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就是要变情人的啊》 1. 昭君怨(一) 《宿敌就是要变情人的啊》全本免费阅读 夜幕沉沉。 寂静的殿内只听到书卷翻动的声音,隔了半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张沉香木床榻被珍珠幕帘隔起,帘上用金线手绣满栩栩如生的垂丝海棠。床榻四周摆着许多高低不一的紫檀连枝灯架,灯架上的琉璃盏内燃着烛火。 李羡真走到榻边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那人并未身着华服,侧对着自己,只身着单薄的织金银线长裙施施然地靠坐在床榻上,三千青丝如瀑一般,被一根早已磨旧的木簪松松挽起垂在身后。 她低垂着眼眸,脸上不施粉黛,肌肤似雪。 哪怕她没有任何珠翠点缀,却依旧美得不可方物,就好似冰山悬崖之上的雪莲,高贵而不可采撷。 李羡真唇边的笑意逐渐凝固,心中腾地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嫉妒与怒意。 凭什么事到如今她竟然还能如此安然自得? 此时窗外夜色已浓,风从掩着的窗外吹进,拂过那人的脸颊,吹得她鬓发有些许凌乱,她抬眸望了眼窗外的天色,而后又意兴阑珊地垂首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册。 这就是如今的檀华公主——赵玉妗,先皇后唯一的女儿,从小备受宠爱。 李羡真想,她这么大一个活人站在赵玉妗面前,赵玉妗居然可以视若无睹! 不过倒也正常,只因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在京都却是臭名昭著。 世人皆知她素日里就嚣张跋扈,在府中不仅性情多变,对下人更是动不动苛责打骂,传闻她有一间密室摆满了各种刑具,只要有惹她不快之人,就会被她各种折磨。 其在外又欺凌百姓,老弱病残皆不例外。每每她出府时都招摇过市,阵仗吓人,胆敢有挡路之人都要被施以杖刑。 世人一提到这位檀华公主都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公主无视律法草菅人命,公主府外甚至养了十几个来路不明的美貌面首。 更有秘闻称其是灾星降世,不仅害死了自己的双生弟弟,更害得将她视为亲女的姝贵妃意外小产再也不能有孕。 世人皆叹—— 故去的宣皇后温良贤淑,母仪天下,怎么会生下如此孽障? 想到这些,李羡真的心中忽然好受了些,如今京都之中关于公主的丑闻已经是传遍大街小巷,甚至连孩童的口中都知晓这位公主有多么不堪。 世人啊,不都是人云亦云的吗?公主又如何?表面再风光,现在不过也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罢了。 只可惜了自己的兄长,年轻有为的少年将军,却偏偏喜欢上这样的女子,真不知她到底下了什么蛊。 “殿下?”李羡真调整好心绪,面带温柔恭敬的笑意出声道。 赵玉妗闻言依旧淡然地坐在榻上翻着书,甚至没有抬眼看她,丹唇轻启道,“我竟不知公主寝殿也是谁人都可以擅闯的?来人,传话越珠,今晚当值之人皆赏二十大板。” 李羡真的笑瞬间僵住,急忙开口解释道:“殿下莫怪,我方才来时越珠姑娘恰好离开,我才擅自进来了。” 赵玉妗依旧语气冷淡,“你深夜来此有什么事?” 李羡真看着眼前傲慢无比的公主,暗自咬了咬牙,下一瞬,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接着直直地跪倒在她身边。头上的镂空芙蓉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清脆作响,李羡真泫然欲泪—— “嫂嫂!求嫂嫂救我!我不想嫁去景春。” 听闻嫂嫂二字,赵玉妗也难免有些愣住,翻书的动作也顿住,接着睨了她一眼,很快眼波流转间皆又是冷色,“圣旨已下,哪里有转圜的余地?我父皇亲自为你赐婚,你这是要抗旨吗?” 李羡真是她夫君李玄酌唯一的胞妹,李家是世家大族,如今圣上专宠的姝贵妃便是李羡真的亲姨母,而李羡真自小被宠着爱着,自然养成了骄矜无比的性子。她虽表面上对赵玉妗恭敬,内心却对其不屑一顾。 平日也只是敬称“公主”、又或者是“殿下”,如今竟然这样称呼她嫂嫂,倒是让她惊讶。 赵玉妗轻抬螓首,又道:“赐婚已成定局,多说无益,你这些日子就安心待嫁便是。” 闻言李羡真的哭泣声戛然而止。 她脸色变得飞快,迅速擦掉眼泪,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嫂嫂……嫂嫂我求求你,你去帮我与圣上求求情吧?京中那么多比我有才的才女,为何一定要送我去呢?我阿娘体弱多病,离不开我的,这些日子她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赵玉妗唇边浮现意味不明的笑意,“是啊,京中虽才女众多,但你才是京中贵女之首。你且放心,你未来夫君和你兄长一样是个武将,虽然看起来粗犷了些许,但人品极为出众,想必会好好待你的。” 李羡真不明白赵玉妗怎么变了脸色,只是更加手足无措地拉住她的手,下一刻却被赵玉妗不动声色地皱眉甩开。 李羡真往日不喜赵玉妗,除了她嫉妒的绝色容颜之外,就是赵玉妗一直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甚至对着自己的兄长都一直没有好颜色。 李羡真嫉妒赵玉妗的出现夺走了兄长对自己的宠爱和注意。 于是平日里对她诸多不恭。 在李羡真的眼里,即便是公主,既然嫁进了李家,就应该心向李家,体贴夫君和侍奉长辈是她应尽的本分!可她不仅目中无人,还时常口出狂言。娘亲甚至多次被她气得卧床不起。 李羡真开始想方设法让赵玉妗的名声更加臭名远扬,甚至故意想送更多面首入公主府,这样将来兄长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休妻。 可一切都只是她未成熟的计划,还没等她和赵玉妗斗个够。 突然的赐婚旨意就让她彻底万念俱灰。 就连爹爹多次进宫求情都被圣上回绝,她怎么可能就这么甘心嫁去那种地方! 她在京中娇生惯养多年,要是去了景春那样终年飞雪的苦寒之地,这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嫂嫂,我求你,我真的不愿意去嫁去那!我有心爱的人,你知道的,我只想嫁给沈哥哥。两家都说好了交换庚帖,我娘甚至都为我准备好了嫁妆!” 沈哥哥…… 沈氏长公子,沈溪亭。太子少师,久负盛名,是克己复礼的翩翩公子,待人温和有礼,不知是京中多少女儿家想嫁的人。 闻言,赵玉妗站起身,缓慢踱步到李羡真面前,而后微微俯身伸出手指,慢条斯理地抬起李羡真小巧的脸庞。 那双与她兄长肖似的双眸表面上看上去楚楚可怜,内里却依旧是盛满了倔强与不满。 赵玉妗不由得心生厌恶,于是冷笑一声又撇开她的脸,赵玉妗懒懒一笑,拢了拢身后的乌发,开口道—— “景春的确是气候严寒,像你这般千金之躯,想必是受不了的。不过景春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堪,那儿的民风淳朴,家家户户都以打猎为生,过着马背上肆意奔跑的日子。你过惯了深宅大院的日子,日日拘束,去了那里一定会喜欢的。” 李羡真这才知道,今天自己低声下气来向这个蛇蝎女人求情是多么可笑的行为,她压根就不会帮自己,甚至恨不得自己马上嫁去那个鬼地方吧! 不知想到了什么,赵玉妗脸上忽而带上了一丝怅然,她向窗外望去,却看到李府在夜色下漆黑黯然的屋檐檐角和今夜格外惨然的月色。 “你回去吧,本宫要休息了。而且你来找本 2. 昭君怨(二) 《宿敌就是要变情人的啊》全本免费阅读 只是还没等她靠近赵玉妗,就被不知何时从屋外飞身进来的越珠给一脚踢飞撞在了柱子上,瞬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一袭黑衣的越珠冷冷看了一眼地上的李羡真,想到妹妹妙珠如今的惨状,就恨不得马上杀了眼前这人。 但她还是克制住愤怒的情绪,朝着赵玉妗恭敬颔首而后站在了她的身旁。 赵玉妗看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李羡真,笑出了声,“哎呀呀,你现在真是好狼狈啊,看你哭成这样,也倒是不枉李玄酌往日对你的疼爱。” “你这个毒妇……” 李羡真依旧咬牙切齿,啐了一口血。 “如果本宫说没有杀他,你信吗?”赵玉妗有些好奇地反问。 