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喃》 1. Chapter 01 《轻喃》全本免费阅读 呲—— 玉米油在滚烫的铁板上冒出花来,一个烫着羊毛卷发型的中年女人眯眼叼烟,烧热油、打鸡蛋。 没几分钟,一碗热腾腾的港式餐蛋面便新鲜出锅,香味儿窜遍整条昏暗的巷道。 做完这碗面,女人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摁亮了瞄一眼。 凌晨一点二十八分。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 滨港这地方,外表繁华发达,实际上贫富差距巨大,一座桥就能隔出两个世界。拿一些城市爱好者的调侃话来说,金湾CBD的一套房,能买下平谷区半条街。 这个港式快餐摊在平谷区支了好些年,女人对周围一圈熟得很,知道这个点儿往后没什么生意,于是反手一拧,关了煤气炉。 餐蛋面被送上了一张小折叠桌。 “又这么晚才收工。”女人不冷不热地寒暄了句。嘴里有烟,她咬字不太清晰,不像滨港本地口音。 “没办法,今天工作内容太多了。”一个声音无奈又悲伤地回答。 接话的人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姑娘,衣着休闲而随意,米色的背带长裙长度及膝,脚上是一双当下很流行的同色系洞洞鞋,长发绑成高马尾,素净的脸蛋小巧而白皙,没有任何脂粉痕迹。 她坐在小桌子旁边,拿筷子翻搅着面前的热面条,翻完不忘对着妇人一通彩虹屁夸赞:“顾姨,你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这香味儿,路边的狗闻了都得咽口水。” 顾姨织抽着烟嗤一声,“油嘴滑舌。”说着稍稍一顿,又想起什么,点了下烟灰,“你妈说你进电视台实习了?” 听完顾姨的话,程菲吃面的动作停了下,随之便露出个腼腆的笑容,说:“运气好而已。” 这话其实是半个谦虚的说法。 程菲自幼便品学兼优,成绩优异。高考那年,她以619分的高分考入中传编导专业,自此便成为了整个平谷区一片的励志模范。时至今日,附近的街坊邻居们都还经常拿她举例子,教育自家孩子要努力上进,靠知识改变命运。 而之所以说程菲的话是“半个”谦虚说法,也是因为,她能进入滨港电视台,除却自身实力外,也确实有点儿运气的成分在。 就在这时,程菲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两下,提示收到了微信新消息。 她回过神,一手挑面,一手拿起手机,滑亮屏幕。 发信人在她微信里的备注是“徐总”,是她实习电视台的一个高层,全名徐霞曼,业务能力极其出众,铁腕女魔头一个,做起事来废寝忘食不分昼夜,经常半夜三更给程菲布置工作任务。 徐霞曼就是程菲那半份运气。 三个月前,程菲抱着厚厚一摞简历参加了场招聘会,在洗手间里遇见了一个长发冷美人。当时冷美人正在补妆,盘发的发夹意外断裂,程菲包里正好有个多的,便好心送给了她。 后来程菲才得知,冷美人就是徐霞曼,滨港电视台在那场招聘会上的首席招聘官。 见是徐总来信,程菲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纠结几秒后,她挪动手指将信息点开。 徐总:今晚的会议纪要整理好没有。 “……” 程菲迟疑地打字回复:徐总,今晚的会半夜十二点半才结束,我还没来得及整理。 徐总:明天早上八点之前发我邮箱。 程菲有种想哭的冲动。 晚上的会从八点半一直开到十二点半,整整四个小时,信息量巨大,那些内容目前百分之八十都还在她的录音设备里,如果明天早上八点之前就要整理好发给徐总,她今晚只能熬夜加班。 而更悲催的是,她晚上累得晕头转向,把录音笔落在了办公室没带回来,也就是说,还得回电视台一趟去取…… ——shift。 来不及过多感伤,程菲迅速收拾好情绪回复徐总“好的”。随之叫了个网约车,开启暴风吸入模式吃面。塞完几大口面条,正好叫的车也到了两百米外,她随手扯了几张纸巾擦嘴,起身拔腿狂奔。 顾姨皱眉,朝那纤细背影不爽地喊:“这么晚了,上哪儿去?” “我有东西忘在办公室了。”程菲头也不回地应道,“面钱我等下转顾姨你微信!” 啪,车门关上,白色网约车眨眼间便没入夜色。 顾姨无奈叹气,过去收拾碗筷,忽然听见兜里滴滴一声。 顾姨掏出手机,一个卡通娃娃头像发来了一个红包,附言:谢谢顾姨。 顾姨臭着脸静默几秒,没收她的红包,只回复道:今晚吹北风,忙完早点回。 * 今年滨港的夏天似乎来得格外早,五月初的光景,气温便直线飙升到了三十度。整个中国往前推十年,没出过这种稀罕事。 程菲回电视台取了录音笔,再出来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 晚风呼号,街景萧瑟,倒是为这诡异的早夏送来一丝宜人凉意。 程菲将录音笔放到背包的最底部,走到路边打车。 这些年新媒体兴起,传统媒体行业大受冲击,整体不景气。她虽是名牌大学编导专业的毕业生,但身为新人,没背景没权势,要想在圈子里闯出名堂绝非易事。 程菲很珍惜能在电视台实习的机会,更珍惜能在徐总身边做事的机会。 因此,对方提出的任何要求,她都会倾尽全力。 大概真的太晚了。 程菲叫车的单子发出去,足足五分钟都没人接单。她咬了下唇,举目环顾四周。 滨港电视台的新总部是去年刚修好的,位于滨安新区。这地方,周围一半是新修的产业园,一半是待拆改的老破小贫民窟,一到晚上,放眼数米也看不见一个活人,跟座鬼城似的。 手机只剩最后百分之五的电。 干等着不是办法,程菲关闭所有后台软件,迟疑几秒,决定步行一段距离,边走边继续等待车辆接单。 然而走出不到三十米,一股呛鼻的酒味忽然窜进鼻腔。 程菲蹙眉,下意识抬起头,这才发现身前不知何时多出了几个人影。 这行人一个个勾肩搭背醉醺醺的,说着不堪入耳的荤段子,迎面走来,一眼就被夜色中的纯白身影吸引了注意力。 