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二嫁》 1. 晋江 回京闹事 《青梅二嫁》全本免费阅读 大雪下了三日,长长的布幡在风中摇曳,刺目的雪白比这冰天雪地更令人生寒。 裴府中,前来吊唁的人三两成群,窃窃私语。 “没想到裴公子年纪轻轻,就这么死了。” “是啊,太可惜了。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 “真是天妒英才啊。” …… “让开,让开。”突然,三五个人闯进这灵堂中,大声呵斥嚷嚷着,他们身后,一个身着红衣的男子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此人相貌堂堂,眼下一团青黑,脚步略有虚浮,一看便知是纵欲之相。见他进来,方才议论纷纷的人当即噤声,再不敢说话。只见男子走到乌黑的棺木旁,用力拍打着棺木,猖狂地狞笑着,“裴衍啊裴衍,你这短命鬼终究还是死在了我的前头。” 他口无遮拦,大放厥词,尽情的侮辱一个逝去的人,在场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无他,只因这男人是皇后亲弟,当今国舅爷。 皇后深得帝宠,连着外家也跟着鸡犬升天。爱屋及乌。更有传言,摄政王李宥安也对皇后情根深种。有这两大靠山,顾之南在皇城几乎是横着走。可他偏偏在裴衍手中栽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跟头。 不是什么大事,可对一路顺风顺水的顾之南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就此记恨上了裴衍。他三番两次出手,想要报复这个短命鬼,不仅没有成功,还被皇帝姐夫警告了一番。他怎么能不恨。 而裴衍,在八年前成亲后,就带着新婚妻子游山玩水,他想要报复却都无从下手。 眼下一听闻裴衍的死讯,他就迫不及待地上门来,想要羞辱一番。 想到这,顾之南笑了,对身后的小厮道,“来人,把这棺材打开让我瞧瞧。这短命鬼究竟死了没有。” 三五个护卫当即上前,众人敢怒不敢言,暗暗怒视几人,就在这时,一道清脆沙哑的女声由远及近,坚定道,“来人,把这几个地皮无赖打出去。” 几道整齐的脚步声后,一队孔武有力的护卫从后堂绕了出来,大步朝顾之南而去。 顾家几个护卫在他们面前,弱不禁风地像刚出生的鸡仔,个个被拎着脖子,任人宰割。 顾之南怒目而视,拦在几个人身前,脸色黑沉沉的,“我看谁敢。” 裴府的护卫迟疑了一瞬,便又听那女声道,“愣着做什么,通通打出去。”话音刚落,身着孝服的女人便施施然从后堂中绕了出来,裴府护卫得了她的命令,连着顾之南一道拎了起来。 顾之南连同顾家护卫一起,被结结实实扔在裴府外,摔了个狗吃屎。 见到走出来的妇人,众人皆是一愣。裴衍的夫人,昔日的盛国公的掌上明珠,盛明姬。 身着孝服的女子面容刚毅,含水的眸子凝结成冰,天差地别,众人心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词来。现在的盛明姬与八年前的她,简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据闻裴衍与妻子琴瑟和鸣,恩爱非常。婚后不久便育有一女。见此情景,众人便知这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自始至终,盛明姬的脊背笔直,眉眼中透出的气质,处处能看出裴衍的影子。见此,众人不由地唏嘘。 顾之南还没死心,想着卷土重来。他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被弄脏的衣服,眼中是刻骨的恨意。 还不等他再次反扑过去,灵堂蓦地一静。 “王爷。” “王爷。” 这时,作壁上观的众人纷纷出声,自发地低下了头,而顾之南也收敛了恨意,垂着头,一副乖乖悄悄的模样。身穿黑色大氅的男人信步走来,白色的雪落在肩头,似乎有些融化了,有几分湿意,眉宇与眼睫上落着星星点点的雪,一如他冰冷的眼眸。身后跟着几个沉默寡言的的护卫,个个手上捧着价值连城的盒子。他没有说话,众人也无一人敢出声。 与畏惧顾之南不同,他们是彻彻底底地害怕这位权势滔天的摄政王,见他靠近,呼吸甚至都放慢了些。 却有一个不怕他。 盛明姬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收回了目光,客气守礼地喊了一声,“摄政王殿下光临寒舍,若有照顾不周,还请海涵。” 她用这样的语气对李宥安说话,众人心中皆是一紧。 李宥安仔细打量盛明姬起来,记忆中,盛明姬的脸蛋肉肉的,许是没张开的缘故,总是带着一股稚气。她自小被盛国公娇纵着,脾气时好时坏,唯有在他面前能保持几分乖巧。李宥安极为喜欢这个妹妹,从小也是护着宠着,只是他没想到,明姬竟然对他生出来那种心思。他多次婉拒,明姬也纠缠不休。他没法子,只能想办法躲避,却不想错过了生辰。 自那日起,明姬似乎是死心了,转而嫁给了裴衍。他当时是不同意的,裴家裴衍他略有耳闻,惊艳才绝,只是身子骨差,活脱脱一个病秧子,长年药物不断。还没等到他阻止,就听闻两人已经成亲的消息,紧接着两人又一道离开了皇城,这一走,便是八年。 期间,明姬连一封书信也不曾传递回来。 他只好派了暗卫去保护她,暗中又为她添上许多嫁妆,这些年她在外面的一点一滴,都被记录在册。只是文字终究只是文字,不若真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八年的时间,盛明姬早已褪去了脸上的婴儿肥,多日来的伤心与憔悴没能让她的容貌失色,反而增添了些楚楚可怜。腰肢纤细的似乎能被攥在手心里似的,一个柔媚的女人。 裴衍确是个好的。盛明姬再不见当年的娇纵蛮横,眼中仍带着不知事故的天真,好似还是当年那个少女一般,她慈爱地望着女儿,身上带着母性的光辉,整个人平和又温柔。 在场的男客中,有不少隐晦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孤儿寡女,没了倚靠,无一不透露出一个信号——人人可欺。 身为男人,李宥安怎么会不明白落在盛明姬身上那些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冷哼一声,目光横扫过那些隐晦的视线。有他在,谁敢生出别样的心思。果然,有了他的震慑,那些人暂时收敛起了想法。 “裴夫人。”李宥安回了个礼。身后的小厮适时地送上礼品 2. 晋江 故人重逢 《青梅二嫁》全本免费阅读 裴府的后花园中。 亭台楼阁浮雕栩栩如生,假山怪石池水浑然一体,无一不透露出屋主人的巧思。雪早早停了,池面结了一层薄冰,升腾着淡淡的冷雾,不请自来的男人站在亭外,身上仍旧披着那身黑色的大氅,冰天雪地中,一团浓重的墨色格外惹眼。他坐在亭中石凳上,低垂眉眼,瞧着石桌刻着的棋盘,偶有飞雪落在眉间,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盛明姬一来便看到这样的景象,心道:李宥安不愧是男主,气质容貌,得天独厚。沉思间,她已走进亭中,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 李宥安像是才安装上发条的人偶,被触动开关,缓缓地抬头,一双墨色的眼睛就这么望着她。 两人久久对视,无言。 盛明姬心中并非毫无触动,回忆铺天盖地而来—— 八年前,上元节前夜,她满心欢喜地准备在李宥安生辰之日表明自己的心意。当夜,她睡得昏昏沉沉,像是躺在小船上,身子摇摇晃晃的,不大安稳。 一幅幅光怪陆离的画面像走马灯似的从眼前穿行而过,像前边来府上那个戏班子唱的一出戏。 起初,她并不明白这些画面 话本子里主人公则是她的竹马李宥安,而另一个主人公是一个异世而来的魂魄。 两人历经纠葛,相爱却不能相守。宫门成了横当两人之间的天堑。 而她,只是被草草一个画面带过,不起眼的小人物。 梦里的李宥安,对异世之魂一见钟情,倾尽全力只为博得那人的欢喜。甚至心甘情愿奉上所有,送她入宫,眼睁睁看她嫁与他人,甚至动用自己的势力在宫中为她保驾护航,直到她荣登后位。 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一句—她愿意。 而他自己,则在宫外默默地守护着,终身未娶。 旁人怎么能不赞叹一句,情深义重。 这梦,她是不信的。 李宥安心眼小,气性也小。让他做这种成人之美的事情,无异于虎口夺食,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没几天,梦中发生的事情就这么接二连三的复现在她眼前,一桩接着一桩,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每年无论多忙,李宥安都会在生辰之日来到盛府,两人一同庆祝生辰,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失约了。 不是因为什么急事,只是因为他遇见了梦里那个异世之魂 而最终让她不得不信的,是李宥安看那女子的眼神。 当时她情窦初开,格外在意心上人的一举一动。在此情景下,又怎么会不明白在面对那女子时,李宥安那薄红的面庞代表着什么。 说来荒唐,回到府上,她便应下了父亲前几日向她提及的婚事,她于梦中见过她未来的夫婿,虽不及李宥安俊美,却也温柔体贴。事实也的确如此,是裴衍教会了她,真正的爱是什么。 想到裴衍,她的眼圈微微发红。 李宥安时刻注意着她的神情,而盛明姬也不是个会掩藏自己心事的,心里想什么,脸上便表现出什么。一下子,李宥安又知道她在想裴衍了。 “逝者已去。节哀。”他淡淡开口。多年来在宫中尔虞我诈的生活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墨色的眼眸在望着她的时候,仍旧带着浅淡却足以叫人察觉的笑意以及无限的包容。 又是这样的眼神。曾经,她也曾被这双眼睛蛊惑,只是······盛明姬一怔,又垂下头去,白皙纤细的脖子旁落下几缕碎发。 