赵玉妗言笑晏晏,一脸温和无害,她缓慢地陈述着事情的经过:“今日宴席后你母亲忽然送来一壶酒,是本宫往日最爱喝的酒。我正要喝呢,你兄长忽然就回房了,本宫自然是与你兄长共饮助兴了,谁知道他喝了那杯酒,就死了!本宫这才知道,原来母亲赐的是毒酒啊。” 她轻飘飘地说着,像是在说一件非常不起眼的小事。 “你说平日里母亲待本宫冷淡就算了,哪里至于下此毒手呢?” “阿娘……阿娘。”李羡真早已泪流满面,恨意瞬间布满了她的胸腔,她声嘶力竭地喊,“赵玉妗!我阿娘呢?你把她怎么了?” 话音刚落,一个极其用力的巴掌就扇在了李羡真的脸上,打得她瞬间侧过头去,发髻上的步摇也彻底掉在地上,整个人狼狈不已,甚至再次吐出一大口血来。 越珠面无表情道:“放肆,竟敢直呼公主名讳。” 赵玉妗见状,忍不住掩面笑了起来,笑声犹如银铃般动听悦耳,“越珠,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生气了?好了好了,你过来。” “是。”越珠闻言又迅速退至赵玉妗身边。 “你母亲本就苟延残喘,听闻自己视若如命的儿子死于自己的毒酒之下,气、绝、身、亡了。” 什么?! 气绝身亡? 刚才她路过母亲房门,见一片漆黑就以为母亲早早睡下了,竟然…… 耳边很快就传来李羡真撕心裂肺哭泣和怒骂,一字一句传入赵玉妗的耳朵。 “赵玉妗!你这个毒妇!贱人!啊啊啊——” “你怎么能这样说嫂嫂呢?”赵玉妗摇了摇头,眼中浮现出失望的神色,她叹了口气,“本宫都告诉你了,杀你兄长的不是本宫,是你的娘亲啊!本宫不知道那是杯毒酒,不然,也不至于见我的夫君死而不救啊。” “我呸!你还好意思叫他夫君?你亲手杀了他!我兄长对你用情至深,你却舍得下手杀他?难道往日他对你不好吗?他对你百般纵容,纵使你心中另有他人,对他屡屡拒之门外,他也依旧对你好言相待。” “当初你害得姝贵妃小产,是我兄长在殿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冒着大雨向圣上求情,至今下雨天时膝盖还隐隐作痛!才勉强保住你不去道观修身养性!对外宣称贵妃小产乃是意外,还在此后不顾一切求娶你,而你如今嫁入我们李家,却不知感恩,恩将仇报!真是狼心狗肺,怪不得都说你是灾星降世,就连先太子都被你……” 李羡真话音未落,就被又一耳光狠狠地打在脸上。 这一耳光像是用尽了全力。 李羡真顿时头晕耳鸣,彻底瘫倒在地,唇角的鲜血直流,她无意识地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却依旧扯着笑着看向赵玉妗,“怎么?被我戳中痛处了?哈哈哈!赵玉妗你这个灾星,你以为所有人都忘了吗?寒英太子就是被你害得……” 啪。 又是一耳光。 赵玉妗涂着水红色蔻丹的纤纤玉手都打红了,随后捻了捻手中并不存在的灰尘,她彻底沉下了脸,她向前一步,抬起绣鞋狠狠碾在了李羡真的手指上。 顿时,骇人的哀嚎声响彻殿内。 “谁允许你叫我阿弟的名字?” 赵玉妗眼中杀意顿显,再无任何隐藏。 “李羡真,你不是与你兄长兄妹情深吗?我这就成全你,下地与他团聚。对了,见到我阿弟,记得给他磕头——” “哈哈哈!今日我要同你同归于尽,你活不过今天!我磕头?我凭什么磕头!我何错之有啊?你才应该去地下向太子忏悔求饶!”李羡真忽然暴起,用尽最后的力气爬起来直接打翻了赵玉妗身后的紫檀烛台架,烛台顷刻之间接连倒下,床帏瞬间被火舌点燃,很快,火光燃起,四处蔓延。 “何错之有?李羡真!你火烧贫民窟,整个李家都纵你行凶!就连你兄长平日里都自诩要做一个保家卫国的好将军,可却还是包庇了你!那些人又有什么错?他们只不过想要苟活于世,却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赵玉妗字字泣血,却是笑出了眼泪,她微微仰头,眼里映着的火光越燃越烈,似乎要将所有人吞噬殆尽。 “你为了算计我,居然能将那么多无辜之人牵连其中?千百人的性命一夜之间消失。你们的命是命,他们的命就不是吗?” “赵玉妗,你装什么好人?你的名声已经那么臭了,所有人都相信是你做的!你早已臭名昭著,恶贯满盈!” “是,我赵玉妗不是好人,但也不至于像你一样泯灭了人性。”赵玉妗淡声道,“今夜我要让你们李家给所有贫民窟无辜逝去的子民陪葬!” 李羡真望着赵玉妗的眼睛,看着她面不改色地跨过着火的床帏拿起唯一没有倒下的烛台朝她走来。 “你……你要干什么?”李羡真吓得浑身发抖,周遭的火光已然难以收场,即将要将她们一同吞没。 她们,必死无疑。 赵玉妗和越珠是都疯了吗? 她们站在中央,四周都被火光包围,却依旧面不改色! “就算你是公主又怎么样?你……” 赵玉妗没有回答她最后的这个问题,烛台就这么垂直地从她手中松开,砸在了李羡真的裙帔之上。 “啊——”李羡真的衣衫被点燃,灼热的火焰在李羡真身上燃起,她惊惶失措地在地上翻滚试图扑灭身上的火,却直接和原本就燃烧正盛的床帏撞在了一起。 而后,哀嚎、痛苦尖叫。 赵玉妗就这么静静看着她挣扎,脸上却早已泪流满面。 她想象不到,贫民窟下那么多的老弱妇孺,在那把滔天烈火之中会有多么痛苦。 可笑的是,李家做这些竟然都只是为了对付她一个人。 很快,李羡真不再挣扎。 “殿下,火势大了,我们快走!” 越珠拉住出神的赵玉妗转头往房门外快步走去。 “越珠!” 就在越珠即将跨过门槛之时,忽然听到身后赵玉妗惊诧地喊她的名字,越珠一惊,转身的一瞬间却被赵玉妗用力推出了门外。 “殿下?”越珠错愕不及地看着赵玉妗,看着她的唇边流下了黑红的血。 她中毒了。 什么时候? “毒酒,我和李玄酌一同喝下了。” “什么?” 越珠错愕不及,想到赵玉妗不久前才信誓旦旦地对自己说没有喝下毒酒。 与此同时,燃着火的房梁忽然断裂,直直地砸向了赵玉妗。 —— 而此时,宫门外。 宫门大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无数断裂的箭矢与残破的盾牌散落满地,放眼望去横尸遍野,满目疮痍,血流成河。 乌泱泱的黑色骑军铩羽集结,夜空之中有鹰隼飞过,如利刃一般划破沉寂夜空。 为首的年轻男人一袭银色铠甲骑在黑马之上,单手勒着缰绳。只见其身形俊朗,脸上神情淡漠,犹如神殿里的神君,浑身上下散发着犹如天人之姿一般的矜贵,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提着一把极其锋利的剑。 剑上不知谁的血在低落。 他低垂着眼眸扫了一眼,微微蹙眉,眼底尽是不耐和厌恶。 半晌,是他身旁的副将玄风冷声开了口—— “尔等再负隅顽抗,别怪我们刀剑无眼,别说是一个人,就算是飞进来一只鸟,也算在你们的头上。” 而后有一男人伤痕累 3. 昭君怨(三) 《宿敌就是要变情人的啊》全本免费阅读 鹤守玉垂下眼眸,脑海之中浮现上一次夜闯公主府见她时的场景—— 她被他毫不留情地绑在椅子上。 他看着那双他曾无数次对视过的美丽双眸,冷静地陈述道:“公主,我已经对你很仁慈了,你有没有想过落到别人的手中是什么样的下场?” 不出他所料,她依旧是那副高贵不肯低头的模样,并且很快一巴掌就甩了上来。 他的脸被打得侧过去,这一巴掌力度极大,他的唇角渗出血来,可他却不怒,反而笑出了声,他舔了舔唇,肯定道—— “你生气了。” 赵玉妗闻言却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再无往日里对他的半分信任与依赖,“鹤守玉,你算个什么东西?一条叛出公主府的叛徒走狗。” “从被人唾骂的小小长吏摇身一变成了如今的天子近臣。你还真是好大的本事啊——国师大人?” “……” 鹤守玉垂在身侧的手在颤抖,他以为自己克制了这么久,面对她时应该可以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绪。 可他面对她,终究是一败涂地。 他转过头来注视着她,不甚在意地擦掉自己唇边的血,道,“只要你开心,怎么说都可以。你曾经救了我,我会保住你。” “保我?你好大的口气。当初,我就不应该救你!因为野狗——终究是狗。” “做人做狗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吗?”鹤守玉轻笑出声,他的眼中暗淡无光,“你真的觉得,我会害你吗?赵玉妗,只要你告诉我,你不嫁给他了,我……” “鹤守玉,你痴人说梦吗?”赵玉妗厉声打断他的话,眼神之中尽是对他的愤恨与不屑。 “你隐忍潜伏在我身边这么久,还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是觉得我真的不敢杀了你吗?叫我不嫁给他,怎么,如今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爱上我了吧?” “……”鹤守玉垂着的手紧紧攥成拳,脸上露出苍白的笑,“……不可以吗?