几人愣了下,之后便盯着程菲肆无忌惮地打量起来,眼神淫邪,明显没安好心。 程菲自然也察觉到了危险逼近。她警觉起来,低下头准备加快步伐绕开几人。 “哟,美女,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外面。”一个戴金链的男人侧身挡住程菲,笑嘻嘻地说,“多危险。住哪儿啊?哥几个好心送送你。” 程菲怕极了,心跳飞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面无表情道:“不用了。” 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又被一个染黄毛的瘦高个儿拦住去路。 “小妹妹,你长这么漂亮,很容易遇到坏人的。”黄毛嬉皮笑脸,“我们可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 “我身上现在最值钱的就是一个手机,可以给你们。”程菲舍财保命,从包里掏出手机递过去,“至于钱,我刚毕业,实习工资到手只够吃喝,还在靠家里接济交房租。” 黄毛见她这举动,眼神流露出一丝诧异,接过手机掂了掂,又说:“你倒是挺自觉。可是小妹妹,咱们兄弟几个不差你一个手机钱。这样吧,你陪我们去喝几杯,就当交个朋友?” 说着,黄毛伸手就要去抓程菲的胳膊。 程菲早有防备,就在黄毛男的脏手碰到她的前一秒,她将包里的辣椒水喷瓶猛地取出,对着黄毛的脸就是一通乱喷。 “操!我眼睛!”黄毛鬼吼一声捂住双眼,其余几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弄懵。 趁着几人愣神的当口,程菲半秒钟不敢耽搁,从黄毛手里一把抢回手机撂下句“拿来吧你”,完后转身就跑! 黄毛:“……” 黄毛简直他妈要气疯了,破口大骂:“抓住那个死丫头!别让她溜了!” * 产业园周围没有任何新建的居住区,程菲只能拼命往待拆迁区域跑。 途中她拿起手机准备报警,然而不幸的是,最后一点电量恰好在这时消耗殆尽。屏幕刚点亮,手机便自动关机。 风声在耳畔呼啸刮过,喉头也涌起了腥甜的铁锈味,很快她便开始体力不支,双腿愈发酸软。 完了…… 听着背后的脚步声逐渐逼近,程菲已经完全慌了神,就在这时,她余光一扫,竟忽然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废弃厂房,残败破皮的围墙上写着一个红色的“拆”字,墙内厂区依稀可见点点灯光。 里面有人! 程菲眼底瞬间重新燃起希望。她咬咬牙,想求救的心情强烈无比,也来不及深思,径直便从围墙侧面的一扇小门逃入了厂区。 背后几个混子追过来,其中一个正准备跟进去,却被鼻钉男抬手拦下。 冲前头的黄毛不解:“干什么?” 鼻钉男动了动下巴,暗示道:“听说,今晚那位要来,最好别惹事。” 黄毛闻言,暴躁地扯头发,骂骂咧咧道:“那怎么办?那臭丫头嗞老子一脸辣椒水,就这么算了?我他妈咽不下这口气!” 鼻钉男看了眼自家兄弟通红血肿的眼睛,沉吟片刻,最后才终于下决心,“走,进去找人。” * 程菲以前听同事说过,这厂区以前是个大型汽修中心,后来市场不景气,原先的企业缩减规模搬去了新厂区,这厂子也就废弃闲置下来,一荒就是好几年。 院子里荒草丛生,停满了五花八门的重型机车和改装过的皮卡,厂房方向也时不时就有嘈杂人声传出,这种场景实诡异,跟恐怖片里的鬼屋没两样。 可比起鬼,程菲更怕没人性的人。 她快步朝厂房跑去,行至厂房入口处,她站定,胆战心惊又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往里面张望。 与外面的荒凉死寂对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厂房内部竟然全是人。 有男有女。 男人们抽烟的抽烟喝酒的喝酒,脖子手臂上各式各样的纹身刺青,一看就不是好人。那些女孩们则都十分年轻,晚间吹北风,本就微凉,她们的衣着却更是清凉到极点,胸口大腿的皮肤大片裸露在外,画着大浓妆叼着烟,时不时蹦出几句粗俗的脏话。 群魔乱舞盘丝洞。 “……”程菲怎么都没料到会看见这种景象。 直觉告诉程菲,这群人不是善茬,对她伸出援手的概率微乎其微。甚至说不定,他们和刚才那几个醉醺醺的混子本就是一伙的。 想到这里,程菲脑子里“借手机报警”的念头倏地打住。 她暗自做了个深呼吸,思虑数 2. Chapter 02 《轻喃》全本免费阅读 绝望的情绪铺天盖地席卷了程菲。 她眼神里惊惧交织,瞪着眼前男人的脸,仍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仅一门之隔,男人屈起一只长腿半蹲在铁皮柜前,瞧着缝隙里那团蜷成小小一只的身影,浅色的瞳眼神玩味。 冷汗将背上的衣衫浸透,程菲用力咬紧唇瓣,也死死盯着对方,僵持。 空气和时间仿佛同时凝滞。 男人就那样直勾勾地瞧着她,不言不语,也没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 他在柜门外,她在柜门内,狭小缝隙成了这场精神凌迟的刑场,操刀的人游刃有余,而她躺上了砧板,生死不再受自己掌控。 就在程菲快要绷不住的前一秒,柜门前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伸出了一只左手。 “……”程菲攥紧佛牌,心如死灰,知道自己躲不过了。 短短几秒钟的光景里,无数画面镜头从她脑海中飞速闪过,她甚至开始后悔之前在网约车上为什么没有给她妈打个视频电话,一念之差,也许已经错过了最后一面…… 紧张恐慌交织如浪,将程菲的大脑拍打得一片混乱。 然而,剧情的走向出乎程菲意料。 她本以为男人会打开柜门将她揪出来,可她想象中的血腥镜头一个都没发生——他只是捡起滚落在地的白玉珠,之后竟自然而然,随手将这扇隙开一道缝的柜门给重新关上了。 “……”程菲眸光微动,瞳孔诧异地扩大几分。 没等程菲反应过来,柜门外的男人已站起身走开。 程菲错愕。 这人竟然没有惊动旁人,没有暴露她的存在?继而又回想起刚才那枚离奇掉落的白玉珠…… 思绪混乱,她轻皱眉,视线不自觉透过狭小柜缝跟随男人移动。只见他一手玩着玉珠,一手衔烟,闲庭信步般踱着步子经过几个保镖,目光依次扫过那些人脸,神色冷淡,不知在想什么。 朋克男显然怕他怕得厉害。满头满脸的冷汗,下巴缩起来,心虚惊惧,战战兢兢,正眼不敢与之对视。 片刻,男人停了步,在朋克男身前站定。 他拿夹烟的手在朋克男脸上轻拍两下,漫不经心地问:“是你搞二嫂?” 声线清冷随意,却又出乎意料的好听。 朋克男再也受不了了。他本就吓得腿软,这会儿站不稳,已经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高大身躯抖得像筛糠,低着头不断讨饶:“是二嫂勾引我!我糊涂我不懂事,周先生,求你放过我,求求你,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男人跟没听见似的,无动于衷,踏着步子坐回牌桌,正好桌上乱糟糟散了一副扑克牌,他随手洗起来。 朋克男知道对方铁石心肠,仍不死心,又转过去捉住无框眼镜的裤腿,涕泗横流道:“良哥,你帮我跟周先生说情,我跟你九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真是一时糊涂!良哥你帮帮我!” 贺温良看了朋克男一眼,想到这些年的兄弟情谊,心中生出一丝恻隐。他静默两秒,接着便站起身来,朝主位沉声恭谨道:“周先生,阿文这些年在菲律宾,确实帮梅老做了不少事,怪他太年轻,多历练会有长进。” “历练?”樊放怒极反笑,“拿你妈给他历练行不行?” 贺温良闻言,眸光骤寒。 就在这时,主位上洗牌的动作停住了。 牌桌上的硝烟氛围被戛然中断,对峙双方神色微滞,瞬间都消停下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看向话事人。 “自己人,别为点儿破事伤和气。” 周清南把洗好的一叠扑克从中对切,五张一组随手丢给在座三方,眼也不抬地凉声道,“公司最近业务多,正是用人的时候,阿文这几年在马尼拉的业绩有目共睹,梅老惜才,我来之前专门给我打了通电话,让我大事化小,最重要的就是别让你们两兄弟有隔阂。” 樊放和贺温良看着各自身前的纸牌背面,都没作声。 朋克男阿文听完这番话,心里一颗大石头终于落回肚子里。他虚脱般瘫跪下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慢吐出,庆幸自己好歹是保住了一条命。 主位上,周清南发完牌,好整以暇往椅背上一靠,视线冷淡扫过贺樊二人,“我话说完了。听没听懂?” 樊放和贺温良各怀鬼胎,却又相当忌惮牌桌主位,明面上自然不敢有什么异议。 两人乖觉点头:“懂了。” 周清南嘴角勾起个耐人寻味的弧,下巴微微一动,示意开牌。 三副牌面开出来,两个对子,唯一一副同花顺,毋庸置疑的碾压局。 樊放看着牌面,心里愈发地怄火,眼刀子往阿文跟贺温良身上刮了数回,几乎将后槽牙都给咬碎——他这么大个人物,头上多出一顶绿油油的帽子,话事的一句“梅老惜才”就把事情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可偏偏他敢怒不敢言,连句反对的话都不敢有。 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再待下去也没意思。樊放不爽得很,沉默几秒后终于开口,对周清南道:“周先生,我场子那头还有点事情,您要是没其他吩咐的话,我先撤?” 周清南看也不看他,低着眸掸烟灰,摆了下指。 樊放便最后剜了阿文一眼,站起身,带着自己的人头也不回地下了螺旋梯,悻悻离去。 等樊放一行走后,贺温良便笑了笑,恭敬而客气地道:“周先生,今天的事麻烦您了。这几年咱们也难得见一面,我做东,去金湾喝几杯?” 听见这番对话,铁皮柜里的程菲顿时一阵暗喜,准备等这行人走后立马溜之大吉。 空气静极了,好几秒都不闻回音。 程菲焦灼,眼睛透过柜缝直勾勾盯着主位上的冷峻男人,在心里不停默念:拜托拜托,快点走! 牌桌这边,周清南手里的烟终于抽完。 白色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他微侧目,若有似无扫了眼那扇紧闭的铁皮柜门,眸光耐人寻味。而后,掐了烟头丢进垃圾桶,收回视线,起身下楼。 身后贺温良等人立刻快步跟上去。 脚步声逐渐远离。 一分钟后,确定所有人都已离开二楼区域,柜子里的程菲才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钻出。这个节骨眼上,逃命要紧,她没功夫思索其他,继续寻找其他出口。 然而不走运,程菲把厂房二层找了个遍,并没有发现其他能直接通往外面的楼梯。无奈之下只好原路返回。 她刚才在铁皮柜里躲了那么久,黄毛一行进来之后没找到她人,应该已经离开了吧…… 程菲琢磨着,小心翼翼下了螺旋梯,重新回到厂房一层。 夜已极深,里头这些人一个个却跟磕了药似的,不知困累,照旧三五成群,抽烟喝酒赌骰子,一片的乌烟瘴气。 程菲把脑袋埋低,沿着墙壁往厂房大门的方向走,无声无息,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就在距离大门一步之遥时,一股大力从侧面重重撞了她一下。 “……”程菲疼得皱眉,抬手捂住胳膊肘。 怕引起注意,她低着头不管不顾,根本没打算追究是谁撞他。谁知对面却恶人先告状,直接手臂一伸,挡在了她面前。 “喂,你没长眼睛啊?撞了人不知道说对不起?”出声的是一个脖子上全是黑荆棘纹身的壮汉,浑身酒气,怀里还搂着一个穿吊带衫的年轻女孩儿,凶巴巴地冲程菲吼。 “对不起。”程菲没敢抬头,诺诺道歉,接着便想离开。 “等等。” 吊带衫女孩觉得程菲面生,定睛细看,见她一身白裙素颜朝天,纯得和周围一切格格不入,不由皱眉,质问道,“怎么没见过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女孩儿说话故意拔高了音调,眨眼功夫,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过来,看向了程菲,一道道目光稀奇又邪气,没有丝毫尊重意味地上下打量起她。 程菲此时心已经悬到嗓子眼。几秒后,就在周围人耐心耗完的前一刻,她急中生智,脱口道:“我来这里找人。” 脖子上满是黑荆棘纹身的壮汉凶神恶煞,问:“找谁?” “我找、我找……”程菲又慌又乱,正支吾着不知怎么回答,一息之间,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双眼。 流丽微挑的眼型,浅淡清冷的瞳色,凉薄,寡情,饶有兴味。 < 3. Chapter 03 《轻喃》全本免费阅读 此言一出,整个厂房内骤然鸦雀无声。 全场都错愕地睁大了眼。 黄毛和后面赶来的鼻钉男等人瞧见这阵仗,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这丫头分明就是附近公司上班的小职员,在他们的追逐下误打误撞逃进这里,根本就不是她说的狗屁找人。 本以为见了那位本尊,这丫头怎么都得消停下来。没成想,她非但继续嘴硬,还他妈不知死活地扑了过去! 要知道,周清南是什么人物。就连贺温良和樊放见了他都得夹起尾巴乖乖做人,这丫头众目睽睽之下骂他始乱终弃没良心?简直是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 程菲一嗓子喊完,整个厂房便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周围的男女们酒也不喝了,骰子也不摇了,纷纷又惊又懵地站起身来,视线齐刷刷投向厂房正中的黑色皮沙发。 焦点中心,穿白裙的姑娘呈半跪姿态,而她面前的男人坐姿懒散居高临下,一个仰头,一个低眸,明亮与黑暗在此交融,竟生出种诡异的和谐。 没人敢看这份热闹,只是悄然观望周清南的脸色。 周清南却只直勾勾盯着程菲看。 姑娘刚才的冲势着实生猛,从肢体细节就能看出那种孤注一掷的心理,以至于到他跟前时已经站不稳,踉跄跌倒下去。 她有纤细骨架与莹白皮肤,绑在脑后的马尾有些乱了,零碎几缕发丝缠着那副小巧的轮廓,不知是窘迫还是紧张,白皙双颊涨得通红一片,越发显得容色潋滟。 与这浓脂艳粉而又杀机四伏的夜晚,格格不入。 可楚楚柔弱的一张脸,却配了一双晶亮倔强的眸。 咫尺距离,她仰着脖子与他对视,分明怕得要命,却硬着头皮不躲不闪。攥住他领口的十根细指也越收越紧,瞳孔亮得逼人,似乎不达目的就绝不罢休。 空气凝滞了几秒。 周清南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瞧着眼前这张巴掌大的脸蛋,片刻,挑了下眉,眼神变得耐人寻味。 与对方的波澜不惊形成强烈对比,程菲这会儿已经紧张得快要吐了,胸腔内的心跳犹如擂鼓,每一声鼓点都重重击打着她的耳膜,脑子里像飞进了几百只蜜蜂,嗡嗡的,震得她头昏目眩眼冒金星。 说实话,程菲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根本不知道这个男人会不会帮自己圆谎。 可这种生死存亡关头,她没有其他选择,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赢,她都要赌一把。 这人一看就是个大佬级人物。 这些大人物最看重的就是面子,这会儿无数双眼睛瞧着、无数只耳朵听着,她只要一口咬定怀了他的孩子,搅乱一池浑水,真真假假根本没人分得清。任谁也不想背个始乱终弃的名声吧? 程菲心里琢磨着。 头顶上方,男人依旧不做声,只是用那双漂亮又薄情的眸子笔直瞧着她,眼神意味深长,直看得程菲更加心惊胆战,头皮都开始发麻。 就在这时,背后的黄毛几人却有了动作。 黄毛额头上全是吓出来的冷汗,懊恼交织恐慌,几个箭步冲上前,对周清南点头哈腰赔笑脸,恭恭敬敬地说:“不好意思啊周先生,打扰您了,这女的估摸是脑子不好,我这就处理。” 话音刚落,黄毛便弯腰一把揪住程菲的衣领,压着火低声斥道:“找死啊三八,自己不想活别拉着我们。” 说完,黄毛拽着程菲就要把她拖走。 程菲急了,拼命挣扎着想甩开黄毛,眼睛里涌上雾气,仍死死盯着沙发上的男人,目光中情绪复杂,怨恨,哀求,以及最后一丝丝希望。 ——帮帮我。 恐惧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用口型无声地说,几乎已经无望。 然而,就在程菲以为自己彻底完了的时候,头顶上方却传来了一道声音,冷淡地丢下三个字:“放开她。” “……”程菲眸光一瞬惊跳。 正在拉扯程菲的黄毛混子也愣住了,手下意识松开,惊疑不定地抬起头。 周清南从始至终连余光都没赏黄毛一眼。他背靠沙发,懒洋洋地垂着眸帘看程菲,片刻,问道:“下次产检什么时候。” 程菲没反应过来,颤着眼睫轻声:“什么?” “不是怀孕了。” 周清南的视线在她脸上流转一圈,玩味地扯了下唇,“我负责。” * 现场瞬间哗然了几秒。 众人在边上面面相觑,都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本来这小丫头片子说自己要找周清南的时候,他们还不太相信,觉得二者之间八竿子打不着边,实在不像有什么关系的样子。 结果呢,现在真相大白,这两人不仅有关系,还连孩子都搞出来了。 吊带衫女孩见此情形,只觉心有余悸,拍拍心口小声说:“幸好我没对她怎么样。” 黑荆棘纹身也是一阵后怕,抹了把脑门儿,低咒:“狗比黄毛,差点让他给害死!” 