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魔祖断情后》 1、遇他 白婉棠突然有一种“大师,我悟了”的感觉。 她穿越后有灵根,却没身份,为了讨口饭吃,机缘巧合拜入一个正道宗门。 开始了修仙生活后,她一直向往一种普通而悠闲的修士生活。然而幸运和倒霉却同时围绕了她,以至于她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那些事说起来又臭又长,总而言之就是生产队的驴都没这么艰辛的。 而今天,她这只生产队的驴……啊不,玄鸿宗的弟子,在被一朵莲花砸中的刹那,终于回想起了: 她不是普通的穿越,她穿的是书啊! 这本书叫《黑心莲女配攻略》,讲的是古早狗血文里的恶毒女配觉醒后成了黑莲花,和与她前世有缘的魔祖勾结后,一路逆袭原女主并且成功将原女主虐杀,统领修真界成为一代黑化女皇的故事。 而她的身份,就是集天生神骨与厄运诅咒于一身,机遇与倒霉并存的——原女主。 最终会被虐杀的那个。 “白婉棠,那就是传说中的净世神莲,是消除邪魔的一大利器啊!快把神莲给我,那不是你该拿的东西,让我来把它上交给宗门!” 同门师兄在身后不客气地向她伸手讨要。 本来他们被派到此处,是因最近妖魔不安,此处有魔气泄露,来探查情况的。 业火台最危险,他们照例让白婉棠去探查。谁成想净世神莲就在这时“biu”的一下从火里弹出来砸到她身上。 白婉棠立于神莲所生长的业火池台中央,滚烫的火风在她耳边呼啸,吹得她长发与衣袍乱飞。 她平静地举起神莲,将其融入了识海。 书中说,这神莲本该是属于她的。 原书里,她交出神莲了。 但这时候她要是还走原剧情交出神莲,算她脑子有问题。 电光石火间,她已经规划好未来了。 她要叛出宗门,跳入她探查到的那个时间凝滞的裂隙,在其中修炼成谁也打不过的大佬! 然后,过上她一直梦寐以求的修仙生活: ——吃了睡,睡了吃,每隔几年出山除除妖赚赚钱,和小白脸谈谈恋爱,长生不老,快活逍遥。 这小日子,多爽! 什么打打杀杀,恩怨情仇,那都是女主的事,与她无关。 她上辈子只是个工作日做社畜,周末与炸鸡可乐薯片电视手机wifi厮混,梦想有一天能成为包租婆的普通宅女而已,玩不来那么复杂的剧情。 “白婉棠,你竟敢!” 玄鸿宗弟子震惊得大喊。 白婉棠才不等他喊完,对他比了个中指以发泄这么多年来被欺压的怨气,毅然决然地跳入了裂隙之中。 这一刻,她很快乐。 然而她忘了,她是有点倒霉在身上的。 下一秒她的快乐就僵在了她的脸上。 她跳歪了。 在外的玄鸿宗弟子只听她发出了一声她时常会说,但他们听不懂的声音:“草!” 裂隙就此合上了。 白婉棠坠入到一片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滚了几圈。 周围的“人”见怪不怪,反而流露出垂涎,包围了她。 “嘿,又有人掉下来了!” “还是个正道修士,用来做炉鼎助我修炼,再适合不过了。” 白婉棠躺在地上缓了缓,看着天空中四溢的妖魔之气,明白她的厄运又发挥作用了: ——她好像掉进妖魔窟里了。 但是没关系,厄运与机遇是并存的。 白婉棠淡定地爬起来,环视周围一看就是妖魔的生物,淡定地掸掸灰,“请问,这里是哪儿?” “阴阳关,存在于修真界与魔域之间的裂隙,没有灵气的荒芜之城。坠入此地,便无法离开了。” 有一牛头人笑嘻嘻地向她伸出手,“来到此处的人想要在此修炼,就只能双修。我劝你直接跟我,保证你以后天天想缠在我身上。” 牛蹄即将触碰到她的身体,却被神莲业火弹了出去。 业火环绕她四周,逼得妖魔惊恐后退。 白婉棠还没能得意一笑,就发现自己的衣服也给烧没了。 白婉棠:…… 虽然别人看不到她的情况,只看见她成了火人,但她自觉画面真的十分尴尬。 她清清嗓子故作镇定,以火人的姿态和妖魔交流:“请问我该怎么在这里办理入住,在此生活?” * 一个月后,阴阳关内城。 坐在窗边的马妖夫人抱着怀里长了牛角马面的孩子,望着从店里拎着炸鸡走出去的女修身影,感慨道:“娘真是很久没遇到过这么爱吃炸鸡的人了。” 她摸了摸孩子的头,被角扎了手,低呼一声:“哎呀你怎么又把角露出来了,小心被你爹发现,快收回去!” 孩子乖巧的收回牛角,牛样水汪汪的马眼里映出女修的模样——一身破旧但干净的修士服,头上插了两根筷子当发簪,盘起一头长发。 “发现什么?”马妖男人笑盈盈地走进来,摸了摸孩子的头。 孩子乖巧地对他叫了声:“爹。” 白婉棠留意到身后的视线,回头看了眼其乐融融的小饭馆一家人,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决定往嘴里塞个炸鸡腿,堵住自己的嘴。 这炸鸡,她连吃了一个月,快吃吐了。 但是没办法,这里的炸鸡最便宜。 她来到阴阳关一个月,用小名当大名自称叫白仙仙,找了份给小饭馆送野味的活,在城里公认最穷的城北租了个房子,就此安顿下来。 阴阳关城内唯一的规矩就是弱肉强食,被困此地的大多是误入此地的倒霉蛋,有妖魔也有人类修士,只是修士少。 倒霉蛋不为难倒霉蛋,所以没有不可避免的冲突,平日里大家都还算平和。 只不过由于这里无法正常修炼,这里所有人都执着于用双修提升修为。 白婉棠住在此地最烦的事就半夜容易被人爬窗户,不然她还挺满足这里的生活的。 走入城北,她一眼就看到前两天坠落此地,和乞丐一起坐在路边的鹤妖。 其实他身上没妖魔之气,据她估计应当是个被废了的修士。 说他鹤妖,是她自己给他取的外号。 盖因这人一身破烂雪白衣衫,墨发披散,一身斑驳血污如红花绽在雪地上,永不失色。就像是于瑶池莲花之中生长,又坠落冰雪荒城之中,遍体血痕的白鹤。 脆弱与仙逸融为一体,美得不分阴阳,但丝毫不显女气。 他身量瘦长而单薄,年纪不大,十七八的模样。 可惜是个瞎子,一双眼睛被白绫所敷。 白绫已经被血黏在了他的眼皮上,要是生生撕下来,白婉棠怀疑能把他眼皮也一起扯下来。 他今日也坐在了她家门边,贪恋地将整个身体都靠在门框,手指放在门缝边,感受着她残留在屋里的热意。 他身上太冷了。 冷得白婉棠如今拥有了神莲业火,经过他身边时还是忍不住被冻得哆嗦一下,他也时常在夜里被冷得发颤。 察觉到她经过,他的手又像往常那样靠过来,握住她的脚踝,像快要冻死的人抓住暖水袋。 他太漂亮,又可怜,白婉棠不跟他计较,轻轻踢开他的手进屋,将门关上,在屋里吃炸鸡。 门外乞丐哄笑:“以为自己长得好看就能跟她?