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骨柔》
1. 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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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剑之人,丢剑如同丢命,所以修剑第一课,便是要教你们,拿好自己的剑。”
“手臂打直,手腕端稳,虎口扣紧。”
归一宗校场上,身穿石蕊色长裙的女子在一干着白袍的弟子间缓步走动,时而抬手轻拍他们握剑的手臂,时而握住他们手腕调整姿势,指教过后满意勾唇。
打算就此离去,余光隐约瞥见落在队伍最后的一道身影。
起初看时恍恍惚惚如隐于雾中,走近后云雾逐渐散去,才看清是个女子轮廓。
那女子身形纤细,穿着最低级别的弟子白袍,姿容甚好。右手紧握长剑,刺出一剑又一剑。
忽而一截石蕊色衣袖闪过,女子手腕跟着一痛,手中剑当啷落地。
“手臂无力、手腕松动,剑轻轻一碰就掉,待到与幽族拼杀时,你当如何?”
严厉的质问,本以为会看到女子慌乱认识到错误加以改正,哪知女子暗吸口气撩起长睫,胧月皎皎的眸子满含讶异地望着她。
“流芳师姐,今日……你能注意到我?”
那位师姐不解其意,只当手下女弟子调皮,蹙紧眉头,姣好的面容染上几分肃厉之色。
“把剑捡起来。”
知摇垂下长睫掩住眼底暗淡的光。方才师姐没有唤她姓名,定还是不记得她,至于注意到她,也是偶然。
原先也曾发生过这种偶然。
舔了舔发干的唇,她垂眼凝着掉落在地染上灰尘的佩剑,弯腰将之拾起。
“再给你一次机会,剑不脱手,便免于责罚。”
知摇应声摆好架势,握剑的莹白手背上几根青筋绷起,调动全身力量汇聚于右臂,深吸一口气缓缓吁出,望着对面师姐。
那位师姐广袖随意一甩,知摇手腕瞬间传来麻痹痛感,手中剑再次脱手,剑身落地弹跳几下,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声息。
“这么久了,你连剑都握不好,平日里定躲懒惰待,若还是吊儿郎当不知努力,与其死在战场上,不如趁早离了宗门去。”
那位师姐失望至极地睨了眼地上落剑,竟是连处罚知摇的话都懒得说,直接负手扭身离去。
扭头瞬间,那师姐气愤的眼升起一层迷蒙烟雾,紧接着透出疑惑的光,嘴里喃喃自语,“我为何如此生气?”
疑惑光芒一闪即逝,继续招呼其余弟子训练。
场中呼喝声震天,全然没有训斥过人的微妙气氛,一切好似什么都未发生一般。
知摇定定立在原地,垂眸盯着地上滚染了灰尘的佩剑,不去捡,也没有其余表情,仿佛化为一支枯木,于一片绿意中呆愣站着。
看着格格不入,却因绿意过盛,她这一点暗淡色彩实在无法引人注意。
归一宗山上蕴着丰沛灵气的微风徐徐吹过面庞,她被汗水打湿的发丝黏在面颊上震颤,宛若绒羽轻扫而过,微微的痒。
她的里衣早已被汗水湿透,风一吹带着丝丝凉意,总算清爽舒适几分。
好半晌,她翻起右掌,看着手指根部因常年握剑磨出的发黄厚茧,口中低语。
“到底要如何才算努力?”
这是她的第二世了。
上辈子十岁就拜入宗门,苦修十年有余,握剑握到掌心破皮,不等伤口愈合一刻不停继续挥剑。伤口不断被汗水与坚硬冰冷的剑柄磨损,每挥剑一次她都生疼无比,但她却没有一日空闲休养,兢兢业业,坚持不懈的努力着。
她如此拼命,但剑术还是只停留在第一层。
无比之差,差到周围没有一个人肯向她靠近,甚至同门数十载,无一人记得她姓名。
数十载孤身一人,看着旁人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她时常也觉艳羡落寞,曾尝试主动向别人靠近,但打招呼的当时那些人对她还很热情,但只要视线从她身上错开,就会跟忘了她这么一号人般,自顾自的玩乐。
知摇一度以为,这定因为她剑术太差,所以没有人愿意跟她这般差生走在一起。
因而,她比从前还要努力的修习剑术。
她修为未到辟谷,旁人到时辰去用膳,她则用弟子月例的丹药充饥。
无甚滋味,只是吃上一颗,整整两日不觉饥饿,她便用节省下来的时间去练剑。
兴许上天开了眼,不忍她孤苦,终于送了一人到她身边。
起初她以为是缘,可惜身在山峦雾中,看不清。
竹林幽静,唯有风吹过后竹叶发出沙沙声响,毫无干扰,能让人心神宁静、心无旁骛。
知摇坚信努力、专注方可提升,因而独爱在此处练剑。
她手臂力气天生弱于常人,握着这弟子佩剑挥舞一阵右臂便开始脱力,轻轻颤抖,咬紧牙关一次次突破极限,直至手臂彻底脱力,五指不听使唤,佩剑脱手掉落在地。
她也跟着一屁股坐在地上,任由脱力的双臂颤抖着,闭目缓缓等待着酸爽的劲儿过去。
忽而,额头落下点点冰凉,还有微微的痒意。
她练剑练得满身是汗,燥热难耐,这凉意自是舒服的,她便忍着那微微的痒,发出一声慰藉的轻叹,身子更加舒展。
“呵……”
头顶蓦然响起一道清朗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知摇兀地惊醒睁开两眼。
一颗翠绿的蛇脑袋近在眼前,绿豆大的黑眼直勾勾的盯着她,猩红分叉的舌吐出,刚好舔在她额头,凉凉的,还有些痒。
一股恶寒自心底炸裂开来,知摇浑身汗毛直竖,当下就地一滚,再站起身,满头长发已然凌乱,灰头土脸的模样,哪儿有剑修该有的半分体面与风采。
“哈哈哈!”
方才那声音笑得更欢了。
知摇抬眼上望,只见有道身影倒悬粗壮的竹上,不等她看清,旋身一转,在虚空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利落停在她面前。
云水色的长袍绽开后垂下,服帖于身,一条嵌玉腰带将蜂腰收紧,满头乌发以银冠高束在脑后,有几缕碎发在眉前晃荡,遮不住那双带着几分狡黠坏笑的黑眸。
知摇认得眼前这人。
若说她在宗门是地上草,那么眼前人便是天上金乌,刺目耀眼。
沈云星。
归一宗最杰出的弟子之一。
所到之处惊呼声阵阵,而他本人也毫无架子,时常与宗门男女弟子打成一片,因而也成了最受欢迎的弟子之一。
那条细细的小绿蛇被他在手中毫无负担的把玩着,最后打了个圈,套在食指上转圈,那双亮晶晶的黑眸笑望着她。
“剑修?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努力的女剑修。”
有人主动跟她说话了,还是宗门最受欢迎的男修。
知摇怔住,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攥紧,有种被天上落下大馅饼砸中的晕眩激动感。
许久未曾与人说过话的知摇一时间太过激动,口中磕磕巴巴一个字都未说出来,活像是尝试开口说话的哑巴。
窘迫
2. 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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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与沈云星短暂的相处,是知摇这平静的十年里唯一的一点涟漪。
她如云雾环绕在那些人周围,但也如云雾般被人忽视,何曾想到有朝一日会有灿烂的日光照到她,给她分一点暖意。
知摇觉得,现在的她也与那些个三两结伴的人一样,脸上挂着笑容,身上仿佛也有了鲜活的色彩。
看着前方几位亭亭玉立的女修结伴朝她迎面走来,她眉眼好不容易聚起几分勇气,望着被簇拥在中间的女子开口。
“流芳师姐好。”
她开了口,那女子才注意到她,眼底掠过丝丝缕缕的迷茫疑惑,似是在思量跟她打招呼的是谁,叫什么。
半晌没想到,只来得及扯扯唇,回知摇窘迫一笑,二人便错开身去。
知摇眉眼勇气瞬间溃散,听到有人低声问,“那是谁啊?你知道吗?”
“不太清楚,但看着装是咱宗门弟子无疑……”
只两句有关她的话头,很快岔开了去,说起其他趣事。
“哎,我昨日见到那位了……”
“那位?哪位?”
“还能是哪位,当然是咱宗门唯一修无情道的剑修云行师兄了。”
“啊?你碰到他不害怕吗?那位刚入宗门时就眼神冰冷没有人气儿,现在修无情道这许久,怕是与幽族那些怪物相差无异了……”
“慎言,听闻那位刚入宗门就被抽去了七情中的‘喜’,所以才会那般骇人。”
“骇人归骇人,但那张脸着实俊美啊,咱宗门上下,怕是只有沈云星师兄能与之媲美。”
声音渐渐远了,以知摇目前的耳力修为再捕捉不到半分。
她们口中骇人的云行师兄知摇也曾有过数面之缘。
印象最深的,便是初初拜入宗门那日。
要入门的弟子们排列整齐,她好巧不巧还在第一排,高台上坐着的几位长老以及宗主,威严的视线随意就能落在她身上。
她年岁还小,从未经历过如此大场面,紧张的身子僵紧,两只手也不知该如何摆放是好,在身侧前后来回游移,一不小心撞上一只温凉的手。
只是手背凸起的骨头擦撞到,她仍旧能感觉到被撞到的那只手肌肤细腻,怕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飞快撩起眼偷看一眼。
匆匆一瞥,只觉那人生的貌美,肌光如玉,宛若雪堆砌的人儿,越发觉得冒犯贵女,急忙闷头道歉。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头顶许久未传出声音,知摇也拿不准那人是否消气,咬着唇缓慢抬起脑袋,偷瞄那人。
这一抬眼,猝不及防直接撞入一双寒冰窖似的眸子,恍若寒冬腊月带着冰碴的水兜头浇下,冻得她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你可看清楚我了?”
那般白净的面皮,张口吐出的竟是低磁染着几分诧异与紧绷的声线。
知摇盯着他粉白的薄唇愣怔一瞬,视线下移,方才瞧见他交叠齐整的衣襟上方凸起的喉结。
竟是个男子……
知摇急忙又低头冲他道歉,这回手腕直接被他抓住,那一股霸道的力量带着她,强迫她抬起头重新对上他眼。
冷冰冰的黑眸一瞬不瞬的在她面上来回打量,最终定在她双目。
知摇看见他喉结上下滑动,薄唇轻抿,想必是怒极,却克制着深吸了口气,方才维持住君子风度,她心下更是焦急绷紧。
他问,“你可知我是谁?”
此话一出,知摇感觉被他扣着的手腕痛感又重了几分。
心下只道确实冒犯了贵人,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解决,便又多补了几句。
手腕痛感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知摇痛的眼尾发红,有泪光在眼眶中泛起,望着云行,说话也染上几分鼻音。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手腕上禁锢着的那只手霎时一僵,痛感没有加重,但那手却也没将她松开,只力道恰到好处的将她圈住,不让她疼,也不让她趁机逃跑。
幽深的两眼仍旧定在她面上,那眼神,似是猛虎般要将她步步逼入绝境。
知摇还从未碰过年纪轻轻眼神就如此凶恶之人,活动手腕挣扎着,企图挣脱他的手,但那点力道不过蚍蜉撼树,于云行而言不值一提。
“云行,”台上飘下深沉却和蔼的声音,“上来。”
云行还是抓着她手腕不肯松,两眼直勾勾盯着她,又问一遍。
“你可识得我是谁?”
知摇心里只想骂娘。
你是谁?
你是金枝玉叶的公子,是我惹不起的贵人,是我告饶了都不肯放过我,要拐弯抹角说我有眼无珠之人,行了吧?!
台上那威严的嗓音发出疑问,“云行?”
旁边又有人轻拽云行衣袖提醒,他还是不动,直到台上走下一位长老,伸手将云行攥着知摇腕间的手松开,带着他迈步上台。
即便如此,他还是一步三回头的盯着知摇。
知摇只觉惹上一尊瘟神,缩了缩脖子,往队伍后方退去,避开云行锋锐的视线,才觉因紧张害怕的心消停些。
她撩起衣袖,看着手腕上被生生握出来的通红五指印,再听着宗主介绍的无情道剑修云行,心里暗暗下了决定。
修无情道的都异于常人,日后还是避而远之为妙。
这些年知摇也确实做到了对云行避而远之,远远地瞧见了,她就提早绕道。
后来经常被人忽视,又觉得这么做无甚意义。
这宗门里无人在意她,那位无情道剑修虽然凶巴巴的,但也不缺人气,兴许人家早都将她抛在脑后了,只是她还记得当时情况,仍旧心有余悸避着他。
知摇敛起心思,回头望了眼走远的流芳师姐几人。
那几人突然放缓脚步,齐刷刷朝一侧偏头,几颗脑袋凑在一起,不知在嘀咕什么。
知摇好奇的朝几人望着的方向看去,只见绿色藤蔓攀附的走廊中,有抹白影朝前缓步行着。
他身着白袍,满头墨发用玉冠束在脑后,梳的一丝不苟,整个人只有黑与白两个色调,如水墨画中走出的人物。
白色的衣袍料子柔软,随行而动,但他周身却散发着冰冷锋锐之感,如同半出鞘的利剑,掩盖不住的锐气与压迫感。
笔挺的身形朝前行着,时而被柱子遮掩,忽隐忽现。
突然,那身形缓缓停下,洁白无瑕的袍子停下拂动,垂贴在他身上,侧身朝这方看来。
日光照着,他身上白袍折射着莹莹白芒,如皎月光辉,模糊了他那张脸。
随意一瞥,视线淡淡,却像是一柄利剑悄无声息抵在人咽喉,让人禁不住浑身发毛。
距离很远,知摇辨不清他究竟是在看什么人,亦或者是什么景,也不管他是否能注意到她,只觉得自己在他那视野范围当中,心头就不受控制的发紧,下意识掉头就往竹林方向跑。
她前脚离去,不知停在走廊的那位无情道剑修望着前方的眸光闪动,跟着动了脚步。
满蕴灵气的风雾从她面颊飞过,带起她的两缕长发飘飞在脑后。
起初是见到云行的紧张害怕,眼下见竹林愈发近了,想着兴许能再碰到沈云星,心情不免又松快许多,如蜜罐般,抽出丝丝缕缕的甜,白皙精致的
3. 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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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原地站了许久,一片竹叶擦着她面颊落下,停在她肩头,她才恍惚被唤醒般回过神来,转身准备去拿竹下的佩剑。
一步踏出,眼前突然出现一堵白墙,淡淡的沉水香气扑入鼻尖。
这味道她记忆尤其深刻,在那日拜入宗门的大会上,便是这味道一直笼罩着她。
仿佛被冰针刺中,知摇硬生生控制住即将撞上那白墙的身子,往后撤了一步,心有余悸的撩起眼皮,偷瞄了眼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男子。
白袍墨发,腰间银线云纹绶带,他惯来如此装扮,满身仙气飘渺,却也如高山松雪,寒风凛冽,令人敬而远之。
他立在知摇身后,如同方才知摇一样,望着沈云星离去的方向。
风吹动他的墨发与衣摆,他安静不发一言时,满身冰冷锐气能收敛些许,但也仍旧让知摇畏惧。
知摇心神骤然一紧,下意识的捂住手腕,放轻呼吸,脚下缓缓挪动。
这会儿有些庆幸她素来会被人忽视的体质,希望这次能被这位修无情道的剑修给忽略了去。
眼瞅着挪动小碎步距离云行越来越远,也快出了他视角盲区,知摇余光瞥向竹下的佩剑,打算一个冲刺过去带着佩剑就跑。
“天上不会突然掉馅饼。”
知摇憋足了一口气,正欲冲锋,一旁却突然响起男人清清冷冷的嗓音。
身上如被猛虎盯上,起了一层细密的粟米粒,她知晓,那人视线定落在她身上。
“不要生出不切实际的妄想。”
知摇心头紧绷高悬的心忽而松懈落回腹中,凭空生出几分胆气,却也不敢正面迎上那双冰冷似霜雪的眼。
她垂着眼,看着地上被风推着走的竹叶,舔了舔唇道,“我想与人为友,便是不切实际的妄想吗?”
那头没有回应。
知摇心头莫名升起些许委屈,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我不过想做旁人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便是妄想吗?”
那头又默了一会儿,紧接着白袍拂动,知摇余光瞟见那颀长的身影正在朝她这边走来。
她心头发颤,却也倔强的停在原地,没有避开他分毫。
沉水香气从身侧漂浮而过,云行冷淡的嗓音仿佛响在耳畔。
“好事当前,先想想自己配不配。”
声线平和带着不近人情的冰冷,宛若一根尖刺毫不留情的刺入知摇内心深处。
她身形骤然一僵,莫大的委屈与怒气涌上心头,直将心头畏惧冲散。
鼻尖酸涩,泪水烫红了眼眶,贝齿咬紧牙关,她扭头冲着那远去的背影高声喊。
“我配不配与你何干,我又没有奢求与你做朋友!还请云行师兄莫要多管闲事!”
她气恼无比,拾起竹下佩剑扭头便往竹林更深处冲去。
知摇闷头不知跑出多远,直至气力耗尽方才停下。
回头看,云行并未追来。
她瘫坐在地,从地上揪下一颗野草,将那野草当成云行,气恼的一下又一下揪着,对云行的惧怕变成了厌恶。
揪着揪着,三三两两的泪珠落下,在地面砸了个粉碎。
她不明白,所有人都会忽视她,为何偏偏在今日她最开心的时候被人注意到,还对她泼了一盆带着冰渣的水。
只不过想要个伴儿,便被说成了痴心妄想,难不成就因为她是最低级的弟子吗?
思及此,她撕野草的动作一顿,将手中剩余的草一股脑扔掉,抽出佩剑在空地上舞了起来。
没日没夜,争分夺秒,就似过去十年的每一天那般。
知摇冷静下来后不是没再想过云行的话。
对,沈云星愿意与她做朋友,对于她而言,确实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兴许,他屈尊与她这么个毫无存在感的人交朋友,是另有目的。
但她又想,她毫无存在感,剑术也很差,又有旁人什么好图谋的呢?
她每日奔赴竹林,甚至练剑乏累了会直接累的原地睡过去。
不知时间流动,也不知过了几日,竹林中又响起了熟悉的曲调声。
彼时知摇累的方才入睡,听到这悠扬曲调,恍惚觉得犹在梦中,有片沾染了露水的竹叶落在额上,丝丝湿润的冰凉,她打了个激灵瞬间起身,那动人的曲调还在继续。
她从彻底清醒,提起剑循着那声音来源处疾步奔去。
“沈云星!”
看见坐在竹上的男子,她高声呼唤,站在原地冲那个方向用力挥手。
曲调声停下,坐在竹上的男子手臂横在屈起的长腿上望着她。
“是个剑修小姑娘啊。”
听着熟悉的嗓音,知摇脑海中又响起云行说的话。
什么天上不会掉馅饼,还不会砸中她?
她这小半辈子没有称心如意的事,她不信老天爷当真会将她所有门窗关上。
这馅饼,她努力尝尝又何妨?
沈云星又唤她剑修小姑娘,只是根据她的特征这么唤罢了,就像是在路上看到个戴帽子的人,便唤一句“那位戴帽子的小哥”这般随意。
但知摇浑然没放在心上,以为是如同那些人一样,为朋友之间起的拉近距离的称呼。
她觉得应该也给沈云星起一个这样的称呼,总是叫全名,显得有些严肃。
但具体叫他什么,这个还没想好。
他浑身散发阳光,闲适随性的气息能轻松感染她,于她而言是极为夺目的人,暂时想不到什么词儿能配得上他。
“今日曲调跟前几日不大相同,这曲子叫什么名儿?”
她踱步到竹下,仰头望着他。
一连几次见面,都是他在上,她在下。
沈云星眼底毫光闪动,把玩着那片竹叶在指缝间来回游走。
“随便吹着玩的,每日心情不一样,吹出来的便略有不同,没有名字。”
“很好听,”她眼底闪烁希冀微光,“可不可以教教我?”
沈云星把玩着竹叶的手微微一滞,两根手指将竹叶碾了个粉碎,他笑眯着眼看她手中佩剑。
“不如教你点更有用的东西。”
他轻飘飘从竹上落下,云水色衣袍翻飞如水浪,两条腿笔直劲长,轻踢知摇手中剑鞘,长剑当即一震而出,他随手一抄便稳当握住剑柄,在空中利落的耍了个剑花。
“这个,于你更有用些。”
知摇最大的心病便是剑术没有半点精进,而沈云星又是剑修中的佼佼者,得他指点,知摇自然欣喜。
可几个时辰下来,知摇还是毫无精进,沈云星见她也累了,便顺势休息。
“无妨,剑术无法精进,就不必上战场厮杀,在这儿宗门当个洒扫弟子也乐得悠闲自在。”
“话虽如此,可是……”知摇看着手中剑,口中低声喃喃,“我也想散发点光芒,让旁人注意到我。”
沈云星眼底微光闪烁,亮晶晶的黑眸望着她,“我已经注意到你了,不够吗?”
