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衡》 1. 东君有信(一) 《争衡》全本免费阅读 梦淮山,细雨蒙蒙。 陆剑星端着茶壶与茶盏,穿过长长的石桥栈道,走到一方水榭前。 水榭中正坐着一位客人,是望神宗的宗主梁观海。 这人虽也算修仙问道之人,但穿一身锦衣华服,手上戴一枚翠玉扳指,身宽体胖,一脸的富贵相。 乍看上去,不像仙风道骨的一宗之主,倒像是某家的地主老爷。 陆剑星对这位“老爷”并不喜欢。 因为梁观海此行是来找梦淮山麻烦的。 陆剑星拜入梦淮山的时间不长,师门与梁观海的恩怨,他也是从别的师兄口中才知道的。 三年前,梦淮山刚刚在江湖上有些了名声,他师尊李隐设下八方大宴,广邀天下宗门,来山中做客。 梁观海所统辖的望神宗就在受邀之列。 望神宗是神女州香火最鼎盛的宗门,作为宗主的梁观海亦是一方赫赫有名的大宗师。 起初梁观海收到请帖后,心中大为不满。 他想,这梦淮山名不见经传的,不过是一介小门小派,本该李隐这个晚辈亲自登门拜访,哪有他上赶着去赴宴的道理? 可各路宗门不知为何都肯卖梦淮山这个情面,甚至有些比望神宗还要大的大宗门,都派了嫡传弟子前去参宴。 这情形实在奇怪。 梁观海稍作思索,想这梦淮山短短几年就异军突起,在江湖上赚了不少名声,能有这样强劲的势头,幕后指不定有大人物在坐镇。 谨慎起见,梁观海还是让自己的儿子梁元弘代表望神宗出席了此次八方大宴。 梁元弘嫌弃这是个苦差事,不想去,可碍于父命,最后也只能抱着满腹牢骚启程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梁观海就从一个知交好友口中得知,梦淮山背后仰仗着朝廷的势力。 究竟是朝堂中哪位大人物,好友不敢透露,他只劝梁观海宽宽心,往后江湖上的各门各派少不了要卖给梦淮山三分薄面。 梁观海暗暗庆幸自己处事足够老辣,至少在人情世故上从没有遭过殃。 这次去梦淮山赴宴的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平时虽顽劣了些,但结交朋友的本事却是不俗,若能借机攀上朝廷中人,日后在各大仙门混得更开,届时他也能放心地将望神宗交到梁元弘手中了。 不料几天后,梁观海等来的却是梦淮山将梁元弘押去仙衙问罪的噩耗。 梁观海不知梁元弘惹了什么祸,连夜赶去梦淮山,找到一直跟着梁元弘身边的侍从茂儿,追问事情的原委。 这茂儿吓得哆哆嗦嗦,跪地磕头,将来龙去脉全交代了。 原是那日夜宴,席面上供的是梦淮自酿的美酒“醉蓬莱”。 梁元弘不曾尝过这么好的酒,一时贪杯,多喝了两盅,没多久就喝昏了头。 茂儿知道自家公子酒品不好,生怕他在宴上失态,丢了望神宗的脸,便扶他去庭院中散步醒酒。 主仆二人穿过一方幽静的园林时,竟当头碰上一个侍女。 这侍女面容秀美莹白,身段窈窕婀娜,手里端着玉酒瓶,正要去宴上奉酒。 梁元弘一眼就教她的美貌吸住了目光,不由地兴起歹念,一脚横过去,拦住那侍女的去路。 茂儿知道自家公子好色,望神宗的小师妹们大都被他染指过,可这毕竟不是在自家,不好这么放肆。 茂儿忙拉住梁元弘的袖角,低声劝道:“公子,宗主让咱们来赴宴,是要你多多认识些朋友,咱们可千万别节外生枝。” 梁元弘酒气催着火气上来,一脚踹上茂儿的肚子:“混账东西,就凭你也敢搬出我爹来压我!滚!去园子外守着,别让人打扰了我和这位小娘子——” 说着,他的目光便挪回到侍女身上。 那小侍女眼中惊恐越来越浓,当即转身就跑。 梁元弘伸出手臂,一把揽抱住她的腰身,将她死死按回怀里:“跑什么?!” 男人口鼻中混浊的酒气贴近她的耳后,嗬嗬往她耳朵里钻,这侍女吓得大哭大喊起来。 梁元弘将她拖到假山后,起先还好声好气哄着她:“好姑娘,让爷亲一亲,从了我这一回,我就将你带回望神宗,要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这侍女只是个凡人,也没甚仙法,怎么挣扎也挣不出梁元弘的钳制,越挣不出,她挣得越疯,狂捶乱打间,指甲不慎在梁元弘脸上挠出好几道血痕。 