底有什么可笑的?” 祁震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夏冰,“不是笑你,是看到你开心。” 夏冰心里猛然一紧,不情不愿地从祁震脸上移开视线,嘟囔道“开心个鬼!” 祁震惊奇地看着夏冰,又一次笑道“哇,气得骂人了。第一次哦!” 夏冰咬住嘴唇,狠狠地瞪了祁震一眼。 祁震哈哈大笑起来,幽幽地对夏冰道“你看我们像不像情侣在打情骂俏?” 夏冰难为情地要去抢纸箱,祁震仍是绕来绕去的不给,夏冰索性不跟他闹了,快步朝宿舍楼走去。 祁震轻轻笑着,也大步跟上去。 宿舍楼门口人来人往,祁震一身西服在学生堆里有些扎眼,夏冰难为情地想要抱着箱子上楼,祁震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他深深地看着夏冰,好似有很多话想说,然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帮夏冰把快要散架的纸箱拢了拢,叹了口气道“一会儿发消息给你。” 夏冰看着祁震眉心那道似乎又深了几许的皱纹,默默地没有应声。 祁震后退到门外,又朝夏冰挥了挥手,微笑着。夏冰看着他,觉得那笑容很有些凄楚的味道,不似刚才那么简单纯粹,心里又起了一些惆怅。 夏冰抱着纸箱上楼,莫名觉得心里那些伤痕像是被药物熨帖过一遍似的,不像刚见面时那么痛了。她听见手机有收到消息的提示音,于是飞快地朝寝室奔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6) 夏冰气喘吁吁地回到寝室,纸箱刚放在写字台上就散了架,里面的书哗啦一声四散一片。她来不及整理,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来看,果然是祁震发来的消息。 以后别再那么冷漠地对我好吗?我不求你像从前一样,只希望你能回应我,一两个字就好,可以吗?——夏冰心跳不止,她捧着手机推开阳台的门,看见祁震正走在通往校门的小路上,他背影很瘦,透着些许疲惫,夏冰又一次红了眼睛,为什么她会有心疼的感觉,她怎么能心软呢,明明他这么可恨。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感应,祁震停住脚步,转过身,在一大片阳台格子里一眼就看见了夏冰,虽然夜色很黑,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祁震心里蓦地一动,掏出手机给夏冰发消息 舍不得我走吗,一直站着看我—— 少自作多情—— 你知道黄玫瑰的含义吗?就敢随便收人家的花?—— 当然知道,黄玫瑰是代表友谊,天长地久。—— 傻瓜,黄玫瑰的寓意是等待,等待属于你们的爱情。以后别收了,你不可能喜欢上他,别让人家空等—— 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要是走了,我不知道还能和谁说话—— 夏冰心里一疼,这个混蛋!她盯着屏幕一时不知该回什么。 祁震依恋地看着站在阳台上的夏冰,在心里默默念道对不起,再陪我走一段路吧,我知道我很自私,很荒谬,可我没办法,只是一小段路,我不会困住你你太久的。他叹了口气,微笑着朝夏冰挥了挥手机。 夏冰痴痴看着祁震的背影消失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心里憋闷得发疼,她要怎么办?明明知道前面是一条死路,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跟着他走,她是被蛊惑了吗?还是要疯了…… 一周时间过去,祁震没有等到顾伯远的任何消息,却收到顾晓菲的几次约会邀请,陪吃饭,陪逛街,周末又说要一起去看什么艺术展览。祁震疑心顾晓菲有什么目的,可几次下来发现她倒真像个陷入热恋的无知少女,时不时热情得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周日一大早,祁震就收拾整齐开车去了顾家。最近天天见面,廖云珠对祁震的态度比之从前热络许多,显然把他当成了未来女婿,而顾伯远的态度却有些微妙,看着两人日渐亲密的样子,一无欣喜,二不催促。他温吞不明的态度让祁震颇有些焦虑,可他并不确定消息是否已经传到,只得耐住性子,配合顾晓菲继续演出日久生情的戏码。 顾晓菲听说祁震已经到了,立刻迫不及待地下楼,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撒娇,“你来啦,这么早啊?昨天聊得那么晚,怎么没有多睡会儿呀?” 祁震笑意缠绵地看着顾晓菲,在她细腻光滑的脸蛋上轻轻捏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不是你让我这个点来的么?” 廖云珠亲自端来茶盘,眼见着两个年轻人头抵在一起,忍不住轻咳一声,招呼祁震道“阿震来这么早啊,来,过来坐吧,吃过早饭了吗?” “嗯,吃过了,伯母。”祁震朝向廖云珠应答着,眼睛却别有深意地盯着顾晓菲,仿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她似的。 廖云珠无语地笑了笑,暗自感叹年轻人陷入感情实在太快,前段时间两人还淡淡的,不到一周的功夫,竟然如胶似漆了。不过,女儿和他在一起,倒真算得上郎才女貌,怎么看怎么般配。她没再妨碍两个年轻人,自己端了一小碟新鲜荔枝坐在稍远的茶厅里慢条斯理地剥着,嘴里随意地嘱咐两人不要玩得太晚。 顾晓菲听见母亲的嘱咐正要拉着祁震出门,忽然从楼上传来一声冷喝“等等,我有事跟阿震谈。” 祁震心里一沉,抬眼时看见顾伯远阴云密布的一张脸。 空气顿时冷了几分,顾晓菲心里一阵忐忑,难不成是父亲发现了什么?可是,她前几次和祁震出门,没有和阿鲲见面,而卓云更不可能出卖自己的亲弟弟。顾晓菲按住心底的慌乱,装出一副撒娇的样子,“爸爸,什么事呀?展览就要开始了,再不走就迟到了!” “下次再去。”顾伯远冷声说道。 “爸爸!”顾晓菲嘟起粉嫩的嘴唇,任性地抱住祁震,“我们都等了好多天了!今天首展,还有好多活动呢!” 祁震看着顾伯远黑沉的脸色,知道一定是消息传到了,觉得莫名兴奋,他温柔地拉住顾晓菲,像哄小孩子一样柔声道“晓菲,我们明天再去好不好,伯父一定有很重要的事——” “不要!”顾晓菲变了脸色,指甲用力抠着祁震的手心,语气颇有几分恶劣,“我等了很久了,今天一定要去! 祁震不动声色地用力捏住顾晓菲正报复自己的手,内心感到无比厌恶,前几次出门无非是配合她演情侣,好让跟在他们身后的保镖回去跟顾伯远报告两人的感情进度,但此刻他迫切想知道顾伯远得知消息后要跟他谈些什么,因此一点不想再跟顾晓菲敷衍。 顾晓菲看出祁震的不耐烦,杏眼一瞪,甩开被他捏疼的手,转身声音里立刻带上几分抽泣,“爸爸!你知道我一直想要看这个展览的,从好几年前就开始盼着了。之前我想去国外看,你说不安全,还答应我什么时候国内办展览了,一定会让我去,你答应过我的!这一年来,我哪一样不听你的?报社的工作,你不喜欢,我就辞了,公司的事,你让我多了解,我也照做了,不管什么事都提前向你报备,你怎么还这样呢?” 廖云珠没想到女儿情绪突然上来,看着她马上要泫然泣下的委屈模样,忍不住丢下手里的荔枝,不满地对顾伯远道“哎呀,什么事呀?非要一大早跟阿震谈么?就不能等两个孩子回来再说?多大的生意啊?” 顾伯远扫了一眼妻子,恼恨地哼了一声。早晨他接到朋友的电话,从朋友隐晦的叙述里得知了融资的事,他立刻明白这是袁术培为了两不得罪故意给他传话。五亿不是个小数目,而他瞒着自己去找袁术培,显然是没把自己这个准岳父放在眼里,这家伙还真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白费了自己的一片心! 顾晓菲看父亲不发话,转身扑进祁震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祁震有些意外于顾晓菲过分逼真的演技,只能勉为其难地抱住她安慰着。 顾伯远厌烦女儿大早上的哭腔和老婆责备的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行了,你们先去吧,阿震下午回来再跟我谈。” 顾晓菲听见父亲发话,止住哭声,狡黠地看了看顾伯远,乖巧地说了一句“谢谢爸爸!”随即转头对祁震道“等我一下,我去补一下妆。”说着快步跑上楼去。 廖云珠看着女儿立刻雨转晴的脸,不禁有些诧异,她从没想到女儿谈恋爱之后会如此情绪化。正在她纳闷的时候,顾晓菲已经从楼梯上下来,贴进祁震怀里,在顾伯远冷冷的愠怒和廖云珠不可思议的惊愕里,亲密相拥着走出了门。 “你闺女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对祁震这么狂热?”廖云珠看着庭院里两个人黏糊在一起的背影,皱着眉问丈夫。 “哼!你真以为她是转性儿了?”顾伯远斜了一眼妻子。 “什么意思?”廖云珠支着沾了荔枝汁液的两只手,不解地看着丈夫。 顾伯远冷哼一声,他自己的女儿,是不是真喜欢一个人,他一眼就知道。 “她这是肯定又憋什么把戏呢,至于祁震那小子——”顾伯远想起听到的消息,冷笑一声对妻子说道“那就是个狼崽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廖云珠挑了挑眉,还想再问,可顾伯远却懒得再跟她说,自己回书房去了。 国展中心的3号厅,颇有些人山人海,祁震陪顾晓菲排了近半小时,才进入展厅。两人手牵着手,祁震本以为顾晓菲只是像前面两次一样装装样子,可这一次她倒是极认真地参观完了每一幅展出的画家手稿,不算大的展厅,两人在里面待了近两个小时才走到出口。祁震耐着性子等顾晓菲买完纪念画册,正打算去车库,却被顾晓菲拉着闪进了旁边一个人数不多的展厅,两人躲在隐秘的角落向外窥视,发现原本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一个男人突然开始四处张望,他怀疑地想折回展厅,可是出口的几个工作人员不允许他返回,似乎是沟通无果,又阻碍了参观者离馆,那人最终被拥挤的人流推了出去。 顾晓菲松了口气,“甩掉了。” 祁震微微皱眉,“你想干什么?” 顾晓菲看了一眼祁震,低声道“想跟你谈一笔交易。” 祁震挑了挑眉,“说说看。” “我不可能嫁给你,但这件事需要你向我爸提出来。”顾晓菲高傲地抱着两只胳膊说道。 祁震冷笑一声,“为什么?” “因为必须由你提出来。” “我有什么好处?”祁震眯起眼睛道。 “你可以得到想要的地块。” 祁震不屑地笑了笑,仿佛在听一则笑话。 “我们解除婚约,你和我爸的合作肯定会终止。我知道,你想拿那块地,我可以让人帮你。”顾晓菲眼神笃定地说道。 祁震收住笑意,“怎么帮?” “最近五年,我爸基本上不太管公司具体运营,所有的事都交给了总经理,可巧,两个月前,这个人离职了。他在我爸身边待了近十五年,对公司的事了如指掌,只要你用他,拿地是很简单的事。” 祁震心里起了一些微澜,他的确想过各种办法既脱离顾家的掌控,又能达到预期的目的,可是挖墙脚这种事还是太阴了些,尤其是面对顾伯远,他得掂量掂量自己能否顶住顾伯远的一波波震怒,虽然这事听着不太不靠谱,但背刺自己老爹,倒也像是顾晓菲的作风,于是,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故意阴我?” 顾晓菲闻言起急,“我阴你干嘛?闲得慌吗?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巴不得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见面!” “彼此彼此。”祁震毫不客气地回击道。 顾晓菲没想到祁震如此强硬,只好压住火,放低姿态道“解除婚约,对我们两个都有好处,而且,我也没必要跟你浪费时间。” 祁震冷冷地盯着顾晓菲,“为什么非要解除婚约?结婚以后我们可以各玩各的。” 顾晓菲的脸瞬间染上一层愠怒,“我可做不到像你一样虚伪。” 祁震哼笑一声,“是吗?啊——我知道了,你是打算去找你的情人,那个叫什么——郑岩的?” 顾晓菲吃惊地瞪着祁震,“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他的?” 祁震不做声,故意露出一副早已摸清了对方底牌的戏谑表情。 顾晓菲看着祁震得令人胆寒的似笑非笑,莫名觉得脸颊有些发痒,她用手指轻轻蹭着,觉得自己好像对这个人的腹黑过敏似的。 “你可以先跟他谈谈,然后再决定是否合作。”顾晓菲强压阵脚地说。 祁震玩味地看着顾晓菲隐藏不住的紧张,终于“勉为其难”地应允了。 顾晓菲见祁震终于点头,这才松了口气,带祁震从展馆的另一个出口离开,钻进了会展中心后面的一个不甚起眼的步行街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7) 步行街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各个铺面都不怎么景气。祁震跟着顾晓菲走过半条街,拐进一个不起眼的岔路口,走进一家黑色门头的极简风格的酒吧。 还没到营业时间,酒吧里没有顾客,吧台里只有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调酒师在做准备工作,旁边一个身材瘦得仿佛麻杆的小姑娘在拖地。顾晓菲跟调酒师打了个招呼,就轻车熟路地带祁震从装饰墙后面楼梯走上了二楼。 年代久远的木质地板表面看得出明显的磨损痕迹,走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顾晓菲把祁震带到最里面的一个包间门口,迟疑地看着他道“那个,里面的经理叫彭鲲,一会儿你们自己谈吧。” 祁震冷冷地看着顾晓菲躲闪的目光,心里正在狐疑,里面的人听见动静已经走了出来。祁震默默打量来人,三十出头,整体上精壮干练,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鼻宽嘴阔,只是刘海又厚又长,几乎遮到眼睫,看上去很是奇怪不协调。 “阿鲲,你和他自己谈吧,我就不进去了。”顾晓菲仿佛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彭鲲,快步朝楼梯走去。 彭鲲凝视着顾晓菲靓丽的背影直到转角看不见,这才对祁震语态慵懒地说道“进来谈吧,祁总。” 祁震把两人不自然的情态看在眼里,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厌恶,但他忍着没有发作,默不作声地跟着彭鲲走了进去。 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单身生活的气息,空气里有种淡淡的洗衣粉和烟草夹杂的味道,客厅里空旷而散乱,皮质沙发上显得很旧,磨损发白的扶手上搭着件深橄榄绿的外套,缝隙里有些肉眼可见的灰尘和碎屑。沙发前的茶几上也是乱七八糟地扔着些烟盒之类的杂物。 “坐吧。”阿鲲朝祁震一伸手,随和地笑道“让祁总见笑了,这是我临时住的地方,本来想找个好点的咖啡厅约您的,但是晓菲说不行,所以,只好委屈您了。” 祁震嫌弃地看了一眼沙发,从门口餐桌旁拽了把椅子。阿鲲毫不意外地笑了笑,很是不拘小节地坐在了沙发上,温柔地看着老旧的皮面用手喜欢地摩挲着。 “有什么快说吧,”祁震冷淡的语气里透出明显的不耐烦。 阿鲲抬起头,因为沙发比椅子要低一些,所以不得不仰视对面的祁震。“晓菲是怎么跟你说的?让我帮你做项目是吗?” “你会做什么?”祁震冷声问道。 阿鲲微微一愣,他左右看了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哼笑一声道“抱歉,我还没有做简历,我跟你简单说一下吧。我十七岁辍学,跟着亲戚出门打工,后来在和浦的工地上干活的时候,无意中救了跟顾伯远来工地的晓菲,当时她大概九岁。我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伤好以后,被顾伯远调进售楼处,做过两年销售,后来转行政,又做了三年,这五年里我参加成人自考,拿到了工程和管理双学位,之后是被调入工程部,做了四年项目经理,二十九岁开始给顾伯远做秘书,主要负责项目管理和投资,大概做了不到六年吧,基本上和浦这些年的几个标志性项目都是我经办的。从十七岁在和浦工地上开始,到两个月前离职,我所有的工作时间是十五年零九个月。” “是吗?那你算得上和浦的元老级了。”祁震目光沉静地看着眼前态度散漫的男人。 阿鲲无奈地笑了笑,“什么元老,也就是顾家的打工仔,人家用得着的时候得鞍前马后伺候周全,用不着一脚踢了你,还得乖乖躲着,不能碍人家的眼。” “为什么离开和浦?”祁震没有理会阿鲲的自嘲,接着问道。 阿鲲目光一凝,神情收敛变得有些严肃,“祁总应该知道顾晓菲对联姻的事有抵触情绪吧?” 祁震默然看着他,不置可否。 “去年顾晓菲过生日,开了个party,她当时的计划是在宴会开始前向那个——”阿鲲盯着祁震冷淡的眸子,迟疑片刻后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郑岩——求婚,然后在宴会上向亲朋好友公布这个消息,打算先斩后奏,可是,没能成行。” “为什么?你从中作梗了?向顾伯远报告了?”祁震嘴唇微抿,眼里是些模糊不明的意味。 “怎么会呢?”阿鲲无语地笑起来“我怎么可能出卖她?为了她,我什么不该做的都做了。顾伯远当时并不知道顾晓菲要干什么,有所觉察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他停下来回忆片刻,点头说道“对,就是在你去顾家解释之前的误会之后。顾伯远很少动那么大的气,那天,他先是把晓菲狠狠训了一顿,然后把我从公司叫过去,盘问了许多当天的细节,指着我的鼻子骂了许久,当天晚上就把我赶了出来。” 祁震微微一怔,竟然是这样。他重新审视着满脸荒诞表情很无所谓的阿鲲,思索片刻问道“以顾晓菲的脾气,不可能轻易放弃,既然当天她已经打算公开他们之间的关系,为什么最后又没有公布?” “因为郑岩拒绝了她。”阿鲲收起笑意,懒懒地答道。 祁震意外地看着阿鲲,“拒绝?” “对!你也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阿鲲哼笑一声,“我当时也觉得那家伙是不是脑子有病,顾晓菲把一切都替他安排好了,他只要点头就行,可他竟然不同意?顾晓菲这么完美的女孩,他有什么好犹豫拒绝的?” 祁震看着阿鲲眼里的幸灾乐祸和痛苦的恨意,感到非常厌恶。他对三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完全没兴趣了解,于是打断他道“说说你的计划吧,顾晓菲的意思是让你来朝晖帮我处理拿地的事情,以及后续的工程和管理工作。” 阿鲲对祁震突然拉回正题的冷静感到惊讶,虽然是联姻是为了公司利益,可不管怎么说,顾晓菲也是他未婚妻,而他竟然对她的感情生活毫无兴趣,这不是冷静,是漠视甚至是无视,祁震到底是个多么冷血残酷的人,才会做到如此“理智”地将事业和感情完全分割清楚? “嗯?看来是顾晓菲在自以为是异想天开了,”祁震不耐烦地站起来,“我没兴趣听这些无聊的八卦,既然你不打算谈正事,那我就不浪费时间了。” “等等。”阿鲲拦住祁震,“如果我去朝晖帮你,你真的会解除联姻吗?” 祁震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阿鲲,冷厉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为什么?你对顾晓菲根本没有感情不是吗?”阿鲲执着地看着祁震。 祁震没有回答,饱满的嘴唇抿出一道清冷的弧线,淡漠的目光里分明是无需回答的傲慢。 阿鲲敏感地收回目光,他太熟悉这种充满蔑视和嘲讽的神情了,在和浦的十几年,他超越常人的所有成长是他无数次舍弃自尊强自忍受所有委屈换来的。他低头自嘲地笑了笑,“是我问太多余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真他妈的多管闲事。”他收拾心情重新抬头微笑地看着祁震,“祁总,我愿意去帮你,但是,我有几个条件。” “说——”祁震干脆地道,重新坐回椅子上。 阿鲲跟着坐回沙发,目光不再如初时懒散,而是变得认真起来,“拿地的事由我全权负责,包括后期的建筑工程和管理营销等等,我做事不想过多解释,除了对你负责以外,我不希望其他人来过问。” 祁震眨了眨眼睛,表示应允。 “第二,前期工程结束以后,我希望朝晖能深入进驻房地产行业,五年之内我会帮你筹建一个完整的公司架构,后期所有用人都由我来负责。” 祁震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第三,我的报酬。从拿地到项目完工大概需要两年半的时间,这期间我只拿我的岗位工资。”阿鲲直视着祁震的眼睛,“但是从深入行业建成完整的公司开始,我要从后面的每一笔生意里提成百分之十。” 祁震微微皱眉,“百分之十?” “放心,我不会伤害朝晖的利益,我只是要从和浦拿回本就属于我的那一部分。”阿鲲微笑起来,“这十五年我可不是白干的,所有的部门我都打过交道,只有我最清楚和浦的问题与漏洞,所以,也只有我能收拾它。” 祁震感到一股透心的凉意,顾伯远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和曾经最信任的副手竟然会联起手来算计他。或许顾晓菲并不是真的要害自己的父亲,只是为了自以为是的幸福,觉得顺水推舟不会伤害自家的利益,可她一定想不到她托付的这个看似温柔忠诚对她一往情深的男人却存心要毁了和浦。 “呵,”祁震冷笑一声,幽幽地看着阿鲲,“计划不错,可顾伯远毕竟是我未来岳父,将来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我岂不是要落个恩将仇报、算计自家人的恶名?” 阿鲲无语地笑了笑,“到那时祁总大权在握,和浦也只剩一个空壳,这个联姻早就名存实亡了,谁还会在乎呢?” 祁震深深地看着笑得一脸无害的阿鲲,没有再做声。他突然明白顾伯远为什么会忍痛把这个培养了十五年的心腹踢出公司,他的野心太明显了,恐怕早就不服管教了。这个家伙有才又猖狂,野蛮而不知感恩,和这样的人合作,危险极了,可是正因为如此,在残酷的竞争中胜算也更大。 “什么时候来报道?”祁震似笑非笑地看着阿鲲问道。 “随时可以。”阿鲲笑道,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表情里充满了明朗的孩子气,让人丝毫不会联想到任何与阴郁和背叛相关的词语。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8) 祁震带顾晓菲回到顾宅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别墅里静悄悄的,顾伯远正在午休,廖云珠出去看最新款式的珠宝去了,陈妈在厨房里打瞌睡,只有卓云在客厅里守着,看见祁震和顾晓菲回来,连忙快乐地迎上去。 顾晓菲把画册和提包递给卓云,淡淡地扫了一眼祁震道“你在客厅里等着吧,我爸一会儿就醒了。”说完甩下祁震脚步轻快地上楼回自己房间去了。 卓云客气地给祁震端来一杯茶,又殷勤地给他上了一盘点心一盘水果,站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他。祁震暗暗奇怪,心想今天这个女佣怎么对他格外亲切,他正要询问,楼上传来了顾伯远的动静。 祁震站起身,远远望着从楼梯上走下来的顾伯远。 和早上相比,顾伯远态度似乎平和了很多,虽然脸色依旧不好。 “顾伯伯,”祁震礼貌地称呼一声,露出谦卑的微笑。 顾伯远疲惫地看了一眼祁震,朝他摆了摆手,然后习惯性地在自己的专属沙发上坐下来。他戒烟很久了,今天却因为烦躁已经抽了十几根,此时,看着祁震佯装天真无知的脸,他觉得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于是又一次烦躁地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 “先生,少抽点吧,太太回来又要不高兴了。”卓云拿来一个青瓷烟灰缸,温柔地提醒顾伯远。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了!”顾伯远粗声呵斥,“你跟陈妈出去,我们有事要谈。” 卓云对顾伯远突然变脸有些惊讶,她连忙低下头,谨小慎微地回答“好的,”便立刻朝厨房走去,片刻之后拉着满脸倦意的陈妈从厨房的后门出去了。 祁震默默看着拿佣人撒气的顾伯远,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对顾伯远道“顾伯伯,早上要找我谈的是什么事?” “什么事?到现在还跟我打哑谜呢?”顾伯远开口就没好气。 祁震低头沉默不语。 顾伯远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真没把我放眼里啊!我问你,你找袁术培让他帮你融资五个亿,是怎么回事?” 祁震抬头,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您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顾伯远冷笑一声,“有人跟我通风报信啊!这么大的事你想捂着?可你捂得住吗?!”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呐!不但没告诉我,也没有跟秦枫商量,就私下里跑去求袁术培!你对他了解多少?竟敢轻易地把朝晖的家底亮给他?”顾伯远夹着烟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满眼的恨铁不成钢。 祁震瞥了一眼顾伯远,露出天底下所有冒失的年轻人被长辈训斥时都会摆出的不服气的臭脸。 “你个混小子!还不明白!”顾伯远看祁震还不肯老实交代,咬牙切齿地在他肩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祁震毫无准备,猛然挨了这一下有些发懵,不由得微蹙起眉。 顾伯远对祁震的惊异浑然不觉,接着厉声教训他道“你知不知道袁术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家伙虽然不是嗜钱如命,但嫉妒心特别强,争强斗狠睚眦必报,他不但跟秦枫不对付,跟许多同行也都有过结,不过是因为后来弃商从政,又有你们老爷子各种背书,才混到今天,不然早就被同行联手灭了。如今,他跟朝晖划清界限又跟共新制药深度捆绑,你信不信朝晖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落井下石的肯定是他!他不敢造次,无非是还忌惮着我和秦枫,不敢给自己轻易树敌!他要是存点什么心思,朝晖现在肯定已经陷入他跟讯飞的连环套里了!” 祁震额头渗出一片冷汗,咬牙默不作声,在他的潜意识里袁术培即便不帮他,也绝不会对朝晖不利,可他忘了,现在掌管朝晖的早就不是爷爷,而是他这个势单力薄又缺乏经验的毛头小子,袁术培面对他,哪有什么不敢的? 顾伯远看祁震表情到底是有些怕的,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掸了掸烟灰,语气稍微缓和一些,“你们公司那个搞技术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我详细说说。” 祁震如实把如何查到薛灿和讯飞签合同,讯飞如何提前发布新技术,如何利用从薛灿嘴里打探的消息,几次偷偷购入朝晖股份的推测详细讲了一遍。 顾伯远听完沉思片刻接着问道“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我们已经整理好了所有讯飞侵权的证据材料,也已经说服了薛灿,由他到相关部门举报,以公司名义起诉讯飞,公司法务也已经做好准备。当然,我们给讯飞压力,并不是真的想打官司,而是要逼他为了声誉跟朝晖和解,乖乖吐出股份。当然最终目的,还是把他们赶出中国市场。”祁震望着顾伯远谨慎地回答道。 “具体的呢?”顾伯远皱眉问道。 祁震不解地看着顾伯远,具体的?这思路难道还不够具体吗?至于更详细的过程——官司还没开始啊! 顾伯远叹了口气,神情再一次严肃起来,“你想找有关部门,可你知道这种涉及外资企业的案子,甚至有可能牵涉外交的有多复杂吗?你有这方面的人脉关系吗?你想把事情捂住,让讯飞妥协,可讯飞凭什么按你的想法来?他们完全可以把事情曝光,把水搅浑,到时候不论集团实际业务方面还是舆论方面,朝晖都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他们有的是时间跟你磨,可朝晖还有多少时间?上半年朝晖股价是怎么波动的,忘了?还有,你以为讯飞会害怕被起诉?会因为你手里的那点证据而选择跟你私下和解,乖乖吐出股份?你太天真了!” 顾伯远摇了摇头,语气笃定地接着说道“我猜你一定没有调查过讯飞,如果你知道这个公司的原始积累过程,你就不会做出这么天真的方案来对付他们。我这么跟你说吧,他们这么干早就不是第一次了,他们上一个吞掉的猎物是日本排名第三的通讯公司。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他们选中朝晖,一定是早就调研好了的,包括选谁做中国区总监,也就是这个案子的替罪羊开始,是早就考虑清楚安排妥当了的!他们不会顾惜任何人!而你一旦开始诉讼,就会正中他们的圈套,他们有世界上一流的律师团队,不但会想尽一切办法歪曲舆论,掩盖事实,还会使用各种手段把朝晖拖入进退两难的沼泽地里,分步肢解,然后以最小的代价吸纳吞噬!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而且屡试不爽!” 祁震震惊地看着顾伯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调查过讯飞,可他没有想过去挖掘这个巨大的跨国公司的前身,更没有考虑过去研究它原始资本的积累过程。他呆滞地咬住嘴唇,脸色从赤红渐渐转白,脖子里汗水连连,几乎湿透了衬衣领口,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什么是毛骨悚然,感到恐惧与后怕。 “所以,你现在终于知道这件事的原始面貌了?知道该怎么做了吗?”顾伯远目光犀利地盯着祁震惨白的脸,抛出了今天谈话的最终题目。 祁震深深地凝着眉,无比难堪地看向顾伯远“我知道了。” 伯远攥紧了烟卷,眼里是掩藏不住的期待。 “朝晖决不能陷入旷日持久的官司,而且要拿回股份,我必须采取最强硬的手段,速战速决。”祁震咬牙说道。 “说对了一半,”顾伯远眉心微动,目光坚硬如铁,“官司不是不打,而是要在朝晖摆脱危机之后,而且不能走常规方式。讯飞留在国内迟早都是个祸害,这玩意儿在国外控制舆论,否则早就臭名昭著了,不过这次既然他碰上来了,就肯定要把它赶出去,不能留下后患……” 祁震听着顾伯远的话觉得脸颊一阵阵发麻,他原本还自认为思虑周全,可事实上竟然是如此鲁莽草率,轻敌冒进,甚至差一点成为朝晖的罪人…… “……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得提前跟相关部门打招呼,还得做很多铺垫。你这边,除了那个经理的证词,还有什么可辖制对方的手段?你盘算过有多大胜算吗?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就只是看到钱,以为弄到那5亿就胜券在握了!可实际上,这件事难的地方多了去了!钱反而是最容易的!”顾伯远一面念叨着考虑对策一面又忍不住生起气来,“我可真是小看你了!你胆子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我问你,你到底为什么不来找我商量这件事?” 祁震缩起肩膀,惭愧地望着顾伯远,“我想靠自己的实力夺回朝晖,我从前既不想做徐敏的傀儡,未来也不想做顾家的傀儡,所以才会自作主张……” 顾伯远怔住了,他从没想过祁震会这样地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如果要的只是一个傀儡,犯得着费这么大力气挑女婿吗?他恼恨又失望地看着祁震,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问道“那你就不惜拿朝晖四十年的基业做赌注?” “是我考虑不周,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祁震悔恨地咬了下嘴唇,努力忍着早已湿润的眼睛,“这件事如果不能圆满解决,给朝晖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我——” “不要再说了!”顾伯远怒喝一声,打断祁震,“你们祁家还有别的继承人吗?捅了这么大的篓子,竟然想着撂挑子?” 祁震强忍着内心的自责和伤感,隐忍地闭上了嘴。 “回去吧!”顾伯远冷声下了逐客令。 祁震一惊,抬头时眼泪猝不及防地掉落下来。他竭尽全力地控制着呼吸频率,向顾伯远道别“今天多谢顾伯伯的教诲,晚辈这就走,不再来打扰您了。” 顾伯远无比痛心地背过身去,活了大半辈子,他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伤害,而且还是个不知轻重的浑小子!他觉得眼眶有些潮湿,听着祁震离开时沉重的脚步声,他想再叫住他,可是说什么呢?他还能再说些什么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9) 蔷薇路的小别墅里,夕阳从客厅的落地窗透射进来,给寂静无声的房间笼上一层淡金色的柔光,祁震疲惫地靠在沙发上,一边等着石磊,一边闭目养神。 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充分领教了秦枫的坏脾气,他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替公司着急是一部分,更多的是自己打乱了他的归还计划,又给他横插了一件麻烦事。 他就这么急于摆脱自己!而顾伯远——他回忆着他最后的眼神,竟然透着股痛心疾首的味儿,好像他真的对他很用心似的!祁震紧闭的眼皮抖动起来,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了,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用胳膊蒙住眼睛,他不相信顾伯远,或者说他不相信任何人。 小街上传来停车的声音,很快,院门开了。石磊走进客厅,见祁震闭着眼睛,没敢出声,在一旁的沙发上悄悄坐下来。 “顾伯远这么快就跟爷爷告状了?”祁震微微睁开眼睛,声音有些沙哑。 “嗯,也不算是告状吧,”石磊看着祁震泛红的眼睛,“老爷子刚才打不通你的电话,有点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祁震轻叹口气,“顾家取消联姻了?” “这个,没听说,老爷子是有那么点生气,但是也说这次的事是很好的——”石磊看着祁震苍白得不正常的脸色,压低了声音“——教训,正好挫挫你的锐气,让你跟顾伯远好好学着。” 祁震慢慢转过脸去,怀疑地盯着石磊,“跟顾伯远学?” 石磊点头,“是这么说的,还说让你接下来听顾家的安排,不要再自作主张。” 祁震陷入沉思,顾伯远什么意思?对他下逐客令难道不是打算切断两家的合作吗?后面听他的安排?他到底想干什么? “还有——”石磊迟疑地看着祁震,忍了忍还是说道“老康他们好像已经从法务那边知道了薛灿的事,现在正联络股东,说是要开临时大会,要让你——” 祁震冷笑着摇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的虚空,“他们这置我于死地的心是一点没变呀!你说,是不是我不在了,朝晖就真的能发展得更平顺?” “怎么可能,这种假设没有意义。”石磊语气很坚决。 祁震忧郁地转过脸,许久才从石磊脸上移开视线。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脱下西服和衬衣,换上一件圆领t恤和黑色的运动裤。 石磊莫名其妙地看着祁震换完衣服,心里暗暗起疑,他难道打算就这么去见徐奚文和黄力行吗? 祁震在穿衣镜里看着自己有些陌生的形象,觉得不甚习惯,他把昂贵的手表脱下来放在电视柜上,又把原本整齐的发型随手抓了几下,转头看见石磊还站在那儿,奇怪地问他“你怎么还在这儿?还有事?” “徐奚文和黄力行已经到公司了。”石磊提醒道。 “他们?找我什么事?”祁震不以为然地扫了他一眼,转身去鞋柜里找运动鞋。 石磊惊讶地盯着祁震,明明一小时前是他自己约两个人到公司见面的,怎么现在反倒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他沉默地看着祁震系好鞋带,试探着问道“祁总,你是要去哪儿?” “找人吃饭,我快饿死了。”祁震跑出别墅小院,没有开车,而是到外面的街上招手叫了一辆出租。 出租车很快消失在晚高峰的车流中,石磊皱起眉,心里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不安。 夏冰看着突然出现在学校门口的祁震,惊喜之外是满心疑惑。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祁震穿运动装,本该是放松的状态,可他给她的感觉却是疲惫至极,他眼窝凹陷,颧骨明显,本就瘦削的脸几乎看不出血色,仿佛被人虐待过似的。 “陪我吃顿饭吧,我今天饿坏了。”祁震没头没脑地跟夏冰说这句话时笑得有些傻气。 夏冰微微点头,可是过了饭点儿,食堂已经没什么可吃的了。她握紧书包的背带,朝学校对面眺望,那边倒是有几家小饭店。 祁震顺着夏冰的视线看了看,立刻点头对她笑道“好,就那边的饭店吧。”说完他没等夏冰反应,就转身朝过街天桥走去。他迈开长腿走在前面,步速很快,像是赶着着急,他不时回头看夏冰,放慢速度朝她歉意地微笑,好像明知道不该揍得太快,可是对自己的心急无能为力似的。 下了天桥,祁震挑了个距离最近饭店,在正对店门的空位拉着夏冰面对面坐下来。 “你吃饭了吗?”祁震问着,眼睛已经迫不及待地看向桌上密密麻麻印满菜名的一张纸质菜单。 “我吃过了。”夏冰淡淡答道。 “那我就点了,”祁震快乐地朝夏冰笑着,叫来服务员,流利地点了四个家常菜,一个冬瓜排骨汤。 “两位要什么主食?”服务员捏起菜单微笑着看向祁震。 “都有什么?”祁震一脸的兴致勃勃。 “米饭,水饺,各种面,哦对了,我们店新来了个师傅,做的刀削面特别受欢迎,两位要不尝尝?” “好,就这个,要两碗。”祁震没等服务员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决定了。 服务员答应一声立刻兴高采烈地朝后厨去了。祁震终于被迫安静下来,他不时望向夏冰,可目光却像是定不下来,不受控制似的在周围虚空来来回回地游移着。夏冰的心悄悄绷紧,默默觉得他很累,却不得休息,超过了极限之后反而更加兴奋起来。 菜很快上来了,祁震饿极了,他有些抱歉地朝夏冰笑了笑,拿起筷子就吃起来。夏冰以为他会狼吞虎咽,但事实上他仍然吃得很克制,每吃一口都会抬起眼睛看她,他咀嚼得很仔细,丝毫不会让人觉得粗野或是因为饥饿而不顾形象。夏冰觉得他吃东西的样子很好看,可是也莫名觉得心酸。 热气腾腾的刀削面端上来了,祁震轻微地打了个嗝,他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真实饭量似的,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尝了一口自己的面,对夏冰推荐道“挺好吃的,你也尝尝吧。” 夏冰看着祁震期待的眼神,只好拿起筷子浅尝了一口,就是普通刀削面的味道,并没有特别好吃,而且似乎还有点咸。 祁震勉为其难地吃了几口,还是放弃了,他拿纸巾擦了擦嘴角,不好意思地对夏冰笑道“我好像点的太多了。” 夏冰看着桌子上剩了一大半的菜和汤,点头道“是啊,点太多了。” 祁震舔了舔唇角,没再说什么,朝不远处的服务员招手道“结账。” 服务员连忙走过来,格外亲切地对祁震道“先生,麻烦您跟我到收银台那边。” 祁震朝夏冰笑了笑,起身跟着服务员走到收银台去了,片刻之后回来,手里拿着三张定额发票,他笑着扬了扬发票说“他们说这个发票上还可以抽奖,我们试试看。” 夏冰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见祁震已经坐下来,很认真地用指甲一点点刮着发票上一小块银灰色的兑奖区域。 “呵,中了!”祁震突然惊呼一声,朝夏冰灿烂一笑,随即又对着收银台扬了扬自己手里的发票。 服务员走过来看,五元,虽是很小的面值,但中奖的情况一般很少见,她于是笑着点头对祁震道“哦,你运气真好!我们这儿大概好几个月才有一个中奖的。” 祁震笑着也不抬头,立刻把第二张刮开,“又中了!”他喃喃说道,扔下第二张又去刮第三张。一旁的服务员难以置信,立刻地拿起来看,果然第二张发票上也是一个五元的小奖券。她惊奇地朝周围的一个服务员展示着两张发票,“哎,奇怪了诶,两张连中的!” 她话音还没落,祁震刮出了第三张奖券,又是五元。这下店里的服务员和周围几个食客全都惊奇地围了上来,三张连中,奖券金额也完全一样,这是什么概率呀? 祁震笑得不可抑制,简直有些范进中举的癫狂味道。他在众人无比惊讶的目光中拿走那三张千万分之一中奖概率的发票,拉起夏冰的手,走出了小饭店。 祁震拉着夏冰走到街边的时候,已经不再笑了,他把发票小心地折起来,放进运动裤的口袋里,定定地望着夏冰道“遇见你也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我是如此幸运。” 夏冰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涩,直冲得她鼻子发酸。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夏冰被牵着的手变成了与祁震十指相扣,她的心跳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疾速而热烈,就像祁震此刻凝视她的目光。 夕阳即将跃入地平线,金红色的晚霞仿佛一大片泼洒在天幕上的金光四射的美酒,流散四溢,光彩夺目。祁震温柔地拥住夏冰,在她耳边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朝一辆迎面驶来的出租车招了招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10) c城东南角外城之外有一个废弃的货场,货场沿着一条铁路线狭长分布,绵延好几公里。铁路线归属于地方铁路,八九十年代曾经是这个城市南北货运的一条繁忙干线,但在国家铁路电气化改革之后,逐渐退出了运营。这个货场曾经是属于朝晖的资产,后来重组归到邻市的一个国有单位,但因为距离偏远,又没有改造的意义,便常年闲置在那里。与东西向的铁路线斜向交叉的是一条东南流向的古运河,据说百年前曾是漕运通航的一条重要支路,在陆路运输发达起来之后,也渐渐被荒废了。铁路线和运河在一座不大的水泥桥上交叉而过,各自延伸,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出租车在铁路线和运河交叉处的水泥桥附近停下来,祁震呆愣地仰望着沿线已经被铁丝网包的严严实实的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货场的入口他早就不记得了,而这里是他印象中唯一能进入货场的地方。 夏冰看着祁震不知所措的模样,心里暗暗称奇,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那个,好像进不去——”祁震抱歉地看着夏冰,满眼的失落惋惜。 夏冰微微一笑,对祁震道“你想到桥上去?跟我来。” 祁震惊讶地跟在夏冰身后,两人沿着向北的一条土路,绕过河边一个人家的院子,向东折去,那里是一条纯粹的踩出来的只容一人的小路,路边长着半人高的蒿草。夏冰带着他走到小路尽头,绕过一个废弃的地秤,悄悄走进开着院门的一户人家,然后蹑手蹑脚地沿着那人家梯形的后院院墙爬了上去。 祁震走到院墙“墙顶”,突然发现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地上铺满碎石,不远处两条红褐色的铁轨笔直地躺在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灰白色枕木上,而那铁轨正朝天边无限延伸着。 他惊异地凝望着远方,空旷寂寥之感瞬间袭来,没有城市的喧嚣,耳边只有空灵的风声和偶尔从天空掠过的鸟雀的一声啼鸣。他像是被什么定住了,呆呆地注视着,说不出话来。 夏冰看着祁震痴痴的表情,默默在一旁抿嘴笑了,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儿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的,可她心里的确有种说不出的欢喜。因为这里是她从小就喜欢的一个秘密基地,这么多年,她总是时不时悄悄来这里看看,就像是拜访一个隐秘的老朋友,开心也好,伤心也罢,晴天有晴天的色彩,雨天也有雨天的奇景,什么样的她都见过了,她原以为这里可能是她这辈子独享的秘密之境,没想到祁震竟然也知道这里。 祁震沉浸在极度的空旷里,觉得心里的憋闷痛苦终于找到了出口,那些隐忍太久的压力和伤感被健硕宏大的风轻易带走,让他幻觉自己被一个温柔而有力的怀抱包围着,允许他此刻安心休憩。 最后一缕晚霞终于随着落日沉没在了轻灵的夜色里,天空从西到东,呈现出逐渐深化的蓝色,从落日附近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淡蓝到稍远处的青蓝,随之大片天空铺满的如水一般澄澈纯粹的冰蓝,而东方被夜色浸染的深沉的墨蓝,正在不知不觉中向西过渡渲染。铁路南边浓密的树林里的鸟雀不知被什么东西惊飞了一片,扑啦啦地喧腾一阵,又渐渐归于树林。等夏冰再一次把视线投向头顶纯净欲滴的那片蓝色的时候,发现天空中滑翔着许多黑色的影子。 “这些是鸟吗?”祁震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问。 “不是,是蝙蝠。”夏冰同样仰着头答道,傍晚盘旋在天空里的,它们就要融进这夜色里了。 祁震恍惚地回过神,望向夏冰,“蝙蝠?” 冰望着他,灿烂地笑起来,“你害怕蝙蝠吗?” 祁震眨了眨眼睛,摇头道“不知道,我没有近距离地看过。” “有机会我给你抓一只。” 祁震忍不住笑了,“你敢抓蝙蝠?” “我还养过呢!”夏冰骄傲地扬起下巴,“有一年夏天,有个小蝙蝠钻进我家油烟机的管道里了,被油粘住好几天,后来被弄出来,半死不活的,是我给它把油擦干净,还给它喂了各种东西,虫子还有肉什么的,后来过了两天,晚上的时候它飞走了。” “你不怕吗?蝙蝠那种长着獠牙的——”祁震嫌弃地抿嘴,好像对这东西浑身过敏似的。 “可如果不管它,它不就死了吗?”夏冰不以为然地反问。 祁震看着夏冰可爱的傲娇表情,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还养过别的奇怪的宠物?” 夏冰想了想,“刺猬算吗?” 祁震深深皱起眉,“那东西怎么养?” “嗯,就那么养呗,它只有在害怕的时候才会缩成球,身上的刺乱七八糟的时候才扎手,平时那些刺都是顺着的,对熟悉的人它也不会缩起来。”夏冰朝祁震甜甜地笑着,“还有,你知道吗?刺猬真的很喜欢吃西瓜,一个晚上,它能吃半个西瓜,把瓜皮啃得到处溜,而且吃得可干净了,声音也很大,沙沙的,跟书里描写的一样。” 祁震感慨地笑起来,他无法想象这个姑娘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顽皮形象,“你是不是养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嗯,也不算奇怪吧,蝌蚪,蜗牛,菜青虫——”夏冰大咧咧地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长,肥嘟嘟的,身上有像眼睛一样的花纹,手感肉肉的,凉凉的,像蚕一样,但是比蚕更粗更长——” “嗯——停——”祁震笑着抱住脑袋,“别说了,我对这些昆虫好像很过敏。” 夏冰看着祁震委屈又抗拒的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个子这么高,没想到会怕这么小的东西!” 祁震抱起胳膊,对夏冰毫不留情的嘲笑无可奈何,他微笑着,心里无比舒畅熨帖,他温柔地看着夏冰,一刻也舍不得移开视线。 路基下的院子里亮起了灯,显然是他们的笑闹声被谁听见了。夏冰立刻眼疾手快地拉起祁震沿着铁轨朝东边跑去,那里浓重的夜色已经把一切事物的色彩都抹掉了,只剩一片绵延不清的轮廓。两人走出很远的距离的时候,看见他们之前站的地方上来了别的人影,风里隐约听见断断续续询问的声音,可他们默契地彼此一笑,继续往前走,把后面的人影抛得更远。 在低空盘旋的蝙蝠真的消失在夜色里一只都看不见了,天幕上开始亮起或明或暗的小星,仿佛剧场的幕布,一个节目结束还有其他节目接上。 两个不守规矩的人摆脱了追踪,在夜色里放慢速度,夏冰试着站上铁轨,她微微伸开双臂,意料之外地越走越稳,“诶,小时候的基本功还在,”她笑着朝祁震望一眼,快乐地朝前大步走去。 祁震迈着长腿,刚好每一步都踏在枕木上,他伸着一只手虚虚护在夏冰腰间,防止她突然踩空跌下来。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祁震边走边问。 “我从小就知道啊!”夏冰骄傲地指着北边一片模糊不清的影子,“我奶奶家就离这里不远,我小时候经常跟小伙伴偷偷到这儿来玩。” 祁震微微一愣,“你小时候就经常来玩?” 冰快乐极了,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鸟雀,叭叭地讲述起来“你知道吗?这块之前是一个货场,很热闹的,每天有好多卡车进出,到那边的地秤称重,从前是有一个围墙的,但是有个缺口,我们就经常从那个缺口爬进来玩。” 祁震无奈地皱起眉,“那很危险啊!” “可是也很好玩!”夏冰嘻嘻地笑起来,指着黑暗中的一块看不出形状的影子道“以前那块还有一个超级大的铁架子,有人说是造火车用的,后来被扔在草丛里锈的不行,我们喜欢爬上去玩,我有一次还从上面摔下来,头上破了个洞,满脸是血地哭着跑回家,结果去医院包好,又挨了一顿打。” 祁震难以想象地摇头,“你小时候这么皮的么?” 夏冰哈哈笑着点头,“货场里还有条水沟,我也掉进去过,还跟一帮哥哥姐姐抓住过一条蛇!” 祁震看着夏冰闪亮的眼睛,对她简直跟男孩一样玩闹得无法无天的童年,羡慕又怜爱,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满眼宠溺地一直微笑着摇头。 夏冰望着祁震逐渐舒缓过来的样子,紧绷的心也跟着放松下来,她缓缓收住笑,一边慢慢朝前走,一边想着还能说什么让他更放松,她忽然想起记忆里一个印象深刻的场景,于是停下来问祁震道“你坐过火车吗?” 祁震微微一愣,“坐过呀。” “不是,”夏冰摇头,“不是那种客车,是像这条小铁路上跑过的那种小一点的火车,带着一节节铁皮货箱的,冒着蒸汽的那种——” 祁震怔住了,他坐过,仅有一次。 夏冰看祁震没做声,以为他也没有这经历,便自顾自地喃喃说道,“你没坐过吧,我也没有,我只是在这个货场见过,很长的一列,拉着几十个货斗,开得很慢,冒着冲天的白色蒸汽,汽笛声音大得刺耳——有一年夏天,我趁着大人午休跟几个小伙伴偷偷跑进来玩,看见一个车头缓缓开进来,只有一个车头!”夏冰眼里满是惊奇,“那个车头没有门也没有玻璃,能很清楚地看到车头里站着的人,好几个大人,中间还有一个小孩,那个小孩站在大人中间,表情冷酷地俯视着站在路基他的样子威风极了,把我们几个人都看呆了——”夏冰回忆着,忍不住笑起来,“后来我们都觉得很沮丧,跟那个能站在火车头里的小孩相比,我们只能在货场的泥堆里玩,在废弃的铁架子里爬上爬下,简直逊爆了,为此还难过了很久,以至于后来都不喜欢来这儿玩了。” 夏冰自己哈哈笑起来,为她和伙伴们儿童时代独特的脑回路和奇怪的攀比心笑得难以自制,可是祁震却好像没有被她感染,只是无声地望着她微笑着。 他突然有些想哭,他坐过的那次小火车,就在夏冰刚刚说过的那个火车头里,原来他们那么多年前就见过了。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真的是炎炎酷暑,他后悔跟爷爷和几个叔叔来这里,他好像从没有觉得那么热过,衣服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他真想瘫在凉荫下的竹椅上,可是周围都是大人,把他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他觉得自己冷酷的表情下一秒就要全崩了。他忘了是什么事,大人们说要从货场西边到最东边的检修区,于是,有人提议正好把那辆要报废的车头开过去,然后,他就被人抱上了火车,那个废旧的每走一米都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的火炉一样燥热的大家伙,几乎要让他哭出来。可是,就在经过货场的路上,他远远看见日头底下,有一群泥猴子一样的小孩在一个高高的沙土堆旁追逐嬉闹,他们都穿着差不多的背心短裤,灰不溜秋的几乎看不出颜色,每一个都被汗水湿透,脸像花猫一样,可是笑闹声是那么密集而清脆。旁边一个叔叔看见了,哼了一声,拉了一声汽笛,对着那群孩子大喊“回家玩儿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那群孩子听了,立刻停下玩闹,都笔直地站着,一个个张大惊讶的嘴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巨大火车头从他们身边缓缓驶过。 祁震清楚地记得那些孩子眼里的惊讶和崇拜,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点酷暑好像也不算什么了。后来,他又跟着爷爷去过几次,可再也没碰到过那群玩耍的孩子。他失望了几次,也就不再去了。这段记忆埋在回忆深处,如果不是夏冰提起,他就彻底遗忘了,可是突然被翻出来,让他又一次回味到那早已消散的失落感,就像被什么击中了心里最柔软的部分,酸疼得让他想蜷缩起来。 夏冰发觉祁震情绪突然变得潮湿,很是紧张,连忙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怎么了?” 祁震眼角红了,一把揽住夏冰把她抱进怀里,紧紧搂住委屈地喃喃说道“生气,嫉妒,谁让你小时候过得这么开心的!” 夏冰在祁震逐渐收紧的怀抱里感受着他轻微的抽泣,安心地笑了,她轻轻搂住祁震的腰,小声安慰道“也不全是开心啊,只是想说些开心的让你高兴。” “什么事不开心?”祁震松开夏冰,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夏冰微微低头避开祁震滚烫的目光,“很多啊,多到数不清,我们那群小伙伴没几年就都散了,有一个还在十岁的时候生病走掉了。每一家都有数不清的故事,有开心也有很多心酸啊。” 祁震轻轻捧起夏冰的脸,直视着她秋水般深澈澄净的眼睛道“以后慢慢讲给我听。” 夏冰微笑着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湿润了,她有些埋怨地看着祁震,轻轻抽了抽鼻子,想说什么,却被祁震一个柔软的吻封住了嘴唇。 耽误了回宿舍的时间,祁震把夏冰又一次带到了蔷薇路的别墅。 深夜,对彼此都情意绵绵的两个人,连周遭空气都充满了浓稠的暧昧气息。夏冰感到莫名的危险,从进屋开始便把书包抱在胸前跟祁震保持了距离。祁震望着她笑了很久,那张气质优越的脸,笑得如此灿烂迷人,让夏冰心旌动摇,差一点就神魂颠倒了。最终,祁震还是不逗她了,把她带到二楼自己的卧室道“今晚你睡这里,门锁好。” 夏冰抿嘴笑着点头,歪着脑袋问他“你呢?” “楼下有客房,有沙发,不用担心我。”祁震的笑容温柔而爽气,一扫之前的阴郁沉闷。 冰温柔地道。 祁震一步一回头地走出房间,怎么也舍不得下楼,他忍了又忍,突然上前紧紧把夏冰抱起来转了个圈,在她唇上吻了又吻,用鼻尖抵住她的额头道“睡吧,我就在楼下,好好休息,明早送你去学校。”说完强迫自己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夏冰关上门,脱力地倚在门背后,她觉得一切像是幻觉,可是唇上残留的祁震的气息在清楚地提醒她,这一切是真的。她突然有种承受不住的感觉,既快乐又伤感,从前的各种苦涩和此刻的甜蜜混合在一起,在她的脑袋里把一切都搅乱了。她无力地躺下来,枕头上是好闻的香味,跟祁震身上的味道一样,她受不了似的蜷缩起身体,紧紧抱住被子,脑袋里的记忆仿佛海浪撞击岩石一般,在她耳边一阵阵轰鸣着,呼啸着,又渐渐远去,变成她不安梦里的片片涟漪…… 清晨,夏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祁震隔着被子抱着。她静静地看着祁震闭着眼睛的令人惊艳的睡颜,忍不住悄悄从被窝里伸出一根指头在他优越的面部轮廓上轻轻抚摸着,光滑而温热的皮肤,眉骨,鼻梁,眼睛,还有饱满的嘴唇,她痴迷地盯着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线条,不知不觉地脸红起来。祁震其实根本没睡着,他偷偷看着夏冰痴迷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翻身把夏冰压在身下,质问她道“你怎么敢对我动手动脚的?” 夏冰羞得慌忙偏过脸去,嘴里嗔怪道“那谁让你进来的?” “那你怎么不把门锁好,考验我啊?”祁震使坏地在夏冰耳垂上亲了一下。 夏冰慌忙转过脸来,脸红得要烧起来。她竭力从被窝里伸出手,捂住了祁震的嘴。 祁震深情地看着夏冰紧张的模样,微笑着握住她的手,在她柔润的掌心轻轻吻了,然后给了她一个无比温柔的长吻,有那么一刻,夏冰觉得自己的心都被这个吻揉碎了,像是陷在无可抵抗的水波里,要沉沦到底,可最终,这个吻还是安全地停住了。祁震轻轻吻遍夏冰的额头、眼睛、脸颊和鼻尖,最终隐忍地在她耳边道“你怎么敢不锁门啊,幸亏我一觉睡到天亮而且意志还算坚定,不然可怎么办?” 夏冰抿嘴笑着,她真的不记得昨晚她是怎么锁门的了,好像从昨天见到祁震开始,她脑袋就晕乎乎的,没有清醒过。 祁震无奈地凝视着夏冰,又一次把头埋向她的颈肩,深深嗅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感叹道“哎,要是能把你也装在衣袋里就好了,我真希望随时随地都能看到你。” 夏冰伸出胳膊搂住祁震,手指插在他柔顺的头发里,用很轻的声音道“我也是。” 祁震听了突然把夏冰紧紧抱住,用尽全力地,像要和她融为一体,直到夏冰被抱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才慢慢松开。他无比委屈地望着夏冰,像是要哭出来,“我快被你搞疯了,你这个家伙!” 夏冰看着他的模样,也忍不住眼睛湿润起来,她垂下眸子,故意冷声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离得远一点,省得你来讹我。” 祁震报复地按住夏冰吻了一通,恨恨地揉着她红肿的下唇道“谁教你这么会恼人的?脾气这么大,以后见一次就教训你一次。” 夏冰本就红着的脸这下更是红霞艳艳,她还想说什么,可是嘴唇还麻着,于是只能学乖了。 祁震深深地凝视着夏冰,过了许久眼里汹涌的爱意才平息下来,他起身下床,温柔地握住夏冰的手道“起来吧,穿好衣服,我在楼下等你,再晚你就要迟到了。” 夏冰坐起来,把被子拥到胸前,乖巧地答应道“好,我很快就来。” 祁震走下楼去,站在镜子前,默默看着自己,昨天之前,他或许还能告诉自己只要和她做朋友就好,只要能和她远远地保持联系,偶尔见到她,听到她的声音就好,可是此刻,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他发现自己是如此爱她,无法控制,不能割舍,就连想象一下以后不能再见她都能让他觉得毛骨悚然,觉得魂无所依。那就这样吧!祁震对着疲惫的自己露出安心的微笑,既然放不下,就再也不放了。 夏冰背上背包走下楼去的时候,看见祁震站在落地窗前,还是那个令她痴迷的好看背影,她轻轻走过去,从背后抱住祁震,脸颊贴在他温暖的后背上。祁震转身把夏冰紧紧抱在怀里,在她额头上轻吻着,什么也无需多说了,他再也不想放弃她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三章 (1) 祁震回到公司,处理各种杂务,开会,虽然是与从前相同的工作,可一切似乎又都不一样了。他时常会不由自主地放空,会想起有关夏冰的一切,她温柔的笑靥,柔软的掌心,亲吻的味道,拥抱的触感,他好像不再焦灼,不再彷徨,一切外力的东西都好像不能再伤害到他。这让他觉得幸福和安心,同时也让他无比渴望每一个工作间隙,希望能与夏冰聊上只言片语,或者短暂地见上一面。 事情的推进按部就班,顾伯远的能力大到让秦枫都感到惊叹,除了全国最专业的律师团队,他还安排了一系列极其自然的“引荐”,祁震从不知道对一件事竟然能把控到这种地步,每一次见面的时间,见面的人,谈论的内容,进展情况,都因为提前铺垫而显得“恰如其分”,而他真的成了一个提线木偶,完美地出席每一个需要他的场合。讯飞的王君做梦也没想到,他们还没来得及采取任何行动,就被相关部门的司长秘书正式约谈了,那厚厚一叠有关他们铤而走险违规操作的详细证据,让他直接傻了眼,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在绝对高压下,他成了公司的替罪羊,被低调解聘。然而有关股份收回的谈判是艰难的,即便有确凿的证据,想让已经咬住骨头的恶狗吐出来,可没那么容易。顾伯远颇费了一番功夫,在调动了更多的关系和资源进行多方博弈之下,双方终于达成协议,朝晖将用近六亿的价格重新回购股票,至此,这个棘手的事件总算有了眉目。 可是这笔钱从何而来,仍然悬而未决,因为顾伯远犹豫了。他自以为思想开放,没有不肯放权、戒之在得的老年通病,可是祁震那句不愿意做傀儡的话,还是让他免不了自我怀疑,虽然这段时间祁震出色的表现又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他惊喜地发现在与人沟通谈判方面,祁震有种近乎完美的天赋。他敏感而沉着,无论谈判的对方是怎样的背景,他都能冷静面对,而且态度诚恳,条理清晰,目标明确,不会为细枝末节绊住手脚,并且能以极快的速度捕捉到对方隐藏的真实意图,坚定地保证自身利益的同时,也能够最大限度地考虑对方的接受度。他纯熟干练的谈判技巧和古雅准确的语言功底甚至引起了相关部门领导的好感,私下里向他询问这年轻人是不是某校外务专业的高材生。顾伯远心里有些傲娇,他的眼光可太毒了,祁震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越是罕见,也越让人难以把握。 周末晚上,顾伯远让祁震到家里来商量资金的事,借此最后探探他的底。 祁震如约而至,顾伯远眼带笑意地把他带进书房。 “最近状态看起来不错,”顾伯远端起茶杯,笑眯眯地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多亏了顾伯伯,才能化解所有危机,对公司来说是可喜可贺的事。”祁震毫不掩饰自己的快乐。 “哦,你个人有收获吗?”顾伯远意味深远地看着祁震。 “当然,”祁震快乐地望着顾伯远,“接触了新的领域,发现自己的圈子之外还有广阔的空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顾伯远点点头,“做生意,最初的三成,靠的是自身实力,中间三成,靠的是关系和人脉,再往上,就是机会和运气了。你这次应该体会到了,朝晖能够度过难关,机会和运气已经占了一半。” 祁震收起笑容,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顾伯远意犹未尽地看着祁震,犹豫片刻,还是开门见山地问道“关于回购股票的事,你怎么打算?” “我是这么考虑的,其中百分之五十由公司董事会讨论平衡各个股东新的份额,另外百分之五十,想请顾伯伯直接出资成为朝晖新的股东。” 