几米远外,黄毛一张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他胆子小,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程菲的态度也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舔着脸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大嫂!误会,这都是误会!” 这头的程菲刚死里逃生松出一口气,听见黄毛的话,当即嫌恶至极地瞥去一眼。 她只是回公司取录音笔,要不是半路被黄毛围追堵截,又怎么会误打误撞闯进这里,遇到后面这些烂事? 说到底,全怪这个傻逼! 程菲气愤得很。这时,听见沙发上的男人又开口了,带着点儿好奇地、漫不经心地问:“你对你大嫂干什么了?” 程菲闻言,转过头,看见那人说话的同时,好整以暇换了个坐姿,左手撑下巴,右手捞起放在沙发上的两枚白玉珠,习惯性地把玩起来。 程菲目光下意识便落在他手上。 男人的指骨很长,骨节分明,质地上佳的玉珠被他操控在指掌之间,碰撞轮转,偶尔发出几声玉石摩擦的轻鸣。 这姿态懒倦散漫,配着那张冷漠又招摇的脸,说不出的养眼。 可是,为什么那么像在看戏? 不远处,黄毛听见这句问话,回答说:“今天我姑妈二婚请我去当伴郎,我喝多了,出来就遇见了大嫂。那会儿都半夜两点多了,我看大嫂一个女孩子走夜路,怕她遇到危险就想送她回家,结果大嫂反应过度,喷了我一脸辣椒水……” 程菲在旁边听得火大,眼睛越瞪越圆,真恨不得暴揍这颠倒黑白的傻逼一顿。没等她出声,玩白玉珠的男人先一步侧过眸,看向了她。 他挑眉:“是这样?” “不是!”程菲急得要跳脚。 “悠着点儿,别惊动胎气。” 程菲:“……” 程菲被生生一噎,扶额沉默。 各执一词的罗生门,周清南对事实毫不关心,只觉得这小姑娘有意思。戏听得差不多了, 4.Chapter 04 《轻喃》全本免费阅读 男人话音落地,程菲全身的汗毛都不自觉倒竖起来。 “妹妹仔”是句粤语方言,用于称呼年轻女孩子,多含有一丝亲昵溺爱的意味。但一个明媚温暖的词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味道全变,只让人觉得不安。 程菲人又不傻,当然听得出这不是一句夸奖的话,反而带着十成的讽刺,讽刺她胆大包天,敢太岁头上动土,把他架上来当冤大头。 她尴尬窘迫,被晚风刮得发僵的脸蛋重新血流狂涌,艳成石榴般的红。那一刻,心虚竟超过恐惧。 呆坐在原位犹豫了几秒,程菲咬了咬唇,内心天人交战数回合,终于下定决心,呼出一口气来,说:“对不起。” 她嗓音天生明脆,轻而又轻地发声,三个字音飘飘蛊动周清南的听觉,不需细品就能读懂她话里的愧怍。 车厢内的玉鸣声响稍稍一停,周清南玩转白玉珠的动作顿住了,掀起眼皮看向她,目光直勾勾的,冷而淡,不见丝毫波澜。 他只是瞧着她,不说一句话。 程菲怕这人的眼睛。被他审度的感受非常奇怪,他的眼神分明淬了冰,凉若寒霜,可真实加诸在她感官之上的意象却是火,脸颊耳根,各处皮肤,都滚烫得像被炙烤。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片刻。 程菲半天等不来对方回话,摸不准他在想什么,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开口。她态度诚恳,说道:“今天晚上的事情,我也是出于无奈才拖你下水,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你没有当场把我的谎话拆穿。” 周清南扬眉,语气很随意:“赌这么大,不怕输不起。” 程菲抿唇默了默,诚实地回答:“当时那个局面,我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周清南轻嗤一声,一贯的漫不经心:“今晚那么多人,男男女女几十号,你偏偏选我来帮你。” 说着,他修长的五指微动,继续把玩起白玉珠,嘴角挑起意抹带着些嘲讽味道的弧,“小姑娘,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程菲听完也没有多想,自然而然便将自己的逻辑想法和盘托出:“不管你是谁,至少你已经帮过我一次,比起在场的其他人,你帮我第二次的概率大很多。” 话音落下,车里蓦然一静。 就连驾驶室里,从始至终像个透明人的刀疤男都感到了一丝诧异,抬起眼皮,从中央后视镜里瞟了后座的程菲一眼。 周清南则轻微眯了下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程菲见此情形,愣了下,僵滞好几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抬手拍脑门——糟糕!这男人全身上下八百个心眼子,自己这么一说,不就相当于在变相自爆,告诉他当时藏在二楼铁皮柜的人就是她吗! 这下好了。 原本他可能顶了天只是怀疑,她这通不打自招神操作,直接把自己给锤死了。 ——Shift。 本来程菲就提心吊胆,这下瞬间更慌,涔涔冷汗将后背的裙装布料浸透,黏在皮肤上,凉意渗心。 身旁的大佬压迫感逼人,程菲知道自己处在强压之下,头脑不清晰,解释越多错得越多,左思右想十来秒,只能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开始转移话题。 “哦,对了。” 她强装淡定,从包里拿出已经关机黑屏的手机和一条充电线,望向身侧,尴尬而不失礼貌地说:“周先生,我手机没电了,能不能借你的车充个电?” 周清南闻言,微动身,懒洋洋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右手撑下巴,左手玩珠子,浅色桃花眼一瞬不眨,继续直勾勾盯着程菲的脸蛋瞧。 