我不可以爱你吗?” 听到“爱”这个字赵玉妗一时间也愣住了,很快她大笑出声,甚至要笑出眼泪,“爱?你也配?你背叛了我,现在又来说爱我?” “阿妩,我……” 这两个字从他的唇中喊出来,竟然有一些莫名缠绵婉转之意。 “你不会要说,你是有苦衷的吧?”赵玉妗眼尾微微泛红。 太可笑了。 三年来,他在公主府中甘愿做个无名的小小长吏,忍受她糟糕的脾气,替她收拾烂摊子,她以为是爱,所以根本不在意他的身份和来历。 可没想到,他从头到尾就是为了利用她。 赵玉妗只觉得有一条冰冷的毒蛇在贴近自己,她忍无可忍,颤抖着声线道,“你……给我滚出去!” 寝殿之中是久久的沉默。 鹤守玉那双漆黑的眼眸紧盯着她,眼底燃着微弱的期冀,他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问出了口,“赵玉妗,你真的要嫁他,不后悔?” 如果赵玉妗此刻往下看,会看到鹤守玉忍不住颤抖的手。 但赵玉妗却不愿再看他一眼,嘲讽地笑笑,“后悔?难道你还想让我嫁给你这条咬人的狗吗?” 鹤守玉对她的骂恍若未闻。 半晌,他的薄唇微动,“……不可以吗?” 赵玉妗冷着脸没有回答。 他眼中的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而后像是下定了决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三日后,我来接你出公主府,到时候不论你是否愿意,我都要先杀了你的驸马,再将你带回去——做我的妻。” “主公?” “何事?”鹤守玉终于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玄风指向那个熟悉的方向,“您看那处,是不是走火了?好像是……李府的方向。” — 好疼。 太疼了。 刺骨钻心的毒酒,还有被火光吞噬的惨痛。 赵玉妗意识逐渐涣散,门外渐渐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惊慌嘈杂的人声—— “走水了!来人!走水了!” “救公子!救公子!” ……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的公主也在里面!公主——” 是越珠凄厉哭喊的声音。 “把越珠拉走!救她干什么?还不快把公子救出来!” …… 赵玉妗乌发凌乱,唇边涌出更多的毒血,犹如一朵朵彼岸花洇满了她的衣裙,她沉重地闭上了双眼,眼角有一滴清泪划过精致的脸庞。 这一生的点点滴滴像是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映现。 小时候,与最疼爱的阿弟走散,亲眼看着父皇母后决裂,母后疯癫,看着姝贵妃即将登后位。 姝贵妃对她极好,视如己出。她在她身上似乎找回了些许遗失的母爱。 长大后,她喜欢上了那个陪伴在她身边多年的人,她不知道他来自哪里,甚至不知道他用的是不是自己真实的姓名。 她只知道,他与所有人都不一样,她在他的眼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他对自己没有其他人那样的恭敬、虚与委蛇。但她却觉得很开心,他有喜怒哀乐,会生她的气,也会顶着那张冷冰冰的脸逗她开心,也会一直鼓励鞭策她。 她好像变得越来越好了,就连往后的日子都好像开始有了期待。 可最后他却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消失了。 母后留给她最重要的东西消失不见,再出现却是在他的手里。 她以为是两情相悦,却不料是她的一厢情愿。 一瞬间爱成了恨,可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籍籍无名的公主府长吏,她也已经不是他的对手。 而后姝贵妃看出她的异样,留她在宫中待了好几日,她贪恋那一点温暖,于是在姝贵妃说要为她给李玄酌赐婚之时,她答应了。 还有好多好多遗憾的事情,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 檀华公主臭名昭著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 她死后定会有人喜笑颜开,甚至大摆宴席庆祝吧? 可是,万一会有谁记得她的好呢? 会谁会为她正名,她并不是那样狠毒之人? 她只是,想要讨回公道而已…… 早已破旧的木簪被她紧紧握在手中,这是阿弟亲自给她雕的簪子。 是她最为贵重的珍宝。 往昔的欢声笑语犹如昨日。 她躺在母后亲手栽种的梨花树下,梨花纷纷犹如落雪,阿弟朝她奔来,笑声稚嫩:“阿姐!阿姐你这个懒猪别睡了!你快看!这是我跟父皇学的!我雕的木簪子,我雕了许久,终于成了!你喜不喜欢?” 她被摇晃烦了,只好坐起来,脸上却是带着笑意,接过木簪子故作皱眉的模样,“这木簪是什么图案?真丑。” “丑?”阿弟气急了,气得圆滚滚的脸鼓了起来,“我都没给母后雕呢!先给你雕了木簪子,还划破了我的手指!阿姐居然说我的木簪子丑!那就还给我!哼!我生气了!” “我才不给你,虽然丑,但是我喜欢。” “哼,这还差不多。”阿弟双手抱胸,得意洋洋,“我就知道你喜欢,你就是嘴硬!” …… “我的好阿姐,你快戴上呀!” “好好好,我看不见,你来帮我簪上。” …… 那些画面历历在目,她不敢忘。 —— 赵玉妗死了,她的魂魄在已经被烈火烧得残垣断壁的寝殿里飘荡。 她就这么飘荡了好 4. 昭君怨(四) 《宿敌就是要变情人的啊》全本免费阅读 怪不得……怪不得! 一瞬间,赵玉妗豁然开朗,可惜她已经没有机会,李玄酌和李羡真是死了,可最后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是姝贵妃吗?是李谆吗?还是…… 她好恨。 要是老天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定然不会再做别人局中的棋子而不自知。 她一定要一个一个揪出来,让其尝到应有的代价。 赵玉妗看着妖道在她的寝殿之中神神叨叨不知在咒唱些什么,就在妖道从口袋中拿出一瓶符水即将洒向自己尸身之际。 妖道忽然停了动作,他低头看着一把剑直直穿过腹部,最后没有说一个字就这么颓然倒了下去。 李谆和姝贵妃都被始料未及的一幕吓到,等他们反应过来时,脖子上已经被架上了冷冰冰的剑。 “大胆!你们是谁!竟然敢剑指贵妃?!”李谆强撑着理智,厉声骂道。 而姝贵妃在颤抖抬眼看到来人时,却惊惧不已地开口—— “国……国师?你怎么会在这!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乃贵妃!你竟然敢这样对我,你是在找死吗?!我要让圣上杀了你!” 赵玉妗看着一身玄衣剑指贵妃的鹤守玉,一时之间也有些恍惚,她真的,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鹤守玉不知怎么化身成了国师,皆说他通晓天象八卦,更有传闻他能预知一人的前世今生,原本圣人是不信的,而后不知怎的,竟一跃得到了宠信,从此以后他的地位不言而喻。就连朝堂之事,圣人都会问他。就连一心礼佛的太后突发病症都是他给药治好。 只有她知道,他究竟是谁。 “圣上?”鹤守玉意味不明地念着这两个字,下一瞬,那张略带疲惫的脸上露出讥讽的笑意,“元帝已亲笔写下禅位诏书,禅位于流落于贫民窟救回的十三皇子。” “什么?!”姝贵妃大惊失色,“不可能!十三皇子流落人间,怎么可能寻到,再者他不过是那个冷宫疯妃的儿子,血统卑贱!怎可继承大统!” “世人皆言姝贵妃对圣上一往情深,圣上正值盛年,突然传位于十三皇子,你竟然不是第一时间关心圣上安危?”玄风在一旁忍不住讥笑。 “你……”姝贵妃已经浑身颤抖,竟然再也说不出话来。 “公主在哪?”鹤守玉冷声开口,那张毫无感情的脸上神色冷淡,眼神之中蕴含杀意。 “公主?”李谆冷笑一声,“与你何干?你与她是什么关系?怎么,你也是她的奸夫不成?” “奸夫?倒是不错的称呼。” 鹤守玉轻笑一声,漆黑的眼眸之中流转着捉摸不透的冷光。 而李谆似是没想到眼前人会如此厚颜无耻地回答,瞬间气急,“果然如此,你和那贱人是何时勾搭在一起的?” “何时?”鹤守玉反问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你!” “说,公主在哪?我没有那么多耐心与你废话。”鹤守玉言简意赅。 “呵,你以为你面前这具尸体是谁的?” “……”鹤守玉唇边的笑意瞬间凝住,“你说什么?” “檀华早已在昨夜烧成一具焦尸,就在你面前呢!