顾伯远微微眯起眼睛,没有接腔。一半的份额意味着三亿资金,由和浦持股,这是非常温和的一种分配方式,不会激起任何一方的不满,唯一的缺憾就是祁震把自己的锋芒全部掩盖了。他最初那么积极地想要筹资,不就是为了吞掉全部股份,然后高调回去掌权么?怎么如今事成,反而一副退让避嫌的样子?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徐敏的意思?” 祁震淡淡一笑,“是董事会的决定,也是我的意思。” “为什么?”顾伯远板起脸问。 祁震看着顾伯远的神色,默默垂下眸子,他知道顾伯远什么意思,如果他开口求他,他会更进一步,帮自己拿到全部股份然后从徐敏手里真正拿回朝晖的控制权,可是,他也清楚,一旦他这么做了,他就必须成为顾家不折不扣的好女婿,即便他和顾晓菲根本没有相爱的可能。他最初的预想只是单纯由顾伯远出资,然后跟他谈一个利润丰厚的回报,自己摆平讯飞,再私下与讯飞谈判拿回股份,可事情远远超出他的预料,一个多月艰难的沟通谈判,让董事会也跟着几经心跳,直到最后敲定回购金额,大家才都松了口气。祁震很清醒,能够做个名义上的总经理,平衡各方利益,已经是他的能力极限,他太过年轻,无论资源人脉还是能力,他都担不起整个集团的发展责任。 “因为我能力有限,朝晖不能再因为我出现任何差池。”祁震诚实地望着顾伯远,眼睛明亮而坦然,“您对我的厚爱,我无以为报,只有在生意上,给您最优厚的补偿。我已经跟秦叔商量过了,他对这个方案也是赞同的。” “那你呢?”顾伯远的表情明显垮下来。 祁震微微一笑,“从我开始,算做朝晖第一届职业经理人吧,我知道自己不是很合格,但我会尽全力。” 顾伯远冷笑一声,默默思忖着祁震这些话里有多少违心的成分,他也是从年轻时代过来的,也无知轻狂过,犯过的错、吃过的苦、走过的弯路比他多多了,可他那时候不像祁震这么容易认输。 “你甘心吗?这样的话,就等于把你祁家的产业让给徐敏了?” 祁震平静地望着顾伯远,“如果是为了公司长久之计,我没有什么不甘心的。” 顾伯远深深地看着祁震没有说话,许久才道“我考虑考虑,你先回去吧。” 祁震脚步轻快地刚走出顾宅,顾晓菲就追了上来,顾忌周围环境,她微笑着问祁震道“阿鲲已经在你那里任职了吧?” 祁震点头,“对,怎么了?” “怎么了?”顾晓菲气得咬紧后槽牙,“那你为什么还不去找我爸提解除婚约的事?” 祁震淡淡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说?” “你!”顾晓菲忍无可忍地攥起拳头,“你答应过我的!出尔反尔?!” “我可什么都没答应你。”祁震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顾晓菲狠狠地咬住嘴唇,她想冲上去给祁震一个耳光,可家门口周围全是监控,她只能忍着脾气,微笑着对祁震道“既然这样,那我只有让阿鲲退出了。” 祁震微微皱眉,“你觉得自己能控制得了他吗?” 顾晓菲傲慢地哼笑一声,“我和他认识十几年——” “那又怎么样?你能给他什么?”祁震打断顾晓菲,微笑着望着她。 顾晓菲看着祁震似笑非笑的表情突然噤声,那双漆黑的充满寒意的眸子让她浑身泛起细密的疹子,“你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祁震笑道“放心,适当的时候我会让他回和浦的。” 顾晓菲表情僵硬地起来,她意识到自己跟这个狡猾至极的男人谈交易,简直是异想天开,愚蠢至极。 祁震见顾晓菲愣神,突然毫无征兆地把她揽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放心,我不会娶你的,我有喜欢的人了。” 顾晓菲惊讶地推开祁震,看见他傲慢而嘲讽的眼神,不禁恼羞成怒,下意识地朝祁震的脸扇过去。祁震没躲,而是毫不客气地把她的手打了下去。 顾晓菲震惊地看着祁震扬长而去,第一次觉得不知所措,脑袋里除了手掌火辣辣发麻的感觉之外,一片空白。 祁震开车来到l大学门口,拨通了夏冰的手机,问她在干嘛,求她马上来,他想见她,此时,立刻。 夏冰被祁震急迫的语气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收拾背包,从图书馆一路小跑着来到老校门。祁震倚着车门,看见夏冰冲出校门,便一个箭步迎上去不管不顾地把她抱在了怀里。夏冰惊魂未定,喘息着攥住祁震的衣摆连声问道“出什么事了?你别急,慢慢说。” 祁震稍稍松开怀抱,用食指在夏冰冒出热汗的鼻尖上宠溺地蹭了蹭,道“没事,就是想你了,想见你。” “真是的,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夏冰喘着粗气,埋怨道“我吓死了,一路跑过来——” 祁震满眼宠溺地望着夏冰,开心地道“这么关心我啊——” 夏冰轻哼一声,掩饰地偏过脸去,“谁关心你了!” 祁震笑着把夏冰重又搂进怀里,在她侧脸上亲了一口。 夏冰不好意思地躲着祁震,虽然这会儿校门口人不多,可他们过分亲密的举动还是挺惹人注目的。 祁震见夏冰似乎很紧张,于是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车里。相对封闭的空间隔绝了外界的喧闹,夏冰这才放松起来,祁震握住夏冰的手,心疼地摩挲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冰,她轻轻垂着脸,眉眼微红,秀气的鼻头上趴着一层晶莹细密的汗珠,红润的嘴唇连接着下巴柔和的线条,不施粉黛,却让他心动不已,他动情地把夏冰抱进怀里,给了她一个深吻。夏冰又一次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要沸腾了,她下意识地喘息着,攥紧了祁震的衣襟。 一吻过后,祁震意犹未尽地望着眉眼尽是柔情的夏冰,突然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见不到的时候,思念就像蚀骨的蚂蚁无时无刻不啃噬着他的心,可见了之后,又变成了另一种揪心的痛苦,好像只要他们还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就让他难以忍受。 “你怎么会突然来的?公司的事都做完了?”夏冰避开祁震灼热的眼神,垂着眸子问道。 祁震摩挲着夏冰的手,柔声答道“没有,我想你了,所以拐了个弯来见你,等会儿要回去。” “哦,你没事就好。”夏冰低头温柔地念叨着,“下次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祁震不满地托起夏冰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道“看着我,我想你想得心疼,你怎么忍心连看都不看我。” 夏冰红着脸笑道“怎么没看,一直在看嘛!” “不行,你要目不转睛地看我,要像我一样思之如狂!”祁震孩子气地撇着嘴,又一次把夏冰抱住,报复似的吻了一遍。 夏冰没有拒绝,她笨拙地回应着,祁震如痴如醉的吻有那么一个瞬间让她觉得自己仿佛飘在云端,她突然觉得此生能够得到他如此纯粹热烈的感情,就是死也了无遗憾了。 祁震沉醉地看着夏冰氤氲的睫毛,心口的痛突然莫名其妙地加倍,他不得不停下这个吻,然而他又舍不得放开,只好把夏冰紧紧抱在怀里。他喘息着,默默抵抗着那针扎一般的痛感,在夏冰的额头上轻吻着柔声道“小冰,我想好了,等你毕业,我们就先结婚。朝晖未来,必须由职业经理人管理,等找到合适的人,我就离开。” 夏冰依偎在祁震怀里,听见“结婚”两个字甜蜜而羞涩地笑了,可是听到祁震打算离开,又忍不住为他担心“可以吗?你爷爷能同意吗?” 祁震慢慢地深呼吸着,缓声道“我会一点点跟他说,让他慢慢接受这个现实,朝晖已经不再是二十年前的家族企业了。” “嗯冰把头埋进祁震的胸口,“你想做什么都好,我都支持你。” 祁震低头在夏冰的发顶吻了一下,轻声笑道“傻瓜,我这么决定,可是将来什么都捞不着了,搞不好还会被商业圈排挤,到时候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喝西北风?” 夏冰嗤嗤一笑,抬头望着祁震道“找不到工作,咱们就去摆地摊吧,你不知道,卖盗版书也能赚不少钱呢!我们学校里那个摆地摊的大叔,在各个高校里卖盗版书,每次他都骄傲地说自己两个孩子也都在上大学,上学的钱都是他摆摊挣的呢!” 祁震搞怪地撇嘴,“摆地摊?行啊,到时候我就穿着我最好的西服,站在你旁边给你招揽顾客。” 夏冰想象着那个奇怪的画面,忍不住嘻嘻地笑起来,“那还是别了,你要是真的找不到工作,还是我自己去卖书吧,你站在旁边太奇怪了”她想了想,有些认真地看着祁震道“我一毕业就找工作,将来一定养得起你的。” 祁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让他又酸又痒又痛又麻的,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在夏冰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忍着哽咽说道“傻瓜,要你养,除非我废了。可我要真废了,一定不会拖着你。” 夏冰闻言猛地挺直了腰,生气地道“你胡说什么!你才不会!不管你将来做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就算你赶我,我也不会走!” 祁震微笑起来,在她鼻尖上轻轻蹭了蹭,逗她道“哎哟,这么不矜持,从前的清高孤傲哪儿去了?” 夏冰不好意思地抿起嘴,轻哼一声笑着偏过脸去。祁震爱怜地捧起夏冰的脸,在她额头和鼻尖上上吻了又吻,感慨地说道“我怎么舍得赶你走,你走了,我就算人不死,心也死了。” 夏冰闻言心里涌起难以描述的伤感,爱已至深,死亦无惧。她紧紧搂住祁震,眼泪瞬间就淌了下来,她忍住抽泣,靠着祁震的心窝道“你要是有一天赶我走,那就是置我于死地。” 夕阳的光透过车窗斜射进来,照着两个紧紧依偎的年轻人,像是怜惜两颗纯粹无暇的真心此刻短暂的相聚一般,把他们的身影暂时塑在了一起。祁震和夏冰同时望向西方金灿灿的暖阳,憧憬着他们自以为长久而漫长的将来,却不知道世事早已注定,如这眼前的夕阳一般即将在最终壮丽无比的灿烂之后永远归于黑暗与沉寂。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三章 (2) 祁震回到公司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白天人满为患的办公室此时变得十分空旷。 祁震在茶水间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又把靠近走廊的一个玻璃窗推开一点缝隙,晚风立刻带着温热的暑气窜进来,不舒服,于是重又把窗户关上。祁震喝了口咖啡,想起和夏冰接吻时那个清晰的刺痛,于是下意识地在胸口按了按,没有感觉,他又活动了几下脖子,挺了挺腰,没有不舒服,不会是因为太激动而——他自嘲地笑了笑,随即又有些莫名的忧虑,不会以后一动情就心口疼吧,这不成了孙悟空的紧箍咒了…… 徐奚文从电梯口出来,一眼看见正在愣神的祁震,立刻朝他奔过来。 “今天下午的董事会你怎么没来?”他语气很是急切,“他们全分了,没有你的份额。” 祁震微微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徐奚文炸毛地叫了一声,无法理解地看着祁震,“你就这么无所谓?连争都不争一下?” 祁震沉默地看着他,觉得没必要解答他这个愚蠢问题。 “这算什么?你前前后后忙了几个月,替集团排了这么大一个雷,追回百分之十七的股份,百分之十七!这些要是全部归你,你就是第三大股东了!可你怎么能这么大方,一分不要,全都便宜那帮老东西了?”徐奚文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还有,那个顾伯远,他要分一半的股份你知道吗?怎么说都是你未来的老丈人,之前还装模作样地给你铺路呢,真没想到他竟然是为了股份来的,他拿你当什么了?” 祁震疲惫地听着徐奚文喋喋不休,看见远处黄力行朝他们走过来,终于像是看到了救星。他丢下徐奚文,亲切地朝黄力行迎过去。 “祁总好,小徐总好!”黄力行满面春风地朝祁震和徐奚文打招呼。 徐奚文转身看了黄力行一眼,没顾得上理他,继续苦口婆心地对祁震道“我说你能不能积极一点!这可是关系你以后在公司——” “可以让我说几句吗?”祁震厌烦地打断徐奚文,“让你们来是有正经事要谈。” 徐奚文被噎了这一句,终于住了口,他不甘心地咬了下嘴唇,埋怨道“什么事比股份还重要?” 祁震喝了口咖啡,神情放松地欠身斜坐在身边一个办公桌的桌角上,对两个人侃侃说道“第一件是关于薛灿,他已经答应做为证人,配合后续法务对讯飞的诉讼。至于他对公司的违法行为,因为是提起公诉,所以他必须承担法律的制裁,但是民事赔偿方面,我已经和他约定,在服刑之后,仍然允许他回朝晖工作,用以后十年的分红和部分工资来抵消公司对他的追赔金额。” 徐奚文难以置信地瞪着祁震,“你脑子坏掉了吗?他这种人怎么能再用呢?而且哪有你这样的?又不是买房贷款,你这等于是白送他钱,他要是在公司混日子呢?要是再继续出卖公司呢?” 祁震眨了眨眼睛,“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他现在账户是负数,他爸随时可能死掉,他老婆已经跟他离婚,他一无所有,连可执行的财产都没有,完全就是一个废人。” 徐奚文哑口无言,丧气地骂了一句,转头去看黄力行。 黄力行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微微点头道“我觉得祁总的安排不错,薛灿的个人技术在全国来说是数得上的,如果就这样废了,的确有点可惜。况且,他父亲还住在私人医院里,他是个极其孝顺的人,很清楚自己不配合的结果,所以,应该不会再有异心。况且,出狱之后,他不可能再有机会从事这个行业,只能去做些灰产,所以他应该会珍惜这最后一线生机。祁总在用人方面,果然厉害。” 徐奚文听完,仿佛咂摸出了点味道,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吧。” 祁震对黄力行的一番话颇为满意,心里暗暗生出君知我心的感慨,他目光欣赏地看着黄力行道“第二件事,就是空缺出来的职位,我希望由你来担任。” 徐奚文精神一震,高兴地拍了拍黄力行的背,“哦,这个好!我双手赞成!” 黄力行微微一笑,迎着祁震殷切的目光,客气说道“祁总抬爱,并非是我推辞,技术方面我只是略懂皮毛,所以技术总监这个职位不适合我。” “什么?”徐奚文难以置信地看着黄力行,“不是,你想清楚啊,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呢!” 祁震与黄力行对视片刻,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淡淡说道“的确,你说得对,技术方面不是你的特长,是我考虑不周,容我再想想。” 徐奚文迷惑地在祁震和黄力行脸上来回扫视着,隐约觉得两人之间好像在打什么哑谜。 “又怎么了?晓菲不是挺乖的么?一直都在家安分守己,没出什么新闻啊?”郑鸿闻言抬起头来。 顾伯远按下一子,叹了口气道“上个月重新上班去了,再在家待着,她说自己要精神错乱了。” 郑鸿回忆起顾晓菲小时候各种精灵古怪的表情,慈爱地笑了笑道“这么大的姑娘,天天在家,那可不憋坏了么!你不能这么管着,让她多出去玩玩,对了,跟那个什么祁家的小子谈得怎么样了?好像还没订婚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顾伯远听见提起祁震,眼神蓦地发直,随即无奈地摇头道“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什么意思?”郑岩捏住棋子望向顾伯远,“之前我就想问你,两个孩子订婚的事怎么拖了这么久,有小半年了吧?之前还有你们不睦的传闻,说什么和浦要撤回合作,好在这次讯飞的案子让谣言不攻自破,可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让这种传言满天飞的?” 顾伯远表情凝重地看了一眼郑鸿,沉声道“要是可以,我恨不得让他们两个先给我把婚结了,感情什么的有的是时间谈!可是这两个,一个不情一个不愿,祁震那个狼崽子,还各种试探我的底线!为了他祁家的事,我费了多少功夫,这次讯飞的案子,我可是动用了积攒二十年的老关系,几乎掀了家底了,可那个狼崽子,要跟我玩什么功成身退,哈!当我是什么?还自以为是地要给我朝晖的股份?我缺那几个钱么?哦,对了,他还想甩手走人!大方地把他们家产业拱手送给徐敏!我是真没看出来,这个纨绔子弟丢起产业来,手笔惊人呐!” 顾伯远越说越气,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一倍。 郑鸿暗暗惊讶,他印象中顾伯远几乎没有如此激动过,他安抚地顺着顾伯远的意思点头,“你确定是他的意思么?这家伙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他身世不是——” 顾伯远皱眉,平复情绪,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因为这件事朝晖那帮老东西肯定给他不小的压力,但这不是理由,他不应该是这种状态,年纪轻轻竟然有消极避世的心态,怎么可以?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以连着三天三夜不睡觉,认定的事情就没有干不成的!” 郑鸿哼笑一声,随口附和道“别说年轻的时候,你现在也是说一不二,整个c城也找不出敢跟你正面叫板的。” 顾伯远哼笑一声,对郑鸿暗含揶揄的恭维勉强受用。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两个小的不同意,是不是就算了?”郑鸿试探着问。 “算了?”顾伯远冷笑一声,起身从旁边紫檀博古架上一个雕工精致的石盒里拿出两枚挂签递给郑鸿。 “这是什么?”郑鸿翻转挂签来看,是两张易经卦辞,一个是随,另一个是睽,他忍不住叹道“哟,你还研究起易经来了!” “我可没这个心思。”顾伯远道,随即压低声音道“这是我认识的一个道长帮我起的两卦,都不怎么好。” 郑鸿好奇起来,“你问什么事?” “祁震。”顾伯远自鸣得意道,“若是我放任不管,他未来就是睽卦,薄冰甚险,行人难禁。可若是我偏要强扭,就是随卦,喜气盈盈,大运亨通。” 郑鸿微微皱眉,“是吗?可我记得这两个卦象都是下卦,不算好事。” “道长说无妨,下吉也是吉卦。”顾伯远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所以你说,我怎么能任由这些个不懂事的年轻人胡闹?” 郑鸿心里顿时起了些许的反感,他叹息一声,微微摇头,知道顾伯远决定的事是不可能劝得回的,只好把心里的不安按捺下去,低声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那小子想让,想躲,甚至想放弃家业离开朝晖,我就偏要叫他高调回去掌权!顺便让那群老东西都长长见识!”顾伯远不紧不慢地说着,摸出一枚黑子重重地按在棋盘上。 郑鸿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悲凉感,以至于他自己都感到惊讶。能够被国内数一数二的地产商看中做女婿,并不惜代价地帮助扶持,这几乎堪比中大奖的运气爆棚的喜事,却让郑鸿莫名觉得心惊胆寒。也许,因为他只是个平凡的、依恋于人间烟火的普通人吧,并不能理解所谓天降大任于斯人的重担,他默默地想,同时为郑岩能够远离顾晓菲而感到庆幸。 第二十二章 (3) 进入公司的时候,薛灿颓唐沮丧胡子拉碴的模样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被壮硕的保镖送进祁震办公室,从那天起,薛灿就成了朝晖一个未解的谜题。 祁震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透过百叶玻璃看见外面各种窥探的目光,不禁神情一冷,对上其中一个眼神,那人于是像被针扎了似的,慌忙缩进工位里。石磊迅速关闭所有百叶窗,房间立刻变成了一间密室。 薛灿没好气地环顾一周,祁震、黄力行、石磊,还有两个生面孔叫不上名字,只知道是法务部的,他哼笑一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裤兜里摸出烟,放肆地点起来。 石磊想要制止薛灿,祁震却朝他皱了皱眉,任凭薛灿在自己的办公室抽烟。 薛灿过了两口烟瘾,故意朝祁震吐了两口烟雾,带着轻侮的神色看着祁震“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石磊被薛灿愚蠢又傲慢的神情气得头发直竖,他怎么也想不到从前在祁震面前恭敬有加,腰都不敢挺直的男人怎么敢在穷途末路之时还这么疯狂肆意。“什么叫把你怎么样?”他忍不住厉声喝道“薛灿,你不清楚自己干了什么吗?” “你小子就是条狗!”薛灿瞪着眼睛指着石磊骂道“不就是想把我送进监狱么!随便!” 石磊气得眼冒金星,拳头攥得咯咯响,恨不得冲上去揍扁了他。 “哎,小石,冷静。”黄力行按住石磊的肩膀,走到薛灿面前直接抽走了他正吸着的烟,面不改色地用手指捻熄了,弯下腰对他道“你进去了,你爸怎么办?你是想让他活着,还是让他死不瞑目?” 薛灿闻言眼睛立刻红了,恼恨地瞪着黄力行,“你敢动我爸试试!” 黄力行哼笑一声,直起腰,俯视着无能狂怒的薛灿,“以你爸目前朝不保夕的情况,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薛灿瞪着猩红的眼睛,狂躁的情绪终于在眼角流淌的泪水里逐渐疏泄,他长叹一声,“你们随便吧。” 黄力行和祁震对视一眼,对薛灿道“其实,我们并没有打算让你进去,因为这对朝晖没有任何好处。” 薛灿抬头看了一眼黄力行,轻蔑地哼笑一声,摆明了不相信。 “你是项目总监,如果你真的进去了,那就坐实了朝晖内部数据泄露的传闻,到时候不止是朝晖的股价要大跌,整个集团恐怕也会沦为全行业的笑柄。”黄力行确定地看着薛灿,“你不要脸,朝晖还要顾及企业形象呢。” 薛灿怀疑地看着黄力行,“不是想送我进去,那把我抓到这儿干嘛?” “解决问题啊!”黄力行莫名其妙地答道。 “怎么解决?”薛灿愣愣地看着他,“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能怎么办?” “ygod你就没想过事情可能会败露?如果你被发现了,就没留个后手什么的?或者万一讯飞耍你,你也能有个退路?我草,你这种脑子,也能当项目总监啊?”黄力行露出一副震惊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薛灿被黄力行的话激得恼羞成怒,大声吼道“我怎么想得到你们竟然能找到那个合同!都他妈结束一个多月了还能被你们翻出来!” 黄力行看着薛灿愚蠢的模样,忍不住朝祁震长叹一声直摇头。 祁震示意黄力行稍安勿躁,他没有说话,而是目光冷厉地注视着薛灿,漆黑的眼珠像是钉死猎物的箭镞,薛灿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犀利的目光,片刻之后开始不自觉地躲闪。 “你对我让徐奚文进组有意见?”祁震声音低沉地问。 灿觑着祁震幽深的目光,忐忑地说道“我好不容易把项目导入正轨,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他进组,让他明目张胆地来搅局,难道之前香港的教训还不够吗?” 祁震皱了皱眉,语调平静地回答薛灿“他身份特殊不需要我多说,我们所有的预算最后都要由财务部审批,说白了,就是钱花多少,怎么花,很大部分是他说了算。他回归公司是早晚的事,如果不能尽快弥合部门内部的分裂情绪,而是让徐奚文继续站在对立面,难道不是帮别有用心的人竖起一个靶子?何况把他拉进项目组,有人就是想搞什么动作,也会有所顾忌,把他摆在明面上,不比防他的暗箭要好?” 薛灿似懂非懂地皱起了眉,表情有些呆滞。 “再说讯飞。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蛊惑你的,又或者是你找的他们。”祁震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真以为他们是要建一个什么亚洲研发基地吗?他们的目的不过是想控股朝晖!我猜他们只是给你画饼,连实际的offer都没给你吧!你不过是他们获取朝晖核心信息的楔子,像你这样出卖过公司的人,你以为他们会用你吗?” “不可能!”薛灿坚决地反驳道“王君说朝晖已经明确拒绝,正因为不可能收购,所以才不计代价地要建立一个新的研发中心,日后取代——” “哼!就凭你们十几个人?还是偷别人公司研发成果的——技术顾问?”黄力行轻蔑地哼了一声,满眼鄙视地看着薛灿的蠢样,“你知道你自己签了保密协议吗?你知道这件事足够毁掉你以后的职业生涯,让你进去踩缝纫机十五年!” 薛灿在黄力行的怒斥 “你是不是还向他们透露了很多董事会的决议,”祁震冷冷地接着说道“他们的目的之一是收购朝晖股票,现在能够确定的是他们通过各种手段已经拿到朝晖15左右的股份。” “什么?”薛灿抬头看着祁震,惊得目瞪口呆。 “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把你们当初合作的细节全部都说出来,公司的法务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接这个案子——”黄力行耐着性子循循善诱,可话没说完,薛灿就诈尸一般大叫着打断了他, “你要害死我啊?” “害死你?你做的本来就是要坐牢的事!你以为你逃得掉吗?”石磊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薛灿痛苦地抱住脑袋,一声不吭。 “如果你能配合公司法务,帮公司挽回损失,公司这边可以考虑——不起诉你。”祁震一脸平静地说道。 薛灿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随即又冷哼一声,垂下目光,“有什么区别,朝晖不起诉我,讯飞也不会饶了我的。” “如果能够掌握讯飞不正当竞争的把柄,你觉得他们会为了报复你而向有关部门暴露自己的问题吗?”祁震幽暗的目光里闪烁起些许黑色的火焰,“我们会向有关部门申诉,提交证据,我要让讯飞滚出中国市场!” 薛灿怔住,被祁震充满暴戾的目光深深震慑,他嚅嗫着,迟疑地问“我,我该怎么配合?” 祁震朝两个法务递了个眼神,两人立刻会意,把薛灿带出了办公室。 集团公司的露天休息区,铺着绿茸茸的人造草坪,高层的平台上风有些大,阳光正好,祁震和黄力行倚在栏杆上,遥望远处建筑物周围弥漫的薄雾各自神思杳然。 ………………接着写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4) 袁术培的家在一个外观老旧的小区里,虽然看着不起眼,但位置相当不错,而且里面的户型全是超出普通住房两三倍的宽敞的大平层,一梯两户,低调而奢华。袁家本不缺钱,但因为袁术培还在任上,不想过于张扬,便一直住在这套多年前置办的房子里。 祁震提着两个高档参茸礼盒走进电梯间,远远看见一对夫妇刚等到一部电梯,于是紧走了两步跟进去,站定时,才发现竟然是袁莉和戴瑞年。袁莉穿着件宽松的米白色连衣裙,孕肚明显,戴瑞年则是温柔百倍地搂着妻子的腰。 “祁震,你怎么——”袁莉满脸惊讶。 祁震礼貌地笑了笑,“我过来看看袁叔,有点小事想请他帮忙。” “祁总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肯定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戴瑞年语气有些尖酸。 祁震目光温柔地落在袁莉比从前圆润柔和的脸上,完全无视了戴瑞年的讥讽。 “哦,爸爸在家呢!”袁莉目光楚楚地看着祁震,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戴瑞年不悦地看着妻子盘发的后脑勺,把原本虚虚揽在她腰间的手移到了肩膀上。袁莉被丈夫捏住肩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用手护住凸起的肚子,回头看着丈夫,白净细腻的脸颊泛起些许红晕。 祁震见袁莉转头,也调整了视线,目不斜视地看着电梯门。 电梯很快到了,祁震礼貌地让出两位正主,自己跟在后面。 保姆早已在门口迎候,袁术培见女儿来了,连忙小心翼翼地迎上去,看见跟在后面的祁震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笑眯眯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阿震好久没来了。” 祁震微笑着寒暄,“不好意思袁叔,最近有点忙。” 袁术培点头,“年轻人正是干事业的时候,忙了好。” 几个人在宽敞的客厅里入座,戴瑞年看了一眼祁震,走到岳父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袁术培眨了眨眼睛,装作随意地对祁震道“阿震你先坐,我跟瑞年先谈几句,”说完带着女婿进了书房。 保姆贴心地给袁莉拿来热毛巾,让她擦了手,才把她最喜欢的茉莉香茶端上来,给祁震的是西湖龙井。袁莉不敢多喝,只喝了两三口,就让保姆换牛奶来。 祁震默默看着袁莉,她和从前有很大的不同,也许是结了婚,如今又即将做母亲,举手投足间多了许多稳重成熟的韵味,那曾经让他着迷过的少女气息已经完全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让人心生感佩和尊重的气质。 袁莉看祁震一直望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圆润的脸颊,笑着问祁震“我是不是胖了很多?” “现在挺好的,你从前有点太瘦了。”祁震微笑着回答,他第一次替她感到由衷的喜悦,“你的状态很好,看得出来,他对你很用心。” 袁莉容光焕发地笑起来,“瑞年对我很好,还有三个多月呢,婴儿房都已经布置好了,他什么都不让我做,我现在每天除了吃和睡,就只剩下散步了……” 祁震微笑着,听着袁莉幸福地唠叨,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个荒唐的梦,他眼前突兀地冒出夏冰的模样,她站在蔷薇路别墅的那丛栀子花丛前面,笑容温柔明媚,宛如耀眼的阳光……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戴瑞年从书房出来,走到妻子身边坐下来,把满面红光的袁莉亲昵地抱进怀里,袁莉不好意思地侧身倚着丈夫胸膛,躲开了他过于亲密的举动。 祁震回避地移开视线,看见袁术培走出来,礼貌地站了起来。 袁术培看着女儿女婿当着外人的面在沙发上腻歪,有点不快,对女儿道“那个,莉莉,你和瑞年去旁边的花市上给我挑几盆兰花吧,我过几天要送人。” 戴瑞年连忙说“我去,让莉莉歇着吧。” 袁术培微微皱眉,“今天市场人不多,正好让莉莉去运动运动,走走看看,你不能把她护得太过分了,还有,她体重得控制,不然将来孩子太大可不行!” “是,我这就带她去逛,爸你放心,莉莉在孕妇里绝对不算胖的,她的食谱那是我跟营养师反复研究的,她现在身体各方面状况都非常好。”戴瑞年一脸认真。 “行,行,你们去吧,正好让我跟阿震聊会儿。”袁术培不耐烦地朝女儿女婿摆了摆手,转头对祁震笑道“来,咱爷俩到那边露台上坐。” 袁术培的露台弄得很是干净惬意,他老婆早逝,后来对女人也没什么兴趣,喜欢侍弄花草,因此露台上高高低低地养了不少植物盆景,看着不显山露水,但有些品种可不是花钱能弄来的。祁震从前也是袁家的常客,几年未见,这些植物盆景似乎早已换过一轮,全不是当年记忆里的那些了。 “说吧,找我什么事?”袁术培松弛地靠在躺椅上,捧着自己心爱的紫砂壶抿了一口,眯起眼睛看着祁震。 祁震轻轻舔了下嘴唇,“袁叔,我想请你入股朝晖。” 袁术培眼皮一抬,“朝晖要发行新股?” “不是,是需要回购一批。”祁震随即把薛灿出卖公司的事和自己打算对付讯飞的计划简要叙述了一遍。 袁术培眼皮耷拉着听完祁震的话,拖长声音道“哦,这笔钱不是小数啊!” “以我的能力,短期内无论如何是筹不到这么多钱的,除了袁叔,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实力,而且有您的加入,朝晖的未来也会有更好的发展前景。”祁震满脸恳切地说道。 袁术培心里哼笑一声,抬起眼睛问,“秦枫也同意?” 祁震目光一沉,没有回答。 袁术培意外地挑了挑眉,“你不会是背着他来找我的吧?那他还不得认为是我故意挑拨你们的关系啊?” 祁震不自然地笑了笑,“怎么会呢,秦叔他——” “那家伙可是睚眦必报,估计正没处找借口呢!”袁术培狡猾地看了祁震一眼“奇怪,你会背着他来找我?怎么?他撂挑子了?还是说他那个北美公司的资金出问题了?” 祁震心里一紧,袁术培这个老家伙太精明,市面上明明什么消息都没有,他却已经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袁术培看了一眼祁震略显拘谨的神色,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接着问道“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去找你岳父?” “我,”祁震顿了顿,表情凝重地答道“我不想让顾晓菲觉得我和她在一起是有目的的。” 袁术培仿佛有些惊讶地看了祁震片刻,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有些前仰后合,不停地摇头,好似看了一场格外有趣的闹剧。 祁震脸色不禁有些难堪起来,他不安地看着袁术培,刚想发问,却听见袁莉和戴瑞年已经回来。 戴瑞年看袁术培和祁震聊得如此开心,不禁心里犯嘀咕,袁莉却没有多想,毕竟爸爸曾经有多器重祁震她是知道的,所以看父亲笑容满面也只是以为他们话题投机,于是开心地问道“爸,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啊?” 袁术培朝女儿摆摆手,没有回答,起身拍了拍祁震的肩膀道“你说的事,容我考虑考虑,过几天给你回话。今天就不留你吃晚饭了,咱们爷俩改天再聚。莉莉现在怀孕嘴刁得很,新换的保姆做饭她吃不惯,得我得亲自去给她做。” 袁莉见状,连忙不好意思地拉住父亲的胳膊,“我哪有那么挑,祁震难得来一次——” “我已经打扰很久了,你是该好好休息。”祁震微笑着看了一眼袁莉,转身对袁术培道“谢谢袁叔,那我就等您消息了。” 袁术培一面点头,一面亲自把祁震送到电梯门口,笑眯眯地目送他离开。 戴瑞年有些不忿,看岳父对祁震还是这么客气,忍不住酸溜溜地问袁术培,“爸,他来干嘛呀?给您送什么礼了,哄的您这么高兴?” 袁术培收起笑意,冷哼一声,“是送了好大一份礼!”他刚想跟女婿细说,看见女儿在旁边,轻咳一声道“莉莉累了吧?去房间里躺一会儿吧,我上午就让陈姐给你把燕窝炖上了,去吃点。” 袁莉知道父亲又要和丈夫谈公事,于是温驯地点头去了。 袁术培把女婿叫进书房,示意他关上门。 戴瑞年见岳父紫砂壶里的茶水不多了,连忙极有眼力见地给泡茶的玻璃水壶里添水加热,“爸,他来到底什么事?” 袁术培目光一怔,眯起眼睛道“呵,这个祁震,当我是傻子么!别说是用市价回购朝晖的股份,就是他现在白送给我,我都懒得要呢!” “回购什么股份?”戴瑞年一脸疑惑。 袁术培看了看女婿,犹豫片刻并没有把实情告诉他,只是说有个股东要出让股份,祁震想让他来接手。 戴瑞年感兴趣地看着袁术培,“爸,这是个好机会呀,朝晖的股份可不是轻易能弄到的?咱们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袁术培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女婿,“你想都别想,那小子现在是在走昏招,先不说秦枫同不同意,他那个准岳父顾伯远是个好相与的?凭你也敢动他看中的东西?” 戴瑞年有些不服气,可也不敢在岳父面前放肆,只得低声下气地问“顾伯远?他也看中这批股票?” “什么股票!他是看中了那小子!”袁术培对于女婿的迟钝很是不满,“他是有意要这小子做他半个儿子!不然怎么会对他一再宽容!他们两家联姻的事传了有小半年了,可到现在还没有确切消息,即便这样,朝晖还宣布要跟和浦深度合作,你说顾伯远这次投入了多少吧!祁震那小子,还是不开窍!你真以为他是诚心来找我们合作的?他这是学老太爷呢,玩什么平衡之术,借我的手来分散顾家对朝晖的影响。可我为什么要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成为顾伯远的眼中钉?” 戴瑞年听得云里雾里,看岳父气不顺,也不敢接话,只好闷头听着,其实他对祁震来的目的已经不再关心,知道岳父不过是表面应承,心里就已经放心了,至于其中弯弯绕绕的内情,他才没兴趣搞清楚。 袁术培自说自话了一会儿,看女婿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表情,也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跟他抱怨这么多,于是也刹住了话头,想了想,对女婿道“咱们不能管这个事,消息透出去就行了。” “嗯?透给谁?”戴瑞年不明所以地问。 “自然是能当传话筒的人,这事不能知道的人太多,要是坏了事,顾伯远怕是日后要找我来兴师问罪。”袁术培挠了挠头,想了许久,才对女婿说道“你之前不是说认识一个私募基金经理么,约他晚上吃饭。” “约他没问题,可我该怎么说?” 袁术培看了一眼女婿几乎跟自己一样明显的法令纹,郁闷地撇过脸,叹了口气道“你就约人,晚上我过去,这事儿我自己跟他说吧。” 戴瑞年听了没再多问,借口打电话就溜出了书房。 袁术培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叹了口气。今天之前,他没有料到祁震还会有来找他的一天。他回忆着从前和祁家的交情恩怨,表情从幸灾乐祸变得很是耐人寻味。祁震,这个傻小子,终于想到他了,现在想要借他的力了,早干嘛了?当年他那么热忱地想要助他一臂之力,帮他入主朝晖,只要他愿意,江山美人都为他奉上,可他却拒绝了自己,甚至不惜跟自己的女儿分手!袁术培想着祁震刚刚被自己看穿时僵硬难堪的模样,心里很是解气,可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生气。他还是那么地不开窍,他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固执,他们祁家为什么每一代都这么固执,权力欲这么重,把自己活得那么累!袁术培哼笑一声,说什么不想让顾晓菲觉得自己和她交往是有目的的,不过就是不想过度依附顾伯远!他想培植自己的力量,想学老太爷玩弄平衡之术,而他怎么可能再去为他们祁家效力?他早就厌倦了。至于怎么收拾这件事,还是留给顾伯远吧,袁术培在心里把和顾伯远关系比较近的几条人脉细细捋了一遍,终于在心里敲定了可以作为传话筒的妥帖人选,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蓄满茶壶,悠闲地走出了书房。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5) 祁震把车开出袁家所在的小区,默默停在路边,他目光冷厉地盯着前方路上不息的车流,眉心又一次现出那道皱纹。来找袁术培,不过是个幌子,他知道这件事只能求助顾伯远,可他又不能自己求上门,必须借别人之口。他下意识地把食指凑在嘴边,咬住食指的关节,袁术培不可能再掺和祁家的事,所以一定会把消息递给顾伯远,可是,要多久才能递到?顾伯远得知消息会不会暴怒?会不会就此放弃他?祁震心里没底,这次只能是赌。 夕阳落下的角度正好把金色阳光铺满祁震的脸,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拿起手机翻看着和夏冰的聊天记录,很久,她很久都没有回过他消息了,一直都是他自说自话。他突然觉得眼眶有点湿润,很想见见她,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就去看一眼吧,祁震想,只是看看她在的学校也好,或者偷偷地、远远地看一看…… 夜色如薄幕一般覆盖住整个城市,灯光太过繁密,以至于让人有种黑暗会被驱散的错觉。 祁震把车停在校外,跟随着出入的学生群走进校园里。他漫无目的地闲逛,身边三三两两路过的学生都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他倒觉得没所谓,只是感到落寞。他发给夏冰的消息,她依旧没回,电话也没接,之前他会暴躁地连续打很多遍,可今天,他只是平静地把手机揣进裤子口袋里,好像仅仅是看着她熟悉的一切,就凭空多出些许安慰。 夏冰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安,她刚才去水房打水,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回来就看到错过的短信和电话。祁震问她在哪儿?她还能在哪儿?当然是宿舍!他这又是犯了什么毛病,半个月没有消息,突然有了消息竟然是问这种问题。可是,他为什么这么问?就好像他在学校里,要找她似的?夏冰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强迫自己打消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可就在此刻,宿舍楼里突然响起了广播“602的沈夏冰在不在?楼下有人找?602的沈夏冰,沈夏冰在吗?楼下有人找!” 夏冰腾地站起来,抓起手机走出宿舍。长长的楼梯间依旧在回荡着宿管阿姨的声音,夏冰一路小跑地下楼,不知道为什么,她心慌得厉害,腿也莫名有些发软,会是他吗?会吗?不可能吧?也许是跑得太快,夏冰终于跑进宿舍楼的大厅里时,脑袋一阵眩晕,她稳住呼吸,走到管理室窗口询问,宿管阿姨没说话,只随手朝门外一指。 宿舍楼外灯光昏暗,没人等在门外,不远处的小路上过往的学生三三两两,不是去教学楼和图书馆,就是从那边回来的。夏冰走到路上左右张望着,没有什么人在等她。她有些失望,说不清什么感觉,只好落寞地往回走,突然,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扭过头去,看见远处路灯下正朝她跑来的身影似曾相识,是郑岩,她悬着的心突然就落了下来,忍不住嘲笑自己怎么这样愚蠢,他怎么可能会来,怎么可能是他? 郑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夏冰这才注意到他怀里抱着一个纸箱,里面放着一束花,花束 “小冰,”郑岩脸色红红的,不知道是跑来太累还是看到夏冰过于紧张,他竟有点口吃起来,“那个,我,额——” 夏冰看着纸箱里的黄玫瑰,眉心都没皱一下,笑着对郑岩道“你又助人为乐了?” 郑岩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置可否。上次分别,他心里害怕极了,生怕夏冰会讨厌他,拒绝他,没想到夏冰竟然一点不计较上次的事,他看着夏冰发自内心的自然又温柔的笑靥,本就怦怦疾驰的心跳怎么也降不下来。 夏冰有意避开郑岩的目光,看着那束花,语气随意地说道“你这么晚来找我就是要给我这个啊?” “嗯,不是,那个是,碰到了,顺便买的。”郑岩把纸箱放在地上,活动着酸胀的胳膊,对夏冰道“这些书,是给你的。” 夏冰惊讶地蹲下身子,借着路灯的光线翻看着那些书,发现全是成套的古汉语方面的专业书。一部分是新的没拆封,还有一部分显然是学生用过的旧书,不过页面很干净,读起来并不费劲。 夏冰心里有些小小的震撼,弄到这么多书,郑岩得费多少时间花多少心思,她不用脑子也能知道,可是,她怎么能接受呢? 郑岩看夏冰脸上没了笑意,咬了咬嘴唇对夏冰道“你不用有负担,这些都是朋友给我的,我想起你说想要考古汉语专业,觉得你或许能用得到,所以顺便送给你的。” 夏冰抬头看着郑岩依旧微红的脸,冷声说道“我之前跟你说得很明白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郑岩打断夏冰,“我不再追你了!只是出于朋友层面,朋友之间不能互相帮忙吗?” 夏冰尴尬地看着郑岩,她还能说什么呢,明明占便宜的是她,是她把别人搞得无所适从,怎么好像她更委屈了。 “我不会再给你压力,”郑岩看夏冰眉心微蹙,有些着急,“我这两天还要出差,这些书索性全都给你吧,我也算了一件心事。我了解过了,跨学科考研可不是容易的事,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夏冰低下头,觉得很羞愧,她配不上他的用心,也配不上他的好。 郑岩看夏冰不说话,着急得额头渗出不少汗珠,他忍不住扶着夏冰的肩膀,低头去看她的表情。 夏冰抬起头,眼睛闪闪地看着郑岩,“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郑岩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快乐地笑起来,“来日方长。等你将来功成名就,我找你要签名的时候,你可不能装作不认识我,对了,我请你吃过饭,你将来也得还回来,别想赖账。” 夏冰被郑岩孩子气的话逗笑了,“我本科都没毕业呢,也未必能考上研究生。” “哎,我就当是风险投资了,万一你将来成名成家了呢,那我不是血赚。”郑岩笑起来。 夏冰看着郑岩的爽朗的笑容,突然觉得他其实是个很帅的男生。 “行了,这些书你自己搬上去吧,我得走了,半个小时之前领导就打电话找我了。本来我是打算把这书给你放寝室楼下就走的,没想到竟然能碰见你。”郑岩笑得有些腼腆,“我今天运气真好。” “那个,不是你让宿管阿姨叫我的吗?”夏冰心里有些疑惑。 “什么?”郑岩翻出手机正回消息,有些不明所以。 “没什么。”夏冰皱了皱眉,心脏又一次扑通扑通跳起来。 “那我走了,有事联系我。”郑岩后退着朝夏冰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快步朝校门方向走去。 夏冰愣在原地,看着郑岩离开的方向,不是郑岩,那会是——谁,她突然觉得某个方向有人在盯着她看,她猛然转过头去,看见祁震正隔着绿化带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夏冰的心立刻狂跳起来,两个月前那个让她心碎的夜晚,祁震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仿佛魔咒一般又一次萦绕在她耳边,她以为自己这段时间对他所有信息的无视给了她起码的治愈,可没想到再见到祁震,所有的伤口竟然会在一瞬间崩裂开来。她看见祁震朝她走过来,她想逃走,可是浑身却像被定住,一点也挪动不了。 祁震微皱着眉,走到夏冰面前,他弯腰从纸箱里拿起那束玫瑰花,问夏冰道“我看错你了吗?” 夏冰觉得心跳快得几乎要让所有的血液都涌上脑袋,她一定是有些犯晕,否则怎么会听不懂祁震的问话。 “我看错你了是吗?说话?”祁震面无表情地盯着夏冰的眼睛。 夏冰喘了一口气,终于觉得恢复了部分知觉,她忍着不断上涌的泪水,从祁震手里抢过花束,喘息着说道“这是我的。” 祁震眼里闪烁着明显的恨意,“这段时间不回复消息,就是因为他是吗?” “我不回复是觉得没必要回。”夏冰咬牙说道。 “没必要?”祁震冷冷地重复着,眼角倏地红了,“你就这么讨厌我?” “当然。”夏冰忍住哽咽,“如果可以重来,我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祁震表情有些崩溃,他竭尽全力地深呼吸着,“为什么?我没有问你那男生是谁,没有干涉你的生活和自由?” “你凭什么干涉?!你凭什么干涉?!”夏冰突然忍不住大声哭喊,嘴唇也跟着颤抖起来。 “对,我没权利。”祁震看着夏冰情绪失控的伤心模样,含着眼泪笑了,他知道虽然两个月过去,可这女孩的所有情绪还停留在上次见面的那一天,他可真他妈是个混蛋,把她伤得这么彻底,她那颗满是伤痕的心,除了他,没人能得到了。 夏冰看着祁震有些扭曲的笑容,无助地蹲下去,扶着纸箱哭泣,她在心里一遍遍骂自己没用,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大哭,这么丢脸,都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还这么没出息,可就是止不住眼泪。 祁震看着夏冰缩成一团哭泣的模样,莫名生出些从未有过的感觉,很痛又很快乐,他不能拥有的,不敢碰触的,又深深爱恋到无可自拔的,他突然觉得夏冰对他的总结太到位了,他真的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夏冰哭了一会儿,渐渐稳住情绪,她看见视野里的祁震的皮鞋一动没动,突然又一阵伤心,他怎么能这么残忍,就这么喜欢看自己的笑话吗?为了他一而再地哭泣,简直没出息到了极点。夏冰忍住眼泪,努力抱起纸箱,可大概是刚才哭泣的泪水弄湿了纸箱,她还没朝前走,纸箱的一个侧边就莫名其妙地裂开了,书险些掉落一地。祁震伸手接过纸箱,看着眼睛红肿的夏冰,用欠揍的语气问道“至于么?为了我哭成这样?” 夏冰咬牙切齿地恨道“才不是因为你!” “那是为了谁呢?”祁震歪着脑袋看夏冰。 夏冰抽泣着,对上祁震那双一样红得厉害的眼睛。他哭什么呢,真是的,夏冰愤愤地想。 “是我自己没用。” “有用。你都准备考研了,怎么会没用。”祁震抱起纸箱兀自朝前走。 夏冰跟上去,想要拿回纸箱。祁震却晃到一边不肯给,他扭头看着夏冰一脸严肃地问她“你想考研,为什么不跟我说?” “为什么要跟你说?”夏冰没好气地回道。 祁震没有生气,笑了笑道“我能力强,能帮得到你,不管是书,是学校,还是老师、教授,我都有办法。” “不需要!”夏冰冷声道。 祁震看着夏冰气鼓鼓的样子,又笑了,“好,等你需要的时候联系我。” “你笑什么?”夏冰气恼地看着祁震无缘无故的笑脸,“到底有什么可笑的?” 祁震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夏冰,“不是笑你,是看到你开心。” 夏冰心里猛然一紧,不情不愿地从祁震脸上移开视线,嘟囔道“开心个鬼!” 祁震惊奇地看着夏冰,又一次笑道“哇,气得骂人了。第一次哦!” 夏冰咬住嘴唇,狠狠地瞪了祁震一眼。 祁震哈哈大笑起来,幽幽地对夏冰道“你看我们像不像情侣在打情骂俏?” 夏冰难为情地要去抢纸箱,祁震仍是绕来绕去的不给,夏冰索性不跟他闹了,快步朝宿舍楼走去。 祁震轻轻笑着,也大步跟上去。 宿舍楼门口人来人往,祁震一身西服在学生堆里有些扎眼,夏冰难为情地想要抱着箱子上楼,祁震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他深深地看着夏冰,好似有很多话想说,然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帮夏冰把快要散架的纸箱拢了拢,叹了口气道“一会儿发消息给你。” 夏冰看着祁震眉心那道似乎又深了几许的皱纹,默默地没有应声。 祁震后退到门外,又朝夏冰挥了挥手,微笑着。夏冰看着他,觉得那笑容很有些凄楚的味道,不似刚才那么简单纯粹,心里又起了一些惆怅。 夏冰抱着纸箱上楼,莫名觉得心里那些伤痕像是被药物熨帖过一遍似的,不像刚见面时那么痛了。她听见手机有收到消息的提示音,于是飞快地朝寝室奔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6) 夏冰气喘吁吁地回到寝室,纸箱刚放在写字台上就散了架,里面的书哗啦一声四散一片。她来不及整理,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来看,果然是祁震发来的消息。 以后别再那么冷漠地对我好吗?我不求你像从前一样,只希望你能回应我,一两个字就好,可以吗?——夏冰心跳不止,她捧着手机推开阳台的门,看见祁震正走在通往校门的小路上,他背影很瘦,透着些许疲惫,夏冰又一次红了眼睛,为什么她会有心疼的感觉,她怎么能心软呢,明明他这么可恨。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感应,祁震停住脚步,转过身,在一大片阳台格子里一眼就看见了夏冰,虽然夜色很黑,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祁震心里蓦地一动,掏出手机给夏冰发消息 舍不得我走吗,一直站着看我—— 少自作多情—— 你知道黄玫瑰的含义吗?就敢随便收人家的花?—— 当然知道,黄玫瑰是代表友谊,天长地久。—— 傻瓜,黄玫瑰的寓意是等待,等待属于你们的爱情。以后别收了,你不可能喜欢上他,别让人家空等—— 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要是走了,我不知道还能和谁说话—— 夏冰心里一疼,这个混蛋!她盯着屏幕一时不知该回什么。 祁震依恋地看着站在阳台上的夏冰,在心里默默念道对不起,再陪我走一段路吧,我知道我很自私,很荒谬,可我没办法,只是一小段路,我不会困住你你太久的。他叹了口气,微笑着朝夏冰挥了挥手机。 夏冰痴痴看着祁震的背影消失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心里憋闷得发疼,她要怎么办?明明知道前面是一条死路,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跟着他走,她是被蛊惑了吗?还是要疯了…… 一周时间过去,祁震没有等到顾伯远的任何消息,却收到顾晓菲的几次约会邀请,陪吃饭,陪逛街,周末又说要一起去看什么艺术展览。祁震疑心顾晓菲有什么目的,可几次下来发现她倒真像个陷入热恋的无知少女,时不时热情得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周日一大早,祁震就收拾整齐开车去了顾家。最近天天见面,廖云珠对祁震的态度比之从前热络许多,显然把他当成了未来女婿,而顾伯远的态度却有些微妙,看着两人日渐亲密的样子,一无欣喜,二不催促。他温吞不明的态度让祁震颇有些焦虑,可他并不确定消息是否已经传到,只得耐住性子,配合顾晓菲继续演出日久生情的戏码。 顾晓菲听说祁震已经到了,立刻迫不及待地下楼,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撒娇,“你来啦,这么早啊?昨天聊得那么晚,怎么没有多睡会儿呀?” 祁震笑意缠绵地看着顾晓菲,在她细腻光滑的脸蛋上轻轻捏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不是你让我这个点来的么?” 廖云珠亲自端来茶盘,眼见着两个年轻人头抵在一起,忍不住轻咳一声,招呼祁震道“阿震来这么早啊,来,过来坐吧,吃过早饭了吗?” “嗯,吃过了,伯母。”祁震朝向廖云珠应答着,眼睛却别有深意地盯着顾晓菲,仿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她似的。 廖云珠无语地笑了笑,暗自感叹年轻人陷入感情实在太快,前段时间两人还淡淡的,不到一周的功夫,竟然如胶似漆了。不过,女儿和他在一起,倒真算得上郎才女貌,怎么看怎么般配。她没再妨碍两个年轻人,自己端了一小碟新鲜荔枝坐在稍远的茶厅里慢条斯理地剥着,嘴里随意地嘱咐两人不要玩得太晚。 顾晓菲听见母亲的嘱咐正要拉着祁震出门,忽然从楼上传来一声冷喝“等等,我有事跟阿震谈。” 祁震心里一沉,抬眼时看见顾伯远阴云密布的一张脸。 空气顿时冷了几分,顾晓菲心里一阵忐忑,难不成是父亲发现了什么?可是,她前几次和祁震出门,没有和阿鲲见面,而卓云更不可能出卖自己的亲弟弟。顾晓菲按住心底的慌乱,装出一副撒娇的样子,“爸爸,什么事呀?展览就要开始了,再不走就迟到了!” “下次再去。”顾伯远冷声说道。 “爸爸!”顾晓菲嘟起粉嫩的嘴唇,任性地抱住祁震,“我们都等了好多天了!今天首展,还有好多活动呢!” 祁震看着顾伯远黑沉的脸色,知道一定是消息传到了,觉得莫名兴奋,他温柔地拉住顾晓菲,像哄小孩子一样柔声道“晓菲,我们明天再去好不好,伯父一定有很重要的事——” “不要!”顾晓菲变了脸色,指甲用力抠着祁震的手心,语气颇有几分恶劣,“我等了很久了,今天一定要去! 祁震不动声色地用力捏住顾晓菲正报复自己的手,内心感到无比厌恶,前几次出门无非是配合她演情侣,好让跟在他们身后的保镖回去跟顾伯远报告两人的感情进度,但此刻他迫切想知道顾伯远得知消息后要跟他谈些什么,因此一点不想再跟顾晓菲敷衍。 顾晓菲看出祁震的不耐烦,杏眼一瞪,甩开被他捏疼的手,转身声音里立刻带上几分抽泣,“爸爸!你知道我一直想要看这个展览的,从好几年前就开始盼着了。之前我想去国外看,你说不安全,还答应我什么时候国内办展览了,一定会让我去,你答应过我的!这一年来,我哪一样不听你的?报社的工作,你不喜欢,我就辞了,公司的事,你让我多了解,我也照做了,不管什么事都提前向你报备,你怎么还这样呢?” 廖云珠没想到女儿情绪突然上来,看着她马上要泫然泣下的委屈模样,忍不住丢下手里的荔枝,不满地对顾伯远道“哎呀,什么事呀?非要一大早跟阿震谈么?就不能等两个孩子回来再说?多大的生意啊?” 顾伯远扫了一眼妻子,恼恨地哼了一声。早晨他接到朋友的电话,从朋友隐晦的叙述里得知了融资的事,他立刻明白这是袁术培为了两不得罪故意给他传话。五亿不是个小数目,而他瞒着自己去找袁术培,显然是没把自己这个准岳父放在眼里,这家伙还真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白费了自己的一片心! 顾晓菲看父亲不发话,转身扑进祁震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祁震有些意外于顾晓菲过分逼真的演技,只能勉为其难地抱住她安慰着。 顾伯远厌烦女儿大早上的哭腔和老婆责备的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行了,你们先去吧,阿震下午回来再跟我谈。” 顾晓菲听见父亲发话,止住哭声,狡黠地看了看顾伯远,乖巧地说了一句“谢谢爸爸!”随即转头对祁震道“等我一下,我去补一下妆。”说着快步跑上楼去。 廖云珠看着女儿立刻雨转晴的脸,不禁有些诧异,她从没想到女儿谈恋爱之后会如此情绪化。正在她纳闷的时候,顾晓菲已经从楼梯上下来,贴进祁震怀里,在顾伯远冷冷的愠怒和廖云珠不可思议的惊愕里,亲密相拥着走出了门。 “你闺女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对祁震这么狂热?”廖云珠看着庭院里两个人黏糊在一起的背影,皱着眉问丈夫。 “哼!你真以为她是转性儿了?”顾伯远斜了一眼妻子。 “什么意思?”廖云珠支着沾了荔枝汁液的两只手,不解地看着丈夫。 顾伯远冷哼一声,他自己的女儿,是不是真喜欢一个人,他一眼就知道。 “她这是肯定又憋什么把戏呢,至于祁震那小子——”顾伯远想起听到的消息,冷笑一声对妻子说道“那就是个狼崽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廖云珠挑了挑眉,还想再问,可顾伯远却懒得再跟她说,自己回书房去了。 国展中心的3号厅,颇有些人山人海,祁震陪顾晓菲排了近半小时,才进入展厅。两人手牵着手,祁震本以为顾晓菲只是像前面两次一样装装样子,可这一次她倒是极认真地参观完了每一幅展出的画家手稿,不算大的展厅,两人在里面待了近两个小时才走到出口。祁震耐着性子等顾晓菲买完纪念画册,正打算去车库,却被顾晓菲拉着闪进了旁边一个人数不多的展厅,两人躲在隐秘的角落向外窥视,发现原本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一个男人突然开始四处张望,他怀疑地想折回展厅,可是出口的几个工作人员不允许他返回,似乎是沟通无果,又阻碍了参观者离馆,那人最终被拥挤的人流推了出去。 顾晓菲松了口气,“甩掉了。” 祁震微微皱眉,“你想干什么?” 顾晓菲看了一眼祁震,低声道“想跟你谈一笔交易。” 祁震挑了挑眉,“说说看。” “我不可能嫁给你,但这件事需要你向我爸提出来。”顾晓菲高傲地抱着两只胳膊说道。 祁震冷笑一声,“为什么?” “因为必须由你提出来。” “我有什么好处?”祁震眯起眼睛道。 “你可以得到想要的地块。” 祁震不屑地笑了笑,仿佛在听一则笑话。 “我们解除婚约,你和我爸的合作肯定会终止。我知道,你想拿那块地,我可以让人帮你。”顾晓菲眼神笃定地说道。 祁震收住笑意,“怎么帮?” “最近五年,我爸基本上不太管公司具体运营,所有的事都交给了总经理,可巧,两个月前,这个人离职了。他在我爸身边待了近十五年,对公司的事了如指掌,只要你用他,拿地是很简单的事。” 祁震心里起了一些微澜,他的确想过各种办法既脱离顾家的掌控,又能达到预期的目的,可是挖墙脚这种事还是太阴了些,尤其是面对顾伯远,他得掂量掂量自己能否顶住顾伯远的一波波震怒,虽然这事听着不太不靠谱,但背刺自己老爹,倒也像是顾晓菲的作风,于是,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故意阴我?” 顾晓菲闻言起急,“我阴你干嘛?闲得慌吗?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巴不得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见面!” “彼此彼此。”祁震毫不客气地回击道。 顾晓菲没想到祁震如此强硬,只好压住火,放低姿态道“解除婚约,对我们两个都有好处,而且,我也没必要跟你浪费时间。” 祁震冷冷地盯着顾晓菲,“为什么非要解除婚约?结婚以后我们可以各玩各的。” 顾晓菲的脸瞬间染上一层愠怒,“我可做不到像你一样虚伪。” 祁震哼笑一声,“是吗?啊——我知道了,你是打算去找你的情人,那个叫什么——郑岩的?” 顾晓菲吃惊地瞪着祁震,“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他的?” 祁震不做声,故意露出一副早已摸清了对方底牌的戏谑表情。 顾晓菲看着祁震得令人胆寒的似笑非笑,莫名觉得脸颊有些发痒,她用手指轻轻蹭着,觉得自己好像对这个人的腹黑过敏似的。 “你可以先跟他谈谈,然后再决定是否合作。”顾晓菲强压阵脚地说。 祁震玩味地看着顾晓菲隐藏不住的紧张,终于“勉为其难”地应允了。 顾晓菲见祁震终于点头,这才松了口气,带祁震从展馆的另一个出口离开,钻进了会展中心后面的一个不甚起眼的步行街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7) 步行街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各个铺面都不怎么景气。祁震跟着顾晓菲走过半条街,拐进一个不起眼的岔路口,走进一家黑色门头的极简风格的酒吧。 还没到营业时间,酒吧里没有顾客,吧台里只有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调酒师在做准备工作,旁边一个身材瘦得仿佛麻杆的小姑娘在拖地。顾晓菲跟调酒师打了个招呼,就轻车熟路地带祁震从装饰墙后面楼梯走上了二楼。 年代久远的木质地板表面看得出明显的磨损痕迹,走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顾晓菲把祁震带到最里面的一个包间门口,迟疑地看着他道“那个,里面的经理叫彭鲲,一会儿你们自己谈吧。” 祁震冷冷地看着顾晓菲躲闪的目光,心里正在狐疑,里面的人听见动静已经走了出来。祁震默默打量来人,三十出头,整体上精壮干练,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鼻宽嘴阔,只是刘海又厚又长,几乎遮到眼睫,看上去很是奇怪不协调。 “阿鲲,你和他自己谈吧,我就不进去了。”