知摇心头怦然
4. 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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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男人侧脸被镀上璀璨的日光,整个人好似河底灿灿发光的玉石,惊艳的知摇挪不开眼。
只一眼而已,却深深烙印在她脑海,一连过了几日,画面都无比清晰,清晰到能忆起他当时额前碎发不羁飘扬的幅度。
少女怀春,情窦初开。
知摇方才知晓,男女爱恋的滋味,竟是这样甜,甚至让人有些上瘾,想再尝尝那甜味,便忍不住主动去追寻那道身影。
她整日候在竹林,为练剑,也为等到那熟悉的身影,可许久都未再见沈云星来,心下不禁担忧他是否已将她忘了,当下出了竹林要去素日里那些弟子会经常去的地方找他。
四处寻遍,仍旧不见他身影。
甚至她鼓起勇气跟不少路过的人打听他下落,皆回有几日没见到沈云星了。
可皇天不负有心人,最终在她坚持不懈之下,得知宗门近日有幽族奸细闯入,偶然被沈云星撞到,双方缠斗之下,沈云星被伤,眼下正卧病在床,调养身子。
她当下掉头返回屋中,将她攒了许久的弟子月例中疗伤丹药挑拣而出,尽数打包,直奔沈云星住处。
事关幽族,沈云星院落已被归一宗的弟子围了起来,其一为保护他,其二为方便盘问事情经过。
知摇去时,便被门前的守卫给拦了下来。
她存在感低,但要这般直接闯入,旁人还是能注意到她的,只不过可能将她拦下之后,扭头就忘记她这么一号人。
“让我进去,我是同门弟子,我就进去看看他伤势如何,马上就出来。”
她提步便要强行闯入,守门的弟子直接拔出佩剑格住她前行的路。
“宗主之命,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探望沈云星。”
“幽族诡诈,未将沈云星盘查清楚之前,也不得随意外出,这位师妹,宗主也是为了大家好。”
知摇还从未见过幽族中人,但是听过不少有关幽族的传闻。
幽族中人,乃魔族分支,传闻中是魔族与凡人交合所出,是介于凡人与魔族之间的种族。
修魔道,但魔气不纯正。有人类的七情六欲,但又继承了魔族残忍嗜杀,好恶斗勇。
魔族为恶,那幽族便为诡诈。
千余年之前,魔族猖獗,仙门中凭空出现一位耀眼大能,以一人之力诛灭魔尊,重创魔族。
剩下的散兵游勇则被仙门一举歼灭,魔族覆灭,留下来的幽族因有一半凡人血统,仙门拿不定主意是否尽数灭杀,因为幽族毕竟不是魔族,被杀时不会求饶亦或者流泪,但幽族会。
行刑时,看着他们流泪哭喊,会让人生出怜悯不忍。
经过多番商讨,最终决议将幽族人躯赶至极北森寒之境,永世不得越界。
起初幽族人确实安分,但是近几年出了一位天资卓绝的少主,带着幽族开始频繁越界,甚至袭击凡人城池,屠杀仙门弟子,一路南下扩张,直指坐镇一方的归一宗。
幸而归一宗底蕴深厚,与幽族一战将其败退,虽自身也伤亡惨重,但比幽族情况能好上三分。
她记得幽族败退之后安稳了不少时日,没成想竟会突然出现在归一宗,想来是一直在暗中蠢蠢欲动。
既是宗主之命,知摇也不好再如何,拿着丹药后退准备扭身离去,却适时听见吱嘎一声开门音。
抬眸望去,古朴雕花门内迈出一道身影,墨发高束脑后,被风吹得朝一侧倾斜。身上纯洁无瑕的白衫,如秋水剑身散发出的刺目白芒,也携带着冰山凛冽的寒气。
若说沈云星似天上灼日,那么眼前男人便似云中皎月,光芒虽不刺目,却也悬在高空长明,银辉淡淡,也能穿破浓云,清冷的洒落大地。
又是他……
想来是方才与守门的弟子一番争执引来了他,那双冷淡幽深的黑眸朝她望来。
被他盯上,知摇直觉胸口仿佛徐徐没入冰湖之中,寒气刺骨,又憋闷的喘不过气来。
那日他尖锐刺耳的话语在耳畔再次回荡,她贝齿紧咬,当即与他视线错开。
“他……”她看着守卫,眸光有几分强撑的倔强,“既是宗主之命,为何他能在里面?”
“因我是宗主关门弟子。”
守卫没有开口,清幽的嗓音由远及近,那白袍也闯入知摇的余光。
“我出现在这里,合情合理。”
他语调毫无波澜,俊美无俦的面庞也是,如那月光,万年也不会有分毫变化。
知摇讨厌他,也讨厌他这般高高在上的语气,要是可以,这辈子都愿意躲着他,躲的远远的。
但现在,有些情况还需靠眼前人。
她踌躇纠结半晌,终于说服自己抬起头看着眼前人,“敢问云行师兄,沈云星……现在情况如何?伤的重吗?”
云行只是抿着淡色的薄唇沉默的看着她,视线扫过她手中攥了许久的丹药瓷瓶,定在那处不动了。
“请云行师兄回我一句。”知摇着急,下意识朝前踏出一步,被守门的弟子抬手拦下。
云行站在对面,面上如冰封雪山,巍然不动,黑色的瞳眸淡凝着她面上焦色。
半晌之后,他扭身拂袖往回走,不近人情的嗓音轻飘飘而来。
“闲杂人等,轰走。”
守门的弟子齐声应是,蛮力将知摇轰到远处,又冲着她欠身行礼。
“这位师妹莫要让我二人难做,若不听劝高再来,便是要拔剑相向了。”
知摇自然不怨怼这守门的师兄,这二人也是依照云行的话行事。
才修无情道,被拔除“喜”,就变得如此不近人情,以后七情六欲全都拔去,还不知会惹人生厌到什么地步。
只是不知沈云星现在情况如何。
知摇抬头看看天色,逐渐擦黑中。
她这容易被人忽视的体质,在夜里会事半功倍,若要偷溜进去,应当也会容易些。
打定主意,她便在守卫看不到的地方坐下歇息,一直等着天色完全暗下,当即起身行动。
如她所料,夜里她这体质行事更加便利,不费吹灰之力潜入小院。
沈云星的屋内燃着烛火,橙色的光芒映照着一人剪影在门框上,看身姿,是云行那个讨厌鬼。
那身形转动,竟是要开门而出,知摇连忙寻了个掩体躲藏,顺势将气息收敛。
木门开启,烛光在地上铺了个矩形,光芒忽闪,云行从内迈出,反手将门关上,周身当即被黑暗围拢。
他走下台阶,一路朝拱月门踏去,行至一簇修剪齐整的绿植前,脚步顿住。
躲在绿植
5. 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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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颈上贴着冰冷的剑刃,细嫩皮肉被那锋锐的刃轻触割的生疼,知摇想认为这是一场玩笑,都无法说服自己。
不等她问一句为什么,前方脚步声杂乱急促汹涌而来,是几位长老带头冲锋在前,口中高喊。
“夺回宝物!绝不可放他离开!”
喊杀声震天,那些弟子冲将上来,沈云星抵在知摇脖颈的剑又用上几分力。
脖颈一冷,皮肉被缓缓割开的刺痛感刺激着她此刻全然钝掉的神经。
头顶是昔日男人熟悉的含笑嗓音腔调,“退后,不顾你们自家弟子性命了吗?”
喊杀声震天,无人听见他这类似开玩笑轻描淡写的话。
刀光剑影近在眼前,知摇脑海中却空白一片,整个人仿佛落入平静的湖,感受不到周遭半点波澜。
耳畔温热的风喷拂,“你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脖颈剧痛袭来,知摇感觉大量温热的液体倒灌入喉头,她如溺水般喘不过气来,身子无力滑坠在地前,她伸手攥住男人玄色衣襟,两眼怔怔望着他。
知摇想从他那双秾丽俊朗的脸上捕捉到一点情绪波澜,不舍也好,愧疚也好,亦或者其余什么都行。
但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自始至终挂在他嫣红薄唇的笑,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仿佛刚摔碎一件玩具般闪烁着快意精芒。
往日与他种种情景在眼前掠过,知摇忽然顿悟,兴许这个人压根不记得她是谁,所以在杀她时毫无负罪感,如同杀死一只素昧平生的蝼蚁。
挺可笑的。
差点以为终于有个朋友了呢。
脑海中兀的响起先前云行对她说的话。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不要生出不切实际的妄想。”
“好事当前,先想想自己配不配。”
云行说话是真难听啊,可却偏偏叫他一语成谶。
她身子逐渐变轻朝上空浮起,却是魂魄出窍,将地面一览无余。
瞧着自己倒下沈云星脚边,一手还攥着他的衣摆,大片嫣红血色染红了她身上的弟子长裙,将周身土地都染上了一层红。
知摇觉得晦气,想将自己的尸首挪走,离沈云星远远的,但魂魄状态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就这么无能为力的看着。
归一宗的弟子冲锋在前,眼看着剑光就要落在沈云星眉心,而方才笑容灿烂的沈云星却一动不动,凝着倒在脚边没了生息的人儿,手中还握着她的佩剑,剑尖滴淌的血也是她的。
知摇默默捏紧了拳头,心里期盼着那位师兄干死沈云星,但也好奇沈云星这会儿发什么呆。
他不像是这么大意的人。
剑尖即将落到沈云星面上时,从他肩头处伸出一截长剑,直接将那位师兄的剑刃挑开。
怪不得一动不动,原来是有自信跟底气。
知摇听到那黑衣人看着沈云星说,“没事吧少主?”
风乍起,漫山遍野的竹被狂风吹得左右摇曳,数百道黑色身影从竹林中穿梭而出,与归一宗众人缠斗作一处。
沈云星仍旧站在原地,如方才一般垂眸看着她的尸首。
知摇不禁觉得有些滑稽,她成为冰冷的尸体,竟然比活蹦乱跳的时候让人注意。
好像她的存在,就是为了完成这一刻。
眼瞅着一场抓捕幽族少主的行动演变为正邪乱斗,无人近沈云星身,知摇心下暗叹,平日里没人注意到她,死了指定也无人为她报仇。
兴许战后收敛尸体时,有人瞧见她的尸首,都不知姓名,到时候为她立一个无字碑来。
这辈子过活的真是……知摇无以言表。
努力,确实实打实的努力了,但什么都没得到,剑术也在原地打转,跟初入门时没有多大区别。
整天日复一日的闷头练剑,除了这片竹林,她也没去过什么地方,死前回忆,都没有什么有色彩的记忆。
唯独……有那场初日。
那绚烂光芒,壮丽的景色现在还在脑海中十分清晰,那样的景,应当还有更多,只可惜她没有机会去寻、去看。
心中忽然后悔起来,若重来一次,她不每日习剑,多走走看看,兴许一生虽不说波澜壮阔的精彩,但至少也算真真切切的来世间走了一遭。
她的魂魄开始不受控制的被某股力量吸去,当是幽冥道在召唤,所有需要轮回往生的人都会去那个地方。
心头兀的升起不甘,她拼命挣扎着想留在此处更久一些,甚至想回到已经凉却的身体当中,可那股吸力霸道,她的身子还是在寸寸往后退去。
双方厮杀声在耳侧,难舍难分,不分高下。
忽而一道白影从远处腾空而起,如明亮的星,一手握剑朝这边凌空飞掠而来。
白袍猎猎飞舞,他身上仿佛携裹着冰山风雪,所到之处温度骤降。
是云行。
他生的俊美无俦,那张脸即便是此刻大敌当前,也没有丝毫波澜变化。
知摇不禁想,她如今落得这般自食恶果的下场,若云行知道,不知又会吐出什么刺耳的话。
她忽然放弃挣扎,想快些离开这里,以免听到云行口中尖锐的话,他是不会体贴旁人的。
本来这般枉死,她已经够难受了……
她身子如愿被那股强大的吸力卷向远处,看着凌空飞掠而来的云行加入战场。
有他在,归一宗的人定当无恙。
可知摇怎么也没想到,云行身形如出鞘利剑,手中长剑竟也发出嗡嗡蜂鸣,整个人划破虚空,不偏不倚,径直朝着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沈云星刺去。
剑刃混合灵力散发刺目白光,知摇倏而瞪大两眼,亲眼看着云行一剑砍下沈云星握着她佩剑的手。
血花飞溅,根本不给沈云星喘息的机会,反手又是利落一剑,直刺向沈云星脖颈。
知摇眼越睁越大,想将这大快人心的一幕烙印在心头,脑海中却适时响起一句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
“检测到书中人物觉醒,剧情失控,书中世界将崩毁重建……”
那股强大的吸力骤然消失,她身形轻盈漂浮在空,眼前却兀的发黑,紧接着身形如坠落深渊,强烈的失重感险些让她魂魄分离。
知摇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入宗门后的一年。
她有种做噩梦一场的不真实感,甚至没回过神来,如同上辈子过往十年一般整日闷头习剑。
也如从前一样孤身一人,一样避着云行。
唯一不同的是,她如今躲避的人,又多了一个沈云星。
老老实实又习剑一年,听着流芳师姐对她的评判,她才从那个不真实的噩梦中苏醒。
先前脑海中突然出现的那个声音说的都是真的。
她是一个书中世界的炮灰,而她的意识觉醒,导致书中世界崩毁重建。
怪不得她惯来被人忽略,习剑也无论如何都无法精进。
炮灰便是不需要什么存在感,也不需要什么天分的存在,只是剧情需要,就拉出来一次性使用。
看着队伍前面习剑日益精进的诸位师兄妹,知摇仰头看天。
日光刺
6. 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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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修为测验过后,若是可以,就可以继续拔除其他七情六欲了,”老者在前面边走边说,忽而余光不见云行身影,回头一看,云行立在走廊前望着某个方向出神。
“云行?云行?”
老者唤了几遍云行都未回神,穿着云水色长袍的男子便顺势走到他身旁,手肘十分随意的压在他肩头。
“看什么呢,把你一个修无情剑道的吸引成这样?”
言罢循着他望着的方向眯眼看去。
那是一棵繁茂的树,被丝丝缕缕的云雾遮掩,看不真切。归一宗灵气旺盛,那漂浮的薄雾很可能的灵气凝化,随处可见,并不稀奇。
沈云星笑说,“看一棵树至于看的这么出神?长老叫你都听不见。”
“与你无关。”云行侧目瞥了他一眼,肩头忽而沉下,将他压着的手肘抖落,面无表情的理好被沈云星压出褶皱的衣袖,再拂去莫须有的灰尘,提步继续跟在长老身后。
“你小子,”沈云星看着他这一番操作,长眉高高扬起,“嫌弃我?”
云行毫不遮掩,迈步朝前,留下淡淡的沉水香气,嗓音疏离冷淡。
“是。”
沈云星双手环在胸前轻笑一声,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整个归一宗除了我,可没人愿意跟你一块玩,你还嫌弃上我了?”
余光瞟见树下云雾翻动,沈云星回头又朝着那树下望去。
方才树下云雾缭绕,此刻却似被风徐徐吹开,有一穿着弟子长裙的女子松散随意的靠树而眠,本应该拿在手里的弟子佩剑,此刻斜斜插在锅中,仿佛成了烹饪材料。
沈云星瞳孔猛然一缩,而后哈哈大笑出声,直笑得胸腔震动,笑弯了腰,一手撑在漆红圆柱上方才稳住身形。
前方没走出两步的长老顿脚回过头来,看看沈云星,再看向云行,仿佛在问“他这是怎么了”。
云行如月皎色的容颜清冷,迎上长老的目光,口中理所当然的淡淡道,“有疾。”
“是,我有疾了,就在刚刚。”
沈云星收回撑在柱子上的手,抬手随意勾去方才笑出的泪花,朝二人大步走来。
脑后高束马尾发丝飞扬,他挑眉看向云行,随后又往树下望了一眼,眼底浮起类似少年般恶劣挑衅的坏笑。
“我日后可能会有相思疾,你一个修无情道的,应当不会有了,莫要羡慕我。”
云行面色万年不变,犹如霜冻,听着这话,面上仍旧掀不起丁点波澜,只是视线冷淡的落在沈云星面上。
“等等,你这是……在瞪我吗?”
沈云星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眼底光芒愈亮,抬手就冲着前面那位长老挥舞。
“玄微长老!这回拔除他的‘怒’吧!被无情道剑修瞪着,骇的人心肝扑通扑通的。”
话虽这么说,但他却满眼激动,笑得越发灿烂,好似拿到一件十分刺激的新玩具,忍不住想试探一下这危险玩具的底线。
“先剥除哪七情,又或者先剥哪六欲,可不是我说了算的,他眼下什么情绪最强,就会先剥除什么情绪。”
玄微喃喃说着,顺带捋须一把,“云行,你二人随我来吧,沈云星只测试一下目前修为便可离去,而你还另有要事。”
云行敛起眸光,稍一颔首算是回应,举步继续跟在玄微身后缓步行着。白袍如云浪轻轻拂动,他步履之间,好似皎月从乌云中走出,散发着明亮却不刺眼的光芒。
沈云星吊儿郎当的缀在二人身后,走走瞧瞧,视线下意识的又落回到那棵树下。
穿着弟子长裙的女子还在沉沉睡着,树上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下,好巧不巧落在她的额头,上面爬着一只蜘蛛,慢吞吞的从树叶上走下,顺着她的额头往下爬。
知摇只觉得痒,想伸手去挠一下,却冷不防将那可怜的蜘蛛碾死在指腹上。
看着手上面目全非的虫子,知摇困意瞬间惊散,旁若无人的一个鲤鱼打挺直接起身,被蛇咬般失声尖叫,拼命甩着右手,直到将那虫尸甩开指腹,旋即崩溃的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沈云星瞧得真切,眼底笑意愈发浓郁,双手抱在脑后慢悠悠的走着,直至视线被生出来的一株绿植遮挡。
归一宗一群老古板,没成想还有如此有趣的女子在,从前怎生的没发现?
他视线复又落在前方云行的背影上,眸子轻眯。
方才这修无情剑道的小子,莫非是在看那个女人?
都入无情道了还能将云行吸引的女子,他倒真的好奇起来,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
眼底幽深好一阵翻滚,最终主意打定,深色尽数退去,化为一片含笑清明。
两位归一宗的风云人物就这么明晃晃的从不远处走过,练剑的弟子也不练剑了,视线痴痴追着那二人,连身后尖叫呼喊都忽略不计。
等那两位明月清风般的人物消失在视野当中,知摇杀猪似的喊叫声也跟着停止,只余低低啜泣声。
等着心里那个惊恐的劲儿彻底过去了,知摇抬手一抹眼泪,情绪似水龙头,说关就关。
将做的地锅鸡收起,拍去身上灰尘,便回房休息,无人注意,她来去潇洒自如。
弟子们统一住在观月峰山上,知摇的住处如她本人一样,在最偏僻的角落。
初初来报道时,分配住所的师兄压根忘了她这么一号人,住所已经安排满了,只剩一间杂物间空着,那师兄再三道歉着给知摇把杂物间收拾出来,又道歉着离去,扭头又将她这号人物给忘了。
分发弟子月例时,其余人都是派送到门口,而知摇每次都得亲自去拿。
不过她也习惯了,并不在意。
上辈子在竹林的时间比在这屋中多的多,重生的这一年也是,她还是时常出去练剑,这巴掌大的屋子因而没有点人气儿,冷清的很。
简单的一张床板、一套桌椅衣柜,其余干净的什么都没有。
知摇曾路过其余女修的房门前,门半掩着,她不经意往里面瞥了眼。
粉嫩的床铺挂着薄薄纱幔,桌上还放着装满鲜花的花瓶。
光是瞧着那屋子就很舒适,世外桃源般,很想窝在那样的屋子里再也不出来。
看着天色还早,知摇决定出去一趟,在山上找点材料,回来将她这贫瘠的小窝也装点一下。
归一宗有灵兽峰,饲养的灵羊天
7. 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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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无情道剑修都能吸引的女子?
那指定不是在说她。知摇听到此处便加紧步伐快步走远了。
不知道这辈子又是哪个倒霉蛋被他盯上了,日后若是碰到,得想办法提醒一下。
她沿着抄手回廊走着,心绪流转,连走到哪儿都不知道,想到此处,脚步猛然一滞。
或许……先前云行在竹林对她说的刺耳的话,是在好意提醒她?
但究竟什么人会把好心的话说的那般难听?
而且她是炮灰体质,他若真是好心提醒,那就说明,他一直在注意她。
这怎么可能……
那日他来竹林,应当是追着沈云星来的。
知摇心头波澜掀起,仍旧有些不相信,闷头一手扶着墙壁心神恍惚的朝前走。
一脚迈过拐角,视野中突兀的出现一双云纹软靴,她脑海中一个激灵侧身要躲避,但终究是慢了一步,脑门直接撞上那人胸口。
冰凉的丝绸质感贴在额头,如雪花融化在眉心,淡淡的沉水香混合着刺鼻浓郁的血腥味瞬间窜入鼻腔,知摇浑身骤然僵住,当下后撤一大步躬身。
“实在抱歉,是我方才分心没看路,冒犯师兄……”
她没有抬头,张口便喊师兄,只因这味道归一宗就一人身上有。
云行。
虽然云行在战场上也算是替她报了仇,那话也兴许是为了好心提醒她,但她还是有些畏惧他。
那双冷冰冰的眸子,在年幼的她心里种下了阴影,现在还未挥去。
每次看到他,知摇都感觉入宗门时被他攥住的手腕隐隐作痛。
这回再加上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血腥气,她下意识的悄悄抚上手腕。
头顶没有任何动静,安静的气氛如同密封的罐,紧张压抑的知摇心跳都快停止。
他定是怒极,待会儿不知又会说出如何刺耳的话。
知摇认命似的闭上眼,默默等待雷霆雨怒。
可下一瞬,有微凉的衣袖料子擦拂过她的手背,那淡淡的沉水香气渐渐远了。
诶?
知摇诧异睁开双眼,恰好余光瞥见那双云纹软靴从身旁经过,逐步走远。
他竟然……什么都没说?