你想得可真美。人家有自己的修炼方式,不稀罕与人双修。” “而且就你这身板,上了床还没修呢,怕是就不行了哈哈哈哈哈。” 这些嘲笑,他来了两天,乞丐就说了两天。 他一如既往不为所动,白婉棠一如既往听不下去,打开窗户对外道:“再吵吵,我就揍你们。” 乞丐们嬉笑,却也不敢再吵。 他们就是没本事才做了乞丐,而白婉棠虽然只有筑基修为,一身业火却是连大妖都能烧死的。 白婉棠看了眼门框边的鹤妖,想他饿了两天,好像越发的瘦了,把实在吃不下的炸鸡抛给他:“给你的。我没吃过,吃不下了,你吃吧。” 她靠在窗边看他,免得其他乞丐扑上来抢食。 然而鹤妖面上并无喜色,反倒有几分恼怒和耻辱,把炸鸡丢到一边,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走了。 “他不吃我们吃。”乞丐们笑着哄抢被他扔掉的炸鸡。 白婉棠也不气,眺望天边思考着离开这里的方法。 过了一会儿鹤妖回来,她还在窗边坐着。 鹤妖摸索着坐在了她的窗下,伸出手搭上了她的胳膊,握紧。 他脸上有一种释然,还有诡异的高高在上。 就好像在说:我和我的暖水袋计较什么呢? 是的,白婉棠从他脸上看出这种情绪,他把她当物品。 她依旧是不气的,只是皱着脸想他怕不是个神经病吧,回屋将窗户关上,拿上工具去城外的野林猎妖兽去。 她走时听见乞丐们再次对他哄笑:“你被嫌弃了哈哈哈!” “我看你别执着于她了,来跟我们一起双修吧。” 出于好心,白婉棠回头恐吓他们:“你们可别对他乱来,小心我揍你们。” 乞丐们笑嘻嘻地说知道了,白婉棠提上工具出城。 * 这片地方,没了她,一下子又冷了不少。 独孤极把手指挤进窗缝,即便手指被压出血也没收手,感受到屋里的暖意,发出一声舒适的长息。 他太冷了。 在那天地间最寒苦的荒芜之地,他经历了千年风刀霜剑的折磨。 那地方换其他任何一个修士、甚至是当世妖王去,都熬不过一年。 而他在那里呆了千年。 千年…… 直到前两日,他才逃出来。 原本要先去哪儿,他还没想好。然而就在逃出来的那天,他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暖热,还有熟悉的气息。 那是他的神莲,是他的神骨。他的神莲神骨似乎拥有了女人的皮囊。 他跟着他的东西一路爬到了这里,便先在此歇息。 这里脏乱发臭,让他回想起幼年时期跟着老和尚做乞丐的日子。 想到就想吐。 他无法忍受自己的东西在这种地方,但又不得不忍。 现在他的东西又离开了,她还说让他们不要对他乱来。 果然是他的东西,会维护她的主。 至于她先前逾越的施舍,他可以不跟她计较了。 独孤极抽回血淋淋的手指,扶着墙站起来,循着那股热意摇摇晃晃跟去。 周围的臭乞丐们在哄笑,在说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过。 下贱东西的话,他不用听。 突然,他感到他们在向他靠近,甚至拦住了他的去路。 “喂!鹤妖,我们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今天晚上别守在她窗外了,跟我们去窝棚双修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只只肮脏的爪子向他伸来。 独孤极琢磨了一会儿,才知道鹤妖是在说他,他自认好脾气,无悲无喜地道:“我不叫鹤妖,我的名字,独孤极。” “哈哈哈哈,什么独孤……独独独……独孤极!” 嬉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颤栗的尖叫。 缓了缓,他们又从恐惧中抽离出来,笑得更加肆意张狂:“你这鹤妖真是不得了,竟敢提魔祖的名讳。要是还在千年前,魔祖没被封印绝灵渊的时候,你的舌头恐怕都要被他生生拔了做烤肉了哈哈哈哈哈。” “我不爱吃烤肉,更不爱吃舌头。”独孤极淡淡道,“我习惯煮着吃,皮不要,内脏也不要,肉要剔骨去筋。” 他过于自然的语调让乞丐们头皮发麻,咽了口口水骂他一声疯子,“别跟他说了,直接动手吧。” “来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个这么漂亮的。把他带回窝棚去绑着,以后就是大家公用的了哈哈哈哈哈。白仙仙两天了都没把他带回房里,她才不会真的在意一个乞丐跑去了哪儿。” “白仙仙?” 这三个字在独孤极舌尖上冰冷地滚过。 原来他的东西,如今叫白仙仙。 他想了想,又突然道:“我很久不吃生食,但生吃也可以。” * 白婉棠打完猎送去饭馆,回到城北时天色已晚。 天上飘起了黑雪,原本就没有太阳的阴阳关因此更冷了。 “在阴阳关,黑雪是怨念的化身。这样大的黑雪,不知谁又杀死了多少人。” 路边的妖口中喃喃,冻得直哆嗦。 在阴阳关死人是常事,白婉棠起初还不习惯,现在依然不习惯,但远没有最初时那么震撼了。 她没有过多在意地往家走,想到那只本就体寒至极的鹤妖在这样的天气,还不知道要冷成什么样子。 会不会冻死? 在这样满大街人都模样稀奇古怪的地方,那样好看的鹤妖简直是她用来洗眼睛,纠正她逐渐被妖魔同化的审美的利器。 白婉棠决定回去给他准备一个真的暖水袋,别让他冻死了。 到了城北,她发觉今日的城北异常安静。 黑雪铺在地上,在寒月下散发出诡异的黑色幽光。 原本满大街的乞丐不知去了哪儿,只余鹤妖一人坐在她的门口。 他几乎奄奄一息,意识模糊,白衣上的血花盛放得更加艳丽,脸色更加苍白。察觉到她的到来,迟钝地转过头,先前好歹能站起来,但此刻只能爬行。 他像是凭借本能的野兽,爬到她的脚边抓了下她的脚踝,脸上显露出安心的神色。 回来了,他的东西。 白婉棠感觉自己的脚踝像被骷髅抓住了似的。 真瘦的一个人啊。 她想了想,踩着一地黑雪,把他抱起来带回房间里。 2、看戏 独孤极并没有晕过去。 被人抱起来,他也不觉得有什么羞耻,放松地任她抱着。 这女人的皮囊,在他眼里只是他所有物的一部分。 他是主,他的东西别说照顾他,为他生为他死都是应该的。 白婉棠不知他所想,把他放到地上,让他自己缓缓。 她所在之处都会暖和起来,屋里自然比外面暖和得多。 她看着地上纤瘦的鹤妖在这股暖意里舒展开身子,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然后又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腿。 