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月》 1. 第 1 章 《窥月》全本免费阅读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 作者:蜜合 岁末这几日格外冷,不久前才下过雪,院中积素凝华的景象尚未消融,映在窗上比平日通透,天色便也比平日亮得早。 花梨木月洞架子床内,薛皎皎醒来时有些迷蒙,隔着轻薄纱帐,瞥见窗上微微刺目的银白,恍惚以为自己身处常年风雪弥漫的朔北,而非温柔浮靡富贵繁华的盛安,目光不由定定落在那片银白上,许久没有动弹。 尽管已在盛安生活了七年,她仍旧时不时梦到故乡的雪,尤其每逢朔风凛冽的时节。 最初梦中除了弥漫的风雪,还有惨烈的厮杀。 永宁元年,刚更换了新年号,北境就发生了桩大事。 乌古烈背盟叛乱,勾结铁弗突袭朔风,身为边关守将,父兄族人力战而亡也没能阻止城破的局面,她不得不携家仆奔逃千里来到盛安,将记载哗变详情的军报上呈天听。 初时那血流成河的画面常常惊扰得她夜不能寐,后来渐渐习惯了,反而出现得少了,只有北关风雪弥久不散。 待到残留的梦境自脑海里消退,即便还没到平日晨起的时辰,她已然没了睡意,干脆掀开被子下榻。 没一会儿侍女金粟听到动静,自外间撩起半边帷幔,“小姐怎么不多睡会儿。” 因积雪之故,天色看起来亮堂,实际时辰还早着。 见她困倦地打着呵欠,薛皎皎自己拿起衣裳穿上,“我起来写会儿字,不用人在跟前。” 尽管主子这么说,金粟还是挽起帷幔上前服侍。 “今日大寒,小姐多穿点,当心受凉。” 岁终大寒,逢此时令,水泽腹坚,无风自寒,甚为难熬。 薛皎皎的母亲柳氏当初怀孕时,恰逢战事吃紧,无暇安心养胎,仍旧坚持在后方支援,操劳过度动了胎气,致使薛皎皎生来就比旁人体弱,再加上后来朔风城遭逢叛乱,冰天雪地里一路逃亡,寒气入体伤了根本,每逢冬天便格外难捱,断断续续总在服药,故而金粟日常免不了多叮嘱几句。 两刻钟后,薛皎皎在临窗的书案边坐下,细细碾开砚台里的泥金墨,将一卷雪白丝帛铺展在面前,自笔格上提起一杆北尾狼毫,开始抄写佛经。 清秀灵动的簪花小楷,落于笔下,筋骨分明。 晦涩的经文一字一句呈现在丝帛上,被梦中画面勾起的情绪逐渐平复,归于宁静,那双寒烟拢翠的眉目越发恬淡宁和,仿佛莲台上宝相庄严的慈悲佛陀。 如此抄写了将近两个时辰,手腕便觉乏力,于是放下笔墨,抬头朝窗外望去,天光已然大亮,喜鹊在枝头跳来跳去,鸣叫得十分欢快。 她瞧了会儿,无心继续抄经,遂抱着手炉,起身出了屋子透气。 来到盛安那年薛皎皎才十岁,父族战死,母族凋零,盛安城中唯有方家与薛皎皎的母亲柳氏是表亲,当初柳氏父母亡故后以表姑娘的身份在方家借住过几年,有着这么层关系,听闻天子对薛家遗孤赞誉有加,方家便主动提出收养故人之女,于是薛皎皎带着身边仅剩的家奴,就此栖身方府。 她住的梅苑偏僻清净,后面有处没怎么打理的园子,随意种着零散梅树,枝影肆意横斜,是未经雕琢的野趣。 残雪尚未褪去,琼霜玉屑点缀在石罅树梢,清冽淡雅,可堪入画。 随意走了会儿,忽听前方有动静传来,循声而去,少年人矫健的身姿猝然撞入视野。 沉重的寒铁刀在他手中轻若无物般收放自如,又摧金断玉般凌厉无匹,仿佛惊雷席卷烈风,迅猛不可遏制。 少年亦如同那把刀一样锋芒毕露,即便远远看着,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凛冽气势,单薄的衣衫底下线条流畅分明,蓄满了蓬勃的力量。 健康的体魄就是让人羡慕,薛皎皎感慨着,寻了个位置坐下,支着脑袋看向雪地中惊鸿般的身影。 暗香疏影中刀光游弋,漫天落英飘摇如雪,画面实在赏心悦目。 然而没瞧一会儿,那道矫健身姿便没入梅影深处不见踪迹,薛皎皎茫然转头四顾,忽而风声掠过耳畔,一件厚实的鹿裘从天而降,沉甸甸落在肩头。 看着身上的御寒之物,摸了摸领口的绒毛,再抬起头时,眼前已多了道挺拔的身影,正是方才消失之人。 “少主子当心受寒。” 