下颔抬一下,示意她自便。 一副喝凉茶看她还能搞出什么花样的欠扁姿态。 此情此情,只有天知道程菲的内心有多局促恐慌。但她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摆弄摆弄手机,摆弄摆弄充电线,然后弯下腰,将插头插进车载充电接口。 “你是不是很害怕。” 冷不丁,一道清冷散漫的嗓音钻进程菲的耳朵,吓得她一个激灵瞬间直起身来。 脖子一仰,正巧对上男人深邃漂亮又耐人玩味的眸。 胸口突突两下,心跳漏掉了某个节拍。 程菲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暗暗做了个深呼吸,说服自己冷静。她戒备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五十七秒钟。”周清南保持着托腮姿态,点评她刚才的充电行为,“二十八个假动作。” 程菲:“……” 我充个电您老人家观察得那么仔细,连我做了多少假动作都数得一清二楚,是不是也太闲了点啊大佬? 程菲被呛到,被堵得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就在这时,驾驶室里那个高冷的刀疤江湖哥终于开口,说了他出场之后的第一句台词。 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没有回头,只是把着方向盘淡漠而恭敬地说:“老板,马上进四环了。往哪儿?” 听见这话,程菲立刻就有点坐不住了。 经过刚才那段一小时废厂游,程菲这会儿脑子里全是各种各样的犯罪片场景,什么黑市人奴、倒卖器官、秘密海岛……谁知道这个姓周的会不会人面兽心,把她卖去非洲挖黑矿。 正惶惶不安,却听见姓周的又出声了。 “说地址。” ……咦? 程菲微怔,唰一下转过头看身旁,目光里惊疑交错,格外复杂。 周清南也正耷拉着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瞧着她。对视几秒后,他像是有点儿疲乏了,垂下胳膊靠回真皮座椅的靠背,闭上眼,道:“如果你不想回家,我也可以把你送回汽修厂的铁皮柜。要怎么选,在你。” 程菲愕然了,僵滞数秒才终于低声挤出一句话:“……谢谢你。” 这一次,周清南眼也不睁,没有再理会她。 驾驶室里的刀疤哥也不说话了,安静等待程菲说地址。然而十来秒过去,半个字没等来。 刀疤哥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耐,视线看向中央后视镜里的年轻姑娘。 这时,程菲终于开口。 她朝驾驶室那头笑笑,说:“你先往东边开吧,我家就在东二环附近。” * 程菲没有直接说出自己家的地址。 借用程家奶奶对自个儿孙女的评价,程菲这丫头,大智慧没什么,小聪明一大把。她的性格,表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倒也不乏谨慎的一面。 在程菲看来,同车的这两位,身份隐晦不可告人,和自己根本就是两个世界。今晚这场交集只是一次偏离命运轨迹的意外,天一亮,他们走他们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再无瓜葛。 防人之心不可无,为了避免节外生枝 5.Chapter 05 《轻喃》全本免费阅读 凌晨的街道,风力在此时减弱,吹面也不再寒冷。 程菲身旁,公交车站台空无一人,广告牌却在缓慢轮换,从当红女星代言的钻石珠宝换成旅游景区的一张宣传图,璀璨夜空星海浩瀚。 程菲背后,那座滨泰足浴城一看就高档得很,泊车司机不仅穿西装打领带,手上还戴一副纯色白手套,那身行头都抵得上不少人一个月的薪水。 奇怪的是,浴足城又不是KTV,它偏偏还要放音乐,沙哑低沉的男低音浅吟慢唱,是一首程菲从来没听过的民谣。 很短暂的两三秒钟,她怔怔出了下神。 那一瞬间生出种错觉,仿佛这周围的所有场景,声与色,动和静,都只为陪衬一个名字的诞生。 周清南。 还……蛮好听的。 程菲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没一会儿,从思绪中抽身回归现实。 看见黑色越野的后座车窗仍保持在半开半落状态,男人抽着烟隔雾瞧她,姿态随性得近乎懒淡,眼神里的味道,说不清道不明。 程菲突然又有些狐疑。 按理说,他不是过平凡生活的普通人,身份应当隐秘,这样堂而皇之对她报上家门,不合乎常理。如此行径,是太相信她言出必行,不可能事后卖他,还是势力庞大狂到了极点,已然无法无天? 程菲想不通也猜不透。 想着反正今后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她也不压抑自己的好奇心,皱皱眉毛,很直接地问道:“你就这样告诉我你姓什么叫什么,不怕你前脚一走,我后脚就去警察局报案?” 听见她的话,周清南的反应却超出程菲意料。 本以为被她这一提醒,他或多或少会觉得有点后悔,即使表面仍要撑出做老大的波澜不惊,内心也应该懊恼。 然而,这人不慌不恼,只是平静而懒漫地道:“你去报警,最多说自己被拦路抢劫未遂。抢你的人又不是我,我一个生意人,遵纪守法按时交税,偶尔还做做好事见义勇为。怕什么?” 他一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的姿态,这份坦荡和从容,不禁令程菲错愕。她的大脑甚至出现了半秒混乱,仿佛他确实是个良好公民,今晚种种不过是她加班太晚发的梦魇。 程菲卡壳,僵了十来秒才重新找回发声功能。她忍不住小声吐槽:“说得跟你真是好人一样。” 周清南听见她这声碎碎念,似觉有趣,嘴角一勾挑起个很淡的笑,没有再说话。 程菲也不想继续耽误时间。 “好吧,周清南先生。”