确定她还在,任她轻轻踢开他的手,他也没有反应。 他躺在地上不再有动静,似是睡过去了。 屋里空气暖热不流通,他身上的血腥味便变得浓厚起来。 浓到叫人反胃。 白婉棠叫过他鹤妖,他没有反驳,她便还是这么叫他,捏着鼻子用脚碰碰他,“鹤妖,你还有力气吗?有力气就去洗个澡吧。” 独孤极能听出白婉棠话里的嫌弃,这让他很不悦。 过去几乎是浸泡在血中长大,他也很不喜欢血腥味。 但她不能嫌弃他,她是他的东西。 他皱着眉问:“去哪儿洗?” 他的声音悦耳至极,也算帮她洗了洗,这一个月被妖魔磨砂纸一样的声线折磨过的耳朵了。 白婉棠指指屋里的小隔间,想到他看不见,带他走过去。 这个时代科技不发达,但利用小法术造个小的淋浴室还是做得到的。 独孤极走进淋浴室。 白婉棠瞧着隔间布帘上那越来越显出曲线的高瘦身形,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母胎单身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与正在洗澡的男人一帘之隔。 水声淅沥,白婉棠也没闲着,拖出床底下的木箱,把今天赚的阴阳币扔进去。 木箱里已有半箱阴阳币,都是她这一个月赚的。 她赚的其实并不少,之所以扣扣搜搜,是因为她发现阴阳币内蕴含微不可察的灵气。一旦灵气散尽,币就会化为粉末。 于别人而言阴阳币是钱,但于她而言,阴阳币是助她修行,帮她逃离这个闭塞之城的钥匙。 水声停了,白婉棠把箱子加上封印,推回床下。 挡好钱箱,独孤极刚好从浴室里出来。 他是个很爱干净的人,白婉棠能闻到他身上有非常浓郁的皂角香气,像是用皂角把他自己擦了一遍又一遍。 他皮肤洗得白白净净,头发也洗得柔顺如瀑。 只是他的衣服和眼上的白绫,很明显也是洗过,并用简易法术打理过的,然而上面的血迹依旧艳如红花。 也不知是什么血,永不褪色,无法除净。 白婉棠扫他一眼,道:“你没事了吧?没事就出去吧,天不早了,我要休息了。” 阴阳关的人,没有善恶观。他们眼里不存在好人坏人、恩人仇人,只有打得过的和打不过的之分。 白婉棠不想留个可能存在危险的人和自己同睡屋檐下。 独孤极眉头再次紧了紧。 她不该叫他走。 但时过境迁,他丢失了她千年,她不服从他也是正常。 独孤极还是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在一片寒冷黑雪中,坐在门口。 白婉棠嘀咕了一声:“连声谢谢都不说。” 果然,他和阴阳关的大多数人一样,是没有善恶观的。 * 白婉棠第二次和他说话是在一个月之后。 这一个月她都没再被人爬过窗户,是好事,但这在阴阳关太不寻常了。 她有点担心自己家门外,是不是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意外,这天夜里便睡得格外浅。 半夜听见外头有动静,她立刻从床上跳下来拔剑推窗,却看见独孤极正坐在雪地里,背对着她吃东西。 吃的,是一只横躺在窗边,还在冒热气的狐妖。 独孤极吃得很斯文,察觉到她的视线,敏感地抬头面向她“看”了一会儿,又稀松平常地低下头继续吃。 她想也许他真的是只妖,因为他会生吃其他妖。 不过他吃得很讲究,要剥皮抽骨剔筋,只吃看上去干净的部位。 而其他的部位,则被一群不知从哪儿跑来的黑蚁蝗虫过境般吃了个干净。 这画面让白婉棠有点反胃。 她等他吃完,道:“下次吃的时候,离我家远点。” 独孤极面上显出些许恼怒:“我为了你才吃这些东西,你不该嫌弃我。” 上次也是,这次也是,她就不该对他有嫌弃这种情绪。 他也觉得这些东西很脏,他只在千年前吃过一段时间。在人人都畏惧他之后,他便再也没这样生吃过。 这话传入白婉棠耳中,却是另一个意思了。 “这些天爬我窗户的妖,都是你吃的?” “嗯。” “你在保护我?” “为了保护你。” 白婉棠:“……” 成年以后,还没异性说过要保护她。 她望着冷月下鹤妖般的少年,沉吟片刻,问道:“明日有戏看,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独孤极理所当然地道:“嗯。” 不管她去哪儿,他都是一直跟着她的。 她去打猎,去饭馆,去郊外游玩,去泡温泉……他都在跟着,只是她现在有性格和思想,他便不曾让她发现。 她去看戏,他当然也会跟着。 * 这算是约会吧?白婉棠想。 虽然是这样想,但她没有刻意打扮自己,只是出门前洗了个澡,把独孤极叫到家里来也洗了个澡。 两个散发着香喷喷皂角香气的人便并肩朝露天戏台去。 和他并肩走着,她发现他真的很高,也很冷。冷得让周围的妖魔都避让开,小声嘀咕他是不是练了什么能让浑身散发寒意的邪功。 白婉棠心知他是真的冷,她不止一次看他贪恋她的温度。 有一回她清早起来要开窗户,推窗前看到从外面伸进来的、被窗缝挤的血淋淋的手指,吓了她一跳。 也是那一回,她知道了他身上洗不掉的血花从何而来。 那是他的血。 他的血无法清洗,只能用法术一点点磨去,而且十分耗费灵力。以至于她的窗台上现在还残留着他的血迹。 一路上白婉棠不知道和他说什么,而他又很安静。 她思考了好一会儿,主动挑起话题,和他聊起阴阳关的戏。 “这里每天其实都在演戏,不过因为城主信奉魔祖,所以演的都是有关于魔祖的戏。我们修士一直被教导正邪不两立,我也很不喜欢魔祖那样的人,所以我不太爱看戏。” 要不是在这里约会只能看戏吃饭,她还不想看呢。 白婉棠随意地说着,说起魔祖,心里还有几分怨念。 旁的正道修士厌恶魔祖,是因为魔祖残暴不仁,千年前虐杀修士与凡人,使得修真界与人间生灵涂炭。 而她厌恶魔祖,除了有这方面的原因,还有就是魔祖以后会护着她的死对头女主崔羽灵,成为崔羽灵虐杀她的好帮手。 书中说,魔祖归位后,认出崔羽灵便是前世于他有恩的一个小女修,所以不仅处处对崔羽灵另眼相待,还成了她最大的靠山。 当原女主白婉棠,也就是她自己,多次要反杀崔羽灵时,也都是魔祖出面相救,还把她打了个半死不活。 《黑心莲女配攻略》是一本没有明确男主的文。当初追文的时候,实力吊打一众男配的魔祖实在太耀眼,白婉棠还曾在评论区里大买特买魔祖股。 而现在的她只想穿回去赏自己一巴掌。 买什么魔祖股,鼓励作者写死魔祖这个杀千刀的死变态才好啊! 她是做梦也没想到,这本书的穿越原女主竟会是她本人啊。 白婉棠欲哭无泪,想到自己还在约会又收敛了一下表情。 