李宥安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发髻上,一头乌黑的长发被盘起,因为失去了丈夫,并未插上一根首饰。唯一的装饰,便只有鬓边一朵不起眼的白色小花。他知道那朵小花代表着什么,这么多年,暗卫收集关于盛明姬的点点滴滴,其中自然包括她与裴衍的故事,她是如何心碎,裴衍是如何包容,他们是如何相爱,甚至裴衍死后,她是如何想要随之而去的。 那是裴衍与她的定情之花,因此盛明姬时时刻刻带着。而她头上的梳着的妇人发髻,也在时时刻刻提醒他,一切都变了。不知怎么的,李宥安心中莫名生了一些怒气,可他也不知道怒气从何而来。 因着心里有怒,他长久的沉默着,黑沉沉的双眸紧紧盯着盛明姬。 如芒在背的寒意从脊背一下子窜了上来,盛明姬面无表情,放在膝头的手也不知不觉攥紧了。果然是话本子中,权势滔天的摄政王。 “明姬。我不明白。”李宥安语气淡淡地,“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做出这样的决定。”时至今日,他仍旧觉得盛明姬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八年来,他也曾断断续续向漠透露些自己的消息,可盛明姬就像完全忘了有他这个人似的。 盛明姬眼睫微微一颤,想要否认,又听李宥安道,“明姬,看着我的眼睛。你知道的,瞒不过我。”她有些焦躁地咬紧下唇,发白的嘴唇被咬的泛起嫣红的血色,指甲也在不知不觉中抠进掌心中。是了,她瞒不过。从小她犯了错,都逃不过李宥安的眼睛。现在也是如此。而两人空白的八年,李宥安气势更强了。她的喉咙堵住似的,一句话的也说不出来。可脊背挺得笔直,倔强又不服气。 她要如何同他说?又说些什么? 难道要将那怪诞的梦尽数告知?她会不会被当成一个疯子? 一瞬间中,盛明姬脑中闪过数道思绪,全身都写满了抗拒二字。 见她这个模样,李宥安眸光微晃,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虽然嫁为人妇,这不服输的性子倒是和从前一模一样。对盛明姬的生疏感也在此刻消融,“明姬。”他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扳指,“这八年内,为何不见一封书信。” 听此,盛明姬有些心虚地垂下眸子。一开始她伤心欲绝,父亲也有所察觉。为免她伤情感怀,自然避开不谈。就算偶尔听见有人口中提到李宥安这个人,也强迫自己没有听到。裴衍性子温柔,对她的脾气千般包容,久而久之,两人情意渐浓,李宥安更是被抛之脑后。 李宥安何许人等,一看她的反应便猜出了他的心思。薄唇抿出一道锋利的线,“为何不说话?” 盛明姬,“摄政王。”她刚开口,便感觉这四面八方通风的亭子冷意更甚,不自觉改了口,“宥安哥哥。”那冷意似乎只是一种错觉。 “罢了。不愿说便不愿说。我不会强行逼迫你。”李宥安揉了揉眉心,打断了她的话,一副不愿意听的样子,“总之,你现下回了京城。我会护你。” 盛明姬缓缓抬起头来,在他的眼睛中在寻找着,似乎在确认他说的是真是假。 她这样的小心谨慎······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总是顶着孺慕的眼神望着他的脸的虚影,记忆来回交错,李宥安摩挲着扳指,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该去上早朝了。稍后我会派暗卫来保护你,皇城今非昔比,还需处处小心。”说罢,他觉得自己的话说的有些多了。若是从前的盛明姬,他许是要花上些心思教导,可—— 李宥安来时静悄悄的,走也是静悄悄的,并未引起任何注意。 裴府外的马车上,他闭目沉思,静坐着。脑中无可避免地回想起今日盛明姬对他提防的模样,唇又一次抿紧。 “黎涟。” “属下在。” “去查查八年前,明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宥安的眼眸渐渐冰冷。 “是。” * “姑娘?”红菱的呼唤引回盛明姬的神 3. 晋江 入宫 《青梅二嫁》全本免费阅读 红菱这脾气在漠北或许没什么,但在这处处都是陷阱的长安城,格外扎眼。她必须要进宫之前,让她把脾气扭转过来。 “红菱。”盛明姬的语气微沉,“这里是长安。行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我们需得小心谨慎才是。” 红菱被这沉重的语气弄的浑身一震,因怒气冲起的眉头渐渐垂下,失落道,“是,小姐。” 瞧见她失落的模样,盛明姬心里也不好受。但再不好受,她也必须要强行逼迫自己接受这一切。 她不愿,失去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裴郎。 这里已经不是漠北了。 一阵刺骨寒风掠过,盛明姬压下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朝皇宫的方向看了看。 红菱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瞬间明白了小姐的一番苦心。她对又羞又愧地的咬的唇瓣泛白,深吸了一口气,只当为自己打气。 再次睁开的眼睛,从漠北带来的浮躁尽数褪去。 * 端午佳节,街边张灯结彩,门前挂满艾叶。 盛明姬坐上前往皇宫的马车。昨儿李宥安托人递了信来,询问她是否要随他一道入宫,被她委婉的拒绝了。 裴郎已逝去。 她无心卷入其他纠葛之中,只想守着自己女儿好好过日子。虽然与李宥安的有幼时情谊,可谁能知道这份情谊能够维持多久,还如不一早敬而远之,免得让那份珍贵的回忆也变得不堪。 正想着,马车突然停下。 马夫在外头道,“夫人,前边便不允马车进入了。” 红菱刷的掀开帘子,扶着盛明姬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她轻巧地如同蝴蝶般落在地上,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地将周围的景致落入眼中。 以前在盛府时,宫里的宴会她也来过几次。几过去,皇宫似乎没什么变化。可她心里知道,有些东西,并非表面没有改变,就真的没有改变。 宫道宽长,距御花园还有一截距离,需要步行前去。 盛明姬带着红菱四人,顺势进入人流中,随着大流往后花园走。为了避免扎眼,今日她特意取下为时时刻刻为裴衍佩戴的白色小花,也并未穿的一片纯白,转而穿了一身米白色的襦裙。 襦裙轻如蝉翼,更显得她肌肤赛雪。 她想低调行事,反而弄巧成拙。 一路上,已经有不少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们都在猜测,这个陌生的妇人,究竟是谁。 还没到御花园,盛明姬已经感觉有些难熬,她掐着手心,竭力让自己保持震惊。 这时,并不拥挤的人流突然朝两边涌去,又听一道洪亮的声音,“摄政王到!” 宫道中央分出约莫三人宽的距离。 盛明姬与其他人一道,停住了脚步,垂下头看着脚尖,屏住呼吸,不敢窥视这位摄政王的容颜。 昔日常伴身侧,密不可分的两人,此刻已经是天壤之别。饶是盛明姬也不由得感叹,物是人非。 李宥安并未特立独行,用自己摄政王的身份为自己谋取便利。他就像来参加端午宫宴的普通官员一样,在宫道上徒步走着。只是他威名在外,脸色又冷着,让人不敢靠近,才会出现特意为他空出一条道来的情状。 他缓步走着,两旁的人大气也不敢出。 走着走着的,他突然停下步子,就这么站在那儿。 原本就垂下头的官员们头又垂的更狠了。 他只需轻轻侧过头,便可以将盛明姬完整的纳入视线之中。未侧过头,也可用余光瞧见她今日的打扮。 素雅非常。 似乎,她已经许久没有穿过火红色的衣裙了。 裴家待她,确实不好。 他脸色阴冷,想到昨日被拒的事情,心情愈发恶劣。 被欺负了也不知道找他撑腰,真是个傻。 哼。 他离开后,两旁的人像是死而复生,又活过来一遭,大口喘着气,精心打扮的妆容的也被汗水打湿,更别说轻薄的襦裙了的。此时,毫无变化的盛明姬就略有些扎眼了。 人群中,已经有认出,她便是那日将顾之南打了一顿,又扔出府外,死了丈夫的盛明姬了。 有人萌生出想要套近乎的想法,可想到那日的摄政王,又歇了心思,更别提还有个不好惹的顾之南在一旁虎视眈眈。 盛明姬的脚底发酸,所幸已经到了御花园,无需再前边走。御 4. 晋江 中计 《青梅二嫁》全本免费阅读 她成婚数年,与裴衍琴瑟和谐。因着裴衍体弱,房事并不频繁。可为了取悦她,裴衍也学了不少法子。 盛明姬借口如厕,带着红菱若柳两人离开宴席。火愈烧愈烈,她头重脚轻,脚步绵软虚浮,费力地半靠在红菱身上,喘息道,“找个隐蔽的地方,别让人发现。” 红菱若柳两人一看她这模样,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自家的主子,这是遭了算计。 急急忙忙搀扶着人,便往冷宫的方向去。 这皇宫里,哪里还有比冷宫更偏僻的地方。 这边盛明姬一离席,另一边李宥安便有些坐不住。方才盛明姬喝完酒的模样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媚态横生,意识也不甚清醒。今日宫宴鱼龙混杂,极为容易出事。 他找了个借口离席后,朝盛明姬相反的方向走去。 大庭广众下,他即使想去找她,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 他沿着长廊走着,小厮李毅立马上前来,眼珠子打转,似乎在纠结是否要把这件事告诉主子。一转眼又想到那位对主子的重要性,他一咬牙,道,“王爷,小的刚刚看到裴夫人带着两个身边两个丫鬟往冷宫的方向去。裴夫人的神态有些不对劲,似乎,似乎——” 在李宥安冰冷如锋的目光下,他有点不敢继续往下说。 “似乎什么,接着往下说!” 李毅这才开口,“似乎像是中了什么不干净的药。”说完,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李宥安笑了。 盛怒之下,他反而笑的更加渗人。 他是温和太久了,这长安城里的人都忘了他是如何当上摄政王的。