顾晓菲仿佛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彭鲲,快步朝楼梯走去。 彭鲲凝视着顾晓菲靓丽的背影直到转角看不见,这才对祁震语态慵懒地说道“进来谈吧,祁总。” 祁震把两人不自然的情态看在眼里,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厌恶,但他忍着没有发作,默不作声地跟着彭鲲走了进去。 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单身生活的气息,空气里有种淡淡的洗衣粉和烟草夹杂的味道,客厅里空旷而散乱,皮质沙发上显得很旧,磨损发白的扶手上搭着件深橄榄绿的外套,缝隙里有些肉眼可见的灰尘和碎屑。沙发前的茶几上也是乱七八糟地扔着些烟盒之类的杂物。 “坐吧。”阿鲲朝祁震一伸手,随和地笑道“让祁总见笑了,这是我临时住的地方,本来想找个好点的咖啡厅约您的,但是晓菲说不行,所以,只好委屈您了。” 祁震嫌弃地看了一眼沙发,从门口餐桌旁拽了把椅子。阿鲲毫不意外地笑了笑,很是不拘小节地坐在了沙发上,温柔地看着老旧的皮面用手喜欢地摩挲着。 “有什么快说吧,”祁震冷淡的语气里透出明显的不耐烦。 阿鲲抬起头,因为沙发比椅子要低一些,所以不得不仰视对面的祁震。“晓菲是怎么跟你说的?让我帮你做项目是吗?” “你会做什么?”祁震冷声问道。 阿鲲微微一愣,他左右看了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哼笑一声道“抱歉,我还没有做简历,我跟你简单说一下吧。我十七岁辍学,跟着亲戚出门打工,后来在和浦的工地上干活的时候,无意中救了跟顾伯远来工地的晓菲,当时她大概九岁。我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伤好以后,被顾伯远调进售楼处,做过两年销售,后来转行政,又做了三年,这五年里我参加成人自考,拿到了工程和管理双学位,之后是被调入工程部,做了四年项目经理,二十九岁开始给顾伯远做秘书,主要负责项目管理和投资,大概做了不到六年吧,基本上和浦这些年的几个标志性项目都是我经办的。从十七岁在和浦工地上开始,到两个月前离职,我所有的工作时间是十五年零九个月。” “是吗?那你算得上和浦的元老级了。”祁震目光沉静地看着眼前态度散漫的男人。 阿鲲无奈地笑了笑,“什么元老,也就是顾家的打工仔,人家用得着的时候得鞍前马后伺候周全,用不着一脚踢了你,还得乖乖躲着,不能碍人家的眼。” “为什么离开和浦?”祁震没有理会阿鲲的自嘲,接着问道。 阿鲲目光一凝,神情收敛变得有些严肃,“祁总应该知道顾晓菲对联姻的事有抵触情绪吧?” 祁震默然看着他,不置可否。 “去年顾晓菲过生日,开了个party,她当时的计划是在宴会开始前向那个——”阿鲲盯着祁震冷淡的眸子,迟疑片刻后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郑岩——求婚,然后在宴会上向亲朋好友公布这个消息,打算先斩后奏,可是,没能成行。” “为什么?你从中作梗了?向顾伯远报告了?”祁震嘴唇微抿,眼里是些模糊不明的意味。 “怎么会呢?”阿鲲无语地笑起来“我怎么可能出卖她?为了她,我什么不该做的都做了。顾伯远当时并不知道顾晓菲要干什么,有所觉察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他停下来回忆片刻,点头说道“对,就是在你去顾家解释之前的误会之后。顾伯远很少动那么大的气,那天,他先是把晓菲狠狠训了一顿,然后把我从公司叫过去,盘问了许多当天的细节,指着我的鼻子骂了许久,当天晚上就把我赶了出来。” 祁震微微一怔,竟然是这样。他重新审视着满脸荒诞表情很无所谓的阿鲲,思索片刻问道“以顾晓菲的脾气,不可能轻易放弃,既然当天她已经打算公开他们之间的关系,为什么最后又没有公布?” “因为郑岩拒绝了她。”阿鲲收起笑意,懒懒地答道。 祁震意外地看着阿鲲,“拒绝?” “对!你也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阿鲲哼笑一声,“我当时也觉得那家伙是不是脑子有病,顾晓菲把一切都替他安排好了,他只要点头就行,可他竟然不同意?顾晓菲这么完美的女孩,他有什么好犹豫拒绝的?” 祁震看着阿鲲眼里的幸灾乐祸和痛苦的恨意,感到非常厌恶。他对三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完全没兴趣了解,于是打断他道“说说你的计划吧,顾晓菲的意思是让你来朝晖帮我处理拿地的事情,以及后续的工程和管理工作。” 阿鲲对祁震突然拉回正题的冷静感到惊讶,虽然是联姻是为了公司利益,可不管怎么说,顾晓菲也是他未婚妻,而他竟然对她的感情生活毫无兴趣,这不是冷静,是漠视甚至是无视,祁震到底是个多么冷血残酷的人,才会做到如此“理智”地将事业和感情完全分割清楚? “嗯?看来是顾晓菲在自以为是异想天开了,”祁震不耐烦地站起来,“我没兴趣听这些无聊的八卦,既然你不打算谈正事,那我就不浪费时间了。” “等等。”阿鲲拦住祁震,“如果我去朝晖帮你,你真的会解除联姻吗?” 祁震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阿鲲,冷厉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为什么?你对顾晓菲根本没有感情不是吗?”阿鲲执着地看着祁震。 祁震没有回答,饱满的嘴唇抿出一道清冷的弧线,淡漠的目光里分明是无需回答的傲慢。 阿鲲敏感地收回目光,他太熟悉这种充满蔑视和嘲讽的神情了,在和浦的十几年,他超越常人的所有成长是他无数次舍弃自尊强自忍受所有委屈换来的。他低头自嘲地笑了笑,“是我问太多余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真他妈的多管闲事。”他收拾心情重新抬头微笑地看着祁震,“祁总,我愿意去帮你,但是,我有几个条件。” “说——”祁震干脆地道,重新坐回椅子上。 阿鲲跟着坐回沙发,目光不再如初时懒散,而是变得认真起来,“拿地的事由我全权负责,包括后期的建筑工程和管理营销等等,我做事不想过多解释,除了对你负责以外,我不希望其他人来过问。” 祁震眨了眨眼睛,表示应允。 “第二,前期工程结束以后,我希望朝晖能深入进驻房地产行业,五年之内我会帮你筹建一个完整的公司架构,后期所有用人都由我来负责。” 祁震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第三,我的报酬。从拿地到项目完工大概需要两年半的时间,这期间我只拿我的岗位工资。”阿鲲直视着祁震的眼睛,“但是从深入行业建成完整的公司开始,我要从后面的每一笔生意里提成百分之十。” 祁震微微皱眉,“百分之十?” “放心,我不会伤害朝晖的利益,我只是要从和浦拿回本就属于我的那一部分。”阿鲲微笑起来,“这十五年我可不是白干的,所有的部门我都打过交道,只有我最清楚和浦的问题与漏洞,所以,也只有我能收拾它。” 祁震感到一股透心的凉意,顾伯远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和曾经最信任的副手竟然会联起手来算计他。或许顾晓菲并不是真的要害自己的父亲,只是为了自以为是的幸福,觉得顺水推舟不会伤害自家的利益,可她一定想不到她托付的这个看似温柔忠诚对她一往情深的男人却存心要毁了和浦。 “呵,”祁震冷笑一声,幽幽地看着阿鲲,“计划不错,可顾伯远毕竟是我未来岳父,将来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我岂不是要落个恩将仇报、算计自家人的恶名?” 阿鲲无语地笑了笑,“到那时祁总大权在握,和浦也只剩一个空壳,这个联姻早就名存实亡了,谁还会在乎呢?” 祁震深深地看着笑得一脸无害的阿鲲,没有再做声。他突然明白顾伯远为什么会忍痛把这个培养了十五年的心腹踢出公司,他的野心太明显了,恐怕早就不服管教了。这个家伙有才又猖狂,野蛮而不知感恩,和这样的人合作,危险极了,可是正因为如此,在残酷的竞争中胜算也更大。 “什么时候来报道?”祁震似笑非笑地看着阿鲲问道。 “随时可以。”阿鲲笑道,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表情里充满了明朗的孩子气,让人丝毫不会联想到任何与阴郁和背叛相关的词语。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8) 祁震带顾晓菲回到顾宅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别墅里静悄悄的,顾伯远正在午休,廖云珠出去看最新款式的珠宝去了,陈妈在厨房里打瞌睡,只有卓云在客厅里守着,看见祁震和顾晓菲回来,连忙快乐地迎上去。 顾晓菲把画册和提包递给卓云,淡淡地扫了一眼祁震道“你在客厅里等着吧,我爸一会儿就醒了。”说完甩下祁震脚步轻快地上楼回自己房间去了。 卓云客气地给祁震端来一杯茶,又殷勤地给他上了一盘点心一盘水果,站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他。祁震暗暗奇怪,心想今天这个女佣怎么对他格外亲切,他正要询问,楼上传来了顾伯远的动静。 祁震站起身,远远望着从楼梯上走下来的顾伯远。 和早上相比,顾伯远态度似乎平和了很多,虽然脸色依旧不好。 “顾伯伯,”祁震礼貌地称呼一声,露出谦卑的微笑。 顾伯远疲惫地看了一眼祁震,朝他摆了摆手,然后习惯性地在自己的专属沙发上坐下来。他戒烟很久了,今天却因为烦躁已经抽了十几根,此时,看着祁震佯装天真无知的脸,他觉得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于是又一次烦躁地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 “先生,少抽点吧,太太回来又要不高兴了。”卓云拿来一个青瓷烟灰缸,温柔地提醒顾伯远。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了!”顾伯远粗声呵斥,“你跟陈妈出去,我们有事要谈。” 卓云对顾伯远突然变脸有些惊讶,她连忙低下头,谨小慎微地回答“好的,”便立刻朝厨房走去,片刻之后拉着满脸倦意的陈妈从厨房的后门出去了。 祁震默默看着拿佣人撒气的顾伯远,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对顾伯远道“顾伯伯,早上要找我谈的是什么事?” “什么事?到现在还跟我打哑谜呢?”顾伯远开口就没好气。 祁震低头沉默不语。 顾伯远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真没把我放眼里啊!我问你,你找袁术培让他帮你融资五个亿,是怎么回事?” 祁震抬头,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您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顾伯远冷笑一声,“有人跟我通风报信啊!这么大的事你想捂着?可你捂得住吗?!”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呐!不但没告诉我,也没有跟秦枫商量,就私下里跑去求袁术培!你对他了解多少?竟敢轻易地把朝晖的家底亮给他?”顾伯远夹着烟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满眼的恨铁不成钢。 祁震瞥了一眼顾伯远,露出天底下所有冒失的年轻人被长辈训斥时都会摆出的不服气的臭脸。 “你个混小子!还不明白!”顾伯远看祁震还不肯老实交代,咬牙切齿地在他肩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祁震毫无准备,猛然挨了这一下有些发懵,不由得微蹙起眉。 顾伯远对祁震的惊异浑然不觉,接着厉声教训他道“你知不知道袁术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家伙虽然不是嗜钱如命,但嫉妒心特别强,争强斗狠睚眦必报,他不但跟秦枫不对付,跟许多同行也都有过结,不过是因为后来弃商从政,又有你们老爷子各种背书,才混到今天,不然早就被同行联手灭了。如今,他跟朝晖划清界限又跟共新制药深度捆绑,你信不信朝晖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落井下石的肯定是他!他不敢造次,无非是还忌惮着我和秦枫,不敢给自己轻易树敌!他要是存点什么心思,朝晖现在肯定已经陷入他跟讯飞的连环套里了!” 祁震额头渗出一片冷汗,咬牙默不作声,在他的潜意识里袁术培即便不帮他,也绝不会对朝晖不利,可他忘了,现在掌管朝晖的早就不是爷爷,而是他这个势单力薄又缺乏经验的毛头小子,袁术培面对他,哪有什么不敢的? 顾伯远看祁震表情到底是有些怕的,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掸了掸烟灰,语气稍微缓和一些,“你们公司那个搞技术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我详细说说。” 祁震如实把如何查到薛灿和讯飞签合同,讯飞如何提前发布新技术,如何利用从薛灿嘴里打探的消息,几次偷偷购入朝晖股份的推测详细讲了一遍。 顾伯远听完沉思片刻接着问道“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我们已经整理好了所有讯飞侵权的证据材料,也已经说服了薛灿,由他到相关部门举报,以公司名义起诉讯飞,公司法务也已经做好准备。当然,我们给讯飞压力,并不是真的想打官司,而是要逼他为了声誉跟朝晖和解,乖乖吐出股份。当然最终目的,还是把他们赶出中国市场。”祁震望着顾伯远谨慎地回答道。 “具体的呢?”顾伯远皱眉问道。 祁震不解地看着顾伯远,具体的?这思路难道还不够具体吗?至于更详细的过程——官司还没开始啊! 顾伯远叹了口气,神情再一次严肃起来,“你想找有关部门,可你知道这种涉及外资企业的案子,甚至有可能牵涉外交的有多复杂吗?你有这方面的人脉关系吗?你想把事情捂住,让讯飞妥协,可讯飞凭什么按你的想法来?他们完全可以把事情曝光,把水搅浑,到时候不论集团实际业务方面还是舆论方面,朝晖都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他们有的是时间跟你磨,可朝晖还有多少时间?上半年朝晖股价是怎么波动的,忘了?还有,你以为讯飞会害怕被起诉?会因为你手里的那点证据而选择跟你私下和解,乖乖吐出股份?你太天真了!” 顾伯远摇了摇头,语气笃定地接着说道“我猜你一定没有调查过讯飞,如果你知道这个公司的原始积累过程,你就不会做出这么天真的方案来对付他们。我这么跟你说吧,他们这么干早就不是第一次了,他们上一个吞掉的猎物是日本排名第三的通讯公司。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他们选中朝晖,一定是早就调研好了的,包括选谁做中国区总监,也就是这个案子的替罪羊开始,是早就考虑清楚安排妥当了的!他们不会顾惜任何人!而你一旦开始诉讼,就会正中他们的圈套,他们有世界上一流的律师团队,不但会想尽一切办法歪曲舆论,掩盖事实,还会使用各种手段把朝晖拖入进退两难的沼泽地里,分步肢解,然后以最小的代价吸纳吞噬!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而且屡试不爽!” 祁震震惊地看着顾伯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调查过讯飞,可他没有想过去挖掘这个巨大的跨国公司的前身,更没有考虑过去研究它原始资本的积累过程。他呆滞地咬住嘴唇,脸色从赤红渐渐转白,脖子里汗水连连,几乎湿透了衬衣领口,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什么是毛骨悚然,感到恐惧与后怕。 “所以,你现在终于知道这件事的原始面貌了?知道该怎么做了吗?”顾伯远目光犀利地盯着祁震惨白的脸,抛出了今天谈话的最终题目。 祁震深深地凝着眉,无比难堪地看向顾伯远“我知道了。” 伯远攥紧了烟卷,眼里是掩藏不住的期待。 “朝晖决不能陷入旷日持久的官司,而且要拿回股份,我必须采取最强硬的手段,速战速决。”祁震咬牙说道。 “说对了一半,”顾伯远眉心微动,目光坚硬如铁,“官司不是不打,而是要在朝晖摆脱危机之后,而且不能走常规方式。讯飞留在国内迟早都是个祸害,这玩意儿在国外控制舆论,否则早就臭名昭著了,不过这次既然他碰上来了,就肯定要把它赶出去,不能留下后患……” 祁震听着顾伯远的话觉得脸颊一阵阵发麻,他原本还自认为思虑周全,可事实上竟然是如此鲁莽草率,轻敌冒进,甚至差一点成为朝晖的罪人…… “……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得提前跟相关部门打招呼,还得做很多铺垫。你这边,除了那个经理的证词,还有什么可辖制对方的手段?你盘算过有多大胜算吗?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就只是看到钱,以为弄到那5亿就胜券在握了!可实际上,这件事难的地方多了去了!钱反而是最容易的!”顾伯远一面念叨着考虑对策一面又忍不住生起气来,“我可真是小看你了!你胆子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我问你,你到底为什么不来找我商量这件事?” 祁震缩起肩膀,惭愧地望着顾伯远,“我想靠自己的实力夺回朝晖,我从前既不想做徐敏的傀儡,未来也不想做顾家的傀儡,所以才会自作主张……” 顾伯远怔住了,他从没想过祁震会这样地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如果要的只是一个傀儡,犯得着费这么大力气挑女婿吗?他恼恨又失望地看着祁震,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问道“那你就不惜拿朝晖四十年的基业做赌注?” “是我考虑不周,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祁震悔恨地咬了下嘴唇,努力忍着早已湿润的眼睛,“这件事如果不能圆满解决,给朝晖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我——” “不要再说了!”顾伯远怒喝一声,打断祁震,“你们祁家还有别的继承人吗?捅了这么大的篓子,竟然想着撂挑子?” 祁震强忍着内心的自责和伤感,隐忍地闭上了嘴。 “回去吧!”顾伯远冷声下了逐客令。 祁震一惊,抬头时眼泪猝不及防地掉落下来。他竭尽全力地控制着呼吸频率,向顾伯远道别“今天多谢顾伯伯的教诲,晚辈这就走,不再来打扰您了。” 顾伯远无比痛心地背过身去,活了大半辈子,他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伤害,而且还是个不知轻重的浑小子!他觉得眼眶有些潮湿,听着祁震离开时沉重的脚步声,他想再叫住他,可是说什么呢?他还能再说些什么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9) 蔷薇路的小别墅里,夕阳从客厅的落地窗透射进来,给寂静无声的房间笼上一层淡金色的柔光,祁震疲惫地靠在沙发上,一边等着石磊,一边闭目养神。 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充分领教了秦枫的坏脾气,他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替公司着急是一部分,更多的是自己打乱了他的归还计划,又给他横插了一件麻烦事。 他就这么急于摆脱自己!而顾伯远——他回忆着他最后的眼神,竟然透着股痛心疾首的味儿,好像他真的对他很用心似的!祁震紧闭的眼皮抖动起来,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了,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用胳膊蒙住眼睛,他不相信顾伯远,或者说他不相信任何人。 小街上传来停车的声音,很快,院门开了。石磊走进客厅,见祁震闭着眼睛,没敢出声,在一旁的沙发上悄悄坐下来。 “顾伯远这么快就跟爷爷告状了?”祁震微微睁开眼睛,声音有些沙哑。 “嗯,也不算是告状吧,”石磊看着祁震泛红的眼睛,“老爷子刚才打不通你的电话,有点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祁震轻叹口气,“顾家取消联姻了?” “这个,没听说,老爷子是有那么点生气,但是也说这次的事是很好的——”石磊看着祁震苍白得不正常的脸色,压低了声音“——教训,正好挫挫你的锐气,让你跟顾伯远好好学着。” 祁震慢慢转过脸去,怀疑地盯着石磊,“跟顾伯远学?” 石磊点头,“是这么说的,还说让你接下来听顾家的安排,不要再自作主张。” 祁震陷入沉思,顾伯远什么意思?对他下逐客令难道不是打算切断两家的合作吗?后面听他的安排?他到底想干什么? “还有——”石磊迟疑地看着祁震,忍了忍还是说道“老康他们好像已经从法务那边知道了薛灿的事,现在正联络股东,说是要开临时大会,要让你——” 祁震冷笑着摇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的虚空,“他们这置我于死地的心是一点没变呀!你说,是不是我不在了,朝晖就真的能发展得更平顺?” “怎么可能,这种假设没有意义。”石磊语气很坚决。 祁震忧郁地转过脸,许久才从石磊脸上移开视线。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脱下西服和衬衣,换上一件圆领t恤和黑色的运动裤。 石磊莫名其妙地看着祁震换完衣服,心里暗暗起疑,他难道打算就这么去见徐奚文和黄力行吗? 祁震在穿衣镜里看着自己有些陌生的形象,觉得不甚习惯,他把昂贵的手表脱下来放在电视柜上,又把原本整齐的发型随手抓了几下,转头看见石磊还站在那儿,奇怪地问他“你怎么还在这儿?还有事?” “徐奚文和黄力行已经到公司了。”石磊提醒道。 “他们?找我什么事?”祁震不以为然地扫了他一眼,转身去鞋柜里找运动鞋。 石磊惊讶地盯着祁震,明明一小时前是他自己约两个人到公司见面的,怎么现在反倒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他沉默地看着祁震系好鞋带,试探着问道“祁总,你是要去哪儿?” “找人吃饭,我快饿死了。”祁震跑出别墅小院,没有开车,而是到外面的街上招手叫了一辆出租。 出租车很快消失在晚高峰的车流中,石磊皱起眉,心里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不安。 夏冰看着突然出现在学校门口的祁震,惊喜之外是满心疑惑。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祁震穿运动装,本该是放松的状态,可他给她的感觉却是疲惫至极,他眼窝凹陷,颧骨明显,本就瘦削的脸几乎看不出血色,仿佛被人虐待过似的。 “陪我吃顿饭吧,我今天饿坏了。”祁震没头没脑地跟夏冰说这句话时笑得有些傻气。 夏冰微微点头,可是过了饭点儿,食堂已经没什么可吃的了。她握紧书包的背带,朝学校对面眺望,那边倒是有几家小饭店。 祁震顺着夏冰的视线看了看,立刻点头对她笑道“好,就那边的饭店吧。”说完他没等夏冰反应,就转身朝过街天桥走去。他迈开长腿走在前面,步速很快,像是赶着着急,他不时回头看夏冰,放慢速度朝她歉意地微笑,好像明知道不该揍得太快,可是对自己的心急无能为力似的。 下了天桥,祁震挑了个距离最近饭店,在正对店门的空位拉着夏冰面对面坐下来。 “你吃饭了吗?”祁震问着,眼睛已经迫不及待地看向桌上密密麻麻印满菜名的一张纸质菜单。 “我吃过了。”夏冰淡淡答道。 “那我就点了,”祁震快乐地朝夏冰笑着,叫来服务员,流利地点了四个家常菜,一个冬瓜排骨汤。 “两位要什么主食?”服务员捏起菜单微笑着看向祁震。 “都有什么?”祁震一脸的兴致勃勃。 “米饭,水饺,各种面,哦对了,我们店新来了个师傅,做的刀削面特别受欢迎,两位要不尝尝?” “好,就这个,要两碗。”祁震没等服务员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决定了。 服务员答应一声立刻兴高采烈地朝后厨去了。祁震终于被迫安静下来,他不时望向夏冰,可目光却像是定不下来,不受控制似的在周围虚空来来回回地游移着。夏冰的心悄悄绷紧,默默觉得他很累,却不得休息,超过了极限之后反而更加兴奋起来。 菜很快上来了,祁震饿极了,他有些抱歉地朝夏冰笑了笑,拿起筷子就吃起来。夏冰以为他会狼吞虎咽,但事实上他仍然吃得很克制,每吃一口都会抬起眼睛看她,他咀嚼得很仔细,丝毫不会让人觉得粗野或是因为饥饿而不顾形象。夏冰觉得他吃东西的样子很好看,可是也莫名觉得心酸。 热气腾腾的刀削面端上来了,祁震轻微地打了个嗝,他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真实饭量似的,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尝了一口自己的面,对夏冰推荐道“挺好吃的,你也尝尝吧。” 夏冰看着祁震期待的眼神,只好拿起筷子浅尝了一口,就是普通刀削面的味道,并没有特别好吃,而且似乎还有点咸。 祁震勉为其难地吃了几口,还是放弃了,他拿纸巾擦了擦嘴角,不好意思地对夏冰笑道“我好像点的太多了。” 夏冰看着桌子上剩了一大半的菜和汤,点头道“是啊,点太多了。” 祁震舔了舔唇角,没再说什么,朝不远处的服务员招手道“结账。” 服务员连忙走过来,格外亲切地对祁震道“先生,麻烦您跟我到收银台那边。” 祁震朝夏冰笑了笑,起身跟着服务员走到收银台去了,片刻之后回来,手里拿着三张定额发票,他笑着扬了扬发票说“他们说这个发票上还可以抽奖,我们试试看。” 夏冰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见祁震已经坐下来,很认真地用指甲一点点刮着发票上一小块银灰色的兑奖区域。 “呵,中了!”祁震突然惊呼一声,朝夏冰灿烂一笑,随即又对着收银台扬了扬自己手里的发票。 服务员走过来看,五元,虽是很小的面值,但中奖的情况一般很少见,她于是笑着点头对祁震道“哦,你运气真好!我们这儿大概好几个月才有一个中奖的。” 祁震笑着也不抬头,立刻把第二张刮开,“又中了!”他喃喃说道,扔下第二张又去刮第三张。一旁的服务员难以置信,立刻地拿起来看,果然第二张发票上也是一个五元的小奖券。她惊奇地朝周围的一个服务员展示着两张发票,“哎,奇怪了诶,两张连中的!” 她话音还没落,祁震刮出了第三张奖券,又是五元。这下店里的服务员和周围几个食客全都惊奇地围了上来,三张连中,奖券金额也完全一样,这是什么概率呀? 祁震笑得不可抑制,简直有些范进中举的癫狂味道。他在众人无比惊讶的目光中拿走那三张千万分之一中奖概率的发票,拉起夏冰的手,走出了小饭店。 祁震拉着夏冰走到街边的时候,已经不再笑了,他把发票小心地折起来,放进运动裤的口袋里,定定地望着夏冰道“遇见你也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我是如此幸运。” 夏冰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涩,直冲得她鼻子发酸。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夏冰被牵着的手变成了与祁震十指相扣,她的心跳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疾速而热烈,就像祁震此刻凝视她的目光。 夕阳即将跃入地平线,金红色的晚霞仿佛一大片泼洒在天幕上的金光四射的美酒,流散四溢,光彩夺目。祁震温柔地拥住夏冰,在她耳边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朝一辆迎面驶来的出租车招了招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10) c城东南角外城之外有一个废弃的货场,货场沿着一条铁路线狭长分布,绵延好几公里。铁路线归属于地方铁路,八九十年代曾经是这个城市南北货运的一条繁忙干线,但在国家铁路电气化改革之后,逐渐退出了运营。这个货场曾经是属于朝晖的资产,后来重组归到邻市的一个国有单位,但因为距离偏远,又没有改造的意义,便常年闲置在那里。与东西向的铁路线斜向交叉的是一条东南流向的古运河,据说百年前曾是漕运通航的一条重要支路,在陆路运输发达起来之后,也渐渐被荒废了。铁路线和运河在一座不大的水泥桥上交叉而过,各自延伸,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出租车在铁路线和运河交叉处的水泥桥附近停下来,祁震呆愣地仰望着沿线已经被铁丝网包的严严实实的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货场的入口他早就不记得了,而这里是他印象中唯一能进入货场的地方。 夏冰看着祁震不知所措的模样,心里暗暗称奇,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那个,好像进不去——”祁震抱歉地看着夏冰,满眼的失落惋惜。 夏冰微微一笑,对祁震道“你想到桥上去?跟我来。” 祁震惊讶地跟在夏冰身后,两人沿着向北的一条土路,绕过河边一个人家的院子,向东折去,那里是一条纯粹的踩出来的只容一人的小路,路边长着半人高的蒿草。夏冰带着他走到小路尽头,绕过一个废弃的地秤,悄悄走进开着院门的一户人家,然后蹑手蹑脚地沿着那人家梯形的后院院墙爬了上去。 祁震走到院墙“墙顶”,突然发现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地上铺满碎石,不远处两条红褐色的铁轨笔直地躺在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灰白色枕木上,而那铁轨正朝天边无限延伸着。 他惊异地凝望着远方,空旷寂寥之感瞬间袭来,没有城市的喧嚣,耳边只有空灵的风声和偶尔从天空掠过的鸟雀的一声啼鸣。他像是被什么定住了,呆呆地注视着,说不出话来。 夏冰看着祁震痴痴的表情,默默在一旁抿嘴笑了,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儿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的,可她心里的确有种说不出的欢喜。因为这里是她从小就喜欢的一个秘密基地,这么多年,她总是时不时悄悄来这里看看,就像是拜访一个隐秘的老朋友,开心也好,伤心也罢,晴天有晴天的色彩,雨天也有雨天的奇景,什么样的她都见过了,她原以为这里可能是她这辈子独享的秘密之境,没想到祁震竟然也知道这里。 祁震沉浸在极度的空旷里,觉得心里的憋闷痛苦终于找到了出口,那些隐忍太久的压力和伤感被健硕宏大的风轻易带走,让他幻觉自己被一个温柔而有力的怀抱包围着,允许他此刻安心休憩。 最后一缕晚霞终于随着落日沉没在了轻灵的夜色里,天空从西到东,呈现出逐渐深化的蓝色,从落日附近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淡蓝到稍远处的青蓝,随之大片天空铺满的如水一般澄澈纯粹的冰蓝,而东方被夜色浸染的深沉的墨蓝,正在不知不觉中向西过渡渲染。铁路南边浓密的树林里的鸟雀不知被什么东西惊飞了一片,扑啦啦地喧腾一阵,又渐渐归于树林。等夏冰再一次把视线投向头顶纯净欲滴的那片蓝色的时候,发现天空中滑翔着许多黑色的影子。 “这些是鸟吗?”祁震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问。 “不是,是蝙蝠。”夏冰同样仰着头答道,傍晚盘旋在天空里的,它们就要融进这夜色里了。 祁震恍惚地回过神,望向夏冰,“蝙蝠?” 冰望着他,灿烂地笑起来,“你害怕蝙蝠吗?” 祁震眨了眨眼睛,摇头道“不知道,我没有近距离地看过。” “有机会我给你抓一只。” 祁震忍不住笑了,“你敢抓蝙蝠?” “我还养过呢!”夏冰骄傲地扬起下巴,“有一年夏天,有个小蝙蝠钻进我家油烟机的管道里了,被油粘住好几天,后来被弄出来,半死不活的,是我给它把油擦干净,还给它喂了各种东西,虫子还有肉什么的,后来过了两天,晚上的时候它飞走了。” “你不怕吗?蝙蝠那种长着獠牙的——”祁震嫌弃地抿嘴,好像对这东西浑身过敏似的。 “可如果不管它,它不就死了吗?”夏冰不以为然地反问。 祁震看着夏冰可爱的傲娇表情,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还养过别的奇怪的宠物?” 夏冰想了想,“刺猬算吗?” 祁震深深皱起眉,“那东西怎么养?” “嗯,就那么养呗,它只有在害怕的时候才会缩成球,身上的刺乱七八糟的时候才扎手,平时那些刺都是顺着的,对熟悉的人它也不会缩起来。”夏冰朝祁震甜甜地笑着,“还有,你知道吗?刺猬真的很喜欢吃西瓜,一个晚上,它能吃半个西瓜,把瓜皮啃得到处溜,而且吃得可干净了,声音也很大,沙沙的,跟书里描写的一样。” 祁震感慨地笑起来,他无法想象这个姑娘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顽皮形象,“你是不是养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嗯,也不算奇怪吧,蝌蚪,蜗牛,菜青虫——”夏冰大咧咧地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长,肥嘟嘟的,身上有像眼睛一样的花纹,手感肉肉的,凉凉的,像蚕一样,但是比蚕更粗更长——” “嗯——停——”祁震笑着抱住脑袋,“别说了,我对这些昆虫好像很过敏。” 夏冰看着祁震委屈又抗拒的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个子这么高,没想到会怕这么小的东西!” 祁震抱起胳膊,对夏冰毫不留情的嘲笑无可奈何,他微笑着,心里无比舒畅熨帖,他温柔地看着夏冰,一刻也舍不得移开视线。 路基下的院子里亮起了灯,显然是他们的笑闹声被谁听见了。夏冰立刻眼疾手快地拉起祁震沿着铁轨朝东边跑去,那里浓重的夜色已经把一切事物的色彩都抹掉了,只剩一片绵延不清的轮廓。两人走出很远的距离的时候,看见他们之前站的地方上来了别的人影,风里隐约听见断断续续询问的声音,可他们默契地彼此一笑,继续往前走,把后面的人影抛得更远。 在低空盘旋的蝙蝠真的消失在夜色里一只都看不见了,天幕上开始亮起或明或暗的小星,仿佛剧场的幕布,一个节目结束还有其他节目接上。 两个不守规矩的人摆脱了追踪,在夜色里放慢速度,夏冰试着站上铁轨,她微微伸开双臂,意料之外地越走越稳,“诶,小时候的基本功还在,”她笑着朝祁震望一眼,快乐地朝前大步走去。 祁震迈着长腿,刚好每一步都踏在枕木上,他伸着一只手虚虚护在夏冰腰间,防止她突然踩空跌下来。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祁震边走边问。 “我从小就知道啊!”夏冰骄傲地指着北边一片模糊不清的影子,“我奶奶家就离这里不远,我小时候经常跟小伙伴偷偷到这儿来玩。” 祁震微微一愣,“你小时候就经常来玩?” 冰快乐极了,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鸟雀,叭叭地讲述起来“你知道吗?这块之前是一个货场,很热闹的,每天有好多卡车进出,到那边的地秤称重,从前是有一个围墙的,但是有个缺口,我们就经常从那个缺口爬进来玩。” 祁震无奈地皱起眉,“那很危险啊!” “可是也很好玩!”夏冰嘻嘻地笑起来,指着黑暗中的一块看不出形状的影子道“以前那块还有一个超级大的铁架子,有人说是造火车用的,后来被扔在草丛里锈的不行,我们喜欢爬上去玩,我有一次还从上面摔下来,头上破了个洞,满脸是血地哭着跑回家,结果去医院包好,又挨了一顿打。” 祁震难以想象地摇头,“你小时候这么皮的么?” 夏冰哈哈笑着点头,“货场里还有条水沟,我也掉进去过,还跟一帮哥哥姐姐抓住过一条蛇!” 祁震看着夏冰闪亮的眼睛,对她简直跟男孩一样玩闹得无法无天的童年,羡慕又怜爱,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满眼宠溺地一直微笑着摇头。 夏冰望着祁震逐渐舒缓过来的样子,紧绷的心也跟着放松下来,她缓缓收住笑,一边慢慢朝前走,一边想着还能说什么让他更放松,她忽然想起记忆里一个印象深刻的场景,于是停下来问祁震道“你坐过火车吗?” 祁震微微一愣,“坐过呀。” “不是,”夏冰摇头,“不是那种客车,是像这条小铁路上跑过的那种小一点的火车,带着一节节铁皮货箱的,冒着蒸汽的那种——” 祁震怔住了,他坐过,仅有一次。 夏冰看祁震没做声,以为他也没有这经历,便自顾自地喃喃说道,“你没坐过吧,我也没有,我只是在这个货场见过,很长的一列,拉着几十个货斗,开得很慢,冒着冲天的白色蒸汽,汽笛声音大得刺耳——有一年夏天,我趁着大人午休跟几个小伙伴偷偷跑进来玩,看见一个车头缓缓开进来,只有一个车头!”夏冰眼里满是惊奇,“那个车头没有门也没有玻璃,能很清楚地看到车头里站着的人,好几个大人,中间还有一个小孩,那个小孩站在大人中间,表情冷酷地俯视着站在路基他的样子威风极了,把我们几个人都看呆了——”夏冰回忆着,忍不住笑起来,“后来我们都觉得很沮丧,跟那个能站在火车头里的小孩相比,我们只能在货场的泥堆里玩,在废弃的铁架子里爬上爬下,简直逊爆了,为此还难过了很久,以至于后来都不喜欢来这儿玩了。” 夏冰自己哈哈笑起来,为她和伙伴们儿童时代独特的脑回路和奇怪的攀比心笑得难以自制,可是祁震却好像没有被她感染,只是无声地望着她微笑着。 他突然有些想哭,他坐过的那次小火车,就在夏冰刚刚说过的那个火车头里,原来他们那么多年前就见过了。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真的是炎炎酷暑,他后悔跟爷爷和几个叔叔来这里,他好像从没有觉得那么热过,衣服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他真想瘫在凉荫下的竹椅上,可是周围都是大人,把他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他觉得自己冷酷的表情下一秒就要全崩了。他忘了是什么事,大人们说要从货场西边到最东边的检修区,于是,有人提议正好把那辆要报废的车头开过去,然后,他就被人抱上了火车,那个废旧的每走一米都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的火炉一样燥热的大家伙,几乎要让他哭出来。可是,就在经过货场的路上,他远远看见日头底下,有一群泥猴子一样的小孩在一个高高的沙土堆旁追逐嬉闹,他们都穿着差不多的背心短裤,灰不溜秋的几乎看不出颜色,每一个都被汗水湿透,脸像花猫一样,可是笑闹声是那么密集而清脆。旁边一个叔叔看见了,哼了一声,拉了一声汽笛,对着那群孩子大喊“回家玩儿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那群孩子听了,立刻停下玩闹,都笔直地站着,一个个张大惊讶的嘴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巨大火车头从他们身边缓缓驶过。 祁震清楚地记得那些孩子眼里的惊讶和崇拜,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点酷暑好像也不算什么了。后来,他又跟着爷爷去过几次,可再也没碰到过那群玩耍的孩子。他失望了几次,也就不再去了。这段记忆埋在回忆深处,如果不是夏冰提起,他就彻底遗忘了,可是突然被翻出来,让他又一次回味到那早已消散的失落感,就像被什么击中了心里最柔软的部分,酸疼得让他想蜷缩起来。 夏冰发觉祁震情绪突然变得潮湿,很是紧张,连忙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怎么了?” 祁震眼角红了,一把揽住夏冰把她抱进怀里,紧紧搂住委屈地喃喃说道“生气,嫉妒,谁让你小时候过得这么开心的!” 夏冰在祁震逐渐收紧的怀抱里感受着他轻微的抽泣,安心地笑了,她轻轻搂住祁震的腰,小声安慰道“也不全是开心啊,只是想说些开心的让你高兴。” “什么事不开心?”祁震松开夏冰,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夏冰微微低头避开祁震滚烫的目光,“很多啊,多到数不清,我们那群小伙伴没几年就都散了,有一个还在十岁的时候生病走掉了。每一家都有数不清的故事,有开心也有很多心酸啊。” 祁震轻轻捧起夏冰的脸,直视着她秋水般深澈澄净的眼睛道“以后慢慢讲给我听。” 夏冰微笑着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湿润了,她有些埋怨地看着祁震,轻轻抽了抽鼻子,想说什么,却被祁震一个柔软的吻封住了嘴唇。 耽误了回宿舍的时间,祁震把夏冰又一次带到了蔷薇路的别墅。 深夜,对彼此都情意绵绵的两个人,连周遭空气都充满了浓稠的暧昧气息。夏冰感到莫名的危险,从进屋开始便把书包抱在胸前跟祁震保持了距离。祁震望着她笑了很久,那张气质优越的脸,笑得如此灿烂迷人,让夏冰心旌动摇,差一点就神魂颠倒了。最终,祁震还是不逗她了,把她带到二楼自己的卧室道“今晚你睡这里,门锁好。” 夏冰抿嘴笑着点头,歪着脑袋问他“你呢?” “楼下有客房,有沙发,不用担心我。”祁震的笑容温柔而爽气,一扫之前的阴郁沉闷。 冰温柔地道。 祁震一步一回头地走出房间,怎么也舍不得下楼,他忍了又忍,突然上前紧紧把夏冰抱起来转了个圈,在她唇上吻了又吻,用鼻尖抵住她的额头道“睡吧,我就在楼下,好好休息,明早送你去学校。”说完强迫自己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夏冰关上门,脱力地倚在门背后,她觉得一切像是幻觉,可是唇上残留的祁震的气息在清楚地提醒她,这一切是真的。她突然有种承受不住的感觉,既快乐又伤感,从前的各种苦涩和此刻的甜蜜混合在一起,在她的脑袋里把一切都搅乱了。她无力地躺下来,枕头上是好闻的香味,跟祁震身上的味道一样,她受不了似的蜷缩起身体,紧紧抱住被子,脑袋里的记忆仿佛海浪撞击岩石一般,在她耳边一阵阵轰鸣着,呼啸着,又渐渐远去,变成她不安梦里的片片涟漪…… 清晨,夏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祁震隔着被子抱着。她静静地看着祁震闭着眼睛的令人惊艳的睡颜,忍不住悄悄从被窝里伸出一根指头在他优越的面部轮廓上轻轻抚摸着,光滑而温热的皮肤,眉骨,鼻梁,眼睛,还有饱满的嘴唇,她痴迷地盯着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线条,不知不觉地脸红起来。祁震其实根本没睡着,他偷偷看着夏冰痴迷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翻身把夏冰压在身下,质问她道“你怎么敢对我动手动脚的?” 夏冰羞得慌忙偏过脸去,嘴里嗔怪道“那谁让你进来的?” “那你怎么不把门锁好,考验我啊?”祁震使坏地在夏冰耳垂上亲了一下。 夏冰慌忙转过脸来,脸红得要烧起来。她竭力从被窝里伸出手,捂住了祁震的嘴。 祁震深情地看着夏冰紧张的模样,微笑着握住她的手,在她柔润的掌心轻轻吻了,然后给了她一个无比温柔的长吻,有那么一刻,夏冰觉得自己的心都被这个吻揉碎了,像是陷在无可抵抗的水波里,要沉沦到底,可最终,这个吻还是安全地停住了。祁震轻轻吻遍夏冰的额头、眼睛、脸颊和鼻尖,最终隐忍地在她耳边道“你怎么敢不锁门啊,幸亏我一觉睡到天亮而且意志还算坚定,不然可怎么办?” 夏冰抿嘴笑着,她真的不记得昨晚她是怎么锁门的了,好像从昨天见到祁震开始,她脑袋就晕乎乎的,没有清醒过。 祁震无奈地凝视着夏冰,又一次把头埋向她的颈肩,深深嗅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感叹道“哎,要是能把你也装在衣袋里就好了,我真希望随时随地都能看到你。” 夏冰伸出胳膊搂住祁震,手指插在他柔顺的头发里,用很轻的声音道“我也是。” 祁震听了突然把夏冰紧紧抱住,用尽全力地,像要和她融为一体,直到夏冰被抱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才慢慢松开。他无比委屈地望着夏冰,像是要哭出来,“我快被你搞疯了,你这个家伙!” 夏冰看着他的模样,也忍不住眼睛湿润起来,她垂下眸子,故意冷声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离得远一点,省得你来讹我。” 祁震报复地按住夏冰吻了一通,恨恨地揉着她红肿的下唇道“谁教你这么会恼人的?脾气这么大,以后见一次就教训你一次。” 夏冰本就红着的脸这下更是红霞艳艳,她还想说什么,可是嘴唇还麻着,于是只能学乖了。 祁震深深地凝视着夏冰,过了许久眼里汹涌的爱意才平息下来,他起身下床,温柔地握住夏冰的手道“起来吧,穿好衣服,我在楼下等你,再晚你就要迟到了。” 夏冰坐起来,把被子拥到胸前,乖巧地答应道“好,我很快就来。” 祁震走下楼去,站在镜子前,默默看着自己,昨天之前,他或许还能告诉自己只要和她做朋友就好,只要能和她远远地保持联系,偶尔见到她,听到她的声音就好,可是此刻,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他发现自己是如此爱她,无法控制,不能割舍,就连想象一下以后不能再见她都能让他觉得毛骨悚然,觉得魂无所依。那就这样吧!祁震对着疲惫的自己露出安心的微笑,既然放不下,就再也不放了。 夏冰背上背包走下楼去的时候,看见祁震站在落地窗前,还是那个令她痴迷的好看背影,她轻轻走过去,从背后抱住祁震,脸颊贴在他温暖的后背上。祁震转身把夏冰紧紧抱在怀里,在她额头上轻吻着,什么也无需多说了,他再也不想放弃她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三章 (1) 祁震回到公司,处理各种杂务,开会,虽然是与从前相同的工作,可一切似乎又都不一样了。他时常会不由自主地放空,会想起有关夏冰的一切,她温柔的笑靥,柔软的掌心,亲吻的味道,拥抱的触感,他好像不再焦灼,不再彷徨,一切外力的东西都好像不能再伤害到他。这让他觉得幸福和安心,同时也让他无比渴望每一个工作间隙,希望能与夏冰聊上只言片语,或者短暂地见上一面。 事情的推进按部就班,顾伯远的能力大到让秦枫都感到惊叹,除了全国最专业的律师团队,他还安排了一系列极其自然的“引荐”,祁震从不知道对一件事竟然能把控到这种地步,每一次见面的时间,见面的人,谈论的内容,进展情况,都因为提前铺垫而显得“恰如其分”,而他真的成了一个提线木偶,完美地出席每一个需要他的场合。讯飞的王君做梦也没想到,他们还没来得及采取任何行动,就被相关部门的司长秘书正式约谈了,那厚厚一叠有关他们铤而走险违规操作的详细证据,让他直接傻了眼,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在绝对高压下,他成了公司的替罪羊,被低调解聘。然而有关股份收回的谈判是艰难的,即便有确凿的证据,想让已经咬住骨头的恶狗吐出来,可没那么容易。顾伯远颇费了一番功夫,在调动了更多的关系和资源进行多方博弈之下,双方终于达成协议,朝晖将用近六亿的价格重新回购股票,至此,这个棘手的事件总算有了眉目。 可是这笔钱从何而来,仍然悬而未决,因为顾伯远犹豫了。他自以为思想开放,没有不肯放权、戒之在得的老年通病,可是祁震那句不愿意做傀儡的话,还是让他免不了自我怀疑,虽然这段时间祁震出色的表现又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他惊喜地发现在与人沟通谈判方面,祁震有种近乎完美的天赋。他敏感而沉着,无论谈判的对方是怎样的背景,他都能冷静面对,而且态度诚恳,条理清晰,目标明确,不会为细枝末节绊住手脚,并且能以极快的速度捕捉到对方隐藏的真实意图,坚定地保证自身利益的同时,也能够最大限度地考虑对方的接受度。他纯熟干练的谈判技巧和古雅准确的语言功底甚至引起了相关部门领导的好感,私下里向他询问这年轻人是不是某校外务专业的高材生。顾伯远心里有些傲娇,他的眼光可太毒了,祁震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越是罕见,也越让人难以把握。 周末晚上,顾伯远让祁震到家里来商量资金的事,借此最后探探他的底。 祁震如约而至,顾伯远眼带笑意地把他带进书房。 “最近状态看起来不错,”顾伯远端起茶杯,笑眯眯地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多亏了顾伯伯,才能化解所有危机,对公司来说是可喜可贺的事。”祁震毫不掩饰自己的快乐。 “哦,你个人有收获吗?”顾伯远意味深远地看着祁震。 “当然,”祁震快乐地望着顾伯远,“接触了新的领域,发现自己的圈子之外还有广阔的空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顾伯远点点头,“做生意,最初的三成,靠的是自身实力,中间三成,靠的是关系和人脉,再往上,就是机会和运气了。你这次应该体会到了,朝晖能够度过难关,机会和运气已经占了一半。” 祁震收起笑容,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顾伯远意犹未尽地看着祁震,犹豫片刻,还是开门见山地问道“关于回购股票的事,你怎么打算?” “我是这么考虑的,其中百分之五十由公司董事会讨论平衡各个股东新的份额,另外百分之五十,想请顾伯伯直接出资成为朝晖新的股东。” 顾伯远微微眯起眼睛,没有接腔。一半的份额意味着三亿资金,由和浦持股,这是非常温和的一种分配方式,不会激起任何一方的不满,唯一的缺憾就是祁震把自己的锋芒全部掩盖了。他最初那么积极地想要筹资,不就是为了吞掉全部股份,然后高调回去掌权么?怎么如今事成,反而一副退让避嫌的样子?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徐敏的意思?” 祁震淡淡一笑,“是董事会的决定,也是我的意思。” “为什么?”顾伯远板起脸问。 祁震看着顾伯远的神色,默默垂下眸子,他知道顾伯远什么意思,如果他开口求他,他会更进一步,帮自己拿到全部股份然后从徐敏手里真正拿回朝晖的控制权,可是,他也清楚,一旦他这么做了,他就必须成为顾家不折不扣的好女婿,即便他和顾晓菲根本没有相爱的可能。他最初的预想只是单纯由顾伯远出资,然后跟他谈一个利润丰厚的回报,自己摆平讯飞,再私下与讯飞谈判拿回股份,可事情远远超出他的预料,一个多月艰难的沟通谈判,让董事会也跟着几经心跳,直到最后敲定回购金额,大家才都松了口气。祁震很清醒,能够做个名义上的总经理,平衡各方利益,已经是他的能力极限,他太过年轻,无论资源人脉还是能力,他都担不起整个集团的发展责任。 “因为我能力有限,朝晖不能再因为我出现任何差池。”祁震诚实地望着顾伯远,眼睛明亮而坦然,“您对我的厚爱,我无以为报,只有在生意上,给您最优厚的补偿。我已经跟秦叔商量过了,他对这个方案也是赞同的。” “那你呢?”顾伯远的表情明显垮下来。 祁震微微一笑,“从我开始,算做朝晖第一届职业经理人吧,我知道自己不是很合格,但我会尽全力。” 顾伯远冷笑一声,默默思忖着祁震这些话里有多少违心的成分,他也是从年轻时代过来的,也无知轻狂过,犯过的错、吃过的苦、走过的弯路比他多多了,可他那时候不像祁震这么容易认输。 “你甘心吗?这样的话,就等于把你祁家的产业让给徐敏了?” 祁震平静地望着顾伯远,“如果是为了公司长久之计,我没有什么不甘心的。” 顾伯远深深地看着祁震没有说话,许久才道“我考虑考虑,你先回去吧。” 祁震脚步轻快地刚走出顾宅,顾晓菲就追了上来,顾忌周围环境,她微笑着问祁震道“阿鲲已经在你那里任职了吧?” 祁震点头,“对,怎么了?” “怎么了?”顾晓菲气得咬紧后槽牙,“那你为什么还不去找我爸提解除婚约的事?” 祁震淡淡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说?” “你!”顾晓菲忍无可忍地攥起拳头,“你答应过我的!出尔反尔?!” “我可什么都没答应你。”祁震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顾晓菲狠狠地咬住嘴唇,她想冲上去给祁震一个耳光,可家门口周围全是监控,她只能忍着脾气,微笑着对祁震道“既然这样,那我只有让阿鲲退出了。” 祁震微微皱眉,“你觉得自己能控制得了他吗?” 顾晓菲傲慢地哼笑一声,“我和他认识十几年——” “那又怎么样?你能给他什么?”祁震打断顾晓菲,微笑着望着她。 顾晓菲看着祁震似笑非笑的表情突然噤声,那双漆黑的充满寒意的眸子让她浑身泛起细密的疹子,“你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祁震笑道“放心,适当的时候我会让他回和浦的。” 顾晓菲表情僵硬地起来,她意识到自己跟这个狡猾至极的男人谈交易,简直是异想天开,愚蠢至极。 祁震见顾晓菲愣神,突然毫无征兆地把她揽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放心,我不会娶你的,我有喜欢的人了。” 顾晓菲惊讶地推开祁震,看见他傲慢而嘲讽的眼神,不禁恼羞成怒,下意识地朝祁震的脸扇过去。祁震没躲,而是毫不客气地把她的手打了下去。 顾晓菲震惊地看着祁震扬长而去,第一次觉得不知所措,脑袋里除了手掌火辣辣发麻的感觉之外,一片空白。 祁震开车来到l大学门口,拨通了夏冰的手机,问她在干嘛,求她马上来,他想见她,此时,立刻。 夏冰被祁震急迫的语气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收拾背包,从图书馆一路小跑着来到老校门。祁震倚着车门,看见夏冰冲出校门,便一个箭步迎上去不管不顾地把她抱在了怀里。夏冰惊魂未定,喘息着攥住祁震的衣摆连声问道“出什么事了?你别急,慢慢说。” 祁震稍稍松开怀抱,用食指在夏冰冒出热汗的鼻尖上宠溺地蹭了蹭,道“没事,就是想你了,想见你。” “真是的,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夏冰喘着粗气,埋怨道“我吓死了,一路跑过来——” 祁震满眼宠溺地望着夏冰,开心地道“这么关心我啊——” 夏冰轻哼一声,掩饰地偏过脸去,“谁关心你了!” 祁震笑着把夏冰重又搂进怀里,在她侧脸上亲了一口。 夏冰不好意思地躲着祁震,虽然这会儿校门口人不多,可他们过分亲密的举动还是挺惹人注目的。 祁震见夏冰似乎很紧张,于是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车里。相对封闭的空间隔绝了外界的喧闹,夏冰这才放松起来,祁震握住夏冰的手,心疼地摩挲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冰,她轻轻垂着脸,眉眼微红,秀气的鼻头上趴着一层晶莹细密的汗珠,红润的嘴唇连接着下巴柔和的线条,不施粉黛,却让他心动不已,他动情地把夏冰抱进怀里,给了她一个深吻。夏冰又一次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要沸腾了,她下意识地喘息着,攥紧了祁震的衣襟。 一吻过后,祁震意犹未尽地望着眉眼尽是柔情的夏冰,突然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见不到的时候,思念就像蚀骨的蚂蚁无时无刻不啃噬着他的心,可见了之后,又变成了另一种揪心的痛苦,好像只要他们还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就让他难以忍受。 “你怎么会突然来的?公司的事都做完了?”夏冰避开祁震灼热的眼神,垂着眸子问道。 祁震摩挲着夏冰的手,柔声答道“没有,我想你了,所以拐了个弯来见你,等会儿要回去。” “哦,你没事就好。”夏冰低头温柔地念叨着,“下次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祁震不满地托起夏冰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道“看着我,我想你想得心疼,你怎么忍心连看都不看我。” 夏冰红着脸笑道“怎么没看,一直在看嘛!” “不行,你要目不转睛地看我,要像我一样思之如狂!”祁震孩子气地撇着嘴,又一次把夏冰抱住,报复似的吻了一遍。 夏冰没有拒绝,她笨拙地回应着,祁震如痴如醉的吻有那么一个瞬间让她觉得自己仿佛飘在云端,她突然觉得此生能够得到他如此纯粹热烈的感情,就是死也了无遗憾了。 祁震沉醉地看着夏冰氤氲的睫毛,心口的痛突然莫名其妙地加倍,他不得不停下这个吻,然而他又舍不得放开,只好把夏冰紧紧抱在怀里。他喘息着,默默抵抗着那针扎一般的痛感,在夏冰的额头上轻吻着柔声道“小冰,我想好了,等你毕业,我们就先结婚。朝晖未来,必须由职业经理人管理,等找到合适的人,我就离开。” 夏冰依偎在祁震怀里,听见“结婚”两个字甜蜜而羞涩地笑了,可是听到祁震打算离开,又忍不住为他担心“可以吗?你爷爷能同意吗?” 祁震慢慢地深呼吸着,缓声道“我会一点点跟他说,让他慢慢接受这个现实,朝晖已经不再是二十年前的家族企业了。” “嗯冰把头埋进祁震的胸口,“你想做什么都好,我都支持你。” 祁震低头在夏冰的发顶吻了一下,轻声笑道“傻瓜,我这么决定,可是将来什么都捞不着了,搞不好还会被商业圈排挤,到时候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喝西北风?” 夏冰嗤嗤一笑,抬头望着祁震道“找不到工作,咱们就去摆地摊吧,你不知道,卖盗版书也能赚不少钱呢!我们学校里那个摆地摊的大叔,在各个高校里卖盗版书,每次他都骄傲地说自己两个孩子也都在上大学,上学的钱都是他摆摊挣的呢!” 祁震搞怪地撇嘴,“摆地摊?行啊,到时候我就穿着我最好的西服,站在你旁边给你招揽顾客。” 夏冰想象着那个奇怪的画面,忍不住嘻嘻地笑起来,“那还是别了,你要是真的找不到工作,还是我自己去卖书吧,你站在旁边太奇怪了”她想了想,有些认真地看着祁震道“我一毕业就找工作,将来一定养得起你的。” 祁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让他又酸又痒又痛又麻的,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在夏冰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忍着哽咽说道“傻瓜,要你养,除非我废了。可我要真废了,一定不会拖着你。” 夏冰闻言猛地挺直了腰,生气地道“你胡说什么!你才不会!不管你将来做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就算你赶我,我也不会走!” 祁震微笑起来,在她鼻尖上轻轻蹭了蹭,逗她道“哎哟,这么不矜持,从前的清高孤傲哪儿去了?” 夏冰不好意思地抿起嘴,轻哼一声笑着偏过脸去。祁震爱怜地捧起夏冰的脸,在她额头和鼻尖上上吻了又吻,感慨地说道“我怎么舍得赶你走,你走了,我就算人不死,心也死了。” 夏冰闻言心里涌起难以描述的伤感,爱已至深,死亦无惧。她紧紧搂住祁震,眼泪瞬间就淌了下来,她忍住抽泣,靠着祁震的心窝道“你要是有一天赶我走,那就是置我于死地。” 夕阳的光透过车窗斜射进来,照着两个紧紧依偎的年轻人,像是怜惜两颗纯粹无暇的真心此刻短暂的相聚一般,把他们的身影暂时塑在了一起。祁震和夏冰同时望向西方金灿灿的暖阳,憧憬着他们自以为长久而漫长的将来,却不知道世事早已注定,如这眼前的夕阳一般即将在最终壮丽无比的灿烂之后永远归于黑暗与沉寂。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三章 (2) 祁震回到公司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白天人满为患的办公室此时变得十分空旷。 祁震在茶水间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又把靠近走廊的一个玻璃窗推开一点缝隙,晚风立刻带着温热的暑气窜进来,不舒服,于是重又把窗户关上。祁震喝了口咖啡,想起和夏冰接吻时那个清晰的刺痛,于是下意识地在胸口按了按,没有感觉,他又活动了几下脖子,挺了挺腰,没有不舒服,不会是因为太激动而——他自嘲地笑了笑,随即又有些莫名的忧虑,不会以后一动情就心口疼吧,这不成了孙悟空的紧箍咒了…… 徐奚文从电梯口出来,一眼看见正在愣神的祁震,立刻朝他奔过来。 “今天下午的董事会你怎么没来?”他语气很是急切,“他们全分了,没有你的份额。” 祁震微微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徐奚文炸毛地叫了一声,无法理解地看着祁震,“你就这么无所谓?连争都不争一下?” 祁震沉默地看着他,觉得没必要解答他这个愚蠢问题。 “这算什么?你前前后后忙了几个月,替集团排了这么大一个雷,追回百分之十七的股份,百分之十七!这些要是全部归你,你就是第三大股东了!可你怎么能这么大方,一分不要,全都便宜那帮老东西了?”徐奚文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还有,那个顾伯远,他要分一半的股份你知道吗?怎么说都是你未来的老丈人,之前还装模作样地给你铺路呢,真没想到他竟然是为了股份来的,他拿你当什么了?” 祁震疲惫地听着徐奚文喋喋不休,看见远处黄力行朝他们走过来,终于像是看到了救星。他丢下徐奚文,亲切地朝黄力行迎过去。 “祁总好,小徐总好!”黄力行满面春风地朝祁震和徐奚文打招呼。 徐奚文转身看了黄力行一眼,没顾得上理他,继续苦口婆心地对祁震道“我说你能不能积极一点!这可是关系你以后在公司——” “可以让我说几句吗?”祁震厌烦地打断徐奚文,“让你们来是有正经事要谈。” 徐奚文被噎了这一句,终于住了口,他不甘心地咬了下嘴唇,埋怨道“什么事比股份还重要?” 祁震喝了口咖啡,神情放松地欠身斜坐在身边一个办公桌的桌角上,对两个人侃侃说道“第一件是关于薛灿,他已经答应做为证人,配合后续法务对讯飞的诉讼。至于他对公司的违法行为,因为是提起公诉,所以他必须承担法律的制裁,但是民事赔偿方面,我已经和他约定,在服刑之后,仍然允许他回朝晖工作,用以后十年的分红和部分工资来抵消公司对他的追赔金额。” 徐奚文难以置信地瞪着祁震,“你脑子坏掉了吗?他这种人怎么能再用呢?而且哪有你这样的?又不是买房贷款,你这等于是白送他钱,他要是在公司混日子呢?要是再继续出卖公司呢?” 祁震眨了眨眼睛,“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他现在账户是负数,他爸随时可能死掉,他老婆已经跟他离婚,他一无所有,连可执行的财产都没有,完全就是一个废人。” 徐奚文哑口无言,丧气地骂了一句,转头去看黄力行。 黄力行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微微点头道“我觉得祁总的安排不错,薛灿的个人技术在全国来说是数得上的,如果就这样废了,的确有点可惜。况且,他父亲还住在私人医院里,他是个极其孝顺的人,很清楚自己不配合的结果,所以,应该不会再有异心。况且,出狱之后,他不可能再有机会从事这个行业,只能去做些灰产,所以他应该会珍惜这最后一线生机。祁总在用人方面,果然厉害。” 