不过现在没事了,她脱离了剧情,还遇到一个声音、长相都很合她口味,还会半夜守在她窗前为她吃掉妖魔的小白脸。 小白脸走着走着,冷得又哆嗦了一下,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汲取她的体温。 白婉棠没有拒绝,和他手牵手走到戏台前坐下。 台上刚从魔祖出世开始演起。 “话说在千年前,太平盛世之年,人间帝后诞下一对双子。一子天生神骨,神莲为心。二子天生魔骨,三厄镜为心。” “二子诞生后先睁开眼睛,杀了一子,抽其神骨,挖其神莲之心融入体内,企图成为魔神之躯。” “倘若事成,这世间将尽在他的掌控之中,谁也奈何不得他!然而事与愿违,在他尚未完全融合神骨之时,修真界的四方神尊算到世间将有大难,赶到人间带走这魔婴,趁魔婴幼小,将他切成四份,抽其体内神骨与神莲保存在修真界,而将魔婴的尸块,则被丢到了天地焚炉之中。” “谁成想魔婴并未死,他从天地焚炉的焰池里又飘回了人间,魔祖的这一生,从他到达人间,重新融合为婴儿的那一刻,正式开始了……” 旁白说完,戏台上的妖扮做婴儿,被扮做凡人的人抛来抛去,最终被丢进污水之中,象征谁也不要他。 后来婴儿顽强地靠吃一切能吃的老鼠、水蛇、鱼、想要吃掉他的野狗……活了下来。 他在水上飘着,浑身是血,最终被一流浪的疯子和尚捡起,跟着疯子和尚成了乞丐,继续过和野狗抢食,吃野狗吃老鼠的野兽般的日子…… 白婉棠看得眉头紧皱,心下有些恻隐,但更多的还是不舒服。 她晃晃手,扯动牵她手的独孤极的胳膊,低声道:“鹤妖,你还想听吗?” 独孤极困惑地面向她:“听什么?” “戏。” “没听。” 比起听故事,他更想杀了台上扮演他的几只妖。 “那就不看了,我们去吃东西。” 白婉棠牵着他站起来,穿过重重妖魔往饭馆走。 有认识她的调笑道:“哎哟,不是说不找人双修嘛,你这是从哪儿捡来个小白脸?” 白婉棠:“管好你自己。” 这人还要同她调笑,她已经牵着独孤极离开了。 挤出人群,又听有人从城外往这儿跑来,一路大声喊道:“城主回来了!城主探查裂隙回来了!” 戏台上扮魔祖的人立刻撤去魔祖狼狈的一幕幕,换成魔祖英姿飒爽,身着玄甲虐杀修士,将修士做成一个个人皮灯笼高高悬挂的嚣张剧情。 一辆飞狼车自城外如乌云盖顶飞来,在戏台前停下。 车内气势骇人的大妖撩开帘幕往外看了眼,满意地点头,语带感慨:“吾之信仰,当是如此风范。” 他的信仰就是魔祖。 阴阳关城主,魔祖的铁迷弟了。 白婉棠小声对独孤极道:“据说这位城主是千年前魔祖被众神封印之时,在大战中落入阴阳关的。他曾是魔祖最忠诚的部下之一,一心想着离开此地,救出绝灵渊中的魔祖。” 独孤极点点头,听着铁狼车离开,捕捉到城主府的方位。 城主离开,气氛恢复轻松,白婉棠带着独孤极去饭馆。 路上瞧见几个乞丐气势汹汹地往城主府走去,她又有些奇怪。 说起来,这一个月她也没再看到有乞丐在她家门口晃悠。 她转眸定定地看了独孤极一会儿,问道:“那些乞丐,是被你杀了吗?” “嗯。”他承认得很淡定,仿佛只是杀了几只普通牛羊。 那些乞丐之所以弱还能好好地活到现在,是因为满城乞丐都是一家的。他们人多势众,招惹了他们就像招惹了打不光的苍蝇一样。 不一定伤你,但一定会烦死你。 白婉棠每次说揍他们,也只是吓唬吓唬。 她想:他杀乞丐肯定不是为了我吧? 于是抽手,拍拍他的肩膀:“保重。” 独孤极感受到她变得疏离的情绪,问道:“你不吃饭了?” “我自己去吃,你抓紧时间跑路吧。” 白婉棠看在他这段时间守着自己的份儿上,把身上零钱给他,只留了买炸鸡的钱,丢下他独自往饭馆去。 独孤极听懂她的意思,握紧手中阴阳币,不解,也生气。 她竟想丢下他,与他撇清关系。 待日后他拿回她,他要把这个皮囊烧成人干随身带着,把神骨神莲融回体内。 她越不要在他身边,他越要留她。 她本就是他的。 独孤极嘴角浮现出一抹快慰的笑,松开手,手中阴阳币已成齑粉,随风飘散。 他没有跟上白婉棠,而是去了城主府。 * 白婉棠今天买炸鸡花的时间有点久,老板说城主府要的太多,让她等。 她就等,等到天黑才回家。 没看到独孤极在家门口,她还有点担心独孤极现在怎么样了。 毕竟算是与她做了两个月邻居的人,她还有点好感的人。她不可能说不管就完全不去想他。 她思考着吃下炸鸡,炸鸡下肚,突然间她只觉原本温暖的身体像失去了保护壳,暴露在风雪中似的冷。 这炸鸡…… 有问题! 待她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白婉棠倒在地上,朦胧间看着乞丐闯入家门,想要用业火烧死他们,但识海内的神莲却好似被什么冻住了。 神莲融入她的识海后,就成了小小花苞的状态。 花苞被冻结在冰雪之中,白婉棠亦是浑身发冷,被乞丐们抬着到了城郊的一座宅子。 她稀里糊涂地看着眼前的大红,大脑因中药而迟钝,不明所以。 喜娘给她换上一身阴阳关的妖魔喜服,将她放到了床帐间,帮她盖上盖头,叹道:“他们说你杀了他们上百个弟兄,不肯放过你。又见你长得漂亮,决定让嫁给那群乞丐中的八位长老,在今晚和他们八个共度春宵。不要太难过,这总比给所有乞丐做公用炉鼎好。” “八位长老也是看你长得漂亮,才对你这样特殊。你以后可不要乱来,得好好保护你这脸,还有你这细皮嫩肉的身子。” 白婉棠的手微微发抖:我这是跳出了女配文,跳到了n.p文里做女主吗? 她艰难开口,声音极其微弱:“让我看看,他们,八个,长得,帅吗。” 喜娘:“……”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无语。 她撩开窗缝,挪动白婉棠让她自己看。 屋外,一群乞丐正对八只妖怪敬酒。 这八只妖怪,长得就跟西游记里的小钻风黑熊精似的。 淦!还是人.兽n.p文? 白婉棠记住他们的长相,打算等挺过这劫,一定要活撕了这群臭妖怪。 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她什么苦日子都过过。进入玄鸿宗后,因为她天资不行,她就是食物链最底层,谁都能欺负她。 但这些她都熬过来了。 要是真的成了n.p文女主,她觉得自己也能咬牙熬一熬。 反正,她是没想遇到这种事就去死的。 白婉棠不断给自己心理建设。 喜娘放下窗户又给了她一些药,让她事后自己处理,免得受伤太严重熬不过去。 白婉棠感谢喜娘,动弹不得地坐在床边听着外面热闹的声音,就好像在热闹中等待死亡宣判一般难熬。 