梁元弘脸上疼得要命。 他梁公子自恃身份尊贵,什么样的桃红柳绿、莺莺燕燕没尝过,何曾在女人身上吃过这么大的瘪? 他恼羞成怒,死死掐住这侍女的颈子,厉声骂道:“小贱蹄子,知不知道本公子是什么人?就算你们山主来了,我想要的女人,他也只能双手奉上!个贱奴有幸服侍本公子一次,已是三世修来的好福气,你还敢不从?” 这侍女被掐得发不出声音,瞧她濒临窒息的模样,梁元弘心里更涌起一股隐秘的兴奋。 他只顾着身下舒爽,手里越发没了轻重,闭着眼发泄一通,方才松开这侍女的颈子。 谁知那侍女的头沉沉一歪,身子像软白的丝缎一样梁元弘手中滑落下去,倒在地上,竟是死了。 茂儿本来在守园子,园里闹出不小的动静,已经引来两三个梦淮山的杂役仆人,茂儿正极力阻拦他们,忽而听园内的梁元弘惊叫一声,茂儿一分神,一行人全都呼呼啦啦闯进了园子里。 正撞见地上躺着的是衣衫不整、气绝身亡的侍女,站着的是满脸惊慌的梁元弘。 茂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如木鸡,喃喃道:“完了,什么都完了……” 东窗事发,再是瞒不住了的。 得知梁元弘竟在梦淮山闯了如此弥天大祸,梁观海忍不住勃然大怒,啪啪两巴掌打在茂儿脸上,打得他“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和碎牙。 “要你跟着公子,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不拦着他!” 茂儿实在冤枉,委屈地大哭:“奴才真的拦过了,可是奴才拦不住啊!公子根本不听奴才的!” “还敢顶嘴?!”梁观海一道掌风扫过去! 这小茂儿本就修为浅薄,怎受得住这样浑厚的掌力?身子猛地飞出,倒栽在地上,肋骨少说断了两根。 可他也不敢喊痛,强撑着爬起来,又开始自己狂扇自己耳光:“奴不敢了,奴不敢了!” 梁观海稍稍冷静下来,杀一个奴才泄恨不算什么难事,可眼下最重要的是救回儿子。 他重新坐定,沉吟片刻,问:“死的是什么人?” 人人都知,梁元弘是他梁观海最疼爱的儿子,望神宗未来的少宗主,即便梁元弘失手杀了人,李隐也该顾着望神宗的颜面,找他商议私了才对。 然而李隐竟把梁元弘押去仙州府衙受审,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难以收场,根本不将望神宗放在眼中,做得这么绝…… 难道那死掉的侍女并不是简单的侍女? 他猜测道:“弘儿杀掉的是那位山主的爱妾?” 茂儿摇摇头,嘴里含血,牙齿漏风,回道:“不,什么都不是,就是一个下人,还是个从苦行渊买来的奴隶。” 一听只是个苦行渊出身的奴隶,梁观海蓦地松了一口气。 这却好办了。 一个奴隶,怎值得李隐向望神宗发难? 思来想去,李隐如此行事,只有一个理由了,定然是梁元弘在他的宴上杀人,伤了梦淮山的颜面,只要给够李隐颜面,此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梁观海提前备下十多箱奇珍异宝,用最华丽的车马载着,亲自去梦淮山登门拜访。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李隐。 梁观海交友甚广,活到这个年纪,不知见过江湖上多少人才俊杰,却在见到那位年轻公子徐徐走来时,一时恍了眼睛,还以为见到长生天画卷中的仙神。 这世上男子温文儒雅有之,粗犷豪放有之,出尘若仙有之,却少有李隐这等漂亮的人物,君子骨,美人相,一身碧纱白服都难以淡化他眉目间的俊俏。 这等美色本来最怕带些腻人的矫艳,可他那双眼睛黑漆漆的,如荒原上的永夜,望着人时有一股难言的冷漠,因此很难让人从他的“美”中挑出一点脂粉气。 李隐怀中抱着一头皮毛黑亮的小豹子,打 2. 东君有信(二) 《争衡》全本免费阅读 “简直痴人说梦!望神宗的少主怎么可能给一个奴隶偿命!” “那就请梁宗主好好看着,在下到底是不是痴人说梦。” 