徐奚文听完,仿佛咂摸出了点味道,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吧。” 祁震对黄力行的一番话颇为满意,心里暗暗生出君知我心的感慨,他目光欣赏地看着黄力行道“第二件事,就是空缺出来的职位,我希望由你来担任。” 徐奚文精神一震,高兴地拍了拍黄力行的背,“哦,这个好!我双手赞成!” 黄力行微微一笑,迎着祁震殷切的目光,客气说道“祁总抬爱,并非是我推辞,技术方面我只是略懂皮毛,所以技术总监这个职位不适合我。” “什么?”徐奚文难以置信地看着黄力行,“不是,你想清楚啊,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呢!” 祁震与黄力行对视片刻,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淡淡说道“的确,你说得对,技术方面不是你的特长,是我考虑不周,容我再想想。” 徐奚文迷惑地在祁震和黄力行脸上来回扫视着,隐约觉得两人之间好像在打什么哑谜。 祁震沉思片刻,像是终于攻克了某个心理防线,他舒展眉心淡然一笑,抬头对黄力行道“供应链项目的问题是没有很好的系统协调,想要深化改革,其实最需要的是一个强有力的权力中心,全面负责技术、财务、行政、仓储、物流等所有部门,你觉得是这样吗?” 黄力行微笑着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我觉得可以设立一个执行副总,全面负责上述所有工作,”祁震看着黄力行微微发亮的眼睛,停顿片刻接着说道“我曾说过,朝晖的业务要分为三个部分,成为完全独立的个体,所以,从这个职位设立开始,我就只作为名义上的总经理,不再干涉这个单位的具体决策。” 黄力行神情一肃,随后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惊叹又玩味的神情,他没想到祁震会如此干脆地放权,他甚至做了最坏的设想,如果祁震假装听不懂,执意挽留,或者动用其他什么手段,他要如何脱身,可祁震竟然就这么放权了,这倒让他一时诧异起来。 “哦,那这个职位不但高过我,实质上就是跟总经理一样了?”徐奚文如梦初醒一般,他拍了拍黄力行的肩膀,“大哥,你野心够大的呀!” 徐奚文微微一笑,望着祁震道“这不合规矩,况且已经有薛灿这个前车之鉴,应该很难服众。” “总不能因噎废食,规矩是人定的,朝晖未来的规矩就是唯才是举,唯才是用,”祁震表情温和而认真,“怎样脱离常规的任命都不是问题,因为与之相配的会是最严厉的评价和考核机制,做不出成绩是绝对不留的。” 徐奚文爽朗地笑起来,“果然祁总给的这碗饭不好端啊!” 祁震淡淡一笑,“别人可能端不稳,但我觉得你可以。” 徐奚文大笑起来,他颇有些激动地抱住黄力行,转头对祁震道“我给他打包票,这个你放心,他要是干不好,我绝饶不了他!” 黄力行露出搞怪的表情,抱住徐奚文的手,做出一副心痛的模样道“小徐总,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可不能捅我后背啊?” 祁震看他们亲密地打闹,表情悄悄淡了下去,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独自起身离开了公司。 一周之后,黄力行正式被任命为供应链项目的执行总监,成为朝晖集团供应链分公司的第一位聘任的职业经理人。新官上任,黄力行动静不小,他把所有技术顾问两年内的工作量全部核查一遍,然后毫不留情地裁掉了一批半年以上因为各种原因无法进入项目组的技术人员,随后重新制定了项目完成的评估标准,并把原有的项目提成奖金提高了三分之一。新规定在公司引起相当大的反响,各个项目组成员都像打了鸡血一样。随后,他又分别从香港和德国请到两位重量级的基础学科研究员加入到朝晖的研发部门,组建攻坚技术团队,开始探寻新的算法和更高效的营运方式。祁震则信守诺言,退出了原有供应链项目的所有工作,转而跟新进公司的彭鲲组建了另一支团队,正式开启了地产项目。 郑鸿很久没有跟顾伯远一起下棋了,他都忘了上次两人下棋是什么时候。他平时倒是不忙,工作日去公司转悠一两个小时,偶尔签署一些文件,或者去维护一下关系客户,业余时间就是在常去的茶馆里跟几个熟悉的棋友下棋。也不是故意疏远,但他发现自己就是对顾家的事不想再上心了。郑岩调职去y城的事,他知道,虽然心里不舒服,可到底也不好再争什么,小辈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所以,当他又一次接到顾伯远的电话时,居然生出些遥远的陌生感。 “你这人可真是!我要是不请你,你是不是不打算再登我们家的门了?”顾伯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给郑鸿递了一杯茶。 郑鸿从容地接过茶,品了一口笑容浅淡地说道“不至于,就是想避避嫌。” “避什么嫌?”顾伯远斜着眉毛问。 “避郑岩的嫌么!”郑鸿耷拉着眼皮道。 顾伯远眯了眯眼睛,这老鬼果然记恨他了,之前把郑岩外调出差虽然确有其事,可是y城是他自己要去的,跟他可没关系。 “怎么?你觉得是我把他弄走的?”顾伯远在金黄色的原木棋礅前盘腿做好,冲郑鸿直白地问道。 郑鸿盯着棋盘没看他,淡淡说道“郑岩这孩子一向头脑清楚,他是对自己的将来有这个规划,否则也不会去。” 顾伯远哼笑一声,知道郑鸿这个人虽然看着柔和,可是骨子里是有原则认死理的,他这么在意郑岩的事,可想而知是把他当儿子用心了。他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的确有私心,所以还是退了一步,对郑鸿道“总体来说,那家伙是有想法的,还不错。不像我家这个丫头,让我头疼得很,天天没有消停的时候。” “又怎么了?晓菲不是挺乖的么?一直都在家安分守己,没出什么新闻啊?”郑鸿闻言抬起头来。 顾伯远按下一子,叹了口气道“上个月重新上班去了,再在家待着,她说自己要精神错乱了。” 郑鸿回忆起顾晓菲小时候各种精灵古怪的表情,慈爱地笑了笑道“这么大的姑娘,天天在家,那可不憋坏了么!你不能这么管着,让她多出去玩玩,对了,跟那个什么祁家的小子谈得怎么样了?好像还没订婚呢?” 顾伯远听见提起祁震,眼神蓦地发直,随即无奈地摇头道“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什么意思?”郑岩捏住棋子望向顾伯远,“之前我就想问你,两个孩子订婚的事怎么拖了这么久,有小半年了吧?之前还有你们不睦的传闻,说什么和浦要撤回合作,好在这次讯飞的案子让谣言不攻自破,可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让这种传言满天飞的?” 顾伯远表情凝重地看了一眼郑鸿,沉声道“要是可以,我恨不得让他们两个先给我把婚结了,感情什么的有的是时间谈!可是这两个,一个不情一个不愿,祁震那个狼崽子,还各种试探我的底线!为了他祁家的事,我费了多少功夫,这次讯飞的案子,我可是动用了积攒二十年的老关系,几乎掀了家底了,可那个狼崽子,要跟我玩什么功成身退,哈!当我是什么?还自以为是地要给我朝晖的股份?我缺那几个钱么?哦,对了,他还想甩手走人!大方地把他们家产业拱手送给徐敏!我是真没看出来,这个纨绔子弟丢起产业来,手笔惊人呐!” 顾伯远越说越气,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一倍。 郑鸿暗暗惊讶,他印象中顾伯远几乎没有如此激动过,他安抚地顺着顾伯远的意思点头,“你确定是他的意思么?这家伙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他身世不是——” 顾伯远皱眉,平复情绪,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因为这件事朝晖那帮老东西肯定给他不小的压力,但这不是理由,他不应该是这种状态,年纪轻轻竟然有消极避世的心态,怎么可以?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以连着三天三夜不睡觉,认定的事情就没有干不成的!” 郑鸿哼笑一声,随口附和道“别说年轻的时候,你现在也是说一不二,整个c城也找不出敢跟你正面叫板的。” 顾伯远哼笑一声,对郑鸿暗含揶揄的恭维勉强受用。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两个小的不同意,是不是就算了?”郑鸿试探着问。 “算了?”顾伯远冷笑一声,起身从旁边紫檀博古架上一个雕工精致的石盒里拿出两枚挂签递给郑鸿。 “这是什么?”郑鸿翻转挂签来看,是两张易经卦辞,一个是随,另一个是睽,他忍不住叹道“哟,你还研究起易经来了!” “我可没这个心思。”顾伯远道,随即压低声音道“这是我认识的一个道长帮我起的两卦,都不怎么好。” 郑鸿好奇起来,“你问什么事?” “祁震。”顾伯远自鸣得意道,“若是我放任不管,他未来就是睽卦,薄冰甚险,行人难禁。可若是我偏要强扭,就是随卦,喜气盈盈,大运亨通。” 郑鸿微微皱眉,“是吗?可我记得这两个卦象都是下卦,不算好事。” “道长说无妨,下吉也是吉卦。”顾伯远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所以你说,我怎么能任由这些个不懂事的年轻人胡闹?” 郑鸿心里顿时起了些许的反感,他叹息一声,微微摇头,知道顾伯远决定的事是不可能劝得回的,只好把心里的不安按捺下去,低声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那小子想让,想躲,甚至想放弃家业离开朝晖,我就偏要叫他高调回去掌权!顺便让那群老东西都长长见识!”顾伯远不紧不慢地说着,摸出一枚黑子重重地按在棋盘上。 郑鸿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悲凉感,以至于他自己都感到惊讶。能够被国内数一数二的地产商看中做女婿,并不惜代价地帮助扶持,这几乎堪比中大奖的运气爆棚的喜事,却让郑鸿莫名觉得心惊胆寒。也许,因为他只是个平凡的、依恋于人间烟火的普通人吧,并不能理解所谓天降大任于斯人的重担,他默默地想,同时为郑岩能够远离顾晓菲而感到庆幸。 第二十二章 (3) 进入公司的时候,薛灿颓唐沮丧胡子拉碴的模样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被壮硕的保镖送进祁震办公室,从那天起,薛灿就成了朝晖一个未解的谜题。 祁震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透过百叶玻璃看见外面各种窥探的目光,不禁神情一冷,对上其中一个眼神,那人于是像被针扎了似的,慌忙缩进工位里。石磊迅速关闭所有百叶窗,房间立刻变成了一间密室。 薛灿没好气地环顾一周,祁震、黄力行、石磊,还有两个生面孔叫不上名字,只知道是法务部的,他哼笑一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裤兜里摸出烟,放肆地点起来。 石磊想要制止薛灿,祁震却朝他皱了皱眉,任凭薛灿在自己的办公室抽烟。 薛灿过了两口烟瘾,故意朝祁震吐了两口烟雾,带着轻侮的神色看着祁震“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石磊被薛灿愚蠢又傲慢的神情气得头发直竖,他怎么也想不到从前在祁震面前恭敬有加,腰都不敢挺直的男人怎么敢在穷途末路之时还这么疯狂肆意。“什么叫把你怎么样?”他忍不住厉声喝道“薛灿,你不清楚自己干了什么吗?” “你小子就是条狗!”薛灿瞪着眼睛指着石磊骂道“不就是想把我送进监狱么!随便!” 石磊气得眼冒金星,拳头攥得咯咯响,恨不得冲上去揍扁了他。 “哎,小石,冷静。”黄力行按住石磊的肩膀,走到薛灿面前直接抽走了他正吸着的烟,面不改色地用手指捻熄了,弯下腰对他道“你进去了,你爸怎么办?你是想让他活着,还是让他死不瞑目?” 薛灿闻言眼睛立刻红了,恼恨地瞪着黄力行,“你敢动我爸试试!” 黄力行哼笑一声,直起腰,俯视着无能狂怒的薛灿,“以你爸目前朝不保夕的情况,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薛灿瞪着猩红的眼睛,狂躁的情绪终于在眼角流淌的泪水里逐渐疏泄,他长叹一声,“你们随便吧。” 黄力行和祁震对视一眼,对薛灿道“其实,我们并没有打算让你进去,因为这对朝晖没有任何好处。” 薛灿抬头看了一眼黄力行,轻蔑地哼笑一声,摆明了不相信。 “你是项目总监,如果你真的进去了,那就坐实了朝晖内部数据泄露的传闻,到时候不止是朝晖的股价要大跌,整个集团恐怕也会沦为全行业的笑柄。”黄力行确定地看着薛灿,“你不要脸,朝晖还要顾及企业形象呢。” 薛灿怀疑地看着黄力行,“不是想送我进去,那把我抓到这儿干嘛?” “解决问题啊!”黄力行莫名其妙地答道。 “怎么解决?”薛灿愣愣地看着他,“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能怎么办?” “ygod你就没想过事情可能会败露?如果你被发现了,就没留个后手什么的?或者万一讯飞耍你,你也能有个退路?我草,你这种脑子,也能当项目总监啊?”黄力行露出一副震惊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薛灿被黄力行的话激得恼羞成怒,大声吼道“我怎么想得到你们竟然能找到那个合同!都他妈结束一个多月了还能被你们翻出来!” 黄力行看着薛灿愚蠢的模样,忍不住朝祁震长叹一声直摇头。 祁震示意黄力行稍安勿躁,他没有说话,而是目光冷厉地注视着薛灿,漆黑的眼珠像是钉死猎物的箭镞,薛灿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犀利的目光,片刻之后开始不自觉地躲闪。 “你对我让徐奚文进组有意见?”祁震声音低沉地问。 灿觑着祁震幽深的目光,忐忑地说道“我好不容易把项目导入正轨,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他进组,让他明目张胆地来搅局,难道之前香港的教训还不够吗?” 祁震皱了皱眉,语调平静地回答薛灿“他身份特殊不需要我多说,我们所有的预算最后都要由财务部审批,说白了,就是钱花多少,怎么花,很大部分是他说了算。他回归公司是早晚的事,如果不能尽快弥合部门内部的分裂情绪,而是让徐奚文继续站在对立面,难道不是帮别有用心的人竖起一个靶子?何况把他拉进项目组,有人就是想搞什么动作,也会有所顾忌,把他摆在明面上,不比防他的暗箭要好?” 薛灿似懂非懂地皱起了眉,表情有些呆滞。 “再说讯飞。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蛊惑你的,又或者是你找的他们。”祁震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真以为他们是要建一个什么亚洲研发基地吗?他们的目的不过是想控股朝晖!我猜他们只是给你画饼,连实际的offer都没给你吧!你不过是他们获取朝晖核心信息的楔子,像你这样出卖过公司的人,你以为他们会用你吗?” “不可能!”薛灿坚决地反驳道“王君说朝晖已经明确拒绝,正因为不可能收购,所以才不计代价地要建立一个新的研发中心,日后取代——” “哼!就凭你们十几个人?还是偷别人公司研发成果的——技术顾问?”黄力行轻蔑地哼了一声,满眼鄙视地看着薛灿的蠢样,“你知道你自己签了保密协议吗?你知道这件事足够毁掉你以后的职业生涯,让你进去踩缝纫机十五年!” 薛灿在黄力行的怒斥 “你是不是还向他们透露了很多董事会的决议,”祁震冷冷地接着说道“他们的目的之一是收购朝晖股票,现在能够确定的是他们通过各种手段已经拿到朝晖15左右的股份。” “什么?”薛灿抬头看着祁震,惊得目瞪口呆。 “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把你们当初合作的细节全部都说出来,公司的法务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接这个案子——”黄力行耐着性子循循善诱,可话没说完,薛灿就诈尸一般大叫着打断了他, “你要害死我啊?” “害死你?你做的本来就是要坐牢的事!你以为你逃得掉吗?”石磊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薛灿痛苦地抱住脑袋,一声不吭。 “如果你能配合公司法务,帮公司挽回损失,公司这边可以考虑——不起诉你。”祁震一脸平静地说道。 薛灿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随即又冷哼一声,垂下目光,“有什么区别,朝晖不起诉我,讯飞也不会饶了我的。” “如果能够掌握讯飞不正当竞争的把柄,你觉得他们会为了报复你而向有关部门暴露自己的问题吗?”祁震幽暗的目光里闪烁起些许黑色的火焰,“我们会向有关部门申诉,提交证据,我要让讯飞滚出中国市场!” 薛灿怔住,被祁震充满暴戾的目光深深震慑,他嚅嗫着,迟疑地问“我,我该怎么配合?” 祁震朝两个法务递了个眼神,两人立刻会意,把薛灿带出了办公室。 集团公司的露天休息区,铺着绿茸茸的人造草坪,高层的平台上风有些大,阳光正好,祁震和黄力行倚在栏杆上,遥望远处建筑物周围弥漫的薄雾各自神思杳然。 ………………接着写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4) 袁术培的家在一个外观老旧的小区里,虽然看着不起眼,但位置相当不错,而且里面的户型全是超出普通住房两三倍的宽敞的大平层,一梯两户,低调而奢华。袁家本不缺钱,但因为袁术培还在任上,不想过于张扬,便一直住在这套多年前置办的房子里。 祁震提着两个高档参茸礼盒走进电梯间,远远看见一对夫妇刚等到一部电梯,于是紧走了两步跟进去,站定时,才发现竟然是袁莉和戴瑞年。袁莉穿着件宽松的米白色连衣裙,孕肚明显,戴瑞年则是温柔百倍地搂着妻子的腰。 “祁震,你怎么——”袁莉满脸惊讶。 祁震礼貌地笑了笑,“我过来看看袁叔,有点小事想请他帮忙。” “祁总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肯定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戴瑞年语气有些尖酸。 祁震目光温柔地落在袁莉比从前圆润柔和的脸上,完全无视了戴瑞年的讥讽。 “哦,爸爸在家呢!”袁莉目光楚楚地看着祁震,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戴瑞年不悦地看着妻子盘发的后脑勺,把原本虚虚揽在她腰间的手移到了肩膀上。袁莉被丈夫捏住肩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用手护住凸起的肚子,回头看着丈夫,白净细腻的脸颊泛起些许红晕。 祁震见袁莉转头,也调整了视线,目不斜视地看着电梯门。 电梯很快到了,祁震礼貌地让出两位正主,自己跟在后面。 保姆早已在门口迎候,袁术培见女儿来了,连忙小心翼翼地迎上去,看见跟在后面的祁震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笑眯眯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阿震好久没来了。” 祁震微笑着寒暄,“不好意思袁叔,最近有点忙。” 袁术培点头,“年轻人正是干事业的时候,忙了好。” 几个人在宽敞的客厅里入座,戴瑞年看了一眼祁震,走到岳父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袁术培眨了眨眼睛,装作随意地对祁震道“阿震你先坐,我跟瑞年先谈几句,”说完带着女婿进了书房。 保姆贴心地给袁莉拿来热毛巾,让她擦了手,才把她最喜欢的茉莉香茶端上来,给祁震的是西湖龙井。袁莉不敢多喝,只喝了两三口,就让保姆换牛奶来。 祁震默默看着袁莉,她和从前有很大的不同,也许是结了婚,如今又即将做母亲,举手投足间多了许多稳重成熟的韵味,那曾经让他着迷过的少女气息已经完全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让人心生感佩和尊重的气质。 袁莉看祁震一直望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圆润的脸颊,笑着问祁震“我是不是胖了很多?” “现在挺好的,你从前有点太瘦了。”祁震微笑着回答,他第一次替她感到由衷的喜悦,“你的状态很好,看得出来,他对你很用心。” 袁莉容光焕发地笑起来,“瑞年对我很好,还有三个多月呢,婴儿房都已经布置好了,他什么都不让我做,我现在每天除了吃和睡,就只剩下散步了……” 祁震微笑着,听着袁莉幸福地唠叨,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个荒唐的梦,他眼前突兀地冒出夏冰的模样,她站在蔷薇路别墅的那丛栀子花丛前面,笑容温柔明媚,宛如耀眼的阳光……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戴瑞年从书房出来,走到妻子身边坐下来,把满面红光的袁莉亲昵地抱进怀里,袁莉不好意思地侧身倚着丈夫胸膛,躲开了他过于亲密的举动。 祁震回避地移开视线,看见袁术培走出来,礼貌地站了起来。 袁术培看着女儿女婿当着外人的面在沙发上腻歪,有点不快,对女儿道“那个,莉莉,你和瑞年去旁边的花市上给我挑几盆兰花吧,我过几天要送人。” 戴瑞年连忙说“我去,让莉莉歇着吧。” 袁术培微微皱眉,“今天市场人不多,正好让莉莉去运动运动,走走看看,你不能把她护得太过分了,还有,她体重得控制,不然将来孩子太大可不行!” “是,我这就带她去逛,爸你放心,莉莉在孕妇里绝对不算胖的,她的食谱那是我跟营养师反复研究的,她现在身体各方面状况都非常好。”戴瑞年一脸认真。 “行,行,你们去吧,正好让我跟阿震聊会儿。”袁术培不耐烦地朝女儿女婿摆了摆手,转头对祁震笑道“来,咱爷俩到那边露台上坐。” 袁术培的露台弄得很是干净惬意,他老婆早逝,后来对女人也没什么兴趣,喜欢侍弄花草,因此露台上高高低低地养了不少植物盆景,看着不显山露水,但有些品种可不是花钱能弄来的。祁震从前也是袁家的常客,几年未见,这些植物盆景似乎早已换过一轮,全不是当年记忆里的那些了。 “说吧,找我什么事?”袁术培松弛地靠在躺椅上,捧着自己心爱的紫砂壶抿了一口,眯起眼睛看着祁震。 祁震轻轻舔了下嘴唇,“袁叔,我想请你入股朝晖。” 袁术培眼皮一抬,“朝晖要发行新股?” “不是,是需要回购一批。”祁震随即把薛灿出卖公司的事和自己打算对付讯飞的计划简要叙述了一遍。 袁术培眼皮耷拉着听完祁震的话,拖长声音道“哦,这笔钱不是小数啊!” “以我的能力,短期内无论如何是筹不到这么多钱的,除了袁叔,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实力,而且有您的加入,朝晖的未来也会有更好的发展前景。”祁震满脸恳切地说道。 袁术培心里哼笑一声,抬起眼睛问,“秦枫也同意?” 祁震目光一沉,没有回答。 袁术培意外地挑了挑眉,“你不会是背着他来找我的吧?那他还不得认为是我故意挑拨你们的关系啊?” 祁震不自然地笑了笑,“怎么会呢,秦叔他——” “那家伙可是睚眦必报,估计正没处找借口呢!”袁术培狡猾地看了祁震一眼“奇怪,你会背着他来找我?怎么?他撂挑子了?还是说他那个北美公司的资金出问题了?” 祁震心里一紧,袁术培这个老家伙太精明,市面上明明什么消息都没有,他却已经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袁术培看了一眼祁震略显拘谨的神色,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接着问道“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去找你岳父?” “我,”祁震顿了顿,表情凝重地答道“我不想让顾晓菲觉得我和她在一起是有目的的。” 袁术培仿佛有些惊讶地看了祁震片刻,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有些前仰后合,不停地摇头,好似看了一场格外有趣的闹剧。 祁震脸色不禁有些难堪起来,他不安地看着袁术培,刚想发问,却听见袁莉和戴瑞年已经回来。 戴瑞年看袁术培和祁震聊得如此开心,不禁心里犯嘀咕,袁莉却没有多想,毕竟爸爸曾经有多器重祁震她是知道的,所以看父亲笑容满面也只是以为他们话题投机,于是开心地问道“爸,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啊?” 袁术培朝女儿摆摆手,没有回答,起身拍了拍祁震的肩膀道“你说的事,容我考虑考虑,过几天给你回话。今天就不留你吃晚饭了,咱们爷俩改天再聚。莉莉现在怀孕嘴刁得很,新换的保姆做饭她吃不惯,得我得亲自去给她做。” 袁莉见状,连忙不好意思地拉住父亲的胳膊,“我哪有那么挑,祁震难得来一次——” “我已经打扰很久了,你是该好好休息。”祁震微笑着看了一眼袁莉,转身对袁术培道“谢谢袁叔,那我就等您消息了。” 袁术培一面点头,一面亲自把祁震送到电梯门口,笑眯眯地目送他离开。 戴瑞年有些不忿,看岳父对祁震还是这么客气,忍不住酸溜溜地问袁术培,“爸,他来干嘛呀?给您送什么礼了,哄的您这么高兴?” 袁术培收起笑意,冷哼一声,“是送了好大一份礼!”他刚想跟女婿细说,看见女儿在旁边,轻咳一声道“莉莉累了吧?去房间里躺一会儿吧,我上午就让陈姐给你把燕窝炖上了,去吃点。” 袁莉知道父亲又要和丈夫谈公事,于是温驯地点头去了。 袁术培把女婿叫进书房,示意他关上门。 戴瑞年见岳父紫砂壶里的茶水不多了,连忙极有眼力见地给泡茶的玻璃水壶里添水加热,“爸,他来到底什么事?” 袁术培目光一怔,眯起眼睛道“呵,这个祁震,当我是傻子么!别说是用市价回购朝晖的股份,就是他现在白送给我,我都懒得要呢!” “回购什么股份?”戴瑞年一脸疑惑。 袁术培看了看女婿,犹豫片刻并没有把实情告诉他,只是说有个股东要出让股份,祁震想让他来接手。 戴瑞年感兴趣地看着袁术培,“爸,这是个好机会呀,朝晖的股份可不是轻易能弄到的?咱们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袁术培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女婿,“你想都别想,那小子现在是在走昏招,先不说秦枫同不同意,他那个准岳父顾伯远是个好相与的?凭你也敢动他看中的东西?” 戴瑞年有些不服气,可也不敢在岳父面前放肆,只得低声下气地问“顾伯远?他也看中这批股票?” “什么股票!他是看中了那小子!”袁术培对于女婿的迟钝很是不满,“他是有意要这小子做他半个儿子!不然怎么会对他一再宽容!他们两家联姻的事传了有小半年了,可到现在还没有确切消息,即便这样,朝晖还宣布要跟和浦深度合作,你说顾伯远这次投入了多少吧!祁震那小子,还是不开窍!你真以为他是诚心来找我们合作的?他这是学老太爷呢,玩什么平衡之术,借我的手来分散顾家对朝晖的影响。可我为什么要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成为顾伯远的眼中钉?” 戴瑞年听得云里雾里,看岳父气不顺,也不敢接话,只好闷头听着,其实他对祁震来的目的已经不再关心,知道岳父不过是表面应承,心里就已经放心了,至于其中弯弯绕绕的内情,他才没兴趣搞清楚。 袁术培自说自话了一会儿,看女婿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表情,也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跟他抱怨这么多,于是也刹住了话头,想了想,对女婿道“咱们不能管这个事,消息透出去就行了。” “嗯?透给谁?”戴瑞年不明所以地问。 “自然是能当传话筒的人,这事不能知道的人太多,要是坏了事,顾伯远怕是日后要找我来兴师问罪。”袁术培挠了挠头,想了许久,才对女婿说道“你之前不是说认识一个私募基金经理么,约他晚上吃饭。” “约他没问题,可我该怎么说?” 袁术培看了一眼女婿几乎跟自己一样明显的法令纹,郁闷地撇过脸,叹了口气道“你就约人,晚上我过去,这事儿我自己跟他说吧。” 戴瑞年听了没再多问,借口打电话就溜出了书房。 袁术培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叹了口气。今天之前,他没有料到祁震还会有来找他的一天。他回忆着从前和祁家的交情恩怨,表情从幸灾乐祸变得很是耐人寻味。祁震,这个傻小子,终于想到他了,现在想要借他的力了,早干嘛了?当年他那么热忱地想要助他一臂之力,帮他入主朝晖,只要他愿意,江山美人都为他奉上,可他却拒绝了自己,甚至不惜跟自己的女儿分手!袁术培想着祁震刚刚被自己看穿时僵硬难堪的模样,心里很是解气,可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生气。他还是那么地不开窍,他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固执,他们祁家为什么每一代都这么固执,权力欲这么重,把自己活得那么累!袁术培哼笑一声,说什么不想让顾晓菲觉得自己和她交往是有目的的,不过就是不想过度依附顾伯远!他想培植自己的力量,想学老太爷玩弄平衡之术,而他怎么可能再去为他们祁家效力?他早就厌倦了。至于怎么收拾这件事,还是留给顾伯远吧,袁术培在心里把和顾伯远关系比较近的几条人脉细细捋了一遍,终于在心里敲定了可以作为传话筒的妥帖人选,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蓄满茶壶,悠闲地走出了书房。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5) 祁震把车开出袁家所在的小区,默默停在路边,他目光冷厉地盯着前方路上不息的车流,眉心又一次现出那道皱纹。来找袁术培,不过是个幌子,他知道这件事只能求助顾伯远,可他又不能自己求上门,必须借别人之口。他下意识地把食指凑在嘴边,咬住食指的关节,袁术培不可能再掺和祁家的事,所以一定会把消息递给顾伯远,可是,要多久才能递到?顾伯远得知消息会不会暴怒?会不会就此放弃他?祁震心里没底,这次只能是赌。 夕阳落下的角度正好把金色阳光铺满祁震的脸,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拿起手机翻看着和夏冰的聊天记录,很久,她很久都没有回过他消息了,一直都是他自说自话。他突然觉得眼眶有点湿润,很想见见她,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就去看一眼吧,祁震想,只是看看她在的学校也好,或者偷偷地、远远地看一看…… 夜色如薄幕一般覆盖住整个城市,灯光太过繁密,以至于让人有种黑暗会被驱散的错觉。 祁震把车停在校外,跟随着出入的学生群走进校园里。他漫无目的地闲逛,身边三三两两路过的学生都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他倒觉得没所谓,只是感到落寞。他发给夏冰的消息,她依旧没回,电话也没接,之前他会暴躁地连续打很多遍,可今天,他只是平静地把手机揣进裤子口袋里,好像仅仅是看着她熟悉的一切,就凭空多出些许安慰。 夏冰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安,她刚才去水房打水,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回来就看到错过的短信和电话。祁震问她在哪儿?她还能在哪儿?当然是宿舍!他这又是犯了什么毛病,半个月没有消息,突然有了消息竟然是问这种问题。可是,他为什么这么问?就好像他在学校里,要找她似的?夏冰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强迫自己打消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可就在此刻,宿舍楼里突然响起了广播“602的沈夏冰在不在?楼下有人找?602的沈夏冰,沈夏冰在吗?楼下有人找!” 夏冰腾地站起来,抓起手机走出宿舍。长长的楼梯间依旧在回荡着宿管阿姨的声音,夏冰一路小跑地下楼,不知道为什么,她心慌得厉害,腿也莫名有些发软,会是他吗?会吗?不可能吧?也许是跑得太快,夏冰终于跑进宿舍楼的大厅里时,脑袋一阵眩晕,她稳住呼吸,走到管理室窗口询问,宿管阿姨没说话,只随手朝门外一指。 宿舍楼外灯光昏暗,没人等在门外,不远处的小路上过往的学生三三两两,不是去教学楼和图书馆,就是从那边回来的。夏冰走到路上左右张望着,没有什么人在等她。她有些失望,说不清什么感觉,只好落寞地往回走,突然,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扭过头去,看见远处路灯下正朝她跑来的身影似曾相识,是郑岩,她悬着的心突然就落了下来,忍不住嘲笑自己怎么这样愚蠢,他怎么可能会来,怎么可能是他? 郑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夏冰这才注意到他怀里抱着一个纸箱,里面放着一束花,花束 “小冰,”郑岩脸色红红的,不知道是跑来太累还是看到夏冰过于紧张,他竟有点口吃起来,“那个,我,额——” 夏冰看着纸箱里的黄玫瑰,眉心都没皱一下,笑着对郑岩道“你又助人为乐了?” 郑岩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置可否。上次分别,他心里害怕极了,生怕夏冰会讨厌他,拒绝他,没想到夏冰竟然一点不计较上次的事,他看着夏冰发自内心的自然又温柔的笑靥,本就怦怦疾驰的心跳怎么也降不下来。 夏冰有意避开郑岩的目光,看着那束花,语气随意地说道“你这么晚来找我就是要给我这个啊?” “嗯,不是,那个是,碰到了,顺便买的。”郑岩把纸箱放在地上,活动着酸胀的胳膊,对夏冰道“这些书,是给你的。” 夏冰惊讶地蹲下身子,借着路灯的光线翻看着那些书,发现全是成套的古汉语方面的专业书。一部分是新的没拆封,还有一部分显然是学生用过的旧书,不过页面很干净,读起来并不费劲。 夏冰心里有些小小的震撼,弄到这么多书,郑岩得费多少时间花多少心思,她不用脑子也能知道,可是,她怎么能接受呢? 郑岩看夏冰脸上没了笑意,咬了咬嘴唇对夏冰道“你不用有负担,这些都是朋友给我的,我想起你说想要考古汉语专业,觉得你或许能用得到,所以顺便送给你的。” 夏冰抬头看着郑岩依旧微红的脸,冷声说道“我之前跟你说得很明白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郑岩打断夏冰,“我不再追你了!只是出于朋友层面,朋友之间不能互相帮忙吗?” 夏冰尴尬地看着郑岩,她还能说什么呢,明明占便宜的是她,是她把别人搞得无所适从,怎么好像她更委屈了。 “我不会再给你压力,”郑岩看夏冰眉心微蹙,有些着急,“我这两天还要出差,这些书索性全都给你吧,我也算了一件心事。我了解过了,跨学科考研可不是容易的事,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夏冰低下头,觉得很羞愧,她配不上他的用心,也配不上他的好。 郑岩看夏冰不说话,着急得额头渗出不少汗珠,他忍不住扶着夏冰的肩膀,低头去看她的表情。 夏冰抬起头,眼睛闪闪地看着郑岩,“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郑岩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快乐地笑起来,“来日方长。等你将来功成名就,我找你要签名的时候,你可不能装作不认识我,对了,我请你吃过饭,你将来也得还回来,别想赖账。” 夏冰被郑岩孩子气的话逗笑了,“我本科都没毕业呢,也未必能考上研究生。” “哎,我就当是风险投资了,万一你将来成名成家了呢,那我不是血赚。”郑岩笑起来。 夏冰看着郑岩的爽朗的笑容,突然觉得他其实是个很帅的男生。 “行了,这些书你自己搬上去吧,我得走了,半个小时之前领导就打电话找我了。本来我是打算把这书给你放寝室楼下就走的,没想到竟然能碰见你。”郑岩笑得有些腼腆,“我今天运气真好。” “那个,不是你让宿管阿姨叫我的吗?”夏冰心里有些疑惑。 “什么?”郑岩翻出手机正回消息,有些不明所以。 “没什么。”夏冰皱了皱眉,心脏又一次扑通扑通跳起来。 “那我走了,有事联系我。”郑岩后退着朝夏冰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快步朝校门方向走去。 夏冰愣在原地,看着郑岩离开的方向,不是郑岩,那会是——谁,她突然觉得某个方向有人在盯着她看,她猛然转过头去,看见祁震正隔着绿化带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夏冰的心立刻狂跳起来,两个月前那个让她心碎的夜晚,祁震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仿佛魔咒一般又一次萦绕在她耳边,她以为自己这段时间对他所有信息的无视给了她起码的治愈,可没想到再见到祁震,所有的伤口竟然会在一瞬间崩裂开来。她看见祁震朝她走过来,她想逃走,可是浑身却像被定住,一点也挪动不了。 祁震微皱着眉,走到夏冰面前,他弯腰从纸箱里拿起那束玫瑰花,问夏冰道“我看错你了吗?” 夏冰觉得心跳快得几乎要让所有的血液都涌上脑袋,她一定是有些犯晕,否则怎么会听不懂祁震的问话。 “我看错你了是吗?说话?”祁震面无表情地盯着夏冰的眼睛。 夏冰喘了一口气,终于觉得恢复了部分知觉,她忍着不断上涌的泪水,从祁震手里抢过花束,喘息着说道“这是我的。” 祁震眼里闪烁着明显的恨意,“这段时间不回复消息,就是因为他是吗?” “我不回复是觉得没必要回。”夏冰咬牙说道。 “没必要?”祁震冷冷地重复着,眼角倏地红了,“你就这么讨厌我?” “当然。”夏冰忍住哽咽,“如果可以重来,我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祁震表情有些崩溃,他竭尽全力地深呼吸着,“为什么?我没有问你那男生是谁,没有干涉你的生活和自由?” “你凭什么干涉?!你凭什么干涉?!”夏冰突然忍不住大声哭喊,嘴唇也跟着颤抖起来。 “对,我没权利。”祁震看着夏冰情绪失控的伤心模样,含着眼泪笑了,他知道虽然两个月过去,可这女孩的所有情绪还停留在上次见面的那一天,他可真他妈是个混蛋,把她伤得这么彻底,她那颗满是伤痕的心,除了他,没人能得到了。 夏冰看着祁震有些扭曲的笑容,无助地蹲下去,扶着纸箱哭泣,她在心里一遍遍骂自己没用,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大哭,这么丢脸,都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还这么没出息,可就是止不住眼泪。 祁震看着夏冰缩成一团哭泣的模样,莫名生出些从未有过的感觉,很痛又很快乐,他不能拥有的,不敢碰触的,又深深爱恋到无可自拔的,他突然觉得夏冰对他的总结太到位了,他真的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夏冰哭了一会儿,渐渐稳住情绪,她看见视野里的祁震的皮鞋一动没动,突然又一阵伤心,他怎么能这么残忍,就这么喜欢看自己的笑话吗?为了他一而再地哭泣,简直没出息到了极点。夏冰忍住眼泪,努力抱起纸箱,可大概是刚才哭泣的泪水弄湿了纸箱,她还没朝前走,纸箱的一个侧边就莫名其妙地裂开了,书险些掉落一地。祁震伸手接过纸箱,看着眼睛红肿的夏冰,用欠揍的语气问道“至于么?为了我哭成这样?” 夏冰咬牙切齿地恨道“才不是因为你!” “那是为了谁呢?”祁震歪着脑袋看夏冰。 夏冰抽泣着,对上祁震那双一样红得厉害的眼睛。他哭什么呢,真是的,夏冰愤愤地想。 “是我自己没用。” “有用。你都准备考研了,怎么会没用。”祁震抱起纸箱兀自朝前走。 夏冰跟上去,想要拿回纸箱。祁震却晃到一边不肯给,他扭头看着夏冰一脸严肃地问她“你想考研,为什么不跟我说?” “为什么要跟你说?”夏冰没好气地回道。 祁震没有生气,笑了笑道“我能力强,能帮得到你,不管是书,是学校,还是老师、教授,我都有办法。” “不需要!”夏冰冷声道。 祁震看着夏冰气鼓鼓的样子,又笑了,“好,等你需要的时候联系我。” “你笑什么?”夏冰气恼地看着祁震无缘无故的笑脸,“到底有什么可笑的?” 祁震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夏冰,“不是笑你,是看到你开心。” 夏冰心里猛然一紧,不情不愿地从祁震脸上移开视线,嘟囔道“开心个鬼!” 祁震惊奇地看着夏冰,又一次笑道“哇,气得骂人了。第一次哦!” 夏冰咬住嘴唇,狠狠地瞪了祁震一眼。 祁震哈哈大笑起来,幽幽地对夏冰道“你看我们像不像情侣在打情骂俏?” 夏冰难为情地要去抢纸箱,祁震仍是绕来绕去的不给,夏冰索性不跟他闹了,快步朝宿舍楼走去。 祁震轻轻笑着,也大步跟上去。 宿舍楼门口人来人往,祁震一身西服在学生堆里有些扎眼,夏冰难为情地想要抱着箱子上楼,祁震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他深深地看着夏冰,好似有很多话想说,然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帮夏冰把快要散架的纸箱拢了拢,叹了口气道“一会儿发消息给你。” 夏冰看着祁震眉心那道似乎又深了几许的皱纹,默默地没有应声。 祁震后退到门外,又朝夏冰挥了挥手,微笑着。夏冰看着他,觉得那笑容很有些凄楚的味道,不似刚才那么简单纯粹,心里又起了一些惆怅。 夏冰抱着纸箱上楼,莫名觉得心里那些伤痕像是被药物熨帖过一遍似的,不像刚见面时那么痛了。她听见手机有收到消息的提示音,于是飞快地朝寝室奔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6) 夏冰气喘吁吁地回到寝室,纸箱刚放在写字台上就散了架,里面的书哗啦一声四散一片。她来不及整理,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来看,果然是祁震发来的消息。 以后别再那么冷漠地对我好吗?我不求你像从前一样,只希望你能回应我,一两个字就好,可以吗?——夏冰心跳不止,她捧着手机推开阳台的门,看见祁震正走在通往校门的小路上,他背影很瘦,透着些许疲惫,夏冰又一次红了眼睛,为什么她会有心疼的感觉,她怎么能心软呢,明明他这么可恨。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感应,祁震停住脚步,转过身,在一大片阳台格子里一眼就看见了夏冰,虽然夜色很黑,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祁震心里蓦地一动,掏出手机给夏冰发消息 舍不得我走吗,一直站着看我—— 少自作多情—— 你知道黄玫瑰的含义吗?就敢随便收人家的花?—— 当然知道,黄玫瑰是代表友谊,天长地久。—— 傻瓜,黄玫瑰的寓意是等待,等待属于你们的爱情。以后别收了,你不可能喜欢上他,别让人家空等—— 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要是走了,我不知道还能和谁说话—— 夏冰心里一疼,这个混蛋!她盯着屏幕一时不知该回什么。 祁震依恋地看着站在阳台上的夏冰,在心里默默念道对不起,再陪我走一段路吧,我知道我很自私,很荒谬,可我没办法,只是一小段路,我不会困住你你太久的。他叹了口气,微笑着朝夏冰挥了挥手机。 夏冰痴痴看着祁震的背影消失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心里憋闷得发疼,她要怎么办?明明知道前面是一条死路,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跟着他走,她是被蛊惑了吗?还是要疯了…… 一周时间过去,祁震没有等到顾伯远的任何消息,却收到顾晓菲的几次约会邀请,陪吃饭,陪逛街,周末又说要一起去看什么艺术展览。祁震疑心顾晓菲有什么目的,可几次下来发现她倒真像个陷入热恋的无知少女,时不时热情得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周日一大早,祁震就收拾整齐开车去了顾家。最近天天见面,廖云珠对祁震的态度比之从前热络许多,显然把他当成了未来女婿,而顾伯远的态度却有些微妙,看着两人日渐亲密的样子,一无欣喜,二不催促。他温吞不明的态度让祁震颇有些焦虑,可他并不确定消息是否已经传到,只得耐住性子,配合顾晓菲继续演出日久生情的戏码。 顾晓菲听说祁震已经到了,立刻迫不及待地下楼,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撒娇,“你来啦,这么早啊?昨天聊得那么晚,怎么没有多睡会儿呀?” 祁震笑意缠绵地看着顾晓菲,在她细腻光滑的脸蛋上轻轻捏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不是你让我这个点来的么?” 廖云珠亲自端来茶盘,眼见着两个年轻人头抵在一起,忍不住轻咳一声,招呼祁震道“阿震来这么早啊,来,过来坐吧,吃过早饭了吗?” “嗯,吃过了,伯母。”祁震朝向廖云珠应答着,眼睛却别有深意地盯着顾晓菲,仿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她似的。 廖云珠无语地笑了笑,暗自感叹年轻人陷入感情实在太快,前段时间两人还淡淡的,不到一周的功夫,竟然如胶似漆了。不过,女儿和他在一起,倒真算得上郎才女貌,怎么看怎么般配。她没再妨碍两个年轻人,自己端了一小碟新鲜荔枝坐在稍远的茶厅里慢条斯理地剥着,嘴里随意地嘱咐两人不要玩得太晚。 顾晓菲听见母亲的嘱咐正要拉着祁震出门,忽然从楼上传来一声冷喝“等等,我有事跟阿震谈。” 祁震心里一沉,抬眼时看见顾伯远阴云密布的一张脸。 空气顿时冷了几分,顾晓菲心里一阵忐忑,难不成是父亲发现了什么?可是,她前几次和祁震出门,没有和阿鲲见面,而卓云更不可能出卖自己的亲弟弟。顾晓菲按住心底的慌乱,装出一副撒娇的样子,“爸爸,什么事呀?展览就要开始了,再不走就迟到了!” “下次再去。”顾伯远冷声说道。 “爸爸!”顾晓菲嘟起粉嫩的嘴唇,任性地抱住祁震,“我们都等了好多天了!今天首展,还有好多活动呢!” 祁震看着顾伯远黑沉的脸色,知道一定是消息传到了,觉得莫名兴奋,他温柔地拉住顾晓菲,像哄小孩子一样柔声道“晓菲,我们明天再去好不好,伯父一定有很重要的事——” “不要!”顾晓菲变了脸色,指甲用力抠着祁震的手心,语气颇有几分恶劣,“我等了很久了,今天一定要去! 祁震不动声色地用力捏住顾晓菲正报复自己的手,内心感到无比厌恶,前几次出门无非是配合她演情侣,好让跟在他们身后的保镖回去跟顾伯远报告两人的感情进度,但此刻他迫切想知道顾伯远得知消息后要跟他谈些什么,因此一点不想再跟顾晓菲敷衍。 顾晓菲看出祁震的不耐烦,杏眼一瞪,甩开被他捏疼的手,转身声音里立刻带上几分抽泣,“爸爸!你知道我一直想要看这个展览的,从好几年前就开始盼着了。之前我想去国外看,你说不安全,还答应我什么时候国内办展览了,一定会让我去,你答应过我的!这一年来,我哪一样不听你的?报社的工作,你不喜欢,我就辞了,公司的事,你让我多了解,我也照做了,不管什么事都提前向你报备,你怎么还这样呢?” 廖云珠没想到女儿情绪突然上来,看着她马上要泫然泣下的委屈模样,忍不住丢下手里的荔枝,不满地对顾伯远道“哎呀,什么事呀?非要一大早跟阿震谈么?就不能等两个孩子回来再说?多大的生意啊?” 顾伯远扫了一眼妻子,恼恨地哼了一声。早晨他接到朋友的电话,从朋友隐晦的叙述里得知了融资的事,他立刻明白这是袁术培为了两不得罪故意给他传话。五亿不是个小数目,而他瞒着自己去找袁术培,显然是没把自己这个准岳父放在眼里,这家伙还真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白费了自己的一片心! 顾晓菲看父亲不发话,转身扑进祁震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祁震有些意外于顾晓菲过分逼真的演技,只能勉为其难地抱住她安慰着。 顾伯远厌烦女儿大早上的哭腔和老婆责备的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行了,你们先去吧,阿震下午回来再跟我谈。” 顾晓菲听见父亲发话,止住哭声,狡黠地看了看顾伯远,乖巧地说了一句“谢谢爸爸!”随即转头对祁震道“等我一下,我去补一下妆。”说着快步跑上楼去。 廖云珠看着女儿立刻雨转晴的脸,不禁有些诧异,她从没想到女儿谈恋爱之后会如此情绪化。正在她纳闷的时候,顾晓菲已经从楼梯上下来,贴进祁震怀里,在顾伯远冷冷的愠怒和廖云珠不可思议的惊愕里,亲密相拥着走出了门。 “你闺女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对祁震这么狂热?”廖云珠看着庭院里两个人黏糊在一起的背影,皱着眉问丈夫。 “哼!你真以为她是转性儿了?”顾伯远斜了一眼妻子。 “什么意思?”廖云珠支着沾了荔枝汁液的两只手,不解地看着丈夫。 顾伯远冷哼一声,他自己的女儿,是不是真喜欢一个人,他一眼就知道。 “她这是肯定又憋什么把戏呢,至于祁震那小子——”顾伯远想起听到的消息,冷笑一声对妻子说道“那就是个狼崽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廖云珠挑了挑眉,还想再问,可顾伯远却懒得再跟她说,自己回书房去了。 国展中心的3号厅,颇有些人山人海,祁震陪顾晓菲排了近半小时,才进入展厅。两人手牵着手,祁震本以为顾晓菲只是像前面两次一样装装样子,可这一次她倒是极认真地参观完了每一幅展出的画家手稿,不算大的展厅,两人在里面待了近两个小时才走到出口。祁震耐着性子等顾晓菲买完纪念画册,正打算去车库,却被顾晓菲拉着闪进了旁边一个人数不多的展厅,两人躲在隐秘的角落向外窥视,发现原本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一个男人突然开始四处张望,他怀疑地想折回展厅,可是出口的几个工作人员不允许他返回,似乎是沟通无果,又阻碍了参观者离馆,那人最终被拥挤的人流推了出去。 顾晓菲松了口气,“甩掉了。” 祁震微微皱眉,“你想干什么?” 顾晓菲看了一眼祁震,低声道“想跟你谈一笔交易。” 祁震挑了挑眉,“说说看。” “我不可能嫁给你,但这件事需要你向我爸提出来。”顾晓菲高傲地抱着两只胳膊说道。 祁震冷笑一声,“为什么?” “因为必须由你提出来。” “我有什么好处?”祁震眯起眼睛道。 “你可以得到想要的地块。” 祁震不屑地笑了笑,仿佛在听一则笑话。 “我们解除婚约,你和我爸的合作肯定会终止。我知道,你想拿那块地,我可以让人帮你。”顾晓菲眼神笃定地说道。 祁震收住笑意,“怎么帮?” “最近五年,我爸基本上不太管公司具体运营,所有的事都交给了总经理,可巧,两个月前,这个人离职了。他在我爸身边待了近十五年,对公司的事了如指掌,只要你用他,拿地是很简单的事。” 祁震心里起了一些微澜,他的确想过各种办法既脱离顾家的掌控,又能达到预期的目的,可是挖墙脚这种事还是太阴了些,尤其是面对顾伯远,他得掂量掂量自己能否顶住顾伯远的一波波震怒,虽然这事听着不太不靠谱,但背刺自己老爹,倒也像是顾晓菲的作风,于是,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故意阴我?” 顾晓菲闻言起急,“我阴你干嘛?闲得慌吗?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巴不得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见面!” “彼此彼此。”祁震毫不客气地回击道。 顾晓菲没想到祁震如此强硬,只好压住火,放低姿态道“解除婚约,对我们两个都有好处,而且,我也没必要跟你浪费时间。” 祁震冷冷地盯着顾晓菲,“为什么非要解除婚约?结婚以后我们可以各玩各的。” 顾晓菲的脸瞬间染上一层愠怒,“我可做不到像你一样虚伪。” 祁震哼笑一声,“是吗?啊——我知道了,你是打算去找你的情人,那个叫什么——郑岩的?” 顾晓菲吃惊地瞪着祁震,“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他的?” 祁震不做声,故意露出一副早已摸清了对方底牌的戏谑表情。 顾晓菲看着祁震得令人胆寒的似笑非笑,莫名觉得脸颊有些发痒,她用手指轻轻蹭着,觉得自己好像对这个人的腹黑过敏似的。 “你可以先跟他谈谈,然后再决定是否合作。”顾晓菲强压阵脚地说。 祁震玩味地看着顾晓菲隐藏不住的紧张,终于“勉为其难”地应允了。 顾晓菲见祁震终于点头,这才松了口气,带祁震从展馆的另一个出口离开,钻进了会展中心后面的一个不甚起眼的步行街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7) 步行街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各个铺面都不怎么景气。祁震跟着顾晓菲走过半条街,拐进一个不起眼的岔路口,走进一家黑色门头的极简风格的酒吧。 还没到营业时间,酒吧里没有顾客,吧台里只有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调酒师在做准备工作,旁边一个身材瘦得仿佛麻杆的小姑娘在拖地。顾晓菲跟调酒师打了个招呼,就轻车熟路地带祁震从装饰墙后面楼梯走上了二楼。 年代久远的木质地板表面看得出明显的磨损痕迹,走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顾晓菲把祁震带到最里面的一个包间门口,迟疑地看着他道“那个,里面的经理叫彭鲲,一会儿你们自己谈吧。” 祁震冷冷地看着顾晓菲躲闪的目光,心里正在狐疑,里面的人听见动静已经走了出来。祁震默默打量来人,三十出头,整体上精壮干练,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鼻宽嘴阔,只是刘海又厚又长,几乎遮到眼睫,看上去很是奇怪不协调。 “阿鲲,你和他自己谈吧,我就不进去了。”顾晓菲仿佛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彭鲲,快步朝楼梯走去。 彭鲲凝视着顾晓菲靓丽的背影直到转角看不见,这才对祁震语态慵懒地说道“进来谈吧,祁总。” 祁震把两人不自然的情态看在眼里,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厌恶,但他忍着没有发作,默不作声地跟着彭鲲走了进去。 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单身生活的气息,空气里有种淡淡的洗衣粉和烟草夹杂的味道,客厅里空旷而散乱,皮质沙发上显得很旧,磨损发白的扶手上搭着件深橄榄绿的外套,缝隙里有些肉眼可见的灰尘和碎屑。沙发前的茶几上也是乱七八糟地扔着些烟盒之类的杂物。 “坐吧。”阿鲲朝祁震一伸手,随和地笑道“让祁总见笑了,这是我临时住的地方,本来想找个好点的咖啡厅约您的,但是晓菲说不行,所以,只好委屈您了。” 祁震嫌弃地看了一眼沙发,从门口餐桌旁拽了把椅子。阿鲲毫不意外地笑了笑,很是不拘小节地坐在了沙发上,温柔地看着老旧的皮面用手喜欢地摩挲着。 “有什么快说吧,”祁震冷淡的语气里透出明显的不耐烦。 阿鲲抬起头,因为沙发比椅子要低一些,所以不得不仰视对面的祁震。“晓菲是怎么跟你说的?让我帮你做项目是吗?” “你会做什么?”祁震冷声问道。 阿鲲微微一愣,他左右看了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哼笑一声道“抱歉,我还没有做简历,我跟你简单说一下吧。我十七岁辍学,跟着亲戚出门打工,后来在和浦的工地上干活的时候,无意中救了跟顾伯远来工地的晓菲,当时她大概九岁。我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伤好以后,被顾伯远调进售楼处,做过两年销售,后来转行政,又做了三年,这五年里我参加成人自考,拿到了工程和管理双学位,之后是被调入工程部,做了四年项目经理,二十九岁开始给顾伯远做秘书,主要负责项目管理和投资,大概做了不到六年吧,基本上和浦这些年的几个标志性项目都是我经办的。从十七岁在和浦工地上开始,到两个月前离职,我所有的工作时间是十五年零九个月。” “是吗?那你算得上和浦的元老级了。”祁震目光沉静地看着眼前态度散漫的男人。 阿鲲无奈地笑了笑,“什么元老,也就是顾家的打工仔,人家用得着的时候得鞍前马后伺候周全,用不着一脚踢了你,还得乖乖躲着,不能碍人家的眼。” “为什么离开和浦?”祁震没有理会阿鲲的自嘲,接着问道。 阿鲲目光一凝,神情收敛变得有些严肃,“祁总应该知道顾晓菲对联姻的事有抵触情绪吧?” 祁震默然看着他,不置可否。 “去年顾晓菲过生日,开了个party,她当时的计划是在宴会开始前向那个——”阿鲲盯着祁震冷淡的眸子,迟疑片刻后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郑岩——求婚,然后在宴会上向亲朋好友公布这个消息,打算先斩后奏,可是,没能成行。” “为什么?你从中作梗了?向顾伯远报告了?”祁震嘴唇微抿,眼里是些模糊不明的意味。 “怎么会呢?”阿鲲无语地笑起来“我怎么可能出卖她?为了她,我什么不该做的都做了。顾伯远当时并不知道顾晓菲要干什么,有所觉察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他停下来回忆片刻,点头说道“对,就是在你去顾家解释之前的误会之后。顾伯远很少动那么大的气,那天,他先是把晓菲狠狠训了一顿,然后把我从公司叫过去,盘问了许多当天的细节,指着我的鼻子骂了许久,当天晚上就把我赶了出来。” 祁震微微一怔,竟然是这样。他重新审视着满脸荒诞表情很无所谓的阿鲲,思索片刻问道“以顾晓菲的脾气,不可能轻易放弃,既然当天她已经打算公开他们之间的关系,为什么最后又没有公布?” “因为郑岩拒绝了她。”阿鲲收起笑意,懒懒地答道。 祁震意外地看着阿鲲,“拒绝?” “对!你也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阿鲲哼笑一声,“我当时也觉得那家伙是不是脑子有病,顾晓菲把一切都替他安排好了,他只要点头就行,可他竟然不同意?顾晓菲这么完美的女孩,他有什么好犹豫拒绝的?” 祁震看着阿鲲眼里的幸灾乐祸和痛苦的恨意,感到非常厌恶。他对三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完全没兴趣了解,于是打断他道“说说你的计划吧,顾晓菲的意思是让你来朝晖帮我处理拿地的事情,以及后续的工程和管理工作。” 阿鲲对祁震突然拉回正题的冷静感到惊讶,虽然是联姻是为了公司利益,可不管怎么说,顾晓菲也是他未婚妻,而他竟然对她的感情生活毫无兴趣,这不是冷静,是漠视甚至是无视,祁震到底是个多么冷血残酷的人,才会做到如此“理智”地将事业和感情完全分割清楚? “嗯?看来是顾晓菲在自以为是异想天开了,”祁震不耐烦地站起来,“我没兴趣听这些无聊的八卦,既然你不打算谈正事,那我就不浪费时间了。” “等等。”阿鲲拦住祁震,“如果我去朝晖帮你,你真的会解除联姻吗?” 祁震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阿鲲,冷厉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为什么?你对顾晓菲根本没有感情不是吗?”阿鲲执着地看着祁震。 祁震没有回答,饱满的嘴唇抿出一道清冷的弧线,淡漠的目光里分明是无需回答的傲慢。 阿鲲敏感地收回目光,他太熟悉这种充满蔑视和嘲讽的神情了,在和浦的十几年,他超越常人的所有成长是他无数次舍弃自尊强自忍受所有委屈换来的。他低头自嘲地笑了笑,“是我问太多余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真他妈的多管闲事。”他收拾心情重新抬头微笑地看着祁震,“祁总,我愿意去帮你,但是,我有几个条件。” “说——”祁震干脆地道,重新坐回椅子上。 阿鲲跟着坐回沙发,目光不再如初时懒散,而是变得认真起来,“拿地的事由我全权负责,包括后期的建筑工程和管理营销等等,我做事不想过多解释,除了对你负责以外,我不希望其他人来过问。” 祁震眨了眨眼睛,表示应允。 “第二,前期工程结束以后,我希望朝晖能深入进驻房地产行业,五年之内我会帮你筹建一个完整的公司架构,后期所有用人都由我来负责。” 祁震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第三,我的报酬。从拿地到项目完工大概需要两年半的时间,这期间我只拿我的岗位工资。”阿鲲直视着祁震的眼睛,“但是从深入行业建成完整的公司开始,我要从后面的每一笔生意里提成百分之十。” 祁震微微皱眉,“百分之十?” “放心,我不会伤害朝晖的利益,我只是要从和浦拿回本就属于我的那一部分。”阿鲲微笑起来,“这十五年我可不是白干的,所有的部门我都打过交道,只有我最清楚和浦的问题与漏洞,所以,也只有我能收拾它。” 祁震感到一股透心的凉意,顾伯远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和曾经最信任的副手竟然会联起手来算计他。或许顾晓菲并不是真的要害自己的父亲,只是为了自以为是的幸福,觉得顺水推舟不会伤害自家的利益,可她一定想不到她托付的这个看似温柔忠诚对她一往情深的男人却存心要毁了和浦。 “呵,”祁震冷笑一声,幽幽地看着阿鲲,“计划不错,可顾伯远毕竟是我未来岳父,将来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我岂不是要落个恩将仇报、算计自家人的恶名?” 阿鲲无语地笑了笑,“到那时祁总大权在握,和浦也只剩一个空壳,这个联姻早就名存实亡了,谁还会在乎呢?” 祁震深深地看着笑得一脸无害的阿鲲,没有再做声。他突然明白顾伯远为什么会忍痛把这个培养了十五年的心腹踢出公司,他的野心太明显了,恐怕早就不服管教了。这个家伙有才又猖狂,野蛮而不知感恩,和这样的人合作,危险极了,可是正因为如此,在残酷的竞争中胜算也更大。 “什么时候来报道?”祁震似笑非笑地看着阿鲲问道。 “随时可以。”阿鲲笑道,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表情里充满了明朗的孩子气,让人丝毫不会联想到任何与阴郁和背叛相关的词语。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8) 祁震带顾晓菲回到顾宅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别墅里静悄悄的,顾伯远正在午休,廖云珠出去看最新款式的珠宝去了,陈妈在厨房里打瞌睡,只有卓云在客厅里守着,看见祁震和顾晓菲回来,连忙快乐地迎上去。 顾晓菲把画册和提包递给卓云,淡淡地扫了一眼祁震道“你在客厅里等着吧,我爸一会儿就醒了。”说完甩下祁震脚步轻快地上楼回自己房间去了。 卓云客气地给祁震端来一杯茶,又殷勤地给他上了一盘点心一盘水果,站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他。祁震暗暗奇怪,心想今天这个女佣怎么对他格外亲切,他正要询问,楼上传来了顾伯远的动静。 祁震站起身,远远望着从楼梯上走下来的顾伯远。 和早上相比,顾伯远态度似乎平和了很多,虽然脸色依旧不好。 “顾伯伯,”祁震礼貌地称呼一声,露出谦卑的微笑。 顾伯远疲惫地看了一眼祁震,朝他摆了摆手,然后习惯性地在自己的专属沙发上坐下来。