等着等着,药效上头,她实在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算了,睡就睡吧,睡着了应该会好受点。她想。 * 她睡得四肢发麻,好像有小针在扎她。 但麻好啊,这说明她在恢复知觉。 白婉棠欣喜地从麻中醒来,肢体虽然依旧僵硬,但好歹能慢慢地活动了。 窗外一片寂静,只有虫鸣。 估计是喜宴散了。 白婉棠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自己的厄运人设还真是永不倒,还没坐起来,就感到一双湿而冰冷的手握住了她的脚踝。 她这时候意识到,真正面对这种事,比她想象中要艰难多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滚落,她咬牙活动身子挣扎着坐起来,道:“人不是我杀的,你们找我算账做什么!” 摸她的人不说话,那双冰冷的手还在顺着她的腿往上摸索。 她手肘撑在床上,那手摸到了她的小腿。 她半斜着坐起身了,那手摸上了她的膝盖。 她终于正坐起来了! 他冰冷的身子压在了她大腿上。 她的感官逐渐恢复,终于发现,这人的冷,与众不同。 垂眸透过红盖头,她看见趴在自己腿上,墨发间系着白绫的后脑勺,纤长苍白的颈,还有他染上血污的雪白衣领。 浓重的血腥味里,夹杂着几乎快要闻不到的皂角香。 白婉棠不敢确信地喊他:“鹤妖?” 他趴在她腿上不动。 她哽咽道:“你怎么来了?” 独孤极的语气里有咬牙切齿的杀意:“谁也不能……碰我的……” 他话没说完,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打湿了她的鞋。 这鞋是她自己的鞋,云白色,此刻也被染成了喜服一样的红,像他白衣上盛开的血花一样。 白婉棠看着他,眼眶湿热。 他趴在她腿上一动不动,仿佛死了。 3、许诺 时间仿佛过去了百年那么长,白婉棠才感到自己的身体恢复正常。 独孤极趴在她腿上一动不动,她来回推了几下,也只是从她腿上滑落在地。 他仰面躺倒,墨发凌乱,面上与颈间全是血,仿佛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白婉棠不觉害怕,只是心乱如麻。 第一次有人救她,弄得自己奄奄一息。她不能丢下他。 她将他背起,因他个子实在高出她太多,他的两条腿拖在地上,被她拖了一路。 外面寂静如死,黑雪漫天,成群的黑蚁密密麻麻地啃食地上的碎尸。 白婉棠心被猛的一撞,眼前看见的仿佛不是这恶心的画面,而是独孤极这样单薄的身躯,是如何浴血杀进屋内,爬到她脚边的。 她背着独孤极到内城。 夜已深,城内家家户户都关了门。 她一家一家地敲医馆的门,直至有人开门,让她把独孤极背进屋里诊治。 猫妖老大夫把独孤极拖去了内堂,留下睡眼惺忪的伙计在外抓药。 白婉棠坐在门口等待,伙计朝外望了眼,道:“好大的黑雪,这得死了多少人啊。” “很多。” 白婉棠失神地回答。 * 猫妖大夫给独孤极诊治后,白婉棠便将独孤极带回了家。 走前,猫妖大夫由衷感慨道:“他经脉寸断,内府损毁,灵台被废,五脏六腑都快碎了,眼睛几乎再无恢复的可能,身上的寒症也是我从未见过的,寒气早已深入血脉。这样的伤放到别人身上,早就死了千百回了,他能撑到现在,还和别人打架,从前还不知是个怎样强大的修士呢。” “他恢复能力极好,只可惜他现在这样,日后活下来也只是个废人了。” 白婉棠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问如果他不来救她,是不是他也不至于变成废人。 猫妖大夫道:“或许吧。” 这三个字,让白婉棠想:这个人从此以后或许就要成为我的责任了。 她回到家里继续照料他。 在城中人发现这段时间几乎看不见乞丐,意识到乞丐已化作那夜的黑雪的时候,他终于醒了过来。 他醒的那天早上,她还在睡。 屋里只有一张床,他与她便是睡在一起的。 睡梦中,她感觉一块大冰块压在了她身上,又沉又冷,打了个哆嗦醒来,一把推开“大冰块”,她听见独孤极一声闷哼。 她惊喜地从睡意中清醒,把被她推歪的独孤极扒拉回来,“你总算醒了,你睡了快十天了。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独孤极浑身发颤,眼睫与乌发上生出白霜似的逐渐发白,“冷……” 他反手抓住她的手,把抱入怀里,像抱树似的整个人手脚并用地缠住她。 白婉棠浑身僵直,此时倒真是挺想变成树的。 因为她也冷。 草,怎么能这么冷。 她还不能推开他,她怕他冻死。 白婉棠催动体内红莲化解这股寒意,但两个人还是抱在在一起冷得牙齿打颤。 她意识逐渐昏沉,待到寒意褪去,已是翌日清晨。 独孤极比她先醒。 她醒来时,就感觉他冰凉的手在她脊背上摩挲,抚摸她的骨。 白婉棠推开独孤极,想到这是个贪图她体温的病患,没跟他计较,下床又把昨天关心他的话重问了一遍。 热了杯水给他,和他对坐着喝。 他接过热水,白婉棠和他说起这几天她照顾他花了多少时间和钱。 他脸上浮现出愉悦与满意,但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激。仿佛一切都是她应该做的。 白婉棠迟疑地道:“大夫说,你以后可能会难以恢复。你是为了我,我肯定不会丢下你不管。那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 独孤极皱眉,不满白婉棠平起平坐的用词,但还是耐着性子道:“你是一定要和我在一起的。” 白婉棠:“……” 好直白,有点害羞了。 她的沉默让独孤极更加不悦,眉头皱起,抓紧她的手腕,“你想跑?” “我不跑,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修真界没有太绝对的事。就算他是废人,等她成了神,肯定可以医好他嘛。 白婉棠抽手拍拍他的手背。 然而独孤极并没有露出安心的神色,反而露出羞辱之色,微微沉下脸不说话。 她不该用对待孩子的态度来对待他。 他并不好奇她是怎么变成如今这样的性子的,只是想——日后,他要叫人教教她何为尊卑。 * 独孤极这边没大事了,白婉棠便一心去报仇。 她花了相当一段时间调查,在确定了与乞丐们合作下药的人,是饭馆老板娘后,估算着饭馆打烊的时间,趁夜起身。 