摆明了要护着的人,今日在宫里出现了意外,这不是要打他的脸? 李毅还有话没说完,吞吞吐吐的,不住地拿眼睛去瞟自家主子。 李宥安还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掀了掀眼皮,“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李毅嘿嘿一笑,收敛了几分不着调的性子后正色道,“瞧见裴夫人那模样,小的顺手调查了一番。那幕后主使——” 涉及到上头那位,他总要谨慎些。 满长安城,谁不知道自家主子从前与上头那位的风言风语。主子虽然没有承认,却也没有亲口否认过。 俗话说的话,没有否认就是默认。 想来的上头那位在主子心里是占据了点份量。就是不知道如今在冷宫里那位,和上头的那位比。 究竟孰轻孰重。 李毅还在揣测着,李宥安已经开始不耐烦了,“有什么话,一次性说清楚,若是再这样吞吞吐吐,便自请去暗室呆上三天。” 从知道盛明姬中药那一刻开始,李宥安就有些无法维持平静了。 李毅不敢拿乔,敢忙一骨碌都说了,“那药是皇后娘娘命人下的,就是为了给裴夫人一个教训。那顾之南也朝着冷宫去了。” 李宥安的双眼写着“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才说”,眼神似乎要活活把他冻死,李毅赶忙解释,“小的引着裴夫人进了一个房间,十分安全。周围的闲杂人等全被小的派人赶走了,顾之南也被拦在外面。” 他擦了擦汗,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汗湿。 看来,冷宫里那位的份量还是要重些。 李毅在前面带路,李宥安大步朝冷宫走去,“去,嘱咐几个人把顾之南的几条腿全折了。让他以后再也生不出别的念头。” 只见几道风掠过,树影晃动了几下。 这下,李毅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主子说的是腿,他却听出了其他意味。对于顾之南,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主子一向是漠视不管的,这在外人眼中,何尝不是一种纵容。现在…… 他摇了摇头,不敢继续想下去。 * 盛明姬躺在床上,也顾不得房间干净或者不干净。 红菱与若柳简单把房间收拾了一下,便悄悄退了出去。 她拔下头上的簪子,尖端十分锐利。今日入宫,她已经预料到有这一遭,已然做足了准备。四周十分安静,她却不敢放下防备。 下腹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 她想忍过去,用簪子轻轻戳着大腿根部,试图用痛意代替那感觉。 只是,这药似乎异常刁钻。< 5. 晋江 明姬,可否为我解惑 《青梅二嫁》全本免费阅读 盛明姬太过紧张,并未察觉来人身份。她急急忙忙整理皱巴巴的衣裙,然后喝止来人,“就在的那儿站着,不许进来。” 李宥安向前的脚步硬生生顿在原地。 他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下,推门走了进来。 房间中一股甜腥味儿。 “明姬,此番你被算计,是如何打算的。”李宥安下意识忽视了自己心头的一丝异样正色道。 盛明姬终于听出来站在进入房间里的不是别人,而是摄政王李宥安。她顾不得想对方为何在此,“殿下,可否让我的侍女进来。” 被打湿的裘裤是又湿又冷,黏腻在□□,并不舒服。 透过纱制屏风,李宥安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凭借他对盛明姬的熟悉,很快勾勒出对方坐在那儿的模样。他不懂对方为何舍近求远,向侍女寻求帮助,却还是同意了。 红菱与若柳被李毅拦在外面。 面对两位姑奶奶的怒气,他不住地赔笑着。瞧见主子终于从房间中出来,才用帕子揩去额角的汗。 瞧这今天,遇到的都是什么事啊。 人家中了药,自家主子好端端的进去做什么? 李宥安无视了李毅幽怨的视线,让他放开对两位侍女的辖制。红菱与若柳心中有气,不敢直接对摄政王发火,却不会轻易放过阻拦自己的“罪魁祸首”,恶狠狠瞪了李毅一眼后,提着包裹进了房间。 进去不到一刻钟,若柳便又从房间中出来,行至摄政王面前行了一个礼,“殿下,可否请人打些热水来,容夫人梳洗一番。” 李宥安微微颔首,自然是允了。 很快热水送来,若柳退回房间。 李宥安离家出走的心神才终于回归本体似的,哑声道,“明姬方才,是中了药。”他按了按额角,只觉得今日的脑袋格外昏胀,有些不够用。 李毅心里默默吐槽道:我的主子,你总算是意识打了。刚刚就那么进去,我还以为你药自荐枕席,送上去给对方解药嘞。 李宥安没有读心术,自然听不到这吐槽。即使听到了,他也全然不当一回事。冷静下来的李宥安终于找回了理智,渐渐回过味儿来,“李毅,你方才说,明姬中了药是皇后的算计。” 李毅哪里想得到李宥安这时候才回过味儿来,只当对方要秋后算账。 “是的,主子。”他小心翼翼道,“可要属下将下药的宫女抓回来。”说着,他比了一个杀鸡抹脖的姿势,一贯笑嘻嘻的眸子里尽数是冷意。 李宥安颔首,“将那下药的人找出来,送到皇后宫里去。” 这是要为里头那位出头。 几乎是电光石火间,李毅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得罪了主子的人,从来就没能活着说出话来的。这送进皇后宫里,自然是横着进去。 他悄悄隐没黑暗中,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李宥安站在游廊上,静静地看着廊下的一只白色小花出神。 冷宫中条件苛刻,能够打来热水已经是仰仗了李宥安。盛明姬虽然感觉浑身黏腻,却并未多说什么,只在红菱的伺候下简单擦拭了一番,换了一身衣物。 她也并非不识好歹的人,承了李宥安的情,她再也不能欺骗自己,让两个人之间保持冷淡的关系。她走出房门,瞧见他的背影,阔别八年,对方已经成长成了一个能够担负得起责任的男人了。盛明姬不由在心中唏嘘。 李宥安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缓缓转过身来。盛明姬既已在心中做下决定,便扬起一个笑容,“宥安哥哥,谢谢你。” 两人目光对视一瞬,李宥安觉得眸光一烫,倏地移开。 他肃着一张脸,旁人难以察觉他的情绪。 盛明姬已经习惯了他这幅样子,每当他遇到难以解决的难题时,必然会露出这个表情。只是不知道他这次,又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难题。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只需等他自己想通即可。 李宥安没有他表面上表 6. 晋江 命运无法改变 《青梅二嫁》全本免费阅读 他目光幽暗,死死盯着盛明姬的时候,不禁让她想到自己曾经在漠北看到的猛兽。 那时她远远地看到草原与沙漠边界走来一只瘦弱的猛兽,它看见盛明姬时,眸子中泛起明亮的渴望,躁动。后来裴衍告诉她,那是漠北最凶猛的野兽,选定猎物后,便会悄无声息靠近,伺机爆发,一击必中,咬断猎物的喉管。 自此,饥肠辘辘,眼冒绿光的猛兽曾无数次的出现在她的噩梦中。那时,裴衍总会轻声哄着她,直到恢复。 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过这样的噩梦了。 也不曾想到,今天会在李宥安身上看到这相似的一幕。 她不由得向后的退了一步,浑身竖起尖利的刺来。 身体泄过几回,心神动摇的厉害。一言一行,全出于本能,本能地害怕李宥安,本能地防备。 这怎么行? 李宥安刻意打造出来的亲和的微笑裂开一道缝隙,弯起的唇角也的紧绷着。 难道是有人去明姬面前嚼了舌根? 还是自己的曾经做的那些事情被发现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明姬,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加上这次,自重逢起李宥安问了三次这个问题,大有一副追根究底的架势。明姬不能说,也不愿意说。这些陈年旧事已经随着盛国公府的衰落被埋在尘埃中。 “殿下又何必执着这些不重要的问题?殿下离席已久,陛下难道不会责怪吗?”盛明姬更想说顾时念。 可她才回到长安城,又端的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加之她从来未与顾时念接触过,怎么会好端端的提到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责怪?”即使李宥安极力掩饰,盛明姬还是瞧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屑。 这对盛明姬来说是极大的冲击。 盛国公生前是个保皇党,端的一派忠君爱国的思想。作为盛国公唯一的女儿,盛明姬对于皇帝的尊崇几乎是根深蒂固的。李宥安的做法,于她而言,是大逆不道。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李宥安与顾时念之间才能达到灵魂的契合。 她与李宥安之间,注定是两条路上的人。 想明白这一点后,盛明姬稍稍退后一步,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情事后的红晕,眼眸却异常明亮,“殿下,时候不早了。长公主该等急了。” “日后殿下若是有什么困难,我帮得上忙,殿下可派人来裴府寻我。” 这是的要与他划清界限。 李宥安差点气笑了。 明姬啊,明姬。 你还是不了解我。 芝兰玉树,风光霁月只是他的表象,能从夺嫡之争胜出的摄政王,又怎么会是个心思单纯,又简单的人物。 “既然这是明姬想法,我定是要满足的。”李宥安没有生气,反而勾起了一个微笑。 盛明姬心口的气还没松下来,他又继续说道,“只是明姬,可千万不要后悔。” 语气平淡无波,可她偏生听出一丝威胁。 说完后,他便轻步离开了。 盛明姬恍然,瞧着他的背影,她不想靠近李宥安的心思如此明显,他定是生气了。