少年有双琥珀色金瞳,凝目注视时呈现股幽微玄妙的特质,落入其中的光影翛然流转间仿佛融成了碎金。 他仅着单衣,刚练完刀,也不觉冷,身上正腾腾冒着热气,碎发被汗珠浸湿了,凌乱搭在饱满的额头上。 薛皎皎自袖中取出丝帕递过去,“你和金粟老是喜欢将我当病人。” 话语透着不满,起身时却伸手拢住滑落的鹿裘。 薛曜接过丝帕,淡雅的幽香扑面而来,不由心头一紧。 见他衣裳单薄,薛皎皎欲褪下鹿裘还回去,“你不冷吗?别着凉了。” 薛曜伸手按在她肩上,摇头制止,“不冷,不会着凉。” 即便隔着衣裳,少年人身上升腾的热力仍旧隐隐传递了过来。 他身量修长,薛皎皎抬眼就看到松散的领口底下,充满力量的结实肌理随着吐息微微起伏,目光顿了瞬,暗叹这身健康体魄当真不畏严寒,哪像自己每逢冬天包裹得严严实实抱着暖炉都嫌不够,心底再次歆羡不已。 想起七岁那年在人市①上初遇时,他瘦弱得可怜,加上一双异瞳,任凭牙侩怎么卖力吆喝,挑选的主顾都直摇头,不是觉得他干不了活,就是嫌弃他面相妖异不详,没人愿意买下,气得牙侩使劲骂他晦气。 马车上的薛皎皎推开窗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副情形,瘦骨伶仃的男孩蜷缩在角落里,无力反抗成年人的压迫,即便如此,他也没发出一星半点求饶的声息,甚至浑身越发透着股桀骜气势。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那双罕见的琥珀金瞳吸引了她的注意,在即将转过街角时,她叫停了马车,将小奴隶买了下来。 回到家里,三兄薛义宁十分不解,若是想要护卫,父亲麾下有本事的那么多,做什么捡个瘦弱不堪的小乞丐回来。 当时院子里银杏叶落了满地,碎金般流光溢彩,使得秋风都温煦了几分。 因为体弱畏寒,饱受针烙灌饵的苦楚,薛皎皎向来不喜欢寒冷的冬天,她喜欢温暖的阳光,喜欢耀眼的金色,小奴隶琥珀般的眸子,像极了凝固的阳光,天生携带着融融暖意。 身为家中老幺,上面三个兄长,父母人到中年才终于得了个女儿,她喜欢的东西,没人不愿意给,于是小奴隶就这么留在了身边。 他无名无姓,不知父母,甚至连自己的来 2. 第 2 章 《窥月》全本免费阅读 薛曜清晰的记忆是从人市开始的,在那之前的一切都无从探知,不知名姓,不知年岁,似乎天生便是弃儿,被牙侩辗转买卖交易。 在来到朔风城之前,他已经被转了几道手,因为桀骜的脾性,前几任主人见他难以驯服,始终学不会恭顺,往往不是将他重新发卖,就是变本加厉地责罚,于是他重复着逃亡、被抓、发卖这样的循环,境遇一次更比一次糟糕,将自己折腾得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即便如此,依旧没学会驯服。 那天他以为和从前没有什么不一样,他已经在牙侩手里滞留了许久,如果找不到主家,等待他的会是更加严峻的对待,但就算有人将他买回去,过不了多久他仍旧会因为不驯服而被厌恶,继续重复之前的遭遇。 在被薛皎皎带回家的路上,他就思索着如何逃跑,奈何女孩虽然羸弱,身边的侍从却出自军中,警惕戒备得紧,他压根寻不着机会。 到了薛家又发现,想从将军府逃出去更加难如登天,这让他心底越发抗拒,仿佛一只竖起浑身毛刺的刺猬,杜绝所有人靠近,但这一切在薛皎皎眼中,似乎无足轻重。 她分明娇小又柔弱,却半点不怕他,龇牙咧嘴地恐吓对她全然不起作用,她看他的目光,始终充满新奇,就像在人市初见时一样,仿佛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有人会害怕玩具吗?当然不会。 对于这种心理当时的他并不能明白,但大约知道她不会像从前的主人那样,试图让他恭顺服从,这让他的敌意淡去不少,不再总试图吓跑她。 因为薛皎皎的态度,薛家人没有对他进行过多约束,只要不伤到她,那些无伤大雅的冒犯,他们并不在意。 于是他就这样在薛家安顿下来,尽管处境比从前好上太多,但他并没有就此打消逃跑的念头,依旧时刻都在寻找机会,终于一个多月后,他等来了机会。 