哈哈哈哈!”李谆笑得癫狂,“她杀了我的儿子和女儿,还有我的夫人……我要她死后也不得超生!” “……”鹤守玉唇边的笑意彻底消失殆尽,脸上的温度仿佛也在一点点褪去,他难以置信地望向地上的那具焦尸,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而李谆还在自顾自地言语—— “落得如此下场倒是便宜了这个贱妇,就应该让她死后坠入畜生道,当初倒是我的错,不该执意让我儿娶了这么一个毒妇!我呃……” 李谆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话音未落,就被一剑封喉。 鹤守玉的动作极快,干净利落,他失魂般地收回手中的剑,依旧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焦尸。 而一旁的姝贵妃目睹他被杀后也彻底失去了理智,哭喊着要杀了鹤守玉。 很快,她的声音也在瞬间彻底湮灭。 赵玉妗看到此状震惊不已。 内心痛快的同时也是无尽的怀疑,鹤守玉……他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还要帮她…… “主公?主公?”一旁的玄风一脚踹开姝贵妃的尸体,连忙上前试图扶住鹤守玉,却被鹤守玉拦住。 下一瞬,一口鲜血竟直直从鹤守玉的口中喷了出来。 “主公!”玄风惊愕不已,“你怎么了?” 赵玉妗就这么看着口吐鲜血的鹤守玉在自己烧焦的尸体前直直跪了下去,从他的喉咙之中发出仓皇又悲痛的声音。 他的长睫低垂,淡淡阴翳下看不清他的眼神。 他的唇角扬起,像是在哭,却又像是在笑。 “赵玉妗,赵玉妗……” “主公?” “是我来晚了。” 鹤守玉伸出手,下一瞬,竟然是无比轻柔地覆在了她已经面目全非的面庞之上。 —— 后来,赵玉妗看着鹤守玉亲自安葬了自己的尸身,而后又一把烈火烧尽剩下的李府,将李谆和姝贵妃一同燃烧殆尽。 后来的事,她竟再也看不见了。 直至到了头七。 赵玉妗发现自己竟然飘出了李府,身体无比的轻盈,她随着风飘荡,冥冥之中她好像知道自己该去往哪个方向。 一时间,她又哀伤不已。 想到因她而死的越珠、妙珠,死在烈火之中的贫民窟子民,还有……明明背叛了自己却又以国师身份归来为她复仇的鹤守玉……太多太多没有来得及看清的真相。 如果能重来一世,就好了。 就这么飘了许久,赵玉妗只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一叶扁舟之上,前世的回忆犹如走马灯一般在自己的脑海中浮现。 鹤守玉。 这个名字她始终忘不掉,在天下人皆知她的婚讯后,消失已久的他出现了,还扬言要娶她。 可到了她成亲的那日,她也曾隐隐期待他的出现,可直至她打翻了那杯原本该与李玄酌饮下的合卺酒,他也没有出现。 于是她彻底死了心。 赵玉妗又回想起上一次在宫里见到鹤守玉的场景。 是在祈雨大典上。 她在一众皇子公主之首,他们齐齐跪在地上,抬起眼看到一众大臣中最显眼的他。 他不是她死后所见的一身玄衣,而是白衣胜雪,身姿挺拔,他的长发如墨一般,随着风吹拂时微微扬起,整个人犹如高高在上的皎月。 赵玉妗虽然知晓宫中有新国师,但却从未见过。 可眼前所见之人,即便是化成灰,自己也不会认错。 祈雨大典结束后,时不时有大臣来与鹤守玉交谈,他也总是温和有礼,唇边带着淡如轻雾般的笑意。那人好似不经意间注意到了她,往她这看了一眼,注意到她毫不避讳的直白目光,鹤守玉的眼神在她的脸上停顿了一下,又很快地转移了视线。 “公主,那不是……”站在赵玉妗身后的妙珠看到那 5. 昭君怨(五) 《宿敌就是要变情人的啊》全本免费阅读 赵玉妗原以为这只是她寻常一日中的插曲,她没有也没兴趣去告发这件事,照样没心没肺地过着自己潇洒的日子,只是翌日,她听到洒扫宫女和妙珠的一阵窃窃私语。 她听到一个让她瞬间僵了脸色的消息—— 兰美人死了。 暴毙而亡。 是谁干的,再明显不过。 鹤守玉杀了她。 那夜梦里,兰美人死了的消息在她的脑海中回荡,她不知为何竟然梦到鹤守玉给她端来一杯鸩酒,不过这是他给她的最温柔的一种死法。 梦里,她尝受了各种话本里见过的酷刑。 她大声喊救命,鹤守玉却恍若未闻。 “不要——”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从梦中惊醒,睁眼的一瞬间对上的却是一双平静无波的双眸。 那人低垂着鸦羽般的眼帘,正低头无声地注视着她,眼底之中流转的微光映着她惊慌失措的神色。 周遭的一切似乎就此停滞住了。 她的视线从那双无比熟悉的双眸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接着是他微微抿着的薄唇,他线条流畅的脸上神色淡漠,就连看着她时都不曾轻易流露出任何情绪。 鼻尖侧的那枚淡淡的痣,巧妙地让他的脸柔和了许多。 萦绕在她鼻尖的是一阵清幽微苦的菖蒲香,熟悉的香气很快安抚了她此刻的情绪,正在她出神之际,头顶传来犹如冷泉般流动的声音—— “公主醒了。” 赵玉妗一身白色衣裙像似有一层清霜笼在周身,长长的墨发被那只不知戴了多少年的木簪挽着,面色苍白。 听到他的声音后,瞬间,死前的记忆如潮水一般在赵玉妗脑海之中翻涌,挥之不去。鹤守玉三个字几乎要从她的口中脱口而出。 而她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毫无防备地仰躺在他的腿上。 下一刻,她丹唇微动,唇角也忍不住微微颤抖,叫出了他的名字—— “鹤守玉?!” “是我。” 鹤守玉听到她唤自己的名字后眼眸有稍纵即逝的情绪划过。 “你怎么在这!”赵玉妗大惊。 鹤守玉闻言皱眉,而后面无表情地说道:“公主唤臣入殿禀报近日沉雪阁内近况,臣说了几句公主就说犯困,还强行枕在臣的腿上睡着了。” 她?强行?枕着他? 她不是死了吗? 见她醒来,鹤守玉拢起手中的一卷书册,淡声道:“公主既然醒了,就请起身吧。” “我不是死了吗?”赵玉妗喃喃道。 “……做噩梦了?” 赵玉妗想起自己死后看到的那些场景,瞬间脸色惨白。 鹤守玉看向她的眼神忽然停住了,目光落在她顺着她鬓角滑落的那一滴冷汗。 而后,他微微抬起的手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看着她问道,“梦到什么了?” “我……” 赵玉妗下意识就想回答他的问题,可是想到上一世的和他的种种,她又飞快地皱起了眉。 内心深处潜藏已久的怨恨快要把控不住,赵玉妗的手颤抖着,可她不可能这样暴露出自己的情绪。 不管是何时,他都好像是戴着一张面具在和自己相处,不曾摘下来过。 赵玉妗冷下了脸色,强压住自己内心的愤恨,视线别开不愿再看鹤守玉,冷笑答道—— “我梦到在天都遇到了一个翩翩公子,把他带回公主府做我的面首了。行了?” 闻言,鹤守玉眼神微暗,“是吗……那为何梦里喊的是臣名字。” “……” 赵玉妗哑然,一口气哽在喉咙,她无言以对了。 但赵玉妗怎么肯就这么落了下风,她不加思考,混帐话也脱口而出—— “与你何干?叫你名字是因为……你在梦里涕泗横流地求我别抛弃你,你不要告诉本宫你真的和梦里一样吃醋嫉妒了?毕竟现在京都之中人人皆言你是本宫的面首……之一。” 鹤守玉在听到最后两个字后,原本平静如沉静湖面的脸色也忍不住慢慢裂开。 “面首?”鹤守玉的眼睫微微颤动着,长睫在他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臣为公主府长吏三年,并无如此荒唐——请、求。公主不要再说如此玩笑。” 而后,鹤守玉伸手轻轻将枕在自己腿上的赵玉妗推开,赵玉妗就这么从他的腿上滚落在地上。 荒唐? 赵玉妗顿时沉下了脸,“鹤守玉,你敢推本宫?你简直放肆!” 鹤守玉却早已习以为常,恍若未闻一般利落起了身,他身上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如流云一般,他身姿挺拔,看上去丝毫不像一名籍籍无名的公众府长吏,反而像是矜贵无比的世家公子。 鹤守玉无视了躲在门外探出头偷听的妙珠,侧身而过,“阁内还有诸多事物要忙,我先退下了。” 以往赵玉妗屡次挑衅他,只要他生气了就会这样。 连臣都不自称了,直接说我了。 赵玉妗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差点踩到自己的裙尾,而鹤守玉却如同一缕清风一般步履不停地离开了她的视线。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熟悉俏皮的声音—— “我的好公主?” 