达成所愿,她并没有感到开心,慢吞吞地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冷宫外走。 这段青梅竹马的情谊,即使没有爱情,也是可贵的。她怎么会愿意割舍。 她曾以为,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自做决定选择了丈夫,较之梦中她的心不甘情不愿,被迫上了花轿,现实中她是心甘情愿的。裴衍身子骨弱,可也不是无法医治。 本来,他的身体在医师的调理下,都已大好。 可偏偏,在他出事前一夜,她又做了梦。 她苦苦哀求裴衍不要去梦里那个地方,裴衍一贯宠爱她,见她落泪,心疼地答应下来。 可是裴衍还是死了。 知道裴衍死讯的那一刻,盛明姬感觉天都塌了。明明都改变了,她为他诞下了一个女儿,他们两情相悦,甚至前一天,医师还在说,裴衍的身子骨大好了。 那个梦,那个梦就像一个警告。 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一只在推着她走。 只因为,她早早逃离了李宥安的与顾时念之间的纠葛之中。 有那么一刻,盛明姬恨上了李宥安和顾时念的两个人。可她又清楚的知道,他们是的无辜的。 “夫人。” 盛明姬回过神来,身前站着一个面生的女子,她落落大方,行了一个礼后,笑着说,“夫人许久没回长安了,长公主挂念的紧。特命奴婢来接你。”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走出了的冷宫。 < 7. 晋江 长公主的心思 《青梅二嫁》全本免费阅读 盛明姬的笑容蓦地一滞,这点异样很快隐没在唇角边的梨涡中。 倒是没想到,她与李宥安之间还有这样一番过往。 倘若当时真的与李宥安定亲,按照他的性子,两人虽说不会是两厢情愿的爱侣,也会是相敬如宾的一对夫妻。可体会过情意相通的美妙之处,她并不情愿过这样的日子。 她摇了摇头,把这点杂念抛出脑外,接着听长公主说话。 “不过你现在这样也好。”长公主笑道,拧了拧她的脸颊肉,想到了长安城中的传言,笑容不禁淡了几分,“宥安那孩子是个有主意的。就算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帮他定下亲事,他最后也未必愿意。” 长公主觑着怀里的娇娇,观察的着她的表情,见她的神情没有露出一丝异样的痕迹,完完全全地放下心来。 近些年来,长安城里李宥安与皇后的传言愈演愈烈,沸沸扬扬。可两人就当没这回事似的,既不澄清也不加以阻止,好好的一个皇帝成了绿头王八龟,皇家威信何在? 岂不是叫天下人看了皇家的笑话。 为了这事,她生了李宥安的气,拒不见他。 逢年过节,那小子倒是不曾落下一点礼节。这次若不是明姬回来,他求到府上,只怕还是同以前一样。 宫里那个女人,坐在那个位置久了,心思越发大了。 爪子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 她千不该万不该,把注意打在明姬身上。 长公主的手保养地极好,不曾做过粗活的手指白皙丰腴,爱怜地抚摸着明姬的脸庞,想到自己的身子骨日渐衰弱,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好活,不免又伤感道,“你父亲离去的突然,虽不曾将你托付给我。但我毕竟是你的姨母,日后若是那裴府住不下去了,只管来长公主府里寻我。我没有几年好活了,只想着看着你们这些小辈,见一面少一面。” 明姬握住她的手,用脸颊蹭了蹭,声音不觉添上一丝哽咽,“姑母是大长公主,合该长命百岁。怎么如今说起这样的丧气话来。” 众人见状,赶忙上前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老祖宗定会长会长命百岁。”“长公主福如东海……” 一箩筐的好话直往外冒。 好说歹说,总算是劝住了。 长公主年纪大了,闹了一通,此刻脸上染上一丝倦容,盛明姬极为有眼色地提出辞行。长公主的拉着她的手,十分不舍。她再三允诺,明日再来看她,并捎上自己的女儿,这才作罢。 她走后,长公主半阖着眸子,另一只手抵着半边的脑袋,似是昏昏欲睡。 青芜上前轻声道,“殿下可要歇息?” 长公主缓缓直起身体来,摆手道,“不。去摄政王府,把李宥安给我叫来。” 她有话要同这小子说。 “姑母找我,是为什么事?”不等青芜去寻,李宥安一把掀了帘子大步走了进来。 长公主仍旧维持着昏昏欲睡的姿态,故意不理他。 李宥安朝青芜和正在捶腿的小丫鬟使了一个眼色,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乌泱泱地退了出去,片刻间,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长公主冷笑道,“摄政王好大的威风,管起我屋子里的人来了。” 李宥安上前,寻了一个小凳子,高大的身子为缩成一团,坐在下首,显得有些可怜。 这点苦肉计在长公主面前,不够看。 她瞧不过眼,刺道,“摆出这这幅可怜的样子给谁看?” 李宥安抿唇。 在长辈面前,他褪去了面上的冷色,真正像一个晚辈,安静地坐在凳子上,拿着小锤子给长公主捶着腿。 即使生他的气,长公主还是认认真真看他送来的帖子。 长公主的气因为明姬的回来消了大半,看见他,想到那些传闻,才缓和下来的面色又冷下来,“我不是你姑母。我可没有那么大主意的侄子。” 李宥安的生母是一个地道的江南美人,柔婉可人,生下李宥安后不久,因为身子骨弱病故,盛皇后看着他可怜,常常照拂于他。而长公主、盛皇后、与盛国公夫人三人当年是闺中密 8. 晋江 发誓 《青梅二嫁》全本免费阅读 他半垂着头,日头西落,屋内亦燃起了蜡烛。昏暗的灯光下,白玉般的面庞蒙上一层阴翳。 “脑子还算清楚。”长公主出声讽刺道,“我还以为你为了那个女人,已经不清醒了。” 堂堂一个人摄政王,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要和皇后纠缠不清。若是权势大些,抢了又如何,就算后人诟病,可至少眼下活的快活。 可他,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维持这这种局面。 “姑母。”李宥安低低地喊了一声。 “别叫我姑母。”长公主恶狠狠打断他的话,这样的表情没有维持多久。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就算生气,也还是包容着他。 很快,她收敛起情绪,按揉着因为怒气发胀的额角,“我今天叫你来,不是为了听你说宫里的那个女人的事情。” “你与明姬青梅竹马,也知道她的性子活泼,不受拘束。你是在我们眼前长大的,知根知底。我与婉玉曾想为你们指婚,只是盛国公坚决不同意,你又有了那样的传闻,而明姬也属意了旁人,此事才得以作罢。” “旧事重提不为别的,我已时日无多,婉玉死了,盛国公也跟着去了。皇后也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也没什么意思。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娇娇。” 长公主望着他,眸中闪着泪花。 李宥安眼中弥漫起痛色,“姑母,你好好养着,身体会好起来的。” 长公主摆手,“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沉默了一瞬,她的面容渐渐严肃,甚至可以称得上严厉,说出来的话可称的上诛心,“我要你发誓。日后不可为任何人薄待娇娇。” “否则,不得好死。” 这时,房间中突然亮如白昼,照亮了李宥安苍白的脸,紧接着,巨大的轰鸣声在屋檐爆裂开。 原是一声惊雷。 李宥安挥开衣袍,双膝跪在地上,右手抬起,举起三根手指,发誓道,“我李宥安对天发誓。” 暴雨倾盆。 “此生不为任何一个人辜负明姬。” 乌黑沉闷的天空破了一个大口,重重的雨珠噼里啪啦搭在红墙碧瓦上,应喝着他的声音。 “若有违此誓。” 他如松柏般笔直的脊背突然弯曲下去,声音中夹杂着痛苦和坚定,“我李宥安不得好死。” 听他发完了誓,长公主的卸下了一桩心事,整个人骤然松弛,瘫倒在塌上,神色难辨,意味不明,“宥安。我知你是个守诺的人。答应我的事定能做到。若你有朝一日,因为旁人的缘故,做不到这件事。我也不会怪你。届时,你只管把明姬远远地送走……” 漫长的岁月,她早已将李宥安当做自己的孩子。 可手心手背尚且还有偏爱,更何况他与娇娇之间。 絮絮叨叨说了的许多,李宥安已经听不清了,他俯倒在地上,一滴泪落了下来。耳边尽数是雷鸣雨水怕打屋檐的声音。石板冷硬,硌得膝盖生疼,可他就像没有察觉似的,仍旧跪在那儿。 突然,青芜尖利地声音越过雷声,刺进耳朵里,“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耳中嗡嗡鸣响。 一下子涌进一大群人,李宥安被挤地连连后退。关节像是生了锈,难以驱动,推推搡搡间退到门槛边,最后竟退到了门外,站在延廊上,木偶人似的一动不动。 风吹雨打,轻盈地棉袍吸了水,湿哒哒地黏在身上,拉着他,往下堕。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请太医来。”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直到被丫鬟拉着的太医匆匆赶来,沉重的药箱把他撞的身子一斜,李宥安才回过神来,看向屋内。他的拳头攥紧,心犹如火煎油烤,十分的不安。 * “夫人,夫人。长公主府的人递来消息,说是长公主不好了。”一个丫鬟跌跌撞撞,在雨中高喊着。 盛明姬模模糊糊听到,心下一惊。 一阵电闪雷鸣,她全身浮起一层汗,浸湿了寝衣,赶忙坐来。房间里黑漆漆的,像有吃人的猛兽。这时,一捧烛火在眼前亮起,是红菱举着烛台上前来,“小姐。” 盛明姬握住她的手,温热的体温并不能温暖她分毫,她急促地问道,“你也听见了,是不是。” 红菱面露担忧地点点头。 盛明姬面色一白,“我要去长公主府。” 不等红菱服侍,她自己便快速地套上了衣服,因为太过心急,衣衫有些凌乱,可她顾不得此, 9. 