那是每月一次的大型集市,朔风城周边的百姓纷纷在这天涌入城内,互通有无,游玩行乐。 薛皎皎想瞧热闹,早早就被侍从护卫着从将军府出来。 集市上人很多,闹哄哄的,她被街上的百戏吸引,压根没空注意他,趁着卖艺人表演吐火,引得看客连连惊叹的时候,他悄悄从人群中溜了出来。 跑出老远之后,见没被发现,他大大松了口气,想到终于恢复自由,不再被拘在将军府里,心头一阵畅快,迈步想要逃得更远的时候,即便明知道隔着人群不可能看到,他仍旧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下,心想就看最后一眼,毕竟以后不会再见了,却没料到,刚转过头就看到薛皎皎从人群里钻了出来。 “你跑这么远做什么,不看百戏了?” 街上人虽多,对于身量不足的孩子而言,钻来钻去却也灵活,他竟不知她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大概是心虚被她吓了一跳,也或者是被搅乱了行动计划而发懵,他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见他没有回去的意思,粉雕玉琢的女孩走近几步,眨着明澈的眸子问:“你去哪儿?” 想起今日出来的目的,他骤然回神,往后退了退,冷冷瞪她,“别跟着我。” 像是要坚定自己的决心,他转身拼命跑起来,奈何街上人实在太多,压根跑不快,致使身后的小尾巴一直没甩掉。 “你等等我!” 不仅没甩掉,还一直试图让他停下。 他心中烦躁不已,在身后传来痛呼时,却蓦地顿住脚步,转头就看到女孩跌倒在地上,半天没动静。 他自然知道她有多娇贵,被身边所有人小心呵护着,连磕碰都少有。 真是柔弱,换作是他,这种小伤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心里虽在冷嗤,却迟疑着没有迈动脚步,暗自猜测,大概会哭鼻子吧。 直到女孩慢吞吞从地上爬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抬头朝他望来,“不跑了?” 他愣愣看着她干净的眸子,压根就没掉一滴眼泪,好像刚才摔倒的不是她。 正狐疑她是不是故意骗自己,就看到她伸出手来,“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回去。” 她不知道他在逃跑吗?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理所当然,他 3. 第 3 章 《窥月》全本免费阅读 大寒是一年中最后一个节气,尽管生机潜伏、万物蛰藏,却也是梅花盛放之时。 御史大夫祁家今日趁着时令,在园子里举办赏花宴,相熟的同僚亲朋皆受到邀请。 薛皎皎乘坐马车来到祁家,刚迈进女客们聚集的花厅,东道主祁家小姐祁云绣便迎上前,笑吟吟与她招呼。 “这几日天冷,我还以为你不愿出门,何况自家就有梅园,当不稀罕别家的。” 大寒过后便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薛皎皎畏寒,自然恨不得日日缩在屋子里,但适当的交际无法避免。 “你递的帖子,我自然要来,再说我那园子的梅树长得粗糙随意,哪有这里的好看。” 此话不假,御史大夫祁谦爱梅,悉心养护下,园子里的梅花比别处更为赏心悦目,映着庭中白雪,别有番琉璃般通透的雅致意趣,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两人寒暄几句,祁云绣便去招待别的客人了,薛皎皎转头打量花厅,莺声燕语环绕中,忽而听见一道微弱的呜咽,她不由循声望去,瞧见陈贵嫔的娘家侄女陈溪正抱着只雪白的小犬逗弄。 毛茸茸的小动物向来招女子喜欢,薛皎皎多看了眼,发现那只宠物犬似乎很没精神,对主人的逗弄显得有些不耐烦,喉咙里呜咽了几声。 她皱了下眉,不待再看,客人已到齐,祁云绣领着闺阁小姐们一道前往园子里游玩,陈溪抱着那只雪团子走远了,薛皎皎只得收回目光。 