此时月上中天,独孤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 白婉棠不想打扰他,轻手轻脚地起床,往饭馆去。 她离开了,屋内的温度瞬间下降许多。 独孤极从床上坐起,循着她的温度跟出门。 他不会再让她独自行动。 那天他本要去城主府,到了城主府门口,他又顾念她如今自称厌憎魔物的正道修士,而他断不可能把她的神骨身份告诉他人。 让这样的她同他的部下碰面,只会给她增添危险,便折返回去找她。 然而他只不过离开她那么一会儿功夫,再找到她时,她就已经险些叫那些卑贱污脏的东西玷污。 倘若她真的再一次脏了,他不会再执着于她,只会毁了她。 他的东西,碰了的人该死,这东西他也不会再要。 若不是她特殊,在这次找到她时,他早就毁了她了。 独孤极跟在白婉棠身后,一路到饭馆,在窗外听见屋里传来打砸的动静。 饭馆内,白婉棠用剑抵着马妖老板娘:“说吧,为什么与那群乞丐合谋害我?” 马妖老板抱着孩子被圈在业火圈里,不敢轻举妄动,不明所以:“什么合谋害你?” 白婉棠简单地说了自己差点成为人.兽n.p文女主角的事,隐怒道:“我已经查清了,在我炸鸡里下药的就是你媳妇儿。” 大多数妖魔比起修士,都更喜欢直来直去。 白婉棠如此笃定,马妖老板娘便也不再嘴硬,承认是她协助了那群乞丐,却哭着脸为难道:“这也不能怪我啊。那群乞丐拿来的是城主的伏火珠灵液,说明对付你是得了城主同意的,我就算不想帮那群乞丐,也不敢和城主作对啊。” “为什么城主会想对付我?” 白婉棠很是不解。 她来到阴阳关后,和城主没有任何交际。难道又是她的厄运光环在发挥作用? 马妖老板娘:“我听那群乞丐说,他们之前吃了个城中修士,那修士在你落入阴阳关,衣服被烧毁之前,认出你先前穿的衣服是玄鸿宗的弟子服。他为了活命说出这事,让他们去和城主邀功。” “玄鸿宗当年因协助四方神尊镇压魔祖而闻名。城主是魔祖部下,与玄鸿宗势不两立,听到这消息,可不就要杀你嘛。” “他手上的伏火珠,听说是魔祖留下的,连天地焚炉的火都能压下去,更何况你这业火。” 马妖老板娘道,“城主这次回来,似乎发现了离开阴阳关的方法,正忙着钻研,还不知道你反杀了乞丐的事。我劝你有时间找我报仇,不如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不然等城主知道你还活着,亲自动手,你可就难逃一死了。” 白婉棠听得心里发怵,但想到自己是来报仇的,面上不能怂,冷脸收剑:“你这帮凶情有可原。” 马妖老板娘松了口气。 白婉棠收了业火,马妖一家三口连忙抱在了一起,互相安慰。 她则开始搜刮店里的食物和酒水。 马妖一家不敢说话,对于白婉棠上门寻仇一事也并不憎恨,反而还觉得人类修士就是好哄。 这事搁妖魔身上,杀人全家,辱□□女,再将家产全部收走,这才是常规操作。 白婉棠搜刮完东西,还收走了马妖一家的阴阳币,走前对马妖老板道:“你女儿头上有牛角。” 抱在一起的马妖一家愣住。 白婉棠大步流星地离开,直快要走到街道尽头,她听见饭馆里传出激烈地打斗声,心情舒畅地扬起嘴角。 没有偷笑太久,她加快脚步往家去。 独孤极在她身后从饭馆出来,慢条斯理地用马妖老板的衣服擦去手上的血。 饭馆里,三只妖都已血肉模糊。 * 回到家推开门,独孤极正坐在床边,整个人隐在黑暗中。 他眼上敷白绫,看不见她。 但白婉棠还是感受到了一种像上学时晚回家,撞见父母坐在沙发上凝视她的威严。 白婉棠:“你怎么醒了?” 独孤极没有回答,语气沉怒而又讽刺:“你是哪个宗门的弟子?他们是怎么教你的?” 仇人,不论理由,就是该杀,可她竟手下留情。 他这话反而提醒了白婉棠赶回家的目的。 她匆忙开始收拾东西,一边忙活一边道:“我以前是玄鸿宗的弟子,但他们对我很不好,没教我什么东西,还抢了我很多机遇和法宝。所以我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叛出宗门了,现在是个散修。” 她很委屈,呆在宗门里受罪也就算了,叛出宗门还要因为宗门而被暗杀,真是倒霉透了。 她不断在心里骂破小说,收拾好东西对独孤极说明情况,道:“我打算出城去避一避,你要和我一起走的话咱们就一起走。不和我一起走,这房子就暂时给你住。” 没有犹豫,独孤极站起身跟上她。 只是他看上去很不高兴:“玄鸿宗谁欺负你?” 月色下,路白如霜。 白婉棠和他并肩走着,听到他的关心有点开心,一点也不为过去而难过,“欺负我的人多了去了。” 她掰起手指一个一个说欺负过她的人的名字,边说还边骂两句。 她骂得很开心,但独孤极听着不太愉快,眉头越皱越紧,在她还要继续说得正起劲的时候,打断她:“好了,以后我会先让你在玄鸿宗杀个痛快。” 白婉棠怔怔地看着他。 他身形苍白又单薄,袖下的手腕,袍下走动间裸露出的脚踝,都瘦骨嶙峋。 放在她的世界,这就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高中生,中二又嚣张地在对她许诺。 月色在静谧中流转。 白婉棠“噗嗤”笑出声,寒冷的夜色都变得暖和。 “我也不至于想杀他们,他们怎么对我,以后就让我怎么欺负回去就可以了。” 她故作认真地应和他的承诺。 独孤极鄙夷白婉棠如今成了这样心慈手软的东西,冷嗤一声,不再言语。 今夜她该杀那马妖一家,她没杀,他帮她杀了。 日后到了玄鸿宗,她没出息,他也会帮她一把。 白婉棠则很开心他有心帮她。 她想,虽然他脾气怪了点,但他长得真的很好看,而且会为她拼命。 她带着他找到野林的山洞暂居,在山洞前布下隐秘踪迹的结界,把家当丢了一半给他,要他帮忙布置山洞。 独孤极眉头紧得快要打结,忍着不快,还是动起手来。 白婉棠自认还是有点生活自理能力的,但独孤极一看就不像个会做家务的,更何况他还是个瞎子。 她扫完一片地,叫独孤极过来在这片干净的地上整理东西就行,一回头却看见独孤极不仅扫好了地,东西也归置得整齐。 白婉棠震惊:“你专业干保姆的?” 独孤极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明白她的困惑,道:“我从前……什么事都是自己做。” 他不太愿意提起过去。那些日子里的他,在如今的他看来和牲口没有区别。 白婉棠听出他的厌恶,没有追问,给他让路,让他继续打扫山洞其他地方。 大部分活都是他干,白婉棠觉得自己像在欺负他这个眼瞎的残疾人。 但瞧他认真收拾东西的专注模样,她突然有一种“好像这样的生活也不错”的感觉。 