晋江 心病 《青梅二嫁》全本免费阅读 长公主倒了,整个府邸的人一片混乱,幸而还有青芜镇定,主持大局,有条不紊的指挥着。 盛明姬生怕自己碍了事,换洗后悄悄进了屋子,守在床头。青芜蹲守在床榻旁,见她来,轻轻点了一个头,又将全部心神放在床上躺着的人上。 长公主不过四十出头,美人还未迟暮,艳丽的面容浮着淡淡的光晕。在轻薄的纱帐后,似在仙境。 上了年纪府医坐在脚踏上,专心把脉。 盛明姬疑虑道,“青芜。我记得姨母从前生病都是请太医过来看,为何这次不进宫请太医。” 青芜的眼中划过一道恨意,“那太医院,现在成了皇后一言堂。那些老太医退下后,儿孙接了上来。也不知皇后给他们吃了什么迷魂药,一个个死心塌地的。” “殿下小心谨慎,自然不愿意让他们来看。” 即便是小人度君子之腹又如何? 能在那个宫里待着的,有哪个是简单人物。 盛明姬了然。 那些梦中也的确如此,异世之魂太过特别,吸引了一众男人的追捧。倘若她看过小说,就会知道,这叫“万人迷”。 四下寂静,倏然“哐当”一声巨响。 盛明姬心口揣了个兔子,猛地一蹬,吓了一跳,猝然扭过头去。 李毅朝她咧嘴一笑,李宥安大半个身体靠在他身上,形容憔悴,面色通红,暗沉的双眸略失神采,魂不守舍地瞧着床上的人。 青芜一双细眉倒立,一股脑把火对着李毅出,“还不把你的主子扶回去,在这杵着做什么?” 李毅连连赔笑,他倒是也想回去。 本来在府上瞧着天色渐渐黑了,他心中担忧,自作主张来了长公主府。一路进来打听,没想到看见自家主子躺在床上,他凑上前去,手刚往那额头上一放,就被烫的一缩。 刷的一下,主子睁开眼瞧着他,挣扎着就要下床,执意要去看长公主。 他劝慰不得,遵命扶着下床。 谁料那青芜和裴夫人在说悄悄话,还扯到了宫里那位。宫里那位,行事张狂,其中未免没有主子纵容的结果,他眼珠子打转,不敢去看主子的脸色。 “青芜姐姐。”李毅嘿嘿笑着,“你瞧着我们主子这模样,让府医的也待着看看呗。” 他嬉皮笑脸的。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青芜心口憋闷着火气,半晌发不出来。 何况李宥安这模样,确实看着也不大好。她指挥着李毅扶着李宥安坐在了桌子旁,待安顿好了,又转头去看府医。 被几双眼睛盯着,府医拿出帕子,按压在额角擦去的汗珠,又捋了捋胡须,面色十分凝重。 李毅急于想打破这种凝重的氛围,冲着府医喊道,“长公主殿患了何病,你且道来。” 府医斟酌着说辞道,“依卑职所见,殿下这次是感染了风寒。” “若是风寒,又怎会昏迷不醒?”盛明姬急急插话道。 府医捋了捋胡子,摇头叹气,“夫人有所不知。若只是简单的风寒,只需三两副汤药下去,此病迎刃而解。只是殿下心思郁结,寒气闭塞,内火旺盛,寒火纠缠,一来二去,便成了这个模样。” 这府医的是府里的老人,在府中呆了大半辈子。明姬年幼时在长公主留宿时发的几次高热,便是他来看的。医术不说出神入化,也是上乘。 盛明姬一颗顿时心沉了下去。 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姨母又为何会郁结于心。 她竟对此一无所知。 想到方才青芜所说,她不禁怨恨地看向李宥安。她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该,极快地调整过来。 府医拿出为长公主开好的药方,拱了拱手道,“卑职位卑言轻,仗着年长,难免说上几句。驸马早忘,长公主膝下无子,自是寂寞。若是夫人能来府上多瞧瞧殿下,殿下的心病许是会好上许多。” 青芜的拿了药方,打了帘子出门去嘱咐小丫鬟抓药。 李毅飞快瞥了一眼她,几乎是卑躬屈膝地求,“不知府医可否为我们主子看看。” 说罢,他重重跪下,砰砰磕了两个头。 府医年纪虽大,因为深谙养生之法,步履十分稳健,三两步上前就托着他的肘把他扶起来,“你这不是折煞老夫。我又何尝说不看了。” 宫中贵人讲究,他还以为他们看不上他这等小小府医。 李毅退后一步,让开位置,抬起李宥安的胳膊放在桌子上,府医在摄政王面前落座,仔细端详着摄政王的面色,又把了会脉。随后起身,就着方才的纸笔,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个方子,“此 10. 晋江 长公主殁了 《青梅二嫁》全本免费阅读 “殿下。” “姑母。” 两人齐声叫道。 烛光昏黄,长公主的面容浮起一层柔光,眼眸中尽是温柔,亮若星辰,复有了神采。她用胳膊撑着床榻,要起身坐起来。青芜扶着她,顺手在她腰后塞了一个软枕头,又端来碗参汤喂着。 长公主吃了两三匙,便别过头去,不肯再吃了。 青芜因着殿下醒来的喜色退去,知道这会子的容光焕发是回光返照的光景,不由得眼眶发酸,也别过头,不肯让主子看见自己的眼泪。 长公主闭了闭眼,略微歇了歇,喊道,“宥安。到这儿来。” 那头李毅耳朵一动,赶忙附耳道,“主子,殿下喊你呢。” 李宥安心里憋着一口气,才让自己没有昏睡过去,他借着李毅的身体支起,身体摇晃了两下才将将站稳,疾步走了过去。 顷刻间,到了长公主床头。 青芜让开一个位置,盛明姬也想让开,冷不防被长公主攥紧了手,挣脱不得,只得和李宥安一左一右地陪在床边。 她看见李宥安,松开桎梏盛明姬的手,抬手朝他脸上摸去,因为身体虚脱,抬到一半又脱力地往下坠,李宥安赶忙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长公主的眼神慈爱,精神又好上不少,另一只手从被褥中伸向盛明姬,她忙接着。抚摸着李宥安的手动了动,李宥安的手一松,她反抓着他的手,两只手抓着两个人的手,放到一块,“我的日子,应当就是今天了。” 几人心里皆是一寒。 长公主接着说道,“我没有什么事情要嘱咐,唯有你们两个,我不放心。” 她抓紧两个人的手,把它们包在了一起。 “先前我说的是气话,宥安你不要放在心上。日后你们兄妹两个人,相依为命,谁也不许背叛谁—” 说着,气息渐渐微弱下去,剧烈喘了两声后,出气多,进气少。 青芜知道,这是到最后的光景了,眼泪不自觉淌了下来,小声抽噎着,不止是她,屋内的嬷嬷丫鬟们也都默默流泪,咬紧牙关,不作声。 长公主的身体慢慢滑下去,侧身躺在床上,手上的力气渐渐没了,软软地搭在两个人的手上。她直直地看着床幔,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竟然露出一个微笑,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就像睡过去那样,身体也渐渐冷了。 青芜再也按捺不住悲痛,放声痛哭,嬷嬷丫鬟们也随之而哭。一时间,长公主府内外,俱是凄凄沥沥的哭声。这时候,青芜还不忘支使着小丫鬟遣人去宫里禀报一声。 盛明姬伏在床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李宥安重重坐在脚踏上,斜靠在长公主脚边,眼眶泛红,眼中噙着泪,更多的,是一种茫然。 他最后一个亲人死了,日后便是孤家寡人了。 明明没有坐上那个位置,怎么会成为孤家寡人呢? “夫人莫哭了,身子要紧。”见盛明姬哭的几度要昏死过去,青芜强忍着劝解道。 视线落在身旁的盛明姬身上,专注中隐藏着一不易察觉的偏执。他并非孤家寡人,还有明姬。 是了,他还有明姬。 正茫然间,李宥安与盛明姬被请出屋外。下人们进进出出,置办丧事,眨眼,整座府邸处处悬挂起白色灯笼,上头有个大大的,黑色的“奠”字。 雨已经停了。 天边透着微光,还未大亮。 一阵寒风吹过,院子里萧瑟肃穆,人人脸上挂着哀色,阴沉沉的,像来到了阴曹地府。 短时间内两个重要的人接连去世,盛明姬承受不住的昏死过去,在幼时的房间内安置下。 药效起了作用,李宥安的热度渐渐退了,双手被在身后,静静地看着长公生前的屋子。一个人孤零零地,不胜凄凉。 “主子,还是进屋歇息去吧。”李毅劝说道,“殿下殁了,总要有人主持大局。您若是在这个关节倒下了,谁还能对长公主尽心尽。” 提到尽心尽力,李宥安的脸色的一沉,“不是递了消息给皇。他怎么这个时候还没来。” 自己的姑姑死了,做侄子的不早早在外面候着,还要长公主来等吗? 说曹操曹操到,皇 11. 晋江 窥视 《青梅二嫁》全本免费阅读 自古帝王登基后,除了那亡国皇帝,还有谁比他更为憋屈的。天子出行,一呼百应。先帝在世时,仪仗扈从前呼后拥,光是随身太监就有百十来号人,气势非凡,禁军守卫也足足有十二对。 轮到他,平白被摄政王压上一头。 出门时随行的人只比当皇子时翻上一倍,远不及先帝气派。他就此提出异议,却被摄政王以“国库空虚,皇帝当以身作则,不可耽于享乐”为由,削了他的律例。 依他看来,这分明欺负他还没有开始亲政。 听起来荒唐可笑。他如今十有七八,前朝皇帝六岁亲政,轮到他,竟这个岁数还没有亲政。 这都是摄政王贪慕权势,不肯放权的缘故。 想到自己今儿带来的人被摄政王拦在府外,好说歹说才允了一个太监跟着伺候,李景年的心口就烧了一团火。 他摄政王这是想造反不成? 李宥安微微笑着,转动着手上的扳指,“这是自然。” 他尚在病中,一脸憔悴病容,在白色素服的映衬下,气势被削弱,颇有些文人弱不禁风的韵味。 李景年喜不自胜,嘴几乎咧到耳根,眼前已经浮现出自己在朝中说一不二的场景。他暗暗瞥了一眼摄政王,想着,届时摄政王乖乖听话,他也不是不能给他留个全尸。 李毅打了一个哆嗦,忍不住用双臂环抱自己,暗地里为小皇帝捏了一把汗。这位小皇帝还是不够了解自家主子,他真正生气的时候是不表现出生气的模样,是像现在这样,淡淡地笑着,心里却在想着如何用代价最小的法子,把人弄死。 “李毅。”李宥安的沉吟道,“让陛下的身旁伺候穿衣的太监进来,伺候陛下穿上孝服。陛下的姑母殁了,就算是做个样子,也要把大旗扯起来。不然像什么样子?” 他不冷不热地送了个软钉子。 李景年的脸垮下来。 哪有皇帝为姑母穿孝服的,说出去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他是个懦弱皇帝,摄政王坚持,他也不敢反抗。只能冷着脸,不情不愿地被近侍太监抬着胳膊,套进孝服里。这便是他敢做出最大的反抗了。 李宥安咳嗽了两声,脸色愈发苍白。 想到府医之前的嘱咐,李毅担忧上前,“主子,还是身子要紧。” 他点了点头,转头对皇帝道,“陛下,这里便交由你了。”