进了园子后,年纪相仿的姑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投壶,或作诗,或赏花,各自寻乐子消遣。 安置好了客人,祁云绣凑到薛皎皎身边来,知她怕冷懒得动,提议道:“咱们就在暖阁里下棋如何?” 薛皎皎欣然应许,“好。” 她的确不耐烦去外面吹冷风逛园子,待在有炭炉的暖阁里要舒适的多。 侍女很快取来一套鹅卵石棋子,铺上锦茵,摆好棋枰。 两人分别在毡席上坐了,各执黑白子对弈。 暖阁里几位小憩的少女见状不由围了过来,收敛声息在旁观看。 尽管正逢寒意深重的时节,但阁子里银丝炭烧得正旺,暖气熏人,云烟在青铜狻猊香炉上方袅娜弥散,浸染出宁和静谧的气息。 金粟侍立在窗边,听见外面风声乍起,刮得窗子微微作响,忽而想起薛皎皎的雪帽落在了马车上没带进来,一会儿出去恐会受寒,见她低头专注着棋局,一时半刻不会传唤自己,便轻轻揭开帘子出了暖阁取雪帽。 纵横交错的棋枰上,黑白子摆成长空射燕局,战况已进入最后阶段。 薛皎皎拈着枚光滑细润的黑子,透着樱粉薄红的指尖在上面摩挲了下。 棋枰旁默默围观的人面上皆流露出无可奈何之色,黑子被白子围困得尽显颓势,瞧不出半点生机,二三子之间若寻不到破局之法便再无路可走,奔逃至此,已差不多能预料出胜负了。 棋路分明行至绝境,执黑子之人却未见焦灼,鸦青云髻上珍珠流苏悠悠然垂落,在鬓边摇曳出明晃晃光影,越发映得春山拢翠的眉目恬淡平和,波澜不兴。 低垂的长睫轻缓眨动了下,敛眸看向棋枰中间被忽视的缺口,为了藏这处生门,黑子绕着棋盘奔逃了大半圈,眼下正是收网的时候。 思忖过后,她将手中黑子轻轻落了上去,碰撞在棋枰上的短促脆响尚未消散,众人不及看明白这一子带来的影响,刺耳的喧闹声就从阁子外面传了进来。 无论是下棋的还是观棋的,都被扰得分散了注意,疑惑究竟发生了何事,很快动静的源头就来到跟前。 清晰的狗吠声,和着侍从的惊呼,猝然撞进了暖阁。 看到那只毛茸茸的雪团子,立即有人认出来,“这不是陈姑娘的吠云吗?” 眼前雪白小犬憨态可掬,十分讨人喜欢,常被主人带在身边玩耍。 姑娘们瞧着有趣,一开始没觉异样,直到它立着两只耳朵,龇牙咧嘴冲人猛吠,全然不似从前温顺,众人这才惊觉不对劲。 后面的侍从追了过来,口中急得直呼:“姑娘们快躲开,那只狗疯了!” 这一叫喊顿时让暖阁里的人面色剧变,随着疯犬四处乱窜,惊叫声此起彼伏。 一团混乱中,离得最近的少女吓得腿软,跌坐在地,忘了动弹,眼睁睁看着疯犬扑过来。 薛皎皎从前逃亡路上遇见过染上疫病的流浪狗,发起疯来将流民的皮肉撕下一整块,鲜血淋漓的画面让她记忆深刻,更可怕的是,被染病的疯犬咬伤的人会罹患恐水症,无药可医,只能等死。 瞧见那口角流涎不止的疯犬就要扑中地上的少女,她忙掀起手边棋枰砸了过去。 黑白子哗啦啦散落一地,被砸中的疯犬转过脑袋,发红的双目死死盯着她。 薛皎皎往后退了退,方才为了救人没多想,此刻面对被激怒的疯犬,她心里同样着慌,面上却不敢露怯,越是显得畏惧,对方越是无所顾忌。 她一边与之对峙,一边慢慢朝门边挪,在疯犬蠢蠢欲动准备扑上来的瞬间,捞起手边茶杯砸过去,热水泼在身上,疯犬喉咙里发出低吼,龇着牙退了半步。 这情形让她记起患了疯病的 4. 第 4 章 《窥月》全本免费阅读 花厅里,金粟确认自家小姐无恙,方才颤着嗓子道:“刚刚真是吓死我了。” 眼见起了风,担心薛皎皎受寒,她便让薛曜去马车上取雪帽,刚在园子门口接过他递来的东西,就远远听见有人在喊陈家小姐的狗疯了,冲进了暖阁,想到薛皎皎正在里面下棋,她立即告知了薛曜,幸而薛曜手脚快,危急时刻堪堪赶上了。 尽管有惊无险,她还是吓得够呛,倘若小姐被那发疯的狗咬上一口,哪里还活得成。 薛皎皎已经平复下来,捏了捏金粟的脸颊,安慰道:“多亏了你们俩,我才能好好在这里。” 若非金粟忽而起意去找园子外面的薛曜拿雪帽,恰好在那个当口得知疯犬闯进了暖阁,又立即告知薛曜此事,让他能够及时赶到,她大概怎么都躲不过去了。 