李隐说话时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凌厉,他总是似笑非笑,语调懒散,仿佛夺梁元弘一条命不过是他谈笑间就能做到的事。 “来人,送客。” 他起身就往堂内走去。 梁观海万万没想到这厮竟如此不留情面,怒喝道:“李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如果你执意要跟望神宗作对,本尊保证,整个神女州都不会让你好过!” 李隐轻轻一侧首,余光瞥向梁观海。 光影将他下颌线条勾勒得更加清晰,美极,俊极,一张脸更似玉雕冰塑。 李隐眼睛里隐约有笑,只是那笑容太冷了:“随时恭候。” 梁观海下意识咽了一咽喉咙里的惧意,他实难说清眼前这个年轻公子有何可惧,可他浑身那等气魄就是会让人不寒而栗。 这一遭,望神宗和梦淮山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李隐的这条路子没能走通,梁观海想从囚牢中救回儿子,只能另寻他路。 他去仙州府衙,在官场上多番走动,豁出一张老脸,花出大把银钱,最后才求到了六王爷府上,保住了梁元弘一条命。 但也只是保住一条命而已。 仙衙没有判处梁元弘斩首之刑,而是将他流放到苦行渊,囚于放阴洞中,负责看守被封印在洞中的两头兽妖。 这一去就是三年。 三年间,梁观海日夜思念自己的儿子,一清闲下来,就带上夫人,去放阴洞中探望梁元弘。 梁元弘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地长大,哪里受得了这样清苦的日子? 每每见着爹妈,梁元弘都声泪俱下,跪地抱着他母亲的腿,哀求道:“阿娘您想想办法,儿子不想再守在这鬼地方,儿子真的受不住了,再这么下去,我真会疯的!您想想办法,让孩儿跟您回家去罢!” 梁夫人见儿子受了这样大的罪,忍不住泪流满面,骂道:“梦淮山真是欺人太甚!” 梁元弘眼中也生出恨来:“不错,孩儿受这么大的罪,都是那个李隐害得!若非他执意生事,仙衙怎么会管一个苦行渊贱奴的死活?娘,爹,你们可要为孩儿出了这口恶气!” 梁夫人摸着他的头顶,目光凶冷:“弘儿,你莫怕,江湖路可没那么好走,难道这世上还没有他李灵山求着咱们的时候?到了那时,必教他吃不了兜着走!” 梁观海一直在等这样的机会,等着有朝一日能拿住李隐的把柄,逼他向仙州府衙陈情,宽恕梁元弘的罪过,如此,梁元弘才有可能再回到中原。 可三年过去,李隐依仗着朝中一位神秘人物的扶持,混得风生水起,越发权尊势重,甚至得了个“白衣卿相”的雅号。 从前李隐籍籍无名时,谁都不知他是何等样人,直到这些年他在江湖上显山露水,才晓得这厮是个谈笑间杀人不见血的刁钻人物,他的手段与他的相貌一样漂亮。 梦淮山也在李隐的统治下一天天壮大,甚至有超越望神宗的势头。 梁观海不得不忌惮这人,想为儿子报仇的事更是遥遥无期。 正当梁观海心灰意冷之际,不久前,转机竟送上了门,让他彻彻底底拿住了李隐的死穴。 这也是他今日再次“拜访”梦淮山的原因。 * 知道这些前仇旧怨以后,陆剑星多少猜出梁观海这次来者不善,万一师尊真与他相见,少不了要被这人百般刁难。 陆剑星低头看向手中的茶壶与茶盏,心想不如放点泻药进去,不让他死,就让他尝尝苦头。 可他也知道自己这点手段太幼稚、太孩子气,倘若梁观海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望神宗一定会找梦淮山麻烦。 他万万不能给师尊惹麻烦。 他入门还不到四个月,或许是嫌他资历尚浅,李隐还未正式传授他剑法,平常只让陆剑星在自己身边服侍,干一些端茶倒水的活儿。 对于这点,陆剑星毫无怨言。 师尊于他有救命之恩,能贴身服侍师尊,打理他的衣食住行,对于陆剑星来说是莫大的荣幸。 师尊那个人性子清冷了一些,平时不苟言笑,但望着他的眼神却有着不寻常的温柔,像春日里温暖的湖水,陆剑星只恨不能溺死在里头。 哪怕在师尊身边当一辈子小杂役、小奴才,陆剑星也心甘情愿。 