知摇好奇偏头追着那身影而去,只见他洁白如云的长袍半边被鲜血染红,右手衣袖更是如同从血池中捞出,鲜红刺目。
阔袖下的手紧握着佩剑,剑尖滴血,握剑的手微微颤着。
知摇曾听说过无情道剑修的修炼方法,除却拔除七情六欲之外,还需练剑。
此练剑,非他们寻常剑修在校场上比划招式,而是需要以活物为敌,拼杀中磨砺剑招。
一来锻炼无情坚韧之心,二来提升剑法。
知摇看了眼他来的方向,恰好是魔兽牢。
想必是刚与捕捉回来的魔兽对战修剑,所以才弄的浑身是血。
知摇定定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视线落在他微颤的右手上。
难不成……他是在害怕吗?
但从来见他都是一番冷冰冰的模样,即便初入宗门面对长老宗主以及万千弟子,他年纪尚小都面不改色,还敢与她当面发难,定是千不怕万不怕的人,杀些魔兽而已,有何害怕?
兴许只是练剑太久,有些脱力。
她先前练剑到极限时,也会如此。
那气息远了,知摇双脚才恢复行动力,提步继续往回走。
今日运气也是绝顶,先后碰到两位她想终身躲避的人。
有惊无险,安全回了她的小院。
将收集的灵羊毛拿出,坐在床榻上用一下午的时间给自己缝制了软和的被褥,又将多余羊毛的搓成线,简单勾了个帘子。
先前从来没做过这些事,但意外做的挺像模像样,将帘子挂在床榻上试了一下,恰好将外面刺眼的光遮挡,但又不完全掩透,丝丝缕缕的光经过帘子变得柔和不少。
整个小窝透着安全舒适温馨的感觉,忙活了一下午的知摇试躺了一下,登时精神放松,四肢舒展。
她发誓,从来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不由得再次感叹,上辈子究竟过的什么苦日子。
困倦如潮水缓慢升起,她就在新弄的小窝里直接睡了过去,直至日上三竿,才悠悠苏醒。
这会儿,她又感觉到了这炮灰体质的好处。
迟到又何妨?无人注意。
昨日尝过地锅鸡的美味,眼下腹中饥饿,那辟谷丹是再也咽不下去了。
她起床梳洗一番,换上干净衣裳带着佩剑又出了门。
这剑术虽然学了十多年没学明白,但剑是摸习惯了,是个很称手的捕猎工具。
这美食大全上有一道松鼠鱼,注入灵力之后,还能看到看到食物做成之后的虚影,甚至还能嗅到香气。
知摇一眼就相中了,打算今日就做这松鼠鱼来饱餐一顿。
所需调料在种灵草灵植的师兄们地里摘点,剩下的便是去山峰下那条河流里去捉鱼。
鉴于昨日一会儿时间碰到两个她想避开的人,知摇本意想走偏僻小道儿,可惜她鲜少去归一宗其他地方,小道若是走迷了路,那就得不偿失,最终还是走了大道。
眼下正是午膳时辰,路上人来人往,人虽多,但却并不嘈杂,归一宗有门规,不得喧哗,弟子们遵守的都很好。
人这么多,大家都穿的千篇一律,知摇也不怕被那两位瞧见。
她本身不受注意,再混杂在人群里,就更不容易被察觉了。
她大剌剌的穿过人海,一路往峰下走,余光瞥见一抹云水色的身影从青石路上走出。
知摇并不想注意到他,只是千篇一律的白中出现个不一样的色彩,想不注意到都难。
沈云星言笑晏晏,沿路拦下一个又一个女修不知询问着什么。
大抵又是询问那位什么“吸引无情道剑修的姑娘”,知摇不感兴趣,往人多的地方穿入,默默加快脚步。
“沈师兄寻一位女子,可知是叫什么姓名?”
沈云星抬手轻搔眉梢,“只有一面之缘,当时有事,忘记问那位姑娘姓名。”
被问话的女修面露为难之色,“沈师兄描述那位姑娘只有‘貌美’二字,若要寻人,实在是……”
“对了,那位姑娘应当是怕虫子,”沈云星回忆了一番当时看到的情景,“而且是个女剑修,会用剑当筷子使的那种。”
被问话的女修闻言噗的笑出声来,“我等剑修皆视剑如命,拿剑当筷子使的,那更是没遇到过,沈师兄怕不是看错了?兴许……不是我宗门的人?”
沈云星这会不说话了,两眼望着来往人流,锁定其中一抹身影,视线仿佛被直接吸引了去,魂魄都收不回来。
“沈师兄?”
“我好像找到她了……”沈云星提步就追
8. 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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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掩映,杂草丛生,像是最原始的森林,没有一条人走出来的路,看不见的角落里时不时发出虫鸣枭叫,还有细微的悉索声。
知摇孤身一人行在这树林里,越往前走光线越暗,心下也越发没底。
虽说在宗门里没有什么猛兽,但是窜出个蛇虫鼠蚁的概率还是极大的。
都怪那个沈云星,她明明已经足够小心注意了,他究竟是怎么发现她的?
难道世界崩毁重建,她的体质也发生了改变?
那也不应该,毕竟其他人表现如常。
可若是真的被他注意到了,那上辈子的事,怕是会再发生一遍。
被剑刃缓慢抹过脖子的刺痛感,知摇现在还记忆如新,痛苦非常,再也不想经历一回了。
知摇下意识摸上脖子,这辈子她要好好体验生活,谁都别想阻挠。
过上好生活的当下困境,走出这片林子……
她抬头四下张望,想寻个方向,可树叶稠密遮天蔽日,只透出斑驳零星的光,什么都看不到,索性撸起袖子,将佩剑挂在腰间,挑了一棵树往上爬。
树枝粗壮,上面还生着不知名的野果,红的发紫,知摇靠的越近,越是能嗅到那果子散发出来的清香,还有丝丝甘甜,想来是被这归一宗的灵气滋养,也成了灵果。
正好,折腾这半天腹中早已饥饿,顺势摘两个尝尝味道。
眼瞅着够到一颗最近的果子,知摇伸手准备去摘,一旁却慢慢悠悠探出一颗三角脑袋,彩色鳞片附着全身,鼻尖高高翘起个尖儿,开叉的蛇信子喷吐,一双竖瞳冷冷盯着知摇朝灵果探出的手。
知摇宛若被电击中,透过叶片看着那斑斓蛇身,快赶上她小腿粗细,喉头艰难的吞咽一下。
丝毫不怀疑,她现在只要稍微乱动一下,那蛇就会毫不犹豫咬下她的手腕。
果然,碰上沈云星绝对没好事。
想吃个果子都能碰到剧毒的蛇。
一人一蛇僵持之下,知摇决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滑下树,才打定主意,却听到地面不远处传来沙沙声响。
像是什么猛兽穿林而来,声音越来越近。
知摇:……
天要亡我。
在树上这姿势她毫无还手之力,落地还能拔剑跟那猛兽斗上一斗。
知摇心一横,咬牙想以电闪之势缩回手,却惊觉那斑斓大蛇竟趁着这空挡又凑近了她手几分,这么近的距离,她完全没有十成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瞅着这蛇垂落树枝的蛇尾,知摇抿了抿唇,飞速抬脚一脚踢过去。
抓着蛇受惊回头的机会,知摇迅速松手朝下坠落。
向上爬时没回头看,没成想竟然爬了许高,左右延伸出来的枝杈被她尽数压断,在啪啪断裂声中不住下坠。
地面那猛兽的动静忽然戛然而止,而后猛地加速,像是嗅到诱人香气,朝这边狂奔而来。
知摇一手已按到腰间佩剑,顺势将之抽出,确认那声音来源方向,一手拍在树干上想顺势回正身形平稳落地,谁知树上那斑斓大蛇却不肯放过她,绕着树干飞速而下,知摇这一手险些拍在它脑袋上。
慌乱中收回手,那蛇张口咬来扑了个空。
眼前景物倒转飞速流动时,隐约瞧见一抹白影朝这边飞速掠来,却在她一米处倏而止住身形。
砰的一声,她重重落地,直摔得眼冒金星,后背生疼。
她忍痛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衣着翩翩的男人。
“你!”
想质问他明明可以飞掠过来接住她,为何到跟前见是她却停下脚步冷眼旁观,但对上那双冰湖似的眸,到嘴边的话瞬间止住,连升起的一点抱怨也跟着烟消云散。
她真是疯了,也敢质问云行了。
云行站在那,眼神淡淡的望着她,“是想让我抱住你吗?”
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这般话,没有丝毫旖旎暧昧,有点怪怪的。
“我……”
知摇舔舔唇,她可做不到像他那般面无表情的说出“是,我想让你抱着接住我”这种话来。
“不是。”她忍着疼从地上站起。
身上无处不痛,有不少地方被树枝划破,动一下她都要疼的龇牙咧嘴的程度。
但好在十年磨一剑,她有良好的忍耐力,没有在云行面前表露出来。
下坠时,衣裙被划破好几个窟窿,裙摆更是直接拉开一条长口子,露出一截如玉细腻的小腿来。
知摇尝试遮掩了一下,但无果,小心翼翼抬眼瞥云行,心下暗道他怎么还不走?他先走了,她才好在后面慢慢跟着走出这片鬼树林啊。
不抬眼不要紧,一抬眼瞧见方才就冷若冰霜的男人,此刻面上更是裹了一层厚厚的雪,眉心微皱,薄唇紧绷,一副随时要爆发的状态。
树上那斑斓大蛇还不死心悄无声息的绕到知摇身后,张口想咬,云行一记眼刀横去,那斑斓大蛇张开的嘴生生闭合,灰溜溜的重新爬上树梢,消失在树影当中。
知摇连忙将视线收回,心下不断低念,完了,这男人真的生气了。
好好的,怎么突然这么气恼?
她做什么惹到他了吗?
仔细回想了一番,她觉得很有可能是刚刚准备质问他的那个“你”字语调高了些,惹得他不快,日后定要注意。
真是……连着两日出师不利了,明日不然寻个会卜卦的师兄弟算算,到底哪日适合出行。
心绪焦乱成一团,余光瞥见那抹白影忽而动了。
他素日里行路皆是气定神闲,如云如雪,今日却脚下生风,大步从她面前跨过,那广袖几乎掀起风来,带着淡淡沉水香气扑向她面门,吹得她左右发丝晃动。
“吧嗒”轻响,树上适时掉下一颗灵果。
知摇等到余光瞧不见他,慌忙拾起地上的灵果,一瘸一拐远远地吊在他身后。
风动,松涛如浪发出哗哗声,日光透出树叶,斑驳光影如明亮的小鱼在前方男人身上游动。
知摇忽而发现,他的耳朵似乎有些红。
怕是被她气红温了。
年少时被她不小心撞到手背都会抓着她怒问一番,眼下被气红温竟然也没有当面与她发难。
知摇心下暗暗感慨,这位无情道剑修各方面真的成长了不少,真是可喜可贺,兴许,现在可以在他面前揭露沈云星的真面目?
也不知他会不会信,毕竟沈云星在归一宗很受欢迎,也很受诸位长老器重。
一番思量之下,还是决定先等等,否则弄巧成拙,赔了夫人又折兵。
密闭的树林前方突然明光大亮,知摇心下一喜,脚下跟着快走几步,却不料云行在前方停了下来。
她想等着云行离开,可半晌不见他走,最终一番天人交战之下,还是壮着胆子朝前方另一侧走去。
眼前是一条丈宽的河流,流水湍急,水面被阳光折射出斑驳金色光影,十分美的景色,可知摇却犯了难。
她要去河对岸,换做平时可以游过去,但现在腿受了伤,贸然过河怕是……
为难的咂咂舌,她小心翼翼偏头去看那位无情道的剑修,竟然还没走。
知摇回头又望了望那幽深的树林,得,想原路返回也没招,再碰上那毒蛇,她必死无疑。
两番比较下,她活动了下受伤的腿,朝着河流迈去。
才站在河边,却见
9. 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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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赤着的上身白皙如雪,下半身穿着玉白的亵裤,盘膝坐于瀑布之下。
瀑布底端水花飞溅,混合着白色泡沫,流水声隆隆,他完美隐于其中。
知摇:……
这不出声,鬼能发现他啊?
这角度,她翘起白生生的脚,刚好像是隔空踩在他脸上。
知摇有些想笑,却又不敢,讪讪咳嗽一声,将翘起的唇角掩饰过去,缓慢的收回脚,转身往岸上爬。
衣裙湿透紧贴于身,脖颈白皙修长,胸前饱满,腰身不过盈盈一握。
转身的姿态虽然狼狈,却也尤为诱人。
知摇想顺势将撒出去的网收回,前倾着身子朝渔网伸出手去,微敞的领口露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蓦然身上一冷,好似两根冰针隔空而来,定在她身上。
不必想也是云行在瞪着她,知摇怯怯将渔网收回,忙不迭跑了。
瀑布水流隆隆,云行望着知摇远去的背影,耳尖烧红滚烫,压下眼底暗色翻涌,闭目继续被兜头而降的冷水冲刷。
这池水有瀑布冲击,不少鱼儿从上流被带下来,只这么一会儿的时辰,还是捕到了两大一小的鱼。
也足够她吃了。
知摇拎着渔网远远地走开,直至那瀑布声小了些,很难看到云行身形,这才停下,就地处理食材架火搭炉。
这松鼠鱼看着难,实际操作起来也确实不简单。
至少对于知摇这破烂剑术而言是这样的。
她一手握着剑,努力在鱼身上划出网格状,必须力道适中,只切开鱼肉,不伤及鱼皮。
只简单两刀下去,她就已经满头大汗。
抬袖随意擦去额上汗珠,她眺望了一眼瀑布方向,心下暗道,若是云行那等高超剑术,要料理这鱼怕是分分钟的事。
知摇舔舔唇,有些羡慕,若她也能如此……
罢了,她摇摇头,专心料理起眼前鱼来。
三条弄完,失败两条,但能凑合着做。
将鱼裹了点面粉,起锅烧油开炸。
热油浇到鱼肉的刹那,鲜香味道顷刻间扑鼻而来,直炸的金黄酥脆,又开始熬制料汁。
橘红粘稠的料汁,散发着酸甜香气,往炸至定形的鱼身一浇,将鱼本身鲜味激出,芳香传百里。
知摇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嗅到这香气腹中又是一声长鸣,忙不迭就用剑削下来一片待要送入口中,才一动,又抿唇止住,望向那瀑布水流方向。
犹豫片刻,她端起唯一一条没有被她切毁的鱼朝瀑布方向走去。
无论是方才,还是上一世他间接替她报仇,知摇都该说一声谢。
方才那停留在身上冰冷的视线还是让她略微心有余悸,离得近了,便猫着腰鬼鬼祟祟靠近,将鱼放在池边的大石头上,又鬼鬼祟祟的离开。
瀑布声哗哗。
云行盘膝坐在瀑布之下,身上白皙的肌肤被水流冲刷的微微泛红。
烦乱的心思才将安定,听到细微响动倏地睁开两眼,正好看到知摇做贼似跑开的背影。
水池中水雾激荡,带起三两清风,有酸甜鲜香的气息顺着风飘入他鼻腔。
他循香望去,看到静静放在青石块上的餐盘,上面是一条冒着热气摆好造型的鱼。
他心神微动,倏然从瀑布中起身迈出。
水流顺着他腰腹紧致曲线一路向下,留下一条清晰水路。
他停在那餐盘前,束起的发被水流冲的凌乱,丝丝缕缕贴在瘦削面颊。发梢滑下一滴晶莹,滴落锁骨,又顺着胸前往下淌,直没入腰线。
黑眸凝着那料汁浇盖金黄酥脆的鱼,又扭头回望知摇的背影,眼底讳莫如深。
鱼送出去,知摇就后悔了。
也不知道这东西合不合云行胃口,若是他恰好不吃酸甜口的,岂不是又惹得他不快?
但事情做已经做了,后悔也无门,倒是她剩下的两条鱼快凉了,得抓紧时间吃。
最后一条小鱼才送到唇边,余光就瞥见有道白影正在朝这边靠近。
知摇心当下悬起,慢悠悠背转过身,想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默默吃鱼。
身后脚步声近了,好死不死就在她不远处停下,紧接着便是那如霜似雪的泠泠嗓音。
“现在是弟子训练时辰。”
知摇能感觉他审视的视线就定在后背上,如刺一样让她十分难受。
她刚想回话,那嗓音又步步紧逼。
“如此游手好闲,偷懒惰待,怪不得连一条毒蛇都能威胁你性命。”
许是等不到知摇回答,他觉得无趣,亦或者对她这种行为不耻,知摇听到那脚步声逐渐远去。
她放下手中鱼,看着上面被她用剑划出歪歪扭扭的纹路。
“不偷懒、不惰待,就一定能有成就吗?”
低低的嗓音,仿佛被风一声呜咽都能吞噬,那离去的脚步却倏然止住。
知摇背对着他,没有被那冰冷目光审视的紧张感,开了话匣子索性就一股脑说完。
“我与你同入宗门,不、跟很多人都同时入宗门,距离今日已经一年有余,我每日鸡鸣起床练剑,甚至能练到三更半夜,累到原地睡着,就如此坚持到前日,剑术还是毫无精进,甚至还能被师姐轻松打掉手中剑,而那些人呢,都早有所成,再不济剑术也拔高了一层……”
她抬头望着远方天地交际线,“究竟还要如何努力,如何不惰待才能成长?才能看到回报?”
风徐徐的吹,地上青草被吹得弯了腰,细细的叶片相互摩挲发出细微响声。
知摇又拿起手中鱼咬了一口,淡笑着看着远方,“享受生活,也不等于虚度光阴,我没什么负罪感,也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比上辈子是好多了。
身后还是没有动静,风吹着草地沙沙声响不断,后背也没有被刺到的视线感。
知摇以为人家不愿意听她废话连篇早都走了,便将手中鱼吃了个干净,擦干净手顺势原地一躺打算看风景。
这一仰头便见那位高山松雪般的男人倒悬在视野之中,背后是蔚蓝纯澈的天,蹙眉视线微冷的凝着她。
她惊了一跳,当下坐直起身,却不敢质问他一句怎么还没走。
“起来。”
身后传来剑刃出鞘的冰冷金属声,男人的嗓音如这出鞘剑音般冰冷。
知摇心骤然提起。
他想做什么?想一剑劈了她?
就因为方才反驳他,让他又生出不快了?
“持剑。”
“我……“
知摇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那人又冷冰冰的加重那两个字眼。
“持剑。”
“是……”知摇只得起身照做,以免这无情道剑修又发起疯来。
才将站定,对面男人突然手中剑光闪烁朝她直冲而来,她慌乱之下横剑格挡,却见他手腕如蛇灵巧一转,手中剑用力击中她剑身,虎口瞬间麻痹,当啷一声,佩剑落地。
云行垂眸凝着掉落在地的佩剑,长眉蹙紧看着知摇,将佩剑归鞘。
“你不是做剑修的料。”
这是事实,知摇也早已认清,心里有所准
10. 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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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薄唇柔软而微冷,扣住她手腕的大掌却滚烫无比,仿佛能将她烫伤一般。
如拜入宗门那日的大典上如出一辙,知摇腕骨被他攥得生紧,甚至能感觉到他手用力到轻轻颤着。
到底还是把人给惹毛了,知摇仰头想跟他解释,却见他双目露出精芒般定在她面上。
“你可知……我是谁?”
又是这句话。
他的眼也如上次那般深沉,如同深渊般恨不能将她整个人吞噬。
但前世今生这人都帮过她,知摇并未气恼,但架不住心底惧怕,放柔声线,抑制不住的染上几分惧色轻颤,“我知道……知道的。”
云行眼底微光亮起,但那张脸仍旧如霜冻,做不出丝毫欣喜神情,就连心头也生不出丁点激荡,攥着她的手腕不自控的又加重力道。
这样一副面孔落在知摇眼里,还是怒着的。
实在疼痛,她咬牙强忍着,眼尾还是不受控制漫上了绯红水光。
她口中忍疼快速道,“你是云行,归一宗宗主关门弟子!剑术一流,修为强劲,身份尊贵……“
知摇话没说完,云行眼底光芒却倏而消退,睨见她眼尾绯红以及微蹙娥眉,兀的似被蛇咬般将她飞快松开,后退一步。
“方才是瞧见你嘴角沾了酱汁,是提醒过你的,但是你没有注意……”
知摇解释着,亮出自己的食指给他展示自己并未说谎。
云行淡扫了眼她指尖,敛起眸光,“剑术一流。修为强劲、身份尊贵……”
他口中喃喃念着,缓慢转过身,“你认识的我便只是这些吗?”
声音极低,被风一吹就散,知摇只听见只言片语,也没敢上前问个究竟。
天地辽阔,草木皆新。
他缓慢离去的背影,好似一片雪花飘摇在天地之中,竟生出几分寂寥落寞。
知摇有些不懂,眼前这男人天资卓绝,身份尊贵,于她而言是站在顶端的人,是她无论修炼多少年都无法企及的存在,缘何会露出如此气态。
可能无论到哪个阶段都会有烦恼,谁也无需艳羡谁。
离了那条河流,云行一路返回住所。
一脚踏上走廊阶梯,喉头兀的腥甜,张口喷出血雾,身形踉跄不已,一手快速撑着漆红圆柱方才稳住身形。
“云行?”
前方传来略微苍老的嗓音,云行抬头看去,玄微长老正朝他快步走来。
他抬手想不着痕迹擦去嘴角血迹,但却已经来不及。
玄微一步上前扣住他手腕搭上脉搏,一股灵力注入游走他周身,原本严肃的脸瞬间凝重。
“虽说才踏入无情道,但心绪浮动绝不会至此,只是情根还未除,你……莫不是对谁动了心?”