祁云绣又是后怕又是惭愧,“今日累你受惊,实在过意不去,万幸你家护卫及时出现,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为好友担心的同时,她也顾虑酿成祸事,主人家难辞其咎。 从前只觉薛皎皎身边那冷面护卫长得虽俊,身上有着与帝都一众世家公子殊为迥异的凛冽气质,但瞧着不是个好相与的,没想到身手如此利落,比她家那群半天逮不住疯犬的奴仆好用多了。 事件得已落幕,休息了会儿,薛皎皎也没了赏花的兴致,便向主人请辞。 祁云绣让丫鬟取来两支开得极盛的红梅,说道:“方才从园子里摘的,皎皎且带回去插着玩吧。” 薛皎皎忙笑着让金粟收了。 祁云绣起身相送,走到门口时,金粟展开手里的貂裘和雪帽,仔细为薛皎皎穿戴上。 刚从烧着炭炉的屋子里出来,被冷风吹得打寒颤的祁云绣瞥见这不经意的举动,转头瞧了眼自家木头似的丫鬟,暗暗告诫自己做人不能太攀比。 叹息完就看到守在院门边挺拔如劲松的少年,心中又生感慨,无论外貌还是气势都优越得不像个奴才,侍主又格外用心,一个两个皆是如此,莫非薛家人有什么特别的调教方法? 出了园子,薛皎皎辞别道:“改日再来与你下棋,莫要嫌我叨扰才好。” 想起今日那盘棋,即将分出胜负的当口,被意外给搅和了,祁云绣不免惋惜,难得与薛皎皎对弈能赢一回,连忙笑道:“怎么会呢,有你作陪,我高兴都来不及。” 两人年龄相仿,喜好也差不多,平日常聚在一处,比起别人,祁云绣对她自然而然多了几分亲昵。 薛皎皎拢了拢身上的裘衣,临别道:“大冷天的没什么消遣,不如与你对弈有趣,少不得以后还与你作陪。” 祁云绣自是高兴应下。 绣着青翠竹叶的杏黄裙自屋子里迈出来时,守在门边等候的薛曜便注意到了,琥珀瞳眸流光隐现。 少女面色恬淡平和,方才的惊险与意外丝毫没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看着杏黄裙裾随风自眼前拂过,薛曜垂下打量的眸子,迈步跟随在后。 告别了祁家人,往马车停放处走的路上,薛皎皎转头瞥向自家护卫,看到他空荡荡的发髻,想起暖阁里刺中疯犬的那根木簪,定是当时寻不到趁手物件,情急之下拔了束发簪当利器用,于是说道:“改日送你一支更好的。” 发簪这种贴身佩戴之物,恋人间通常互相赠送用来传情。 即便明知薛皎皎并非此意,薛曜心中仍旧一动,那双蕴含玄妙特质的琥珀金瞳翛然流转,看向主人时仿佛携带了阳光的热度。 “谢少主子赏赐。” 金粟暗自皱眉,薛曜一向知道分寸,竟然也不推辞,踌躇再三,想到两人从朔风一路逃亡的情分,非寻常人可比,即便觉得不合时宜,她还是忍住了劝阻的念头。 这事只要不说出去,也就他们三人知道,便随了小姐的意吧。 祁云绣送完客人,来到书房便听见她爹在里面跟同僚发牢骚。 “薛将军身故后,朝堂上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个个只知屈意求和,朔风城至今仍被铁弗占据,北关咽喉重地被扼在他人之手,大昱立国至今,尚未见这等奇耻大辱。” 祁云绣不由叹气,这些话隔段时间就会听她爹念叨一遍,每次提及都难掩沉痛,可惜她爹是个文官,又上了年纪,不然她还真担心这把老骨头会生出投笔从戎的志向来。 书房里的几位客人皆是御史台同僚,进御史台任职的多是清望之流,闻言纷纷附和,各自抒发不满。 “早些年薛将军尚在时,虽亦有不少人主和,却远不至如今这般,倘若薛将军没出事,哪由得蛮夷之辈窃据朔风数年,可怜城中百姓,沦落在异族人鼻息下残喘求生。” 出言之人叹息连连,颇为不忿。 “说这些又有何益,陛下人至中年,早已不似从前了,越发地优柔寡断……” “中丞慎言。”前面的话尚且是不满时局发发牢骚,后面就越说越危险了,立即有同僚适时提醒。 “罢了,难得佳宴,提这些做什么。”御史中丞无奈摇头,转移了话题。 几人宴席过后,移步书房小聚,兴头上来没忍住,说了许多在别处没法说的话,眼下尽兴了,时辰也不早了。 直到客人们离开,祁云绣方才携侍女进去,想起刚刚听到的对话,忍不住抱怨道:“爹,你一个御史大夫,老管武将们打不打仗的事做什么。” 