什么恩怨情仇,什么魔祖神骨黑莲花女主,都去他妈的吧,平平淡淡才是真啊。 白婉棠心念一动,拍拍他的肩膀。 他转过脸来,朦胧光线下脆弱苍白的面容,是别样的姝色。 “鹤妖,你喜欢我吗?”白婉棠问。 “自然。”独孤极答得深沉。 他执着于她,这大概算是喜欢。 * 清晨,马妖一家惨死的模样被发现。 由于死得太诡异蹊跷,店里爬满了可怖血腥、以前从未在阴阳关出现过的黑蚁,此事被上报至城主府。 城主听闻,丢下手头所有事物匆忙赶来,瞧见被飞溅血肉染红的饭馆,还有满地爬动的黑蚁,脸上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激动与喜悦。 “四方神尊以神魂俱散、生灵涂炭为代价,也只不过镇了吾主一千年。他们以为他们扛不住绝灵渊的摧残,吾主便也扛不住?可笑!可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城主狂妄地大笑起来,声如雷震。 ——他主,出世了。 4、红线牵 白婉棠觉得自己大概是昏了头,才会问他喜不喜欢自己。 根据她看小说和电视剧的经验,问完后他该表现出要和她进一步发展的意思吧? 可他没有。 独孤极继续做他自己的事,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白婉棠总不能追问他“那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吧? 便也当做什么也没说过,继续打扫山洞。 只是她开始偷瞄他,忍不住想——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喜欢她,却又不图她任何东西,也不图她这个人? 他的喜欢这么纯粹的吗? 她默默地观察着他,发现了很多以前没注意到的小细节。 比如说,虽然他身上的血洗不掉,但是能洗干净的地方都很白,就连衣裳的边角都是整洁的。 他的手很瘦长漂亮,指甲修剪过似的,莹润又干净。 他的皮肤很白很薄,看久了,好像能隐约看见皮肤下的青色经络。 他做事效率极高。而且不止是打扫,归置东西也极为讲究,完全看不出来是个瞎子,像个富贵人家出身的公子哥儿。 还有…… 不知不觉间,白婉棠脑海里塞满了和他有关的事情。 待她回过神来不再看他,山洞已经打扫得有了家的样子。 她的被褥不多,独孤极按照她在租房里那样铺好床。 一张褥子上两套被子齐整地铺在一起,各占一半位置。 这些天来,他都是这样和她一起,睡在一张床上的。 夜浓如墨,白婉棠爬上里侧盖上被子睡觉。 忙活了大半夜,她很累,可她睡不着。 他在她身边睡下,身上的寒意像无形的烟雾飘了过来。 很冷,很安静。 但在这片安静的冷里,她从未如此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还有自己的心跳。 她莫名热起来,望着漆黑的洞顶问他:“野外比城内更凉,你冷吗?” “嗯。”独孤极也很疲惫,嗓音倦懒地应了一声。 白婉棠把手缓缓伸进他的被子里。 要不你牵我的手——这句话在她喉咙里打了几转。 她下定决心准备说出来,他突然把他的被子盖到了她身上,紧接着整个人也钻进了她的被子里,手腿并用地将缠在了她身上。 他身上的冷给她的热降了温。 可他的呼吸,还有她的心跳,在这片安静里更加清晰了。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睡在一起了,怎么会这样! 白婉棠浑身僵硬,闭上眼睛。 但是她睡不着。 呼吸,还有心跳,太吵了。 * 或许那天,她不该问他喜不喜欢她。 也不该闲着没事看他一整天,把在他身上看到的一切都记在了脑海里。 因为自那以后,她总是不经意地看向他。 在野外的生活,枯燥乏味,她找的山洞很偏,除了野兽没有旁人过来。 这天地间便好像只剩下了她与他两个活人。 他的存在感越发清晰,让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很自然地忽略他。 她又一次打猎回来,将猎物丢在洞外空地上。 独孤极如往常那般,虽然看不见她,但面向着她,让她有种被注视着的感觉。 她到他面前去,问他:“你和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会不会很无聊?你想回城里住吗?” “你要回去?” “我不回去,我问你想不想回去。” 独孤极不悦地皱眉:“别再说这种蠢话,我自然是要和你在一起的。” 白婉棠做了个深呼吸,禁不住笑起来,拿出打猎路上摘的两朵小花,一朵戴在自己头上,一朵别在他鬓边。 她问他有名字吗? 他摸了摸鬓边的花,面上显露出不解,没有回答。 白婉棠:“我也不能总叫你鹤妖。你要是没有名字,以后我就叫你白鹤吧。” 独孤极:“随你。” 白婉棠不懂他的想法,但他的回应让她感到开心。 “白鹤。”她叫他。 “嗯。”他随口应一声。 * 又几天过去,她的猎物积攒得刚好能装满一个储物袋。 白婉棠打算去城里把猎物卖掉,换阴阳币回来修炼。 但是城中戒严了,城门口不仅有门禁阵法,还有妖魔把守。 白婉棠简直难以置信。 她就是一个小弟子而已,城主竟然这样大费周章地追杀她! 无奈,她只能把储物袋交给独孤极,让他进城去卖。 但是独孤极不愿意,他不想离开她半步。 他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好像因为她要他独自离开,就开始认定她打算丢下他。 白婉棠不断地和他说:“我不会跑的,我真的不会跑。” 但他不信。 他的手像手铐一样牢牢地箍在她腕上,露出一种执拗而又阴沉的表情。 白婉棠真是无语透了。 更让她无语是,她竟然没有因为他这样的粘人而感到烦躁,只觉得好笑。 心里还细密地蔓延开一种浅浅的怦然。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我们可以结契。” 结契,在修道者之间有许多种,成为道侣,义结金兰等等。 而于妖魔而言,契,只有主仆契。 独孤极笑起来,满意而又认可,点头说好。 白婉棠划破自己的手掌,让他也划破手掌。 握住他的手,手掌五指都同他贴合。 他的血是冷的,和她温热的血融在一起,从他们紧密的掌间滴落。 白婉棠注视着他眼睛上的白绫,问道:“你要结什么契?” 独孤极怔了一下。 