说完,拖着病体,去了后院的屋子休息。 人虽走了,却留下几个小厮盯着。 “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了?”李景年高声嚷嚷,越嚷,气势越弱。 两个近侍太监顿时冷汗直冒,紧贴着皇帝,近乎哀求道,“陛下,快别说。” 摄政王不会砍陛下的脑袋,可不代表也不会砍他们的脑袋。 费劲心思钻营至今,还没享到几天清福,直起腰杆做人,可不是为了立马掉脑袋。 李景年怒火更甚,他也知道那话不对,赶忙用眼睛觑着摄政王府的几个小厮,他们面无表情,也不知听见没有。他不敢支使摄政王府的小厮,悻悻地收回目光,一股火气直冲着两个太监发去,牙咬切齿道,“你们怕摄政王,却不怕我朕,是不是?” 这戳中了他隐秘的心思。 在他眼里,这两个太监已经是个死人了。 眼下他还要用这两个太监办事,便把杀意按在心里,专心去主持长公主府的大局。 * 李宥安沿着后院的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慢慢走着,越往里走,李毅愈发觉得陌生。长公主府来客甚多,男客女客分别住在两个方向。 从前,李毅也是陪着自家主子来长公主府上住过几次,这个方向,分明不是去男客的寝卧。 他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股预感直到他看见前边院子里站着的若柳,红菱两个人,他一咬牙,对李宥安道,“主子,我们似是走错了路,都怪我—” 话还没说完,李宥安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告诉他,他们没有走错路。 一道轻薄地白烟掠过。 若柳、红菱两个人同时打了一个哈欠,眼皮子往下坠着,过不久便向地上倒去,倒地前,被两个身穿夜行衣的暗卫接住,轻轻放在了隔壁厢房内。 李毅看的目瞪口呆,绕是他见多识广,也没见有人能把暗卫这么用。 这和偷鸡摸狗有什么区别。 做这事的是他的主子。他不敢说。 可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宥安这才动身,往厢房里走。李毅跟着进去,被他一记眼神钉在院门外,只好蹲在那儿,尽职尽责地当起看门的。 进入厢房后,李宥安无需摸索房间布局,径直走向床榻边。床里的人正在熟睡,胸口轻微起伏,薄雾一层帷帘隔着,朦胧模糊,带着不真实的美感。 他走 12. 丧宴 《青梅二嫁》全本免费阅读 昏睡间,盛明姬做了一个好梦。 梦中,她正午睡,裴衍悄悄进了寝卧,怕将她吵醒,怜惜地用手触碰她的脸。她不胜其扰,反身把他的手压着,让他老老实实地不要作怪。 他激动地开始咳嗽。 咳嗽声重,似在梦里,似在梦外。 盛明姬怅然若失地睁开眼睛,脸上还残留有指腹抚摸过的触感。 又在床上坐了一会,红菱、若柳打了热水来,服侍着她洗漱。痛哭过几回,双目发涩,只觉得眼泪流干了似的,呆坐着,内心伤感,却哭不出眼泪来。 身子乏的厉害,靠在床边,懒懒的睁不开眼睛,朦朦胧胧地似乎又要睡过去。 忽而听院子里有人在喊着什么。 她疑心自己又在梦中,这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又听见红菱在外面厉声训斥小丫头,方知她不是做梦,于是高声喊道,“红菱。” 红菱掀了帘子进来,气咻咻地抱怨道,“这些人未免也太没规矩了些,在外面的就大呼小叫起来。这是不把夫人当成正经主子看待,若是遇着摄政王,就和猫见了老鼠似的,不知该往哪里窜……” 若柳递了好几个眼色,红菱没看见,仍旧噼里啪啦说着,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了主子,连忙看去过,见盛明姬一脸失落,自知说错了话,,顿时噤声,咬住舌尖不再说了。 盛明姬心中藏着事,精神看着不大好,又被红菱戳了心窝子,更懒得说话。她想到了什么,强行打起精神来对两位婢女说,“长公主府上承办了丧事,我们作为客人待在这院子也不是事。昨夜来得急,行事不曾周全,礼节上稍有欠缺,我们现在悄悄地回去,莫要惊动任何人。” 红菱犯了错,现下夹着尾巴,也不敢说话。若柳更为沉稳,说话间,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盛明姬来的突然,也没想着留宿,东西的不多,带上换下来的衣物后,循着记忆,从院子里一个不起眼的角门离开,出去到了公主府后方一个窄小的巷子里。 主仆三人一出现,就引起了暗处的守卫的注意。他们提前得了消息,不得为难几人。 她们就这么悄悄地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盛明姬淋了雨,又大哭一场,身子亏空的厉害。在马车上便发起热来。红菱若柳十分焦急,却也只能催促马夫快些,再快些。 好不容易回到府上,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煎过药喝了,发了汗,一通流程下来,天已大亮。盛明姬心中还记挂着要去长公主府,不曾多休息,便急急从床上起身,换上孝服,又命人为蘅姐儿抱来换上孝服,便往长公主府去了。 这回从正门进,与之昨夜又是不同的光景。 跨过大门,早早等着的丫鬟引着她往里走。 偌大的灵堂只听闻悲怆的哭声。 她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拉着她手往停灵室走。想到昨日还在和长公主说着要将自己的女儿带给她看看,现在物是人非,不觉两行泪落了下来。 裴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用小手抹去母亲的眼泪,奶声奶气地说道,“母亲不要难过,蘅姐儿陪着你。” 女儿的贴心让盛明姬感到分外熨帖,她又哭又笑,情难自控。 停灵室内分外安静。 为了不让人惊扰长公主的遗体,李景年下令来哭灵的只许在的门口哭。 盛明姬的身份特殊,又有李宥安的首肯,也进了停灵室。 她拉着裴蘅的手,走到棺材边,指着棺材说道,“这里面睡着的是母亲的姨母,你要唤她一声姨奶奶。去,给姨奶奶磕个头。” 裴蘅听话的去棺材前认认真真地磕了两个头。 见此情景,盛明姬的泪又抑制不住地落下来,磕完头后,裴蘅又回到母亲的身边,好奇地看着停灵室。小孩子好奇心重,并不懂死亡是什么意思,盛明姬也不愿和她说这么沉重的话题,只和她说,死了的人是回到天上当星星去了,因此,她并不觉得悲伤。 她的眼睛看来看去,倏然一亮,小手扯着母亲的衣袖,高声喊道,“舅舅。” 李宥安走进停灵室中,李景年快了他半步。 小孩子的世界纯真,只看得见与自己相熟的人,因此,她并非故意忽视李景年。 可李景年却不这么想。 一个无知孩童,眼里只有摄政王,却没有他这个皇帝,可见摄政王深得民心。 在旁人面前,李宥安尚且还给李景年几分薄面,故而他虽极想快步去裴蘅身边,却还是守着规矩落后李景年半步走着,只等他到了灵前,才走向裴蘅。 “阿蘅今日也来了。”李宥安摸了摸她的头,牵着她的手走到了李景年面前,对她说,“这是皇帝舅舅。” 他让裴蘅随着他的辈分叫人。 裴蘅依着喊了一声,“皇帝舅舅。” 李景年心中不屑,只觉得李宥安虚伪至极,自个儿没孩子,便去抢别人孩子。也不见他对自己亲侄子这么和颜悦色。他看着裴蘅,心中横挑竖捡,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是人都长这个模样,也不见得比别的孩子出挑几分,也不知怎么就入了李宥安的眼。 心里虽这样想,他却不敢表现出来,扯出一个自以为亲和至极的笑容,“侄女真乖。” 却不知道在裴蘅眼中皮笑肉不笑的,十分可怖。 “叔叔今儿也没带什么好东西。”他向后一瞪眼,喊道,“没眼色的东西,这时候不不知道揣摩主子心思了,还不快给我滚过来。” 两个近侍太监连忙走了过来。 李景年对着他们伸手,丝毫没有从下属手中掏钱的羞愧感。在他看来,整个国家都是他的,他们的钱就是他的钱,给他花也是该的。 两个太监显然深知他是什么脾性,从荷包掏出两个大大的金麒麟放在他的手心。 硕大的金麒麟颇有些重量,李景年当即被压得手臂一沉,就要往地上掉去。他脸色微沉,这两个没眼色的,一个小孩子要那么大的金麒麟做儿做什么,随便弄两个银裸子不就打发了。 可这东西拿出来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李宥安不等他反悔,直接拿了过来,又塞在了裴蘅的手里。 她立刻蹬蹬蹬,一路小跑,捧着金麒麟献宝似的送给盛明姬。 盛明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得到李宥安的一个肯定的眼神后,把放进荷包里装好,拴在裴蘅的腰间。 李景年眼睛随着金麒麟打转,此刻更是落在盛明姬身上,一眨也不眨。 李宥安咳嗽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接着,李宥安问道,“皇后今日何故不来?” 李景年的神色又一刻扭曲,铁青,黑如岩面罗刹,然后挤出一个微笑来,“皇后身子不大舒坦。国舅儿前儿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两条腿都被的打断了,宫中的御医,乡野的大夫都看了,都说瞧不好。那腿日后是走不了了。最重要的是,日后他不能人道了。” 说到“不能人道”这回事,他脸上出现一抹惋惜。 在说这话的时候,李景年全程盯着李宥安看,想看出他的有没有什么破绽。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一定与李宥安有关,可他又不知道李宥安为何突然对顾之南下手,这件事交给刑部,到现在也没拟出一个章程来。 这是扳倒摄政王的大好机会,只可惜…… 想着,他接着往下说,“皇后为此十分难过,茶饭不思,日日都要朕陪着,心情这才好上许多。”说着说着,他眼中出现一抹得意。 若说他唯一胜过李宥安的,便是抢了他心爱的女子入宫。 李宥安神色如常,并未因李景年提到皇后有什么变化,“多行不义必自毙,他种下的恶因,如今便会收到恶果。皇后身体不好,也不是她不来的借口,于情于理,长公主是我们姑母,她作为侄媳,都该来看看。” 