云行用手背擦去唇角血渍,看着嫣红的液体在手背留下一条斜线,一言不发。
玄微长老见状伸手用力紧握着他手臂,”云行,既入无情道,断没有回头路,若执意如此,最后只会落得个废人下场!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合该想想你的母亲……“
方才神色淡然的云行,忽而眸色沉下,神色冷峻。
他退后一步,冲着玄微长老躬身一礼,“长老放心,云行……自有分寸。”
玄微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松开紧扣着他手臂的手。
“师兄正在闭关,此一回就不打扰他老人家了,你近日修为又有精进,今日不便,改日再随我入一趟斩情殿吧。”
云行拱礼的手微僵,到底应下,“……是。”
玄微将他扶起,“早日完全剥离七情六欲,于你、于你娘、还有整个归一宗,都是好的。”
他语重心长的轻拍云行手背,“务必记着,切勿再犯。”
云行微微颔首,唇齿间的血气腥甜,却微微苦涩,“云行记下了……”
“那就好,”玄微欣慰笑开,扶着云行朝前走,“沈云星那小子呢?性子那般跳脱,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要见他一次可真不容易,否则他在,眼下还能搭把手,照看你几日。”
云行蹙起眉尖,“不必。”
玄微笑着侧眼睨他,“你是宗门内唯一的无情道剑修,必然会承受异样眼光,有个肯主动靠近你的人不易,切记要珍惜。“
“长老又怎知,主动靠近不是另有图谋?”
“你、唉……”
*
峰下的河流边风徐徐吹动,带着瀑布激溅起的水雾,吹在人身上丝丝冰凉。
知摇揉了揉被云行捏痛的手腕,便面色轻松的躺在草坪上看风景。
上辈子确实畏惧他,但这辈子想通了,对他的畏惧并不到心底。
他刚修无情道,七情六欲被拔除了不知多少,对待旁人的情绪自然不能做到如普通人那般随心自如。
人虽然也有些臭屁,被惹毛了就会问别人知不知道他是谁,但他人是好的,知摇心里这么笃定着。
耳畔兀的又回响起他先前说的话来。
什么都不做,待到碰上危险该如何是好?
正沉吟着,余光就瞥见河对面树林中数只鸟雀被惊飞而出,有道身影正在缓缓从密林中踏出。
还有些距离,知摇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想起方才在后面追她的沈云星,心下还是紧绷,几乎是下意识的要躲。
草坪一眼便可收入眼底,她四下张望,最后看向那飞流而下的瀑布。
水流声哗哗,流速湍急的河面上时而有鱼儿一跃而出,噗通轻响又落回河中。
树林中一只手探出,拨开树叶,露出张俊朗的脸来。
剑眉浓黑,双目熠熠生精光,随意朝四下扫了圈,不见有人,口中喃喃念道,“人呢?分明见着朝这边来了。”
他踱出树林,嗅着空气中还有未散去的酸甜鲜香气,纵身一跃,朝着香味飘来的方向寻去。
没一会儿,就见地上摆着两尾鱼骨,吃得干干净净,旁边还架着一口锅,油热的余温还未彻底凉透。
他眼底浮起笑意,“小野猫不成?竟是跑这儿来偷腥。”
又环顾四周,还是不见人影,再看看旁边还热着的油锅,人应当没走多远,他便顺势在四下溜达。
远看瀑布在前,风景不错,就走了过去。
他在宗门也算是有些名声,不见得所有弟子都认识他,但绝大多数应当是认识他的。
尤其是那些个女修,不认识他的概率更是微乎其微,但今日那个姑娘却见了他仿佛碰到洪水猛兽,掉头就跑,着实古怪。
还偏偏是云行看的入迷的姑娘,他属实是越发好奇
11. 无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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瀑布激溅起的水花如飞雪,白茫茫一片中,那穿着云水色长袍的男人脚底汇聚灵力,踩在水面上如履平地,脚步沉稳地朝这边缓慢踏来。
每一步都走的十分缓慢,宛若饿狼谨小慎微的靠近沉睡的猎物,不发出一点动静声响,将浓郁满溢的杀气克制收敛,只等着某一刻忽而暴起,一招致命。
流水声涛涛,震得人耳嗡嗡作响,将人的呼吸心跳一并抹去。
他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两指并剑,指尖微光亮起,森寒剑气倏而闪现,抬手正待要朝着那瀑布水帘挥下,却见那乳白色水帘中探出一只粉拳来。
像是有人久睡苏醒,在舒展身子一般,还伴随着女子惺忪舒懒的轻吟声。
沈云星脚步当即顿住,两眼宛若腊月寒冬的风吹拂而过,死死盯着那瀑布水帘。
赤条条一只莹白圆润的脚探出,紧接着露出一截玉白纤细的小腿,从水帘后钻出位眉清目秀的女子。
墨色长发被水浇透,泛着湿润的水光贴在肩头后背,有几缕黏在面颊唇角。初初睡醒的双眸还噙着点点迷雾,如初生小鹿般茫然的看着眼前人,眼底精光逐渐回笼,瞳孔倏然一缩。
“你……怎么在这儿?!”
沈云星凝着她,眼底寒气还未彻底消散,唇角先勾起笑来,看看知摇,再看看她身后水帘。
“姑娘难不成是在这儿……睡觉?”
“自然,天热解暑,此地最佳,还不会被人发现。”
沈云星眼底神光不明,”倒确实是个不会被人发现的绝佳藏身地点。“
他狭长眉眼噙着淡笑,缓步朝知摇踱去,“我有几句话想问问姑娘,还望姑娘如实回答……”
瀑布水花飞溅,眨眼将他墨色长发打湿,额前碎发黏成几股,停在眉前,一滴接一滴的水珠顺着往下滑。
晶莹的水珠如同他明亮的眸,只不过眼底闪烁着如狼要将猎物拆骨入腹的精芒。
知摇本能的感觉到一股危机,余光撇了眼脚边,将一颗碎石不着痕迹踢落水中。
噗通轻响,方才那落水的□□受惊又在池水中一蹦。
知摇佯装被吓到,本想着往后退一步跟他拉开距离,好找逃跑路线,却不料脚下青石生满青苔湿滑无比,一脚踩空,身形不受控制的朝后倒去。
眼瞅着脑袋要跟青石来个近距离接触,她闭眼静等痛感袭来,却忽听水花飞溅,云水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倾斜视野当中,腰身继而一紧,被他紧紧捞住。
眼前依旧是他噙带着几分坏笑的眉眼,“姑娘好歹是个修者,怎生得这般不小心?看来当真是将才睡醒。”
他瞥了眼池水中蹦跶的□□,眼底那点冷意逐渐消退,视线重新落在知摇身上,不觉揽着她腰身的大掌倏然收紧。
知摇身上衣裙早已湿透,本来乖巧的服帖于身,勾勒着美妙身形,眼下这一番动作,直接将胸前衣襟拉扯开半数,露出雪色肌光。
如此近的距离,沈云星甚至能清晰看到飞溅到她细腻肌肤上的水珠顺着峰势不住往下滑淌,没入令人遐想翩翩的柔软之处。
“是以君子,非礼勿视!”
知摇沉声提醒之余,抬手一巴掌已然朝他俊脸落下。
沈云星灵活的偏头避开,顺势松开她腰身,一跃后撤几米,双手负在身后仍然轻笑看着她。
“英雄救美,是以君子才对。”
知摇不想与他多余废话,将衣裙理好提步便走。
“哎。”
沈云星一个箭步上前,抬手拦住她去路,“我方才救了姑娘,姑娘不打算谢谢就要走吗?”
“我为何谢你,若非你突然出现将我吓一跳,何来后事一说?”
她绕开沈云星正眼也不给一个,大步朝前走。
沈云星就跟在她身侧,倒退着走,刚好方便打量她神色,“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厌恶我,要躲着我?难不成原先,我可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知摇心下咯噔一声。
上辈子的事现在还没发生,她如此表现,确实惹人怀疑。
“你想多了,”她拢在湿透衣袖下的手攥紧,压力跟着松开五指逐渐消逝,“只是我不喜跟陌生人来往罢了。”
“陌生人?”沈云星驻足停下。
知摇见他不追,反而在原地思忖什么,趁机加快脚步。
哪知走出没多久,男人忽而脚下生风飞快追来,挡在她面前,双手抱拳正经一礼。
“在下归一宗玄微长老座下首席弟子沈云星,请教姑娘芳名。”
云水色的袍子被水溅湿,深一块浅一块的斑点在他胸前,他抬起头来,额前湿透的碎发跟着晃荡,明灿的眸子朝她看来。
“互通姓名,我们就不算陌生人了。”
有礼、恭敬,眼底带着几分希冀。
知摇看着他,忽而有些恍悟。
上辈子她在竹下与他说话,求当朋友时,好像就是这么一副姿态。
只不过沈云星没有当时的她卑微可笑。
她忽而勾唇笑了开来,如芙蓉花慢慢绽放,“说的不错。”
沈云星笑得更加开怀,又是一礼,“请教姑娘芳名。”
“我姓倪,单名一个蝶字,下次若再抓到我,我们就算朋友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知摇掉头往油锅那边走,将所有东西收入玄机袖中,便一溜烟跑了。
沈云星留在原地口中喃喃念着她的名字,“倪蝶、倪蝶,倒是个罕见的名字……”
他站在原地望着知摇飞快远去的身影,两指微光亮起,一抹剑气隔空飞向她,盘旋停在她肩胛处。
“下次再抓到你才算朋友?古灵精怪……不过相信距离下次不会很远。”
他笑语着,掉头又回到瀑布,看着在池水中欢快游泳的□□,两指随意一点,那□□便翻开肚皮,周遭逐渐化开血色,没了气息。
“听没听到,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
他抬手摩挲了下方才揽着她柔软腰肢的指腹,“真若听到,我便也留你不得了……”
*
与沈云星分别,知摇一连好几日都没出门。
实在是点背,一连两日都碰到躲避的人,只能在她刚打造好的小窝里安生过两天,等霉运过去了再说。
但她也没闲着。
躺在床榻上研究美食大全时,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冒出云行对她说的话。
什么都不做,他日再遇到危险,该如何是好。
就比如说他前脚刚走,她后脚就碰到沈云星,还听到了不该听到的对话。
沈云星绝对不会放过她,届时,她该如何应对?
她越想越坐不住,索性放下美食大全,开始研究起宗门其他峰来。
不是做剑修的料,她心知肚明,但这些年也未试过其他路,不知其他什么能适合她来修炼。
不求天纵奇才,但求中规中矩,能保命则可。
知摇坐在桌前,手握笔,在纸上写下归一宗门下诸多修者类别来,口中
12. 无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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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冷的嗓音,如同悄然散开的晨雾霜花,沈云星闻声回头,眉梢轻挑,笑颜化开,“我当是谁,原来是咱们宗主大人座下关门弟子,怪不得这么强的威压,叫小生怕怕。”
他三两步上前,熟稔随意的抬手就要拍落在云行肩头。
“门规第一百零三条,宗门内不可疾跑喧哗。”云行双眸冷淡疏远的凝着他,“你身为玄微长老座下首席弟子,宗门多少弟子的典范,当罪加一等,责令罚跪静思堂七日,不得外出,此事我会告知玄微长老。”
沈云星悬在虚空的手僵住,眯眼看着对面男人,收回手垂在身侧,薄唇朝上勾起。
“七日?云行,你会不会太狠了些?我平日里可是待你不薄啊,陪你用膳、陪你遛弯、陪你聊天解闷,到头来,你就这么对我?”
云行眸光淡淡,宛若结霜的叶子在他身上扫过,一言不发扭头离去。
沈云星立在原地望着他远去背影,唇角笑意落下,眼底逐渐弥漫上冷光。
“沈师兄。”
旁边有个女修拂开遮挡视线的树叶朝这边快步走来,顺着沈云星的方向望去,看着逐渐消失在小路尽头的云行,眸光微沉,压低嗓音。
“少主,这云行未免太过放肆,可要属下去教训一下那小子?”
“慎言,”沈云星侧目睨来,眼底寒光泛起,“潜入归一宗的只你我二人,别沉不住气坏我计划。”
那女子连忙抱拳垂首,“是,属下铭记。”
“与其对付他,不如现在帮我寻个女子。”
“女子?”
“不错,女剑修,姓倪名蝶。”
脑海中又浮现出知摇一手撩开水帘从瀑布下迈出的模样,沈云星眼尾情不自禁化开笑来,随意散漫的踱步到一棵树下,随意摘下一片翠绿的叶片在指尖把玩。
“倪、蝶?”那女修面色有些微妙,欲言又止。
“怎么?”沈云星斜觑她一眼,“你有印象?”
“不是,属下只是觉得这名字似乎有些……”
如此吞吞吐吐,叫沈云星染上几分不耐,“说。”
女修神色一正,快速道,“这名字像是刻意戏耍人起的谐音名字……”
倪蝶、你爹……
沈云星把玩着树叶的手指一顿,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掌心那树叶被搓捻成绿色的泥。
女修面色瞬变,慌忙道,“少主切莫动怒,以上只是属下猜想而已,兴许那女子定叫着名字,属下立刻去找,一有消息就立刻回来告知少主……”
“不必找了,定是寻不到的,”沈云星想起那日问知摇姓名时,她忽然灿烂笑开的脸,“怪不得突然笑得那样好看,原来是憋着坏呢。”
“那……”
沈云星仔细的将指缝中黏着的叶片残尸拂去。
从来都只有他戏耍旁人的道理,还是头一回被旁人戏耍,而且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
沈云星想着想着,忽而低笑出声来。
“你下去吧,这女人,我亲自来找。”他眼犹如野狼,散出精芒阵阵。
*
强大的法修动辄移山填海、吞吐日月,因而这法修峰也与其余的峰有些不同。
整座峰体十分平整,像是修剪植被那般将峥嵘的部分尽数剪去,变成个圆润的造型。
富含灵气的云雾缭绕在峰周围,远远望去,像是隐匿其中的秃头老者。
知摇灵力不高,堪堪到及格线的程度,但爬起这样一座平滑的山来,倒是没费多少气力。
眼下正是修道时刻,路上鲜少见人,知摇像是一片漂浮的云,在法修峰上来回走着,寻找授课之处。
“法修最重沟通天地灵气之能,今日,我们便着重讲解此处。”
隐约听到苍老的讲课声,知摇循声而去,来到一处雕花窗前。
那些个法修弟子坐的整整齐齐,台上则盘膝而坐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看着有些眼熟,像是在拜入宗门的大典上见过,可惜她记不清唤作什么名字。
无人察觉她,她便又像一片毫无存在感的云雾悄悄溜进课堂,挑了个角落处,学着那些法修弟子盘膝而坐,双手掐诀放在膝头,跟随讲解运行灵力,与天地灵气沟通。
那位长老说的极其仔细,很好理解,知摇总结了一下,大抵就是将自己想象为一个漏洞,上下可通,方便天地灵气灌入通过。
若要储存天地灵气时,便将开口关闭,而后以双手法印将灵气转化为术法释放。
原理简单,但要实际操作却又是另一回事。
知摇运行灵力时,感觉她像一个打不开盖子的死容器,除非将她整个人摔碎了,否则甭想她能开盖儿接纳天地灵气一二。
这怕是另一类型的犟种,气的知摇抬手一巴掌拍在天灵盖上。
啪的脆响,盘膝打坐的众人纷纷睁眼,满脸茫然的看向四周。好在知摇不易被人发现,又坐在角落,这才免了一场尴尬。
一堂课一个时辰,剩下的时间,知摇则沉心静气的努力修行,直至下课钟声响起,随着人流一并散去。
收获寥寥无几,但她也并没有这么快就否定自己。
行与不行总得尝试一段时间才知道。
抬手用力握拳给自己打气,冷不防扯到肩头,登时酸疼化开。
这个口头警告,与抄写一百遍门规也算是相差无几了……
沟通天地灵气一早上,虽然没什么成效,但却消耗不少体力。
知摇想不好吃什么,便拿出那本美食大全来,任由山风吹着,风吹停哪页,就吃哪页。
最终,风吹开美食大全,定在辣子鸡的那页。
知摇将之收起,直奔她的小窝。
运气不好,没事的时候就要少去外面晃悠,否则会有霉运找上门,这是知摇这些时日的感悟。
她十分清楚资质很差,别人修炼半日,她得花一日追赶。
决定试试法修,只白日那一个时辰自然不够,她决定等到夜里,再悄悄出去,寻一处灵气浓郁处,对月而修一番。
晌午一顿辣子鸡,下午没了走地鸡储备,便煮了一锅清淡的面条,配菜在山中游走时拔的嫩笋,还有几株山参。
一顿面条吃完,只觉浑身燥热无比,以手扇风、或者站在屋顶吹风都无济于事。
忽觉鼻尖一痒,她下意识抬手去抹,竟在手背抹开大片鲜红。
她面色惊变,趁着天色擦黑,一路就往瀑布赶。
蕴含灵气的水,冰冷刺骨,要想压制她五脏六腑的燥热,十分轻松,而且那处也是个绝佳的修炼场所。
满月当头,整个山峰裹上一层银霜,宛若白昼。
知摇脚下飞奔,兴许是白日修了那术法,亦或者是错觉,她脚力似是快了不少。
打算直奔瀑布,却又放慢脚步留了个心眼,挨着树林往上走,若不幸碰到什么人,她还可以快速躲起来。
13. 无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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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行头也不回的离去,一袭白衣拂动,恍若风雪将远。
知摇只觉周遭满是压迫、甚至令人感觉刺痛的气息瞬间抽离,整个人宛若即将溺死的鱼倏而被扔回水中,大量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中,一时间双膝发软,抱膝蹲在地上大口喘息。
就这么片刻的时间,身上已然汗涔涔一片,额前沁出的细密汗丝将发丝粘连成几绺。
过去好一会儿呼吸才平稳,双腿也恢复了气力,她站起身往草丛走去。
脚下是云行方才走过的地方,淡淡的沉水香气还残留在原地,叫她脑海中不禁又回想出方才男子宛若冰凿的面庞,握着染血的剑好似修罗朝她踱来的场景,心脏好似被一只玄冰凝成的手猛然握住,攥的她喘不过气来,脊背发寒。
再忆起先前她还不知死活的叫住他,大胆伸手将他唇角酱汁抹去……
知摇直接用左手狠狠拍了下右爪子。
长长记性。
思虑之间,人已经停在草丛前,浓郁的血腥味缭绕在鼻腔前,她吁出口浊气,蹲下身将草丛拨开。
野蛮生长的草丛中,那只不过三个月左右的山猫心口处破开个洞。
出剑人手法干脆利落,可谓是一击毙命,血液未涌出多少,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然结成血痂,巴在它光滑的皮毛上。
她将山猫抱起,想转移到树下埋葬,却发现它耷拉下来的前爪上也染着血色,许是胸前伤口血液滴淌沾染到了。
将小山猫葬在一棵树下,知摇还顺带挪过来一株洁白的花种在小小的鼓包上。
看着那洁白的花儿随风摇摆,她又给小鼓包上添了一捧土,自言自语。
“实力弱又害怕,应该跑的远远的,怎么还敢亮出爪子呢?”
她顿了顿又道,“下辈子转世投胎,记得离修无情道的远些,不,离任何危险都远些,留着小命尝遍美食、赏遍美景,这样一辈子过活才不算亏。”
起身拍去手上灰尘,她提步行至瀑布前,水流声涛涛,瀑布飞溅时,蕴藏在水中的灵气跟着溢出,微冷的水雾沾染在面上,轻轻吸一口,微甜、微凉,惬意舒适,卷走疲惫与低落情绪。
这儿确实是个修炼的宝地,怪不得云行总喜欢在此处。
眼下他离去,她可暂时借用一番。
盘膝坐在青石上,依照白日里那位长老所讲,打开上下两端,尝试将天地灵气沟通,将之引入体内。
她入定很快,也一直在竭尽全力调动周遭灵气,但那盘旋在周遭的淡淡白雾却像是寻常那般,毫无半点被吸引的动作,偶尔围拢过来在她身上打个转,而后又散了开来。
好似慵懒地、随意地徘徊在她周遭的路人,不会为她卖力表演驻足半分,甚至不给一个眼风,但偶尔会心血来潮靠过来,然后发出两声响亮的嗤笑声。
羞辱,这是明晃晃的羞辱。
知摇用了整整一个晚上,直至体内灵力被彻底榨干,瘫在青石上一根手指都动弹不了时,才彻底验证了一个事实。
她的设定是炮灰,是不管怎么努力,都跑不出一条赛道的。
设定改变不了,那么,她最终的结局也不会改变。
她——终会死于沈云星之手。
知摇没有力气,也不打算挣扎,仰头看着逐渐明亮的天,还有些碎星挂在天上。
她被沈云星杀的时候,好像是入宗门十年之后,眼下是刚入宗门一年,那就意味着她还有九年可活。
九年……
她咋咋舌。
那本砖头一样厚实的美食大全可得抓紧时间吃了。
待到气力恢复些许,东方一缕日光悄悄探过山头,射向大地。
知摇面上也被分了一缕,金灿灿的,虽然刺目,但并不灼热,暖暖的,像是被神女怜爱抚摸,让她忍不住睡意翻涌,想就这么睡过去。
但白日云行会过来打坐苦修,她得尽快走了。
翻身从青石板上滚下,两腿麻痹的针刺感瞬间化开,她直接朝着东边初日方向磕了一个。
她顺势开口道,“诸天神佛在上,弟子不求成为修为大能,但求长生不死,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伴身。”
愿望许完,腿上刺痛的麻痹感也消退不少,她起了身,蔫蔫地往小窝方向走去。
经过那山猫的坟头时,知摇回头望了一眼,上面种着的小白花低着脑袋,随风摇摆着。
她前脚刚走,后脚树林阴影处迈出个白影来。
冷峻的面上没有分毫情绪,那透过叶片的光点在精致的五官上来回游移,照明了眼底一片淡淡的青痕。
他望着知摇离去的踉跄失落背影,又回头看了眼她盘坐了一夜的青石板,阔袖扫过树丛,转身悄然离去,宛若隐入山林的云雾。
*
再次印证了自己就是炮灰命的知摇没有再去法修峰,过上了逍遥日子。
修行苟命?