他还想着,如果以后师尊肯传他剑法了,他会比梦淮山的师兄师姐都要刻苦勤奋,等他长大,一定能成为李隐座下最出色的弟子,一辈子保护他、侍奉他。 因着这份师徒情谊,陆剑星更加敌视梁观海这位不速之客了。 梁观海在水榭中等得太久,越发没耐心,瞥见陆剑星一直站在外头不进来,立时喝骂:“不长眼的奴才,连奉茶都不会么?梦淮山的人难道个个都不懂规矩?还不快进来伺候!” 陆剑星见他这般老爷做派,强忍了一下怒气,方才低头进去。 陆剑星客客气气地给他奉茶,可梁观海接得太急,手跟茶盏一碰,陆剑星一时没能拿稳,整个茶盏打翻在梁观海身上,茶水混着茶叶狼藉淌了他一身。 梁观海神色一凛:“混账!” 他抬手就打了陆剑星一耳光。 陆剑星没想到梁观海会动手,硬生生挨这一巴掌,一阵无措过后是莫大的屈辱感,眼见梁观海还要再打,陆剑星没忍着,立时格挡住他的手。 “你竟敢还手?”梁观海一翻手,挣开钳制,掌中蓄力而发,运出一道掌风拍向他的胸膛。 陆剑星连忙撤身一闪,躲过这一掌。 梁观海没料到梦淮山一个端茶倒水的奴才还有这等修为,身法灵巧至极。 他再不留余力,准备再补一掌,心想将这小杂种打死作罢,忽听得一道冷如雪的声音从水榭外传来。 “梁宗主——!” 梁观海动作一停,回身,眯着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来者面如美玉,眼似冷月,一身青裳白衣,手持冰骨折扇,分明是再素净不过的颜色,却教他穿出风流艳意,颈间佩戴着一枚精致的金丝项圈,更添华彩。 不是别人,正是“白衣卿相”李隐。 梦淮山这些年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声势一日大过一日,这锦绣之气果真养人,李隐远比三年前更加风采照人,眉梢常悬笑意,却带着藐视的神气,真真是可恨又可恶的一张脸。 梁观海眼皮抽搐了两下,收回要落下的手掌,掸了掸衣襟,冷哼一声:“终于来了。” “师尊?”陆剑星脸上还疼着,可他顾不上疼,只怕自己这狼狈样子在师尊面前丢脸,忙低下了头。 李隐走进水榭,目光却不在贵客梁观海身上,而是径直走向陆剑星。 他抬手拢住陆剑星的下颌,左右审视着他脸上的红印子,眼神都冷了:“别人打你,你怎么不还手?” 陆剑星感受着师尊柔软温凉的指腹在他脸颊上摩挲,不知怎的喉咙有些泛痒,可怜巴巴地回道:“梁宗主是客,弟子不敢。” “有何不敢?你难道没有师父么?”李隐松手,将自己腰间佩剑扔给陆剑星,“去,请教请教梁宗主的高招。” 陆剑星捧住李隐的剑,眼睛黑亮黑亮的,咧嘴一笑:“是!” 也不管自己要挑战的对手是个一派宗师,更不管对方有什么大能神通,哪怕李隐下一刻教他去死,陆剑星也会毫不犹豫地去。 他拔出剑来,指向梁观海:“请梁宗主赐教!” 梁观海:“你!” 不由分说,陆剑星一剑杀上。 “不知天高地厚!”梁观海不将这小子放在眼中,“本尊便替你师父教教你!” 梁观海未动兵器,他内力深厚如怒涛,非寻常人可比,单凭一手破山碎岳的掌力也能打死陆剑星。 要论单打独斗,陆剑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这一次还有李隐在侧。 每当梁观海的掌力要打在陆剑星身上时,这少年的身子总是一偏,刚巧躲过,全凭李隐手拈小石子,一次次弹在陆剑星的关节处,使他避开要害。 两人竟打得有来有回,转眼过了数十回合。 梁观海有一项好本事,那就世上万千仙法的变化路数,凡他见过,都能过目不忘。 3. 东君有信(三) 《争衡》全本免费阅读 李隐忍不住一笑,将冰骨折扇收敛在掌中,在手指间把玩着:“梁观海,我一直以为你身为一派宗师,总该懂得明哲保身,至少清楚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可见是我想错了。” “少废话,你到底答不答应?” “你这次带来的筹码很好,原本我都有些动摇了,可我这个人脾气古怪,一向不喜欢受人威胁摆布,更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羞辱我的徒弟。” 