赵玉妗愣住,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梳着两个双平髻的绿衫女孩正在门口无比灿烂地冲自己笑。 妙珠? 真的是她! 可鼻尖无比清新的空气,还带着方才鹤守玉身上残留的菖蒲微苦的清香,鬓角边吹拂而过的微风,都在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 她真正意识到,她活了。 她真的活了。 “我的好公主,怎么动怒了?是不是鹤守玉那个死人又惹公主生气了?”妙珠连忙伸手拉住呆呆站在原地的赵玉妗,又十分殷勤地拍了拍赵玉妗衣裙上的灰尘。 “公主?你怎么了?怎么发呆了?”妙珠一头雾水地伸出双手在赵玉妗的眼前使劲摇晃着。 下一刻却被赵玉妗伸出手一把捧住了脸,“妙珠?” 妙珠此时也不过十三岁,婴儿肥的脸上还带着些许错愕的表情,“唔……公……公主怎么惹?” “我的好妙珠!”赵玉妗鼻尖泛酸,失而复得的感觉、还有上一世对妙珠的浓厚愧疚感一齐涌了上来。 赵玉妗揉了揉妙珠的脸,而后用力将她拥入自己的怀里,终于没有忍住嚎啕大哭起来,再无平日里金尊玉贵的公主模样,像个八岁孩童一般大声啼哭着。 悲壮的哭声之中还带着些许惨然。 “公主?你你你……你怎么哭了?”妙珠被赵玉妗吓到,她们的公主殿下可是在她们面前从未掉 6. 定风波(一) 《宿敌就是要变情人的啊》全本免费阅读 永安宫,寂静的佛殿之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火气息,姝妃跪坐在蒲草编织而成的蒲团之上,她手握佛珠,而后双手合十面对着伫立在面前慈眉善目的佛像,脸上尽是虔诚之色。 而后,她双目低垂,口中念着佛经。 宫中人皆知姝妃素日里喜静,一心礼佛,往日里没有别的爱好,最多的就是为尚在病中的太后抄抄佛经祈福。 她对待宫中嫔妃乃至宫婢也皆是宽以待人,以至于宫中上下无一人不称赞姝妃的美名。 半晌,姝妃耳边传来其贴身侍婢静竹的声音,“娘娘,公主到了。” “嗯。” 姝妃缓缓睁开眼,眼中除了映着的金光灿灿的佛像,毫无任何情绪。 静竹走到姝妃身边,恭敬地扶着她起身,低声道,“娘娘让奴婢准备的东西,奴婢已经准备好了,小厨房也做的都是公主往日最爱吃的菜。桂花糕里也加了和之前一样的剂量……” 姝妃神色淡淡地听着,往正殿内玉步轻移,淡青色的衣裙随着她的走动而轻轻摇曳。 此时,忽而传来一声物品掉落在地上沉闷的响声。 “谁在那?”静竹变了脸色,一脸警惕。 “是……是奴婢。” 而后,有一名拿着鸡毛掸子的洒扫宫女仓皇失措地跪地,她的脚边正是方才从果盘里滚落在地的红彤彤的贡果。 “谁让你进来的?”静竹厉声质问道。 宫女闻声顿时脸上血色全无,她慌张无助不已,甚至来不及思考,头也不敢抬就在地上砰砰磕起了响头,“姝妃娘娘饶命,奴婢只是来打扫佛殿,什么也没有听到!奴婢什么都没有听到!” 此言一出,姝妃不由得顿住脚步,她的手从静竹手心上移开,而后独自上前走到宫女身边,竟是微微俯下身子亲自扶起了宫女。 忽有纤纤玉指带着冰冷的温度犹如毒蛇一般贴在肌肤上,宫女浑身一颤,吓到依旧不敢抬头。 “你这丫头,瞧你抖的,怕什么?” 姝妃柔声细语道,伸出手抬起了宫女的面庞,而后面带疑惑地看向她,“本宫不曾见过你,往日负责佛殿洒扫的不是福月吗?” “回禀……回禀姝妃娘娘,奴婢是新来的,福月姑姑今日身体不适,便让奴婢先来顶替了。”宫女颤颤巍巍地回答着,“求娘娘开恩,奴婢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 什么都没有听到? “本宫和静竹也没有说什么,也没什么不能听的。”姝妃眼中漾起笑意,她紧接着问,“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奴婢叫善听。” “善、听?” 姝妃一字一顿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神色变化万千,而后叹了口气,“还真是个好名字,可惜了——” 静竹微冷的眸色划过跪在原地惴惴不安的善听,她心领神会地走到姝妃身边,提醒道,“娘娘,公主还在殿中等您。” “瞧我这记性,真是老了。转眼间竟差点忘了阿妩还在等着本宫。” 姝妃看了看静竹,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贡果,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温柔嘱咐道,“静竹,掉在地上的果子脏了,要不得了,给本宫换新的来。” “是。” —— 殿中。 赵玉妗等了许久都不见姝妃现身,心中难免打鼓,一旁的案几上是宫女为她奉上的新茶,她刚拿起茶盏欲饮,余光忽然瞥到那抹淡青色衣裙,思量一瞬后她飞快皱起了眉。 茶盏被赵玉妗放在桌上,虽然她的动作很轻,可她忽然冷下去的脸色,让身旁的奉茶宫女吓得跪倒在地。 “这是什么茶?以往本宫最爱喝的春前雨呢?”赵玉妗目光微沉,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宫女道。 “公主息怒!奴婢是今日新来的,请公主恕罪。” 悄然站在珠帘后还未出来的姝妃目光落在面色不虞的赵玉妗身上。 正值仲夏,赵玉妗身着一袭绛紫色软烟罗裙,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她的坐姿极好,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一般挺着她高傲的脊背,纵使被幽禁那么多年,依旧是仪态万千。 那双微微上扬的眼眸之中流露的是与生俱来的倨傲,竟看不出一点受过挫磨的神色。 赵玉妗云鬓高挽,而后姝妃的目光落在赵玉妗头上的戴着鎏金步摇上。 华贵的步摇随着她的微微动作而摇曳生辉,赵玉妗此时又问道:“静竹姑姑呢?你下去,叫静竹姑姑过来。” 宫中人皆知,赵玉妗性情多变,耐心极差,除了唯一剩下的公主头衔……和先皇后留下的沉雪阁,她一无所有。 这样的公主,不堪一击。 姝妃唇边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真想知道—— 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金丝雀,还可以飞回她高贵的枝头吗? 半晌后,姝妃脸上神色又恢复如常,而后轻柔出声,“阿妩?又在胡闹了。” 那一抹青色身姿绰约地缓缓从珠帘后走了出来。 “姝娘娘?” 闻声,赵玉妗无比自然地转头望去,原本还满是冷意的眼眸之中瞬间充满了委屈之色,“姝娘娘做什么去了?让阿妩好等。” 看到姝妃身旁并无贴身嬷嬷静竹的身影,她疑惑地开口,“静竹姑姑呢?今日怎么不见她。” 姝妃却没有回答,而是走到赵玉妗身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许久,“瘦了,怎么,公主府的厨子又不合你心意了?” “姝娘娘怎么知道?” “你这几个月换了多少个厨子了。”姝妃忍不住失笑,“你这口味真刁,过些日子我再派一个厨子到你府中去。” 上一世这个时候,姝妃的确为她寻了一名来自川地的厨师,做的菜肴香辣可口,倒是很符合她的口味。 那时候不曾觉得有什么问题,这一世提起警惕之后倒是觉得有些许怀疑了。 赵玉妗飞快回想,果真身边有很多物什,还有人,都是姝妃送到自己身边的。且自己毫无防备,完全信任。 “想什么这么出神?这些日子太后又病了,我忙着侍奉和抄写佛经,好一阵子不见你,开府之后整日都忙些什么?也不知道进宫陪陪太后和我。” “姝娘娘明知故问?如今我有了自己的公主府,自然是忙着吃喝玩乐了。至于皇祖母……她老人家跟您一样一心礼佛,不轻易见人。我也去了几次,都说皇祖母已经歇息了,许是不想见我吧。” 闻言,姝妃故作生气地点了点赵玉妗的额头,“你呀,又说浑话,小心你父皇知道了又要责怪于你。” 不过很快她又拉起赵玉妗的手,“先不说这些了,今日我吩咐小厨房做了许多你爱吃的,瞧瞧,可还满意?” 赵玉妗被姝妃拉着坐到桌旁,桌面上摆着许多精致可口的菜肴,雪莲炖乳鸽、山蘑菇炖小鸡、油焖香蕈……都是她往日爱吃的。 姝妃屏退下人,没有留人侍奉布菜,只有她们二人。 天色渐沉,宫殿内被明亮的烛火照亮,赵玉妗和姝妃亲近地坐在一起,两 7. 定风波(二) 《宿敌就是要变情人的啊》全本免费阅读 从永安宫走出来之后,赵玉妗只觉着魂不守舍。 她埋头朝前走,脚步虚浮。 终于走到公主府马车停着的宫门外,恍惚间,好似有人叫住了她。他清冷平静的声线被一缕微风带到她的耳边,缠绕了上来。 “公主。” 赵玉妗抬眼望去,却看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不远处,那人骨节分明的手中提着一盏灯笼,长身玉立地站在前方静静望着自己。 