呵……倘若她当一辈子缩头乌龟呢?
白日哪儿偏僻往哪儿钻,倒真让她发现了个类似世外桃源的地方。
四周树林环绕,但此处却凭空开辟出来一方空地,初日与夕阳的光刚好能照射进来,而那正午毒辣的日光,又会被茂密的树叶所遮掩。
简直堪称完美。
她自制了一张摇椅,又弄了一把遮阳伞,旁边架起口锅,里面咕嘟咕嘟煮着些灵牛肉。
肉是从厨房拿出来的,放了几块灵石作为交换。
等肉煮好了,便熄火开闷,等着那酱色的汤汁完全浸透灵牛肉的纹理,她便揭开锅盖,浓郁酱香以及灵牛肉本身的味道瞬间飘散而出。
知摇抄起佩剑扎出一块厚实的灵牛肉,放在案板上切成薄片。
剑刃锋利,切肉毫不费力,稍微下压,紧实的灵牛肉中顷刻汁水溢出,露出丝丝缕缕的肉纹。
知摇切满一盘,从玄机袖中取出一壶酒来。
酒,自然也是从厨房拿的,也算在放下的灵石当中。
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嘴里哼哼着曲调,吃一片肉,喝一口酒,吹着山间带着灵气的小风,好不惬意。
几片下肚,她伸手再要去摸,指腹却触到一异物,当即惊觉坐直起身,回头去望,对上一双笑盈
14. 无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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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启唇,还残存一丝清明的知摇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脊背渗出冷汗,如冰冷的蛇在后背爬下一条蜿蜒轨迹。
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字。
完了。
忽而,沈云星眼底亮起的猩红光芒倏然消散,知摇只觉眼前瞬间一黑,意识还未完全消散时,听到有脚步声朝这边靠近,旋即意识彻底沉入黑渊。
身子不受控制的往沈云星肩头倒去,忽而一道凌厉凶猛的剑气破空而来,沈云星眉梢微挑,下意识将知摇推开,身形朝后飞退。
有道白影快如光,从远处飞掠而来,稳稳当当揽住知摇腰身,顺势抬手扣上她脉搏。
脉搏平稳,并未有碍,云行如霜冻结的面庞微微舒缓。
吱嘎轻响,前方碗口粗的树整整齐齐断裂一排,在轰隆声中重重倒地。
云行揽着知摇立在原地,身上亮起白色微光将二人笼罩,激荡的尘埃散去,二人身上仍旧纤尘不染。
“啧啧啧,云行大师兄这是要残害同门啊?这事我也得好好跟我师尊好好念叨念叨。”
尘埃散去,沈云星从一侧慵懒踱步走来,双手环在胸前斜倚树杆,双目在云行揽着知摇腰肢的手上来回转悠,眼底逐渐亮起趣味的光彩。
“你方才打算对这女修做什么?”云行面不改色,浑然不在意他的威胁,两眼平静而冰冷的望着他。
沈云星耸耸肩,“不做什么啊?只是罕有人来我这儿悠闲地儿,我逗逗她而已,难道还有哪条门规规定,不准跟女修玩闹吗?”
二人四目相对,一个随性含笑,一个面若寒冬,视线相触碰间散开无形硝烟,恍若大山横压胸前,令人喘不过气。
“藏好点,别让我抓到你的把柄。”云行冷睨他一眼,将知摇打横抱起,提步朝前迈去。
沈云星一双含笑眼轻微眯起,盯着他远去背影,懒散的拔高音量。
“大师兄修无情道,如此接近女色,真的好吗?”
云行仿佛没听到,头也不回的继续朝前走,眨眼消失在树林当中。
沈云星站直身子,踱向知摇留下的摇椅吃食,松散随意的学着知摇模样躺在摇椅上,稍微伸手,便捻起一片牛肉放入口中,被这味道惊艳的微挑眉头。
树林中悉索,很快又走出一人,是那日出现的女修。
“少主,北边又派人来催了。”
“又催,我好不容易出来寻到了点乐子,这老东西就巴不得我赶紧回去。”
“少主……”
“行了,”盘子里切好的牛肉吃完了,沈云星起身亲自去锅里捞,“我早有计划,马上就是我那位好师尊的寿辰了,我要亲自为他摆两出大戏……”
牛肉捞出,又浇了点汤汁在上面,沈云星闭目嗅着香气,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鬼点子,顽劣孩童般狡黠的露齿一笑。
*
知摇再次苏醒,只觉头疼欲裂,像是有人拿着棍子在她脑浆中捣了一圈。
意识回笼刹那,她一个激灵当即坐直起身,飞快环顾四下。
这儿是一片幽静的凉亭,花丛掩映,没有沈云星的身影,也没有旁人。
知摇有些茫然。
方才分明是在被沈云星使用什么鬼招数套话来着,然后就忽然晕了过去。
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沈云星可不会那么好心的轻易放过她。
她忽然忆起昏迷之前听到的脚步声,难不成是后面来的人救了她?
会是谁?
知摇揉了揉胀痛的脑袋,忽而嗅到空气中残留的淡淡香气。
极轻极淡,像是她稍微动作带起的微风都能将之吹得一干二净。
这味道有些熟悉,好像曾在哪儿闻到过,待到她要仔细嗅闻辨认一番时,那香气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十有八九便是这香气的主人救了她一命,知摇心里记着,等下回有缘再嗅到这香气,定要好好道谢一番。
今日一折腾,险些将她剩下九年快活时光给折腾没了。
思来想去,苟是苟不过九年了,那黑白无常两位哥儿一明一暗,总能有地方撞见,还是得学个保命的招数。
脑袋没那么疼了,知摇起身走出凉亭,边走口中边念叨着,“法修是走不通了,但是其他专业也不适合我,要不……再去法修峰试试?”
看着她渐行渐远,走廊拐角迈出一道颀长白影。
云行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在视野之中,提步踱向长椅,上面放着一颗黄纸包裹的饴糖。
她醒了,却没发现这颗糖。
云行眼底光芒略微暗淡,将饴糖仔细收入袖中,回头又望了眼知摇离去的方向,这才佯装无事的淡然离去。
经历一日性命威胁,知摇不禁又想起云行先前的告诫,恨不能刻在脑门上奉为圭臬。
于是乎,一日清晨,她乖巧的再次踏上法修峰。
今日法修峰与上回来有些不同。
上次她挑着弟子正授课时去,这次是按着弟子晨诵时便去了。
左右人来人往,穿着的都是法修的宽松袍子,袍角绣着日月山川等纹样,走起路来宽袍鼓风,颇有仙风道骨的味道。
她穿着剑修的箭袖束腰长裙显得格格不入,但是无人在意。
随着人流朝深处走着,没一会儿,前方人流忽然调转方向,呼啦啦朝着一个角落涌去,围拢起一堵高高人墙。
知摇好奇之下跟着走了过去,挤不进去,但能听到里面传出的对话,有些火药味。
“各峰招生大典早已结束,你现在招什么人?”
知摇听到一声国粹,本来心里还念叨着法修峰的弟子素质堪忧,结果就听得那位国粹师兄接着开口道。
“再说你招人也罢,你上凡间广撒网去啊!你一个符修峰的,跑我法修峰招人?挖墙脚?”
知摇:……
来归一宗这些年,还从未听说过招人的,还没听过跨峰挖人的,真真开天辟地头一回。
知摇突然有些好奇这位符修仁兄的长相,可有熊心豹子胆之貌。
她拨开人群朝里挤,还未到最里面,就听到前方传出一道怂且赔笑的少年嗓音。
“诸位师兄莫气,我实在是有不得已的缘由。”
“什么缘由?”
“实在是受人之托啊。”
“受人之托?若是受符修峰长老之托,那我便去告知师尊去,叫他前去讨要个说法。”
“哎别别别……”
“符修峰百余年未出现一个像样的了,就算想人才想疯了,也不该是这般做法。”
“师兄教训的是,大家都是同一宗门,可别因今日这场闹剧伤了和气,我这就走,这就走,再
15. 无惊
那位符修干巴巴呃了一声,眼珠子骨碌转开继续往台阶下走,“入道讲究一个‘缘’字,你寻到我,便是有缘人,我等的就是有缘之人。”
“既然是等有缘之人,为何要问我姓名?”知摇可不听这么敷衍的话,紧走下台阶抢在符修前面停下,“先前我听你说是受人之托才来此处,敢问是受谁之托?”
她脑海中适时浮现出一道人影,箭袖下的双手更是紧张的攥起,两眼紧盯着符修,等待着他的答案。
“你听错了……”
符修打了个哈哈就绕开她继续往下走,被知摇一把拽住。
“烦请如实告知。”
她一双眸子宛若溪水清洗,黑白分明,也如照妖镜般让那符修所有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那符修见无论如何都逃不过,手按上腰侧挂着的布袋,从里面掏出一本符篆临摹书册来。
他珍惜的轻扫书封,小心翻页查看,“这本符篆临摹书里,收录了不少中品符篆,上品也有十几余枚,此等书册,我符修峰的长老手中也不过两手之数,你猜猜,整个归一宗,还有谁有能力将这书赠我?”
他又是一声叹,“若非报酬丰厚,这种得罪人的事,我可绝不来做。”
知摇双手用力一握,脑海中那个忽闪的身影倏然跃出水面,变得清晰无比。
“我知晓了,多谢这位师兄。”
她当即朝着台阶下直冲而去,脚下生风,惊得那位符修连连呼喊,“慢些!小心台阶摔着!”
“这书册因我而赠,师兄可要记得与我分享!”
知摇头也不回,抬手挥了挥,一声喊完变调转方向,朝着峰下瀑布而去。
临近瀑布,迎面而来的风夹杂着水汽,吹拂在面上微微湿润的清凉。
知摇停在瀑布几十米开外,远远地看着。
今日上游似是落了雨,飞流而下激溅起的水花比前几日绽放的更大,蒙蒙水雾,根本看不清里面是否有人。
那符修说的模糊,但她莫名感觉那人是云行。毕竟这宗门之中,能出手如此阔绰的,也就只有备受宗主宠爱的关门弟子了。
但这会儿到了瀑布,又想起先前在此处发生的事来。
越想越觉得云行不会是为了她贿赂一位符修的人。
无亲无故,而且前不久才与他口角之争,他凭什么帮她呢?
若他知道这事,怕是会抓了她与那位符修的把柄,将他二人扭送去静思堂,这才是印象中的云行会干出来的事。
心里那点激荡的心思逐渐平复,她立在原地望着那瀑布看了一会儿,转身朝着埋葬山猫的树下踱去。
她先前往小鼓包上种了一株以生命力顽强著称的小白花,希望那山猫幼崽下辈子也能跟小白花一样顽强长大。
可这样一株小白花今日一见,竟然枯萎了。
白色的花瓣干涩卷曲,向下耷拉着脑袋,从叶片到花瓣,整个透出一股淡淡的黑。
分明像是吸取了毒。
可那山猫是被剑刺死,怎会……
知摇一个灵醒,脑海中兀的想起先前在猫崽爪子伤看到的另一处血渍,舒展的眉头当下皱起。
将枯萎的花摘下,她又往小鼓包添了两抔土,垂着眼睑低声喃喃,“若是你我都误会了他,该怎生是好?”
方才否定的事,眼下又开始摇摆不定。
若真是他……
可是他为何?
脑海中好似塞了千百个蚕茧,丝丝缕缕凌乱纠结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烦躁的她抓乱了一头墨发。
她无力的躺倒在地,仰头看着天上云卷云舒,口中自言自语,“还是明日去找那位符修师兄确认一下为妙。”
免得又生出误会,闹了笑话。
*
几大峰呈五指上举状簇拥排列,符修峰百年来未出成绩,位于几峰末尾,峰峦也不比其他峰恢弘峥嵘大气。
知摇爬上峰顶时不免又一番感慨:简直是第一好爬的峰,第二是法修峰。
都说符修峰上人才凋零,知摇爬上峰顶时才惊觉这话不是虚言,甚至——说的委婉了。
分明与那日上法修峰的时辰相同,而那日所见,法修峰上弟子摩肩擦踵,而这符修峰上知摇一眼扫过去,竟然只看到一个人,还恰好是那日来寻她的那位符修师兄。
还以为寻他会耗费一番力气,毕竟那日心急忘了询问他姓名,没成想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找到了。
“师兄。”
知摇呼喊一声,面带微笑的走了过去。
那位师兄胳膊下夹着扫把,两手捧着符篆临摹书册学习,身形左右摇晃,扫把就这么清扫着他脚下屁大点地儿。
知摇垂眸在他脚下扫了一眼,那块青石板比旁边的要透亮很多,也不知这位师兄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
不得不再感慨一句,符修峰的人当真好学。
那位师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没听到她说话,知摇也不恼,这样才是正常的,毕竟她是炮灰体质,若是很轻易注意到她,那才是不正常。
“师兄,”她又唤了一声,顺带抬手轻拍那位师兄肩膀。
仿佛青天白日凭空在眼前冒出个鬼般,那师兄被吓得一个激灵坐倒在地,胳膊下夹着的扫把摔在另一边,手中那符篆临摹书却死死护在怀中,没出丁点问题。
知摇有些不好意思的讪笑一声,“吓到你了……”
“你是?”
“昨日你来法修峰寻的‘有缘人’,”知摇微微笑着,手指了指他怀中死死护着的符篆临摹书,“那本书,师兄还答应与我分享来着。”
那位师兄“哦”的拉长语调,拍拍身上灰尘毫无形象的站起,将那临摹书直接塞入怀中清清嗓子,“我记起来了,你叫那个什么、什么来着?”
他一拍脑门,十分笃定的指着知摇,“知了!”
知摇压根对他记不记得住自己名字不抱希望,但听到他给自己起了个离谱的名字,还是禁不住嘴角笑意凝固,纠正他的发音。
“是知摇。”
“嗯?你确定是这个名字?”
不想在她叫知了还是知摇这个问题上多费口舌,即便费一番功夫让他记住了,下回他还是会十分自信的叫她知了。
知摇岔开话头,冲着他一礼,“我想先在符修峰见习一段时日,应当先去拜会长老,劳师兄引荐一番。”
其实见不见无所谓,扭头那位长老就会忘了她,但该有的礼数还得有。
“师尊今日外出不在峰上,不过此事我曾与师尊提过,他已应允,将你交给了我,若有什么疑问,只管来寻我,我若是解决不了,再带你去寻师尊。”
知摇心里明白,大抵因她是个见习弟子,也不知能呆多久,也就没必要在她身上多下功夫。
“有劳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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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唤我师兄,我叫刘伯山,我看你年岁与我相差无几,唤我伯山就好。”
“是,伯山师兄。”
“……”
跟着那位师兄熟悉周围,穿过走廊,墙壁上有大片朱砂绘制的繁复符篆。
见知摇视线落在墙壁上,那位师兄意会解释道,“这是聚灵符,咱们符修峰位于灵脉大阵之后,这灵气嘛,自然就稀少些,师尊往各处都画了聚灵符,灵气相对够用,放心吸吧。”
知摇看看四周,果然有很多地方都绘制了这种符篆,“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了,从刚刚开始,除却师兄,我还未看到其他弟子,咱们这峰上,到底多少人啊?”
那位师兄停下脚步,冲着知摇伸出一只手。
“五百?”
那位师兄摇摇头。
“五十?”
“五个!”刘伯山笑得开朗,“加上你、师尊,正正好好五个人。”
五个……
这哪儿是人才凋零,根本就是连根拔了。
刘伯山还在那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师尊名为天枢,除了我,你还有一个师兄,唤作孟文州,另外有一位师姐,芳名杜凌萱。”
他小心翼翼凑近知摇,以手遮唇,模样鬼祟,“顺带好心告诉你一句,离杜凌萱远点,她有病……”
知摇:???
贫穷的峰、凋零的弟子,外加有病的师姐。
知摇觉得她若是能有所作为,那必然要给诸天神佛磕个大的。
知摇顿了顿,终于将憋在心里的那个问题问出了口。
“师兄,你昨日说的那个人,可是……云行师兄?”
刘伯山却只怪异的笑,而后从玄机袖中摸出一本临摹书来,“此为低级符篆临摹书,里面有真言符,使用后可问被施术者一个问题,若想知道答案,就给我贴真言符来问我吧。”
将书册往知摇怀里一塞,刘伯山像是大功告成,拍拍手满脸轻松惬意,“知了,见习考研算是开始了,加油,我看好你哦!”
言罢就紧步转身离去,边走边将先前塞入怀里的临摹书掏出,口中念念有词,“振兴符修峰的重任可就落在我肩头了,任重道远,万不可松懈!”
知摇提步入画符室,这室内许久未有人来,桌椅上落了一层厚厚灰尘,擦拭开一张桌椅铺了临摹册子坐下,寻到刘伯山所说的真言符。
临摹册子上清晰标注了符篆每一笔的起始走向,知摇掏出先前刘伯山给她借的一副朱砂毛笔,尝试在黄纸上绘制起来。
眼过手动,第一次略微心急,画错一笔,但也将就着画完练练手感。
符修峰贫穷,刘伯山给她的符纸也不过五张之数,不可浪费。
准备绘制第二张时,知摇深吸了口气,虚空描摹了一下,开始落笔,一气呵成,竟无错处。
只是初级符篆,她照猫画虎完成的轻松,却也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毕竟她做什么都做不好,十年磨一剑都换不来什么。
画是画成了,能不能用还是另一说。
她拿着符篆,决定在刘伯山身上试试。
循着刘伯山离去的方向,知摇一番寻找,在一处假山前找到了刻苦临摹的刘伯山。
她存在感不强,所以靠近也并未被察觉,轻而易举的将符篆贴在刘伯山后背。
“师兄,要你来法修峰的人,是谁?”
16. 无惊
刘伯山眼中神光突兀亮起,仿佛沦为十分坚定虔诚的傀儡,启唇将名字吐出。
知摇心跳倏然紧缩,而后唇角逐渐下落,默了片刻,将贴在刘伯山后背的符篆撕下。
倒不是震惊听到的姓名,而是震惊她画的符,竟然有效?
还有些不敢相信,知摇又问刘伯山,“师兄,那日让你去法修峰的,是云行师兄,对吗?”
刘伯山恍惚间才回过神来,有些茫然的挠挠脖颈,不清楚方才发生了什么,闻言抬头看知摇,“你这么快就猜出来了?”
成了……
竟然真的成了。
知摇攥着符篆的手不住轻微发颤,但片刻后,心情便平复了。
方才激动,不过是觉得自己总算是做成了一件事,平复过来,也是觉得这不过是初级符篆,若是旁人定随手画就,也不必像她那般小心翼翼方才成。
符篆的事抛过脑海,知摇又想起头疼事,贝齿轻咬上下唇。
真言符有效,那就说明她是真的误会云行了……
初入宗门不小心碰到他便惹得他雷霆震怒,这次误会他如此彻底,只是道歉决然不够。
思及此处,脑海中那双冰冷盛满怒气的眼又在脑海中一闪而逝,知摇下意识的抚上年少时被他险些攥断骨的手腕。
“你怎么了?”
她近在眼前,刘伯山注意到了她脸上细微神情变化,好似有头洪荒猛兽就在前方候着她一般。
“如此惊惧之色,可是遇上什么难事?”
知摇一个激灵从回忆中抽回神来,对上刘伯山关切的眼神,她问道,“师兄……若你不小心误会了一个很可怕的人,会如何做?”
“误会了一个很可怕的人?”刘伯山一手摩挲下巴,“那得看有多可怕,若是讲理之人,便专程上门赔礼道歉,礼数周到,他必不会深究,若是不讲理之人,那便托人送礼,在其中周旋一番,兴许也可解。”
知摇回忆了下,她跟云行道歉他都听不进去,必然是不讲理之人。
但又想起她腿上受伤,他抱着她跃过河流,也并非全然恶人……
她踌躇了下,复又开口,“那要是这人,时好时坏,阴晴不定,该如何应对?”
“那这就有点难搞了,”刘伯山眉头皱紧,好一番思量之后才慎重道,“不如……暗地观察他心情如何,若心情好,便上前赔礼道歉,若心情不好,则避之,改日再议,如何?”
知摇只觉心头拨云见日般清明,冲着刘伯山又是一礼,“多谢师兄指点。”
她存在感不强,要暗地里观察云行,还是很容易的。
转身便要走,身后刘伯山呼喊,“上哪儿去?!真言符画出来了没?”
“画出来了!”
知摇一溜烟跑远,刘伯山坐在青石上嘴里嘀咕,“这么快?而且我记得我只给了五张黄纸啊,五张就能画出来?”
思忖片刻,他笑望着知摇跑远的背影,摇摇头,“怎么可能,定是贪玩编造的借口,孩子心性可以理解,五张就画出来,那岂不是天才中的天才?”