李景年认定这是李宥安想见到皇后的一个借口,心中对他冷淡的态度不以为意。 “若是的有人能够解决国舅的难题,皇后也不至于如此。满朝文武,尽数是吃干饭的。”他哼了一声。 李宥安微微凝眉,“陛下慎言。” 李景年眼中闪过一抹戾气。 又是这样,仗着比他年长几岁,摆出一副教训的态度,随即他想到了皇后,心中的气好上不少。 “朕知道了。 13. 晋江 一直都是算计 《青梅二嫁》全本免费阅读 李宥安移步,随着小厮进了院子。 这个小厮并不是长公主府邸上的下人,对他也不甚了解。年纪不大,喉结不显,唇红齿白,细细看过去,脸上似乎还敷了妆粉。衣物行走间幽幽地透着一股馥郁适润的茶香,应当是用茶粉制成的香薰细细熏过了。 据他所知,宫里的太监这段时日正好这类茶香制成的香薰。 小太监对院子的结构十分生疏,目标却十分明确。一路上,若是走错了路,便会有人出现,明里暗里地引导他朝一个方向过去。 李宥安只当自己是睁眼瞎,全当做没有的看见这错漏百出的一幕。 落在衣袍上的酒渍几乎干了,小太监终于在一座院子前停下,垂首恭敬地对他道,“摄政王殿下,还请您再次更换衣物。屋内为您准备好了干净的衣服。若要小的伺候,只管冲着外面喊一声小安子。” 摄政王爱洁,不喜人随身伺候,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故而他在外面等候。 李宥安并未依他所言进入院子内,只站在院门外,幽幽地看向内部。衣摆处一股酒味,他蹙了蹙眉尖,衣服是要换的,却不能如了这小太监和他背后之人的意。 他略一沉思,踏步进了院子。 这座院子设计的十分雅致,藤蔓缠绕着篱笆,星星点点的小花穿点其中。丛丛竹林环抱在篱笆内部,严严实实地将院子内部的风景遮住,并且院子仅有一扇门,出入皆从此门穿行。穿过竹林,两三间屋舍座立一角,与之对角处,是一处宽敞的空地,几人合抱粗的常青树下有一副石桌石凳。 再多的李宥安不细看。 这个屋子正是他当年在长公主府邸常住的屋子,一屋一草,皆是他自己设计。他沿着石子铺成的小路往里走,走到屋舍门前时陡然一绕,钻进竹林里。 竹林里别有洞天。 藏着一个小小的树屋。 他几步攀了上去,换了身此前遗留于此的衣物。 尔后轻飘飘地落于树下,往屋内走去。 现下,要看看的这背后之人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了。 一进屋子,鼻尖传来一股女子的脂粉香气。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还不等退到门外,一阵风刮过,带起香味猛地往鼻尖里钻,一道人影直直往他怀中扑来。李宥安不敢含蓄,转身便要逃开。 心中有些后悔,若早料到是此番场景,如论如何,他也不该过来。 正欲转身之际,听见一声怒喝,“李宥安,你敢走?” 便是这么一迟疑,他错过了离开的最好时机。砰的一声,叫小安子的太监把门严严实实关上。 屋内不知何时燃起烛火。 火苗跳动着。 李宥安缓缓转身,躬身行了一礼,垂眸道,“娘娘,此举不妥。还请娘娘高抬贵手,放过臣。” 他终究太过自傲,才会陷入这粗制滥造的陷阱中。 顾时念缓缓靠近他,眉眼中似是哀婉凄怨,似是恨意非常,她伸出一双白皙如玉的手,长长的指甲上涂满红色的蔻丹,去勾着李宥安的下巴,“李宥安啊,李宥安,你真是好狠的心啊。” 她的声音百般缠绵,不知是恨多,还是爱多。 “娘娘。”他避开顾时念的手,“还请娘娘放过臣。” 他暂且不知这件事是否是顾时念与皇帝联手,故意陷害于他,只悄悄背过一只手,打了一个手势。 “你抬起头看看我。”顾时念长吁一口气,“我就放过你。”暖光的烛光落在她的脸上,一身被精细养着的皮肤如凝脂美玉,裹着一层轻薄的细纱。 李宥安有些不耐与她虚以委蛇,不等暗卫回来,气势一变,从谦卑地姿态转为冰冷的摄政王来,他抬眸凝视着顾时念的双眼,半是试探半是嘲讽地冷笑道,“娘娘以为就凭着一个太监就可困的住我?” 顾时念痴痴地望着他,眼中满含情意。 这才是她顾时念喜欢的男子,而不是皇帝那个窝囊废。她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以为嫁给了皇帝,当上了皇后,便能以此执掌权柄,做一个垂帘听政的实权皇后。 她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李景年做上了皇帝,却连争也不敢与李宥安争上一争。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嫁给李宥安来的逍遥快活。 “我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顾时念自说自话道,“我知道,是我先破坏了的我们之间的感情。” 她柔柔地说着,突然话锋转而直下,声音一厉,“可这都要怪你。你为什么不肯当皇帝。做皇帝有什么不好?” 说着,她眼中的情意逐渐被恨意浸润。 是的,她沦落到今天,都是李宥安的责任。 然后她的语气逐渐变柔,“不过的我不怪你。”顾时念又重新变回满含情意的模样,几乎是有些急切的对着李宥安说,“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情。” 她的话中饱含暗示,手指轻轻勾在轻纱外衫上,欲说还休的情态,诱人情丝绵绵。 可的李宥安不是旁人。 他是顾时念落到这种境地的罪魁祸首。 还以为顾时念要说上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说来说去,逃不开情这一字。看下去,她似乎并无后手。李宥安放心了,冷冰冰道,“娘娘着想了。” 说罢,他一转身,一抬脚对着门上一踢,小太监的身板怎么禁得住他这么一踢,顿时滚的老远。 暗卫从天而降,把小太监提着,眨眼间便消失了。 他站在院子里大步朝外走去,完全没有把顾时念放在眼里。 顾时念是貌美的,只是美丽的女人,李宥安在深宫中看得多,只凭顾时念的容貌,根本无法入李宥安的眼。 顾时念倚靠在门边,不敢走出去一步,让自己的模样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她恨恨地,眼圈泛红,含着泪。 自己都已经如此低三下四了,他竟然半点情面也不留吗? 她不知道,李宥安之所以当初对她青眼相加,完全是因为她初初穿书而来时,故意接近李宥安,投其所好,所说的一番关于家国大义之言,深深地触动了李宥安,他引其为知己。 因于此,她成了长安唯二能够靠近的李宥安的女子,天下竟有女子如他一般所想,志同道合的感觉令他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好感。 等到盛明姬嫁人,两人情深义重的传言便逐渐兴起。 后来的几次相处,李宥安发现了她是个工于心计的女人,那点机缘巧合的遇见 14. 晋江 长明灯啊 《青梅二嫁》全本免费阅读 手指轻轻在扶手上点了两下,他施施然站了起来,掸去衣摆的浮尘,一番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对李毅与黎涟二人道,“出来的时间够久了,我们回去罢。” 三人不紧不慢地踱步而行,回到席间时,顾时念恰巧从另一个方向过来。李宥安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恭恭敬敬地行礼后,等着顾时念先过去。 那头顾时念远远地看见他,立即加快脚程,就是为了能与他一道进门,见李宥安停下,心已凉了半截。她咬着牙从李宥安面前经过,留下一声冷哼后,进了宴席中。 李宥安慢慢悠悠地起身,回到男客间。 盛明姬坐在女眷中,额旁两侧太阳穴隐隐胀痛,手指正按揉着,忽而抬头看见顾时念不假以人手,亲自摔了帘子进来,帘子被摔得噼里啪啦响,足以可见她的怒气。 帘子晃动间,透过屏风的间隙,她看见李宥安紧跟着顾时念进了门,两人虽是朝着女眷与男客的不同的方向去的,之前却应当是一起来的。她鬼使神差地看向男客的方向,想看看李景年到底是何反应,却在抬眸时对上了李宥安回望过来的视线。 盛明姬冷漠地别开眼睛,不论李宥安在看谁,总归不是在看她。 方才在看到那扇屏风时,她才想起,女眷男客的间是用一副屏风格挡的,虽可通过隙窥见另一边,但应当是看不见坐在上首的李景年的。 想起初嫁时,曾有一次,她与裴衍外出游玩,遇见有人误以为他二人是兄妹,对着她好一顿表明心意。 当时裴衍什么也没说,回到家中却说了好一通拈酸吃醋的话。 她招架不得,在甜言蜜语下,阵地失守。 自此知晓,这世间,妒忌吃醋非女子独有,男子吃起醋来更是酸话连连。 现下看到这副情景,心中只道:三个人能够和谐相处,实乃世间少有。 * 转眼一月过去,长公主已收殓下葬。盛明姬意欲为长公主点一盏长明灯。 这日一早,便坐上马车往城外明山寺去。马车行至明山寺山脚下,她从马车上下来,明山寺在明山峰顶,通往山顶的石阶堪比天高,直入云霄,想进寺庙,必须一步一步走上去。 红菱看着这登云梯,不免露怯,“夫人,我见这山高且抖,不如雇上两个轿夫,乘轿子上去。” 盛明姬摇头拒绝,“求佛一事,心诚则灵。我亲自走上去”。 她拾级而上,终于在正午日头开始偏西时登临山顶。 山顶古树丛生,枝桠间一道红墙若隐若现,香烟袅绕、梵音悠扬。 明山寺到了。 进入寺中,知客僧把盛明姬一行安排妥当,又领着肚子唱空城计的几个人吃了斋饭,方才安排后续事宜。知晓盛明姬前来,是为了家中亲人点长明灯时,唤来一位慈眉善目的和尚领着前往长明灯楼。 前往长明灯楼的路上,和尚首先同盛明姬细数明山寺的历史,讲完历史后再讲沿途所遇景致,来到长明灯楼前时,和尚已经把明山寺上上下下的,事无巨细地全部介绍了的一遍。 长明灯楼高有八层,飞檐斗拱,形似宝塔,由下至上,长明灯数目依次变少,灯具规模变大,形状样式更加复杂,价格上自然也层层升高。 盛明姬自然选择最贵的。 长明灯楼顶楼只有一个大房间,房间中央有三盏一人环臂粗的大灯,灯具状若观音莲花宝座,镀金花瓣层层叠叠向外展开,中间燃着微微烛火。 她目光久久停留在三盏灯上,和尚以为她好奇,便为她介绍道,“这是摄政王在此为先皇后、已故的盛国公夫妻点的三盏长明灯,已有数年之久。” 盛明姬心中一颤,快步走到长明灯面前,果然看见长明灯壁上写着几人的名字,她转过头问和尚,“这灯是何时点的? 