梁观海不知他还在张狂什么:“你不喜欢又如何?李隐,少在这里虚张声势,答应本尊的条件,替你的主子办好事,不要让他认为你无能,否则你只是一条随时会被撵下堂的走狗罢了!” 陆剑星脸色一变:“再敢对我师尊不敬,我便是拼上这条命,也要杀了你!” 梁观海神色傲然:“你大可以试试,敢伤本尊一根汗毛,望神宗必让尔等血债血偿!” 陆剑星:“你!”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越发焦灼。 不过梁观海忌惮李隐背后的大人物,不敢将事情做得太绝,李隐也一时也不能拿梁观海怎么样,双方谁也没有打破这场博弈间的平衡,场面便就此僵持住了。 正在此时,梦淮山上方的天空飞来十三道剑光,齐齐拖出一道道云痕,如流星般穿过结界。 闻得一声高亢的鹰鸣,见十三名黑衣修士御剑落地,停在湖水岸边。 单凭那一声鹰鸣,梁观海已经听出来者是皇室御用的护军里最精锐的一支——“风鹰十三剑”。 人数不多,阵仗却大,民间的凡人百姓或许一辈子都无缘见到这等境界的皇家修士。 十三人进入水榭,分列两侧。 为首一人端着一口木匣走出来,对梁观海视若无睹,只给李隐行礼:“铁鹰拜见公子!” “请起。”李隐也没想到他们会来,问,“你们怎么先一步回来了?” 铁鹰起身,低头答道:“主上大胜凯旋,正在回来的路上,他派我等先回梦淮山,来给公子献上三件好礼。” 李隐:“好礼?” 铁鹰哼笑一声,冷冷睨向一旁的梁观海:“这第一件薄礼,还要烦请梁宗主亲自为公子打开了。” “风鹰十三剑”中任何一名修士都能拎出来开宗立派,以梁观海的修为,对付两三个都算吃力,何况是这十三位一同到场? 梁观海至今都不知李隐的主子到底是谁,可能让身为王族护军的“风鹰十三剑”特来献礼,这主家必然是天潢贵胄了。 铁鹰看他迟迟不动,出言提醒:“梁宗主,请罢。” 梁观海走上前,不耐烦地将木匣掀开,余光瞥了一眼,可就这么一眼,梁观海浑身打了个冷颤,“啊”地大叫一声,吓得跌倒在地。 铁鹰将木匣稳稳地放在地上,只等梁观海来看。 陆剑星方才见梁观海这么神气,此时竟吓成这个鬼样子,一时好奇这匣子里到底装了什么,踮脚一看,竟看到一颗头颅! 陆剑星立时吓得往李隐身边一跳:“师尊,是人、人头!” 梁观海瞪大双眼,又不敢置信,手脚并用地爬到木匣前再三确认,终是崩溃地大哭大喊起来:“弘儿?弘儿!!我的儿子啊——!弘儿!!谁杀了你!告诉爹,是谁杀了你!” 他一把将木匣子抱在怀中,脸色苍白而眼睛血红,歇斯底里地冲李隐喊道:“是你!还是你们?!你们怎么敢!” 他已近乎疯癫了,一手抱着梁元弘的头颅,一手抽出剑来,对着李隐就要刺去:“李隐,我要你的命!!” 陆剑星正要拔剑:“师尊小心!” 李隐一转折扇,按回陆剑星要出剑的手。 霎时间,除却铁鹰以外,其余十二名风鹰修士飞身挡在李隐身前,其中一名修士出手,以剑鞘往梁观海的胸膛狠狠一戳! 梁观海胸口如碎裂一般炸开疼痛,人瞬时倒在了地上,就倒在铁鹰的脚边。 铁鹰低头,几乎冷血地看着他:“梁宗主为了救自己的儿子,甚至不惜拿边疆数十万异人军的身家性命做赌注,你们望神宗难道是想造反么?!” 梁观海捂着发疼的胸口,连呕出几口血来。 他意识到自己如今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倘若造反的罪名再降下来,望神宗也会毁于一旦。 他不得不低头:“不、不敢……” “谅你也不敢。”铁鹰抱剑在怀,又哼了一声,“望神宗的祖师曾在蛮荒立下不小的战功,这一次他出面保你,主上慈悲,看在你们祖师的面子上,就留你一条性命。梁元弘的命是警告,再不知收敛,下次就是整个望神宗,可听清楚了?” 梁观海没料到自己跟李隐一次小小的博弈竟会害得自己儿子葬送性命。 他心如刀绞,几乎说不出来话,心头还有一事未明,此刻忍不住问道:“敢问尊主是谁?” 铁鹰毫不留情面:“你还不配知道我主家的名字,快滚!” 梁观海泪如奔涌,将木匣抱得更紧,此时此刻已绝望到生不出报复的心,手撑着身子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水榭。 