一番嘀咕之后,他心中像是被安抚,又专心研究起临摹册。
*
经云行指点,知摇在符修峰做见习弟子,日程安排的很满,也很简单,白日在符修峰临摹符篆,等暮色黄昏时分,便去寻云行身影,偷偷跟踪。
天色昏暗,还可以避一避沈云星。
云行独来独往,但不像沈云星那样来无影去无踪,至少知摇这些时日摸索出来,云行每日夜里都会去瀑布前练剑。
是夜,知摇便龟缩在暗处蹲点。
明月当空,她躲在阴影下,瀑布前毫无遮挡,银光遍地,悠悠然恍惚是在梦中。
忽而头顶风声掠过,知摇下意识抬头望去。
碎星弯月夜幕当中,云行身着白袍脚踩飞剑徐徐划过。白袍与墨发翩翩而舞,脚下飞剑散出淡淡流光,在身后留下一条长长拖尾。
银光披身,整个人如夜明珠般亮起微光,俊美无俦,仙气盈满。
知摇目光追随着他,仿佛逐光的飞蛾,无论什么时候看到这身影,她都禁不住浑身紧绷,仿佛已然被他那双冷似寒冰的眸锁定。
高空中,云行眉梢微动,垂眸朝地面落去。
晚风轻吹,将密密匝匝的树冠吹的左右摇摆,月光趁机而入,一抹缩在树下的纤细白影毫无意外的暴露在他眼中,黑如点漆的眸子微微亮起。
隔着漫漫夜色,二人四目相对,但距离甚远。
云行知,知摇不知。
眼瞅着那位无情道剑修华丽落地,飞剑自动回到他掌心,朝着瀑布方向迈步,知摇心下暗暗唏嘘。
幸好,这次没有被发现。
只是……
她不着痕迹按上心口,心脏跳的比往日要快一些。
定是方才紧张的。
那头瀑布水流声混杂着习剑的破风声传来,知摇就这么躲在角落看着。
没过片刻,她面色逐渐变化,心里暗叫一声失策。
他那张脸万年没有变化,实在是分不清他今日心情是好是坏。
她下意识摸上玄机袖,里面有她白日按照美食大全抽空做的糕点,打算用来给云行赔礼道歉用。
是她考虑不周,今日这糕点怕是送不出了。
待想到个万全之策,再重新做来道歉也不迟。
她悄然起身,猫着腰打算就这么离去,却听得不远处一声毫无感情的怒喝,“谁?!”
飞剑破空而来,在她身侧一米开外飞射而过,正正刺入地面。
明晃晃的剑身散发凛冽寒芒,便如云行那个人一般,隔得许远,却能叫人平白感受到压迫感与深入骨髓的寒气。
那剑离她甚远,但知摇还是禁不住后背渗出点点冷汗,余光瞥见云行要朝这边走来,她忙上前帮忙把剑拔出,而后忙不迭踏出阴影处。
“是、是我……”
怕云行不记得她这个炮灰,又隔着这么远,她的存在感会更弱,张口要报出姓名,却听得那碎石溅玉的嗓音再次响起,脚步声跟着靠近。
“深夜在暗地里鬼鬼祟祟,不怕我如解决那山猫一样,解决了你?”
他踏出几步,知摇忙双手捧着剑硬着头皮紧步上前,将剑横呈在他眼下。
已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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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上了,知摇一闭眼将想说的话一股脑说出。
心中鼓足了劲儿,说出来的话音却细如蚊呐,好在这四周空旷静谧,云行修为极佳,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那山猫……是我误会了你,实在抱歉。”
她躬身一礼,将剑捧过头颅,“我出言不逊、以下犯上,任打任罚!”
云行这剑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看着轻薄,她双手这么捧着还没一会儿,只觉双臂酸痛,掌心好似被前年玄冰冻的即将失去知觉。
下一秒手上兀的一轻,她诧异的睁圆双眼。
又来了,这微妙的感觉,又来了……
上次还是他抱她过河的时候。
兴许……他今日心情不错?
知摇悄咪咪摸上玄机袖,打算将准备好的糕点取出,“云行师兄,这是我特意为你……”
“我记得上次说了,让你离我越远越好。”
毫无起伏的嗓音,冷冷的打断她没说完的话。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知摇这会儿疑惑、迷惘胜过了恐惧,心下暗暗吐槽一句。
不是?这人神经啊?
“还不快走?!”
那嗓音根本不给她缓冲的时间,刚一瓢冷水浇下,又兜头一桶冰块,砸的知摇恐惧心再次升起,忙不迭一礼掉头就跑。
看着知摇惊慌跑走的背影,云行握剑的手攥紧,指骨发白,横眉冷扫四周,手中剑忽而发出嘹亮凤吟,朝着暗处飞射直去。
剑锋掠过,树枝被轻松削下,有个身穿黑衣的人影脖颈血液喷溅,重重栽倒在地。
“出来,受死。”
如玉雕琢的面上毫无波澜,兀的周遭狂风涌动,他孤身一人恍若身处在暴风雨中央,衣袍猎猎,自如高山巍然不动。
四面八方黑影窜出,他剑眉蹙紧,一人一剑直杀的血雨红花。
满地幽族尸首,他白袍微尘未然,洁净如新。
瞥了眼脚下还未断气的杀手,他薄唇张启,“再晚来一会儿,我就能看到她专程给我准备的东西了。”
而后毫不留情一剑刺入其咽喉,干脆利落的抽剑,望着知摇离去的方向。
那头知摇一口气跑出许远,感觉不到那冰冷寒气,方才放慢脚步,回头望了一眼瀑布方向。
搞不懂这人。
无论靠的近还是远,都搞不懂。
她心下叹息一声,将玄机袖中的糕点取出。
栗子糕。她进山中采摘的新鲜栗子,蒸软之后捣成泥,再用两块酥饼夹在中央。
一口下去,外酥里软,满满的栗子香与细腻的沙感在唇舌中化开,紧绷的心跟着松软。
“算你没有口福了……”
知摇嘴里喃喃念着,将制作好的糕点一口一口全送入口中,没有回小院,转而朝着符修峰而去。
一张真言符画成,倒叫她对符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且还有沈云星这大魔头在后面追魂索命,她一刻也懈怠不得。
脚下才踏出十几步,忽而峰顶亮起猩红光芒,坐镇神龛当中的夔牛发出雄浑沉重的闷吼。
有人高语,“幽族入侵!全员戒备!”
17. 无惊
幽族入侵?
知摇当下顿住脚步,手指开始掐算起来。
自然不是卜卦,她不会,只是在推算时间。
上辈子幽族确实入侵过归一宗,足足有三回。
只是她上辈子潜心修剑,全然不理会世事,隐约听说前两次好像是为了刺杀云行,而最后一次便是护送抢夺了宝物离开的沈云星。
算算时间,这是第一回。
那便是来刺杀云行的。
她刚才与云行在瀑布前分开,岂不是躲过一劫?
知摇心下正庆幸,脚步轻松的往符修峰走去,迈出两步忽而一顿,唇角翘起的笑意跟着落下。
脑海中忆起方才云行类似催促的怒喝,“还不快走?!”
她抬手用力敲了下脑袋,“真是笨!”而后掉头朝着瀑布方向飞奔而去。
夜色漆黑,方才头顶一轮明月眼下被乌云所掩盖,郁郁葱葱的树林仿佛成了一片深海,静谧可怖。
知摇赶到时,她方才与云行站过的空地已然站满了人,诸多弟子长老围成人墙,身上各种法器亦或者飞剑神光,将那片地照的通明。
圆圈中央留出点空地,知摇在高处,一眼看到云行长身玉立其中,白袍纤尘不染,唯有玉冠束起的墨发微微凌乱。
在他脚下四周,是横七竖八的尸首。
看他无事,知摇暗暗松了口气,同时竖起个大拇指。
不愧是宗门唯一修无情道的,稀罕有稀罕的道理。
准备在人群中寻找沈云星这个罪魁祸首在何处,隐约间好像看到人群中云行微微抬眼,朝她这个方向扫了一眼。
知摇微愣,再定睛看去,云行正睨着从人群中走出的沈云星。
吓她一跳,隔着这么远,她还有炮灰体质加持,怎么可能被注意到?
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能看得出云行对上沈云星的刹那,冰山似的脸臭了几分。
沈云星抬手朝他伸出,被他一巴掌拍开。
知摇掩唇低笑几声,看着那些个长老几颗白花花的脑袋凑在一起查看尸首,一手撑着下巴,食指在脸颊上有节奏的轻轻敲着,开始琢磨上辈子那三次幽族入侵。
第一回是明晃晃的刺杀,当是试探云行深浅,第二回似是改为暗杀,她记不大清,只知道那时候归一宗气氛很肃穆,现在想想,应当是云行被重创了。
知摇敲击脸颊的食指停下,得想个办法提醒一下他才行,毕竟距离第二次暗杀不远了,她记忆很模糊,只知道那会儿宗门内好像在办什么喜事,像是谁的寿宴,那些幽族有沈云星这个内应,很轻松的就潜入进来。
当下拿出那本初级符篆临摹册,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符篆,能帮着送东西的。
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就是没有。
知摇认命似的将书册收回玄机袖中,看着围拢的众人开始散场,云行提步朝着他所住方向而去,沈云星则被留下指挥收拾残局。
她当下啧声摇头,交给这祸害办事,这不是给黄鼠狼大开方便之门吗?
越想越气,她望了眼云行离去方向,咬咬牙,起身疾步离去。
现在沈云星有事干,必然碰不到他,只需抢在云行前面到达他的住所,一封书信放在门下,她躲在暗处确认云行是否收到,如此提醒,完美落幕。
云行这般风云人物的居所众所周知,即便她上辈子潜心修剑,也知晓他住在哪儿。
知摇越跑越快,夜晚的风拂动她发丝裙摆,直跑的额上沁出细密汗丝,终于瞧见云行的住所。
简单的竹屋,半隐在垂丝柳树后。
他所居住的地方,是归一宗灵气最旺盛之处,柳树也比寻常长得粗壮。碧绿狭长的叶片,也更宽厚,甚至还开着星星点点的花,千丝万缕垂落下来,如花丛团簇。
知摇双手撑着膝盖缓了口气,抬手随意抹去额上汗丝,左右警觉的瞧着,拨开垂落柳条往里走。
竹屋内亮着温柔的夜明珠光芒,没有丁点响动气息。
知摇心下暗吁口气,从玄机袖中取出纸笔,在地面写就——下次宴会,万千小心,莫要独行。
吹干墨迹,她又环顾四下,不见有人靠近的迹象,鬼鬼祟祟的靠近竹屋门口,将信折起,从门底下的缝隙中往里塞。
门的另一侧,云行方才褪去外袍打算转身搭在屏风上,就听到门口悉索响动,紧接着一张纸从门缝中塞了进来。
他闭目感应了下外面之人的气息,黑眸毫光闪过,敛起气息小心翼翼踱步上前。
瞧着那信被屋内设下的禁止卡住,无头苍蝇般硬生生往里挤,他缓慢蹲下身,将那封信抽出。
知摇只觉前方阻滞感倏然消失,稍微一愣,并未生疑,拍拍手起身转身欲离去。
吱嘎——
门后紧闭的门忽而开启,知摇像是伴随着那暗哑的声响被施展了定身术般瞬间动弹不得。
她深吸口气,双目缓缓闭上,整个人透出一股做亏心事被发现的微死感,
怎么又被发现了……
她这体质为什么一碰到这修无情道的就失灵?
先前分明都确认过了里面没有人的气息,但知摇独独忘了,她这破烂修为如何能感应出云行这等修为?
身后男人没有开口,知摇听到他拆解书信的沙沙声。
当面拆解书信,这人……懂不懂人情世故啊?
知摇微死感又重了几分,害怕云行待会儿问她如何知晓这些事,怀疑起来她不好收场。
“等等……”
知摇倏然转身,抬手虚按住云行动作,却发现人家只是将她折的乱七八糟的书信仔细叠整齐,正准备塞入袖中。
云行看着她抬起的手,视线落在她面上,似是在询问。
知摇讪笑着想找个借口搪塞,但脑海中乱哄哄各种情绪纠结在一起,口中磕磕绊绊说不出个所以然。
眼前还站着冰雪堆砌的男人,知摇只觉胸口发闷,缺氧到晕晕乎乎有些站不稳。
忽而,男人微凉平稳的嗓音响起。
“莫急,慢慢说。”
虽还是那等如薄荷清凉的声线,但眼下知摇没有听出半分令人胆战心惊的意味,莫名的,心脏像是被温和的风拂过,逐渐平缓下来,乱糟糟的脑海思绪也被拨正,扯了个谎。
“那封信,是有人要我转交给你的。”
云行眉尖微蹙,垂眸看了眼手中信,又看看知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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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底掠过一分了然,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嗯。”
知摇双手背负在身后,十指快绞成麻花,听他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并未多问为难,手上动作一停,两眼微张盯着地面上那双云纹软靴。
今日这么好说话?怕不是心情不错?
趁机道个歉吧?
只可惜栗子糕让她路上给吃了,不然还能当成个赔礼。
她小心翼翼抬头,飞快瞟了眼云行,而后低声道,“先前山猫的事,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我当时躲在草丛没有看清事情全貌,妄下论断,是我不好,今此,对你郑重道歉。”
深深一躬,她心头狂跳,感觉此刻好似在悬崖舞蹈,刺激到生死一线,先前的缺氧感再次袭来,但思绪却无比清晰。
她继续道,“还有刚刚的事,你救我一次,多谢。”
又准备鞠躬一礼,这回却听到男人开了口。
“你是打算鞠个躬,就将救命之恩一笔勾销吗?”
这男人……她误会他没有追究,还以为他突然转了性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知摇舔了舔发干的唇,开口道,“如此自然是不够的,不知云行师兄……想要如何?”
她谨小慎微的抬眼,落在对面男人那张不会有起伏的面上,贝齿轻咬。
俊是极俊的,与沈云星全然不同的俊。
他俊的皎若明月寒玉之树,有锋芒,等靠近了才觉那锋芒不过莹莹光辉。
而沈云星则如朗星明日,光芒刺目,靠近了之后光芒忽弱,被一片漆黑所掩盖。
眼见云行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的盯着她的唇,知摇才安定的心又开始失速。
等跟这人待的久了,她不必等到九年之后,这几年就会患上心疾重走黄泉了。
“云行、师兄?”她试探性的出声询问,脚下略微往后退。
云行眼底光芒微闪,复又回归先前那副云高月清的模样。
“我嗅到,你唇齿……有栗子香气。”
香气很浓郁,从刚才开始一直随着晚风徐徐送入他鼻尖。
回想起她当时伸手入袖的模样,要给他的,兴许就是这东西,但是被幽族那些祸害给搅合了。
云行右手不着痕迹负在身后,不让知摇看见,紧紧攥起,指节被捏的发白。
想尝尝。
她唇齿中的……
“什么?”
知摇并不是没听清,只是脑海卡的死死的,有些转不过弯来。
他这意思是……要吃栗子糕吗?
本以为他会提出什么令人棘手的回报来,没成想,竟然只是要栗子糕?
就这么简单?
为什么?
这完全不符合他的人设!
分明上辈子那么小的事都差点捏断她的手腕……
“我说……”
云行上前一步,直站在知摇面前。
他比知摇高一头,知摇下意识仰头,唇便刚好呼气在他下颌。
“你唇齿有栗子的香气。”
他又说了一遍,知摇嗅到,他唇齿是淡淡的清新茶香,还有另外一股淡淡的香气,好像前不久才在哪儿闻到过。
18. 无惊
呼吸骤然交缠,温热中混含着女子唇齿香甜的栗子香。
云行一垂眼,那双胧月皎皎的眸子带着几分茫然正回望着他,他眼底微光忽闪,如被电触到慌乱别开脸去,往后退了一步。
视线相触刹那,知摇也像是被刺到瞬间回过神来,朝后大退一步,砰的声,后脑勺撞到圆柱上,顾不上疼,飞快看了眼云行,掉头往远处跑。
跟他拉开安全距离后,她才回头冲着他连连欠身,“抱歉,栗子糕我以为你不要,我明日做了就给你送来!”
言罢,掉头飞奔。
云行垂在身侧的手微动,下意识朝前方伸出,想看看她伤势,但那倩影却眨眼消失在夜色当中。
虽非他本意,但还是又一次吓到她了。
他怔怔望着知摇离去的方向,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而后又松开。
惧怕他、离他远些,这样也好,否则靠的太近,他会失控。
心里这么宽慰着自己,但唇舌泛起苦涩,他从袖中取出一颗饴糖,剥去外面薄薄米衣,放入口中。
甜丝丝的滋味在唇舌中化开,将那点苦涩冲淡了不少。
他复又将仔细叠好的书信从袖中取出,拆开来看。
短短一行字,他握着信纸的手微微收紧。
他浑然不疑惑知摇为何会出此言,只知道这寥寥数笔写的着急,都是在关心他。
是激动开心的,但却不会笑,心绪也毫无波澜,只因喜已被拔除。
心口处痒痒的。
情丝原本细如发丝,如嫩芽般只有尾指大小,此刻悄然舒展身子,丝丝缕缕又生出半指节长度。
爱生了根,被春风不经意扫过,就开始发芽抽丝。
*
又是一日天明,知摇十分懊恼昨夜口急心快,将栗子糕送来的时辰说到今日,应该再往后推一推,好歹心里缓冲一下。
昨日打算给他赠礼时,还以为他没看到,没成想竟然看到了,还嗅觉那么灵敏,知道都被她吃了。
总是在他面前紧张错事,希望这回能毫不出错的安然离开。
知摇捧着做好的糕点怀着沉重的心思往云行居所走,不知道的乍一看,还以为她是要去上坟。
夜晚云行的柳树居瞧着静谧中带着几分幽森,白日被光芒照着,柳叶青翠开着星星点点的白花,半遮那屋子,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清幽。
淡淡柳叶香气随风弥漫开来,只听得铮的轻响,屋内传出悠扬琴声。
曲声平缓,如流淌溪水,以那屋子为中心,竟然吹起风来,不是瀑布前带着水汽的冰凉,是温凉的,让人感觉很舒适,能放松神经的温感。
知摇紧绷的心弦被那曲调微风莫名抚平,抱着糕点继续朝前走。
脑海中忽然生出个离谱的想法:这曲调微风,该不会是他特意弄的吧?
这想法跳出脑海,她自己没忍住先噗的笑出声来。
这辈子是想活的轻松肆意些,但这想法比她活的还肆意。
知摇将荒谬想法压下,人已经迈至门前,单手抱着点心盒,另一手举起准备叩门。
那门像是有所感应,不等她落下就嘎吱一声打开,知摇这一下落了空,慌忙收手。
屋内燃着的宁神香混杂着不知名的浅淡香气扑鼻而来,知摇来不及细细去分辨这似曾相识的味道,眼前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
云行今日穿了一条月白的长袍,微微泛蓝,阔袖用白绸束成箭袖,墨发以玉冠高束。
他眉眼冰冷漠然,但没有杀气恶意,像是琢磨精细的冰雕,不似人间物。
他垂眸看了眼知摇,侧身让开一条路。
知摇端着点心盒愣住了。
她是打算送来就走的,这意思,是让她进去坐坐?
这得坐多久啊?
知摇贝齿咬上下唇,额上已然感到压力沁出点点细汗,身侧男人嗓音如天籁。
“喝杯茶再走。”
一杯茶的时辰,好好好。
知摇心下压着的秤砣瞬间飞去,冲着云行欠身,“叨扰了。”
云行站在原地,转身想将门关上,怕被路过人看到他屋中有个女子,毕竟是前所未有的事,传出去会引起骚乱,给知摇带来麻烦。
但又怕关了门知摇害怕,思虑一番,打开门,手一挥,落下一层薄雾,将屋内的情景遮掩。
知摇迈入屋中走的极其缓慢,余光注意着云行动作,见他没有关门,心头又是狠狠松了口气。
云行就在她身侧,她却听到琴声还在继续,讶异循声望去,只见矮案上摆着一张古琴,亮着微光,是以术法趋之,琴弦拨弄,发出清脆流缓的曲调。
这术法,妙极。
不知可有这样的符篆,以后她出去游山玩水无聊时,也可晒着太阳,听听小曲儿。
“喜欢?”
余光穿着月白长袍的男人从她身侧擦过,知摇这才注意到,他胸前心口处以金线绣着什么,但他过的很快,没能看清。
愣神中,也没听清他问题,迷茫的嗯了一声。
下一秒就见云行前倾身子,将矮案上的古琴抱起朝她递来,仍旧是那张古井无波的面庞。
“放在我这落了灰,无甚用处,拿去。”
“啊?”知摇脑海中刹那空白,而后飞快回过神来受宠若惊的拼命摇头,“不不不,我只是觉得这个术法挺好的,没有别的意思……”
老天奶,这人难以捉摸的属性又上线了。
她这小小的脑瓜仁实在是超负荷,琢磨不过来啊。
云行定定看了她几秒,将古琴放下,琴声继续。
“坐。”他的话简短干脆。
知摇吞咽了下口水,勉强挤出来个微笑挨着矮案坐下,将糕点放在桌案上。
“点心配茶,正好。”
云行手在矮案上一挥,古琴旁边凭空出现一套青花茶具,琉璃质地,立体的青花纹路,茶壶注入水后,青花仿佛活了过来,开始花瓣舒展。
知摇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也一眼看出来这东西价值不菲。
不愧是宗主的宝贝徒弟,宗门唯一的无情道剑修。
云行以灵力煮茶,不一会儿便见茶汤沸腾,他从玄机袖中取出金线缝制的锦囊来,倒出金色细针样式的茶叶。
像是在给知摇讲解一样开口,“忘忧茶,三千年一结叶,此为嫩芽,更为珍贵。”
知摇也不懂茶,本来只是安静的坐在一边看着他放茶叶,一副懵懂不谙世事的模样,听他这么一解说,突然有些局促。
像是别人在炫富,她却不识货,被人点出那东西真正价值,比她整个人都珍贵的尴尬寒酸感。
知摇不知说些什么,拍拍马屁夸这茶真好?未免显得太过市侩,这人脾性难以捉摸,谁知吃不吃这套。
这回上门,知摇只想安全、平静的离开,本着说多错多的原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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舔舔发干的唇,哦了一声。
眼见云行倒茶的手明显一顿,知摇心突突狂跳。
糟,压错宝了。
这厮应当是想听她附和的,换个脑子想想,人家都摆明在炫富,她却不疼不痒的哦一声,岂不是公开打人家脸?