和尚略沉思了一会,说道,“当是当今陛下登基后点的。” 她心中喃喃,“陛下登基后,不就是那个梦的结局以后。” 心中惶然间,木梯吱呀吱呀响动。 这时候,还会有旁人来?盛明姬的疑虑不过片刻便自行消解,这地儿又不是独属她一人,有旁人来也是理所应当,她怎会产生这样 15. 晋江 所以你属于我 《青梅二嫁》全本免费阅读 “明姬怎么如此见外?” 推拒来回间,李宥安十分强势地把她的钱袋推回她的身边,宽大的手掌抵在腕间,带着灼烫地不容拒。 明姬浑身轻轻颤动着,然后垂下了眼眸。 “既如此,那我便不推辞了。”她轻轻地说。 明灯楼里和尚极为有眼色,见两人气氛不对,摆好灯后早早退守在下一层。 “来点灯罢。”李宥安眼眸中浮起一层温柔的笑意,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温和不少。 盛明姬轻轻点头。 听见吩咐声的和尚几步路上木梯,带着点明灯楼的香烛。明灯楼里的长明灯本没有亲属点的先例,只是天谁人不识摄政王李宥安,他开口,便有这个先例了。 他一站在房间中央,双手合掌,“阿弥陀佛。”把香烛递给了李宥安。 李宥安不接,却只摇头。 他调转方向,把香烛递给了小娘子。 盛明姬微微动容,接过香烛,轻盈地像一只刚学会飞的小雀儿,走向长明灯旁。 她挽起袖子,双手握着香烛,小心翼翼地去点里面的灯芯。 在烛火快要触及到灯芯的一刹,李宥安从身后探来双手,完全将她包裹在怀中,却未触到她的手,虚虚扶着香烛尾端,两人合作,一同点燃了长明灯。 点完长明灯后,他迅速抽手,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靠过来的一瞬,全部心神被点燃长明灯撰取的盛明姬一怔,分出了一丝心神。他的衣袍今日似乎刻意用香粉熨烫过,双袖间隐隐透着一股清冷的幽香。 香气扑鼻,沁人心脾。 对这股香味,盛明姬并不感到陌生,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熟悉: 苏叶、苏木各八两、沉香四两二钱、檀香四两、麝香八钱,再加龙脑香少许,捣碎成粉,炼蜜调和搓丸,用时取出一枚置于青铜烫斗中焚烧,平铺衣物,放置衣物上方熨烫,便可留香。 这香方是盛明姬初学香谱时随意配来玩的,那时她性格娇蛮霸道,想了一个方子,觉得自己很是天才,硬塞给李宥安说是送与他的,没过几日,李宥安还真按照这房子把这香做了出来。 如今重又闻到这香气,只觉得李宥安当初对她十分纵容。 倘若她没有生出那样的心思,就好了。 细细闻着,那香与方子又不尽相同。 似乎,是多了一味龙涎香。 龙涎香珍贵,万两黄金不过一钱,专供皇室所用。每年进供那么一点,也只供皇上用得……… 她低垂着头,碎垂在脸颊两侧,看不清神色。尔后将香烛递还给低头站立在的一旁的和尚,动作间瞧了一眼和尚,他垂着头,慢慢退至木梯边,又下去了。 倒是机灵。盛明姬微微一笑,知道这是因为李宥安在的缘故。 她轻声说道,“之前见面匆匆忙忙,有许多话我与殿下没有说清楚。如今不如一次的说个明白。” 盛明姬抬头,神情坚毅,即使面对李宥安幽深的眼神也不见退色,“这些年,姑母与姨母照顾我的感受,对殿下的照顾略有疏忽。我在这里向殿下陪个不是。” “殿下身边除我以外,并无别的小娘子。对男女之间相处的界限把握的也不甚分明。”说着,她深吸一口气,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浮起一股堪称甜蜜的微笑来,“当初我不懂事,殿下也不明白。所以造就了许多误会。不过后来明姬嫁人了,自有夫君相教,明白了的许多。男女之间相处,需要把握一个分寸,我既已嫁为人妇,便要与的殿下划清距离了。” 她说的万分诚恳,可以称得上情真意切。 “殿下身居高位,为了讨得殿下欢心,也许总会听一些甜言蜜语。可殿下应当知道,有些甜言蜜语中,是掺了毒药的。我不懂什么道理,却也知道忠言逆耳,或许殿下也该听听真实的想法。” “真实的想法。”李宥安在喉咙里滚了这一句,蓦地,发出一声诡异的冷笑,在烛火袅袅的房间中,叫人竖起一些鸡皮疙瘩起来。 明姬硬着头皮看他,重逢以来,变得不止有她。她并不清楚李宥安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能让他从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郎,变成如今心思诡谲的摄政王。 这番话,她说的发自肺腑,可再多,便不能说了。 “明姬啊明姬。”李宥安喟然长叹,大步走在四盏长明灯前,指着写着盛国公的长明灯道,“明姬可知,老师当初战死在沙场上,临死前拽着我,将你托付给我。见我答应了才合上双眼。” 盛明姬心底一震。 他又是几步,走到盛国公夫人的长明灯前,“师母对老师情深义重,听闻他的死讯,只把我叫过去说一句话——照顾好明姬。说完,便自绝于我面前。”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接着,到谁了? 盛明姬偏过头去,愣愣地看着写着先皇后名字的长明灯,明明无风,灯里的却烛火晃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她。她突然有些不敢听下去。 可李宥安又怎么会放过她? 他一定 16. 晋江 疯子 《青梅二嫁》全本免费阅读 他的话中未必能窥见爱意,却带着浓重的占有。 听在盛明姬耳中,不亚于平底一声惊雷,身体如雨打落花,摇摆不止。 “不对。这样是不对的。” 她不住地摇着头,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否认掉这一切。 “我们这样不对。”盛明姬眼里含着泪,泪珠滚滚而落,“不该如此。” “不该如此,那该如何?”李宥安反问,眸子里蒙着一层黑雾,“自明姬从漠北回来,就处处与我生分,我思来想去,却不知道为何。几次询问,明姬也始终回避不肯告诉我。” “既然如此,是否知道答案,也并非那般重要了。” 指背蹭着盛明姬滚落下来的泪珠,声音中带着怜惜,轻声哄道,“莫哭了,伤了眼睛。” 他愈是温柔,盛明姬愈是觉得心惊肉跳。 震惊之余,她生出一丝茫然。 李宥安很满意这样的结果,黑鸦般的睫羽缓慢地垂下,这样,明姬总不会再想着离开他了吧。 他的手上抬,落在盛明姬的发髻上。 一朵纯白的小花被大拇指和食指夹着,转动着。 可怜。 可爱。 两根手指微微分开,小白花在空中打了一个转,颤抖了一下,飘飘零零落在了地面,鹿皮小靴移动半步,毫不留情地踩在了那朵花上。 碾了个粉碎。 乌黑的发髻失去了唯一的装饰,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他端详片刻,从头上拔下白玉簪子,斜着插进了如墨云般的头发中,目光又往下落,瞧见了盛明姬珠润小巧的耳垂,上面有一个小小的耳洞。 他收回停留在耳垂上的视线,心中思索着,自己私库里是否有配得上的首饰。 “你不愿我们的关系显于人前,我不勉强你。”李宥安意味深长道,“但明姬心里要知道分寸才是。” 盛明姬心中怕极,温和的笑容她眼中犹如厉鬼索命,身体不住地打着哆嗦,嘴唇也跟着哆嗦,若是早知今日出门会发生这样的事,宁死,她也不会选择今日来这长明灯楼。 她挤出胸腔中最后一丝力气,勉强扬起一个惨白的微笑来,“宥安哥哥,时候不早了。我该归家了。” 李宥安对她所说的“归家”二字略有不满,她话还没说完时,眉头便微微蹙着。既是属于他,又为何分作两府。 他想说“不许”,可瞧见盛明姬心神分离的模样,知道今天这剂药是下的太重,要给她些时间缓缓,否决的话暂时咽在嗓子里。 得想个法子,让明姬正大光明地与他同住一府才是。 李宥安转了一圈扳指,暂时没想出个所以然,“明姬妹妹,你先回去罢。” 他指了指长明灯,“我与母后再说会子话。” * 和尚陪着盛明姬从长明灯楼中走出来,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刚踏出长明灯楼的大门,她双腿一软,手握紧门栓才没跌倒在地,指尖用力到发白。 红菱与若柳一左一右地迎上来,搀扶着她。 盛明姬试着往外走,小腿肚灌了铅,难以抬起,又无法自控地颤抖着,心中莫名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太荒唐了。 疯子,真是疯子。 她要走,要走的远远的,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疯子。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身体涌起无穷的勇气,促使着她快步往外走。 猛然生出的力气,直接让她挣开红菱和若柳的手。 脚下生了一阵风,快步超前走去,仿佛身后矗立着的不是什么长明灯楼,而是华丽的囚笼。 “小姐。”“小姐。” 红菱与若柳在后面追赶着,盛明姬连仪态也顾不上,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穿过人群,停在明山寺的古树前,大口喘着气,剧烈地奔跑让并不牢固的玉簪垂落,抵在肩头。 被冰凉的触感一激灵,她恨恨地拔下头上的玉簪,带下几缕头发,作势就要把它往地上摔个粉碎。手才举起,眼前又浮现出李宥安深不见底的黑瞳,浑身一个冷颤,慢慢地的把手放下来。 颓然地靠在树边,玉簪握在手里,捂得发烫。 红菱若柳这时候终于追了上来,气喘吁吁道,“夫人,你的怎么了?” 两张熟悉,充满关切脸把盛明姬从惶恐中拉出来,她挺直脊背,把玉簪悄悄往袖子里一塞,不继续插在发间。又用手指勾起垂落的发丝,绕在耳后,整理好稍微有些凌乱的衣裙后,恢复了元气,淡淡地说, “我们回去吧。” 红菱若柳摸不着头脑,也不多问。 回到府上后第一件事,盛明姬叫婢女打了热水,痛痛快快地把自己洗了一个干净。连着洗了三四遍,才感觉环绕在自己身边,属于李宥安侵略性的气息被洗去。 盛明姬叫来管家,从账上支了一万两银子,放在荷包中,叫来小厮,命他趁夜送去摄政王府。 天色已暗,寒风簌簌,星光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