她脸上再次挤出个应付敷衍的假笑,温温柔柔,“最后再对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今晚伸出援手救我于水火,将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再见!”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刹那,程菲脸上的笑容便消失无踪,装都懒得再装。也不等周清南回话,她转过身径直跑开,一副躲鬼的架势,再没有回过头。 越野车内,周清南继续漫不经心地抽着烟,视线目送夜色中的纤细背影。 看见那女孩儿挎着包迈着腿,步伐飞快,很快便绕过公交站走上马路牙子,几个狡黠转弯,消失在足浴城外的煌煌灯火中。 黑色车窗缓慢回升,终于隔绝开车里车外的两个世界。 周清南低眸,面无表情看了眼手里的烟。 还剩三分之二。 周清南平时烟瘾不大,一天多的时候六七根,少的时候碰都不碰,今夜短短三小时,他连抽三根烟,已是破戒。 周清南把剩下的香烟扔进了车载垃圾桶。 丢完,听见前面的驾驶席传来一个声音,低冷中透出丝沙哑,恭谨淡漠:“老板,是不是回尹华道。” 驾驶室里的司机叫陆岩,是周清南的心腹,跟着周清南出生入死十来年,忠心不二。 陆岩平时的工作很简单,给周清南开开车、跑跑腿,陪周清南应酬饭局谈生意,偶尔遇上一些油盐不进的合作方,便出面替周清南“交流”,主打一个文明沟通,以德服人。 陆岩口中的尹华道,坐落于滨港南三环,是金湾CBD一带的顶级豪宅,号称滨港名流聚集地,置业者无不非富即贵。 今天确实已经太晚。 周清南有点儿想睡觉,闭眼捏眉心,眉眼间隐隐浮起一丝倦怠,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字音回陆岩:“嗯。” 陆岩重新发动引擎,将车开上了大路,直奔金湾CBD核心居住区而去。 黑色越野在夜色中飞驰。 周清南一贯是个人狠话少的主,陆岩也性子冷沉寡言少语,行车好几分钟,车厢内安静到极点,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没一会儿,一阵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 是袁凤瑛的《天若有情》粤语原唱,一来便是歌词部分,原谅话也不讲半句,此刻生命在凝聚…… 没等女歌手唱到下一句,陆岩已经滑开了接听键。 对面言简意赅,一句话就把事情说完,陆岩听后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随手挂断电话。 他抬眼看向中央后视镜。 后座右侧,他老板照旧闭着眼假寐,左手悠哉转着白玉珠子。 陆岩说:“阿文在新港大桥出车祸,说是断了一条腿。” 周清南脸色如常。 梅家这棵千年老树,势力遍布境内外,分枝太多也太杂,怎么可能所有人都一条心。贺温良和樊放之间利益冲突太多,暗斗已久,彼此早就看不惯对方,如今旧恨添新仇,要双方化干戈为玉帛,痴人说梦。 周清南了解樊放的疯狗德行,对从陆岩口中听见的消息一点也不惊讶。他只是懒洋洋地勾了勾嘴角,眼也不睁:“夺妻之仇。那小子不流点血,让我们放哥今后怎么见人。” 陆岩闻言,顿了下,不知想到什么,抬眼瞄过中央后视镜,目光复杂微妙,欲言又止。 周清南似有察觉,缓慢掀开眼皮,从镜子里冷淡回视陆岩:“有话想说?” 陆岩开着车又沉吟好几秒,忽然耸耸肩膀,摇头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今晚那个女孩子走运。” 周清南整个人懒散枕着椅背,听完陆岩的话,微侧目,看向车窗之外。 风吹散了浓云,满地月光,霓虹斑斓的夜,悠远空旷。 脑子里一阵恍惚,莫名便又想起那张灵动素净的脸,和那双璀璨胜过星空的眼睛。 短暂的惊鸿一面,他好像已经记住她太多。 驾驶室里,向来冷面凶悍的陆岩竟也难得有了聊天兴致,随口慢悠悠地说,“非亲非故,可从没见过你这样帮人。” * 滨泰足浴城这边,程菲在马路牙子上七拐八绕好几圈,终于成功遁走。 她躲在暗处悄然观察,直到看见那辆黑色越野重新驶上大路,悬在心尖上的大石头才总算落地。 程菲吐出一口气,抬手拍心口,紧接着想起什么,赶紧拿起手机,摁亮屏幕打电话。 刚才手机重新充上电,她查阅微信消息,发现在手机关机的一个多小时里,她妈一共给她打了二十几个语音电话,明显已经心急如焚。 她务必立即回拨过去报平安。 对面的人显然抱着手机就没放下过,程菲这通电话打过去,几乎是瞬间便被接通。 “老天爷啊,你总算回电话了我的宝贝闺女!”听筒里的女声长舒一口气,只差喜极而泣,“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差点就要打电话报 6.Chapter 06 《轻喃》全本免费阅读 收拾好掉落的相框,程菲甩甩脑袋拍拍脸,努力振作精神,开始把录音笔里的内容往电脑导。 进滨港电视台实习三个月,程菲已经相当了解徐霞曼的脾气。这位上司,丝毫无愧于自己铁腕女魔头的称号,对人对己均要求严苛,她交代下来的任务,保质保量完成只是基础合格线,你要是敢搞砸,就会被她划进黑名单,从此再也没有得到重用的机会。 程菲目标清晰,铁了心要跟在徐霞曼身边长见识学本事,积累各种资源。 一晚上狼窟历险算什么,差点丢掉小命又怎么样,该加的班照样得加,该写的会议纪要照旧要写。 这就是打工人的宿命。 没一会儿,录音笔里的会议内容便自动转成文字,出现在了文档上。程菲吐了口气,十根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删减修改并进行书面化润色。 刚整理完第一段内容,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滴滴一声,收到了新的微信消息。 