她抬脸望着鹤守玉,心中很快有所打算。 在看到鹤守玉的一瞬间,赵玉妗快步走上前,故意露出些许慌乱的模样,继而伸出手扯住了鹤守玉的干净整洁的外衫。 赵玉妗抬眸看向鹤守玉,声线略有些不安地唤他的名字—— “……鹤守玉。” 鹤守玉很快察觉到她的异样,他望看着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得他此刻的语气比往日都柔和许多,似乎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在这里?” 赵玉妗想到以往来接自己的都是越珠才对。 鹤守玉的身影在月色下卓然而立,他眸中流动着暗光,“臣来接公主回府。” 而后,鹤守玉不动声色地阻止了赵玉妗想要继续说的话,就这么让赵玉妗扯着自己的袖口往马车的方向走去,“先回府。” —— 马车内,赵玉妗仍然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这一切明显就是冲着她来的。 而鹤守玉似乎也没有追问的意思,他微微挽起衣袖,缓缓倒了一杯茶水递到赵玉妗面前。 他的手指修长如玉,干净整洁,握着茶杯的手也十分稳。 这是一杯温了许久的茶。 赵玉妗有些魂不守舍地从他手中接过茶盏,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手背,而后他的手有微不可察的停顿,而后很快便收了回去。 京都街巷中。 公主府的马车不紧不慢地向前,寥寥无几的京都子民见到马车上的公主府徽记都自觉避让。 月光透过窗牖在鹤守玉的身上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看着她喝下茶后,鹤守玉接过空了的茶杯放回原处,似是在等她的开口。 半晌,赵玉妗终于缓缓启唇。 一口温茶入喉,她也冷静了许多。 少顷,她看向鹤守玉,道—— “出事了。” 鹤守玉依旧静静注视着她,询问道,“怎么了?” “方才……我在姝妃宫中用完膳准备离宫,永安宫中新来的宫女送我离开,原本替我提着膳盒,但走着走着,我听到膳盒落地的声音,可一转头竟发现她不见了。就这么消失在我面前。” “死了吗?”鹤守玉面不改色。 “……我、我不知道。” 赵玉妗听到鹤守玉如此直白的猜测之后也忍不住眉头一跳,可她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她对上鹤守玉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眸,似有探究一般望着自己,她不自然地挪开视线,又继续说道:“一时间我也没有反应过来,但突然间树后发出了声响,有人躲在那。被我发现后很快脱身而去,速度极快,倒像是个习武已久的高手。” “难道……是刺客?”赵玉妗试探地问道。 “不可能。” 鹤守玉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他吐字清晰,清冷之中又带着严谨的语气,“宫中高手众多,更何况每夜都有巡逻的天京卫,大将军冯昇也常驻宫中。刺客不可能如此来去自如,更何况是越过重重守备进到姝妃的永安宫中。” 听到这,赵玉妗抬眼看向他,“你的意思是……能在永安宫中出没,只有可能是宫中的人,并且——就是永安宫之中的人,而且姝妃知晓其存在?” 鹤守玉垂眸看她,“公主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赵玉妗一愣,自是知晓他话语之中的深意,她笃定地开口,“我要的——是真相。” “姝妃身边可有贴身侍卫?” “贴身侍卫?我之前从未曾见过,我猜测可能有暗卫的存在。不过这么多年来宫中一直很太平。而且,我看到那人身形,倒像个女人。” 话音刚落,赵玉妗眼中微微一亮。 鹤守玉捕捉到她眼神之中的变化,出声肯定道,“公主有怀疑的对象。” “是。”赵玉妗又微微蹙眉,迟疑道,“可如果是她的话,她应该有许多机会对我下手才对。尤其是今晚,永安宫内竟无一人巡视,离宫的路上也只有我和那宫女两人而已。那刺客看到我发现了她,却只是逃跑,甚至让我毫发无伤地出了宫。” “那么,她的目标极有可能不是公主,而是公主身上的某样东西。” “怎么可能?”赵玉妗想都没想就否认,“我身上有什么值得惦记的东西?我如今除了遮风避雨的公主府也就只有母后留下的沉……” 说到这,赵玉妗猛地止住话语。 而后她渐渐地攥紧了手心。 唯一有可能的,就只有沉雪阁了。 可如今,沉雪阁在她手里只不过是一具空壳而已,上一世鹤守玉带走了母亲留下的那样东西,可他明明也有很多机会才是,何必在她身边硬生生呆了三年? “公主确定没有受伤?” 鹤守玉看着她沉思的脸色,忽然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我没事。但我有预感,明日一定会有什么事发生。” 鹤守玉沉思片刻,问道,“那公主说的,掉在地上的膳盒呢?” 赵玉妗闻言,不安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当时情况紧急,我走出来之后才想起。故未曾得及带走。” 究竟她还是稚嫩,不够冷静。 赵玉妗在心中暗暗责怪自己。 —— 夜色之中,越珠左顾右盼,提着灯笼神色焦灼地站在府门前等着赵玉妗的归来。 不久后,马车缓缓停在公主府府门前,帘子被探出来的手不紧不慢地掀开。 看到赵玉妗搭着鹤守玉的手下了马车,脸上看上去神色略有些苍白,越珠连忙迎了上去。 “公主脸色有些苍白,可是哪里不适?”越珠扶住赵玉妗的伸来的手,才发现赵玉妗的手是如此冰冷,还隐隐颤抖着。 赵玉妗却头也没回地匆匆跨过门槛,“进来再说,你们先随我来。” 公主府内雕梁画栋,廊院亭桥曲折交错,内廊道两侧挂着的月牙白色的纱幔低垂,随着夜风缓缓飘着。夜色朦胧之中赵玉妗提着软 8. 定风波(三) 《宿敌就是要变情人的啊》全本免费阅读 一时间思虑纷纷,赵玉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紧接着从卧榻上坐了起来。她低垂着眼帘,脑海之中忽然浮现鹤守玉最后若有所思的神色。 从始至终他都非常镇定,第一反应就是宫女死了,甚至知道大将军冯昇驻守宫内。 他似乎对宫内守备十分了解。 一阵冥思苦想后,赵玉妗起身披上外袍,拉开了寝殿大门。 回廊之中,赵玉妗未穿鞋,只是穿着罗袜面色凝重地快步行走在回廊之上。她的脚步声十分轻盈。 仲夏时节,今夜的风竟有些凉意,她头上的簪钗已经全都卸下,一头长发被一根发带随意地拢在身后,鬓角的一缕发丝被风拂过贴在她不施粉黛的面庞上。 很快她直至行到那人的屋前。 今夜还在厅堂时,鹤守玉劝自己先回房歇息,她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于是问他—— “你要去哪?” 鹤守玉看到她不加掩饰的犹疑神色,依旧面色不改,只是轻笑出声,“处理完阁中事务,府内也还有诸多繁杂事务尚未收尾,臣回屋处理。” 又是这句话。 的确,公主府内目前只有他一名长吏,往日里也确实看到许多日子他深夜里都在处理公主府内的事务。 可如今。 赵玉妗站在鹤守玉的屋前,屋前悬挂着的灯笼映着赵玉妗越来越冰冷的脸色,也将她清瘦的身影投在鹤守玉的寝屋木门前。 而寝屋之内—— 一片漆黑。 鹤守玉并不在此。 须臾后,赵玉妗冷着脸径直推开了鹤守玉寝屋的木门。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深夜,寂静无声的京都街巷之中传来更夫敲锣的声音。 “咚——咚!咚!咚!” 锣声一慢三快,有规律地回荡在街巷之中。 伴随着锣声,一身着黑衣劲装的男子迎着风的方向自如地穿梭、飞跃在被黑夜笼罩着的京都鳞次栉比的屋檐之上,如同蜻蜓点水一般,他的轻功显然已经出神入化,犹入无人之境。 夜色点缀之下,更显得他身形修长。 他的衣袂翻飞,身影潇洒恣意,墨色长发高高束起,赤色发带随着他的动作在风中飞扬。 京都内酒肆林立,而隐藏在黑夜之下的幽深巷子的最深处,一家已经荒废已久的破落酒肆里,蛛网密布,布满灰尘,显然是许久没有人的样子。 房梁之上,一面容俊朗的年轻少年正若无其事地抱着剑闭目小憩。 片刻后,他的耳朵微动,听到微乎其微的脚步声,不在别处,正在他的头顶之上。 下一瞬,他敏锐地睁开眼。 直至门外有规律的敲门声响起,他才放松了神色,脸上也挂上笑意。 他轻松一跃下房梁,打开门的一瞬间迎来的是熟悉的菖蒲香和空气中那人带来的冷然。 “公子?你怎么这时候突然来了?” 