真是紧张又判断错误,她平日可不是这么蠢笨的人。
想说点什么挽回一番,却见云行将煮好的茶汤直接照着窗外泼了出去,尽数浇在那柳树身上。
柳树在浓郁充沛的灵气中长成,灵智将开,被这热茶一泼,发出哦的一声颤呼,叶片抖的哗啦啦作响,刹那烫过之后,茶水内的灵气将它包裹,叶片又绿了一点。
这下好了,给人家又惹恼了。
知摇怕自己今日站着进来横着出去,忙抬手在虚空做了个往下压的姿势,“三千年的茶叶,如此金贵,倒了如何是好?”
“你做的糕点,自然得配最好的茶。”
“什……么?”
他面无表情说出这句话,如当头一棒,知摇又懵了。
头一个字吐的清晰,第二字只发出来一点气音。
云行却没接话,耳尖微微发红。
这话题便算是跳过。
知摇看着他又从玄机袖中又取出一个红绣金的锦囊。
光看锦囊,这茶叶应当是比上一个更加珍贵的。
这回不等他开口炫富,知摇就开口夸赞拍马屁。
云行果真没有再泼茶。
往青花杯中注入清亮茶汤,推到知摇面前,而后便伸手朝那食盒探去。
这盒子是缠枝模样,知摇自己做的。
云行一时之间竟然没找到打开的机关,知摇忙放下茶盏亲手将食盒打开。
啪的轻响,扣着食盒的缠枝打开,露出里面九宫格摆放整齐的栗子糕。
“这食盒倒是头一回见。”他说。
知摇讪笑道,“我自己做的,上不得台面。”
“盒子也是你自己做的?”云行撩起眼皮朝她看来。
眸子漆黑,若是未拔除喜与惊,此刻眼底必然有惊喜光芒掠过。
他什么都没有,知摇便也什么都没发现。
知摇点点头,取出糕点来,捧着送到他面前,“可能有些偏甜,带了点我个人的口味,你若不喜欢,下面这几格是只微微甜的。”
为了让这无情道剑修息怒,她也是煞费苦心了一番。
不过也是有真心实意的歉意与感谢在的。
云行接过糕点,又看了看食盒,而后才送入口中慢条斯理品尝。
“我喜欢甜的。”
他说的很轻,像是自言自语,知摇没听清,便也没追问,安静的坐在他身旁,闷头喝茶吃糕点。
空气很安静,琴声依旧,桌案上宁神香缭绕向上。
知摇十分没法忽略身旁的云行,但也比最初心神放松了不少。
抬手不经意间摸到袖子,里面有她画成的第一张符。
想起刘伯山在真话符作用下吐出的名字,知摇小心翼翼瞥了身旁男人一眼。
她一块栗子糕已经下肚,他手中那一块栗子糕却还没吃到半数,像是在品味什么美味珍馐,让知摇生出一股糕不配位的心虚感。
在心里纠结了好半晌措辞,她漫吸口气,终于攥紧五指低声开口。
“伯山师兄说……是你让他去法修峰招募见习弟子的,可是……为了我?”
19. 无惊
在心里揣摩的时候觉得这话并没有什么问题。
现在说出口,最后“为了我”三个字直接让知摇脸上一烫,逐渐绯红,慌忙低头装作喝茶,等着云行来给她贴上自恋的标签。
那头默了半晌,知摇耐不住好奇,悄悄觑了云行一眼,时机准的可怕,云行刚好移眼与她对上,淡色的薄唇轻启。
“你觉得呢?”
你觉得我是不是为了你?
他眉眼如平静的湖,偏偏又生的俊美,微淡冷的嗓音说出这暧昧不明的话,完全出乎知摇意料,惊得她呛了茶,连连咳嗽,慌忙别过脸,不让云行看到她这窘态。
本以为云行会恼她失态,没成想身侧安静伸来一只修长的手,掌心放着一方月白的帕子。
那帕子丝绸质地与她的截然不同,似是泛着微光,怕又是什么名贵之物,若是弄脏,她怕没有本事复原给人家,那颗就又欠下一笔巨债了。
“多谢,”知摇讪笑着从玄机袖中取出自己的丝帕,“我今日凑巧带了。”
云行垂着眼睫看手中方帕,片刻后将方帕随意丢在桌案一角。
“那个,”知摇收拾齐整,没有注意到他这小动作,清清嗓子,“刘伯山师兄不是故意要说的,是我用了真话符,逼着他说的,他没有出卖你。”
云行仍旧是那张风雪不惊的面庞,举盏饮茶,瞧不出喜怒。
知摇渐渐有些明白她为何惧怕云行了。
琢磨不透他心思、情绪,人对未知的总是抱有恐惧的,更何况云行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并不好。
“真话符?”他没有理会刘伯山,反问道。
知摇点点头。
“我并没有特意让他去寻你,只是让他去法修峰招见习弟子而已,你去了,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他看着知摇,复又补充一句,“日后若有所成,也是你自己的努力与天赋,与旁人无关。”
“天赋……”知摇禁不住自嘲一声,“我没有那东西。”
还要再说,被云行打断。
他凝着她的眼,“有没有天赋,不要妄下断论急着否定自己,兴许从前只是走错了路。”
知摇怔怔看着他,眼神有些微妙的古怪。
这人……莫不是在宽慰鼓励她?
与他曾经的种种画面如同陈旧的书籍在脑海中倏然翻开,被风吹着哗啦啦翻过。
知摇得出一个结论。
这人也许有八成成分是个……好人。
“敢这么盯着我看,不害怕我了吗?”
清凌凌的嗓音响起,知摇两眼一眨倏然回神。
眼前男人侧坐着,脊背端的笔直,一盏茶凑到薄唇边正浅尝,耳尖有淡淡的粉。
知摇情知不礼貌,连忙收回视线垂眼,“方才一时走神……”
“不要这么盯着别人看。”
云行放下茶盏正眼朝她看来,漆黑的眸子噙着认真。
知摇当他是在善意规劝,点点头,“记下了,我保证,绝不再犯。”
云行凝着她眉眼定定瞧着,单手握着茶盏,在知摇看不见的角落,指腹有些躁动不安的抚着茶杯壁,力道逐渐加重,直将指腹的血色挤压成白。
知摇被他盯着,仿佛有千万柄薄剑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让她浑身不适满是压力的感觉再次袭来,不安地拨了拨垂在肩头的发丝,尽力跟他错开视线。
刚刚还教育她盯着别人看不礼貌,现在自己是在做什么……
罢了罢了,看在他是个八分好人的份上,不计较。
再就她这修为,计较又能如何?
无非就是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知摇额上冷汗又开始悄然流淌,脑海中飞速旋转琢磨如何破局离开,余光却瞥见男人抬手按上眉心,闭目似在强忍什么。
必然是她刚才不礼貌的行为将他惹怒了,这会儿正在克制呢。
知摇悄悄往后退了退,打算随时跑路,就听得男人微沉的嗓音。
“茶喝完了,你走吧。”
知摇如蒙大赦,当下撑着身子站起,扭头就往外走。
行至门前,听得身后衣袍簌簌,男人起身理了衣袍褶皱紧跟着她踏步行出。
“云行师兄留步,不必相送。”一步走出门外,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知摇像是从牢笼脱逃,心头豁然开朗,回头冲着云行一礼。
云行向前迈出的脚步顿住,看了她一眼,在她抬眸前收回视线,等她转身离去,复又抬眸,追寻她背影。
知摇缓步下台阶,似是在思索什么越走越慢,等行离屋子几米远后突然止步回头,望着那还是跟出来相送的身影。
“若我日后有所成,或许与旁人无关,但定与师兄有关,是你先前对我说的话,才让我做了那些决定,无论你是有意无意,都于我有恩。”
包括前世,他于万千混战人中凌空飞来,一剑刺向夺走她性命的沈云星。
那兴许是他因为其他缘由而杀了沈云星,但也于她有恩。
知摇站在原地,郑而又重的冲他行了一记礼,“知摇,在此多谢云行师兄。”
言罢提步离去。
风徐徐吹过,旁侧细长的柳枝条被扬起,遮住知摇离去的身形,等枝条再落下,前方已然空无一物,唯剩空旷的道路。
云行心下仿佛跟这路一样倏然一空,穿着月白的袍子停在原地,仍旧望着知摇方才站着的位置。
“我与你早就有关了……只是你不记得了。”
他口中喃喃念着,抬手抚上胸前心口处金线缝制的刺绣。
是一只知了,趴在一片树叶上。
心口处又痒了,紧接着化开点点酸涩。
他从袖中摸出饴糖送入口中,转身回屋,将佩剑取出。
铮的声利剑从剑鞘拔出,寒芒四射,映照他眼,没有波澜,没有情绪。
她便是每每对上这么一双眼畏惧的想逃。
不是该让她远离他,而是他该远离她才对。
啪的一声,利剑重归于鞘,他闭目深吸口气,再睁开眼,望着桌案上的栗子糕怔怔出神。
屋内,他孤身一人。
心中装着另一人。
倒也没有过去的数十年间孤单。
*
从柳树居出来,起初知摇是紧步走着,没出十几米远便放缓了速度。
心头紧张惧怕的感觉轻了不少。
回想着刚才柳树居云行将忘忧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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泼出去的画面,她没忍住低笑出声。
今日的云行,改变了以往他留给她的印象。
还未到放学时辰,知摇走的这条小道上只有零星几个女修并肩往前走着,交头接耳,说着女儿家的悄悄话。
从前知摇很羡慕这样的画面,也尝试努力融入她们,但发现扭头就会被她们忘记,不解、疑惑、低落,到现在的释然。
虽说有人陪着很好,但若陪在身边的人居心不良,反而会拖垮自己。
便如那沈云星。
只要活的潇洒舒心,一个人又有何妨?
那云行身为宗门唯一的无情道剑修这辈子都会孑然一身,人家不也活得好好的,还享受着宗门上下的崇拜,所有上等的资源。
她也不求到云行那高度,丰衣足食,有闲钱四处走走逛逛就好。
人生,小满即可。
终于跟云行道歉说谢,心中轻快无比,知摇手负在身后,加快脚步越过了那几位女修。
她们注意不到知摇,也没压着说话嗓音。
“前日我又碰到那位了。”
“那位?修无情道的那个?”
“是,面对面走来,冷冰冰的一张脸,差点没吓死我。”
“其实……说实话,我觉得云行师兄,更像是幽族的人……你们觉得呢?”
“我也觉得,没有七情六欲,眼神空洞,更像是幽族那些以杀人取乐的。”
知摇本不想理会,但听到最后一句话实在没忍住,顿住脚步回转过身来。
“云行师兄确实冷冰冰的有些吓人。”
突兀的嗓音在正前方传来,几位女修只觉不远处有薄薄迷雾散去,逐渐显出个女子身形来,都有些迷茫错愕。
知摇浑然不理会她们像是青天白日见鬼的眼神,口中继续道,“但你们怎能拿他与幽族相提并论?”
“我记得拜入宗门时,大典上宗主亲口所说,云行师兄自愿入无情道,是为成为正义宗门最锋锐的剑,为世间荡平灾厄,尔等从踏入宗门起,便一直受着云行师兄庇护,可如今却在背后嘲笑非议于他,更是拿他这把正义之剑类比为幽族那等邪恶之徒,不觉得惭愧吗?”
“至于那双眼,”知摇回想起那如平静冰湖的漆黑眸子,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仔细看还是好看的。”
言罢,也不管那些女修如何想,提步继续朝前走。
迷雾掩身,很快她便消失在众人眼中。
云行改变了她的印象,那她也顺带改变一下众人心中对云行的刻板印象。
八分成分的好人,不应该被人在背后这般议论。
感觉欠云行的又少了些,知摇连骨头都轻了三两,潇洒这些时日,决定去符修峰临摹一会儿符篆,目标是画一堆保命的符篆,其他的不奢求。
行过一条宽道,日上正中,晒的皮肉疼,她犹豫片刻,扭头钻入树林,打算沿着这阴凉的小路往符修峰去。
没走几步,就听得不远处有人在低声说话,其中有道嗓音,刚听到她便脊背汗毛直竖。
掉头就想悄悄离开,却听得那谈话中有女子的声音传出。
“少主,您唤我。”
这女子的声音,竟也分外耳熟。
20. 无惊
知摇不敢靠的太近以免被沈云星察觉,以树影遮蔽身形,在暗处窥探那二人。
只方才那一声“少主”之后,知摇便什么都没听到了,应当是那女修被沈云星训斥了。
那女修侧身站着,距离又有些远,知摇看着熟悉,但不敢确定具体是谁。
眼睁睁看着沈云星递给那女修某物,不知又叮嘱了什么,那女修双手抱拳一礼,将东西收好。
转身离去刹那,知摇终于看清了她容貌,巴着树干的手倏然一紧,心脏也仿佛被无形大手蓦地攥紧。
怎会是她……
虽然她心里很清楚只沈云星一个人在归一宗无法做到完美无缺的内应,应当还有其他帮手,但是没想到他的帮手,竟然会是她……
知摇不敢想,上辈子若是归一宗内没有云行,别说是她,只怕整个宗门都会毁于沈云星手中。
按捺住狂跳的心,知摇悄悄退场。
头上珠钗轻晃,沈云星似是有所感应的移眼望来。
树叶左右摇晃,似是有风吹过。
“沈师兄?”
那头恰好过来几个女修,瞧见沈云星在此,当下满带笑意的过来打招呼,与面对云行时态度截然不同。
沈云星一扫眼底深意,朗笑着面朝众人熟稔寒暄起来。
知摇悄然脱身,人已快步攀上符修峰,在画符室内坐定。
掏出手中那本初级符篆临摹册,又拿出剩下三张符纸铺在另一侧,开始翻找今日要学的符篆。
看沈云星今日与那女修交谈,怕是事情很快就要发生了,她得挑点关键时刻能派的上用场的符篆。
“净衣、凝神、起风、遮阴……”
知摇一页接一页的往下翻,越翻越绝望。
确实是初级临摹册,生活处处用的上,但保命是一点用不上。
有些泄气的将临摹册放在书案上,她一手撑着下颌思索着要不要寻刘伯山借阅一下云行给他的那本临摹册。
窗户开着,这画符室内只她一人,前几日有空将门窗桌椅擦了个锃亮,可谓是焕然一新。
风从窗外徐徐吹进来,将桌案上的书册吹得轻翻两页。
知摇余光一瞥,瞧见“留香符”三个字,将被风吹过的页面翻回,又瞧见隐形符三个字。
“隐形符?!”知摇没忍住惊呼出声。
没成想初级临摹册中竟还有如此有用的符篆。
知摇当下在虚空以手指描摹熟悉了下笔画走向,而后提起朱笔,微微加注灵力,在黄纸上灵活游走。
这握不住剑的手,握笔确实游刃有余。
知摇一笔画就,吹干丹色,琢磨试验一下。
毕竟日后可是要派上大用处的符篆,若是没有效果,到时候才知晓,不仅尴尬,小命都堪忧。
她轻轻拍在手臂上,期待着身体的隐形。
结果在她注视之下,那张符篆逐渐变得透明。
哦,原来是这么个隐形符。
知摇微笑着,将隐形符从袖上撕下,微笑着将之揉成一团废纸。
去寻刘伯山的想法又冒出脑海,但只怕去借了以她的修为也画不成那临摹册的符。
知摇暗叹一声,百无聊赖的翻着书册,看着隐形与留香几个字,脑海中灵光一闪,翻书册的手指逐渐顿住,细眉轻挑展颜笑开。
重新提笔,就剩下的三张黄纸开始绘画符篆。
*
那日撞见沈云星与那位女修暗搓搓搞事,知摇特意去打听了下最近可有什么宴会,最后得知是沈云星的师尊玄微长老两日后迎来三百岁寿辰。
玄微长老乃是宗主的师弟,宗主闭关后,宗门事宜一概交给玄微长老打理,至于云行则为监管护卫。
知摇没参加这热闹的宴会,具体发生什么也不得而知,只是那些时日气氛肃穆,也不见云行,猜想他应当是受伤了。
只剩两日,她虽给云行递了纸条告诫他小心一二,但内容太过粗糙,她还需得再补充些。
一番思量,决定再亲自去寻云行一番。
上回与云行同饮茶水,看到他有人气儿的另一面,知摇心头对他惧怕的感觉松懈了几分,眼下前去柳树居的路上,心思也没有上回送糕点那般沉重,反而想着,若是这回见着他,穿的还是那身月白的袍子,她定要仔细瞧瞧心口处绣了个什么。
上回紧张没看着,回到弟子院躺在小窝上,好奇的她辗转反侧好一番才睡着。
此地为灵气最浓郁充沛之处,时有风动,凝为实质的灵雾如薄纱在空中飞舞舒展,半掩着那棵柳树,将他的居所尽数掩盖。
知摇提步上前,那柳枝被风吹拂到她身上,她顺势拂开,却不料那枝条又攀上她肩头,轻轻扯她。
“可是有什么话与我说?”
知摇转身,将勾住自己的柳枝轻轻解开。
这柳树开了灵智,上回还被热茶烫的叫唤,现在如此,应当是有话要说。
知摇心里不免又暗自艳羡一把,有天赋真是令人羡慕,享用全宗门最好的,连门前一棵柳树都快要得道了,比她强。
“你来找我家主子的吧?”
如此粗壮的一棵柳树,开口竟不是老翁的嗓音,十分活泼跳脱的少年音色,叫知摇又讶异一把。
“对,云行师兄……在屋中吗?”
那柳树却不着急回答,枝条抖得沙沙响,环绕在她四周,让知摇莫名觉得,这柳树是在打量她。
“你不是害怕主子吗?上回跑那么快,怎么又上门了?”
“我……”
知摇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一棵柳树给问的喉头一滞,理了理神色回道,“怕归怕,但他又不会吃了我。”
那柳树坏笑,“那可说不好哦。”
“云行师兄现在何处?”知摇不想跟这话痨柳树继续纠缠。
“斩情殿。”
知摇问路寻了过来,看着眼前宏伟的飞檐建筑,牌匾漆黑,上面朱红字狰狞的写着“斩情殿”三个字,不觉有些渗人。
只是外观便是如此,内里还不知是如何个可怖布局。
殿内门窗紧闭,缝隙中不住散发出冰寒之气,就如同云行身上一般。
知摇下意识搓搓手臂,站到远处树下,望着紧闭的大门。
听闻斩情殿每进去一次,就会剥除七情六欲的一种,也不知云行进去几回,又剥除了哪几种。
思绪飘飞时,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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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一截纯白的衣袖垂落而下。
云行墨发微微凌乱,往日齐整的衣襟也出了褶皱。
他似是力竭,那扇门推的吃力,蹙眉要动用灵力时,一双纤细的手伸出将门巴住。
云行移眸看去,知摇冲他讪笑一声,而后轻咬贝齿,将门用力拉开。
“这下好了。”
云行凝着她,半晌之后冲她颔首致谢,握紧佩剑越过她大步朝前踱去。
知摇莫名觉得,他今日待她有些出奇的冷淡。
素日里虽然也不热络,但好歹是会说个只言片语,今日却只是点了下头。
她看了眼斩情殿敞开的大门,兴许是拔除七情六欲太过痛苦,累着了。
大门自动关闭,里面忽而涌出冰冷刺骨的风,将她发丝吹得凌乱飞舞,打了个哆嗦,缀在云行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走在前方的云纹软靴行的缓慢,步伐有些虚浮,知摇确认,他就是乏累了。
下意识摸了摸玄机袖,里面还有她空暇时做的小点心,要不待会儿上去给他一个补充□□力?
心里琢磨着,无意识的跟着那双软靴迈过拐角。
“跟着我作甚?”
头顶话语知摇听了半数,猛然意识到什么紧急刹住脚,鼻尖轻触到他坚硬紧实的胸口,堪堪站稳。
他身上依然萦绕着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还混杂着血腥气,让她分辨不出。
“我有事寻你……”
知摇退后一步缓慢抬起头来,见他额上铺着一层细密汗珠,脸色也不大好,便伸手入袖一番摸索,左手拿着一方帕子,右手放着一块糕点。
“这个给你。”
云行视线在她面上梭巡,徐徐落在她双手,一眼锁定她左手的帕子,伸手将之取过,沾去额上汗丝。
知摇当他是不要糕点,正要缩回手,云行却又伸手过来,将糕点取走。
“帕子脏了,改日我清洗之后再还你。”他定定看着知摇,那双眼虽然透着几分虚弱,但仍旧平静,“寻我何事?”