连不关注时政的她都知道,当今重文抑武,即便七年前被铁弗夺走了朔风城,朝廷依旧一味苟安,也就她爹的御史台里有几道不同的声音,奈何太过微弱,轻易便被太平歌舞淹没,压根无人在意。 祁谦是有名的硬骨头,文武百官就没他不敢弹劾的,也不怕得罪人,早年谏诤敢言的名声就传遍朝野,天子都拿他没办法,如今年纪大了,脾气一如既往,半点没变,近几年在朝廷日益疲软的对外策略下,越发忧愤起来,恐他晚年遭祸,祁云绣免不了劝说两句。 祁谦尽管被诟病耿直,但并不迂腐,家庭氛围宽松,对女儿的意见即便不认同,也不会以为忤逆,摇头叹道:“御史台为天子耳目之司,监国政之弊,察百官之失,行肃纲正纪之责,天子耳目不及之处,为人臣者,自当谏之诤之,朝堂上已是诺诺者众,我又怎可与之为伍。” 祁云绣暗自无奈,话诚然不错,但再怎么振聋发聩,又如何叫得醒一心装睡的人?知晓自家老爹脾气,劝来劝去白费力气,祁云绣只得作罢。 想起今日发生的意外,祁谦询问道:“各家女眷,都安抚好了?” 祁云绣点了点头,“大夫瞧过了,除了受到点惊吓,没什么大碍,休息了会儿,便各自回府了。” 说到这里不免生气,差点闹出人命,劳顿一堆人忙上忙下,陈大小姐不说多愧疚,反而因为爱犬没了在那里摆起了脸色,因嫌这大小姐麻烦,祁云绣压根没给她递帖子,她是蹭别人帖子来的,想到这里更气了。 祁谦放下心来,因今日一场虚惊,他破例每家来客都送去一枝新折的梅花,若在平常可舍不得动这些宝贝。 过了会儿,他又问道:“薛家那孩子没事吧?” “不仅没事,还有余力安抚吓坏的丫鬟,今日多亏了她。” 祁云绣补充了些家仆没讲全的细节。 “当时可吓人了,大家乱成一团,陆中丞家的姑娘腿软跌在地上起不来,若不是薛姑娘将那疯犬吸引过去,没准陆姑娘就遭殃了。” 将事情始末梳理一遍之后,祁云绣暗自叹了声,到底是经过事的人,换作自己单独应对疯犬,可做不到那般镇定,薛皎皎看起来荏弱,却坚持周旋了许久,若非如此,其他人也不会那么顺利跑出暖阁。 听完后祁谦越发惋惜不已,当年朔风骤发哗变,北方难民如潮,乱象丛生之下,十岁的孩子纵有忠仆相护,一路混迹流民中辗转将军报送至盛安,实非寻常人能做到,此等心智若是个男子,薛家军说不定还有希望。 马车从祁府离开,吱呀碾过青石板,晃过纵横绵长的街道,缓缓在敦义坊方府门前停下。 薛皎皎下了车,往院中走的路上,迎面遇见方家大公子,于是停下脚步,欠身施礼。 方少甫从廊下走来,含笑望向她,“表妹回来了。” “宴饮过后,无事便回了,表兄这是刚下学?” 薛皎皎的母亲与方老爷是姨表兄妹,故而攀扯起来两人也是表兄妹。 方少甫前不久刚入了太学,虽是托人打点才得到的名额,仍旧让其母吴氏分外得意,趁着难得的黄道吉日,一大早便带着女儿方琼枝去崇圣寺还愿,顺便为女儿求姻缘,让一双儿女都得偿所愿。 方少甫从袖中取出一物,“今日下学后在街上瞧见的,想着表妹平日里喜欢这些小玩意,就买了回来。” 薛皎皎看着那串制作精巧的九连环,问道:“琼枝姐姐也有吗?” 方少甫摇头,“她一向不喜欢这些。” 虽是差不多的年纪,自家妹子喜欢的是胭脂水粉,珠宝首饰,那种女儿家的东西他可不会挑。 见他没听出言外之意,薛皎皎伸手接过九连环, 5. 第 5 章 《窥月》全本免费阅读 元旦这日,太后所在的嘉禧殿是后宫中最热闹的地方,前往请安贺喜的人络绎不绝。 薛皎皎早前就收到了帖子,一到时辰宫里便遣了马车来方府接人。 准备妥当从院中出来的时候,便看到吴氏带着精心打扮的方琼枝,热络地跟等候在旁的小黄门套近乎,看到她出现那股热络劲儿顿时更大了。 “皎皎身子一向弱,今日下着雪,可别冻着了。”说着塞了个手炉过来,又亲昵地替她理了理衣裳领口。 对此薛皎皎早习以为常,吴氏平日就喜欢彰显自己对她的悉心照料,每逢宫里来人的时候更是表现得十二分卖力。 她出门就直接上马车,车内备有暖炉,吴氏塞给她的这个实在多余,尽管如此,薛皎皎仍旧将手炉接好,顺应道:“舅母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吴氏又殷殷叮嘱一番,直到薛皎皎登车走远了,脸上的热切笑容才淡下去,不满地同女儿嘀咕:“就是个养不熟的,亏得在家里住了这么多年,去宫里走动也不说将你捎带上。” 