而后,鹤守玉径直走了进来,在闻到这里浓重的灰尘味之后,难耐地皱起了眉,薄唇微抿成线,看向面前人的眼神之中隐有烦躁之色,“玄风,你在这里筑巢了?” 玄风快速扫视了一眼街巷,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迅速关上了门。 而后,他无声地露出懊恼无比的神情,紧接着,转身的一瞬间,又立刻挂上了讨好的笑脸—— “公子莫气,属下昨日才办完事,这不是刚赶回京都,还未来得及打扫吗?” 玄风又趁热打铁,殷勤地走到一旁搬了一张长凳,伸出衣袖毫不在意地仔仔细细地擦了几下,又吹了吹,比划着对着鹤守玉道,“公子公子,你坐这。” “不必。” 鹤守玉不像往日里在公主府那冷静沉稳的脸色,像是终于摘掉了面具,露出了与往日里截然不同的神色。 “好吧,不过公子——你怎么突然来了,不用……陪那个小公主吗?” “……陪?”鹤守玉微微眯起眼睛,声线之中蕴含着危险,“你什么意思?” “嘿嘿,属下进京的一路上都听了许多流言了!就连街边的小孩儿都说,公主府内唯一的那名长吏,表面上是长吏,实际上可是公主的男宠呢!而且啊,公主自从开府后就好像只留他一人在府中伺候……”玄风说着说着,后知后觉地对上鹤守玉早已冰冷无比的眼眸,他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玄风连忙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立刻强颜欢笑着低垂着头站到鹤守玉身边,毕恭毕敬地问道,“是属下多嘴了。公子今夜来此有何吩咐?” 鹤守玉高挺的鼻梁下,微抿着的薄唇透着不悦。 片刻后,他冷声说道,“你立刻进宫一趟,替我取一样东西。” 离开之前。 鹤守玉在跨出门槛的那一瞬忽然顿住,玄风也好奇看向自家公子挺拔孤傲的背影,“公子可是还有其他事情吩咐?” “……” 须臾的沉默过后,鹤守玉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你进京的一路上都在听那种无稽之谈吗?” “啊?”玄风本就神经大条,闻言一时间脑子短路,“什么无稽之谈?” 就知道。 “……算了。”鹤守玉克制地闭了闭眼,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后道,“刚才让你取的东西夜里来公主府交给我……记得走我跟你说的那个地方。” “啊?真的要让属下……钻狗洞啊?” 玄风的尾音不情不愿地拉长,随着鹤守玉关门的动作被掩了起来。 “不来你就等死。” 留下的,只有鹤守玉渐远的冷笑声。 —— 夜色之中,原本在公主府门口值夜的其中一名守卫拦住来人。 “站住,何人夜闯公主府?” 来人提着几瓶酒,酒瓶碰撞之间发出清脆的响声,而来人被灯笼照亮脸庞的一瞬间,面色也恢复一如往常的温和。 “是我。” “诶诶诶,干什么呢?这位是长吏鹤守玉鹤大人。”其中一名守卫见状推了推身旁的弟兄道。 “原来是鹤大人,夜深人静,小的是近日新来府上的,一时间没有看清。”守卫一脸窘迫,抱拳歉然道。 “无碍。” 话音刚落,一瓶酒被塞入新来的守卫的怀里,“弟兄值夜辛苦了,今夜睡不着便出去打了一些酒,送你们一瓶,下值后可以尝尝。” “啊……这可怎么好意思呢?” “哎呀,鹤大人让你收下就收下。”另外一名守卫见状朝其挤眉弄眼,用手肘撞了撞他。 鹤守玉见状,面色淡淡地笑了笑,旋即点点头示意就踏入了府门。 就在他转角的那 9. 定风波(四) 《宿敌就是要变情人的啊》全本免费阅读 闻言,鹤守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很快又从善如流地回答道,“长街巷尾里的一家酒肆。” “不曾去过,下次带我去?” “……” “怎么不说话了?难道,你不愿意带我去?还是说——压根就没有这家酒肆?” 面对忽然如此咄咄逼人的赵玉妗,鹤守玉的神色不见任何异常,他垂眸看向赵玉妗,答道,“京都之内,自然也是公主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 鹤守玉模仿她的话回堵自己。 赵玉妗唇边笑意凝固了片刻,而后故意直直地盯着鹤守玉看了许久,直到鹤守玉终于率先移开了视线。 她笑着将手中的酒瓶塞进鹤守玉的手中,站起身不容置喙道—— “我想喝酒,你陪我一起。” 赵玉妗语气肯定,没有任何回绝的余地。 看着赵玉妗转身离开的背影,鹤守玉闭了闭眼,问道—— “……公主想去哪喝?” “屋顶吧。” 赵玉妗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径直走出了屋外。 —— 鹤守玉是住在单独的小院。 院落之中有一颗枝繁叶茂的槐树,槐花长长地垂落下来,缀满枝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赵玉妗走出屋外在槐树下站定,抬眼看了一眼屋顶后又看向鹤守玉。 “看我做什么,我不会武功,你带我上去。” 鹤守玉:“……” 鹤守玉动作利落地抱着赵玉妗上了屋顶。 公主府在京都之中自然是最繁华的地段。 赵玉妗望着夜色笼罩之下的京都,隐藏在黑夜中庄严无比的皇宫宫门和万家灯火构成一幅泱泱盛世的繁华画卷。 可纵使夜空之中皓月繁星,看似静谧美好之下掩藏的是却是不为人知的邪恶。 赵玉妗静静地望了许久,后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对身旁的鹤守玉道—— “你之前怎么不说你会武功。” “臣没有说过不会。” 呵。 鹤守玉啊鹤守玉。 上一世,她怎么就没发现他的演技如此高超呢。 赵玉妗望向鹤守玉,心中暗自冷笑,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太快也太突然。她只觉得烦闷极了,拿起酒瓶仰头喝了一大口。 鹤守玉的目光落在她扬起头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上,她今日看上去心事重重,动作也没有以往在人前的拘束,有晶莹的酒液顺着她的脖颈低落。 他眉心蹙了蹙。 而后看着赵玉妗毫不在意地从袖口内拿出有些眼熟的帕子擦了擦唇角。 正是今夜他递给她的帕子。 “对了,这帕子我让侍女洗洗还给你。” “……”鹤守玉眉头一跳,隐忍道,“不、用、了。” “好吧。”赵玉妗是故意的,她晃了晃手中的手帕,似在挑衅,“那我就——自己收起来了。” 鹤守玉握着酒瓶的手不着痕迹地微微收紧,“公主随意。” 赵玉妗闷声继续大口喝着酒,酒瓶不过就巴掌大,没几口她就喝光了。 她察觉到鹤守玉的目光,问道,“怎么了?” 鹤守玉的视线从赵玉妗一张一合的柔软双唇上掠过,沉默了片刻,“……这酒后劲很大,别喝了。” “……不会的,我酒量尚可。” 但很快,赵玉妗脸上开始泛红,她眨眼的速度也逐渐变得迟缓了许多。 …… 鹤守玉侧眸看她,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淡声道,“我送公主回房休息。” “我?”赵玉妗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你好奇怪,怎么一会儿自称臣,一会又不说了。” “臣……” “算了,你往后就别勉强自称臣了,我知道你不喜欢。” “公主醉了。” “我没有醉,我清醒得很!嗝,鹤守玉……我还有问题想问你!” “什么。” “你……在公主府做长吏这么久,就不想回家看看吗?” “……”鹤守玉沉默了半晌,眼神微微顿了顿,“公主忘了,我的命乃公主所救,我是孤儿,无家可归。” 赵玉妗的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起三年前初遇他的那个雪夜。 那时她才从冷宫里出来,在宫中又整整病了一年后,父皇为她行了及笄礼,赐给她京都地段最好的宅院作公主府。 那时候的公主府里还没有什么人,只有她和越珠、妙珠还有几个宫里拨来伺候的宫女。恰逢上元节前后三日取消宵禁,京都之中有灯会,四处张灯结彩,长街内挂满各式各样的彩灯,亦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赵玉妗兴奋又好奇不已,她那时候脸上还充满稚嫩之气,因着病愈不久看上去还有些病恹恹的。她拉着越珠撒娇了许久才出了府,越珠为她披上姝妃送给她的黛蓝色大氅,边角还缝制着雪白的兔子绒毛。 她的裙摆犹如熠熠雪光流动,腰间挂着的玉佩随着她的欢快的步伐而摇晃着。 灯会上,她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不一会儿手上就提了三四个花灯,又看到护城河的桥上来来往往的许多人,河面上漂着犹如点点星光的河灯。 