陆剑星在一旁惊得有些六神无主。 他不知这些人口中的“主上”是谁,他想,这该是什么样的人才敢这么做? 哪怕是师尊,都不敢直接杀死梁元弘来震慑望神宗。 李隐却见怪不怪了,低声轻叹:“他行事还真是一如既往地霸道。” “这算什么?要不是念在扶桑真人为我大周朝立过战功的情分上,就凭梁观海的所作所为,整个望神宗都难逃一死。” 铁鹰说罢,又请出一个长条锦匣。 “不提这些晦气东西,公子,这是主上送给您的第二件礼物。” 李隐上前,将锦匣打开,乃是一把雪白长剑,湛然生光,见之生寒,从剑刃到剑柄都打造得精巧非凡,不必试就知是天下难寻的神兵。 宝剑的剑柄上刻有“吹愁”二字,旁边又附带一枚墨色竹笺。 竹笺上刻着一行小字—— 「东君有信,吹愁去。」 他主子的剑就叫“东君”。 好一个“东君吹愁”。 人还未归,送来的两件礼物就解了李隐最近所有的烦恼忧愁。 陆剑星看这一件件礼物当真不凡,更想知道这位“主上”是何方人物了。 他偷偷瞧了一眼李隐,竟不见师尊脸上有甚喜色。 李隐将吹愁剑收下,再问:“那最后一样呢?” 铁鹰摇摇头:“主子没说,只让属下转告公子,最后一件好礼,他会亲自送给公子。” “好。”李隐起身,令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就在山中歇下罢,明日再启程回白帝京。” 众风鹰修士:“是!” 一干人陆陆续续退下以后,水榭中只剩下李隐和陆剑星。 陆剑星正想问师尊今日想吃什么,却见李隐望着吹愁剑出了神。 “师尊?”陆剑星试探地问了一句,“师尊,送这剑的人是谁?弟子怎么从未听您提起过?” “哦。”李隐回过神,似乎没听见陆剑星的问话,将吹愁往身后一藏,道,“你也去玩儿罢,为师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 陆剑星有些失落地从水榭走出来,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心情郁郁不乐的。 那位“主上”到底是何方神圣? 听梁观海那些话,这个人应当就是师尊在朝堂中的靠山?师尊前些日子殚精竭虑,原来一直替这个人办事么? 想必对师尊来说,这个人一定很重要。 当然这个“主上”也对师尊很好就是了,梁元弘的事且不提,单单是那把吹愁剑,陆剑星只消看上一眼就知道,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把了。 明明他都帮不上师尊的忙,着了梁观海的打也只能忍气吞声,全凭师尊才能找回些颜面,跟这位“主上”比,自然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陆剑星越想越烦闷。 说起来,这一切都要怪梁观海! 没有他生出这么多事端,师尊也不会如此烦心,又何必再劳烦这位“主上”出手? “对了,梁观海!”陆剑星暗道,“这个人报复心那么重,他儿子死了,难保不会做出什么疯事来。别再杀一个回马枪,回头暗害师尊,我得盯着他下山才行!” 陆剑星一个转身,踏剑飞出,顺着下山的路,悄悄追上了梁观海。 林野间,梁观海一边哭一边喊,大都是对着儿子的头颅在说话,声声悲戚。 “弘儿啊!都是爹对不起你!弘儿!你莫怕,这次爹就带你回家去,再不教你吃苦……你想你阿娘了么?可她见到你这样,心都要碎了,往后又该怎么活下去啊!” 陆剑星看他悲痛至此,不禁想起自己的父亲,一时有些不忍,可怜他对儿子的一片慈爱之心。 可转念想到那个被梁元弘活活掐死的婢女,又想起那些在魔窟中搏命厮杀、生死悬于一线的异人军,更是无辜受害,便觉得梁家父子罪大恶极,实在该千刀万剐! 他正暗暗咒骂着,忽而见凭空中飞来一道白光,从这白光中走出一位年迈的老人,童颜鹤发,袍飞如仙,一瞧就是修为高深的真人前辈。 陆剑星不知来者是谁,赶忙将自己的气息又隐匿了三分,藏得更深,只远远地偷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