宫里那么多贵人,没准能顺势谋个好姻缘,她假借名目暗示多次,偏偏薛皎皎装模作样始终不松口,对此吴氏颇有微词。 大冷天被拉出来说了半天话,方琼枝本就不高兴,闻言撇撇嘴,“我都说来了也白来,母亲还非让我来。” “怎么是白来呢,好歹能在宫里人面前露个脸,指不定哪天你的运气就来了,那日的签文不也说你姻缘将近吗。” 对于在崇圣寺求的上上签,吴氏深信不疑,一心盼着女儿能高嫁。 “赶紧回去吧,冻死人了。” 为了凸显窈窕身形,方琼枝衣裳穿的单薄花哨,被寒风一吹,骨头都在发颤,偏偏不能表现出来,还要做出副热络亲和的样子,可让她难受死了,急忙催促着回屋子里去。 行进的马车中,薛皎皎将手炉放在一旁,心中无奈叹气。 她自然知道吴氏如此卖力的用意,可对于宫里人来说她只是个附带,哪有附带再捎带附带的道理,太过明显的心机不过给人徒增笑料,落了下乘,又怎么可能得偿所愿。 何况方琼枝的性情并不适合在宫中讨生活,一个不慎招致祸端反而得不偿失。 吴氏一心汲汲营营,哪里看得清这些,只会暗恼她气量狭小,容不得别人分好处。 这几年方家不满足东阁祭酒的六品职位,想要更上层楼,然而方遒资质委实平庸,在主簿位置上一坐多年,仍旧升迁无望。 东阁祭酒这位置还是当初薛皎皎倚仗童言无忌,借着宫宴之际在太后面前夸靛青官袍比玄青官袍好看,太后是有心人,常年茹素礼佛,最重声名,恐被非议薄待忠烈之后,这才给方家抬了官身,由名不见经传的一介佐吏提拔为东阁祭酒。 从前在朔风城,父亲治下的薛家军军纪严明,论功行赏,从无偏颇,耳濡目染,她自是不愿攀扯裙带,然而寄人篱下又怎能不折腰,已经违心破例过一次,故技重施绝无可能。 何况德不配位却贪得无厌,难道是什么好事吗?有的人永远只看得见眼前的利益,手伸得比命还长,却未必有那个福分消受。 从马车中下来,薛皎皎由小黄门引着款款行至嘉禧殿,看到被簇拥在正中锦榻上满头华发,端庄慈祥的贵妇人,立即屈身下拜。 “敬叩太后福寿安康。” “好孩子,快起来。” 恭恭敬敬行毕礼,太后将她唤至跟前仔细打量,夸赞道:“多日不见,皎皎越发水灵了。” 薛皎皎笑意盈然地抬起头,“太后才是松鹤延年,风华尤盛。” 当年朔风城遭难,太后悯恤薛家遗孤,将初入盛安的薛皎皎接到身边照料,对她尤为疼爱,即便后来去了方家,仍时不时召她入宫作伴,并未断了往来,故而元旦这热闹日子,薛皎皎亦收到了入宫的帖子。 在宫中生活的那一年,若说有什么不舍的,便是眼前长者了。 彼时她尚未从家族覆亡的噩梦中回过神,便被迫一路逃亡,未有片刻喘息,初来盛安面对与朔风截然不同的繁华景象,她一度无法适应,若非眼前慈祥和蔼的老人,她的茫然无措或许会持续更长时间。 叙了会儿寒温,薛皎皎示意金粟呈上绣着万字纹的檀香色锦囊,浅笑着说:“前阵子我抄了卷法华经,今日入宫便带来敬献太后,虽然太后福寿双全,什么都不缺,但身为晚辈总想尽番心意。” 太后常年礼佛,贵重之物见过不知凡几,相比之下这卷以泥金墨书写在锦帛上的佛经更能投其所好,遂喜笑颜开地让人接了过来。 跟前的侍女茯苓最是知晓太后心意,收起经卷,笑吟吟夸道:“瞧这字迹多工整,看着都赏心悦目,定然耗费不少心血,这么多小姑娘里面,就属薛姑娘与太后最投缘,薛姑娘能常来探望,太后便高兴不已,每次还带着礼物,上次是红丹参,这次是手抄佛经,真是有心了。” “太后是可亲可敬之人,我心中孺慕,有什么好东西,便想着孝敬给太后。” 哄人开心的话,会说的不止薛皎皎一人,但将太后当做寻常家中长辈那般,自然而然流露出孺慕之态的,却没几人能做到,正是这份不看重身份地位发自内心的亲近,才更让人感到舒适愉快。 身为陈贵嫔的娘家侄女,陈溪今日也出现在嘉禧殿给太后请安,看到薛皎皎便想起那日赏花宴上,爱犬被一簪子戳死的事,心里呕得吐血,贵人跟前却不得发作,只能小声抱怨,“又瞧见那破落户,真是晦气!” 身旁丫鬟知她性情,平日里就侍奉得小心翼翼,连忙适时地出言安抚:“当做没瞧见便是,反正她也不能经常入宫。” 