她好奇地挤上去想看看别人是怎么放花灯的,一会儿她也可以学着这么做。她走到卖花灯的小摊贩前,刚想让越珠掏银子买几盏花灯,回头后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和她们走散了。 赵玉妗一时间有些慌乱,四处张望寻找她们,却顺着人群涌动的方向越走越远。 她不知走了多久,自己也走累了,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一条昏暗的街巷内,她就是在那里见到了鹤守玉。 她拢着她的披风,在不经意瞥到靠在危墙之下的鹤守玉后愣住了,八岁以后她便以养病的缘故幽禁在宫中,她见过的男子寥寥无几,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漂亮的男子。 他看起来面色苍白,虚弱极了。 雪花飘落,覆在他低垂着的眼睫之上,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水,他浑身颤抖着。 即使一袭粗布衣也掩盖不住他出尘的气质,赵玉妗这才发现他的衣衫上竟然染着大面积的血迹,他受伤了。 赵玉妗犹豫了很久,还是走到他面前蹲下,试探着抬起手伸到他的鼻尖下,尚有微弱的鼻息。 她正想起身去叫人,却被鹤守玉伸出手一把握住了手腕。 她吓得差点叫出声,鹤守玉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却很大,她怎么甩都甩不开。她害怕了,用力用手掐他,终于他垂下了手。 她转身就要跑,身后却传来鹤守玉微弱的声音—— “……别走。” 而后越珠妙珠带着一队天京卫匆匆赶来,赵玉妗犹豫了很久还是把鹤守玉带回了府中治疗。 几日后,赵玉妗想起府中还有这么一个人,再次去看鹤守玉的时候,就见他一言不发地靠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窗外落着鹅毛一般的雪,白雪皑皑一片。他清冷分明的轮廓晕染着淡淡的疏离和冷漠。 < 10. 定风波(五) 《宿敌就是要变情人的啊》全本免费阅读 而后,赵玉妗靠在越珠的怀里,越珠也动作娴熟无比地替她按起头来,“公主再忍忍,我已经为公主熬了醒酒汤,我让妙珠在厨房看着火,一会儿端来后喝了就好多了。” “越珠你怎么知道我饮酒了?” “公主还说呢?怎的偷偷饮酒,今晨我一进来就闻到了浓重的酒味。”越珠略有嗔怪,她的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显然就是昨夜里没有睡好,面色又带着些许犹豫,“对了……” “越珠,你想说什么?” 察觉到异样的赵玉妗直言道。 “嗯……”越珠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昨夜公主不让我说,可我实在放心不下,姝妃……” “越珠。”赵玉妗直接问道,“你相信我还是姝妃?” “自然是公主了!越珠在这个世上,只相信公主一人。” “可如今许多人都说我嚣张跋扈,霸道横行,也许我对你说的是假话呢?” “……公主究竟是何种品行,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人云亦云,那些人的话公主不必放在心上,徒增烦恼,一定要每日高高兴兴的才是。” 赵玉妗心下感动,她看着越珠,“越珠,如今我能相信的也只有你们几个了。昨日我进宫后越发地肯定,姝妃并不像是表面上那样对我好。” “公主……昨夜回屋后我也沉思了许久,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是想起过往的种种,确实有蛛丝马迹可循。往日里因见着姝妃娘娘对公主犹如亲女,我竟也不曾怀疑过。都是越珠的错,竟然如此迟钝。” “不怪你,我也是如此。”赵玉妗连忙握住越珠的手,而后坐了起来将昨夜宫中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越珠。 越珠越听面色就越难看,往日端庄沉着的她不由得露出慌乱的神色,“那宫女消失不见,膳盒可是还留在永安宫中的,岂不是坐实了公主目睹一切,却没有带走膳盒,更加惹人怀疑?” “正是如此。”赵玉妗冷下脸,“而且,那宫女被人作饵……恐怕是凶多吉少。” 此时。 寝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妙珠小跑了进来,脸上惊慌失措。 “公主!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越珠看向妙珠。 “公主,姐姐,不好了,宫里来了人。” “是谁?”赵玉妗和越珠对视一眼,问道。 “是圣人身旁的太监首领——洪公公。” 洪忠? “他怎么来了?” 赵玉妗皱起眉,前一世,她和这位洪公公的交集并不算多,但是直觉这人并不简单,圣人仁善宽和,洪忠其人也是典型的笑面虎,笑里藏刀,不露声色。实则手段狠辣,从不拖泥带水。 圣人喜好奇珍花石,故洪忠四处寻宝进献给圣人,曾有一位地方豪绅府中有一巨大的奇石,天然而成,犹如面佛,恰逢万寿节,听闻消息后洪忠亲自前往,为了运走奇石,花费了极大人力物力,每逢门窗卡住位置的,竟直接推倒院墙,拆毁了房屋。 豪绅看着自己的昔日气派的府邸竟被如此破坏后悔不已,洪忠竟面不改色地对其笑着说道,“万寿节将至,你献给圣上的贺礼洪某就带走了,你的心意圣上自会知晓。” 可直至万寿节结束,圣上也不曾知道这块奇石是那位豪绅“进献”的,反而洪忠更得了圣心。 洪忠侍奉圣人数十年,可以说是看着圣人长大的,故而深受宠信,平日里赵玉妗也不会轻易与他打照面。 思及此,赵玉妗又问,“除了他,还有其他人吗?” “……有。” “还有谁?你一并说,怎么吞吞吐吐的?”越珠有些不安。 “还有永安宫中的那个静竹姑姑……说是,说是有宫女落水而亡了!请公主进宫问话。” “公主,情况突然,先更衣吧。”越珠道,而后对等候在门外的侍女道,“来人,替公主更衣。” 赵玉妗在越珠和妙珠的服侍下更衣,锦裙上用银线绣着灵动的纹样,清瘦的腰肢盈盈可握。赵玉妗的身边围着几名梳着同样发髻的侍女,她们都低着头,行云流水地为其梳发和梳妆。 赵玉妗对着铜镜,手指轻轻蘸取口脂点压在自己的唇上,发髻上的点翠流苏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 赵玉妗的寝屋外就是花园,花园里名贵的花木极多,平日里都是越珠亲自悉心照料,池塘之中荷花盛开,莲叶之间有几只大小不一的锦鲤在其间自由游动。 穿过曲折交错的廊亭,赵玉妗和越珠走向中堂的方向。 赵玉妗刚一踏入,就看到静竹的身侧有一人坐在太师椅上,那人手拿一把拂尘,正是如今宫中的太监首领——洪忠。 “奴才洪忠,参见檀华公主。” 洪忠见到赵玉妗走进来后,连忙起身,拂尘随着他的动作甩了两下,紧接着俯下他原本就佝偻的身子朝赵玉妗参拜。 洪忠尖锐喑哑的声音之中似乎很是恭敬,可他的背却没有弯下多少。 可见有多么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赵玉妗接过越珠奉上的茶,慵懒地用白皙纤细的指尖摩挲着茶盖上的花纹,又不紧不慢地啜饮了一小口茶,许久后才抬起眼道—— “公公请起吧。” “谢公主。” 洪忠起身后又自顾自地坐下了,赵玉妗见状唇边笑意更深,状似好奇地问道,“洪公公一大早的不在父皇身边侍奉,跑到公主府里做什么?怎么,莫非这次让洪公公亲自来教导本宫规矩了?” 前两年,宫中曾派两名老教习嬷嬷亲自来公主府中教导规矩,不知又是哪位朝臣在早朝上控诉她行为举止不像淑女。 那两位老嬷嬷和洪忠一样,面上对她十分恭敬,实际上却倚老卖老,仗着自己在宫中多年竟然暗地里搓磨她。那时候赵玉妗刚解了幽禁不久,自然怎么畅快怎么来。 但是又害怕父皇责怪,赵玉妗表面上乖巧听话,实际上却故意做错许多动作,又真诚地恳求嬷嬷一遍又一遍地教导自己,甚至“废寝忘食”,折腾得那两名嬷嬷很快以身体不适为由跑回宫中去了。 洪忠闻言,那双眼窝深陷的双眼之中闪过精明的光,他连忙道,“公主真是折煞老奴了,公主仪态端庄,乃京中淑女之典范,哪里轮得到老奴教导。” 赵玉妗听到这恭维话只是懒懒地笑了笑,眼神落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静竹身上。 “静竹姑姑也来了?” 赵玉妗与静竹对视了一眼,故作面色不虞地对越珠道,“越珠今日怎么回事,还不快给洪公公和静竹姑姑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