他戒烟很久了,今天却因为烦躁已经抽了十几根,此时,看着祁震佯装天真无知的脸,他觉得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于是又一次烦躁地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 “先生,少抽点吧,太太回来又要不高兴了。”卓云拿来一个青瓷烟灰缸,温柔地提醒顾伯远。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了!”顾伯远粗声呵斥,“你跟陈妈出去,我们有事要谈。” 卓云对顾伯远突然变脸有些惊讶,她连忙低下头,谨小慎微地回答“好的,”便立刻朝厨房走去,片刻之后拉着满脸倦意的陈妈从厨房的后门出去了。 祁震默默看着拿佣人撒气的顾伯远,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对顾伯远道“顾伯伯,早上要找我谈的是什么事?” “什么事?到现在还跟我打哑谜呢?”顾伯远开口就没好气。 祁震低头沉默不语。 顾伯远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真没把我放眼里啊!我问你,你找袁术培让他帮你融资五个亿,是怎么回事?” 祁震抬头,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您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顾伯远冷笑一声,“有人跟我通风报信啊!这么大的事你想捂着?可你捂得住吗?!”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呐!不但没告诉我,也没有跟秦枫商量,就私下里跑去求袁术培!你对他了解多少?竟敢轻易地把朝晖的家底亮给他?”顾伯远夹着烟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满眼的恨铁不成钢。 祁震瞥了一眼顾伯远,露出天底下所有冒失的年轻人被长辈训斥时都会摆出的不服气的臭脸。 “你个混小子!还不明白!”顾伯远看祁震还不肯老实交代,咬牙切齿地在他肩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祁震毫无准备,猛然挨了这一下有些发懵,不由得微蹙起眉。 顾伯远对祁震的惊异浑然不觉,接着厉声教训他道“你知不知道袁术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家伙虽然不是嗜钱如命,但嫉妒心特别强,争强斗狠睚眦必报,他不但跟秦枫不对付,跟许多同行也都有过结,不过是因为后来弃商从政,又有你们老爷子各种背书,才混到今天,不然早就被同行联手灭了。如今,他跟朝晖划清界限又跟共新制药深度捆绑,你信不信朝晖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落井下石的肯定是他!他不敢造次,无非是还忌惮着我和秦枫,不敢给自己轻易树敌!他要是存点什么心思,朝晖现在肯定已经陷入他跟讯飞的连环套里了!” 祁震额头渗出一片冷汗,咬牙默不作声,在他的潜意识里袁术培即便不帮他,也绝不会对朝晖不利,可他忘了,现在掌管朝晖的早就不是爷爷,而是他这个势单力薄又缺乏经验的毛头小子,袁术培面对他,哪有什么不敢的? 顾伯远看祁震表情到底是有些怕的,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掸了掸烟灰,语气稍微缓和一些,“你们公司那个搞技术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我详细说说。” 祁震如实把如何查到薛灿和讯飞签合同,讯飞如何提前发布新技术,如何利用从薛灿嘴里打探的消息,几次偷偷购入朝晖股份的推测详细讲了一遍。 顾伯远听完沉思片刻接着问道“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我们已经整理好了所有讯飞侵权的证据材料,也已经说服了薛灿,由他到相关部门举报,以公司名义起诉讯飞,公司法务也已经做好准备。当然,我们给讯飞压力,并不是真的想打官司,而是要逼他为了声誉跟朝晖和解,乖乖吐出股份。当然最终目的,还是把他们赶出中国市场。”祁震望着顾伯远谨慎地回答道。 “具体的呢?”顾伯远皱眉问道。 祁震不解地看着顾伯远,具体的?这思路难道还不够具体吗?至于更详细的过程——官司还没开始啊! 顾伯远叹了口气,神情再一次严肃起来,“你想找有关部门,可你知道这种涉及外资企业的案子,甚至有可能牵涉外交的有多复杂吗?你有这方面的人脉关系吗?你想把事情捂住,让讯飞妥协,可讯飞凭什么按你的想法来?他们完全可以把事情曝光,把水搅浑,到时候不论集团实际业务方面还是舆论方面,朝晖都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他们有的是时间跟你磨,可朝晖还有多少时间?上半年朝晖股价是怎么波动的,忘了?还有,你以为讯飞会害怕被起诉?会因为你手里的那点证据而选择跟你私下和解,乖乖吐出股份?你太天真了!” 顾伯远摇了摇头,语气笃定地接着说道“我猜你一定没有调查过讯飞,如果你知道这个公司的原始积累过程,你就不会做出这么天真的方案来对付他们。我这么跟你说吧,他们这么干早就不是第一次了,他们上一个吞掉的猎物是日本排名第三的通讯公司。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他们选中朝晖,一定是早就调研好了的,包括选谁做中国区总监,也就是这个案子的替罪羊开始,是早就考虑清楚安排妥当了的!他们不会顾惜任何人!而你一旦开始诉讼,就会正中他们的圈套,他们有世界上一流的律师团队,不但会想尽一切办法歪曲舆论,掩盖事实,还会使用各种手段把朝晖拖入进退两难的沼泽地里,分步肢解,然后以最小的代价吸纳吞噬!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而且屡试不爽!” 祁震震惊地看着顾伯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调查过讯飞,可他没有想过去挖掘这个巨大的跨国公司的前身,更没有考虑过去研究它原始资本的积累过程。他呆滞地咬住嘴唇,脸色从赤红渐渐转白,脖子里汗水连连,几乎湿透了衬衣领口,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什么是毛骨悚然,感到恐惧与后怕。 “所以,你现在终于知道这件事的原始面貌了?知道该怎么做了吗?”顾伯远目光犀利地盯着祁震惨白的脸,抛出了今天谈话的最终题目。 祁震深深地凝着眉,无比难堪地看向顾伯远“我知道了。” 伯远攥紧了烟卷,眼里是掩藏不住的期待。 “朝晖决不能陷入旷日持久的官司,而且要拿回股份,我必须采取最强硬的手段,速战速决。”祁震咬牙说道。 “说对了一半,”顾伯远眉心微动,目光坚硬如铁,“官司不是不打,而是要在朝晖摆脱危机之后,而且不能走常规方式。讯飞留在国内迟早都是个祸害,这玩意儿在国外控制舆论,否则早就臭名昭著了,不过这次既然他碰上来了,就肯定要把它赶出去,不能留下后患……” 祁震听着顾伯远的话觉得脸颊一阵阵发麻,他原本还自认为思虑周全,可事实上竟然是如此鲁莽草率,轻敌冒进,甚至差一点成为朝晖的罪人…… “……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得提前跟相关部门打招呼,还得做很多铺垫。你这边,除了那个经理的证词,还有什么可辖制对方的手段?你盘算过有多大胜算吗?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就只是看到钱,以为弄到那5亿就胜券在握了!可实际上,这件事难的地方多了去了!钱反而是最容易的!”顾伯远一面念叨着考虑对策一面又忍不住生起气来,“我可真是小看你了!你胆子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我问你,你到底为什么不来找我商量这件事?” 祁震缩起肩膀,惭愧地望着顾伯远,“我想靠自己的实力夺回朝晖,我从前既不想做徐敏的傀儡,未来也不想做顾家的傀儡,所以才会自作主张……” 顾伯远怔住了,他从没想过祁震会这样地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如果要的只是一个傀儡,犯得着费这么大力气挑女婿吗?他恼恨又失望地看着祁震,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问道“那你就不惜拿朝晖四十年的基业做赌注?” “是我考虑不周,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祁震悔恨地咬了下嘴唇,努力忍着早已湿润的眼睛,“这件事如果不能圆满解决,给朝晖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我——” “不要再说了!”顾伯远怒喝一声,打断祁震,“你们祁家还有别的继承人吗?捅了这么大的篓子,竟然想着撂挑子?” 祁震强忍着内心的自责和伤感,隐忍地闭上了嘴。 “回去吧!”顾伯远冷声下了逐客令。 祁震一惊,抬头时眼泪猝不及防地掉落下来。他竭尽全力地控制着呼吸频率,向顾伯远道别“今天多谢顾伯伯的教诲,晚辈这就走,不再来打扰您了。” 顾伯远无比痛心地背过身去,活了大半辈子,他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伤害,而且还是个不知轻重的浑小子!他觉得眼眶有些潮湿,听着祁震离开时沉重的脚步声,他想再叫住他,可是说什么呢?他还能再说些什么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9) 蔷薇路的小别墅里,夕阳从客厅的落地窗透射进来,给寂静无声的房间笼上一层淡金色的柔光,祁震疲惫地靠在沙发上,一边等着石磊,一边闭目养神。 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充分领教了秦枫的坏脾气,他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替公司着急是一部分,更多的是自己打乱了他的归还计划,又给他横插了一件麻烦事。 他就这么急于摆脱自己!而顾伯远——他回忆着他最后的眼神,竟然透着股痛心疾首的味儿,好像他真的对他很用心似的!祁震紧闭的眼皮抖动起来,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了,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用胳膊蒙住眼睛,他不相信顾伯远,或者说他不相信任何人。 小街上传来停车的声音,很快,院门开了。石磊走进客厅,见祁震闭着眼睛,没敢出声,在一旁的沙发上悄悄坐下来。 “顾伯远这么快就跟爷爷告状了?”祁震微微睁开眼睛,声音有些沙哑。 “嗯,也不算是告状吧,”石磊看着祁震泛红的眼睛,“老爷子刚才打不通你的电话,有点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祁震轻叹口气,“顾家取消联姻了?” “这个,没听说,老爷子是有那么点生气,但是也说这次的事是很好的——”石磊看着祁震苍白得不正常的脸色,压低了声音“——教训,正好挫挫你的锐气,让你跟顾伯远好好学着。” 祁震慢慢转过脸去,怀疑地盯着石磊,“跟顾伯远学?” 石磊点头,“是这么说的,还说让你接下来听顾家的安排,不要再自作主张。” 祁震陷入沉思,顾伯远什么意思?对他下逐客令难道不是打算切断两家的合作吗?后面听他的安排?他到底想干什么? “还有——”石磊迟疑地看着祁震,忍了忍还是说道“老康他们好像已经从法务那边知道了薛灿的事,现在正联络股东,说是要开临时大会,要让你——” 祁震冷笑着摇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的虚空,“他们这置我于死地的心是一点没变呀!你说,是不是我不在了,朝晖就真的能发展得更平顺?” “怎么可能,这种假设没有意义。”石磊语气很坚决。 祁震忧郁地转过脸,许久才从石磊脸上移开视线。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脱下西服和衬衣,换上一件圆领t恤和黑色的运动裤。 石磊莫名其妙地看着祁震换完衣服,心里暗暗起疑,他难道打算就这么去见徐奚文和黄力行吗? 祁震在穿衣镜里看着自己有些陌生的形象,觉得不甚习惯,他把昂贵的手表脱下来放在电视柜上,又把原本整齐的发型随手抓了几下,转头看见石磊还站在那儿,奇怪地问他“你怎么还在这儿?还有事?” “徐奚文和黄力行已经到公司了。”石磊提醒道。 “他们?找我什么事?”祁震不以为然地扫了他一眼,转身去鞋柜里找运动鞋。 石磊惊讶地盯着祁震,明明一小时前是他自己约两个人到公司见面的,怎么现在反倒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他沉默地看着祁震系好鞋带,试探着问道“祁总,你是要去哪儿?” “找人吃饭,我快饿死了。”祁震跑出别墅小院,没有开车,而是到外面的街上招手叫了一辆出租。 出租车很快消失在晚高峰的车流中,石磊皱起眉,心里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不安。 夏冰看着突然出现在学校门口的祁震,惊喜之外是满心疑惑。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祁震穿运动装,本该是放松的状态,可他给她的感觉却是疲惫至极,他眼窝凹陷,颧骨明显,本就瘦削的脸几乎看不出血色,仿佛被人虐待过似的。 “陪我吃顿饭吧,我今天饿坏了。”祁震没头没脑地跟夏冰说这句话时笑得有些傻气。 夏冰微微点头,可是过了饭点儿,食堂已经没什么可吃的了。她握紧书包的背带,朝学校对面眺望,那边倒是有几家小饭店。 祁震顺着夏冰的视线看了看,立刻点头对她笑道“好,就那边的饭店吧。”说完他没等夏冰反应,就转身朝过街天桥走去。他迈开长腿走在前面,步速很快,像是赶着着急,他不时回头看夏冰,放慢速度朝她歉意地微笑,好像明知道不该揍得太快,可是对自己的心急无能为力似的。 下了天桥,祁震挑了个距离最近饭店,在正对店门的空位拉着夏冰面对面坐下来。 “你吃饭了吗?”祁震问着,眼睛已经迫不及待地看向桌上密密麻麻印满菜名的一张纸质菜单。 “我吃过了。”夏冰淡淡答道。 “那我就点了,”祁震快乐地朝夏冰笑着,叫来服务员,流利地点了四个家常菜,一个冬瓜排骨汤。 “两位要什么主食?”服务员捏起菜单微笑着看向祁震。 “都有什么?”祁震一脸的兴致勃勃。 “米饭,水饺,各种面,哦对了,我们店新来了个师傅,做的刀削面特别受欢迎,两位要不尝尝?” “好,就这个,要两碗。”祁震没等服务员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决定了。 服务员答应一声立刻兴高采烈地朝后厨去了。祁震终于被迫安静下来,他不时望向夏冰,可目光却像是定不下来,不受控制似的在周围虚空来来回回地游移着。夏冰的心悄悄绷紧,默默觉得他很累,却不得休息,超过了极限之后反而更加兴奋起来。 菜很快上来了,祁震饿极了,他有些抱歉地朝夏冰笑了笑,拿起筷子就吃起来。夏冰以为他会狼吞虎咽,但事实上他仍然吃得很克制,每吃一口都会抬起眼睛看她,他咀嚼得很仔细,丝毫不会让人觉得粗野或是因为饥饿而不顾形象。夏冰觉得他吃东西的样子很好看,可是也莫名觉得心酸。 热气腾腾的刀削面端上来了,祁震轻微地打了个嗝,他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真实饭量似的,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尝了一口自己的面,对夏冰推荐道“挺好吃的,你也尝尝吧。” 夏冰看着祁震期待的眼神,只好拿起筷子浅尝了一口,就是普通刀削面的味道,并没有特别好吃,而且似乎还有点咸。 祁震勉为其难地吃了几口,还是放弃了,他拿纸巾擦了擦嘴角,不好意思地对夏冰笑道“我好像点的太多了。” 夏冰看着桌子上剩了一大半的菜和汤,点头道“是啊,点太多了。” 祁震舔了舔唇角,没再说什么,朝不远处的服务员招手道“结账。” 服务员连忙走过来,格外亲切地对祁震道“先生,麻烦您跟我到收银台那边。” 祁震朝夏冰笑了笑,起身跟着服务员走到收银台去了,片刻之后回来,手里拿着三张定额发票,他笑着扬了扬发票说“他们说这个发票上还可以抽奖,我们试试看。” 夏冰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见祁震已经坐下来,很认真地用指甲一点点刮着发票上一小块银灰色的兑奖区域。 “呵,中了!”祁震突然惊呼一声,朝夏冰灿烂一笑,随即又对着收银台扬了扬自己手里的发票。 服务员走过来看,五元,虽是很小的面值,但中奖的情况一般很少见,她于是笑着点头对祁震道“哦,你运气真好!我们这儿大概好几个月才有一个中奖的。” 祁震笑着也不抬头,立刻把第二张刮开,“又中了!”他喃喃说道,扔下第二张又去刮第三张。一旁的服务员难以置信,立刻地拿起来看,果然第二张发票上也是一个五元的小奖券。她惊奇地朝周围的一个服务员展示着两张发票,“哎,奇怪了诶,两张连中的!” 她话音还没落,祁震刮出了第三张奖券,又是五元。这下店里的服务员和周围几个食客全都惊奇地围了上来,三张连中,奖券金额也完全一样,这是什么概率呀? 祁震笑得不可抑制,简直有些范进中举的癫狂味道。他在众人无比惊讶的目光中拿走那三张千万分之一中奖概率的发票,拉起夏冰的手,走出了小饭店。 祁震拉着夏冰走到街边的时候,已经不再笑了,他把发票小心地折起来,放进运动裤的口袋里,定定地望着夏冰道“遇见你也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我是如此幸运。” 夏冰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涩,直冲得她鼻子发酸。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夏冰被牵着的手变成了与祁震十指相扣,她的心跳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疾速而热烈,就像祁震此刻凝视她的目光。 夕阳即将跃入地平线,金红色的晚霞仿佛一大片泼洒在天幕上的金光四射的美酒,流散四溢,光彩夺目。祁震温柔地拥住夏冰,在她耳边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朝一辆迎面驶来的出租车招了招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10) c城东南角外城之外有一个废弃的货场,货场沿着一条铁路线狭长分布,绵延好几公里。铁路线归属于地方铁路,八九十年代曾经是这个城市南北货运的一条繁忙干线,但在国家铁路电气化改革之后,逐渐退出了运营。这个货场曾经是属于朝晖的资产,后来重组归到邻市的一个国有单位,但因为距离偏远,又没有改造的意义,便常年闲置在那里。与东西向的铁路线斜向交叉的是一条东南流向的古运河,据说百年前曾是漕运通航的一条重要支路,在陆路运输发达起来之后,也渐渐被荒废了。铁路线和运河在一座不大的水泥桥上交叉而过,各自延伸,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出租车在铁路线和运河交叉处的水泥桥附近停下来,祁震呆愣地仰望着沿线已经被铁丝网包的严严实实的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货场的入口他早就不记得了,而这里是他印象中唯一能进入货场的地方。 夏冰看着祁震不知所措的模样,心里暗暗称奇,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那个,好像进不去——”祁震抱歉地看着夏冰,满眼的失落惋惜。 夏冰微微一笑,对祁震道“你想到桥上去?跟我来。” 祁震惊讶地跟在夏冰身后,两人沿着向北的一条土路,绕过河边一个人家的院子,向东折去,那里是一条纯粹的踩出来的只容一人的小路,路边长着半人高的蒿草。夏冰带着他走到小路尽头,绕过一个废弃的地秤,悄悄走进开着院门的一户人家,然后蹑手蹑脚地沿着那人家梯形的后院院墙爬了上去。 祁震走到院墙“墙顶”,突然发现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地上铺满碎石,不远处两条红褐色的铁轨笔直地躺在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灰白色枕木上,而那铁轨正朝天边无限延伸着。 他惊异地凝望着远方,空旷寂寥之感瞬间袭来,没有城市的喧嚣,耳边只有空灵的风声和偶尔从天空掠过的鸟雀的一声啼鸣。他像是被什么定住了,呆呆地注视着,说不出话来。 夏冰看着祁震痴痴的表情,默默在一旁抿嘴笑了,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儿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的,可她心里的确有种说不出的欢喜。因为这里是她从小就喜欢的一个秘密基地,这么多年,她总是时不时悄悄来这里看看,就像是拜访一个隐秘的老朋友,开心也好,伤心也罢,晴天有晴天的色彩,雨天也有雨天的奇景,什么样的她都见过了,她原以为这里可能是她这辈子独享的秘密之境,没想到祁震竟然也知道这里。 祁震沉浸在极度的空旷里,觉得心里的憋闷痛苦终于找到了出口,那些隐忍太久的压力和伤感被健硕宏大的风轻易带走,让他幻觉自己被一个温柔而有力的怀抱包围着,允许他此刻安心休憩。 最后一缕晚霞终于随着落日沉没在了轻灵的夜色里,天空从西到东,呈现出逐渐深化的蓝色,从落日附近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淡蓝到稍远处的青蓝,随之大片天空铺满的如水一般澄澈纯粹的冰蓝,而东方被夜色浸染的深沉的墨蓝,正在不知不觉中向西过渡渲染。铁路南边浓密的树林里的鸟雀不知被什么东西惊飞了一片,扑啦啦地喧腾一阵,又渐渐归于树林。等夏冰再一次把视线投向头顶纯净欲滴的那片蓝色的时候,发现天空中滑翔着许多黑色的影子。 “这些是鸟吗?”祁震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问。 “不是,是蝙蝠。”夏冰同样仰着头答道,傍晚盘旋在天空里的,它们就要融进这夜色里了。 祁震恍惚地回过神,望向夏冰,“蝙蝠?” 冰望着他,灿烂地笑起来,“你害怕蝙蝠吗?” 祁震眨了眨眼睛,摇头道“不知道,我没有近距离地看过。” “有机会我给你抓一只。” 祁震忍不住笑了,“你敢抓蝙蝠?” “我还养过呢!”夏冰骄傲地扬起下巴,“有一年夏天,有个小蝙蝠钻进我家油烟机的管道里了,被油粘住好几天,后来被弄出来,半死不活的,是我给它把油擦干净,还给它喂了各种东西,虫子还有肉什么的,后来过了两天,晚上的时候它飞走了。” “你不怕吗?蝙蝠那种长着獠牙的——”祁震嫌弃地抿嘴,好像对这东西浑身过敏似的。 “可如果不管它,它不就死了吗?”夏冰不以为然地反问。 祁震看着夏冰可爱的傲娇表情,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还养过别的奇怪的宠物?” 夏冰想了想,“刺猬算吗?” 祁震深深皱起眉,“那东西怎么养?” “嗯,就那么养呗,它只有在害怕的时候才会缩成球,身上的刺乱七八糟的时候才扎手,平时那些刺都是顺着的,对熟悉的人它也不会缩起来。”夏冰朝祁震甜甜地笑着,“还有,你知道吗?刺猬真的很喜欢吃西瓜,一个晚上,它能吃半个西瓜,把瓜皮啃得到处溜,而且吃得可干净了,声音也很大,沙沙的,跟书里描写的一样。” 祁震感慨地笑起来,他无法想象这个姑娘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顽皮形象,“你是不是养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嗯,也不算奇怪吧,蝌蚪,蜗牛,菜青虫——”夏冰大咧咧地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长,肥嘟嘟的,身上有像眼睛一样的花纹,手感肉肉的,凉凉的,像蚕一样,但是比蚕更粗更长——” “嗯——停——”祁震笑着抱住脑袋,“别说了,我对这些昆虫好像很过敏。” 夏冰看着祁震委屈又抗拒的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个子这么高,没想到会怕这么小的东西!” 祁震抱起胳膊,对夏冰毫不留情的嘲笑无可奈何,他微笑着,心里无比舒畅熨帖,他温柔地看着夏冰,一刻也舍不得移开视线。 路基下的院子里亮起了灯,显然是他们的笑闹声被谁听见了。夏冰立刻眼疾手快地拉起祁震沿着铁轨朝东边跑去,那里浓重的夜色已经把一切事物的色彩都抹掉了,只剩一片绵延不清的轮廓。两人走出很远的距离的时候,看见他们之前站的地方上来了别的人影,风里隐约听见断断续续询问的声音,可他们默契地彼此一笑,继续往前走,把后面的人影抛得更远。 在低空盘旋的蝙蝠真的消失在夜色里一只都看不见了,天幕上开始亮起或明或暗的小星,仿佛剧场的幕布,一个节目结束还有其他节目接上。 两个不守规矩的人摆脱了追踪,在夜色里放慢速度,夏冰试着站上铁轨,她微微伸开双臂,意料之外地越走越稳,“诶,小时候的基本功还在,”她笑着朝祁震望一眼,快乐地朝前大步走去。 祁震迈着长腿,刚好每一步都踏在枕木上,他伸着一只手虚虚护在夏冰腰间,防止她突然踩空跌下来。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祁震边走边问。 “我从小就知道啊!”夏冰骄傲地指着北边一片模糊不清的影子,“我奶奶家就离这里不远,我小时候经常跟小伙伴偷偷到这儿来玩。” 祁震微微一愣,“你小时候就经常来玩?” 冰快乐极了,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鸟雀,叭叭地讲述起来“你知道吗?这块之前是一个货场,很热闹的,每天有好多卡车进出,到那边的地秤称重,从前是有一个围墙的,但是有个缺口,我们就经常从那个缺口爬进来玩。” 祁震无奈地皱起眉,“那很危险啊!” “可是也很好玩!”夏冰嘻嘻地笑起来,指着黑暗中的一块看不出形状的影子道“以前那块还有一个超级大的铁架子,有人说是造火车用的,后来被扔在草丛里锈的不行,我们喜欢爬上去玩,我有一次还从上面摔下来,头上破了个洞,满脸是血地哭着跑回家,结果去医院包好,又挨了一顿打。” 祁震难以想象地摇头,“你小时候这么皮的么?” 夏冰哈哈笑着点头,“货场里还有条水沟,我也掉进去过,还跟一帮哥哥姐姐抓住过一条蛇!” 祁震看着夏冰闪亮的眼睛,对她简直跟男孩一样玩闹得无法无天的童年,羡慕又怜爱,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满眼宠溺地一直微笑着摇头。 夏冰望着祁震逐渐舒缓过来的样子,紧绷的心也跟着放松下来,她缓缓收住笑,一边慢慢朝前走,一边想着还能说什么让他更放松,她忽然想起记忆里一个印象深刻的场景,于是停下来问祁震道“你坐过火车吗?” 祁震微微一愣,“坐过呀。” “不是,”夏冰摇头,“不是那种客车,是像这条小铁路上跑过的那种小一点的火车,带着一节节铁皮货箱的,冒着蒸汽的那种——” 祁震怔住了,他坐过,仅有一次。 夏冰看祁震没做声,以为他也没有这经历,便自顾自地喃喃说道,“你没坐过吧,我也没有,我只是在这个货场见过,很长的一列,拉着几十个货斗,开得很慢,冒着冲天的白色蒸汽,汽笛声音大得刺耳——有一年夏天,我趁着大人午休跟几个小伙伴偷偷跑进来玩,看见一个车头缓缓开进来,只有一个车头!”夏冰眼里满是惊奇,“那个车头没有门也没有玻璃,能很清楚地看到车头里站着的人,好几个大人,中间还有一个小孩,那个小孩站在大人中间,表情冷酷地俯视着站在路基他的样子威风极了,把我们几个人都看呆了——”夏冰回忆着,忍不住笑起来,“后来我们都觉得很沮丧,跟那个能站在火车头里的小孩相比,我们只能在货场的泥堆里玩,在废弃的铁架子里爬上爬下,简直逊爆了,为此还难过了很久,以至于后来都不喜欢来这儿玩了。” 夏冰自己哈哈笑起来,为她和伙伴们儿童时代独特的脑回路和奇怪的攀比心笑得难以自制,可是祁震却好像没有被她感染,只是无声地望着她微笑着。 他突然有些想哭,他坐过的那次小火车,就在夏冰刚刚说过的那个火车头里,原来他们那么多年前就见过了。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真的是炎炎酷暑,他后悔跟爷爷和几个叔叔来这里,他好像从没有觉得那么热过,衣服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他真想瘫在凉荫下的竹椅上,可是周围都是大人,把他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他觉得自己冷酷的表情下一秒就要全崩了。他忘了是什么事,大人们说要从货场西边到最东边的检修区,于是,有人提议正好把那辆要报废的车头开过去,然后,他就被人抱上了火车,那个废旧的每走一米都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的火炉一样燥热的大家伙,几乎要让他哭出来。可是,就在经过货场的路上,他远远看见日头底下,有一群泥猴子一样的小孩在一个高高的沙土堆旁追逐嬉闹,他们都穿着差不多的背心短裤,灰不溜秋的几乎看不出颜色,每一个都被汗水湿透,脸像花猫一样,可是笑闹声是那么密集而清脆。旁边一个叔叔看见了,哼了一声,拉了一声汽笛,对着那群孩子大喊“回家玩儿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那群孩子听了,立刻停下玩闹,都笔直地站着,一个个张大惊讶的嘴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巨大火车头从他们身边缓缓驶过。 祁震清楚地记得那些孩子眼里的惊讶和崇拜,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点酷暑好像也不算什么了。后来,他又跟着爷爷去过几次,可再也没碰到过那群玩耍的孩子。他失望了几次,也就不再去了。这段记忆埋在回忆深处,如果不是夏冰提起,他就彻底遗忘了,可是突然被翻出来,让他又一次回味到那早已消散的失落感,就像被什么击中了心里最柔软的部分,酸疼得让他想蜷缩起来。 夏冰发觉祁震情绪突然变得潮湿,很是紧张,连忙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怎么了?” 祁震眼角红了,一把揽住夏冰把她抱进怀里,紧紧搂住委屈地喃喃说道“生气,嫉妒,谁让你小时候过得这么开心的!” 夏冰在祁震逐渐收紧的怀抱里感受着他轻微的抽泣,安心地笑了,她轻轻搂住祁震的腰,小声安慰道“也不全是开心啊,只是想说些开心的让你高兴。” “什么事不开心?”祁震松开夏冰,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夏冰微微低头避开祁震滚烫的目光,“很多啊,多到数不清,我们那群小伙伴没几年就都散了,有一个还在十岁的时候生病走掉了。每一家都有数不清的故事,有开心也有很多心酸啊。” 祁震轻轻捧起夏冰的脸,直视着她秋水般深澈澄净的眼睛道“以后慢慢讲给我听。” 夏冰微笑着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湿润了,她有些埋怨地看着祁震,轻轻抽了抽鼻子,想说什么,却被祁震一个柔软的吻封住了嘴唇。 耽误了回宿舍的时间,祁震把夏冰又一次带到了蔷薇路的别墅。 深夜,对彼此都情意绵绵的两个人,连周遭空气都充满了浓稠的暧昧气息。夏冰感到莫名的危险,从进屋开始便把书包抱在胸前跟祁震保持了距离。祁震望着她笑了很久,那张气质优越的脸,笑得如此灿烂迷人,让夏冰心旌动摇,差一点就神魂颠倒了。最终,祁震还是不逗她了,把她带到二楼自己的卧室道“今晚你睡这里,门锁好。” 夏冰抿嘴笑着点头,歪着脑袋问他“你呢?” “楼下有客房,有沙发,不用担心我。”祁震的笑容温柔而爽气,一扫之前的阴郁沉闷。 冰温柔地道。 祁震一步一回头地走出房间,怎么也舍不得下楼,他忍了又忍,突然上前紧紧把夏冰抱起来转了个圈,在她唇上吻了又吻,用鼻尖抵住她的额头道“睡吧,我就在楼下,好好休息,明早送你去学校。”说完强迫自己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夏冰关上门,脱力地倚在门背后,她觉得一切像是幻觉,可是唇上残留的祁震的气息在清楚地提醒她,这一切是真的。她突然有种承受不住的感觉,既快乐又伤感,从前的各种苦涩和此刻的甜蜜混合在一起,在她的脑袋里把一切都搅乱了。她无力地躺下来,枕头上是好闻的香味,跟祁震身上的味道一样,她受不了似的蜷缩起身体,紧紧抱住被子,脑袋里的记忆仿佛海浪撞击岩石一般,在她耳边一阵阵轰鸣着,呼啸着,又渐渐远去,变成她不安梦里的片片涟漪…… 清晨,夏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祁震隔着被子抱着。她静静地看着祁震闭着眼睛的令人惊艳的睡颜,忍不住悄悄从被窝里伸出一根指头在他优越的面部轮廓上轻轻抚摸着,光滑而温热的皮肤,眉骨,鼻梁,眼睛,还有饱满的嘴唇,她痴迷地盯着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线条,不知不觉地脸红起来。祁震其实根本没睡着,他偷偷看着夏冰痴迷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翻身把夏冰压在身下,质问她道“你怎么敢对我动手动脚的?” 夏冰羞得慌忙偏过脸去,嘴里嗔怪道“那谁让你进来的?” “那你怎么不把门锁好,考验我啊?”祁震使坏地在夏冰耳垂上亲了一下。 夏冰慌忙转过脸来,脸红得要烧起来。她竭力从被窝里伸出手,捂住了祁震的嘴。 祁震深情地看着夏冰紧张的模样,微笑着握住她的手,在她柔润的掌心轻轻吻了,然后给了她一个无比温柔的长吻,有那么一刻,夏冰觉得自己的心都被这个吻揉碎了,像是陷在无可抵抗的水波里,要沉沦到底,可最终,这个吻还是安全地停住了。祁震轻轻吻遍夏冰的额头、眼睛、脸颊和鼻尖,最终隐忍地在她耳边道“你怎么敢不锁门啊,幸亏我一觉睡到天亮而且意志还算坚定,不然可怎么办?” 夏冰抿嘴笑着,她真的不记得昨晚她是怎么锁门的了,好像从昨天见到祁震开始,她脑袋就晕乎乎的,没有清醒过。 祁震无奈地凝视着夏冰,又一次把头埋向她的颈肩,深深嗅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感叹道“哎,要是能把你也装在衣袋里就好了,我真希望随时随地都能看到你。” 夏冰伸出胳膊搂住祁震,手指插在他柔顺的头发里,用很轻的声音道“我也是。” 祁震听了突然把夏冰紧紧抱住,用尽全力地,像要和她融为一体,直到夏冰被抱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才慢慢松开。他无比委屈地望着夏冰,像是要哭出来,“我快被你搞疯了,你这个家伙!” 夏冰看着他的模样,也忍不住眼睛湿润起来,她垂下眸子,故意冷声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离得远一点,省得你来讹我。” 祁震报复地按住夏冰吻了一通,恨恨地揉着她红肿的下唇道“谁教你这么会恼人的?脾气这么大,以后见一次就教训你一次。” 夏冰本就红着的脸这下更是红霞艳艳,她还想说什么,可是嘴唇还麻着,于是只能学乖了。 祁震深深地凝视着夏冰,过了许久眼里汹涌的爱意才平息下来,他起身下床,温柔地握住夏冰的手道“起来吧,穿好衣服,我在楼下等你,再晚你就要迟到了。” 夏冰坐起来,把被子拥到胸前,乖巧地答应道“好,我很快就来。” 祁震走下楼去,站在镜子前,默默看着自己,昨天之前,他或许还能告诉自己只要和她做朋友就好,只要能和她远远地保持联系,偶尔见到她,听到她的声音就好,可是此刻,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他发现自己是如此爱她,无法控制,不能割舍,就连想象一下以后不能再见她都能让他觉得毛骨悚然,觉得魂无所依。那就这样吧!祁震对着疲惫的自己露出安心的微笑,既然放不下,就再也不放了。 夏冰背上背包走下楼去的时候,看见祁震站在落地窗前,还是那个令她痴迷的好看背影,她轻轻走过去,从背后抱住祁震,脸颊贴在他温暖的后背上。祁震转身把夏冰紧紧抱在怀里,在她额头上轻吻着,什么也无需多说了,他再也不想放弃她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三章 (1) 祁震回到公司,处理各种杂务,开会,虽然是与从前相同的工作,可一切似乎又都不一样了。他时常会不由自主地放空,会想起有关夏冰的一切,她温柔的笑靥,柔软的掌心,亲吻的味道,拥抱的触感,他好像不再焦灼,不再彷徨,一切外力的东西都好像不能再伤害到他。这让他觉得幸福和安心,同时也让他无比渴望每一个工作间隙,希望能与夏冰聊上只言片语,或者短暂地见上一面。 事情的推进按部就班,顾伯远的能力大到让秦枫都感到惊叹,除了全国最专业的律师团队,他还安排了一系列极其自然的“引荐”,祁震从不知道对一件事竟然能把控到这种地步,每一次见面的时间,见面的人,谈论的内容,进展情况,都因为提前铺垫而显得“恰如其分”,而他真的成了一个提线木偶,完美地出席每一个需要他的场合。讯飞的王君做梦也没想到,他们还没来得及采取任何行动,就被相关部门的司长秘书正式约谈了,那厚厚一叠有关他们铤而走险违规操作的详细证据,让他直接傻了眼,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在绝对高压下,他成了公司的替罪羊,被低调解聘。然而有关股份收回的谈判是艰难的,即便有确凿的证据,想让已经咬住骨头的恶狗吐出来,可没那么容易。顾伯远颇费了一番功夫,在调动了更多的关系和资源进行多方博弈之下,双方终于达成协议,朝晖将用近六亿的价格重新回购股票,至此,这个棘手的事件总算有了眉目。 可是这笔钱从何而来,仍然悬而未决,因为顾伯远犹豫了。他自以为思想开放,没有不肯放权、戒之在得的老年通病,可是祁震那句不愿意做傀儡的话,还是让他免不了自我怀疑,虽然这段时间祁震出色的表现又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他惊喜地发现在与人沟通谈判方面,祁震有种近乎完美的天赋。他敏感而沉着,无论谈判的对方是怎样的背景,他都能冷静面对,而且态度诚恳,条理清晰,目标明确,不会为细枝末节绊住手脚,并且能以极快的速度捕捉到对方隐藏的真实意图,坚定地保证自身利益的同时,也能够最大限度地考虑对方的接受度。他纯熟干练的谈判技巧和古雅准确的语言功底甚至引起了相关部门领导的好感,私下里向他询问这年轻人是不是某校外务专业的高材生。顾伯远心里有些傲娇,他的眼光可太毒了,祁震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越是罕见,也越让人难以把握。 周末晚上,顾伯远让祁震到家里来商量资金的事,借此最后探探他的底。 祁震如约而至,顾伯远眼带笑意地把他带进书房。 “最近状态看起来不错,”顾伯远端起茶杯,笑眯眯地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多亏了顾伯伯,才能化解所有危机,对公司来说是可喜可贺的事。”祁震毫不掩饰自己的快乐。 “哦,你个人有收获吗?”顾伯远意味深远地看着祁震。 “当然,”祁震快乐地望着顾伯远,“接触了新的领域,发现自己的圈子之外还有广阔的空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顾伯远点点头,“做生意,最初的三成,靠的是自身实力,中间三成,靠的是关系和人脉,再往上,就是机会和运气了。你这次应该体会到了,朝晖能够度过难关,机会和运气已经占了一半。” 祁震收起笑容,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顾伯远意犹未尽地看着祁震,犹豫片刻,还是开门见山地问道“关于回购股票的事,你怎么打算?” “我是这么考虑的,其中百分之五十由公司董事会讨论平衡各个股东新的份额,另外百分之五十,想请顾伯伯直接出资成为朝晖新的股东。” 顾伯远微微眯起眼睛,没有接腔。一半的份额意味着三亿资金,由和浦持股,这是非常温和的一种分配方式,不会激起任何一方的不满,唯一的缺憾就是祁震把自己的锋芒全部掩盖了。他最初那么积极地想要筹资,不就是为了吞掉全部股份,然后高调回去掌权么?怎么如今事成,反而一副退让避嫌的样子?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徐敏的意思?” 祁震淡淡一笑,“是董事会的决定,也是我的意思。” “为什么?”顾伯远板起脸问。 祁震看着顾伯远的神色,默默垂下眸子,他知道顾伯远什么意思,如果他开口求他,他会更进一步,帮自己拿到全部股份然后从徐敏手里真正拿回朝晖的控制权,可是,他也清楚,一旦他这么做了,他就必须成为顾家不折不扣的好女婿,即便他和顾晓菲根本没有相爱的可能。他最初的预想只是单纯由顾伯远出资,然后跟他谈一个利润丰厚的回报,自己摆平讯飞,再私下与讯飞谈判拿回股份,可事情远远超出他的预料,一个多月艰难的沟通谈判,让董事会也跟着几经心跳,直到最后敲定回购金额,大家才都松了口气。祁震很清醒,能够做个名义上的总经理,平衡各方利益,已经是他的能力极限,他太过年轻,无论资源人脉还是能力,他都担不起整个集团的发展责任。 “因为我能力有限,朝晖不能再因为我出现任何差池。”祁震诚实地望着顾伯远,眼睛明亮而坦然,“您对我的厚爱,我无以为报,只有在生意上,给您最优厚的补偿。我已经跟秦叔商量过了,他对这个方案也是赞同的。” “那你呢?”顾伯远的表情明显垮下来。 祁震微微一笑,“从我开始,算做朝晖第一届职业经理人吧,我知道自己不是很合格,但我会尽全力。” 顾伯远冷笑一声,默默思忖着祁震这些话里有多少违心的成分,他也是从年轻时代过来的,也无知轻狂过,犯过的错、吃过的苦、走过的弯路比他多多了,可他那时候不像祁震这么容易认输。 “你甘心吗?这样的话,就等于把你祁家的产业让给徐敏了?” 祁震平静地望着顾伯远,“如果是为了公司长久之计,我没有什么不甘心的。” 顾伯远深深地看着祁震没有说话,许久才道“我考虑考虑,你先回去吧。” 祁震脚步轻快地刚走出顾宅,顾晓菲就追了上来,顾忌周围环境,她微笑着问祁震道“阿鲲已经在你那里任职了吧?” 祁震点头,“对,怎么了?” “怎么了?”顾晓菲气得咬紧后槽牙,“那你为什么还不去找我爸提解除婚约的事?” 祁震淡淡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说?” “你!”顾晓菲忍无可忍地攥起拳头,“你答应过我的!出尔反尔?!” “我可什么都没答应你。”祁震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顾晓菲狠狠地咬住嘴唇,她想冲上去给祁震一个耳光,可家门口周围全是监控,她只能忍着脾气,微笑着对祁震道“既然这样,那我只有让阿鲲退出了。” 祁震微微皱眉,“你觉得自己能控制得了他吗?” 顾晓菲傲慢地哼笑一声,“我和他认识十几年——” “那又怎么样?你能给他什么?”祁震打断顾晓菲,微笑着望着她。 顾晓菲看着祁震似笑非笑的表情突然噤声,那双漆黑的充满寒意的眸子让她浑身泛起细密的疹子,“你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祁震笑道“放心,适当的时候我会让他回和浦的。” 顾晓菲表情僵硬地起来,她意识到自己跟这个狡猾至极的男人谈交易,简直是异想天开,愚蠢至极。 祁震见顾晓菲愣神,突然毫无征兆地把她揽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放心,我不会娶你的,我有喜欢的人了。” 顾晓菲惊讶地推开祁震,看见他傲慢而嘲讽的眼神,不禁恼羞成怒,下意识地朝祁震的脸扇过去。祁震没躲,而是毫不客气地把她的手打了下去。 顾晓菲震惊地看着祁震扬长而去,第一次觉得不知所措,脑袋里除了手掌火辣辣发麻的感觉之外,一片空白。 祁震开车来到l大学门口,拨通了夏冰的手机,问她在干嘛,求她马上来,他想见她,此时,立刻。 夏冰被祁震急迫的语气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收拾背包,从图书馆一路小跑着来到老校门。祁震倚着车门,看见夏冰冲出校门,便一个箭步迎上去不管不顾地把她抱在了怀里。夏冰惊魂未定,喘息着攥住祁震的衣摆连声问道“出什么事了?你别急,慢慢说。” 祁震稍稍松开怀抱,用食指在夏冰冒出热汗的鼻尖上宠溺地蹭了蹭,道“没事,就是想你了,想见你。” “真是的,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夏冰喘着粗气,埋怨道“我吓死了,一路跑过来——” 祁震满眼宠溺地望着夏冰,开心地道“这么关心我啊——” 夏冰轻哼一声,掩饰地偏过脸去,“谁关心你了!” 祁震笑着把夏冰重又搂进怀里,在她侧脸上亲了一口。 夏冰不好意思地躲着祁震,虽然这会儿校门口人不多,可他们过分亲密的举动还是挺惹人注目的。 祁震见夏冰似乎很紧张,于是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车里。相对封闭的空间隔绝了外界的喧闹,夏冰这才放松起来,祁震握住夏冰的手,心疼地摩挲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冰,她轻轻垂着脸,眉眼微红,秀气的鼻头上趴着一层晶莹细密的汗珠,红润的嘴唇连接着下巴柔和的线条,不施粉黛,却让他心动不已,他动情地把夏冰抱进怀里,给了她一个深吻。夏冰又一次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要沸腾了,她下意识地喘息着,攥紧了祁震的衣襟。 一吻过后,祁震意犹未尽地望着眉眼尽是柔情的夏冰,突然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见不到的时候,思念就像蚀骨的蚂蚁无时无刻不啃噬着他的心,可见了之后,又变成了另一种揪心的痛苦,好像只要他们还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就让他难以忍受。 “你怎么会突然来的?公司的事都做完了?”夏冰避开祁震灼热的眼神,垂着眸子问道。 祁震摩挲着夏冰的手,柔声答道“没有,我想你了,所以拐了个弯来见你,等会儿要回去。” “哦,你没事就好。”夏冰低头温柔地念叨着,“下次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祁震不满地托起夏冰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道“看着我,我想你想得心疼,你怎么忍心连看都不看我。” 夏冰红着脸笑道“怎么没看,一直在看嘛!” “不行,你要目不转睛地看我,要像我一样思之如狂!”祁震孩子气地撇着嘴,又一次把夏冰抱住,报复似的吻了一遍。 夏冰没有拒绝,她笨拙地回应着,祁震如痴如醉的吻有那么一个瞬间让她觉得自己仿佛飘在云端,她突然觉得此生能够得到他如此纯粹热烈的感情,就是死也了无遗憾了。 祁震沉醉地看着夏冰氤氲的睫毛,心口的痛突然莫名其妙地加倍,他不得不停下这个吻,然而他又舍不得放开,只好把夏冰紧紧抱在怀里。他喘息着,默默抵抗着那针扎一般的痛感,在夏冰的额头上轻吻着柔声道“小冰,我想好了,等你毕业,我们就先结婚。朝晖未来,必须由职业经理人管理,等找到合适的人,我就离开。” 夏冰依偎在祁震怀里,听见“结婚”两个字甜蜜而羞涩地笑了,可是听到祁震打算离开,又忍不住为他担心“可以吗?你爷爷能同意吗?” 祁震慢慢地深呼吸着,缓声道“我会一点点跟他说,让他慢慢接受这个现实,朝晖已经不再是二十年前的家族企业了。” “嗯冰把头埋进祁震的胸口,“你想做什么都好,我都支持你。” 祁震低头在夏冰的发顶吻了一下,轻声笑道“傻瓜,我这么决定,可是将来什么都捞不着了,搞不好还会被商业圈排挤,到时候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喝西北风?” 夏冰嗤嗤一笑,抬头望着祁震道“找不到工作,咱们就去摆地摊吧,你不知道,卖盗版书也能赚不少钱呢!我们学校里那个摆地摊的大叔,在各个高校里卖盗版书,每次他都骄傲地说自己两个孩子也都在上大学,上学的钱都是他摆摊挣的呢!” 祁震搞怪地撇嘴,“摆地摊?行啊,到时候我就穿着我最好的西服,站在你旁边给你招揽顾客。” 夏冰想象着那个奇怪的画面,忍不住嘻嘻地笑起来,“那还是别了,你要是真的找不到工作,还是我自己去卖书吧,你站在旁边太奇怪了”她想了想,有些认真地看着祁震道“我一毕业就找工作,将来一定养得起你的。” 祁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让他又酸又痒又痛又麻的,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在夏冰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忍着哽咽说道“傻瓜,要你养,除非我废了。可我要真废了,一定不会拖着你。” 夏冰闻言猛地挺直了腰,生气地道“你胡说什么!你才不会!不管你将来做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就算你赶我,我也不会走!” 祁震微笑起来,在她鼻尖上轻轻蹭了蹭,逗她道“哎哟,这么不矜持,从前的清高孤傲哪儿去了?” 夏冰不好意思地抿起嘴,轻哼一声笑着偏过脸去。祁震爱怜地捧起夏冰的脸,在她额头和鼻尖上上吻了又吻,感慨地说道“我怎么舍得赶你走,你走了,我就算人不死,心也死了。” 夏冰闻言心里涌起难以描述的伤感,爱已至深,死亦无惧。她紧紧搂住祁震,眼泪瞬间就淌了下来,她忍住抽泣,靠着祁震的心窝道“你要是有一天赶我走,那就是置我于死地。” 夕阳的光透过车窗斜射进来,照着两个紧紧依偎的年轻人,像是怜惜两颗纯粹无暇的真心此刻短暂的相聚一般,把他们的身影暂时塑在了一起。祁震和夏冰同时望向西方金灿灿的暖阳,憧憬着他们自以为长久而漫长的将来,却不知道世事早已注定,如这眼前的夕阳一般即将在最终壮丽无比的灿烂之后永远归于黑暗与沉寂。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三章 (2) 祁震回到公司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白天人满为患的办公室此时变得十分空旷。 祁震在茶水间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又把靠近走廊的一个玻璃窗推开一点缝隙,晚风立刻带着温热的暑气窜进来,不舒服,于是重又把窗户关上。祁震喝了口咖啡,想起和夏冰接吻时那个清晰的刺痛,于是下意识地在胸口按了按,没有感觉,他又活动了几下脖子,挺了挺腰,没有不舒服,不会是因为太激动而——他自嘲地笑了笑,随即又有些莫名的忧虑,不会以后一动情就心口疼吧,这不成了孙悟空的紧箍咒了…… 徐奚文从电梯口出来,一眼看见正在愣神的祁震,立刻朝他奔过来。 “今天下午的董事会你怎么没来?”他语气很是急切,“他们全分了,没有你的份额。” 祁震微微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徐奚文炸毛地叫了一声,无法理解地看着祁震,“你就这么无所谓?连争都不争一下?” 祁震沉默地看着他,觉得没必要解答他这个愚蠢问题。 “这算什么?你前前后后忙了几个月,替集团排了这么大一个雷,追回百分之十七的股份,百分之十七!这些要是全部归你,你就是第三大股东了!可你怎么能这么大方,一分不要,全都便宜那帮老东西了?”徐奚文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还有,那个顾伯远,他要分一半的股份你知道吗?怎么说都是你未来的老丈人,之前还装模作样地给你铺路呢,真没想到他竟然是为了股份来的,他拿你当什么了?” 祁震疲惫地听着徐奚文喋喋不休,看见远处黄力行朝他们走过来,终于像是看到了救星。他丢下徐奚文,亲切地朝黄力行迎过去。 “祁总好,小徐总好!”黄力行满面春风地朝祁震和徐奚文打招呼。 徐奚文转身看了黄力行一眼,没顾得上理他,继续苦口婆心地对祁震道“我说你能不能积极一点!这可是关系你以后在公司——” “可以让我说几句吗?”祁震厌烦地打断徐奚文,“让你们来是有正经事要谈。” 徐奚文被噎了这一句,终于住了口,他不甘心地咬了下嘴唇,埋怨道“什么事比股份还重要?” 祁震喝了口咖啡,神情放松地欠身斜坐在身边一个办公桌的桌角上,对两个人侃侃说道“第一件是关于薛灿,他已经答应做为证人,配合后续法务对讯飞的诉讼。至于他对公司的违法行为,因为是提起公诉,所以他必须承担法律的制裁,但是民事赔偿方面,我已经和他约定,在服刑之后,仍然允许他回朝晖工作,用以后十年的分红和部分工资来抵消公司对他的追赔金额。” 徐奚文难以置信地瞪着祁震,“你脑子坏掉了吗?他这种人怎么能再用呢?而且哪有你这样的?又不是买房贷款,你这等于是白送他钱,他要是在公司混日子呢?要是再继续出卖公司呢?” 祁震眨了眨眼睛,“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他现在账户是负数,他爸随时可能死掉,他老婆已经跟他离婚,他一无所有,连可执行的财产都没有,完全就是一个废人。” 徐奚文哑口无言,丧气地骂了一句,转头去看黄力行。 黄力行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微微点头道“我觉得祁总的安排不错,薛灿的个人技术在全国来说是数得上的,如果就这样废了,的确有点可惜。况且,他父亲还住在私人医院里,他是个极其孝顺的人,很清楚自己不配合的结果,所以,应该不会再有异心。况且,出狱之后,他不可能再有机会从事这个行业,只能去做些灰产,所以他应该会珍惜这最后一线生机。祁总在用人方面,果然厉害。” 徐奚文听完,仿佛咂摸出了点味道,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吧。” 祁震对黄力行的一番话颇为满意,心里暗暗生出君知我心的感慨,他目光欣赏地看着黄力行道“第二件事,就是空缺出来的职位,我希望由你来担任。” 徐奚文精神一震,高兴地拍了拍黄力行的背,“哦,这个好!我双手赞成!” 黄力行微微一笑,迎着祁震殷切的目光,客气说道“祁总抬爱,并非是我推辞,技术方面我只是略懂皮毛,所以技术总监这个职位不适合我。” “什么?”徐奚文难以置信地看着黄力行,“不是,你想清楚啊,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呢!” 祁震与黄力行对视片刻,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淡淡说道“的确,你说得对,技术方面不是你的特长,是我考虑不周,容我再想想。” 徐奚文迷惑地在祁震和黄力行脸上来回扫视着,隐约觉得两人之间好像在打什么哑谜。 祁震沉思片刻,像是终于攻克了某个心理防线,他舒展眉心淡然一笑,抬头对黄力行道“供应链项目的问题是没有很好的系统协调,想要深化改革,其实最需要的是一个强有力的权力中心,全面负责技术、财务、行政、仓储、物流等所有部门,你觉得是这样吗?” 黄力行微笑着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我觉得可以设立一个执行副总,全面负责上述所有工作,”祁震看着黄力行微微发亮的眼睛,停顿片刻接着说道“我曾说过,朝晖的业务要分为三个部分,成为完全独立的个体,所以,从这个职位设立开始,我就只作为名义上的总经理,不再干涉这个单位的具体决策。” 黄力行神情一肃,随后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惊叹又玩味的神情,他没想到祁震会如此干脆地放权,他甚至做了最坏的设想,如果祁震假装听不懂,执意挽留,或者动用其他什么手段,他要如何脱身,可祁震竟然就这么放权了,这倒让他一时诧异起来。 “哦,那这个职位不但高过我,实质上就是跟总经理一样了?”徐奚文如梦初醒一般,他拍了拍黄力行的肩膀,“大哥,你野心够大的呀!” 徐奚文微微一笑,望着祁震道“这不合规矩,况且已经有薛灿这个前车之鉴,应该很难服众。” “总不能因噎废食,规矩是人定的,朝晖未来的规矩就是唯才是举,唯才是用,”祁震表情温和而认真,“怎样脱离常规的任命都不是问题,因为与之相配的会是最严厉的评价和考核机制,做不出成绩是绝对不留的。” 徐奚文爽朗地笑起来,“果然祁总给的这碗饭不好端啊!” 祁震淡淡一笑,“别人可能端不稳,但我觉得你可以。” 徐奚文大笑起来,他颇有些激动地抱住黄力行,转头对祁震道“我给他打包票,这个你放心,他要是干不好,我绝饶不了他!” 黄力行露出搞怪的表情,抱住徐奚文的手,做出一副心痛的模样道“小徐总,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可不能捅我后背啊?” 祁震看他们亲密地打闹,表情悄悄淡了下去,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独自起身离开了公司。 一周之后,黄力行正式被任命为供应链项目的执行总监,成为朝晖集团供应链分公司的第一位聘任的职业经理人。新官上任,黄力行动静不小,他把所有技术顾问两年内的工作量全部核查一遍,然后毫不留情地裁掉了一批半年以上因为各种原因无法进入项目组的技术人员,随后重新制定了项目完成的评估标准,并把原有的项目提成奖金提高了三分之一。新规定在公司引起相当大的反响,各个项目组成员都像打了鸡血一样。随后,他又分别从香港和德国请到两位重量级的基础学科研究员加入到朝晖的研发部门,组建攻坚技术团队,开始探寻新的算法和更高效的营运方式。祁震则信守诺言,退出了原有供应链项目的所有工作,转而跟新进公司的彭鲲组建了另一支团队,正式开启了地产项目。 郑鸿很久没有跟顾伯远一起下棋了,他都忘了上次两人下棋是什么时候。他平时倒是不忙,工作日去公司转悠一两个小时,偶尔签署一些文件,或者去维护一下关系客户,业余时间就是在常去的茶馆里跟几个熟悉的棋友下棋。也不是故意疏远,但他发现自己就是对顾家的事不想再上心了。郑岩调职去y城的事,他知道,虽然心里不舒服,可到底也不好再争什么,小辈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所以,当他又一次接到顾伯远的电话时,居然生出些遥远的陌生感。 “你这人可真是!我要是不请你,你是不是不打算再登我们家的门了?”顾伯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给郑鸿递了一杯茶。 郑鸿从容地接过茶,品了一口笑容浅淡地说道“不至于,就是想避避嫌。” “避什么嫌?”顾伯远斜着眉毛问。 “避郑岩的嫌么!”郑鸿耷拉着眼皮道。 顾伯远眯了眯眼睛,这老鬼果然记恨他了,之前把郑岩外调出差虽然确有其事,可是y城是他自己要去的,跟他可没关系。 “怎么?你觉得是我把他弄走的?”顾伯远在金黄色的原木棋礅前盘腿做好,冲郑鸿直白地问道。 郑鸿盯着棋盘没看他,淡淡说道“郑岩这孩子一向头脑清楚,他是对自己的将来有这个规划,否则也不会去。” 顾伯远哼笑一声,知道郑鸿这个人虽然看着柔和,可是骨子里是有原则认死理的,他这么在意郑岩的事,可想而知是把他当儿子用心了。他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的确有私心,所以还是退了一步,对郑鸿道“总体来说,那家伙是有想法的,还不错。不像我家这个丫头,让我头疼得很,天天没有消停的时候。” “又怎么了?晓菲不是挺乖的么?一直都在家安分守己,没出什么新闻啊?”郑鸿闻言抬起头来。 顾伯远按下一子,叹了口气道“上个月重新上班去了,再在家待着,她说自己要精神错乱了。” 郑鸿回忆起顾晓菲小时候各种精灵古怪的表情,慈爱地笑了笑道“这么大的姑娘,天天在家,那可不憋坏了么!你不能这么管着,让她多出去玩玩,对了,跟那个什么祁家的小子谈得怎么样了?好像还没订婚呢?” 顾伯远听见提起祁震,眼神蓦地发直,随即无奈地摇头道“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什么意思?”郑岩捏住棋子望向顾伯远,“之前我就想问你,两个孩子订婚的事怎么拖了这么久,有小半年了吧?之前还有你们不睦的传闻,说什么和浦要撤回合作,好在这次讯飞的案子让谣言不攻自破,可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让这种传言满天飞的?” 顾伯远表情凝重地看了一眼郑鸿,沉声道“要是可以,我恨不得让他们两个先给我把婚结了,感情什么的有的是时间谈!可是这两个,一个不情一个不愿,祁震那个狼崽子,还各种试探我的底线!为了他祁家的事,我费了多少功夫,这次讯飞的案子,我可是动用了积攒二十年的老关系,几乎掀了家底了,可那个狼崽子,要跟我玩什么功成身退,哈!当我是什么?还自以为是地要给我朝晖的股份?我缺那几个钱么?哦,对了,他还想甩手走人!大方地把他们家产业拱手送给徐敏!我是真没看出来,这个纨绔子弟丢起产业来,手笔惊人呐!” 顾伯远越说越气,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一倍。 郑鸿暗暗惊讶,他印象中顾伯远几乎没有如此激动过,他安抚地顺着顾伯远的意思点头,“你确定是他的意思么?这家伙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他身世不是——” 顾伯远皱眉,平复情绪,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因为这件事朝晖那帮老东西肯定给他不小的压力,但这不是理由,他不应该是这种状态,年纪轻轻竟然有消极避世的心态,怎么可以?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以连着三天三夜不睡觉,认定的事情就没有干不成的!” 郑鸿哼笑一声,随口附和道“别说年轻的时候,你现在也是说一不二,整个c城也找不出敢跟你正面叫板的。” 顾伯远哼笑一声,对郑鸿暗含揶揄的恭维勉强受用。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两个小的不同意,是不是就算了?”郑鸿试探着问。 “算了?”顾伯远冷笑一声,起身从旁边紫檀博古架上一个雕工精致的石盒里拿出两枚挂签递给郑鸿。 “这是什么?”郑鸿翻转挂签来看,是两张易经卦辞,一个是随,另一个是睽,他忍不住叹道“哟,你还研究起易经来了!” “我可没这个心思。”顾伯远道,随即压低声音道“这是我认识的一个道长帮我起的两卦,都不怎么好。” 郑鸿好奇起来,“你问什么事?” “祁震。”顾伯远自鸣得意道,“若是我放任不管,他未来就是睽卦,薄冰甚险,行人难禁。可若是我偏要强扭,就是随卦,喜气盈盈,大运亨通。” 郑鸿微微皱眉,“是吗?可我记得这两个卦象都是下卦,不算好事。” “道长说无妨,下吉也是吉卦。”顾伯远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所以你说,我怎么能任由这些个不懂事的年轻人胡闹?” 郑鸿心里顿时起了些许的反感,他叹息一声,微微摇头,知道顾伯远决定的事是不可能劝得回的,只好把心里的不安按捺下去,低声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那小子想让,想躲,甚至想放弃家业离开朝晖,我就偏要叫他高调回去掌权!