“就是……上次让我提醒你的那个人又说了,幽族人频频耗费大量人力潜入宗门,定是宗门内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极有可能就是宗门内的宝物,让你顺带留意一下。”
“嗯。”
他淡应一声,视线从知摇面上收回,转而看向旁处,“日后有事,书信一封放在柳树那就好,不必亲自来寻我。”
“为何?”知摇脱口而出,又后悔追问。
“你不是害怕我吗?害怕我,该远离我,就像宗门其他女修那样。”
“可是,”知摇双手负在身后,仰着脸看他,“现在觉得你不可怕了……”
那双眸子如池映胧月,平静的看着他,虽还有些胆怯,但确实没有从前那么畏惧。
云行薄唇抿成一线,握着佩剑的手不住收紧,喉头上下滚滑动。
“靠近我会有事发生,如此,还要靠近吗?”
“会有什么事发生?”
云行视线下移,落在她丰润的唇上,如沾染晨露的朱果,令人心神摇曳。
他偏侧过头,抿了抿唇方才开口。
“极大、极坏的事……”
21. 无惊
极大、极坏的事……
难不成还能跟沈云星一样,用她的剑,将她抹了脖子?
知摇思忖着没回话,想起沈云星又是一皱眉。
云行见状,垂下眼帘一言不发的提步离开。
他所走的路,注定坎坷不平,没缘由要连累他人。
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她,已是万幸之至,不敢再奢求其他。
“哎……”
知摇回过神来见云行走远,伸手在虚空挽留,“我还没回答呢。”
云行却没听到,如月华满身的身形消失在走廊拐角。
知摇立在原地,暗叹一声,口中喃喃念叨,“什么极大极坏的事,我才不怕……”
整个归一宗,怕是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他身侧了。
他是对自己的实力没信心吗?
他曾为她指点迷津,也曾鼓励她重振旗鼓,到头来自己却对自己没信心?
罢了,下回她要好好告诉他。
他很强,发生极大、极坏的事,亦可以保护很多人。
该提醒的都提醒了,知摇心头压着的石头消失。
重活一辈子,事情进展有微妙变化,沈云星想杀她的心提前,玄微长老寿宴上他要搞事情,难保不会趁乱将她这碍眼的给顺势拔了。
现在首要任务就是在寿宴上活下来,顺带护着云行安全。
毕竟云行是整个宗门目前唯一能应对沈云星的人。
虽然以她的实力说护着云行很可笑,但……
她摸了摸玄机袖,眼底毫光微闪,总有她能做到的事。
要是顺带能暗搓搓给沈云星来个千年杀,下个绊子那就更好了。
心思百转千回,不知不觉人行至去剑修峰的路上。
这路走了十多年,早已熟记于心,没成想今日走神,竟走到了这儿。
知摇心里直念晦气,掉头要走,眼前突然出现一捧妍丽的花,与她撞了个满怀。
旁边捧花并行的女子注意到知摇,一双秀眉皱起,鼻尖有颗痣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为严厉。
“做什么突然站出来?这可是玄微长老寿宴上要用到的灵花,现在因为你毁了,拖慢了进度。”
知摇无从辩驳,因为她存在感低,旁人注意不到她,但她又确实存在,被绊到、被撞到是常有的事。
换做从前她会道歉解决此事,但今日偏偏不想忍了。
左右只要她们一扭头就会将她忘掉,记得发生了什么的只有她一个人,何不将心头不快发泄,到头来谁都不会有怨气。
“流芳师姐。”
知摇微笑着凝着对面严厉的女子,剑修峰最优秀的女弟子,深得玄微青睐,而刚刚与她撞到的是流芳收的义妹。
这位义妹叫什么知摇并不知晓,因为她上辈子什么都不关心,只关心剑。
只是听闻过二人的关系,这位义妹貌似是流芳下山除妖时救下的,灵根被废,全家惨死,流芳也是孤儿,瞧着这位义妹生出同病相怜之感,就将她带了回来,收为义妹,平日里在宗门做些打杂的活计。
“我不是突然站出来的,我从一开始就在这儿了,是你们没有察觉,再者,我后脑勺又没长眼睛,修为也不如你,要如何察觉身后有人,进行避让?这锅,我不背。”
“你叫什么名字?”流芳上下打量知摇穿着,眉头拧的更紧,“穿的倒是剑修峰的衣裳,可我怎么从未见过你,怕不是幽族混入的奸细?”
她意欲放下花盆查上一查,旁边蹲在地上捡花的姑娘忙将姐姐拉住。
“姐姐,是水儿没有仔细看路,不关这位姑娘的事,这些花儿急着用,时间来得及,我再去摘些来,姐姐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那姑娘叫流水,生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瞧着无辜单纯的紧,但知摇看着莫名觉得哪里有些不舒服。
看在妹妹的份上,流芳冲着知摇冷哼一声,牵着妹妹走远。
那位妹妹走出几步,还回头又瞥了知摇一眼,这对知摇而言倒是头一遭。
多的是有人扭头就将她忘却,今日倒是有一人能撑到回头多看她一眼。
一点小插曲,对于知摇不痛不痒。
反倒是及时出了口气,心情无比爽利。
她张开双臂打量身上穿的白裙,天蓝色绸带缝边,腰带也为那天蓝之色,剑修弟子的典型装饰。
日后怕是不会再回剑修峰了,这套衣裙还是找个时间换了去,寻下伯山师兄,要一身符修的衣袍。
只是那符修的袍子黑红相间,死气沉沉,她是着实是欣赏不来,最重要的是,归一宗弟子装束大多清新素雅,她一身黑会变得显眼。
从前有多厌恶自己这个体质,现在就有多喜欢。
无忧无虑,随心所欲,毫无顾忌。
*
距离玄微长老寿宴,只差一日。
知摇乖乖待在屋子里整整一日一夜,以免出去节外生枝。
手边放着糕点还有她特制的饮品,躺在床榻上一手拿着符篆临摹册看,看累了,就丢在一旁,闭目假寐一会儿。
这样的生活,对于上辈子小命都丢了的她来说,简直跟仙界没什么区别。
想想往后每天都过着这样的日子,她顿时喜的睡意全无。
在床上翻了个身,拈了块糕点送入口中,顺着窗户看着外面逐渐昏黄的落日。
本该放空的脑袋,在看到外面这片天的刹那,忽而又想起云行来。
虽然已经提醒了他,但明日就是寿宴,他又才从斩情殿出来,现在身体情况不知如何?
若是状况不大好,明日最好躲在暗处伺机而动,但知摇又觉得云行那性子,不会干这种事。
突然发愁起来,悠闲的兴致一扫而空,知摇坐直起身,将口中糕点吃完,一骨碌翻下床榻,梳理齐整趁着黄昏之色往柳树居跑。
她也万万没想到,从前避之不及的人,眼下她会三天两头往人家居所跑,不必那棵柳树调笑她两句,她自己现在都能想到一箩筐。
呵呵知摇,你现在是真香了吗?
而后她会想出几句逻辑自洽的话给自己台阶下。
什么香不香?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是互帮互助。
再说云行跟她上辈子想象的不大一样,误会消解,还不许人正常因事来往一下了?
合情合理,她心安理得的来到柳树居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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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西沉,便悬在远处山头,射出橘色似血的光芒,将那棵柳树与屋子镀上一层鲤鱼金。
灵雾漂浮环绕四周,静谧的好似农家小院,不似夜里来时那般恐怖,也不似白日来时那般枯燥乏味,别有一番美。
好像云行这个人,不同时间段,呈现在她眼中的都是不同。
知摇提步上前,轻叩门扉。
不似第一次上门叩门即开,也不似第二回端着糕点前来,门提前敞开。
她轻叩三下,无人应答,好似里面并没有人。
知摇侧目看向那棵柳树。
云行不在时它聒噪无比,现在安静的好似死物,任由枝条随着风与灵雾将之卷起放下。
云行是在屋中,坐在那张矮案前,赤着上身盘膝闭目调理气息。
此地为灵气最旺盛之处,空气微凉,感觉不到丁点热意,但他身上泛出潮热的红,好似玉器蒙上一层淡淡绯光,还不住往外沁着细汗。
点点汗丝汇聚成滴,从他精致面庞顺流而下,滑过紧实且纹理清晰腰腹肌肉,没入裤腰。
每次从斩情殿中出来被剥去七情六欲的一种,他会陷入虚弱状态。
被剥离的情绪越是强烈,他就虚弱的越厉害,就如同人斩去器官一般,若是斩去致命器官,那么这人性命也会走到尽头。
无情道并不是近几年才有,与其他道法同时而出,但修行的人少之又少,畏惧的便是这一点。
凡甘愿入无情道者,或是六亲缘浅,或是天煞孤命,总而言之,皆是红尘了无牵挂之人。
入定时,他听不到外面敲门声,身上蓦然涌起血色,唇角溢血,歪身晕倒在地。
屋内咚的闷响,活像是什么重物倒地,知摇敲门的手顿时蜷在虚空,心头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
“云行师兄?”她尝试呼唤,“你有没有事?”
屋内没有回答。
身后风徐徐的吹,仿佛吹进知摇心里,也跟着凉飕飕的。
“主人晕倒了!快去叫人!”那棵柳树突然大叫起来。
知摇被吓了个激灵,哪儿顾得上什么叫人,想着先确认云行情况,当下口中喊了句“叨扰”,直接推门而入。
“哎!屋内有禁制,外人未经允许不得入内,否则……”
柳树焦急的话未提醒完,知摇便一脚跨过门槛迈入里间,直见云行倒在矮案前的身形,登时面色瞬变,一个箭步上前将之扶起。
门口那柳树浑身柳条全都僵在虚空,活像人炸开的头发,石化般一动不动。
“禁制??你死了吗?”
知摇瞧见云行毫无血色的唇上挂着的刺目血色,根本顾不得听那柳树说什么,当即将云行放平在地面,抬手试探鼻息,口中急的低念。
“该不会是我敲门打扰到你,所以你才晕倒了吧?”
他鼻息微弱,但好在平稳。
知摇心中焦急不安又愧疚,起身就要去寻玄微长老来,收回手的刹那,却被一只温良的手紧紧扣住。
知摇移目看去,云行虚弱的睁开两眼,牵着她的手腕,口中一遍遍低声回着。
“不是你,不是因为你,别害怕……”
22. 无惊
“我去叫玄微长老来,你现在很虚弱,我不懂岐黄之术……”
她安抚似的轻拍云行握着她手腕的手,意欲将他拂开起身,才一动,那大掌却倏然力道紧收。
“不必,我无碍,你……”他看着知摇,而后悄然转眼望向一旁,声音不知是虚弱的,逐渐小了下去,“留下就足够了。”
忽而又似是觉得自己如此不妥,他迟疑着缓慢松开知摇的手腕,“若你有事,也可先行一步,我一个人可以。”
知摇定定看着他。
那张俊脸还是如先前一般苍白,如纷飞雪花,别扭的打着卷儿,想飞远,又在人眼前晃悠。
她终是没忍住,低笑出声。
云行朝她看来,似是询问她笑什么。
知摇将他扶起,抬起他胳膊绕过肩头,一手揽上他紧实的腰身。
她三千鸦丝半披散,以简单的珠钗发誓挽了个单螺髻,脸颊压着发丝跟着靠近了他脖颈。
“没什么,只是感觉你比旁人,更有趣些。”
顶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眼神无波澜,语调少有起伏,感受不到语气,所以每句话都像是猜谜解密一样,知摇琢磨,她兴许是找到了云行的正确打开方式。
云行却是没再说话,知摇只顾着搀扶他去榻上,也无暇看他此刻面色,没有瞧见他通红的脖颈,还有不正常起伏的胸腔。
他悄悄垂眼,看向近在咫尺的女子,发丝乌黑,珠钗明亮,还有根根卷翘的眼睫,鼻尖芳香萦绕,熏得他云里雾绕,脚下好似踩在云端。
云行从不饮酒,也不知醉酒滋味,现在他想,这兴许便是沉醉了。
还未从沉醉中清醒,揽在他紧实腰身的小手有些打滑的上下摩挲。
直一股酥麻感化开,汹涌浩荡的冲向头顶。
云行白瓷般的肌肤血脉喷张,蒙上一层艳丽的绯色,落在知摇肩膀的手想顺势就这么收紧,将她紧紧圈入怀中。
手臂肌肉虬起好几次,手也用力到几根筋络清晰绷直,几度挣扎,五指蜷紧收回。
知摇将他扶着坐在床榻,看着他满头汗湿,脸上也有些不正常的红,当下面色微变,抬手触上他额头。
“奇怪,不烫,怎么脸这么红?”
云行眼神虚闪,岔开话头,“可以帮我倒杯水吗?”
“好。”
知摇扭身倒了杯凉茶,递到他唇边,见他有力气自己接过浅饮,便又弄来一方湿帕帮他擦去额上汗珠。
他身上也被汗湿了,知摇下意识捏着帕子伸手探去,被云行眼疾手快的按住。
“我自己来。”
知摇险些忘了,这人还是个古板,能看着她掉下树来也保持距离,她今日这个行为,着实是冒犯了。
将帕子递给云行,瞧着他背转过身去,将身子擦拭干净,而后手一伸,外袍从屏风上飞来,将赤着的上身遮掩。
知摇心下暗自喃喃:早都看完了……
“要吃糕点吗?”她顺势从玄机袖中掏出糕点盒子打开。
云行瞥眼看来,说了声“多谢”,伸手取了一个。
动作慢条斯理,一举一动都透着矜贵之气。
知摇转身搬来个椅子,坐在床前也就这么吃了起来。
云行问,“我好多了,天色已晚,你可以回去了。”
“不回去,”知摇嘴里啃着糕点看他,“你不让我去请玄微长老,就你一个人在屋里,明日又是长老寿宴,指不定有杂七杂八的人混进来趁你之危。”
“今晚我就在这儿陪你,哪儿都不去。”
云行看向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眸色深暗,“孤男寡女夜里共处一室,不成体统。”
“怕什么,君子坦荡荡。”
“若我不是君子呢?”
云行朝她凝去,空气倏然停滞。
一瞬间,知摇感觉那眼神又如最初他看向自己的那般,宛若冰针,虎视眈眈,遗忘的畏惧感悄然爬回心头。
知摇手里捏着剩下的半块糕点,垂下眼避开他视线嘴里小声嘀咕,“难不成你都修无情道了,还对男女之事感兴趣……”
她话说的小声,但云行修为何等深厚,自然听的一清二楚。
“入无情道,不得已而为之,”他凝着知摇,漆目溴暗,“我有情,亦、有欲……”
知摇被他带着几分野心的眸光逼到,同时也有些诧异,不着痕迹往后坐了坐。
云行看着她往后退的动作,移目望向洒落地面的一缕月光,又说,“你回去吧,若有杂七杂八的人来,以你的修为,帮不了我。”
这道理知摇自然明白,但被他如此直白说出来不免还是有些扎心。
知摇坐的更加稳当,“不走,我留下来自然还是有用的,给你端些糕点茶水,助你恢复体力,若你睡不着,不如起来盘膝打坐调理一番,以备明日之需?”
云行:……
看她不肯走,云行只得允了。
当真也是睡不着,便依照知摇所言,盘膝打坐起来。
是夜,一人心烦意乱无法安神,一人安安静静趴在床头渐入梦境。
*
天光微亮,知摇被晃到悠悠转醒。
伸了个懒腰,感觉身上覆着什么有些拘束,睁眼一看,她躺在一张陌生的床榻上,身上披盖着男人洁净的白袍。
记忆回笼,她撑着身子坐起,在屋内寻找云行身影。
外面传来轻微响动,知摇起身而出。
晨光透窗而入,几缕柳枝随风飘入窗口,男人身着白衣盘膝坐在矮案前,烹水煮茶。
缭绕雾气中,他俊美的容貌被遮掩的朦胧,想让人上前拨开那云雾去,一睹盛世颜。
那画中似的人儿转过身来,抬起手中茶盏,“醒神茶,来一杯。”
知摇还是不清醒,满眼茫然的朝他走去,接过那茶水。
分明是刚泡的热茶,眼下竟已凉却,入口丝丝冰凉,像是吃了一颗冰凉的糖果,困乏之感瞬间消失。
“你身子虚弱,昨天晚上我也不知为何会占了你的床,不知……你昨夜睡在何处?”
脑子清醒过来,想起自己在人家床榻上醒来,知摇顿觉不好意思,小心观摩男人眉眼。
“未睡,修行,”他广袖一挥顺势起身,“我要先去给玄微长老拜贺了,你可以再休息一会儿,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他平日里受玄微诸多照拂,如此大喜之日,自然要前去道贺一番,而知摇这种一抓一大把的弟子,与玄微未曾碰面过几次,无需这会儿前去。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知摇忙一口饮完茶水起身抓住他衣袖,“先前那个人不是让我转告你吗,今日不可单独行动。”
云行垂眼扫过她攥着自己衣袖的手,微微颔首,算是应允。
两人一前一后的朝玄微长老居所走去,抄手回廊弯弯绕绕,晃得知摇两眼有些花,还得留意周围靠近云行的人,可有那日的女修。
沈云星也不知交给那女修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准备怎么害云行。
直到了玄微居所门口,知摇也没瞧出有什么异常。
云行停下脚步,“你留在此处,等我给长老问个安。”
“好,”知摇点点头,而后煞有介事叮嘱道,“今日不要吃别人给的任何东西。”
看到云行点头,知摇这才放他离开。
她孤身一人守在门前,左右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便开始琢磨起来。
不知不觉,有道影子在地面拉长,朝她悄然靠近。
“到底会是什么东西?”
她浑然不觉,走到圆柱前,百无聊赖的轻踢地上石子,耳畔兀的响起一道调笑嗓音。
“什么什么东西?”
知摇登时汗毛直竖,下意识后撤一步与他拉开距离,盯着眼前噙笑的男人。
沈云星很满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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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反应,眉眼越发舒展,双手环在胸前朝她靠近,“你在好奇什么东西?不妨说与我听听?兴许……沈师兄能为你解答?”
他笑得爽朗,但知摇能看到他眼底的顽劣与精芒,感觉好似整个人被他放在砧板上,细细剖了开来,所有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但云行就在身后门内,她没什么好怕的。
一手攥紧衣袖,面上浮起淡淡微笑,不后退,反倒迎上前一步,素手抬起,朝他肩头探去。
沈云星注视着她的动作,像是在看孩童玩什么花样的长者,眼中噙着几分趣味。
只见知摇一手拍落在他肩头,而后五指握拳,抓着什么东西收回手来。
“沈师兄的师尊今日大寿,沈师兄还有心思先去竹林?”
沈云星挑眉,“跟踪我?”
知摇当着他的面摊开五指,掌心躺着一片翠绿狭长的竹叶。
“是沈师兄大意了。”
她朱唇轻启,抬起掌心对着沈云星的脸轻轻一吹。
那细长的竹叶碰到沈云星的脸颊,洋洋洒洒的飘摇坠地。
如此挑衅的动作,叫沈云星眉梢高高扬起,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猎物,在知摇转身瞬间拽住她手腕,强迫她转过身来面朝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他眸色精锐,“说好了下次碰面告诉我,如今可是又碰面了。”
知摇分毫不让,他笑?她笑的比他还灿烂,“沈师兄如此愚笨吗?连别人拒绝的托词都听不懂?”
沈云星眸子一窄,笑着抬起手,抚上她脸颊,拇指重重搓过她的唇。
她挣扎,毫不客气狠狠咬上他指腹,看他吃痛缩回手,嫌弃的啐了口。
沈云星甩着手指眯眼盯着她看了半晌,“唇很漂亮,可惜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他话音倏然止住,旋即后退与知摇拉开距离。
云行恰好提步跨出门槛,沈云星扭头冲他大喇喇一笑,提步停在他身侧。
“哟,云行师兄早啊,师尊寿辰之日,云行师兄也好好享受这喜庆日子吧。”
他别有深意的又看了眼知摇,云水色的袍角翻飞,没入里间。
“没事吧。”
“没事。”
云行感觉他二人之间总有些微妙,但垂下眼睑没有多问。宴会在晚上,白日左右无事,便将她带回居所。
“怎么又回来了?”
“你不是说今日我不可孤身一人吗?”
知摇活动着被沈云星攥的发疼的手腕,“就在这儿,就你我二人安静度过今日也好。”
云行凝着她揉手腕的动作,引着她在矮案前坐下,从玄机袖中取出膏药,掀起她半截衣袖。
一截白皙皓腕呈现在眼前,温热的体温从他指腹下传来,云行莫名觉得心头狂跳。
咚咚闷响,擂鼓一般,全然不受控制。
他略微狼狈的松开她的手,将药膏推给她,身形朝后转去。
掌心方才托过她素手的地方,此刻像是燃起星星点点的火来,要烧遍他全身,如有狂风相助,迅速烧遍他七经八脉。
“云行师兄?你可是哪里不舒服?”见他不对劲,知摇关切发问。
五感被放大到极致,女子清脆的嗓音,身上芬芳的幽香,掌心柔嫩的触感……冥冥之中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用力推他,在耳边蛊惑。
去靠近她。
将眼前人儿采摘了去……
“云行师兄?”
“别过来。”
云行猛然起身,动作突兀的将知摇吓了一跳。
四下突然安静,知摇能清晰听到他粗沉毫无节奏的喘息声,越发笃定他定是出了什么事,想起上辈子他在宴会的结果,她倏然起身朝他踱去。
“云行师兄,我带你去找……”
芳香扑来,云行紧闭克制的眼骤然睁开,如猛兽般攥着知摇手腕猛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