如此顺着她的脾气说了好些“动听”话,陈溪方才舒坦了些。 太后满面笑容地同薛皎皎叙了会儿闲话,侍从便传太子到访。 太子明晟如今十九岁,即将行冠礼的年龄,因皇后早逝,自幼养在嘉禧殿,由太后照料,当年薛皎皎在宫中那段时日,两人常在一处读书习字,相处甚是融洽。 向皇祖母请毕安,看到一旁黄栌色裙裳的少女,明晟笑着转过头来,“许久未见皎皎入宫,今日难得。” 身为储君,他并无多少矜贵孤高之气,言谈举止温文尔雅,让人如沐春风,再加上明氏一脉相承的骨秀神清的出众相貌,引得盛安城内适龄贵女们蠢蠢欲动。 薛皎皎从容起身,款款行礼,发髻上金累丝蝴蝶步摇簌簌颤动,“太子殿下事务繁忙,寻常自然难得见到。” 明晟目光落在步摇下少女温软的面容上,缓缓摇头,“寻常得闲时也没见你来。” “那一定是不凑巧了。”薛皎皎语带笑意,“总不会一直不凑巧,今日不就凑巧了吗。” 6. 第 6 章 《窥月》全本免费阅读 薛曜在角门处看着雪越下越大,将宫墙上华彩斐然的琉璃瓦覆盖其下,不多时便只见一片绵延无边的皑皑霜色。 他不能如侍女那样跟随薛皎皎进入后宫,每次都在角门处等候,今日等了许久,才瞧见熟悉的身影从里面出来。 黄栌色裙裳在深冬雪景里分外鲜明,映入眼帘的瞬间便让人感受到融融暖意。 在看到她的同时,一旁紫袍金带的身影同样未能忽视。 薛曜眸子动了动,虽然两人离得不算近,各自行在伞下,并无任何亲昵之态,但不可否认,远远看起来仿佛一对画中璧人。 东宫对薛皎皎的态度,他从一开始就能感知到。 薛皎皎七岁那年将他带回将军府,他就一直待在她身边,逃亡盛安相依为命的那段艰难旅途,尽管凶险重重,却也是他离她最近的时候,而在嘉禧殿的那段时日,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空白。 那段空白中,他不愿深思明晟究竟占据了多少,因为一旦思及,便如鲠在喉,这种感觉伴随着每次进宫越加清晰强烈。 风雪愈发大了,他却毫无所觉,依旧一瞬不瞬看着那道熟悉身影由远及近行至跟前。 与明晟道别后,薛皎皎便往角门处走来,瞧见等候在雪中的人肩头落了一层霜白,不禁说:“怎么每次都等在外面,天寒地冻的,也不嫌冷。” “今日大雪,担心少主子误了时辰。” 薛皎皎眼眸微抬,他不是情绪外露的人,甚至很少有情绪波动,她却隐约感到,今日眼前人情绪莫名微妙。 “下次我会早点出来的。” 分明一句随意的话语,却让等待的人心底沉闷消退大半。 “外面风大,少主子上车吧。”薛曜撩起锦帘服侍她登车。 雪天道路湿泞,薛皎皎一路走来靴子沾了雪水,踏上轿凳时脚底打滑,身子摇晃了下险些摔倒,薛曜虚扶在背后的胳膊很快伸过来将她托住。 “少主子当心。” 薛皎皎慌乱抓住他的手,被稳稳扶住后,立即松了口气,转头笑道:“还好有阿曜在。” 如兰馨香近在咫尺吹拂而来,让人心弦骤然紧绷,簌簌摇曳的蝴蝶步摇下,少女的面容更添生动,分明是寒意弥漫的严冬,薛曜心底却仿佛春风过境,带起一阵细密颤动。 直到锦帘放下,马车缓缓行驶起来,他低头看向手背,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少女身上的余温,细软柔腻的触感比七年前更甚。 今日进宫,衣着装扮比平日隆重,压在身上有些沉,回到梅苑,薛皎皎立即更换了家常衣裳,卸了发上繁复簪钗,让脑袋轻省些,镜中少女一身素色裙裳,云髻堆叠,肌肤温莹,清滟如出水芙蓉。 收拾罢自妆台前转过身,便瞥见窗边柳叶瓶里,红梅枝影横斜,凌霜傲雪,别有风姿。 那日自祁家赏花宴回来后,金粟特地寻了个冰裂纹细颈柳叶瓶来配这红梅,映着窗外雪景,确然更添雅致。 薛皎皎受不得烟火气,自己屋子里从来不熏香,红梅放了这么几天,暗香浮动,若有若无,比熏香更为清冽舒适。 她走到窗边看了会儿,想起那日的事,唤了薛曜至跟前,将一只木匣递给他。 “瞧瞧可还喜欢?” 薛曜意识到是什么,小心打开匣子,一支通透如玉石的镂雕琥珀簪呈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