顺便让那群老东西都长长见识!”顾伯远不紧不慢地说着,摸出一枚黑子重重地按在棋盘上。 郑鸿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悲凉感,以至于他自己都感到惊讶。能够被国内数一数二的地产商看中做女婿,并不惜代价地帮助扶持,这几乎堪比中大奖的运气爆棚的喜事,却让郑鸿莫名觉得心惊胆寒。也许,因为他只是个平凡的、依恋于人间烟火的普通人吧,并不能理解所谓天降大任于斯人的重担,他默默地想,同时为郑岩能够远离顾晓菲而感到庆幸。 第二十二章 (3) 进入公司的时候,薛灿颓唐沮丧胡子拉碴的模样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被壮硕的保镖送进祁震办公室,从那天起,薛灿就成了朝晖一个未解的谜题。 祁震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透过百叶玻璃看见外面各种窥探的目光,不禁神情一冷,对上其中一个眼神,那人于是像被针扎了似的,慌忙缩进工位里。石磊迅速关闭所有百叶窗,房间立刻变成了一间密室。 薛灿没好气地环顾一周,祁震、黄力行、石磊,还有两个生面孔叫不上名字,只知道是法务部的,他哼笑一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裤兜里摸出烟,放肆地点起来。 石磊想要制止薛灿,祁震却朝他皱了皱眉,任凭薛灿在自己的办公室抽烟。 薛灿过了两口烟瘾,故意朝祁震吐了两口烟雾,带着轻侮的神色看着祁震“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石磊被薛灿愚蠢又傲慢的神情气得头发直竖,他怎么也想不到从前在祁震面前恭敬有加,腰都不敢挺直的男人怎么敢在穷途末路之时还这么疯狂肆意。“什么叫把你怎么样?”他忍不住厉声喝道“薛灿,你不清楚自己干了什么吗?” “你小子就是条狗!”薛灿瞪着眼睛指着石磊骂道“不就是想把我送进监狱么!随便!” 石磊气得眼冒金星,拳头攥得咯咯响,恨不得冲上去揍扁了他。 “哎,小石,冷静。”黄力行按住石磊的肩膀,走到薛灿面前直接抽走了他正吸着的烟,面不改色地用手指捻熄了,弯下腰对他道“你进去了,你爸怎么办?你是想让他活着,还是让他死不瞑目?” 薛灿闻言眼睛立刻红了,恼恨地瞪着黄力行,“你敢动我爸试试!” 黄力行哼笑一声,直起腰,俯视着无能狂怒的薛灿,“以你爸目前朝不保夕的情况,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薛灿瞪着猩红的眼睛,狂躁的情绪终于在眼角流淌的泪水里逐渐疏泄,他长叹一声,“你们随便吧。” 黄力行和祁震对视一眼,对薛灿道“其实,我们并没有打算让你进去,因为这对朝晖没有任何好处。” 薛灿抬头看了一眼黄力行,轻蔑地哼笑一声,摆明了不相信。 “你是项目总监,如果你真的进去了,那就坐实了朝晖内部数据泄露的传闻,到时候不止是朝晖的股价要大跌,整个集团恐怕也会沦为全行业的笑柄。”黄力行确定地看着薛灿,“你不要脸,朝晖还要顾及企业形象呢。” 薛灿怀疑地看着黄力行,“不是想送我进去,那把我抓到这儿干嘛?” “解决问题啊!”黄力行莫名其妙地答道。 “怎么解决?”薛灿愣愣地看着他,“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能怎么办?” “ygod你就没想过事情可能会败露?如果你被发现了,就没留个后手什么的?或者万一讯飞耍你,你也能有个退路?我草,你这种脑子,也能当项目总监啊?”黄力行露出一副震惊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薛灿被黄力行的话激得恼羞成怒,大声吼道“我怎么想得到你们竟然能找到那个合同!都他妈结束一个多月了还能被你们翻出来!” 黄力行看着薛灿愚蠢的模样,忍不住朝祁震长叹一声直摇头。 祁震示意黄力行稍安勿躁,他没有说话,而是目光冷厉地注视着薛灿,漆黑的眼珠像是钉死猎物的箭镞,薛灿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犀利的目光,片刻之后开始不自觉地躲闪。 “你对我让徐奚文进组有意见?”祁震声音低沉地问。 灿觑着祁震幽深的目光,忐忑地说道“我好不容易把项目导入正轨,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他进组,让他明目张胆地来搅局,难道之前香港的教训还不够吗?” 祁震皱了皱眉,语调平静地回答薛灿“他身份特殊不需要我多说,我们所有的预算最后都要由财务部审批,说白了,就是钱花多少,怎么花,很大部分是他说了算。他回归公司是早晚的事,如果不能尽快弥合部门内部的分裂情绪,而是让徐奚文继续站在对立面,难道不是帮别有用心的人竖起一个靶子?何况把他拉进项目组,有人就是想搞什么动作,也会有所顾忌,把他摆在明面上,不比防他的暗箭要好?” 薛灿似懂非懂地皱起了眉,表情有些呆滞。 “再说讯飞。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蛊惑你的,又或者是你找的他们。”祁震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真以为他们是要建一个什么亚洲研发基地吗?他们的目的不过是想控股朝晖!我猜他们只是给你画饼,连实际的offer都没给你吧!你不过是他们获取朝晖核心信息的楔子,像你这样出卖过公司的人,你以为他们会用你吗?” “不可能!”薛灿坚决地反驳道“王君说朝晖已经明确拒绝,正因为不可能收购,所以才不计代价地要建立一个新的研发中心,日后取代——” “哼!就凭你们十几个人?还是偷别人公司研发成果的——技术顾问?”黄力行轻蔑地哼了一声,满眼鄙视地看着薛灿的蠢样,“你知道你自己签了保密协议吗?你知道这件事足够毁掉你以后的职业生涯,让你进去踩缝纫机十五年!” 薛灿在黄力行的怒斥 “你是不是还向他们透露了很多董事会的决议,”祁震冷冷地接着说道“他们的目的之一是收购朝晖股票,现在能够确定的是他们通过各种手段已经拿到朝晖15左右的股份。” “什么?”薛灿抬头看着祁震,惊得目瞪口呆。 “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把你们当初合作的细节全部都说出来,公司的法务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接这个案子——”黄力行耐着性子循循善诱,可话没说完,薛灿就诈尸一般大叫着打断了他, “你要害死我啊?” “害死你?你做的本来就是要坐牢的事!你以为你逃得掉吗?”石磊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薛灿痛苦地抱住脑袋,一声不吭。 “如果你能配合公司法务,帮公司挽回损失,公司这边可以考虑——不起诉你。”祁震一脸平静地说道。 薛灿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随即又冷哼一声,垂下目光,“有什么区别,朝晖不起诉我,讯飞也不会饶了我的。” “如果能够掌握讯飞不正当竞争的把柄,你觉得他们会为了报复你而向有关部门暴露自己的问题吗?”祁震幽暗的目光里闪烁起些许黑色的火焰,“我们会向有关部门申诉,提交证据,我要让讯飞滚出中国市场!” 薛灿怔住,被祁震充满暴戾的目光深深震慑,他嚅嗫着,迟疑地问“我,我该怎么配合?” 祁震朝两个法务递了个眼神,两人立刻会意,把薛灿带出了办公室。 集团公司的露天休息区,铺着绿茸茸的人造草坪,高层的平台上风有些大,阳光正好,祁震和黄力行倚在栏杆上,遥望远处建筑物周围弥漫的薄雾各自神思杳然。 ………………接着写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4) 袁术培的家在一个外观老旧的小区里,虽然看着不起眼,但位置相当不错,而且里面的户型全是超出普通住房两三倍的宽敞的大平层,一梯两户,低调而奢华。袁家本不缺钱,但因为袁术培还在任上,不想过于张扬,便一直住在这套多年前置办的房子里。 祁震提着两个高档参茸礼盒走进电梯间,远远看见一对夫妇刚等到一部电梯,于是紧走了两步跟进去,站定时,才发现竟然是袁莉和戴瑞年。袁莉穿着件宽松的米白色连衣裙,孕肚明显,戴瑞年则是温柔百倍地搂着妻子的腰。 “祁震,你怎么——”袁莉满脸惊讶。 祁震礼貌地笑了笑,“我过来看看袁叔,有点小事想请他帮忙。” “祁总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肯定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戴瑞年语气有些尖酸。 祁震目光温柔地落在袁莉比从前圆润柔和的脸上,完全无视了戴瑞年的讥讽。 “哦,爸爸在家呢!”袁莉目光楚楚地看着祁震,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戴瑞年不悦地看着妻子盘发的后脑勺,把原本虚虚揽在她腰间的手移到了肩膀上。袁莉被丈夫捏住肩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用手护住凸起的肚子,回头看着丈夫,白净细腻的脸颊泛起些许红晕。 祁震见袁莉转头,也调整了视线,目不斜视地看着电梯门。 电梯很快到了,祁震礼貌地让出两位正主,自己跟在后面。 保姆早已在门口迎候,袁术培见女儿来了,连忙小心翼翼地迎上去,看见跟在后面的祁震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笑眯眯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阿震好久没来了。” 祁震微笑着寒暄,“不好意思袁叔,最近有点忙。” 袁术培点头,“年轻人正是干事业的时候,忙了好。” 几个人在宽敞的客厅里入座,戴瑞年看了一眼祁震,走到岳父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袁术培眨了眨眼睛,装作随意地对祁震道“阿震你先坐,我跟瑞年先谈几句,”说完带着女婿进了书房。 保姆贴心地给袁莉拿来热毛巾,让她擦了手,才把她最喜欢的茉莉香茶端上来,给祁震的是西湖龙井。袁莉不敢多喝,只喝了两三口,就让保姆换牛奶来。 祁震默默看着袁莉,她和从前有很大的不同,也许是结了婚,如今又即将做母亲,举手投足间多了许多稳重成熟的韵味,那曾经让他着迷过的少女气息已经完全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让人心生感佩和尊重的气质。 袁莉看祁震一直望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圆润的脸颊,笑着问祁震“我是不是胖了很多?” “现在挺好的,你从前有点太瘦了。”祁震微笑着回答,他第一次替她感到由衷的喜悦,“你的状态很好,看得出来,他对你很用心。” 袁莉容光焕发地笑起来,“瑞年对我很好,还有三个多月呢,婴儿房都已经布置好了,他什么都不让我做,我现在每天除了吃和睡,就只剩下散步了……” 祁震微笑着,听着袁莉幸福地唠叨,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个荒唐的梦,他眼前突兀地冒出夏冰的模样,她站在蔷薇路别墅的那丛栀子花丛前面,笑容温柔明媚,宛如耀眼的阳光……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戴瑞年从书房出来,走到妻子身边坐下来,把满面红光的袁莉亲昵地抱进怀里,袁莉不好意思地侧身倚着丈夫胸膛,躲开了他过于亲密的举动。 祁震回避地移开视线,看见袁术培走出来,礼貌地站了起来。 袁术培看着女儿女婿当着外人的面在沙发上腻歪,有点不快,对女儿道“那个,莉莉,你和瑞年去旁边的花市上给我挑几盆兰花吧,我过几天要送人。” 戴瑞年连忙说“我去,让莉莉歇着吧。” 袁术培微微皱眉,“今天市场人不多,正好让莉莉去运动运动,走走看看,你不能把她护得太过分了,还有,她体重得控制,不然将来孩子太大可不行!” “是,我这就带她去逛,爸你放心,莉莉在孕妇里绝对不算胖的,她的食谱那是我跟营养师反复研究的,她现在身体各方面状况都非常好。”戴瑞年一脸认真。 “行,行,你们去吧,正好让我跟阿震聊会儿。”袁术培不耐烦地朝女儿女婿摆了摆手,转头对祁震笑道“来,咱爷俩到那边露台上坐。” 袁术培的露台弄得很是干净惬意,他老婆早逝,后来对女人也没什么兴趣,喜欢侍弄花草,因此露台上高高低低地养了不少植物盆景,看着不显山露水,但有些品种可不是花钱能弄来的。祁震从前也是袁家的常客,几年未见,这些植物盆景似乎早已换过一轮,全不是当年记忆里的那些了。 “说吧,找我什么事?”袁术培松弛地靠在躺椅上,捧着自己心爱的紫砂壶抿了一口,眯起眼睛看着祁震。 祁震轻轻舔了下嘴唇,“袁叔,我想请你入股朝晖。” 袁术培眼皮一抬,“朝晖要发行新股?” “不是,是需要回购一批。”祁震随即把薛灿出卖公司的事和自己打算对付讯飞的计划简要叙述了一遍。 袁术培眼皮耷拉着听完祁震的话,拖长声音道“哦,这笔钱不是小数啊!” “以我的能力,短期内无论如何是筹不到这么多钱的,除了袁叔,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实力,而且有您的加入,朝晖的未来也会有更好的发展前景。”祁震满脸恳切地说道。 袁术培心里哼笑一声,抬起眼睛问,“秦枫也同意?” 祁震目光一沉,没有回答。 袁术培意外地挑了挑眉,“你不会是背着他来找我的吧?那他还不得认为是我故意挑拨你们的关系啊?” 祁震不自然地笑了笑,“怎么会呢,秦叔他——” “那家伙可是睚眦必报,估计正没处找借口呢!”袁术培狡猾地看了祁震一眼“奇怪,你会背着他来找我?怎么?他撂挑子了?还是说他那个北美公司的资金出问题了?” 祁震心里一紧,袁术培这个老家伙太精明,市面上明明什么消息都没有,他却已经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袁术培看了一眼祁震略显拘谨的神色,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接着问道“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去找你岳父?” “我,”祁震顿了顿,表情凝重地答道“我不想让顾晓菲觉得我和她在一起是有目的的。” 袁术培仿佛有些惊讶地看了祁震片刻,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有些前仰后合,不停地摇头,好似看了一场格外有趣的闹剧。 祁震脸色不禁有些难堪起来,他不安地看着袁术培,刚想发问,却听见袁莉和戴瑞年已经回来。 戴瑞年看袁术培和祁震聊得如此开心,不禁心里犯嘀咕,袁莉却没有多想,毕竟爸爸曾经有多器重祁震她是知道的,所以看父亲笑容满面也只是以为他们话题投机,于是开心地问道“爸,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啊?” 袁术培朝女儿摆摆手,没有回答,起身拍了拍祁震的肩膀道“你说的事,容我考虑考虑,过几天给你回话。今天就不留你吃晚饭了,咱们爷俩改天再聚。莉莉现在怀孕嘴刁得很,新换的保姆做饭她吃不惯,得我得亲自去给她做。” 袁莉见状,连忙不好意思地拉住父亲的胳膊,“我哪有那么挑,祁震难得来一次——” “我已经打扰很久了,你是该好好休息。”祁震微笑着看了一眼袁莉,转身对袁术培道“谢谢袁叔,那我就等您消息了。” 袁术培一面点头,一面亲自把祁震送到电梯门口,笑眯眯地目送他离开。 戴瑞年有些不忿,看岳父对祁震还是这么客气,忍不住酸溜溜地问袁术培,“爸,他来干嘛呀?给您送什么礼了,哄的您这么高兴?” 袁术培收起笑意,冷哼一声,“是送了好大一份礼!”他刚想跟女婿细说,看见女儿在旁边,轻咳一声道“莉莉累了吧?去房间里躺一会儿吧,我上午就让陈姐给你把燕窝炖上了,去吃点。” 袁莉知道父亲又要和丈夫谈公事,于是温驯地点头去了。 袁术培把女婿叫进书房,示意他关上门。 戴瑞年见岳父紫砂壶里的茶水不多了,连忙极有眼力见地给泡茶的玻璃水壶里添水加热,“爸,他来到底什么事?” 袁术培目光一怔,眯起眼睛道“呵,这个祁震,当我是傻子么!别说是用市价回购朝晖的股份,就是他现在白送给我,我都懒得要呢!” “回购什么股份?”戴瑞年一脸疑惑。 袁术培看了看女婿,犹豫片刻并没有把实情告诉他,只是说有个股东要出让股份,祁震想让他来接手。 戴瑞年感兴趣地看着袁术培,“爸,这是个好机会呀,朝晖的股份可不是轻易能弄到的?咱们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袁术培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女婿,“你想都别想,那小子现在是在走昏招,先不说秦枫同不同意,他那个准岳父顾伯远是个好相与的?凭你也敢动他看中的东西?” 戴瑞年有些不服气,可也不敢在岳父面前放肆,只得低声下气地问“顾伯远?他也看中这批股票?” “什么股票!他是看中了那小子!”袁术培对于女婿的迟钝很是不满,“他是有意要这小子做他半个儿子!不然怎么会对他一再宽容!他们两家联姻的事传了有小半年了,可到现在还没有确切消息,即便这样,朝晖还宣布要跟和浦深度合作,你说顾伯远这次投入了多少吧!祁震那小子,还是不开窍!你真以为他是诚心来找我们合作的?他这是学老太爷呢,玩什么平衡之术,借我的手来分散顾家对朝晖的影响。可我为什么要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成为顾伯远的眼中钉?” 戴瑞年听得云里雾里,看岳父气不顺,也不敢接话,只好闷头听着,其实他对祁震来的目的已经不再关心,知道岳父不过是表面应承,心里就已经放心了,至于其中弯弯绕绕的内情,他才没兴趣搞清楚。 袁术培自说自话了一会儿,看女婿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表情,也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跟他抱怨这么多,于是也刹住了话头,想了想,对女婿道“咱们不能管这个事,消息透出去就行了。” “嗯?透给谁?”戴瑞年不明所以地问。 “自然是能当传话筒的人,这事不能知道的人太多,要是坏了事,顾伯远怕是日后要找我来兴师问罪。”袁术培挠了挠头,想了许久,才对女婿说道“你之前不是说认识一个私募基金经理么,约他晚上吃饭。” “约他没问题,可我该怎么说?” 袁术培看了一眼女婿几乎跟自己一样明显的法令纹,郁闷地撇过脸,叹了口气道“你就约人,晚上我过去,这事儿我自己跟他说吧。” 戴瑞年听了没再多问,借口打电话就溜出了书房。 袁术培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叹了口气。今天之前,他没有料到祁震还会有来找他的一天。他回忆着从前和祁家的交情恩怨,表情从幸灾乐祸变得很是耐人寻味。祁震,这个傻小子,终于想到他了,现在想要借他的力了,早干嘛了?当年他那么热忱地想要助他一臂之力,帮他入主朝晖,只要他愿意,江山美人都为他奉上,可他却拒绝了自己,甚至不惜跟自己的女儿分手!袁术培想着祁震刚刚被自己看穿时僵硬难堪的模样,心里很是解气,可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生气。他还是那么地不开窍,他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固执,他们祁家为什么每一代都这么固执,权力欲这么重,把自己活得那么累!袁术培哼笑一声,说什么不想让顾晓菲觉得自己和她交往是有目的的,不过就是不想过度依附顾伯远!他想培植自己的力量,想学老太爷玩弄平衡之术,而他怎么可能再去为他们祁家效力?他早就厌倦了。至于怎么收拾这件事,还是留给顾伯远吧,袁术培在心里把和顾伯远关系比较近的几条人脉细细捋了一遍,终于在心里敲定了可以作为传话筒的妥帖人选,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蓄满茶壶,悠闲地走出了书房。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5) 祁震把车开出袁家所在的小区,默默停在路边,他目光冷厉地盯着前方路上不息的车流,眉心又一次现出那道皱纹。来找袁术培,不过是个幌子,他知道这件事只能求助顾伯远,可他又不能自己求上门,必须借别人之口。他下意识地把食指凑在嘴边,咬住食指的关节,袁术培不可能再掺和祁家的事,所以一定会把消息递给顾伯远,可是,要多久才能递到?顾伯远得知消息会不会暴怒?会不会就此放弃他?祁震心里没底,这次只能是赌。 夕阳落下的角度正好把金色阳光铺满祁震的脸,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拿起手机翻看着和夏冰的聊天记录,很久,她很久都没有回过他消息了,一直都是他自说自话。他突然觉得眼眶有点湿润,很想见见她,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就去看一眼吧,祁震想,只是看看她在的学校也好,或者偷偷地、远远地看一看…… 夜色如薄幕一般覆盖住整个城市,灯光太过繁密,以至于让人有种黑暗会被驱散的错觉。 祁震把车停在校外,跟随着出入的学生群走进校园里。他漫无目的地闲逛,身边三三两两路过的学生都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他倒觉得没所谓,只是感到落寞。他发给夏冰的消息,她依旧没回,电话也没接,之前他会暴躁地连续打很多遍,可今天,他只是平静地把手机揣进裤子口袋里,好像仅仅是看着她熟悉的一切,就凭空多出些许安慰。 夏冰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安,她刚才去水房打水,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回来就看到错过的短信和电话。祁震问她在哪儿?她还能在哪儿?当然是宿舍!他这又是犯了什么毛病,半个月没有消息,突然有了消息竟然是问这种问题。可是,他为什么这么问?就好像他在学校里,要找她似的?夏冰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强迫自己打消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可就在此刻,宿舍楼里突然响起了广播“602的沈夏冰在不在?楼下有人找?602的沈夏冰,沈夏冰在吗?楼下有人找!” 夏冰腾地站起来,抓起手机走出宿舍。长长的楼梯间依旧在回荡着宿管阿姨的声音,夏冰一路小跑地下楼,不知道为什么,她心慌得厉害,腿也莫名有些发软,会是他吗?会吗?不可能吧?也许是跑得太快,夏冰终于跑进宿舍楼的大厅里时,脑袋一阵眩晕,她稳住呼吸,走到管理室窗口询问,宿管阿姨没说话,只随手朝门外一指。 宿舍楼外灯光昏暗,没人等在门外,不远处的小路上过往的学生三三两两,不是去教学楼和图书馆,就是从那边回来的。夏冰走到路上左右张望着,没有什么人在等她。她有些失望,说不清什么感觉,只好落寞地往回走,突然,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扭过头去,看见远处路灯下正朝她跑来的身影似曾相识,是郑岩,她悬着的心突然就落了下来,忍不住嘲笑自己怎么这样愚蠢,他怎么可能会来,怎么可能是他? 郑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夏冰这才注意到他怀里抱着一个纸箱,里面放着一束花,花束 “小冰,”郑岩脸色红红的,不知道是跑来太累还是看到夏冰过于紧张,他竟有点口吃起来,“那个,我,额——” 夏冰看着纸箱里的黄玫瑰,眉心都没皱一下,笑着对郑岩道“你又助人为乐了?” 郑岩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置可否。上次分别,他心里害怕极了,生怕夏冰会讨厌他,拒绝他,没想到夏冰竟然一点不计较上次的事,他看着夏冰发自内心的自然又温柔的笑靥,本就怦怦疾驰的心跳怎么也降不下来。 夏冰有意避开郑岩的目光,看着那束花,语气随意地说道“你这么晚来找我就是要给我这个啊?” “嗯,不是,那个是,碰到了,顺便买的。”郑岩把纸箱放在地上,活动着酸胀的胳膊,对夏冰道“这些书,是给你的。” 夏冰惊讶地蹲下身子,借着路灯的光线翻看着那些书,发现全是成套的古汉语方面的专业书。一部分是新的没拆封,还有一部分显然是学生用过的旧书,不过页面很干净,读起来并不费劲。 夏冰心里有些小小的震撼,弄到这么多书,郑岩得费多少时间花多少心思,她不用脑子也能知道,可是,她怎么能接受呢? 郑岩看夏冰脸上没了笑意,咬了咬嘴唇对夏冰道“你不用有负担,这些都是朋友给我的,我想起你说想要考古汉语专业,觉得你或许能用得到,所以顺便送给你的。” 夏冰抬头看着郑岩依旧微红的脸,冷声说道“我之前跟你说得很明白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郑岩打断夏冰,“我不再追你了!只是出于朋友层面,朋友之间不能互相帮忙吗?” 夏冰尴尬地看着郑岩,她还能说什么呢,明明占便宜的是她,是她把别人搞得无所适从,怎么好像她更委屈了。 “我不会再给你压力,”郑岩看夏冰眉心微蹙,有些着急,“我这两天还要出差,这些书索性全都给你吧,我也算了一件心事。我了解过了,跨学科考研可不是容易的事,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夏冰低下头,觉得很羞愧,她配不上他的用心,也配不上他的好。 郑岩看夏冰不说话,着急得额头渗出不少汗珠,他忍不住扶着夏冰的肩膀,低头去看她的表情。 夏冰抬起头,眼睛闪闪地看着郑岩,“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郑岩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快乐地笑起来,“来日方长。等你将来功成名就,我找你要签名的时候,你可不能装作不认识我,对了,我请你吃过饭,你将来也得还回来,别想赖账。” 夏冰被郑岩孩子气的话逗笑了,“我本科都没毕业呢,也未必能考上研究生。” “哎,我就当是风险投资了,万一你将来成名成家了呢,那我不是血赚。”郑岩笑起来。 夏冰看着郑岩的爽朗的笑容,突然觉得他其实是个很帅的男生。 “行了,这些书你自己搬上去吧,我得走了,半个小时之前领导就打电话找我了。本来我是打算把这书给你放寝室楼下就走的,没想到竟然能碰见你。”郑岩笑得有些腼腆,“我今天运气真好。” “那个,不是你让宿管阿姨叫我的吗?”夏冰心里有些疑惑。 “什么?”郑岩翻出手机正回消息,有些不明所以。 “没什么。”夏冰皱了皱眉,心脏又一次扑通扑通跳起来。 “那我走了,有事联系我。”郑岩后退着朝夏冰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快步朝校门方向走去。 夏冰愣在原地,看着郑岩离开的方向,不是郑岩,那会是——谁,她突然觉得某个方向有人在盯着她看,她猛然转过头去,看见祁震正隔着绿化带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夏冰的心立刻狂跳起来,两个月前那个让她心碎的夜晚,祁震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仿佛魔咒一般又一次萦绕在她耳边,她以为自己这段时间对他所有信息的无视给了她起码的治愈,可没想到再见到祁震,所有的伤口竟然会在一瞬间崩裂开来。她看见祁震朝她走过来,她想逃走,可是浑身却像被定住,一点也挪动不了。 祁震微皱着眉,走到夏冰面前,他弯腰从纸箱里拿起那束玫瑰花,问夏冰道“我看错你了吗?” 夏冰觉得心跳快得几乎要让所有的血液都涌上脑袋,她一定是有些犯晕,否则怎么会听不懂祁震的问话。 “我看错你了是吗?说话?”祁震面无表情地盯着夏冰的眼睛。 夏冰喘了一口气,终于觉得恢复了部分知觉,她忍着不断上涌的泪水,从祁震手里抢过花束,喘息着说道“这是我的。” 祁震眼里闪烁着明显的恨意,“这段时间不回复消息,就是因为他是吗?” “我不回复是觉得没必要回。”夏冰咬牙说道。 “没必要?”祁震冷冷地重复着,眼角倏地红了,“你就这么讨厌我?” “当然。”夏冰忍住哽咽,“如果可以重来,我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祁震表情有些崩溃,他竭尽全力地深呼吸着,“为什么?我没有问你那男生是谁,没有干涉你的生活和自由?” “你凭什么干涉?!你凭什么干涉?!”夏冰突然忍不住大声哭喊,嘴唇也跟着颤抖起来。 “对,我没权利。”祁震看着夏冰情绪失控的伤心模样,含着眼泪笑了,他知道虽然两个月过去,可这女孩的所有情绪还停留在上次见面的那一天,他可真他妈是个混蛋,把她伤得这么彻底,她那颗满是伤痕的心,除了他,没人能得到了。 夏冰看着祁震有些扭曲的笑容,无助地蹲下去,扶着纸箱哭泣,她在心里一遍遍骂自己没用,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大哭,这么丢脸,都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还这么没出息,可就是止不住眼泪。 祁震看着夏冰缩成一团哭泣的模样,莫名生出些从未有过的感觉,很痛又很快乐,他不能拥有的,不敢碰触的,又深深爱恋到无可自拔的,他突然觉得夏冰对他的总结太到位了,他真的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夏冰哭了一会儿,渐渐稳住情绪,她看见视野里的祁震的皮鞋一动没动,突然又一阵伤心,他怎么能这么残忍,就这么喜欢看自己的笑话吗?为了他一而再地哭泣,简直没出息到了极点。夏冰忍住眼泪,努力抱起纸箱,可大概是刚才哭泣的泪水弄湿了纸箱,她还没朝前走,纸箱的一个侧边就莫名其妙地裂开了,书险些掉落一地。祁震伸手接过纸箱,看着眼睛红肿的夏冰,用欠揍的语气问道“至于么?为了我哭成这样?” 夏冰咬牙切齿地恨道“才不是因为你!” “那是为了谁呢?”祁震歪着脑袋看夏冰。 夏冰抽泣着,对上祁震那双一样红得厉害的眼睛。他哭什么呢,真是的,夏冰愤愤地想。 “是我自己没用。” “有用。你都准备考研了,怎么会没用。”祁震抱起纸箱兀自朝前走。 夏冰跟上去,想要拿回纸箱。祁震却晃到一边不肯给,他扭头看着夏冰一脸严肃地问她“你想考研,为什么不跟我说?” “为什么要跟你说?”夏冰没好气地回道。 祁震没有生气,笑了笑道“我能力强,能帮得到你,不管是书,是学校,还是老师、教授,我都有办法。” “不需要!”夏冰冷声道。 祁震看着夏冰气鼓鼓的样子,又笑了,“好,等你需要的时候联系我。” “你笑什么?”夏冰气恼地看着祁震无缘无故的笑脸,“到底有什么可笑的?” 祁震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夏冰,“不是笑你,是看到你开心。” 夏冰心里猛然一紧,不情不愿地从祁震脸上移开视线,嘟囔道“开心个鬼!” 祁震惊奇地看着夏冰,又一次笑道“哇,气得骂人了。第一次哦!” 夏冰咬住嘴唇,狠狠地瞪了祁震一眼。 祁震哈哈大笑起来,幽幽地对夏冰道“你看我们像不像情侣在打情骂俏?” 夏冰难为情地要去抢纸箱,祁震仍是绕来绕去的不给,夏冰索性不跟他闹了,快步朝宿舍楼走去。 祁震轻轻笑着,也大步跟上去。 宿舍楼门口人来人往,祁震一身西服在学生堆里有些扎眼,夏冰难为情地想要抱着箱子上楼,祁震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他深深地看着夏冰,好似有很多话想说,然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帮夏冰把快要散架的纸箱拢了拢,叹了口气道“一会儿发消息给你。” 夏冰看着祁震眉心那道似乎又深了几许的皱纹,默默地没有应声。 祁震后退到门外,又朝夏冰挥了挥手,微笑着。夏冰看着他,觉得那笑容很有些凄楚的味道,不似刚才那么简单纯粹,心里又起了一些惆怅。 夏冰抱着纸箱上楼,莫名觉得心里那些伤痕像是被药物熨帖过一遍似的,不像刚见面时那么痛了。她听见手机有收到消息的提示音,于是飞快地朝寝室奔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6) 夏冰气喘吁吁地回到寝室,纸箱刚放在写字台上就散了架,里面的书哗啦一声四散一片。她来不及整理,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来看,果然是祁震发来的消息。 以后别再那么冷漠地对我好吗?我不求你像从前一样,只希望你能回应我,一两个字就好,可以吗?——夏冰心跳不止,她捧着手机推开阳台的门,看见祁震正走在通往校门的小路上,他背影很瘦,透着些许疲惫,夏冰又一次红了眼睛,为什么她会有心疼的感觉,她怎么能心软呢,明明他这么可恨。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感应,祁震停住脚步,转过身,在一大片阳台格子里一眼就看见了夏冰,虽然夜色很黑,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祁震心里蓦地一动,掏出手机给夏冰发消息 舍不得我走吗,一直站着看我—— 少自作多情—— 你知道黄玫瑰的含义吗?就敢随便收人家的花?—— 当然知道,黄玫瑰是代表友谊,天长地久。—— 傻瓜,黄玫瑰的寓意是等待,等待属于你们的爱情。以后别收了,你不可能喜欢上他,别让人家空等—— 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要是走了,我不知道还能和谁说话—— 夏冰心里一疼,这个混蛋!她盯着屏幕一时不知该回什么。 祁震依恋地看着站在阳台上的夏冰,在心里默默念道对不起,再陪我走一段路吧,我知道我很自私,很荒谬,可我没办法,只是一小段路,我不会困住你你太久的。他叹了口气,微笑着朝夏冰挥了挥手机。 夏冰痴痴看着祁震的背影消失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心里憋闷得发疼,她要怎么办?明明知道前面是一条死路,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跟着他走,她是被蛊惑了吗?还是要疯了…… 一周时间过去,祁震没有等到顾伯远的任何消息,却收到顾晓菲的几次约会邀请,陪吃饭,陪逛街,周末又说要一起去看什么艺术展览。祁震疑心顾晓菲有什么目的,可几次下来发现她倒真像个陷入热恋的无知少女,时不时热情得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周日一大早,祁震就收拾整齐开车去了顾家。最近天天见面,廖云珠对祁震的态度比之从前热络许多,显然把他当成了未来女婿,而顾伯远的态度却有些微妙,看着两人日渐亲密的样子,一无欣喜,二不催促。他温吞不明的态度让祁震颇有些焦虑,可他并不确定消息是否已经传到,只得耐住性子,配合顾晓菲继续演出日久生情的戏码。 顾晓菲听说祁震已经到了,立刻迫不及待地下楼,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撒娇,“你来啦,这么早啊?昨天聊得那么晚,怎么没有多睡会儿呀?” 祁震笑意缠绵地看着顾晓菲,在她细腻光滑的脸蛋上轻轻捏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不是你让我这个点来的么?” 廖云珠亲自端来茶盘,眼见着两个年轻人头抵在一起,忍不住轻咳一声,招呼祁震道“阿震来这么早啊,来,过来坐吧,吃过早饭了吗?” “嗯,吃过了,伯母。”祁震朝向廖云珠应答着,眼睛却别有深意地盯着顾晓菲,仿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她似的。 廖云珠无语地笑了笑,暗自感叹年轻人陷入感情实在太快,前段时间两人还淡淡的,不到一周的功夫,竟然如胶似漆了。不过,女儿和他在一起,倒真算得上郎才女貌,怎么看怎么般配。她没再妨碍两个年轻人,自己端了一小碟新鲜荔枝坐在稍远的茶厅里慢条斯理地剥着,嘴里随意地嘱咐两人不要玩得太晚。 顾晓菲听见母亲的嘱咐正要拉着祁震出门,忽然从楼上传来一声冷喝“等等,我有事跟阿震谈。” 祁震心里一沉,抬眼时看见顾伯远阴云密布的一张脸。 空气顿时冷了几分,顾晓菲心里一阵忐忑,难不成是父亲发现了什么?可是,她前几次和祁震出门,没有和阿鲲见面,而卓云更不可能出卖自己的亲弟弟。顾晓菲按住心底的慌乱,装出一副撒娇的样子,“爸爸,什么事呀?展览就要开始了,再不走就迟到了!” “下次再去。”顾伯远冷声说道。 “爸爸!”顾晓菲嘟起粉嫩的嘴唇,任性地抱住祁震,“我们都等了好多天了!今天首展,还有好多活动呢!” 祁震看着顾伯远黑沉的脸色,知道一定是消息传到了,觉得莫名兴奋,他温柔地拉住顾晓菲,像哄小孩子一样柔声道“晓菲,我们明天再去好不好,伯父一定有很重要的事——” “不要!”顾晓菲变了脸色,指甲用力抠着祁震的手心,语气颇有几分恶劣,“我等了很久了,今天一定要去! 祁震不动声色地用力捏住顾晓菲正报复自己的手,内心感到无比厌恶,前几次出门无非是配合她演情侣,好让跟在他们身后的保镖回去跟顾伯远报告两人的感情进度,但此刻他迫切想知道顾伯远得知消息后要跟他谈些什么,因此一点不想再跟顾晓菲敷衍。 顾晓菲看出祁震的不耐烦,杏眼一瞪,甩开被他捏疼的手,转身声音里立刻带上几分抽泣,“爸爸!你知道我一直想要看这个展览的,从好几年前就开始盼着了。之前我想去国外看,你说不安全,还答应我什么时候国内办展览了,一定会让我去,你答应过我的!这一年来,我哪一样不听你的?报社的工作,你不喜欢,我就辞了,公司的事,你让我多了解,我也照做了,不管什么事都提前向你报备,你怎么还这样呢?” 廖云珠没想到女儿情绪突然上来,看着她马上要泫然泣下的委屈模样,忍不住丢下手里的荔枝,不满地对顾伯远道“哎呀,什么事呀?非要一大早跟阿震谈么?就不能等两个孩子回来再说?多大的生意啊?” 顾伯远扫了一眼妻子,恼恨地哼了一声。早晨他接到朋友的电话,从朋友隐晦的叙述里得知了融资的事,他立刻明白这是袁术培为了两不得罪故意给他传话。五亿不是个小数目,而他瞒着自己去找袁术培,显然是没把自己这个准岳父放在眼里,这家伙还真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白费了自己的一片心! 顾晓菲看父亲不发话,转身扑进祁震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祁震有些意外于顾晓菲过分逼真的演技,只能勉为其难地抱住她安慰着。 顾伯远厌烦女儿大早上的哭腔和老婆责备的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行了,你们先去吧,阿震下午回来再跟我谈。” 顾晓菲听见父亲发话,止住哭声,狡黠地看了看顾伯远,乖巧地说了一句“谢谢爸爸!”随即转头对祁震道“等我一下,我去补一下妆。”说着快步跑上楼去。 廖云珠看着女儿立刻雨转晴的脸,不禁有些诧异,她从没想到女儿谈恋爱之后会如此情绪化。正在她纳闷的时候,顾晓菲已经从楼梯上下来,贴进祁震怀里,在顾伯远冷冷的愠怒和廖云珠不可思议的惊愕里,亲密相拥着走出了门。 “你闺女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对祁震这么狂热?”廖云珠看着庭院里两个人黏糊在一起的背影,皱着眉问丈夫。 “哼!你真以为她是转性儿了?”顾伯远斜了一眼妻子。 “什么意思?”廖云珠支着沾了荔枝汁液的两只手,不解地看着丈夫。 顾伯远冷哼一声,他自己的女儿,是不是真喜欢一个人,他一眼就知道。 “她这是肯定又憋什么把戏呢,至于祁震那小子——”顾伯远想起听到的消息,冷笑一声对妻子说道“那就是个狼崽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廖云珠挑了挑眉,还想再问,可顾伯远却懒得再跟她说,自己回书房去了。 国展中心的3号厅,颇有些人山人海,祁震陪顾晓菲排了近半小时,才进入展厅。两人手牵着手,祁震本以为顾晓菲只是像前面两次一样装装样子,可这一次她倒是极认真地参观完了每一幅展出的画家手稿,不算大的展厅,两人在里面待了近两个小时才走到出口。祁震耐着性子等顾晓菲买完纪念画册,正打算去车库,却被顾晓菲拉着闪进了旁边一个人数不多的展厅,两人躲在隐秘的角落向外窥视,发现原本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一个男人突然开始四处张望,他怀疑地想折回展厅,可是出口的几个工作人员不允许他返回,似乎是沟通无果,又阻碍了参观者离馆,那人最终被拥挤的人流推了出去。 顾晓菲松了口气,“甩掉了。” 祁震微微皱眉,“你想干什么?” 顾晓菲看了一眼祁震,低声道“想跟你谈一笔交易。” 祁震挑了挑眉,“说说看。” “我不可能嫁给你,但这件事需要你向我爸提出来。”顾晓菲高傲地抱着两只胳膊说道。 祁震冷笑一声,“为什么?” “因为必须由你提出来。” “我有什么好处?”祁震眯起眼睛道。 “你可以得到想要的地块。” 祁震不屑地笑了笑,仿佛在听一则笑话。 “我们解除婚约,你和我爸的合作肯定会终止。我知道,你想拿那块地,我可以让人帮你。”顾晓菲眼神笃定地说道。 祁震收住笑意,“怎么帮?” “最近五年,我爸基本上不太管公司具体运营,所有的事都交给了总经理,可巧,两个月前,这个人离职了。他在我爸身边待了近十五年,对公司的事了如指掌,只要你用他,拿地是很简单的事。” 祁震心里起了一些微澜,他的确想过各种办法既脱离顾家的掌控,又能达到预期的目的,可是挖墙脚这种事还是太阴了些,尤其是面对顾伯远,他得掂量掂量自己能否顶住顾伯远的一波波震怒,虽然这事听着不太不靠谱,但背刺自己老爹,倒也像是顾晓菲的作风,于是,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故意阴我?” 顾晓菲闻言起急,“我阴你干嘛?闲得慌吗?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巴不得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见面!” “彼此彼此。”祁震毫不客气地回击道。 顾晓菲没想到祁震如此强硬,只好压住火,放低姿态道“解除婚约,对我们两个都有好处,而且,我也没必要跟你浪费时间。” 祁震冷冷地盯着顾晓菲,“为什么非要解除婚约?结婚以后我们可以各玩各的。” 顾晓菲的脸瞬间染上一层愠怒,“我可做不到像你一样虚伪。” 祁震哼笑一声,“是吗?啊——我知道了,你是打算去找你的情人,那个叫什么——郑岩的?” 顾晓菲吃惊地瞪着祁震,“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他的?” 祁震不做声,故意露出一副早已摸清了对方底牌的戏谑表情。 顾晓菲看着祁震得令人胆寒的似笑非笑,莫名觉得脸颊有些发痒,她用手指轻轻蹭着,觉得自己好像对这个人的腹黑过敏似的。 “你可以先跟他谈谈,然后再决定是否合作。”顾晓菲强压阵脚地说。 祁震玩味地看着顾晓菲隐藏不住的紧张,终于“勉为其难”地应允了。 顾晓菲见祁震终于点头,这才松了口气,带祁震从展馆的另一个出口离开,钻进了会展中心后面的一个不甚起眼的步行街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7) 步行街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各个铺面都不怎么景气。祁震跟着顾晓菲走过半条街,拐进一个不起眼的岔路口,走进一家黑色门头的极简风格的酒吧。 还没到营业时间,酒吧里没有顾客,吧台里只有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调酒师在做准备工作,旁边一个身材瘦得仿佛麻杆的小姑娘在拖地。顾晓菲跟调酒师打了个招呼,就轻车熟路地带祁震从装饰墙后面楼梯走上了二楼。 年代久远的木质地板表面看得出明显的磨损痕迹,走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顾晓菲把祁震带到最里面的一个包间门口,迟疑地看着他道“那个,里面的经理叫彭鲲,一会儿你们自己谈吧。” 祁震冷冷地看着顾晓菲躲闪的目光,心里正在狐疑,里面的人听见动静已经走了出来。祁震默默打量来人,三十出头,整体上精壮干练,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鼻宽嘴阔,只是刘海又厚又长,几乎遮到眼睫,看上去很是奇怪不协调。 “阿鲲,你和他自己谈吧,我就不进去了。”顾晓菲仿佛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彭鲲,快步朝楼梯走去。 彭鲲凝视着顾晓菲靓丽的背影直到转角看不见,这才对祁震语态慵懒地说道“进来谈吧,祁总。” 祁震把两人不自然的情态看在眼里,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厌恶,但他忍着没有发作,默不作声地跟着彭鲲走了进去。 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单身生活的气息,空气里有种淡淡的洗衣粉和烟草夹杂的味道,客厅里空旷而散乱,皮质沙发上显得很旧,磨损发白的扶手上搭着件深橄榄绿的外套,缝隙里有些肉眼可见的灰尘和碎屑。沙发前的茶几上也是乱七八糟地扔着些烟盒之类的杂物。 “坐吧。”阿鲲朝祁震一伸手,随和地笑道“让祁总见笑了,这是我临时住的地方,本来想找个好点的咖啡厅约您的,但是晓菲说不行,所以,只好委屈您了。” 祁震嫌弃地看了一眼沙发,从门口餐桌旁拽了把椅子。阿鲲毫不意外地笑了笑,很是不拘小节地坐在了沙发上,温柔地看着老旧的皮面用手喜欢地摩挲着。 “有什么快说吧,”祁震冷淡的语气里透出明显的不耐烦。 阿鲲抬起头,因为沙发比椅子要低一些,所以不得不仰视对面的祁震。“晓菲是怎么跟你说的?让我帮你做项目是吗?” “你会做什么?”祁震冷声问道。 阿鲲微微一愣,他左右看了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哼笑一声道“抱歉,我还没有做简历,我跟你简单说一下吧。我十七岁辍学,跟着亲戚出门打工,后来在和浦的工地上干活的时候,无意中救了跟顾伯远来工地的晓菲,当时她大概九岁。我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伤好以后,被顾伯远调进售楼处,做过两年销售,后来转行政,又做了三年,这五年里我参加成人自考,拿到了工程和管理双学位,之后是被调入工程部,做了四年项目经理,二十九岁开始给顾伯远做秘书,主要负责项目管理和投资,大概做了不到六年吧,基本上和浦这些年的几个标志性项目都是我经办的。从十七岁在和浦工地上开始,到两个月前离职,我所有的工作时间是十五年零九个月。” “是吗?那你算得上和浦的元老级了。”祁震目光沉静地看着眼前态度散漫的男人。 阿鲲无奈地笑了笑,“什么元老,也就是顾家的打工仔,人家用得着的时候得鞍前马后伺候周全,用不着一脚踢了你,还得乖乖躲着,不能碍人家的眼。” “为什么离开和浦?”祁震没有理会阿鲲的自嘲,接着问道。 阿鲲目光一凝,神情收敛变得有些严肃,“祁总应该知道顾晓菲对联姻的事有抵触情绪吧?” 祁震默然看着他,不置可否。 “去年顾晓菲过生日,开了个party,她当时的计划是在宴会开始前向那个——”阿鲲盯着祁震冷淡的眸子,迟疑片刻后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郑岩——求婚,然后在宴会上向亲朋好友公布这个消息,打算先斩后奏,可是,没能成行。” “为什么?你从中作梗了?向顾伯远报告了?”祁震嘴唇微抿,眼里是些模糊不明的意味。 “怎么会呢?”阿鲲无语地笑起来“我怎么可能出卖她?为了她,我什么不该做的都做了。顾伯远当时并不知道顾晓菲要干什么,有所觉察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他停下来回忆片刻,点头说道“对,就是在你去顾家解释之前的误会之后。顾伯远很少动那么大的气,那天,他先是把晓菲狠狠训了一顿,然后把我从公司叫过去,盘问了许多当天的细节,指着我的鼻子骂了许久,当天晚上就把我赶了出来。” 祁震微微一怔,竟然是这样。他重新审视着满脸荒诞表情很无所谓的阿鲲,思索片刻问道“以顾晓菲的脾气,不可能轻易放弃,既然当天她已经打算公开他们之间的关系,为什么最后又没有公布?” “因为郑岩拒绝了她。”阿鲲收起笑意,懒懒地答道。 祁震意外地看着阿鲲,“拒绝?” “对!你也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阿鲲哼笑一声,“我当时也觉得那家伙是不是脑子有病,顾晓菲把一切都替他安排好了,他只要点头就行,可他竟然不同意?顾晓菲这么完美的女孩,他有什么好犹豫拒绝的?” 祁震看着阿鲲眼里的幸灾乐祸和痛苦的恨意,感到非常厌恶。他对三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完全没兴趣了解,于是打断他道“说说你的计划吧,顾晓菲的意思是让你来朝晖帮我处理拿地的事情,以及后续的工程和管理工作。” 阿鲲对祁震突然拉回正题的冷静感到惊讶,虽然是联姻是为了公司利益,可不管怎么说,顾晓菲也是他未婚妻,而他竟然对她的感情生活毫无兴趣,这不是冷静,是漠视甚至是无视,祁震到底是个多么冷血残酷的人,才会做到如此“理智”地将事业和感情完全分割清楚? “嗯?看来是顾晓菲在自以为是异想天开了,”祁震不耐烦地站起来,“我没兴趣听这些无聊的八卦,既然你不打算谈正事,那我就不浪费时间了。” “等等。”阿鲲拦住祁震,“如果我去朝晖帮你,你真的会解除联姻吗?” 祁震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阿鲲,冷厉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为什么?你对顾晓菲根本没有感情不是吗?”阿鲲执着地看着祁震。 祁震没有回答,饱满的嘴唇抿出一道清冷的弧线,淡漠的目光里分明是无需回答的傲慢。 阿鲲敏感地收回目光,他太熟悉这种充满蔑视和嘲讽的神情了,在和浦的十几年,他超越常人的所有成长是他无数次舍弃自尊强自忍受所有委屈换来的。他低头自嘲地笑了笑,“是我问太多余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真他妈的多管闲事。”他收拾心情重新抬头微笑地看着祁震,“祁总,我愿意去帮你,但是,我有几个条件。” “说——”祁震干脆地道,重新坐回椅子上。 阿鲲跟着坐回沙发,目光不再如初时懒散,而是变得认真起来,“拿地的事由我全权负责,包括后期的建筑工程和管理营销等等,我做事不想过多解释,除了对你负责以外,我不希望其他人来过问。” 祁震眨了眨眼睛,表示应允。 “第二,前期工程结束以后,我希望朝晖能深入进驻房地产行业,五年之内我会帮你筹建一个完整的公司架构,后期所有用人都由我来负责。” 祁震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第三,我的报酬。从拿地到项目完工大概需要两年半的时间,这期间我只拿我的岗位工资。”阿鲲直视着祁震的眼睛,“但是从深入行业建成完整的公司开始,我要从后面的每一笔生意里提成百分之十。” 祁震微微皱眉,“百分之十?” “放心,我不会伤害朝晖的利益,我只是要从和浦拿回本就属于我的那一部分。”阿鲲微笑起来,“这十五年我可不是白干的,所有的部门我都打过交道,只有我最清楚和浦的问题与漏洞,所以,也只有我能收拾它。” 祁震感到一股透心的凉意,顾伯远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和曾经最信任的副手竟然会联起手来算计他。或许顾晓菲并不是真的要害自己的父亲,只是为了自以为是的幸福,觉得顺水推舟不会伤害自家的利益,可她一定想不到她托付的这个看似温柔忠诚对她一往情深的男人却存心要毁了和浦。 “呵,”祁震冷笑一声,幽幽地看着阿鲲,“计划不错,可顾伯远毕竟是我未来岳父,将来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我岂不是要落个恩将仇报、算计自家人的恶名?” 阿鲲无语地笑了笑,“到那时祁总大权在握,和浦也只剩一个空壳,这个联姻早就名存实亡了,谁还会在乎呢?” 祁震深深地看着笑得一脸无害的阿鲲,没有再做声。他突然明白顾伯远为什么会忍痛把这个培养了十五年的心腹踢出公司,他的野心太明显了,恐怕早就不服管教了。这个家伙有才又猖狂,野蛮而不知感恩,和这样的人合作,危险极了,可是正因为如此,在残酷的竞争中胜算也更大。 “什么时候来报道?”祁震似笑非笑地看着阿鲲问道。 “随时可以。”阿鲲笑道,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表情里充满了明朗的孩子气,让人丝毫不会联想到任何与阴郁和背叛相关的词语。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8) 祁震带顾晓菲回到顾宅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别墅里静悄悄的,顾伯远正在午休,廖云珠出去看最新款式的珠宝去了,陈妈在厨房里打瞌睡,只有卓云在客厅里守着,看见祁震和顾晓菲回来,连忙快乐地迎上去。 顾晓菲把画册和提包递给卓云,淡淡地扫了一眼祁震道“你在客厅里等着吧,我爸一会儿就醒了。”说完甩下祁震脚步轻快地上楼回自己房间去了。 卓云客气地给祁震端来一杯茶,又殷勤地给他上了一盘点心一盘水果,站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他。祁震暗暗奇怪,心想今天这个女佣怎么对他格外亲切,他正要询问,楼上传来了顾伯远的动静。 祁震站起身,远远望着从楼梯上走下来的顾伯远。 和早上相比,顾伯远态度似乎平和了很多,虽然脸色依旧不好。 “顾伯伯,”祁震礼貌地称呼一声,露出谦卑的微笑。 顾伯远疲惫地看了一眼祁震,朝他摆了摆手,然后习惯性地在自己的专属沙发上坐下来。他戒烟很久了,今天却因为烦躁已经抽了十几根,此时,看着祁震佯装天真无知的脸,他觉得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于是又一次烦躁地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 “先生,少抽点吧,太太回来又要不高兴了。”卓云拿来一个青瓷烟灰缸,温柔地提醒顾伯远。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了!”顾伯远粗声呵斥,“你跟陈妈出去,我们有事要谈。” 卓云对顾伯远突然变脸有些惊讶,她连忙低下头,谨小慎微地回答“好的,”便立刻朝厨房走去,片刻之后拉着满脸倦意的陈妈从厨房的后门出去了。 祁震默默看着拿佣人撒气的顾伯远,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对顾伯远道“顾伯伯,早上要找我谈的是什么事?” “什么事?到现在还跟我打哑谜呢?”顾伯远开口就没好气。 祁震低头沉默不语。 顾伯远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真没把我放眼里啊!我问你,你找袁术培让他帮你融资五个亿,是怎么回事?” 祁震抬头,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您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顾伯远冷笑一声,“有人跟我通风报信啊!这么大的事你想捂着?可你捂得住吗?!”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呐!不但没告诉我,也没有跟秦枫商量,就私下里跑去求袁术培!你对他了解多少?竟敢轻易地把朝晖的家底亮给他?”顾伯远夹着烟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满眼的恨铁不成钢。 祁震瞥了一眼顾伯远,露出天底下所有冒失的年轻人被长辈训斥时都会摆出的不服气的臭脸。 “你个混小子!还不明白!”顾伯远看祁震还不肯老实交代,咬牙切齿地在他肩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祁震毫无准备,猛然挨了这一下有些发懵,不由得微蹙起眉。 顾伯远对祁震的惊异浑然不觉,接着厉声教训他道“你知不知道袁术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家伙虽然不是嗜钱如命,但嫉妒心特别强,争强斗狠睚眦必报,他不但跟秦枫不对付,跟许多同行也都有过结,不过是因为后来弃商从政,又有你们老爷子各种背书,才混到今天,不然早就被同行联手灭了。如今,他跟朝晖划清界限又跟共新制药深度捆绑,你信不信朝晖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落井下石的肯定是他!他不敢造次,无非是还忌惮着我和秦枫,不敢给自己轻易树敌!他要是存点什么心思,朝晖现在肯定已经陷入他跟讯飞的连环套里了!” 祁震额头渗出一片冷汗,咬牙默不作声,在他的潜意识里袁术培即便不帮他,也绝不会对朝晖不利,可他忘了,现在掌管朝晖的早就不是爷爷,而是他这个势单力薄又缺乏经验的毛头小子,袁术培面对他,哪有什么不敢的? 顾伯远看祁震表情到底是有些怕的,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掸了掸烟灰,语气稍微缓和一些,“你们公司那个搞技术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我详细说说。” 祁震如实把如何查到薛灿和讯飞签合同,讯飞如何提前发布新技术,如何利用从薛灿嘴里打探的消息,几次偷偷购入朝晖股份的推测详细讲了一遍。 顾伯远听完沉思片刻接着问道“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我们已经整理好了所有讯飞侵权的证据材料,也已经说服了薛灿,由他到相关部门举报,以公司名义起诉讯飞,公司法务也已经做好准备。当然,我们给讯飞压力,并不是真的想打官司,而是要逼他为了声誉跟朝晖和解,乖乖吐出股份。当然最终目的,还是把他们赶出中国市场。”祁震望着顾伯远谨慎地回答道。 “具体的呢?”顾伯远皱眉问道。 祁震不解地看着顾伯远,具体的?这思路难道还不够具体吗?至于更详细的过程——官司还没开始啊! 顾伯远叹了口气,神情再一次严肃起来,“你想找有关部门,可你知道这种涉及外资企业的案子,甚至有可能牵涉外交的有多复杂吗?你有这方面的人脉关系吗?你想把事情捂住,让讯飞妥协,可讯飞凭什么按你的想法来?他们完全可以把事情曝光,把水搅浑,到时候不论集团实际业务方面还是舆论方面,朝晖都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他们有的是时间跟你磨,可朝晖还有多少时间?上半年朝晖股价是怎么波动的,忘了?还有,你以为讯飞会害怕被起诉?会因为你手里的那点证据而选择跟你私下和解,乖乖吐出股份?你太天真了!” 顾伯远摇了摇头,语气笃定地接着说道“我猜你一定没有调查过讯飞,如果你知道这个公司的原始积累过程,你就不会做出这么天真的方案来对付他们。我这么跟你说吧,他们这么干早就不是第一次了,他们上一个吞掉的猎物是日本排名第三的通讯公司。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他们选中朝晖,一定是早就调研好了的,包括选谁做中国区总监,也就是这个案子的替罪羊开始,是早就考虑清楚安排妥当了的!他们不会顾惜任何人!而你一旦开始诉讼,就会正中他们的圈套,他们有世界上一流的律师团队,不但会想尽一切办法歪曲舆论,掩盖事实,还会使用各种手段把朝晖拖入进退两难的沼泽地里,分步肢解,然后以最小的代价吸纳吞噬!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而且屡试不爽!” 祁震震惊地看着顾伯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调查过讯飞,可他没有想过去挖掘这个巨大的跨国公司的前身,更没有考虑过去研究它原始资本的积累过程。他呆滞地咬住嘴唇,脸色从赤红渐渐转白,脖子里汗水连连,几乎湿透了衬衣领口,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什么是毛骨悚然,感到恐惧与后怕。 “所以,你现在终于知道这件事的原始面貌了?知道该怎么做了吗?”顾伯远目光犀利地盯着祁震惨白的脸,抛出了今天谈话的最终题目。 祁震深深地凝着眉,无比难堪地看向顾伯远“我知道了。” 伯远攥紧了烟卷,眼里是掩藏不住的期待。 “朝晖决不能陷入旷日持久的官司,而且要拿回股份,我必须采取最强硬的手段,速战速决。”祁震咬牙说道。 “说对了一半,”顾伯远眉心微动,目光坚硬如铁,“官司不是不打,而是要在朝晖摆脱危机之后,而且不能走常规方式。讯飞留在国内迟早都是个祸害,这玩意儿在国外控制舆论,否则早就臭名昭著了,不过这次既然他碰上来了,就肯定要把它赶出去,不能留下后患……” 祁震听着顾伯远的话觉得脸颊一阵阵发麻,他原本还自认为思虑周全,可事实上竟然是如此鲁莽草率,轻敌冒进,甚至差一点成为朝晖的罪人…… “……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得提前跟相关部门打招呼,还得做很多铺垫。你这边,除了那个经理的证词,还有什么可辖制对方的手段?你盘算过有多大胜算吗?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就只是看到钱,以为弄到那5亿就胜券在握了!可实际上,这件事难的地方多了去了!钱反而是最容易的!”顾伯远一面念叨着考虑对策一面又忍不住生起气来,“我可真是小看你了!你胆子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我问你,你到底为什么不来找我商量这件事?” 祁震缩起肩膀,惭愧地望着顾伯远,“我想靠自己的实力夺回朝晖,我从前既不想做徐敏的傀儡,未来也不想做顾家的傀儡,所以才会自作主张……” 顾伯远怔住了,他从没想过祁震会这样地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如果要的只是一个傀儡,犯得着费这么大力气挑女婿吗?他恼恨又失望地看着祁震,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问道“那你就不惜拿朝晖四十年的基业做赌注?” “是我考虑不周,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祁震悔恨地咬了下嘴唇,努力忍着早已湿润的眼睛,“这件事如果不能圆满解决,给朝晖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我——” “不要再说了!”顾伯远怒喝一声,打断祁震,“你们祁家还有别的继承人吗?捅了这么大的篓子,竟然想着撂挑子?” 祁震强忍着内心的自责和伤感,隐忍地闭上了嘴。 “回去吧!”顾伯远冷声下了逐客令。 祁震一惊,抬头时眼泪猝不及防地掉落下来。他竭尽全力地控制着呼吸频率,向顾伯远道别“今天多谢顾伯伯的教诲,晚辈这就走,不再来打扰您了。” 