程菲诧异地挑了下眉,拿起手机。 消息来自置顶对话框,因为实在熟得不能再熟,程菲甚至懒得给对方改备注,因此对话框顶部的昵称就是发信人的微信网名: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 头像是一个抱着金元宝的卡通财神爷,胖乎乎的,瞧着格外喜气。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本名叫温舒唯,是程菲的高中同班同学,两人无话不谈亲密无间,比同胞的姐妹还亲。 对话框里的最新消息发送于四点一十九分,是温舒唯给程菲分享的一个网页链接。 程菲点进去。 发现这个链接是一个美食博主的作品主页,整个页面全是各种各样的美食合集,四川老火锅、香辣烤猪脚、螺蛳鸭脚煲、生腌海鲜宴,勾得人食指大动。 程菲无语,切回微信,给温舒唯回了一个:? 然后又打字:半夜四点多开大放毒,你没事儿吧? 对面秒回:好朋友就要整整齐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能我一个人大半夜饿得想啃床。 程菲:不好意思,刚吃完一大碗餐蛋面,并不知道饿字怎么写。 温舒唯:切。 温舒唯那头停顿了下,又回过来:奇怪。我是睡到半夜被饿醒,你一平时喝啤酒都要泡枸杞的养生人士,怎么也这么晚还没睡? 程菲:加班。 温舒唯:……???你还在办公室? 程菲:在家呢,正在整理一份会议纪要。我们凌晨十二点多才开完会,领导一点多就给我发消息,让我明早八点之前弄好发她邮箱。 程菲打完字,又给温舒唯发了个“笑着哭最痛”的表情包。 温舒唯:我靠,你们滨港电视台的人一个个的这是要修仙?是准备卷死我们其他媒体人吗。 看着好友发来的这串文字,程菲回想起今晚自己遭遇的种种,话匣子打开,忍不住吐槽:其实我本来不用熬到这么晚,主要是今天晚上下班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点情况。 温舒唯:什么情况? 程菲:遇到了几个拦路抢劫的小混混。幸好我聪明伶俐够机智,不然估计小命都没了。 温舒唯:……真的假的?目瞪狗呆.jpg 程菲:我骗你干什么。 温舒唯:哇,听着好刺激,我瞬间瞌睡都醒了。 温舒唯: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程菲跟温舒唯之间从小到大没秘密,她不打算隐瞒,嫌打字太慢,索性直接发送语音消息,将今晚被拦截、包括后来在废弃汽修厂遇到的事统统向温舒唯讲了一遍。 几分钟后,听完整个事件的因果始末,温舒唯那头显然已经震惊了。 温舒唯发语音过来,啧啧感叹道:“你这遭遇,不拿去拍电影好可惜!赶紧记下来,写成剧本再找点儿有实力的演员,你亲自坐镇导演,我赌你一炮而红!” 程菲好笑,噗嗤一声回她:好啊,温总给我投资五千万,我立马搭班子组建队伍。 两个姑娘乱七八糟扯了会儿闲天。忽地,温舒唯似乎又想到什么,发语音问程菲,语气里透着些紧张:“你确定没有暴露自己的住址给那个老大吧?” 程菲:没有,我才不会让他知道我住哪。 温舒唯:确定没有就好。 温舒唯:像那种人,一只脚在监狱一只脚在棺材,满肚子坏水,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今晚他帮你,也许只是心血来潮,你可千万别再和对方有任何牵连。 看完这些文字,不知为什么,程菲突然又想起今晚在废弃厂房里目睹的那一幕,周围香烟弥漫世界糜乱,那人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屏,姿态是颓懒的,眉眼是冷淡的,仿佛对身边的一切事物没有过多感知,唯一只剩厌烦和疲倦。 那一刻,她觉得他好像不同。 “……”这个念头冒出来,存在不到三秒便引来程菲的自嘲。她摇头失笑,自己都觉得荒谬,野兽堆里原本就是有豺狼也有虎豹,一群土行孙里硬拔出来的高子,不过各有各的坏法而已。 想到这里,程菲给温舒唯回去几个字:我知道。 回完余光扫过手机屏最上端,当即大惊失色,紧接着又发送:差点忘了我还要写会议纪要,先不说了! 手机那端,温舒唯对程菲的现状深表同情,回过去一个小猫摸摸头表情包。 这会儿马上五点钟,程菲说,她明早八点之前就要把会议纪要发给上级。 可怜的小菲菲,今晚估计是没得睡咯。 * 近来不知是何原因,天气预报愈发不准,昨天早上程菲在地铁上看新闻时,还听气象台说滨港这反常的高温天气将持续半个月,谁想到,在她头昏眼花敲完会议纪要的最后一个字时,一场瓢泼大雨便突兀而至。 此时天色蒙蒙亮,已经是清晨的六点半。 程菲一晚上没合过眼,这会儿眼下青黑脸色憔悴,困得整个人都是懵的。 瞪着已经发直的眼睛,她打开工作邮箱,将会议纪要发送给了徐霞曼。 实在是太累,用鼠标敲下发送键的下一秒,程菲便一头栽倒在了书桌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电视台早上的打卡时间是八点整,程菲晨间的通勤时长约三十分钟,因此她的手机闹铃定在每个工作日的七点十分。 趴桌上眯了四十来分钟,随着闹钟声响起,程菲嘤咛出声,一双细细的眉拧成结。缓了片刻,她终于万分不情愿地起身,找出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水声哗啦传出。 程菲迷迷糊糊的,冲着澡,洗到一半时差点儿站着睡过去,还是砰砰砰的敲门声将她重新惊醒。 “怎么大早上的洗澡。”程母隔着门嘀咕。顿了下,也没等里头的程菲回话,又自顾自叮嘱,“对了,你今晚下了班,别忘了去锦泰饭店赴约。” 听见这话,还在打瞌睡的程菲根本没反应过来,不解地问:“赴约?赴什么约?” 程母笑,耐着性子道:“你张阿姨之前给你介绍了一个对象,约好了今晚见见。你不记得啦?” 程菲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