顾伯远无比痛心地背过身去,活了大半辈子,他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伤害,而且还是个不知轻重的浑小子!他觉得眼眶有些潮湿,听着祁震离开时沉重的脚步声,他想再叫住他,可是说什么呢?他还能再说些什么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9) 蔷薇路的小别墅里,夕阳从客厅的落地窗透射进来,给寂静无声的房间笼上一层淡金色的柔光,祁震疲惫地靠在沙发上,一边等着石磊,一边闭目养神。 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充分领教了秦枫的坏脾气,他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替公司着急是一部分,更多的是自己打乱了他的归还计划,又给他横插了一件麻烦事。 他就这么急于摆脱自己!而顾伯远——他回忆着他最后的眼神,竟然透着股痛心疾首的味儿,好像他真的对他很用心似的!祁震紧闭的眼皮抖动起来,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了,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用胳膊蒙住眼睛,他不相信顾伯远,或者说他不相信任何人。 小街上传来停车的声音,很快,院门开了。石磊走进客厅,见祁震闭着眼睛,没敢出声,在一旁的沙发上悄悄坐下来。 “顾伯远这么快就跟爷爷告状了?”祁震微微睁开眼睛,声音有些沙哑。 “嗯,也不算是告状吧,”石磊看着祁震泛红的眼睛,“老爷子刚才打不通你的电话,有点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祁震轻叹口气,“顾家取消联姻了?” “这个,没听说,老爷子是有那么点生气,但是也说这次的事是很好的——”石磊看着祁震苍白得不正常的脸色,压低了声音“——教训,正好挫挫你的锐气,让你跟顾伯远好好学着。” 祁震慢慢转过脸去,怀疑地盯着石磊,“跟顾伯远学?” 石磊点头,“是这么说的,还说让你接下来听顾家的安排,不要再自作主张。” 祁震陷入沉思,顾伯远什么意思?对他下逐客令难道不是打算切断两家的合作吗?后面听他的安排?他到底想干什么? “还有——”石磊迟疑地看着祁震,忍了忍还是说道“老康他们好像已经从法务那边知道了薛灿的事,现在正联络股东,说是要开临时大会,要让你——” 祁震冷笑着摇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的虚空,“他们这置我于死地的心是一点没变呀!你说,是不是我不在了,朝晖就真的能发展得更平顺?” “怎么可能,这种假设没有意义。”石磊语气很坚决。 祁震忧郁地转过脸,许久才从石磊脸上移开视线。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脱下西服和衬衣,换上一件圆领t恤和黑色的运动裤。 石磊莫名其妙地看着祁震换完衣服,心里暗暗起疑,他难道打算就这么去见徐奚文和黄力行吗? 祁震在穿衣镜里看着自己有些陌生的形象,觉得不甚习惯,他把昂贵的手表脱下来放在电视柜上,又把原本整齐的发型随手抓了几下,转头看见石磊还站在那儿,奇怪地问他“你怎么还在这儿?还有事?” “徐奚文和黄力行已经到公司了。”石磊提醒道。 “他们?找我什么事?”祁震不以为然地扫了他一眼,转身去鞋柜里找运动鞋。 石磊惊讶地盯着祁震,明明一小时前是他自己约两个人到公司见面的,怎么现在反倒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他沉默地看着祁震系好鞋带,试探着问道“祁总,你是要去哪儿?” “找人吃饭,我快饿死了。”祁震跑出别墅小院,没有开车,而是到外面的街上招手叫了一辆出租。 出租车很快消失在晚高峰的车流中,石磊皱起眉,心里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不安。 夏冰看着突然出现在学校门口的祁震,惊喜之外是满心疑惑。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祁震穿运动装,本该是放松的状态,可他给她的感觉却是疲惫至极,他眼窝凹陷,颧骨明显,本就瘦削的脸几乎看不出血色,仿佛被人虐待过似的。 “陪我吃顿饭吧,我今天饿坏了。”祁震没头没脑地跟夏冰说这句话时笑得有些傻气。 夏冰微微点头,可是过了饭点儿,食堂已经没什么可吃的了。她握紧书包的背带,朝学校对面眺望,那边倒是有几家小饭店。 祁震顺着夏冰的视线看了看,立刻点头对她笑道“好,就那边的饭店吧。”说完他没等夏冰反应,就转身朝过街天桥走去。他迈开长腿走在前面,步速很快,像是赶着着急,他不时回头看夏冰,放慢速度朝她歉意地微笑,好像明知道不该揍得太快,可是对自己的心急无能为力似的。 下了天桥,祁震挑了个距离最近饭店,在正对店门的空位拉着夏冰面对面坐下来。 “你吃饭了吗?”祁震问着,眼睛已经迫不及待地看向桌上密密麻麻印满菜名的一张纸质菜单。 “我吃过了。”夏冰淡淡答道。 “那我就点了,”祁震快乐地朝夏冰笑着,叫来服务员,流利地点了四个家常菜,一个冬瓜排骨汤。 “两位要什么主食?”服务员捏起菜单微笑着看向祁震。 “都有什么?”祁震一脸的兴致勃勃。 “米饭,水饺,各种面,哦对了,我们店新来了个师傅,做的刀削面特别受欢迎,两位要不尝尝?” “好,就这个,要两碗。”祁震没等服务员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决定了。 服务员答应一声立刻兴高采烈地朝后厨去了。祁震终于被迫安静下来,他不时望向夏冰,可目光却像是定不下来,不受控制似的在周围虚空来来回回地游移着。夏冰的心悄悄绷紧,默默觉得他很累,却不得休息,超过了极限之后反而更加兴奋起来。 菜很快上来了,祁震饿极了,他有些抱歉地朝夏冰笑了笑,拿起筷子就吃起来。夏冰以为他会狼吞虎咽,但事实上他仍然吃得很克制,每吃一口都会抬起眼睛看她,他咀嚼得很仔细,丝毫不会让人觉得粗野或是因为饥饿而不顾形象。夏冰觉得他吃东西的样子很好看,可是也莫名觉得心酸。 热气腾腾的刀削面端上来了,祁震轻微地打了个嗝,他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真实饭量似的,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尝了一口自己的面,对夏冰推荐道“挺好吃的,你也尝尝吧。” 夏冰看着祁震期待的眼神,只好拿起筷子浅尝了一口,就是普通刀削面的味道,并没有特别好吃,而且似乎还有点咸。 祁震勉为其难地吃了几口,还是放弃了,他拿纸巾擦了擦嘴角,不好意思地对夏冰笑道“我好像点的太多了。” 夏冰看着桌子上剩了一大半的菜和汤,点头道“是啊,点太多了。” 祁震舔了舔唇角,没再说什么,朝不远处的服务员招手道“结账。” 服务员连忙走过来,格外亲切地对祁震道“先生,麻烦您跟我到收银台那边。” 祁震朝夏冰笑了笑,起身跟着服务员走到收银台去了,片刻之后回来,手里拿着三张定额发票,他笑着扬了扬发票说“他们说这个发票上还可以抽奖,我们试试看。” 夏冰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见祁震已经坐下来,很认真地用指甲一点点刮着发票上一小块银灰色的兑奖区域。 “呵,中了!”祁震突然惊呼一声,朝夏冰灿烂一笑,随即又对着收银台扬了扬自己手里的发票。 服务员走过来看,五元,虽是很小的面值,但中奖的情况一般很少见,她于是笑着点头对祁震道“哦,你运气真好!我们这儿大概好几个月才有一个中奖的。” 祁震笑着也不抬头,立刻把第二张刮开,“又中了!”他喃喃说道,扔下第二张又去刮第三张。一旁的服务员难以置信,立刻地拿起来看,果然第二张发票上也是一个五元的小奖券。她惊奇地朝周围的一个服务员展示着两张发票,“哎,奇怪了诶,两张连中的!” 她话音还没落,祁震刮出了第三张奖券,又是五元。这下店里的服务员和周围几个食客全都惊奇地围了上来,三张连中,奖券金额也完全一样,这是什么概率呀? 祁震笑得不可抑制,简直有些范进中举的癫狂味道。他在众人无比惊讶的目光中拿走那三张千万分之一中奖概率的发票,拉起夏冰的手,走出了小饭店。 祁震拉着夏冰走到街边的时候,已经不再笑了,他把发票小心地折起来,放进运动裤的口袋里,定定地望着夏冰道“遇见你也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我是如此幸运。” 夏冰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涩,直冲得她鼻子发酸。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夏冰被牵着的手变成了与祁震十指相扣,她的心跳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疾速而热烈,就像祁震此刻凝视她的目光。 夕阳即将跃入地平线,金红色的晚霞仿佛一大片泼洒在天幕上的金光四射的美酒,流散四溢,光彩夺目。祁震温柔地拥住夏冰,在她耳边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朝一辆迎面驶来的出租车招了招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10) c城东南角外城之外有一个废弃的货场,货场沿着一条铁路线狭长分布,绵延好几公里。铁路线归属于地方铁路,八九十年代曾经是这个城市南北货运的一条繁忙干线,但在国家铁路电气化改革之后,逐渐退出了运营。这个货场曾经是属于朝晖的资产,后来重组归到邻市的一个国有单位,但因为距离偏远,又没有改造的意义,便常年闲置在那里。与东西向的铁路线斜向交叉的是一条东南流向的古运河,据说百年前曾是漕运通航的一条重要支路,在陆路运输发达起来之后,也渐渐被荒废了。铁路线和运河在一座不大的水泥桥上交叉而过,各自延伸,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出租车在铁路线和运河交叉处的水泥桥附近停下来,祁震呆愣地仰望着沿线已经被铁丝网包的严严实实的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货场的入口他早就不记得了,而这里是他印象中唯一能进入货场的地方。 夏冰看着祁震不知所措的模样,心里暗暗称奇,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那个,好像进不去——”祁震抱歉地看着夏冰,满眼的失落惋惜。 夏冰微微一笑,对祁震道“你想到桥上去?跟我来。” 祁震惊讶地跟在夏冰身后,两人沿着向北的一条土路,绕过河边一个人家的院子,向东折去,那里是一条纯粹的踩出来的只容一人的小路,路边长着半人高的蒿草。夏冰带着他走到小路尽头,绕过一个废弃的地秤,悄悄走进开着院门的一户人家,然后蹑手蹑脚地沿着那人家梯形的后院院墙爬了上去。 祁震走到院墙“墙顶”,突然发现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地上铺满碎石,不远处两条红褐色的铁轨笔直地躺在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灰白色枕木上,而那铁轨正朝天边无限延伸着。 他惊异地凝望着远方,空旷寂寥之感瞬间袭来,没有城市的喧嚣,耳边只有空灵的风声和偶尔从天空掠过的鸟雀的一声啼鸣。他像是被什么定住了,呆呆地注视着,说不出话来。 夏冰看着祁震痴痴的表情,默默在一旁抿嘴笑了,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儿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的,可她心里的确有种说不出的欢喜。因为这里是她从小就喜欢的一个秘密基地,这么多年,她总是时不时悄悄来这里看看,就像是拜访一个隐秘的老朋友,开心也好,伤心也罢,晴天有晴天的色彩,雨天也有雨天的奇景,什么样的她都见过了,她原以为这里可能是她这辈子独享的秘密之境,没想到祁震竟然也知道这里。 祁震沉浸在极度的空旷里,觉得心里的憋闷痛苦终于找到了出口,那些隐忍太久的压力和伤感被健硕宏大的风轻易带走,让他幻觉自己被一个温柔而有力的怀抱包围着,允许他此刻安心休憩。 最后一缕晚霞终于随着落日沉没在了轻灵的夜色里,天空从西到东,呈现出逐渐深化的蓝色,从落日附近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淡蓝到稍远处的青蓝,随之大片天空铺满的如水一般澄澈纯粹的冰蓝,而东方被夜色浸染的深沉的墨蓝,正在不知不觉中向西过渡渲染。铁路南边浓密的树林里的鸟雀不知被什么东西惊飞了一片,扑啦啦地喧腾一阵,又渐渐归于树林。等夏冰再一次把视线投向头顶纯净欲滴的那片蓝色的时候,发现天空中滑翔着许多黑色的影子。 “这些是鸟吗?”祁震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问。 “不是,是蝙蝠。”夏冰同样仰着头答道,傍晚盘旋在天空里的,它们就要融进这夜色里了。 祁震恍惚地回过神,望向夏冰,“蝙蝠?” 冰望着他,灿烂地笑起来,“你害怕蝙蝠吗?” 祁震眨了眨眼睛,摇头道“不知道,我没有近距离地看过。” “有机会我给你抓一只。” 祁震忍不住笑了,“你敢抓蝙蝠?” “我还养过呢!”夏冰骄傲地扬起下巴,“有一年夏天,有个小蝙蝠钻进我家油烟机的管道里了,被油粘住好几天,后来被弄出来,半死不活的,是我给它把油擦干净,还给它喂了各种东西,虫子还有肉什么的,后来过了两天,晚上的时候它飞走了。” “你不怕吗?蝙蝠那种长着獠牙的——”祁震嫌弃地抿嘴,好像对这东西浑身过敏似的。 “可如果不管它,它不就死了吗?”夏冰不以为然地反问。 祁震看着夏冰可爱的傲娇表情,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还养过别的奇怪的宠物?” 夏冰想了想,“刺猬算吗?” 祁震深深皱起眉,“那东西怎么养?” “嗯,就那么养呗,它只有在害怕的时候才会缩成球,身上的刺乱七八糟的时候才扎手,平时那些刺都是顺着的,对熟悉的人它也不会缩起来。”夏冰朝祁震甜甜地笑着,“还有,你知道吗?刺猬真的很喜欢吃西瓜,一个晚上,它能吃半个西瓜,把瓜皮啃得到处溜,而且吃得可干净了,声音也很大,沙沙的,跟书里描写的一样。” 祁震感慨地笑起来,他无法想象这个姑娘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顽皮形象,“你是不是养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嗯,也不算奇怪吧,蝌蚪,蜗牛,菜青虫——”夏冰大咧咧地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长,肥嘟嘟的,身上有像眼睛一样的花纹,手感肉肉的,凉凉的,像蚕一样,但是比蚕更粗更长——” “嗯——停——”祁震笑着抱住脑袋,“别说了,我对这些昆虫好像很过敏。” 夏冰看着祁震委屈又抗拒的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个子这么高,没想到会怕这么小的东西!” 祁震抱起胳膊,对夏冰毫不留情的嘲笑无可奈何,他微笑着,心里无比舒畅熨帖,他温柔地看着夏冰,一刻也舍不得移开视线。 路基下的院子里亮起了灯,显然是他们的笑闹声被谁听见了。夏冰立刻眼疾手快地拉起祁震沿着铁轨朝东边跑去,那里浓重的夜色已经把一切事物的色彩都抹掉了,只剩一片绵延不清的轮廓。两人走出很远的距离的时候,看见他们之前站的地方上来了别的人影,风里隐约听见断断续续询问的声音,可他们默契地彼此一笑,继续往前走,把后面的人影抛得更远。 在低空盘旋的蝙蝠真的消失在夜色里一只都看不见了,天幕上开始亮起或明或暗的小星,仿佛剧场的幕布,一个节目结束还有其他节目接上。 两个不守规矩的人摆脱了追踪,在夜色里放慢速度,夏冰试着站上铁轨,她微微伸开双臂,意料之外地越走越稳,“诶,小时候的基本功还在,”她笑着朝祁震望一眼,快乐地朝前大步走去。 祁震迈着长腿,刚好每一步都踏在枕木上,他伸着一只手虚虚护在夏冰腰间,防止她突然踩空跌下来。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祁震边走边问。 “我从小就知道啊!”夏冰骄傲地指着北边一片模糊不清的影子,“我奶奶家就离这里不远,我小时候经常跟小伙伴偷偷到这儿来玩。” 祁震微微一愣,“你小时候就经常来玩?” 冰快乐极了,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鸟雀,叭叭地讲述起来“你知道吗?这块之前是一个货场,很热闹的,每天有好多卡车进出,到那边的地秤称重,从前是有一个围墙的,但是有个缺口,我们就经常从那个缺口爬进来玩。” 祁震无奈地皱起眉,“那很危险啊!” “可是也很好玩!”夏冰嘻嘻地笑起来,指着黑暗中的一块看不出形状的影子道“以前那块还有一个超级大的铁架子,有人说是造火车用的,后来被扔在草丛里锈的不行,我们喜欢爬上去玩,我有一次还从上面摔下来,头上破了个洞,满脸是血地哭着跑回家,结果去医院包好,又挨了一顿打。” 祁震难以想象地摇头,“你小时候这么皮的么?” 夏冰哈哈笑着点头,“货场里还有条水沟,我也掉进去过,还跟一帮哥哥姐姐抓住过一条蛇!” 祁震看着夏冰闪亮的眼睛,对她简直跟男孩一样玩闹得无法无天的童年,羡慕又怜爱,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满眼宠溺地一直微笑着摇头。 夏冰望着祁震逐渐舒缓过来的样子,紧绷的心也跟着放松下来,她缓缓收住笑,一边慢慢朝前走,一边想着还能说什么让他更放松,她忽然想起记忆里一个印象深刻的场景,于是停下来问祁震道“你坐过火车吗?” 祁震微微一愣,“坐过呀。” “不是,”夏冰摇头,“不是那种客车,是像这条小铁路上跑过的那种小一点的火车,带着一节节铁皮货箱的,冒着蒸汽的那种——” 祁震怔住了,他坐过,仅有一次。 夏冰看祁震没做声,以为他也没有这经历,便自顾自地喃喃说道,“你没坐过吧,我也没有,我只是在这个货场见过,很长的一列,拉着几十个货斗,开得很慢,冒着冲天的白色蒸汽,汽笛声音大得刺耳——有一年夏天,我趁着大人午休跟几个小伙伴偷偷跑进来玩,看见一个车头缓缓开进来,只有一个车头!”夏冰眼里满是惊奇,“那个车头没有门也没有玻璃,能很清楚地看到车头里站着的人,好几个大人,中间还有一个小孩,那个小孩站在大人中间,表情冷酷地俯视着站在路基他的样子威风极了,把我们几个人都看呆了——”夏冰回忆着,忍不住笑起来,“后来我们都觉得很沮丧,跟那个能站在火车头里的小孩相比,我们只能在货场的泥堆里玩,在废弃的铁架子里爬上爬下,简直逊爆了,为此还难过了很久,以至于后来都不喜欢来这儿玩了。” 夏冰自己哈哈笑起来,为她和伙伴们儿童时代独特的脑回路和奇怪的攀比心笑得难以自制,可是祁震却好像没有被她感染,只是无声地望着她微笑着。 他突然有些想哭,他坐过的那次小火车,就在夏冰刚刚说过的那个火车头里,原来他们那么多年前就见过了。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真的是炎炎酷暑,他后悔跟爷爷和几个叔叔来这里,他好像从没有觉得那么热过,衣服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他真想瘫在凉荫下的竹椅上,可是周围都是大人,把他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他觉得自己冷酷的表情下一秒就要全崩了。他忘了是什么事,大人们说要从货场西边到最东边的检修区,于是,有人提议正好把那辆要报废的车头开过去,然后,他就被人抱上了火车,那个废旧的每走一米都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的火炉一样燥热的大家伙,几乎要让他哭出来。可是,就在经过货场的路上,他远远看见日头底下,有一群泥猴子一样的小孩在一个高高的沙土堆旁追逐嬉闹,他们都穿着差不多的背心短裤,灰不溜秋的几乎看不出颜色,每一个都被汗水湿透,脸像花猫一样,可是笑闹声是那么密集而清脆。旁边一个叔叔看见了,哼了一声,拉了一声汽笛,对着那群孩子大喊“回家玩儿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那群孩子听了,立刻停下玩闹,都笔直地站着,一个个张大惊讶的嘴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巨大火车头从他们身边缓缓驶过。 祁震清楚地记得那些孩子眼里的惊讶和崇拜,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点酷暑好像也不算什么了。后来,他又跟着爷爷去过几次,可再也没碰到过那群玩耍的孩子。他失望了几次,也就不再去了。这段记忆埋在回忆深处,如果不是夏冰提起,他就彻底遗忘了,可是突然被翻出来,让他又一次回味到那早已消散的失落感,就像被什么击中了心里最柔软的部分,酸疼得让他想蜷缩起来。 夏冰发觉祁震情绪突然变得潮湿,很是紧张,连忙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怎么了?” 祁震眼角红了,一把揽住夏冰把她抱进怀里,紧紧搂住委屈地喃喃说道“生气,嫉妒,谁让你小时候过得这么开心的!” 夏冰在祁震逐渐收紧的怀抱里感受着他轻微的抽泣,安心地笑了,她轻轻搂住祁震的腰,小声安慰道“也不全是开心啊,只是想说些开心的让你高兴。” “什么事不开心?”祁震松开夏冰,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夏冰微微低头避开祁震滚烫的目光,“很多啊,多到数不清,我们那群小伙伴没几年就都散了,有一个还在十岁的时候生病走掉了。每一家都有数不清的故事,有开心也有很多心酸啊。” 祁震轻轻捧起夏冰的脸,直视着她秋水般深澈澄净的眼睛道“以后慢慢讲给我听。” 夏冰微笑着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湿润了,她有些埋怨地看着祁震,轻轻抽了抽鼻子,想说什么,却被祁震一个柔软的吻封住了嘴唇。 耽误了回宿舍的时间,祁震把夏冰又一次带到了蔷薇路的别墅。 深夜,对彼此都情意绵绵的两个人,连周遭空气都充满了浓稠的暧昧气息。夏冰感到莫名的危险,从进屋开始便把书包抱在胸前跟祁震保持了距离。祁震望着她笑了很久,那张气质优越的脸,笑得如此灿烂迷人,让夏冰心旌动摇,差一点就神魂颠倒了。最终,祁震还是不逗她了,把她带到二楼自己的卧室道“今晚你睡这里,门锁好。” 夏冰抿嘴笑着点头,歪着脑袋问他“你呢?” “楼下有客房,有沙发,不用担心我。”祁震的笑容温柔而爽气,一扫之前的阴郁沉闷。 冰温柔地道。 祁震一步一回头地走出房间,怎么也舍不得下楼,他忍了又忍,突然上前紧紧把夏冰抱起来转了个圈,在她唇上吻了又吻,用鼻尖抵住她的额头道“睡吧,我就在楼下,好好休息,明早送你去学校。”说完强迫自己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夏冰关上门,脱力地倚在门背后,她觉得一切像是幻觉,可是唇上残留的祁震的气息在清楚地提醒她,这一切是真的。她突然有种承受不住的感觉,既快乐又伤感,从前的各种苦涩和此刻的甜蜜混合在一起,在她的脑袋里把一切都搅乱了。她无力地躺下来,枕头上是好闻的香味,跟祁震身上的味道一样,她受不了似的蜷缩起身体,紧紧抱住被子,脑袋里的记忆仿佛海浪撞击岩石一般,在她耳边一阵阵轰鸣着,呼啸着,又渐渐远去,变成她不安梦里的片片涟漪…… 清晨,夏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祁震隔着被子抱着。她静静地看着祁震闭着眼睛的令人惊艳的睡颜,忍不住悄悄从被窝里伸出一根指头在他优越的面部轮廓上轻轻抚摸着,光滑而温热的皮肤,眉骨,鼻梁,眼睛,还有饱满的嘴唇,她痴迷地盯着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线条,不知不觉地脸红起来。祁震其实根本没睡着,他偷偷看着夏冰痴迷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翻身把夏冰压在身下,质问她道“你怎么敢对我动手动脚的?” 夏冰羞得慌忙偏过脸去,嘴里嗔怪道“那谁让你进来的?” “那你怎么不把门锁好,考验我啊?”祁震使坏地在夏冰耳垂上亲了一下。 夏冰慌忙转过脸来,脸红得要烧起来。她竭力从被窝里伸出手,捂住了祁震的嘴。 祁震深情地看着夏冰紧张的模样,微笑着握住她的手,在她柔润的掌心轻轻吻了,然后给了她一个无比温柔的长吻,有那么一刻,夏冰觉得自己的心都被这个吻揉碎了,像是陷在无可抵抗的水波里,要沉沦到底,可最终,这个吻还是安全地停住了。祁震轻轻吻遍夏冰的额头、眼睛、脸颊和鼻尖,最终隐忍地在她耳边道“你怎么敢不锁门啊,幸亏我一觉睡到天亮而且意志还算坚定,不然可怎么办?” 夏冰抿嘴笑着,她真的不记得昨晚她是怎么锁门的了,好像从昨天见到祁震开始,她脑袋就晕乎乎的,没有清醒过。 祁震无奈地凝视着夏冰,又一次把头埋向她的颈肩,深深嗅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感叹道“哎,要是能把你也装在衣袋里就好了,我真希望随时随地都能看到你。” 夏冰伸出胳膊搂住祁震,手指插在他柔顺的头发里,用很轻的声音道“我也是。” 祁震听了突然把夏冰紧紧抱住,用尽全力地,像要和她融为一体,直到夏冰被抱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才慢慢松开。他无比委屈地望着夏冰,像是要哭出来,“我快被你搞疯了,你这个家伙!” 夏冰看着他的模样,也忍不住眼睛湿润起来,她垂下眸子,故意冷声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离得远一点,省得你来讹我。” 祁震报复地按住夏冰吻了一通,恨恨地揉着她红肿的下唇道“谁教你这么会恼人的?脾气这么大,以后见一次就教训你一次。” 夏冰本就红着的脸这下更是红霞艳艳,她还想说什么,可是嘴唇还麻着,于是只能学乖了。 祁震深深地凝视着夏冰,过了许久眼里汹涌的爱意才平息下来,他起身下床,温柔地握住夏冰的手道“起来吧,穿好衣服,我在楼下等你,再晚你就要迟到了。” 夏冰坐起来,把被子拥到胸前,乖巧地答应道“好,我很快就来。” 祁震走下楼去,站在镜子前,默默看着自己,昨天之前,他或许还能告诉自己只要和她做朋友就好,只要能和她远远地保持联系,偶尔见到她,听到她的声音就好,可是此刻,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他发现自己是如此爱她,无法控制,不能割舍,就连想象一下以后不能再见她都能让他觉得毛骨悚然,觉得魂无所依。那就这样吧!祁震对着疲惫的自己露出安心的微笑,既然放不下,就再也不放了。 夏冰背上背包走下楼去的时候,看见祁震站在落地窗前,还是那个令她痴迷的好看背影,她轻轻走过去,从背后抱住祁震,脸颊贴在他温暖的后背上。祁震转身把夏冰紧紧抱在怀里,在她额头上轻吻着,什么也无需多说了,他再也不想放弃她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三章 (1) 祁震回到公司,处理各种杂务,开会,虽然是与从前相同的工作,可一切似乎又都不一样了。他时常会不由自主地放空,会想起有关夏冰的一切,她温柔的笑靥,柔软的掌心,亲吻的味道,拥抱的触感,他好像不再焦灼,不再彷徨,一切外力的东西都好像不能再伤害到他。这让他觉得幸福和安心,同时也让他无比渴望每一个工作间隙,希望能与夏冰聊上只言片语,或者短暂地见上一面。 事情的推进按部就班,顾伯远的能力大到让秦枫都感到惊叹,除了全国最专业的律师团队,他还安排了一系列极其自然的“引荐”,祁震从不知道对一件事竟然能把控到这种地步,每一次见面的时间,见面的人,谈论的内容,进展情况,都因为提前铺垫而显得“恰如其分”,而他真的成了一个提线木偶,完美地出席每一个需要他的场合。讯飞的王君做梦也没想到,他们还没来得及采取任何行动,就被相关部门的司长秘书正式约谈了,那厚厚一叠有关他们铤而走险违规操作的详细证据,让他直接傻了眼,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在绝对高压下,他成了公司的替罪羊,被低调解聘。然而有关股份收回的谈判是艰难的,即便有确凿的证据,想让已经咬住骨头的恶狗吐出来,可没那么容易。顾伯远颇费了一番功夫,在调动了更多的关系和资源进行多方博弈之下,双方终于达成协议,朝晖将用近六亿的价格重新回购股票,至此,这个棘手的事件总算有了眉目。 可是这笔钱从何而来,仍然悬而未决,因为顾伯远犹豫了。他自以为思想开放,没有不肯放权、戒之在得的老年通病,可是祁震那句不愿意做傀儡的话,还是让他免不了自我怀疑,虽然这段时间祁震出色的表现又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他惊喜地发现在与人沟通谈判方面,祁震有种近乎完美的天赋。他敏感而沉着,无论谈判的对方是怎样的背景,他都能冷静面对,而且态度诚恳,条理清晰,目标明确,不会为细枝末节绊住手脚,并且能以极快的速度捕捉到对方隐藏的真实意图,坚定地保证自身利益的同时,也能够最大限度地考虑对方的接受度。他纯熟干练的谈判技巧和古雅准确的语言功底甚至引起了相关部门领导的好感,私下里向他询问这年轻人是不是某校外务专业的高材生。顾伯远心里有些傲娇,他的眼光可太毒了,祁震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越是罕见,也越让人难以把握。 周末晚上,顾伯远让祁震到家里来商量资金的事,借此最后探探他的底。 祁震如约而至,顾伯远眼带笑意地把他带进书房。 “最近状态看起来不错,”顾伯远端起茶杯,笑眯眯地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多亏了顾伯伯,才能化解所有危机,对公司来说是可喜可贺的事。”祁震毫不掩饰自己的快乐。 “哦,你个人有收获吗?”顾伯远意味深远地看着祁震。 “当然,”祁震快乐地望着顾伯远,“接触了新的领域,发现自己的圈子之外还有广阔的空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顾伯远点点头,“做生意,最初的三成,靠的是自身实力,中间三成,靠的是关系和人脉,再往上,就是机会和运气了。你这次应该体会到了,朝晖能够度过难关,机会和运气已经占了一半。” 祁震收起笑容,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顾伯远意犹未尽地看着祁震,犹豫片刻,还是开门见山地问道“关于回购股票的事,你怎么打算?” “我是这么考虑的,其中百分之五十由公司董事会讨论平衡各个股东新的份额,另外百分之五十,想请顾伯伯直接出资成为朝晖新的股东。” 顾伯远微微眯起眼睛,没有接腔。一半的份额意味着三亿资金,由和浦持股,这是非常温和的一种分配方式,不会激起任何一方的不满,唯一的缺憾就是祁震把自己的锋芒全部掩盖了。他最初那么积极地想要筹资,不就是为了吞掉全部股份,然后高调回去掌权么?怎么如今事成,反而一副退让避嫌的样子?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徐敏的意思?” 祁震淡淡一笑,“是董事会的决定,也是我的意思。” “为什么?”顾伯远板起脸问。 祁震看着顾伯远的神色,默默垂下眸子,他知道顾伯远什么意思,如果他开口求他,他会更进一步,帮自己拿到全部股份然后从徐敏手里真正拿回朝晖的控制权,可是,他也清楚,一旦他这么做了,他就必须成为顾家不折不扣的好女婿,即便他和顾晓菲根本没有相爱的可能。他最初的预想只是单纯由顾伯远出资,然后跟他谈一个利润丰厚的回报,自己摆平讯飞,再私下与讯飞谈判拿回股份,可事情远远超出他的预料,一个多月艰难的沟通谈判,让董事会也跟着几经心跳,直到最后敲定回购金额,大家才都松了口气。祁震很清醒,能够做个名义上的总经理,平衡各方利益,已经是他的能力极限,他太过年轻,无论资源人脉还是能力,他都担不起整个集团的发展责任。 “因为我能力有限,朝晖不能再因为我出现任何差池。”祁震诚实地望着顾伯远,眼睛明亮而坦然,“您对我的厚爱,我无以为报,只有在生意上,给您最优厚的补偿。我已经跟秦叔商量过了,他对这个方案也是赞同的。” “那你呢?”顾伯远的表情明显垮下来。 祁震微微一笑,“从我开始,算做朝晖第一届职业经理人吧,我知道自己不是很合格,但我会尽全力。” 顾伯远冷笑一声,默默思忖着祁震这些话里有多少违心的成分,他也是从年轻时代过来的,也无知轻狂过,犯过的错、吃过的苦、走过的弯路比他多多了,可他那时候不像祁震这么容易认输。 “你甘心吗?这样的话,就等于把你祁家的产业让给徐敏了?” 祁震平静地望着顾伯远,“如果是为了公司长久之计,我没有什么不甘心的。” 顾伯远深深地看着祁震没有说话,许久才道“我考虑考虑,你先回去吧。” 祁震脚步轻快地刚走出顾宅,顾晓菲就追了上来,顾忌周围环境,她微笑着问祁震道“阿鲲已经在你那里任职了吧?” 祁震点头,“对,怎么了?” “怎么了?”顾晓菲气得咬紧后槽牙,“那你为什么还不去找我爸提解除婚约的事?” 祁震淡淡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说?” “你!”顾晓菲忍无可忍地攥起拳头,“你答应过我的!出尔反尔?!” “我可什么都没答应你。”祁震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顾晓菲狠狠地咬住嘴唇,她想冲上去给祁震一个耳光,可家门口周围全是监控,她只能忍着脾气,微笑着对祁震道“既然这样,那我只有让阿鲲退出了。” 祁震微微皱眉,“你觉得自己能控制得了他吗?” 顾晓菲傲慢地哼笑一声,“我和他认识十几年——” “那又怎么样?你能给他什么?”祁震打断顾晓菲,微笑着望着她。 顾晓菲看着祁震似笑非笑的表情突然噤声,那双漆黑的充满寒意的眸子让她浑身泛起细密的疹子,“你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祁震笑道“放心,适当的时候我会让他回和浦的。” 顾晓菲表情僵硬地起来,她意识到自己跟这个狡猾至极的男人谈交易,简直是异想天开,愚蠢至极。 祁震见顾晓菲愣神,突然毫无征兆地把她揽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放心,我不会娶你的,我有喜欢的人了。” 顾晓菲惊讶地推开祁震,看见他傲慢而嘲讽的眼神,不禁恼羞成怒,下意识地朝祁震的脸扇过去。祁震没躲,而是毫不客气地把她的手打了下去。 顾晓菲震惊地看着祁震扬长而去,第一次觉得不知所措,脑袋里除了手掌火辣辣发麻的感觉之外,一片空白。 祁震开车来到l大学门口,拨通了夏冰的手机,问她在干嘛,求她马上来,他想见她,此时,立刻。 夏冰被祁震急迫的语气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收拾背包,从图书馆一路小跑着来到老校门。祁震倚着车门,看见夏冰冲出校门,便一个箭步迎上去不管不顾地把她抱在了怀里。夏冰惊魂未定,喘息着攥住祁震的衣摆连声问道“出什么事了?你别急,慢慢说。” 祁震稍稍松开怀抱,用食指在夏冰冒出热汗的鼻尖上宠溺地蹭了蹭,道“没事,就是想你了,想见你。” “真是的,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夏冰喘着粗气,埋怨道“我吓死了,一路跑过来——” 祁震满眼宠溺地望着夏冰,开心地道“这么关心我啊——” 夏冰轻哼一声,掩饰地偏过脸去,“谁关心你了!” 祁震笑着把夏冰重又搂进怀里,在她侧脸上亲了一口。 夏冰不好意思地躲着祁震,虽然这会儿校门口人不多,可他们过分亲密的举动还是挺惹人注目的。 祁震见夏冰似乎很紧张,于是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车里。相对封闭的空间隔绝了外界的喧闹,夏冰这才放松起来,祁震握住夏冰的手,心疼地摩挲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冰,她轻轻垂着脸,眉眼微红,秀气的鼻头上趴着一层晶莹细密的汗珠,红润的嘴唇连接着下巴柔和的线条,不施粉黛,却让他心动不已,他动情地把夏冰抱进怀里,给了她一个深吻。夏冰又一次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要沸腾了,她下意识地喘息着,攥紧了祁震的衣襟。 一吻过后,祁震意犹未尽地望着眉眼尽是柔情的夏冰,突然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见不到的时候,思念就像蚀骨的蚂蚁无时无刻不啃噬着他的心,可见了之后,又变成了另一种揪心的痛苦,好像只要他们还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就让他难以忍受。 “你怎么会突然来的?公司的事都做完了?”夏冰避开祁震灼热的眼神,垂着眸子问道。 祁震摩挲着夏冰的手,柔声答道“没有,我想你了,所以拐了个弯来见你,等会儿要回去。” “哦,你没事就好。”夏冰低头温柔地念叨着,“下次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祁震不满地托起夏冰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道“看着我,我想你想得心疼,你怎么忍心连看都不看我。” 夏冰红着脸笑道“怎么没看,一直在看嘛!” “不行,你要目不转睛地看我,要像我一样思之如狂!”祁震孩子气地撇着嘴,又一次把夏冰抱住,报复似的吻了一遍。 夏冰没有拒绝,她笨拙地回应着,祁震如痴如醉的吻有那么一个瞬间让她觉得自己仿佛飘在云端,她突然觉得此生能够得到他如此纯粹热烈的感情,就是死也了无遗憾了。 祁震沉醉地看着夏冰氤氲的睫毛,心口的痛突然莫名其妙地加倍,他不得不停下这个吻,然而他又舍不得放开,只好把夏冰紧紧抱在怀里。他喘息着,默默抵抗着那针扎一般的痛感,在夏冰的额头上轻吻着柔声道“小冰,我想好了,等你毕业,我们就先结婚。朝晖未来,必须由职业经理人管理,等找到合适的人,我就离开。” 夏冰依偎在祁震怀里,听见“结婚”两个字甜蜜而羞涩地笑了,可是听到祁震打算离开,又忍不住为他担心“可以吗?你爷爷能同意吗?” 祁震慢慢地深呼吸着,缓声道“我会一点点跟他说,让他慢慢接受这个现实,朝晖已经不再是二十年前的家族企业了。” “嗯冰把头埋进祁震的胸口,“你想做什么都好,我都支持你。” 祁震低头在夏冰的发顶吻了一下,轻声笑道“傻瓜,我这么决定,可是将来什么都捞不着了,搞不好还会被商业圈排挤,到时候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喝西北风?” 夏冰嗤嗤一笑,抬头望着祁震道“找不到工作,咱们就去摆地摊吧,你不知道,卖盗版书也能赚不少钱呢!我们学校里那个摆地摊的大叔,在各个高校里卖盗版书,每次他都骄傲地说自己两个孩子也都在上大学,上学的钱都是他摆摊挣的呢!” 祁震搞怪地撇嘴,“摆地摊?行啊,到时候我就穿着我最好的西服,站在你旁边给你招揽顾客。” 夏冰想象着那个奇怪的画面,忍不住嘻嘻地笑起来,“那还是别了,你要是真的找不到工作,还是我自己去卖书吧,你站在旁边太奇怪了”她想了想,有些认真地看着祁震道“我一毕业就找工作,将来一定养得起你的。” 祁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让他又酸又痒又痛又麻的,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在夏冰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忍着哽咽说道“傻瓜,要你养,除非我废了。可我要真废了,一定不会拖着你。” 夏冰闻言猛地挺直了腰,生气地道“你胡说什么!你才不会!不管你将来做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就算你赶我,我也不会走!” 祁震微笑起来,在她鼻尖上轻轻蹭了蹭,逗她道“哎哟,这么不矜持,从前的清高孤傲哪儿去了?” 夏冰不好意思地抿起嘴,轻哼一声笑着偏过脸去。祁震爱怜地捧起夏冰的脸,在她额头和鼻尖上上吻了又吻,感慨地说道“我怎么舍得赶你走,你走了,我就算人不死,心也死了。” 夏冰闻言心里涌起难以描述的伤感,爱已至深,死亦无惧。她紧紧搂住祁震,眼泪瞬间就淌了下来,她忍住抽泣,靠着祁震的心窝道“你要是有一天赶我走,那就是置我于死地。” 夕阳的光透过车窗斜射进来,照着两个紧紧依偎的年轻人,像是怜惜两颗纯粹无暇的真心此刻短暂的相聚一般,把他们的身影暂时塑在了一起。祁震和夏冰同时望向西方金灿灿的暖阳,憧憬着他们自以为长久而漫长的将来,却不知道世事早已注定,如这眼前的夕阳一般即将在最终壮丽无比的灿烂之后永远归于黑暗与沉寂。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三章 (2) 祁震回到公司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白天人满为患的办公室此时变得十分空旷。 祁震在茶水间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又把靠近走廊的一个玻璃窗推开一点缝隙,晚风立刻带着温热的暑气窜进来,不舒服,于是重又把窗户关上。祁震喝了口咖啡,想起和夏冰接吻时那个清晰的刺痛,于是下意识地在胸口按了按,没有感觉,他又活动了几下脖子,挺了挺腰,没有不舒服,不会是因为太激动而——他自嘲地笑了笑,随即又有些莫名的忧虑,不会以后一动情就心口疼吧,这不成了孙悟空的紧箍咒了…… 徐奚文从电梯口出来,一眼看见正在愣神的祁震,立刻朝他奔过来。 “今天下午的董事会你怎么没来?”他语气很是急切,“他们全分了,没有你的份额。” 祁震微微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徐奚文炸毛地叫了一声,无法理解地看着祁震,“你就这么无所谓?连争都不争一下?” 祁震沉默地看着他,觉得没必要解答他这个愚蠢问题。 “这算什么?你前前后后忙了几个月,替集团排了这么大一个雷,追回百分之十七的股份,百分之十七!这些要是全部归你,你就是第三大股东了!可你怎么能这么大方,一分不要,全都便宜那帮老东西了?”徐奚文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还有,那个顾伯远,他要分一半的股份你知道吗?怎么说都是你未来的老丈人,之前还装模作样地给你铺路呢,真没想到他竟然是为了股份来的,他拿你当什么了?” 祁震疲惫地听着徐奚文喋喋不休,看见远处黄力行朝他们走过来,终于像是看到了救星。他丢下徐奚文,亲切地朝黄力行迎过去。 “祁总好,小徐总好!”黄力行满面春风地朝祁震和徐奚文打招呼。 徐奚文转身看了黄力行一眼,没顾得上理他,继续苦口婆心地对祁震道“我说你能不能积极一点!这可是关系你以后在公司——” “可以让我说几句吗?”祁震厌烦地打断徐奚文,“让你们来是有正经事要谈。” 徐奚文被噎了这一句,终于住了口,他不甘心地咬了下嘴唇,埋怨道“什么事比股份还重要?” 祁震喝了口咖啡,神情放松地欠身斜坐在身边一个办公桌的桌角上,对两个人侃侃说道“第一件是关于薛灿,他已经答应做为证人,配合后续法务对讯飞的诉讼。至于他对公司的违法行为,因为是提起公诉,所以他必须承担法律的制裁,但是民事赔偿方面,我已经和他约定,在服刑之后,仍然允许他回朝晖工作,用以后十年的分红和部分工资来抵消公司对他的追赔金额。” 徐奚文难以置信地瞪着祁震,“你脑子坏掉了吗?他这种人怎么能再用呢?而且哪有你这样的?又不是买房贷款,你这等于是白送他钱,他要是在公司混日子呢?要是再继续出卖公司呢?” 祁震眨了眨眼睛,“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他现在账户是负数,他爸随时可能死掉,他老婆已经跟他离婚,他一无所有,连可执行的财产都没有,完全就是一个废人。” 徐奚文哑口无言,丧气地骂了一句,转头去看黄力行。 黄力行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微微点头道“我觉得祁总的安排不错,薛灿的个人技术在全国来说是数得上的,如果就这样废了,的确有点可惜。况且,他父亲还住在私人医院里,他是个极其孝顺的人,很清楚自己不配合的结果,所以,应该不会再有异心。况且,出狱之后,他不可能再有机会从事这个行业,只能去做些灰产,所以他应该会珍惜这最后一线生机。祁总在用人方面,果然厉害。” 徐奚文听完,仿佛咂摸出了点味道,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吧。” 祁震对黄力行的一番话颇为满意,心里暗暗生出君知我心的感慨,他目光欣赏地看着黄力行道“第二件事,就是空缺出来的职位,我希望由你来担任。” 徐奚文精神一震,高兴地拍了拍黄力行的背,“哦,这个好!我双手赞成!” 黄力行微微一笑,迎着祁震殷切的目光,客气说道“祁总抬爱,并非是我推辞,技术方面我只是略懂皮毛,所以技术总监这个职位不适合我。” “什么?”徐奚文难以置信地看着黄力行,“不是,你想清楚啊,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呢!” 祁震与黄力行对视片刻,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淡淡说道“的确,你说得对,技术方面不是你的特长,是我考虑不周,容我再想想。” 徐奚文迷惑地在祁震和黄力行脸上来回扫视着,隐约觉得两人之间好像在打什么哑谜。 祁震沉思片刻,像是终于攻克了某个心理防线,他舒展眉心淡然一笑,抬头对黄力行道“供应链项目的问题是没有很好的系统协调,想要深化改革,其实最需要的是一个强有力的权力中心,全面负责技术、财务、行政、仓储、物流等所有部门,你觉得是这样吗?” 黄力行微笑着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我觉得可以设立一个执行副总,全面负责上述所有工作,”祁震看着黄力行微微发亮的眼睛,停顿片刻接着说道“我曾说过,朝晖的业务要分为三个部分,成为完全独立的个体,所以,从这个职位设立开始,我就只作为名义上的总经理,不再干涉这个单位的具体决策。” 黄力行神情一肃,随后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惊叹又玩味的神情,他没想到祁震会如此干脆地放权,他甚至做了最坏的设想,如果祁震假装听不懂,执意挽留,或者动用其他什么手段,他要如何脱身,可祁震竟然就这么放权了,这倒让他一时诧异起来。 “哦,那这个职位不但高过我,实质上就是跟总经理一样了?”徐奚文如梦初醒一般,他拍了拍黄力行的肩膀,“大哥,你野心够大的呀!” 徐奚文微微一笑,望着祁震道“这不合规矩,况且已经有薛灿这个前车之鉴,应该很难服众。” “总不能因噎废食,规矩是人定的,朝晖未来的规矩就是唯才是举,唯才是用,”祁震表情温和而认真,“怎样脱离常规的任命都不是问题,因为与之相配的会是最严厉的评价和考核机制,做不出成绩是绝对不留的。” 徐奚文爽朗地笑起来,“果然祁总给的这碗饭不好端啊!” 祁震淡淡一笑,“别人可能端不稳,但我觉得你可以。” 徐奚文大笑起来,他颇有些激动地抱住黄力行,转头对祁震道“我给他打包票,这个你放心,他要是干不好,我绝饶不了他!” 黄力行露出搞怪的表情,抱住徐奚文的手,做出一副心痛的模样道“小徐总,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可不能捅我后背啊?” 祁震看他们亲密地打闹,表情悄悄淡了下去,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独自起身离开了公司。 一周之后,黄力行正式被任命为供应链项目的执行总监,成为朝晖集团供应链分公司的第一位聘任的职业经理人。新官上任,黄力行动静不小,他把所有技术顾问两年内的工作量全部核查一遍,然后毫不留情地裁掉了一批半年以上因为各种原因无法进入项目组的技术人员,随后重新制定了项目完成的评估标准,并把原有的项目提成奖金提高了三分之一。新规定在公司引起相当大的反响,各个项目组成员都像打了鸡血一样。随后,他又分别从香港和德国请到两位重量级的基础学科研究员加入到朝晖的研发部门,组建攻坚技术团队,开始探寻新的算法和更高效的营运方式。祁震则信守诺言,退出了原有供应链项目的所有工作,转而跟新进公司的彭鲲组建了另一支团队,正式开启了地产项目。 郑鸿很久没有跟顾伯远一起下棋了,他都忘了上次两人下棋是什么时候。他平时倒是不忙,工作日去公司转悠一两个小时,偶尔签署一些文件,或者去维护一下关系客户,业余时间就是在常去的茶馆里跟几个熟悉的棋友下棋。也不是故意疏远,但他发现自己就是对顾家的事不想再上心了。郑岩调职去y城的事,他知道,虽然心里不舒服,可到底也不好再争什么,小辈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所以,当他又一次接到顾伯远的电话时,居然生出些遥远的陌生感。 “你这人可真是!我要是不请你,你是不是不打算再登我们家的门了?”顾伯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给郑鸿递了一杯茶。 郑鸿从容地接过茶,品了一口笑容浅淡地说道“不至于,就是想避避嫌。” “避什么嫌?”顾伯远斜着眉毛问。 “避郑岩的嫌么!”郑鸿耷拉着眼皮道。 顾伯远眯了眯眼睛,这老鬼果然记恨他了,之前把郑岩外调出差虽然确有其事,可是y城是他自己要去的,跟他可没关系。 “怎么?你觉得是我把他弄走的?”顾伯远在金黄色的原木棋礅前盘腿做好,冲郑鸿直白地问道。 郑鸿盯着棋盘没看他,淡淡说道“郑岩这孩子一向头脑清楚,他是对自己的将来有这个规划,否则也不会去。” 顾伯远哼笑一声,知道郑鸿这个人虽然看着柔和,可是骨子里是有原则认死理的,他这么在意郑岩的事,可想而知是把他当儿子用心了。他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的确有私心,所以还是退了一步,对郑鸿道“总体来说,那家伙是有想法的,还不错。不像我家这个丫头,让我头疼得很,天天没有消停的时候。” “又怎么了?晓菲不是挺乖的么?一直都在家安分守己,没出什么新闻啊?”郑鸿闻言抬起头来。 顾伯远按下一子,叹了口气道“上个月重新上班去了,再在家待着,她说自己要精神错乱了。” 郑鸿回忆起顾晓菲小时候各种精灵古怪的表情,慈爱地笑了笑道“这么大的姑娘,天天在家,那可不憋坏了么!你不能这么管着,让她多出去玩玩,对了,跟那个什么祁家的小子谈得怎么样了?好像还没订婚呢?” 顾伯远听见提起祁震,眼神蓦地发直,随即无奈地摇头道“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什么意思?”郑岩捏住棋子望向顾伯远,“之前我就想问你,两个孩子订婚的事怎么拖了这么久,有小半年了吧?之前还有你们不睦的传闻,说什么和浦要撤回合作,好在这次讯飞的案子让谣言不攻自破,可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让这种传言满天飞的?” 顾伯远表情凝重地看了一眼郑鸿,沉声道“要是可以,我恨不得让他们两个先给我把婚结了,感情什么的有的是时间谈!可是这两个,一个不情一个不愿,祁震那个狼崽子,还各种试探我的底线!为了他祁家的事,我费了多少功夫,这次讯飞的案子,我可是动用了积攒二十年的老关系,几乎掀了家底了,可那个狼崽子,要跟我玩什么功成身退,哈!当我是什么?还自以为是地要给我朝晖的股份?我缺那几个钱么?哦,对了,他还想甩手走人!大方地把他们家产业拱手送给徐敏!我是真没看出来,这个纨绔子弟丢起产业来,手笔惊人呐!” 顾伯远越说越气,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一倍。 郑鸿暗暗惊讶,他印象中顾伯远几乎没有如此激动过,他安抚地顺着顾伯远的意思点头,“你确定是他的意思么?这家伙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他身世不是——” 顾伯远皱眉,平复情绪,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因为这件事朝晖那帮老东西肯定给他不小的压力,但这不是理由,他不应该是这种状态,年纪轻轻竟然有消极避世的心态,怎么可以?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以连着三天三夜不睡觉,认定的事情就没有干不成的!” 郑鸿哼笑一声,随口附和道“别说年轻的时候,你现在也是说一不二,整个c城也找不出敢跟你正面叫板的。” 顾伯远哼笑一声,对郑鸿暗含揶揄的恭维勉强受用。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两个小的不同意,是不是就算了?”郑鸿试探着问。 “算了?”顾伯远冷笑一声,起身从旁边紫檀博古架上一个雕工精致的石盒里拿出两枚挂签递给郑鸿。 “这是什么?”郑鸿翻转挂签来看,是两张易经卦辞,一个是随,另一个是睽,他忍不住叹道“哟,你还研究起易经来了!” “我可没这个心思。”顾伯远道,随即压低声音道“这是我认识的一个道长帮我起的两卦,都不怎么好。” 郑鸿好奇起来,“你问什么事?” “祁震。”顾伯远自鸣得意道,“若是我放任不管,他未来就是睽卦,薄冰甚险,行人难禁。可若是我偏要强扭,就是随卦,喜气盈盈,大运亨通。” 郑鸿微微皱眉,“是吗?可我记得这两个卦象都是下卦,不算好事。” “道长说无妨,下吉也是吉卦。”顾伯远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所以你说,我怎么能任由这些个不懂事的年轻人胡闹?” 郑鸿心里顿时起了些许的反感,他叹息一声,微微摇头,知道顾伯远决定的事是不可能劝得回的,只好把心里的不安按捺下去,低声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那小子想让,想躲,甚至想放弃家业离开朝晖,我就偏要叫他高调回去掌权!顺便让那群老东西都长长见识!”顾伯远不紧不慢地说着,摸出一枚黑子重重地按在棋盘上。 郑鸿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悲凉感,以至于他自己都感到惊讶。能够被国内数一数二的地产商看中做女婿,并不惜代价地帮助扶持,这几乎堪比中大奖的运气爆棚的喜事,却让郑鸿莫名觉得心惊胆寒。也许,因为他只是个平凡的、依恋于人间烟火的普通人吧,并不能理解所谓天降大任于斯人的重担,他默默地想,同时为郑岩能够远离顾晓菲而感到庆幸。 第二十二章 (3) 进入公司的时候,薛灿颓唐沮丧胡子拉碴的模样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被壮硕的保镖送进祁震办公室,从那天起,薛灿就成了朝晖一个未解的谜题。 祁震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透过百叶玻璃看见外面各种窥探的目光,不禁神情一冷,对上其中一个眼神,那人于是像被针扎了似的,慌忙缩进工位里。石磊迅速关闭所有百叶窗,房间立刻变成了一间密室。 薛灿没好气地环顾一周,祁震、黄力行、石磊,还有两个生面孔叫不上名字,只知道是法务部的,他哼笑一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裤兜里摸出烟,放肆地点起来。 石磊想要制止薛灿,祁震却朝他皱了皱眉,任凭薛灿在自己的办公室抽烟。 薛灿过了两口烟瘾,故意朝祁震吐了两口烟雾,带着轻侮的神色看着祁震“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石磊被薛灿愚蠢又傲慢的神情气得头发直竖,他怎么也想不到从前在祁震面前恭敬有加,腰都不敢挺直的男人怎么敢在穷途末路之时还这么疯狂肆意。“什么叫把你怎么样?”他忍不住厉声喝道“薛灿,你不清楚自己干了什么吗?” “你小子就是条狗!”薛灿瞪着眼睛指着石磊骂道“不就是想把我送进监狱么!随便!” 石磊气得眼冒金星,拳头攥得咯咯响,恨不得冲上去揍扁了他。 “哎,小石,冷静。”黄力行按住石磊的肩膀,走到薛灿面前直接抽走了他正吸着的烟,面不改色地用手指捻熄了,弯下腰对他道“你进去了,你爸怎么办?你是想让他活着,还是让他死不瞑目?” 薛灿闻言眼睛立刻红了,恼恨地瞪着黄力行,“你敢动我爸试试!” 黄力行哼笑一声,直起腰,俯视着无能狂怒的薛灿,“以你爸目前朝不保夕的情况,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薛灿瞪着猩红的眼睛,狂躁的情绪终于在眼角流淌的泪水里逐渐疏泄,他长叹一声,“你们随便吧。” 黄力行和祁震对视一眼,对薛灿道“其实,我们并没有打算让你进去,因为这对朝晖没有任何好处。” 薛灿抬头看了一眼黄力行,轻蔑地哼笑一声,摆明了不相信。 “你是项目总监,如果你真的进去了,那就坐实了朝晖内部数据泄露的传闻,到时候不止是朝晖的股价要大跌,整个集团恐怕也会沦为全行业的笑柄。”黄力行确定地看着薛灿,“你不要脸,朝晖还要顾及企业形象呢。” 薛灿怀疑地看着黄力行,“不是想送我进去,那把我抓到这儿干嘛?” “解决问题啊!”黄力行莫名其妙地答道。 “怎么解决?”薛灿愣愣地看着他,“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能怎么办?” “ygod你就没想过事情可能会败露?如果你被发现了,就没留个后手什么的?或者万一讯飞耍你,你也能有个退路?我草,你这种脑子,也能当项目总监啊?”黄力行露出一副震惊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薛灿被黄力行的话激得恼羞成怒,大声吼道“我怎么想得到你们竟然能找到那个合同!都他妈结束一个多月了还能被你们翻出来!” 黄力行看着薛灿愚蠢的模样,忍不住朝祁震长叹一声直摇头。 祁震示意黄力行稍安勿躁,他没有说话,而是目光冷厉地注视着薛灿,漆黑的眼珠像是钉死猎物的箭镞,薛灿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犀利的目光,片刻之后开始不自觉地躲闪。 “你对我让徐奚文进组有意见?”祁震声音低沉地问。 灿觑着祁震幽深的目光,忐忑地说道“我好不容易把项目导入正轨,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他进组,让他明目张胆地来搅局,难道之前香港的教训还不够吗?” 祁震皱了皱眉,语调平静地回答薛灿“他身份特殊不需要我多说,我们所有的预算最后都要由财务部审批,说白了,就是钱花多少,怎么花,很大部分是他说了算。他回归公司是早晚的事,如果不能尽快弥合部门内部的分裂情绪,而是让徐奚文继续站在对立面,难道不是帮别有用心的人竖起一个靶子?何况把他拉进项目组,有人就是想搞什么动作,也会有所顾忌,把他摆在明面上,不比防他的暗箭要好?” 薛灿似懂非懂地皱起了眉,表情有些呆滞。 “再说讯飞。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蛊惑你的,又或者是你找的他们。”祁震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真以为他们是要建一个什么亚洲研发基地吗?他们的目的不过是想控股朝晖!我猜他们只是给你画饼,连实际的offer都没给你吧!你不过是他们获取朝晖核心信息的楔子,像你这样出卖过公司的人,你以为他们会用你吗?” “不可能!”薛灿坚决地反驳道“王君说朝晖已经明确拒绝,正因为不可能收购,所以才不计代价地要建立一个新的研发中心,日后取代——” “哼!就凭你们十几个人?还是偷别人公司研发成果的——技术顾问?”黄力行轻蔑地哼了一声,满眼鄙视地看着薛灿的蠢样,“你知道你自己签了保密协议吗?你知道这件事足够毁掉你以后的职业生涯,让你进去踩缝纫机十五年!” 薛灿在黄力行的怒斥 “你是不是还向他们透露了很多董事会的决议,”祁震冷冷地接着说道“他们的目的之一是收购朝晖股票,现在能够确定的是他们通过各种手段已经拿到朝晖15左右的股份。” “什么?”薛灿抬头看着祁震,惊得目瞪口呆。 “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把你们当初合作的细节全部都说出来,公司的法务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接这个案子——”黄力行耐着性子循循善诱,可话没说完,薛灿就诈尸一般大叫着打断了他, “你要害死我啊?” “害死你?你做的本来就是要坐牢的事!你以为你逃得掉吗?”石磊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薛灿痛苦地抱住脑袋,一声不吭。 “如果你能配合公司法务,帮公司挽回损失,公司这边可以考虑——不起诉你。”祁震一脸平静地说道。 薛灿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随即又冷哼一声,垂下目光,“有什么区别,朝晖不起诉我,讯飞也不会饶了我的。” “如果能够掌握讯飞不正当竞争的把柄,你觉得他们会为了报复你而向有关部门暴露自己的问题吗?”祁震幽暗的目光里闪烁起些许黑色的火焰,“我们会向有关部门申诉,提交证据,我要让讯飞滚出中国市场!” 薛灿怔住,被祁震充满暴戾的目光深深震慑,他嚅嗫着,迟疑地问“我,我该怎么配合?” 祁震朝两个法务递了个眼神,两人立刻会意,把薛灿带出了办公室。 集团公司的露天休息区,铺着绿茸茸的人造草坪,高层的平台上风有些大,阳光正好,祁震和黄力行倚在栏杆上,遥望远处建筑物周围弥漫的薄雾各自神思杳然。 ………………接着写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4) 袁术培的家在一个外观老旧的小区里,虽然看着不起眼,但位置相当不错,而且里面的户型全是超出普通住房两三倍的宽敞的大平层,一梯两户,低调而奢华。袁家本不缺钱,但因为袁术培还在任上,不想过于张扬,便一直住在这套多年前置办的房子里。 祁震提着两个高档参茸礼盒走进电梯间,远远看见一对夫妇刚等到一部电梯,于是紧走了两步跟进去,站定时,才发现竟然是袁莉和戴瑞年。袁莉穿着件宽松的米白色连衣裙,孕肚明显,戴瑞年则是温柔百倍地搂着妻子的腰。 “祁震,你怎么——”袁莉满脸惊讶。 祁震礼貌地笑了笑,“我过来看看袁叔,有点小事想请他帮忙。” “祁总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肯定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戴瑞年语气有些尖酸。 祁震目光温柔地落在袁莉比从前圆润柔和的脸上,完全无视了戴瑞年的讥讽。 “哦,爸爸在家呢!”袁莉目光楚楚地看着祁震,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戴瑞年不悦地看着妻子盘发的后脑勺,把原本虚虚揽在她腰间的手移到了肩膀上。袁莉被丈夫捏住肩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用手护住凸起的肚子,回头看着丈夫,白净细腻的脸颊泛起些许红晕。 祁震见袁莉转头,也调整了视线,目不斜视地看着电梯门。 电梯很快到了,祁震礼貌地让出两位正主,自己跟在后面。 保姆早已在门口迎候,袁术培见女儿来了,连忙小心翼翼地迎上去,看见跟在后面的祁震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笑眯眯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阿震好久没来了。” 祁震微笑着寒暄,“不好意思袁叔,最近有点忙。” 袁术培点头,“年轻人正是干事业的时候,忙了好。” 几个人在宽敞的客厅里入座,戴瑞年看了一眼祁震,走到岳父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袁术培眨了眨眼睛,装作随意地对祁震道“阿震你先坐,我跟瑞年先谈几句,”说完带着女婿进了书房。 保姆贴心地给袁莉拿来热毛巾,让她擦了手,才把她最喜欢的茉莉香茶端上来,给祁震的是西湖龙井。袁莉不敢多喝,只喝了两三口,就让保姆换牛奶来。 祁震默默看着袁莉,她和从前有很大的不同,也许是结了婚,如今又即将做母亲,举手投足间多了许多稳重成熟的韵味,那曾经让他着迷过的少女气息已经完全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让人心生感佩和尊重的气质。 袁莉看祁震一直望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圆润的脸颊,笑着问祁震“我是不是胖了很多?” “现在挺好的,你从前有点太瘦了。”祁震微笑着回答,他第一次替她感到由衷的喜悦,“你的状态很好,看得出来,他对你很用心。” 袁莉容光焕发地笑起来,“瑞年对我很好,还有三个多月呢,婴儿房都已经布置好了,他什么都不让我做,我现在每天除了吃和睡,就只剩下散步了……” 祁震微笑着,听着袁莉幸福地唠叨,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个荒唐的梦,他眼前突兀地冒出夏冰的模样,她站在蔷薇路别墅的那丛栀子花丛前面,笑容温柔明媚,宛如耀眼的阳光……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戴瑞年从书房出来,走到妻子身边坐下来,把满面红光的袁莉亲昵地抱进怀里,袁莉不好意思地侧身倚着丈夫胸膛,躲开了他过于亲密的举动。 祁震回避地移开视线,看见袁术培走出来,礼貌地站了起来。 袁术培看着女儿女婿当着外人的面在沙发上腻歪,有点不快,对女儿道“那个,莉莉,你和瑞年去旁边的花市上给我挑几盆兰花吧,我过几天要送人。” 戴瑞年连忙说“我去,让莉莉歇着吧。” 袁术培微微皱眉,“今天市场人不多,正好让莉莉去运动运动,走走看看,你不能把她护得太过分了,还有,她体重得控制,不然将来孩子太大可不行!” “是,我这就带她去逛,爸你放心,莉莉在孕妇里绝对不算胖的,她的食谱那是我跟营养师反复研究的,她现在身体各方面状况都非常好。”戴瑞年一脸认真。 “行,行,你们去吧,正好让我跟阿震聊会儿。”袁术培不耐烦地朝女儿女婿摆了摆手,转头对祁震笑道“来,咱爷俩到那边露台上坐。” 袁术培的露台弄得很是干净惬意,他老婆早逝,后来对女人也没什么兴趣,喜欢侍弄花草,因此露台上高高低低地养了不少植物盆景,看着不显山露水,但有些品种可不是花钱能弄来的。祁震从前也是袁家的常客,几年未见,这些植物盆景似乎早已换过一轮,全不是当年记忆里的那些了。 “说吧,找我什么事?”袁术培松弛地靠在躺椅上,捧着自己心爱的紫砂壶抿了一口,眯起眼睛看着祁震。 祁震轻轻舔了下嘴唇,“袁叔,我想请你入股朝晖。” 袁术培眼皮一抬,“朝晖要发行新股?” “不是,是需要回购一批。”祁震随即把薛灿出卖公司的事和自己打算对付讯飞的计划简要叙述了一遍。 袁术培眼皮耷拉着听完祁震的话,拖长声音道“哦,这笔钱不是小数啊!” “以我的能力,短期内无论如何是筹不到这么多钱的,除了袁叔,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实力,而且有您的加入,朝晖的未来也会有更好的发展前景。”祁震满脸恳切地说道。 袁术培心里哼笑一声,抬起眼睛问,“秦枫也同意?” 祁震目光一沉,没有回答。 袁术培意外地挑了挑眉,“你不会是背着他来找我的吧?那他还不得认为是我故意挑拨你们的关系啊?” 祁震不自然地笑了笑,“怎么会呢,秦叔他——” “那家伙可是睚眦必报,估计正没处找借口呢!”袁术培狡猾地看了祁震一眼“奇怪,你会背着他来找我?怎么?他撂挑子了?还是说他那个北美公司的资金出问题了?” 祁震心里一紧,袁术培这个老家伙太精明,市面上明明什么消息都没有,他却已经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袁术培看了一眼祁震略显拘谨的神色,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接着问道“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去找你岳父?” “我,”祁震顿了顿,表情凝重地答道“我不想让顾晓菲觉得我和她在一起是有目的的。” 袁术培仿佛有些惊讶地看了祁震片刻,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有些前仰后合,不停地摇头,好似看了一场格外有趣的闹剧。 祁震脸色不禁有些难堪起来,他不安地看着袁术培,刚想发问,却听见袁莉和戴瑞年已经回来。 戴瑞年看袁术培和祁震聊得如此开心,不禁心里犯嘀咕,袁莉却没有多想,毕竟爸爸曾经有多器重祁震她是知道的,所以看父亲笑容满面也只是以为他们话题投机,于是开心地问道“爸,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啊?” 袁术培朝女儿摆摆手,没有回答,起身拍了拍祁震的肩膀道“你说的事,容我考虑考虑,过几天给你回话。今天就不留你吃晚饭了,咱们爷俩改天再聚。莉莉现在怀孕嘴刁得很,新换的保姆做饭她吃不惯,得我得亲自去给她做。” 袁莉见状,连忙不好意思地拉住父亲的胳膊,“我哪有那么挑,祁震难得来一次——” “我已经打扰很久了,你是该好好休息。”祁震微笑着看了一眼袁莉,转身对袁术培道“谢谢袁叔,那我就等您消息了。” 袁术培一面点头,一面亲自把祁震送到电梯门口,笑眯眯地目送他离开。 戴瑞年有些不忿,看岳父对祁震还是这么客气,忍不住酸溜溜地问袁术培,“爸,他来干嘛呀?给您送什么礼了,哄的您这么高兴?” 袁术培收起笑意,冷哼一声,“是送了好大一份礼!”他刚想跟女婿细说,看见女儿在旁边,轻咳一声道“莉莉累了吧?去房间里躺一会儿吧,我上午就让陈姐给你把燕窝炖上了,去吃点。” 袁莉知道父亲又要和丈夫谈公事,于是温驯地点头去了。 袁术培把女婿叫进书房,示意他关上门。 戴瑞年见岳父紫砂壶里的茶水不多了,连忙极有眼力见地给泡茶的玻璃水壶里添水加热,“爸,他来到底什么事?” 袁术培目光一怔,眯起眼睛道“呵,这个祁震,当我是傻子么!别说是用市价回购朝晖的股份,就是他现在白送给我,我都懒得要呢!” “回购什么股份?”戴瑞年一脸疑惑。 袁术培看了看女婿,犹豫片刻并没有把实情告诉他,只是说有个股东要出让股份,祁震想让他来接手。 戴瑞年感兴趣地看着袁术培,“爸,这是个好机会呀,朝晖的股份可不是轻易能弄到的?咱们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袁术培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女婿,“你想都别想,那小子现在是在走昏招,先不说秦枫同不同意,他那个准岳父顾伯远是个好相与的?凭你也敢动他看中的东西?” 戴瑞年有些不服气,可也不敢在岳父面前放肆,只得低声下气地问“顾伯远?他也看中这批股票?” “什么股票!他是看中了那小子!”袁术培对于女婿的迟钝很是不满,“他是有意要这小子做他半个儿子!不然怎么会对他一再宽容!他们两家联姻的事传了有小半年了,可到现在还没有确切消息,即便这样,朝晖还宣布要跟和浦深度合作,你说顾伯远这次投入了多少吧!祁震那小子,还是不开窍!你真以为他是诚心来找我们合作的?他这是学老太爷呢,玩什么平衡之术,借我的手来分散顾家对朝晖的影响。可我为什么要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成为顾伯远的眼中钉?” 戴瑞年听得云里雾里,看岳父气不顺,也不敢接话,只好闷头听着,其实他对祁震来的目的已经不再关心,知道岳父不过是表面应承,心里就已经放心了,至于其中弯弯绕绕的内情,他才没兴趣搞清楚。 袁术培自说自话了一会儿,看女婿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表情,也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跟他抱怨这么多,于是也刹住了话头,想了想,对女婿道“咱们不能管这个事,消息透出去就行了。” “嗯?透给谁?”戴瑞年不明所以地问。 “自然是能当传话筒的人,这事不能知道的人太多,要是坏了事,顾伯远怕是日后要找我来兴师问罪。”袁术培挠了挠头,想了许久,才对女婿说道“你之前不是说认识一个私募基金经理么,约他晚上吃饭。” “约他没问题,可我该怎么说?” 袁术培看了一眼女婿几乎跟自己一样明显的法令纹,郁闷地撇过脸,叹了口气道“你就约人,晚上我过去,这事儿我自己跟他说吧。” 戴瑞年听了没再多问,借口打电话就溜出了书房。 袁术培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叹了口气。今天之前,他没有料到祁震还会有来找他的一天。他回忆着从前和祁家的交情恩怨,表情从幸灾乐祸变得很是耐人寻味。祁震,这个傻小子,终于想到他了,现在想要借他的力了,早干嘛了?当年他那么热忱地想要助他一臂之力,帮他入主朝晖,只要他愿意,江山美人都为他奉上,可他却拒绝了自己,甚至不惜跟自己的女儿分手!袁术培想着祁震刚刚被自己看穿时僵硬难堪的模样,心里很是解气,可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生气。他还是那么地不开窍,他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固执,他们祁家为什么每一代都这么固执,权力欲这么重,把自己活得那么累!袁术培哼笑一声,说什么不想让顾晓菲觉得自己和她交往是有目的的,不过就是不想过度依附顾伯远!他想培植自己的力量,想学老太爷玩弄平衡之术,而他怎么可能再去为他们祁家效力?他早就厌倦了。至于怎么收拾这件事,还是留给顾伯远吧,袁术培在心里把和顾伯远关系比较近的几条人脉细细捋了一遍,终于在心里敲定了可以作为传话筒的妥帖人选,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蓄满茶壶,悠闲地走出了书房。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5) 祁震把车开出袁家所在的小区,默默停在路边,他目光冷厉地盯着前方路上不息的车流,眉心又一次现出那道皱纹。来找袁术培,不过是个幌子,他知道这件事只能求助顾伯远,可他又不能自己求上门,必须借别人之口。他下意识地把食指凑在嘴边,咬住食指的关节,袁术培不可能再掺和祁家的事,所以一定会把消息递给顾伯远,可是,要多久才能递到?顾伯远得知消息会不会暴怒?会不会就此放弃他?祁震心里没底,这次只能是赌。 夕阳落下的角度正好把金色阳光铺满祁震的脸,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拿起手机翻看着和夏冰的聊天记录,很久,她很久都没有回过他消息了,一直都是他自说自话。他突然觉得眼眶有点湿润,很想见见她,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就去看一眼吧,祁震想,只是看看她在的学校也好,或者偷偷地、远远地看一看…… 夜色如薄幕一般覆盖住整个城市,灯光太过繁密,以至于让人有种黑暗会被驱散的错觉。 祁震把车停在校外,跟随着出入的学生群走进校园里。他漫无目的地闲逛,身边三三两两路过的学生都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他倒觉得没所谓,只是感到落寞。他发给夏冰的消息,她依旧没回,电话也没接,之前他会暴躁地连续打很多遍,可今天,他只是平静地把手机揣进裤子口袋里,好像仅仅是看着她熟悉的一切,就凭空多出些许安慰。 夏冰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安,她刚才去水房打水,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回来就看到错过的短信和电话。祁震问她在哪儿?她还能在哪儿?当然是宿舍!他这又是犯了什么毛病,半个月没有消息,突然有了消息竟然是问这种问题。可是,他为什么这么问?就好像他在学校里,要找她似的?夏冰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强迫自己打消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可就在此刻,宿舍楼里突然响起了广播“602的沈夏冰在不在?楼下有人找?602的沈夏冰,沈夏冰在吗?楼下有人找!” 夏冰腾地站起来,抓起手机走出宿舍。长长的楼梯间依旧在回荡着宿管阿姨的声音,夏冰一路小跑地下楼,不知道为什么,她心慌得厉害,腿也莫名有些发软,会是他吗?会吗?不可能吧?也许是跑得太快,夏冰终于跑进宿舍楼的大厅里时,脑袋一阵眩晕,她稳住呼吸,走到管理室窗口询问,宿管阿姨没说话,只随手朝门外一指。 宿舍楼外灯光昏暗,没人等在门外,不远处的小路上过往的学生三三两两,不是去教学楼和图书馆,就是从那边回来的。夏冰走到路上左右张望着,没有什么人在等她。她有些失望,说不清什么感觉,只好落寞地往回走,突然,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扭过头去,看见远处路灯下正朝她跑来的身影似曾相识,是郑岩,她悬着的心突然就落了下来,忍不住嘲笑自己怎么这样愚蠢,他怎么可能会来,怎么可能是他? 郑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夏冰这才注意到他怀里抱着一个纸箱,里面放着一束花,花束 “小冰,”郑岩脸色红红的,不知道是跑来太累还是看到夏冰过于紧张,他竟有点口吃起来,“那个,我,额——” 夏冰看着纸箱里的黄玫瑰,眉心都没皱一下,笑着对郑岩道“你又助人为乐了?” 郑岩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置可否。上次分别,他心里害怕极了,生怕夏冰会讨厌他,拒绝他,没想到夏冰竟然一点不计较上次的事,他看着夏冰发自内心的自然又温柔的笑靥,本就怦怦疾驰的心跳怎么也降不下来。 夏冰有意避开郑岩的目光,看着那束花,语气随意地说道“你这么晚来找我就是要给我这个啊?” “嗯,不是,那个是,碰到了,顺便买的。”郑岩把纸箱放在地上,活动着酸胀的胳膊,对夏冰道“这些书,是给你的。” 夏冰惊讶地蹲下身子,借着路灯的光线翻看着那些书,发现全是成套的古汉语方面的专业书。一部分是新的没拆封,还有一部分显然是学生用过的旧书,不过页面很干净,读起来并不费劲。 夏冰心里有些小小的震撼,弄到这么多书,郑岩得费多少时间花多少心思,她不用脑子也能知道,可是,她怎么能接受呢? 郑岩看夏冰脸上没了笑意,咬了咬嘴唇对夏冰道“你不用有负担,这些都是朋友给我的,我想起你说想要考古汉语专业,觉得你或许能用得到,所以顺便送给你的。” 夏冰抬头看着郑岩依旧微红的脸,冷声说道“我之前跟你说得很明白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郑岩打断夏冰,“我不再追你了!只是出于朋友层面,朋友之间不能互相帮忙吗?” 夏冰尴尬地看着郑岩,她还能说什么呢,明明占便宜的是她,是她把别人搞得无所适从,怎么好像她更委屈了。 “我不会再给你压力,”郑岩看夏冰眉心微蹙,有些着急,“我这两天还要出差,这些书索性全都给你吧,我也算了一件心事。我了解过了,跨学科考研可不是容易的事,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夏冰低下头,觉得很羞愧,她配不上他的用心,也配不上他的好。 郑岩看夏冰不说话,着急得额头渗出不少汗珠,他忍不住扶着夏冰的肩膀,低头去看她的表情。 夏冰抬起头,眼睛闪闪地看着郑岩,“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郑岩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快乐地笑起来,“来日方长。等你将来功成名就,我找你要签名的时候,你可不能装作不认识我,对了,我请你吃过饭,你将来也得还回来,别想赖账。” 夏冰被郑岩孩子气的话逗笑了,“我本科都没毕业呢,也未必能考上研究生。” “哎,我就当是风险投资了,万一你将来成名成家了呢,那我不是血赚。”郑岩笑起来。 夏冰看着郑岩的爽朗的笑容,突然觉得他其实是个很帅的男生。 “行了,这些书你自己搬上去吧,我得走了,半个小时之前领导就打电话找我了。本来我是打算把这书给你放寝室楼下就走的,没想到竟然能碰见你。”郑岩笑得有些腼腆,“我今天运气真好。” “那个,不是你让宿管阿姨叫我的吗?”夏冰心里有些疑惑。 “什么?”郑岩翻出手机正回消息,有些不明所以。 “没什么。”夏冰皱了皱眉,心脏又一次扑通扑通跳起来。 “那我走了,有事联系我。”郑岩后退着朝夏冰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快步朝校门方向走去。 夏冰愣在原地,看着郑岩离开的方向,不是郑岩,那会是——谁,她突然觉得某个方向有人在盯着她看,她猛然转过头去,看见祁震正隔着绿化带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夏冰的心立刻狂跳起来,两个月前那个让她心碎的夜晚,祁震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仿佛魔咒一般又一次萦绕在她耳边,她以为自己这段时间对他所有信息的无视给了她起码的治愈,可没想到再见到祁震,所有的伤口竟然会在一瞬间崩裂开来。她看见祁震朝她走过来,她想逃走,可是浑身却像被定住,一点也挪动不了。 祁震微皱着眉,走到夏冰面前,他弯腰从纸箱里拿起那束玫瑰花,问夏冰道“我看错你了吗?” 夏冰觉得心跳快得几乎要让所有的血液都涌上脑袋,她一定是有些犯晕,否则怎么会听不懂祁震的问话。 “我看错你了是吗?说话?”祁震面无表情地盯着夏冰的眼睛。 夏冰喘了一口气,终于觉得恢复了部分知觉,她忍着不断上涌的泪水,从祁震手里抢过花束,喘息着说道“这是我的。” 祁震眼里闪烁着明显的恨意,“这段时间不回复消息,就是因为他是吗?” “我不回复是觉得没必要回。”夏冰咬牙说道。 “没必要?”祁震冷冷地重复着,眼角倏地红了,“你就这么讨厌我?” “当然。”夏冰忍住哽咽,“如果可以重来,我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祁震表情有些崩溃,他竭尽全力地深呼吸着,“为什么?我没有问你那男生是谁,没有干涉你的生活和自由?” “你凭什么干涉?!你凭什么干涉?!”夏冰突然忍不住大声哭喊,嘴唇也跟着颤抖起来。 “对,我没权利。”祁震看着夏冰情绪失控的伤心模样,含着眼泪笑了,他知道虽然两个月过去,可这女孩的所有情绪还停留在上次见面的那一天,他可真他妈是个混蛋,把她伤得这么彻底,她那颗满是伤痕的心,除了他,没人能得到了。 夏冰看着祁震有些扭曲的笑容,无助地蹲下去,扶着纸箱哭泣,她在心里一遍遍骂自己没用,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大哭,这么丢脸,都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还这么没出息,可就是止不住眼泪。 祁震看着夏冰缩成一团哭泣的模样,莫名生出些从未有过的感觉,很痛又很快乐,他不能拥有的,不敢碰触的,又深深爱恋到无可自拔的,他突然觉得夏冰对他的总结太到位了,他真的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夏冰哭了一会儿,渐渐稳住情绪,她看见视野里的祁震的皮鞋一动没动,突然又一阵伤心,他怎么能这么残忍,就这么喜欢看自己的笑话吗?为了他一而再地哭泣,简直没出息到了极点。夏冰忍住眼泪,努力抱起纸箱,可大概是刚才哭泣的泪水弄湿了纸箱,她还没朝前走,纸箱的一个侧边就莫名其妙地裂开了,书险些掉落一地。祁震伸手接过纸箱,看着眼睛红肿的夏冰,用欠揍的语气问道“至于么?为了我哭成这样?” 夏冰咬牙切齿地恨道“才不是因为你!” “那是为了谁呢?”祁震歪着脑袋看夏冰。 夏冰抽泣着,对上祁震那双一样红得厉害的眼睛。他哭什么呢,真是的,夏冰愤愤地想。 “是我自己没用。” “有用。你都准备考研了,怎么会没用。”祁震抱起纸箱兀自朝前走。 夏冰跟上去,想要拿回纸箱。祁震却晃到一边不肯给,他扭头看着夏冰一脸严肃地问她“你想考研,为什么不跟我说?” “为什么要跟你说?”夏冰没好气地回道。 祁震没有生气,笑了笑道“我能力强,能帮得到你,不管是书,是学校,还是老师、教授,我都有办法。” “不需要!”夏冰冷声道。 祁震看着夏冰气鼓鼓的样子,又笑了,“好,等你需要的时候联系我。” “你笑什么?”夏冰气恼地看着祁震无缘无故的笑脸,“到底有什么可笑的?” 祁震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夏冰,“不是笑你,是看到你开心。” 夏冰心里猛然一紧,不情不愿地从祁震脸上移开视线,嘟囔道“开心个鬼!” 祁震惊奇地看着夏冰,又一次笑道“哇,气得骂人了。第一次哦!” 夏冰咬住嘴唇,狠狠地瞪了祁震一眼。 祁震哈哈大笑起来,幽幽地对夏冰道“你看我们像不像情侣在打情骂俏?” 夏冰难为情地要去抢纸箱,祁震仍是绕来绕去的不给,夏冰索性不跟他闹了,快步朝宿舍楼走去。 祁震轻轻笑着,也大步跟上去。 宿舍楼门口人来人往,祁震一身西服在学生堆里有些扎眼,夏冰难为情地想要抱着箱子上楼,祁震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他深深地看着夏冰,好似有很多话想说,然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帮夏冰把快要散架的纸箱拢了拢,叹了口气道“一会儿发消息给你。” 夏冰看着祁震眉心那道似乎又深了几许的皱纹,默默地没有应声。 祁震后退到门外,又朝夏冰挥了挥手,微笑着。夏冰看着他,觉得那笑容很有些凄楚的味道,不似刚才那么简单纯粹,心里又起了一些惆怅。 夏冰抱着纸箱上楼,莫名觉得心里那些伤痕像是被药物熨帖过一遍似的,不像刚见面时那么痛了。她听见手机有收到消息的提示音,于是飞快地朝寝室奔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6) 夏冰气喘吁吁地回到寝室,纸箱刚放在写字台上就散了架,里面的书哗啦一声四散一片。她来不及整理,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来看,果然是祁震发来的消息。 以后别再那么冷漠地对我好吗?我不求你像从前一样,只希望你能回应我,一两个字就好,可以吗?——夏冰心跳不止,她捧着手机推开阳台的门,看见祁震正走在通往校门的小路上,他背影很瘦,透着些许疲惫,夏冰又一次红了眼睛,为什么她会有心疼的感觉,她怎么能心软呢,明明他这么可恨。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感应,祁震停住脚步,转过身,在一大片阳台格子里一眼就看见了夏冰,虽然夜色很黑,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祁震心里蓦地一动,掏出手机给夏冰发消息 舍不得我走吗,一直站着看我—— 少自作多情—— 你知道黄玫瑰的含义吗?就敢随便收人家的花?—— 当然知道,黄玫瑰是代表友谊,天长地久。—— 傻瓜,黄玫瑰的寓意是等待,等待属于你们的爱情。以后别收了,你不可能喜欢上他,别让人家空等—— 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要是走了,我不知道还能和谁说话—— 夏冰心里一疼,这个混蛋!她盯着屏幕一时不知该回什么。 祁震依恋地看着站在阳台上的夏冰,在心里默默念道对不起,再陪我走一段路吧,我知道我很自私,很荒谬,可我没办法,只是一小段路,我不会困住你你太久的。他叹了口气,微笑着朝夏冰挥了挥手机。 夏冰痴痴看着祁震的背影消失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心里憋闷得发疼,她要怎么办?明明知道前面是一条死路,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跟着他走,她是被蛊惑了吗?还是要疯了…… 一周时间过去,祁震没有等到顾伯远的任何消息,却收到顾晓菲的几次约会邀请,陪吃饭,陪逛街,周末又说要一起去看什么艺术展览。祁震疑心顾晓菲有什么目的,可几次下来发现她倒真像个陷入热恋的无知少女,时不时热情得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周日一大早,祁震就收拾整齐开车去了顾家。最近天天见面,廖云珠对祁震的态度比之从前热络许多,显然把他当成了未来女婿,而顾伯远的态度却有些微妙,看着两人日渐亲密的样子,一无欣喜,二不催促。他温吞不明的态度让祁震颇有些焦虑,可他并不确定消息是否已经传到,只得耐住性子,配合顾晓菲继续演出日久生情的戏码。 顾晓菲听说祁震已经到了,立刻迫不及待地下楼,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撒娇,“你来啦,这么早啊?昨天聊得那么晚,怎么没有多睡会儿呀?” 祁震笑意缠绵地看着顾晓菲,在她细腻光滑的脸蛋上轻轻捏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不是你让我这个点来的么?” 廖云珠亲自端来茶盘,眼见着两个年轻人头抵在一起,忍不住轻咳一声,招呼祁震道“阿震来这么早啊,来,过来坐吧,吃过早饭了吗?” “嗯,吃过了,伯母。”祁震朝向廖云珠应答着,眼睛却别有深意地盯着顾晓菲,仿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她似的。 廖云珠无语地笑了笑,暗自感叹年轻人陷入感情实在太快,前段时间两人还淡淡的,不到一周的功夫,竟然如胶似漆了。不过,女儿和他在一起,倒真算得上郎才女貌,怎么看怎么般配。她没再妨碍两个年轻人,自己端了一小碟新鲜荔枝坐在稍远的茶厅里慢条斯理地剥着,嘴里随意地嘱咐两人不要玩得太晚。 顾晓菲听见母亲的嘱咐正要拉着祁震出门,忽然从楼上传来一声冷喝“等等,我有事跟阿震谈。” 祁震心里一沉,抬眼时看见顾伯远阴云密布的一张脸。 空气顿时冷了几分,顾晓菲心里一阵忐忑,难不成是父亲发现了什么?可是,她前几次和祁震出门,没有和阿鲲见面,而卓云更不可能出卖自己的亲弟弟。顾晓菲按住心底的慌乱,装出一副撒娇的样子,“爸爸,什么事呀?展览就要开始了,再不走就迟到了!” “下次再去。”顾伯远冷声说道。 “爸爸!”顾晓菲嘟起粉嫩的嘴唇,任性地抱住祁震,“我们都等了好多天了!今天首展,还有好多活动呢!” 祁震看着顾伯远黑沉的脸色,知道一定是消息传到了,觉得莫名兴奋,他温柔地拉住顾晓菲,像哄小孩子一样柔声道“晓菲,我们明天再去好不好,伯父一定有很重要的事——” “不要!”顾晓菲变了脸色,指甲用力抠着祁震的手心,语气颇有几分恶劣,“我等了很久了,今天一定要去! 祁震不动声色地用力捏住顾晓菲正报复自己的手,内心感到无比厌恶,前几次出门无非是配合她演情侣,好让跟在他们身后的保镖回去跟顾伯远报告两人的感情进度,但此刻他迫切想知道顾伯远得知消息后要跟他谈些什么,因此一点不想再跟顾晓菲敷衍。 顾晓菲看出祁震的不耐烦,杏眼一瞪,甩开被他捏疼的手,转身声音里立刻带上几分抽泣,“爸爸!你知道我一直想要看这个展览的,从好几年前就开始盼着了。之前我想去国外看,你说不安全,还答应我什么时候国内办展览了,一定会让我去,你答应过我的!这一年来,我哪一样不听你的?报社的工作,你不喜欢,我就辞了,公司的事,你让我多了解,我也照做了,不管什么事都提前向你报备,你怎么还这样呢?” 廖云珠没想到女儿情绪突然上来,看着她马上要泫然泣下的委屈模样,忍不住丢下手里的荔枝,不满地对顾伯远道“哎呀,什么事呀?非要一大早跟阿震谈么?就不能等两个孩子回来再说?多大的生意啊?” 顾伯远扫了一眼妻子,恼恨地哼了一声。早晨他接到朋友的电话,从朋友隐晦的叙述里得知了融资的事,他立刻明白这是袁术培为了两不得罪故意给他传话。五亿不是个小数目,而他瞒着自己去找袁术培,显然是没把自己这个准岳父放在眼里,这家伙还真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白费了自己的一片心! 顾晓菲看父亲不发话,转身扑进祁震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祁震有些意外于顾晓菲过分逼真的演技,只能勉为其难地抱住她安慰着。 顾伯远厌烦女儿大早上的哭腔和老婆责备的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行了,你们先去吧,阿震下午回来再跟我谈。” 顾晓菲听见父亲发话,止住哭声,狡黠地看了看顾伯远,乖巧地说了一句“谢谢爸爸!”随即转头对祁震道“等我一下,我去补一下妆。”说着快步跑上楼去。 廖云珠看着女儿立刻雨转晴的脸,不禁有些诧异,她从没想到女儿谈恋爱之后会如此情绪化。正在她纳闷的时候,顾晓菲已经从楼梯上下来,贴进祁震怀里,在顾伯远冷冷的愠怒和廖云珠不可思议的惊愕里,亲密相拥着走出了门。 “你闺女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对祁震这么狂热?”廖云珠看着庭院里两个人黏糊在一起的背影,皱着眉问丈夫。 “哼!你真以为她是转性儿了?”顾伯远斜了一眼妻子。 “什么意思?”廖云珠支着沾了荔枝汁液的两只手,不解地看着丈夫。 顾伯远冷哼一声,他自己的女儿,是不是真喜欢一个人,他一眼就知道。 “她这是肯定又憋什么把戏呢,至于祁震那小子——”顾伯远想起听到的消息,冷笑一声对妻子说道“那就是个狼崽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廖云珠挑了挑眉,还想再问,可顾伯远却懒得再跟她说,自己回书房去了。 国展中心的3号厅,颇有些人山人海,祁震陪顾晓菲排了近半小时,才进入展厅。两人手牵着手,祁震本以为顾晓菲只是像前面两次一样装装样子,可这一次她倒是极认真地参观完了每一幅展出的画家手稿,不算大的展厅,两人在里面待了近两个小时才走到出口。祁震耐着性子等顾晓菲买完纪念画册,正打算去车库,却被顾晓菲拉着闪进了旁边一个人数不多的展厅,两人躲在隐秘的角落向外窥视,发现原本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一个男人突然开始四处张望,他怀疑地想折回展厅,可是出口的几个工作人员不允许他返回,似乎是沟通无果,又阻碍了参观者离馆,那人最终被拥挤的人流推了出去。 顾晓菲松了口气,“甩掉了。” 祁震微微皱眉,“你想干什么?” 顾晓菲看了一眼祁震,低声道“想跟你谈一笔交易。” 祁震挑了挑眉,“说说看。” “我不可能嫁给你,但这件事需要你向我爸提出来。”顾晓菲高傲地抱着两只胳膊说道。 祁震冷笑一声,“为什么?” “因为必须由你提出来。” “我有什么好处?”祁震眯起眼睛道。 “你可以得到想要的地块。” 祁震不屑地笑了笑,仿佛在听一则笑话。 “我们解除婚约,你和我爸的合作肯定会终止。我知道,你想拿那块地,我可以让人帮你。”顾晓菲眼神笃定地说道。 祁震收住笑意,“怎么帮?” “最近五年,我爸基本上不太管公司具体运营,所有的事都交给了总经理,可巧,两个月前,这个人离职了。他在我爸身边待了近十五年,对公司的事了如指掌,只要你用他,拿地是很简单的事。” 祁震心里起了一些微澜,他的确想过各种办法既脱离顾家的掌控,又能达到预期的目的,可是挖墙脚这种事还是太阴了些,尤其是面对顾伯远,他得掂量掂量自己能否顶住顾伯远的一波波震怒,虽然这事听着不太不靠谱,但背刺自己老爹,倒也像是顾晓菲的作风,于是,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故意阴我?” 顾晓菲闻言起急,“我阴你干嘛?闲得慌吗?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巴不得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见面!” “彼此彼此。”祁震毫不客气地回击道。 顾晓菲没想到祁震如此强硬,只好压住火,放低姿态道“解除婚约,对我们两个都有好处,而且,我也没必要跟你浪费时间。” 祁震冷冷地盯着顾晓菲,“为什么非要解除婚约?结婚以后我们可以各玩各的。” 顾晓菲的脸瞬间染上一层愠怒,“我可做不到像你一样虚伪。” 祁震哼笑一声,“是吗?啊——我知道了,你是打算去找你的情人,那个叫什么——郑岩的?” 顾晓菲吃惊地瞪着祁震,“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他的?” 祁震不做声,故意露出一副早已摸清了对方底牌的戏谑表情。 顾晓菲看着祁震得令人胆寒的似笑非笑,莫名觉得脸颊有些发痒,她用手指轻轻蹭着,觉得自己好像对这个人的腹黑过敏似的。 “你可以先跟他谈谈,然后再决定是否合作。”顾晓菲强压阵脚地说。 祁震玩味地看着顾晓菲隐藏不住的紧张,终于“勉为其难”地应允了。 顾晓菲见祁震终于点头,这才松了口气,带祁震从展馆的另一个出口离开,钻进了会展中心后面的一个不甚起眼的步行街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7) 步行街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各个铺面都不怎么景气。祁震跟着顾晓菲走过半条街,拐进一个不起眼的岔路口,走进一家黑色门头的极简风格的酒吧。 还没到营业时间,酒吧里没有顾客,吧台里只有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调酒师在做准备工作,旁边一个身材瘦得仿佛麻杆的小姑娘在拖地。顾晓菲跟调酒师打了个招呼,就轻车熟路地带祁震从装饰墙后面楼梯走上了二楼。 年代久远的木质地板表面看得出明显的磨损痕迹,走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顾晓菲把祁震带到最里面的一个包间门口,迟疑地看着他道“那个,里面的经理叫彭鲲,一会儿你们自己谈吧。” 祁震冷冷地看着顾晓菲躲闪的目光,心里正在狐疑,里面的人听见动静已经走了出来。祁震默默打量来人,三十出头,整体上精壮干练,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鼻宽嘴阔,只是刘海又厚又长,几乎遮到眼睫,看上去很是奇怪不协调。 “阿鲲,你和他自己谈吧,我就不进去了。”顾晓菲仿佛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彭鲲,快步朝楼梯走去。 彭鲲凝视着顾晓菲靓丽的背影直到转角看不见,这才对祁震语态慵懒地说道“进来谈吧,祁总。” 祁震把两人不自然的情态看在眼里,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厌恶,但他忍着没有发作,默不作声地跟着彭鲲走了进去。 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单身生活的气息,空气里有种淡淡的洗衣粉和烟草夹杂的味道,客厅里空旷而散乱,皮质沙发上显得很旧,磨损发白的扶手上搭着件深橄榄绿的外套,缝隙里有些肉眼可见的灰尘和碎屑。沙发前的茶几上也是乱七八糟地扔着些烟盒之类的杂物。 “坐吧。”阿鲲朝祁震一伸手,随和地笑道“让祁总见笑了,这是我临时住的地方,本来想找个好点的咖啡厅约您的,但是晓菲说不行,所以,只好委屈您了。” 祁震嫌弃地看了一眼沙发,从门口餐桌旁拽了把椅子。阿鲲毫不意外地笑了笑,很是不拘小节地坐在了沙发上,温柔地看着老旧的皮面用手喜欢地摩挲着。 “有什么快说吧,”祁震冷淡的语气里透出明显的不耐烦。 阿鲲抬起头,因为沙发比椅子要低一些,所以不得不仰视对面的祁震。“晓菲是怎么跟你说的?让我帮你做项目是吗?” “你会做什么?”祁震冷声问道。 阿鲲微微一愣,他左右看了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哼笑一声道“抱歉,我还没有做简历,我跟你简单说一下吧。我十七岁辍学,跟着亲戚出门打工,后来在和浦的工地上干活的时候,无意中救了跟顾伯远来工地的晓菲,当时她大概九岁。我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伤好以后,被顾伯远调进售楼处,做过两年销售,后来转行政,又做了三年,这五年里我参加成人自考,拿到了工程和管理双学位,之后是被调入工程部,做了四年项目经理,二十九岁开始给顾伯远做秘书,主要负责项目管理和投资,大概做了不到六年吧,基本上和浦这些年的几个标志性项目都是我经办的。从十七岁在和浦工地上开始,到两个月前离职,我所有的工作时间是十五年零九个月。” “是吗?那你算得上和浦的元老级了。”祁震目光沉静地看着眼前态度散漫的男人。 阿鲲无奈地笑了笑,“什么元老,也就是顾家的打工仔,人家用得着的时候得鞍前马后伺候周全,用不着一脚踢了你,还得乖乖躲着,不能碍人家的眼。” “为什么离开和浦?”祁震没有理会阿鲲的自嘲,接着问道。 阿鲲目光一凝,神情收敛变得有些严肃,“祁总应该知道顾晓菲对联姻的事有抵触情绪吧?” 祁震默然看着他,不置可否。 “去年顾晓菲过生日,开了个party,她当时的计划是在宴会开始前向那个——”阿鲲盯着祁震冷淡的眸子,迟疑片刻后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郑岩——求婚,然后在宴会上向亲朋好友公布这个消息,打算先斩后奏,可是,没能成行。” “为什么?你从中作梗了?向顾伯远报告了?”祁震嘴唇微抿,眼里是些模糊不明的意味。 “怎么会呢?”阿鲲无语地笑起来“我怎么可能出卖她?为了她,我什么不该做的都做了。顾伯远当时并不知道顾晓菲要干什么,有所觉察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他停下来回忆片刻,点头说道“对,就是在你去顾家解释之前的误会之后。顾伯远很少动那么大的气,那天,他先是把晓菲狠狠训了一顿,然后把我从公司叫过去,盘问了许多当天的细节,指着我的鼻子骂了许久,当天晚上就把我赶了出来。” 祁震微微一怔,竟然是这样。他重新审视着满脸荒诞表情很无所谓的阿鲲,思索片刻问道“以顾晓菲的脾气,不可能轻易放弃,既然当天她已经打算公开他们之间的关系,为什么最后又没有公布?” “因为郑岩拒绝了她。”阿鲲收起笑意,懒懒地答道。 祁震意外地看着阿鲲,“拒绝?” “对!你也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阿鲲哼笑一声,“我当时也觉得那家伙是不是脑子有病,顾晓菲把一切都替他安排好了,他只要点头就行,可他竟然不同意?顾晓菲这么完美的女孩,他有什么好犹豫拒绝的?” 祁震看着阿鲲眼里的幸灾乐祸和痛苦的恨意,感到非常厌恶。他对三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完全没兴趣了解,于是打断他道“说说你的计划吧,顾晓菲的意思是让你来朝晖帮我处理拿地的事情,以及后续的工程和管理工作。” 阿鲲对祁震突然拉回正题的冷静感到惊讶,虽然是联姻是为了公司利益,可不管怎么说,顾晓菲也是他未婚妻,而他竟然对她的感情生活毫无兴趣,这不是冷静,是漠视甚至是无视,祁震到底是个多么冷血残酷的人,才会做到如此“理智”地将事业和感情完全分割清楚? “嗯?看来是顾晓菲在自以为是异想天开了,”祁震不耐烦地站起来,“我没兴趣听这些无聊的八卦,既然你不打算谈正事,那我就不浪费时间了。” “等等。”阿鲲拦住祁震,“如果我去朝晖帮你,你真的会解除联姻吗?” 祁震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阿鲲,冷厉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为什么?你对顾晓菲根本没有感情不是吗?”阿鲲执着地看着祁震。 祁震没有回答,饱满的嘴唇抿出一道清冷的弧线,淡漠的目光里分明是无需回答的傲慢。 阿鲲敏感地收回目光,他太熟悉这种充满蔑视和嘲讽的神情了,在和浦的十几年,他超越常人的所有成长是他无数次舍弃自尊强自忍受所有委屈换来的。他低头自嘲地笑了笑,“是我问太多余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真他妈的多管闲事。”他收拾心情重新抬头微笑地看着祁震,“祁总,我愿意去帮你,但是,我有几个条件。” “说——”祁震干脆地道,重新坐回椅子上。 阿鲲跟着坐回沙发,目光不再如初时懒散,而是变得认真起来,“拿地的事由我全权负责,包括后期的建筑工程和管理营销等等,我做事不想过多解释,除了对你负责以外,我不希望其他人来过问。” 祁震眨了眨眼睛,表示应允。 “第二,前期工程结束以后,我希望朝晖能深入进驻房地产行业,五年之内我会帮你筹建一个完整的公司架构,后期所有用人都由我来负责。” 祁震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第三,我的报酬。从拿地到项目完工大概需要两年半的时间,这期间我只拿我的岗位工资。”阿鲲直视着祁震的眼睛,“但是从深入行业建成完整的公司开始,我要从后面的每一笔生意里提成百分之十。” 祁震微微皱眉,“百分之十?” “放心,我不会伤害朝晖的利益,我只是要从和浦拿回本就属于我的那一部分。”阿鲲微笑起来,“这十五年我可不是白干的,所有的部门我都打过交道,只有我最清楚和浦的问题与漏洞,所以,也只有我能收拾它。” 祁震感到一股透心的凉意,顾伯远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和曾经最信任的副手竟然会联起手来算计他。或许顾晓菲并不是真的要害自己的父亲,只是为了自以为是的幸福,觉得顺水推舟不会伤害自家的利益,可她一定想不到她托付的这个看似温柔忠诚对她一往情深的男人却存心要毁了和浦。 “呵,”祁震冷笑一声,幽幽地看着阿鲲,“计划不错,可顾伯远毕竟是我未来岳父,将来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我岂不是要落个恩将仇报、算计自家人的恶名?” 阿鲲无语地笑了笑,“到那时祁总大权在握,和浦也只剩一个空壳,这个联姻早就名存实亡了,谁还会在乎呢?” 祁震深深地看着笑得一脸无害的阿鲲,没有再做声。他突然明白顾伯远为什么会忍痛把这个培养了十五年的心腹踢出公司,他的野心太明显了,恐怕早就不服管教了。这个家伙有才又猖狂,野蛮而不知感恩,和这样的人合作,危险极了,可是正因为如此,在残酷的竞争中胜算也更大。 “什么时候来报道?”祁震似笑非笑地看着阿鲲问道。 “随时可以。”阿鲲笑道,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表情里充满了明朗的孩子气,让人丝毫不会联想到任何与阴郁和背叛相关的词语。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8) 祁震带顾晓菲回到顾宅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别墅里静悄悄的,顾伯远正在午休,廖云珠出去看最新款式的珠宝去了,陈妈在厨房里打瞌睡,只有卓云在客厅里守着,看见祁震和顾晓菲回来,连忙快乐地迎上去。 顾晓菲把画册和提包递给卓云,淡淡地扫了一眼祁震道“你在客厅里等着吧,我爸一会儿就醒了。”说完甩下祁震脚步轻快地上楼回自己房间去了。 卓云客气地给祁震端来一杯茶,又殷勤地给他上了一盘点心一盘水果,站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他。祁震暗暗奇怪,心想今天这个女佣怎么对他格外亲切,他正要询问,楼上传来了顾伯远的动静。 祁震站起身,远远望着从楼梯上走下来的顾伯远。 和早上相比,顾伯远态度似乎平和了很多,虽然脸色依旧不好。 “顾伯伯,”祁震礼貌地称呼一声,露出谦卑的微笑。 顾伯远疲惫地看了一眼祁震,朝他摆了摆手,然后习惯性地在自己的专属沙发上坐下来。他戒烟很久了,今天却因为烦躁已经抽了十几根,此时,看着祁震佯装天真无知的脸,他觉得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于是又一次烦躁地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 “先生,少抽点吧,太太回来又要不高兴了。”卓云拿来一个青瓷烟灰缸,温柔地提醒顾伯远。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了!”顾伯远粗声呵斥,“你跟陈妈出去,我们有事要谈。” 卓云对顾伯远突然变脸有些惊讶,她连忙低下头,谨小慎微地回答“好的,”便立刻朝厨房走去,片刻之后拉着满脸倦意的陈妈从厨房的后门出去了。 祁震默默看着拿佣人撒气的顾伯远,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对顾伯远道“顾伯伯,早上要找我谈的是什么事?” “什么事?到现在还跟我打哑谜呢?”顾伯远开口就没好气。 祁震低头沉默不语。 顾伯远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真没把我放眼里啊!我问你,你找袁术培让他帮你融资五个亿,是怎么回事?” 祁震抬头,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您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顾伯远冷笑一声,“有人跟我通风报信啊!这么大的事你想捂着?可你捂得住吗?!”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呐!不但没告诉我,也没有跟秦枫商量,就私下里跑去求袁术培!你对他了解多少?竟敢轻易地把朝晖的家底亮给他?”顾伯远夹着烟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满眼的恨铁不成钢。 祁震瞥了一眼顾伯远,露出天底下所有冒失的年轻人被长辈训斥时都会摆出的不服气的臭脸。 “你个混小子!还不明白!”顾伯远看祁震还不肯老实交代,咬牙切齿地在他肩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祁震毫无准备,猛然挨了这一下有些发懵,不由得微蹙起眉。 顾伯远对祁震的惊异浑然不觉,接着厉声教训他道“你知不知道袁术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家伙虽然不是嗜钱如命,但嫉妒心特别强,争强斗狠睚眦必报,他不但跟秦枫不对付,跟许多同行也都有过结,不过是因为后来弃商从政,又有你们老爷子各种背书,才混到今天,不然早就被同行联手灭了。如今,他跟朝晖划清界限又跟共新制药深度捆绑,你信不信朝晖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落井下石的肯定是他!他不敢造次,无非是还忌惮着我和秦枫,不敢给自己轻易树敌!他要是存点什么心思,朝晖现在肯定已经陷入他跟讯飞的连环套里了!” 祁震额头渗出一片冷汗,咬牙默不作声,在他的潜意识里袁术培即便不帮他,也绝不会对朝晖不利,可他忘了,现在掌管朝晖的早就不是爷爷,而是他这个势单力薄又缺乏经验的毛头小子,袁术培面对他,哪有什么不敢的? 顾伯远看祁震表情到底是有些怕的,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掸了掸烟灰,语气稍微缓和一些,“你们公司那个搞技术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我详细说说。” 祁震如实把如何查到薛灿和讯飞签合同,讯飞如何提前发布新技术,如何利用从薛灿嘴里打探的消息,几次偷偷购入朝晖股份的推测详细讲了一遍。 顾伯远听完沉思片刻接着问道“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我们已经整理好了所有讯飞侵权的证据材料,也已经说服了薛灿,由他到相关部门举报,以公司名义起诉讯飞,公司法务也已经做好准备。当然,我们给讯飞压力,并不是真的想打官司,而是要逼他为了声誉跟朝晖和解,乖乖吐出股份。当然最终目的,还是把他们赶出中国市场。”祁震望着顾伯远谨慎地回答道。 “具体的呢?”顾伯远皱眉问道。 祁震不解地看着顾伯远,具体的?这思路难道还不够具体吗?至于更详细的过程——官司还没开始啊! 顾伯远叹了口气,神情再一次严肃起来,“你想找有关部门,可你知道这种涉及外资企业的案子,甚至有可能牵涉外交的有多复杂吗?你有这方面的人脉关系吗?你想把事情捂住,让讯飞妥协,可讯飞凭什么按你的想法来?他们完全可以把事情曝光,把水搅浑,到时候不论集团实际业务方面还是舆论方面,朝晖都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他们有的是时间跟你磨,可朝晖还有多少时间?上半年朝晖股价是怎么波动的,忘了?还有,你以为讯飞会害怕被起诉?会因为你手里的那点证据而选择跟你私下和解,乖乖吐出股份?你太天真了!” 顾伯远摇了摇头,语气笃定地接着说道“我猜你一定没有调查过讯飞,如果你知道这个公司的原始积累过程,你就不会做出这么天真的方案来对付他们。我这么跟你说吧,他们这么干早就不是第一次了,他们上一个吞掉的猎物是日本排名第三的通讯公司。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他们选中朝晖,一定是早就调研好了的,包括选谁做中国区总监,也就是这个案子的替罪羊开始,是早就考虑清楚安排妥当了的!他们不会顾惜任何人!而你一旦开始诉讼,就会正中他们的圈套,他们有世界上一流的律师团队,不但会想尽一切办法歪曲舆论,掩盖事实,还会使用各种手段把朝晖拖入进退两难的沼泽地里,分步肢解,然后以最小的代价吸纳吞噬!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而且屡试不爽!” 祁震震惊地看着顾伯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调查过讯飞,可他没有想过去挖掘这个巨大的跨国公司的前身,更没有考虑过去研究它原始资本的积累过程。他呆滞地咬住嘴唇,脸色从赤红渐渐转白,脖子里汗水连连,几乎湿透了衬衣领口,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什么是毛骨悚然,感到恐惧与后怕。 “所以,你现在终于知道这件事的原始面貌了?知道该怎么做了吗?”顾伯远目光犀利地盯着祁震惨白的脸,抛出了今天谈话的最终题目。 祁震深深地凝着眉,无比难堪地看向顾伯远“我知道了。” 伯远攥紧了烟卷,眼里是掩藏不住的期待。 “朝晖决不能陷入旷日持久的官司,而且要拿回股份,我必须采取最强硬的手段,速战速决。”祁震咬牙说道。 “说对了一半,”顾伯远眉心微动,目光坚硬如铁,“官司不是不打,而是要在朝晖摆脱危机之后,而且不能走常规方式。讯飞留在国内迟早都是个祸害,这玩意儿在国外控制舆论,否则早就臭名昭著了,不过这次既然他碰上来了,就肯定要把它赶出去,不能留下后患……” 祁震听着顾伯远的话觉得脸颊一阵阵发麻,他原本还自认为思虑周全,可事实上竟然是如此鲁莽草率,轻敌冒进,甚至差一点成为朝晖的罪人…… “……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得提前跟相关部门打招呼,还得做很多铺垫。你这边,除了那个经理的证词,还有什么可辖制对方的手段?你盘算过有多大胜算吗?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就只是看到钱,以为弄到那5亿就胜券在握了!可实际上,这件事难的地方多了去了!钱反而是最容易的!”顾伯远一面念叨着考虑对策一面又忍不住生起气来,“我可真是小看你了!你胆子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我问你,你到底为什么不来找我商量这件事?” 祁震缩起肩膀,惭愧地望着顾伯远,“我想靠自己的实力夺回朝晖,我从前既不想做徐敏的傀儡,未来也不想做顾家的傀儡,所以才会自作主张……” 顾伯远怔住了,他从没想过祁震会这样地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如果要的只是一个傀儡,犯得着费这么大力气挑女婿吗?他恼恨又失望地看着祁震,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问道“那你就不惜拿朝晖四十年的基业做赌注?” “是我考虑不周,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祁震悔恨地咬了下嘴唇,努力忍着早已湿润的眼睛,“这件事如果不能圆满解决,给朝晖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我——” “不要再说了!”顾伯远怒喝一声,打断祁震,“你们祁家还有别的继承人吗?捅了这么大的篓子,竟然想着撂挑子?” 祁震强忍着内心的自责和伤感,隐忍地闭上了嘴。 “回去吧!”顾伯远冷声下了逐客令。 祁震一惊,抬头时眼泪猝不及防地掉落下来。他竭尽全力地控制着呼吸频率,向顾伯远道别“今天多谢顾伯伯的教诲,晚辈这就走,不再来打扰您了。” 顾伯远无比痛心地背过身去,活了大半辈子,他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伤害,而且还是个不知轻重的浑小子!他觉得眼眶有些潮湿,听着祁震离开时沉重的脚步声,他想再叫住他,可是说什么呢?他还能再说些什么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二十二章 (9) 蔷薇路的小别墅里,夕阳从客厅的落地窗透射进来,给寂静无声的房间笼上一层淡金色的柔光,祁震疲惫地靠在沙发上,一边等着石磊,一边闭目养神。 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充分领教了秦枫的坏脾气,他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替公司着急是一部分,更多的是自己打乱了他的归还计划,又给他横插了一件麻烦事。 他就这么急于摆脱自己!而顾伯远——他回忆着他最后的眼神,竟然透着股痛心疾首的味儿,好像他真的对他很用心似的!祁震紧闭的眼皮抖动起来,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了,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用胳膊蒙住眼睛,他不相信顾伯远,或者说他不相信任何人。 小街上传来停车的声音,很快,院门开了。石磊走进客厅,见祁震闭着眼睛,没敢出声,在一旁的沙发上悄悄坐下来。 “顾伯远这么快就跟爷爷告状了?”祁震微微睁开眼睛,声音有些沙哑。 “嗯,也不算是告状吧,”石磊看着祁震泛红的眼睛,“老爷子刚才打不通你的电话,有点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祁震轻叹口气,“顾家取消联姻了?” “这个,没听说,老爷子是有那么点生气,但是也说这次的事是很好的——”石磊看着祁震苍白得不正常的脸色,压低了声音“——教训,正好挫挫你的锐气,让你跟顾伯远好好学着。” 祁震慢慢转过脸去,怀疑地盯着石磊,“跟顾伯远学?” 石磊点头,“是这么说的,还说让你接下来听顾家的安排,不要再自作主张。” 祁震陷入沉思,顾伯远什么意思?对他下逐客令难道不是打算切断两家的合作吗?后面听他的安排?他到底想干什么? “还有——”石磊迟疑地看着祁震,忍了忍还是说道“老康他们好像已经从法务那边知道了薛灿的事,现在正联络股东,说是要开临时大会,要让你——” 祁震冷笑着摇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的虚空,“他们这置我于死地的心是一点没变呀!你说,是不是我不在了,朝晖就真的能发展得更平顺?” “怎么可能,这种假设没有意义。”石磊语气很坚决。 祁震忧郁地转过脸,许久才从石磊脸上移开视线。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脱下西服和衬衣,换上一件圆领t恤和黑色的运动裤。 石磊莫名其妙地看着祁震换完衣服,心里暗暗起疑,他难道打算就这么去见徐奚文和黄力行吗? 祁震在穿衣镜里看着自己有些陌生的形象,觉得不甚习惯,他把昂贵的手表脱下来放在电视柜上,又把原本整齐的发型随手抓了几下,转头看见石磊还站在那儿,奇怪地问他“你怎么还在这儿?还有事?” “徐奚文和黄力行已经到公司了。”石磊提醒道。 “他们?找我什么事?”祁震不以为然地扫了他一眼,转身去鞋柜里找运动鞋。 石磊惊讶地盯着祁震,明明一小时前是他自己约两个人到公司见面的,怎么现在反倒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他沉默地看着祁震系好鞋带,试探着问道“祁总,你是要去哪儿?” “找人吃饭,我快饿死了。”祁震跑出别墅小院,没有开车,而是到外面的街上招手叫了一辆出租。 出租车很快消失在晚高峰的车流中,石磊皱起眉,心里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不安。 夏冰看着突然出现在学校门口的祁震,惊喜之外是满心疑惑。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祁震穿运动装,本该是放松的状态,可他给她的感觉却是疲惫至极,他眼窝凹陷,颧骨明显,本就瘦削的脸几乎看不出血色,仿佛被人虐待过似的。 “陪我吃顿饭吧,我今天饿坏了。”祁震没头没脑地跟夏冰说这句话时笑得有些傻气。 夏冰微微点头,可是过了饭点儿,食堂已经没什么可吃的了。她握紧书包的背带,朝学校对面眺望,那边倒是有几家小饭店。 祁震顺着夏冰的视线看了看,立刻点头对她笑道“好,就那边的饭店吧。”说完他没等夏冰反应,就转身朝过街天桥走去。他迈开长腿走在前面,步速很快,像是赶着着急,他不时回头看夏冰,放慢速度朝她歉意地微笑,好像明知道不该揍得太快,可是对自己的心急无能为力似的。 下了天桥,祁震挑了个距离最近饭店,在正对店门的空位拉着夏冰面对面坐下来。 “你吃饭了吗?”祁震问着,眼睛已经迫不及待地看向桌上密密麻麻印满菜名的一张纸质菜单。 “我吃过了。”夏冰淡淡答道。 “那我就点了,”祁震快乐地朝夏冰笑着,叫来服务员,流利地点了四个家常菜,一个冬瓜排骨汤。 “两位要什么主食?”服务员捏起菜单微笑着看向祁震。 “都有什么?”祁震一脸的兴致勃勃。 “米饭,水饺,各种面,哦对了,我们店新来了个师傅,做的刀削面特别受欢迎,两位要不尝尝?” “好,就这个,要两碗。”祁震没等服务员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决定了。 服务员答应一声立刻兴高采烈地朝后厨去了。祁震终于被迫安静下来,他不时望向夏冰,可目光却像是定不下来,不受控制似的在周围虚空来来回回地游移着。夏冰的心悄悄绷紧,默默觉得他很累,却不得休息,超过了极限之后反而更加兴奋起来。 菜很快上来了,祁震饿极了,他有些抱歉地朝夏冰笑了笑,拿起筷子就吃起来。夏冰以为他会狼吞虎咽,但事实上他仍然吃得很克制,每吃一口都会抬起眼睛看她,他咀嚼得很仔细,丝毫不会让人觉得粗野或是因为饥饿而不顾形象。夏冰觉得他吃东西的样子很好看,可是也莫名觉得心酸。 热气腾腾的刀削面端上来了,祁震轻微地打了个嗝,他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真实饭量似的,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尝了一口自己的面,对夏冰推荐道“挺好吃的,你也尝尝吧。” 夏冰看着祁震期待的眼神,只好拿起筷子浅尝了一口,就是普通刀削面的味道,并没有特别好吃,而且似乎还有点咸。 祁震勉为其难地吃了几口,还是放弃了,他拿纸巾擦了擦嘴角,不好意思地对夏冰笑道“我好像点的太多了。” 夏冰看着桌子上剩了一大半的菜和汤,点头道“是啊,点太多了。” 祁震舔了舔唇角,没再说什么,朝不远处的服务员招手道“结账。” 服务员连忙走过来,格外亲切地对祁震道“先生,麻烦您跟我到收银台那边。” 祁震朝夏冰笑了笑,起身跟着服务员走到收银台去了,片刻之后回来,手里拿着三张定额发票,他笑着扬了扬发票说“他们说这个发票上还可以抽奖,我们试试看。” 夏冰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见祁震已经坐下来,很认真地用指甲一点点刮着发票上一小块银灰色的兑奖区域。 “呵,中了!”祁震突然惊呼一声,朝夏冰灿烂一笑,随即又对着收银台扬了扬自己手里的发票。 服务员走过来看,五元,虽是很小的面值,但中奖的情况一般很少见,她于是笑着点头对祁震道“哦,你运气真好!我们这儿大概好几个月才有一个中奖的。” 祁震笑着也不抬头,立刻把第二张刮开,“又中了!”他喃喃说道,扔下第二张又去刮第三张。一旁的服务员难以置信,立刻地拿起来看,果然第二张发票上也是一个五元的小奖券。她惊奇地朝周围的一个服务员展示着两张发票,“哎,奇怪了诶,两张连中的!” 她话音还没落,祁震刮出了第三张奖券,又是五元。这下店里的服务员和周围几个食客全都惊奇地围了上来,三张连中,奖券金额也完全一样,这是什么概率呀? 祁震笑得不可抑制,简直有些范进中举的癫狂味道。他在众人无比惊讶的目光中拿走那三张千万分之一中奖概率的发票,拉起夏冰的手,走出了小饭店。 祁震拉着夏冰走到街边的时候,已经不再笑了,他把发票小心地折起来,放进运动裤的口袋里,定定地望着夏冰道“遇见你也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我是如此幸运。” 夏冰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涩,直冲得她鼻子发酸。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夏冰被牵着的手变成了与祁震十指相扣,她的心跳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疾速而热烈,就像祁震此刻凝视她的目光。 夕阳即将跃入地平线,金红色的晚霞仿佛一大片泼洒在天幕上的金光四射的美酒,流散四溢,光彩夺目。祁震温柔地拥住夏冰,在她耳边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朝一辆迎面驶来的出租车招了招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