他这才意识到,她还是是修士的思维,她说的契和他所想不是一个意思。 如果不是主仆契,没有任何契对他有意义。 会被束缚的也只有她。 “随你。”他又恢复了冷淡的表情。 白婉棠心道这人真是别别扭扭的。 说要结契就开心,问他结什么契就不开心。 难不成他还指望她一上来就和他结个道侣契吗? 不可能的,她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那就……结个红线牵吧。”白婉棠笑盈盈地道。 千里牵红线,鸳鸯不羡仙。 这是修真界近百年新出的低配版道侣契约。 结契容易,不像结为道侣那般要告知天地。 解契也比解道侣契更方便。 只是,听说解契的时候会痛。 结下这契约的多为情窦初开,还不成熟的少男少女。 一人一生,只能结一次。 白婉棠一直认为,红线牵其实就是初恋的纪念。 交融的血化作一粒朱砂痣,分别落在她和独孤极的腕间。 她抓起他的手,带他去摸他左腕的痣,“你和我要是分开了,想知道我在哪儿,摸摸这里,就能感应到我啦。” 独孤极摩挲着这痣,微微皱眉。 这他从未听过的契,落下的印记竟然在心脉上。 不过,依旧是对他无用的契。 他嘴角勾出一抹浅淡的讥诮。 白婉棠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腕间的红痣。 他在摸痣,她竟然也会有些许感觉。 她叮嘱他注意安全。 此处离内城近,不会有什么危险,她便在原地等他。 他中午进城,白婉棠估摸着他至多两个时辰就该回来了。 但是直到天将黑,他也没有回来。 她摸了摸腕间的痣,起初没感应到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得到他的回应,感知到他还好好地活着,并且正往她这儿走。 白婉棠安了心,一门心思都在想红线牵这契约的延迟好高哦。 果然低配版就是不如正儿八经的契约。 月亮从天边冒尖儿,独孤极在城门关上前一刻走出来。 她迎上前牵起他的手,问道:“怎么出来的这么晚?遇到什么事了吗?” 独孤极:“遇到了阴阳关城主。” 他不喜骗人,说的是实话。 阴阳关城主是他从前的手下之一,叫驳曲。 驳曲在城中各处设立关卡,皆是为了寻他。见到他后情绪很是激动,和他倾诉这千年来的破事。 那些事,还有驳曲受的苦,他都不想听,也不在乎,一句都没听进去。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坐在那儿听驳曲说完了。 驳曲感动涕零,可笑而又愚蠢地对他鞍前马后地表忠心。他便要来了伏火珠还有驳曲探查到的离开此地的消息。 “城主为难你了?”白婉棠有点紧张地问。 “没有。”独孤极道,“我在城里听到消息,极北之地的尽头是一片无尽的黑暗。那片黑暗里有离开阴阳关的路。不过一切光源都无法在那片黑暗中亮起,除了你的业火。” 白婉棠顿时喜上眉梢,那她岂不是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她不再想着回山洞,兴冲冲地带着独孤极直接跑到极北之地。 那里果然有一片无尽的黑暗,仿佛整个世界被墨汁涂黑了一半。 她燃起业火走入黑暗之中,寻找出去的路。 转了一圈,她的灵台和内府都快被烧干了,却也没有看到任何穿越黑暗的希望。 她只得带着独孤极重回山洞。 她有点沮丧,想不通要怎么才能找到离开的路。 独孤极说不是找不到路,而是她的修为如今还不足以支撑她走完那条路。 白婉棠恍然大悟。 只是在这没有灵力的地方,就算她再如何想要努力修炼也只是徒劳。 她思考了两天。 夜里睡觉,独孤极躺在她身边,她转眸看了他好一会儿,心想:难道,我真的也要走上双修之路? 可是他这样一个白白弱弱的小废物,也不够她修的啊。 她想着想着,脑补出了一部《玄鸿宗女修睡遍阴阳关》,浑身一哆嗦,赶紧止住这不着边际的想法,闭眼睡觉。 但是可能因为她想得太多,她做梦了。 梦里她在阴阳关左拥右抱,怀里左一个小钻风,右一个牛魔王,身后还趴着个猪八戒对她搔首弄姿……整个就一部《我与西游记妖怪们的激情夜晚》。 她被吓醒,想看看身边的独孤极洗洗眼睛,却发现自己身侧空荡荡的。 她披上外衣打算去找独孤极,抬手还没摸到手腕上的红痣,绕过洞中碍眼的石头,就见独孤极坐在洞口。 暗林中数道血红的眼睛觊觎这山洞。 他坐在那儿宛若在镇守,叫林中凶兽不敢靠近。 月光苍冷,若满地白霜。 夜风寒冷,本就寒入血脉的他在苍白的月色里,偶尔轻轻颤抖。 白婉棠心头微有触动。 这山洞是他们两个人要住的地方,她布下结界,他发现了凶兽就来防守,实属正常。但这却让她有一种,好像在和他共同守护着一个家的感觉。 她抱着被子过来,坐到他身边,和他同裹一床被子,身体在被子里很自然地和他靠在一起,将温热传给他。 她迷迷糊糊靠在他身上睡过去。 第二日继续打猎和思考修炼方式。 第三日,第四日都是如此…… 直到一个月后,她半夜梦到自己刚坠落阴阳关的那天。 那时她还不会控制业火,让第一次爆发出来的业火把她衣服烧没了。 后来她学会用灵力控制业火,但是灵力一旦耗尽,业火便会灼烧她的灵台和内府。 她从被灼烧的痛楚中醒来,发现业火真的在烧她的灵台和内府。赶忙熄了业火,却又发现她的灵台和内府好像变大了一点。 业火在锤炼她的灵台与内府。 如果再让业火继续锤炼下去,那她不用提升修为,也能做到延长业火燃烧时间了。 白婉棠很是欣喜,转眸下意识看一眼独孤极,却发现他又不见了。 这一个月里,她已经三次半夜醒来,都看不到他在身边了。 白婉棠感到也许事情不像她想的那样轻松简单。 披上外衣走出去,看到独孤极还如她每次醒来看到的那样,坐守在山洞口。 她像之前那样坐到他身边,用被子裹住他和自己,问道:“你这样守了几次了?” “每晚。” 白婉棠愕然:“从我们搬来这儿开始就有凶兽在盯着山洞?你为什么不叫我?” 她每天早上醒得都比他晚,看到他不睡在床上,还以为他只是比她早起。 “你对付不了。” 独孤极按下她的头,让她像之前几次在洞口陪着他那样,靠着他的肩膀睡,道:“你睡你的,我不会让她们碰到你。” 白婉棠最近一个月的疲惫,让他意识到,他的神骨和神莲如今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低阶修士。 不吃饭不睡觉就会死。 神莲神骨,死了会是怎样的? 独孤极想象不到,只觉得很烦。轻轻拍了两下白婉棠的脸,决定如果有一天她要死了,他就先杀了她。 白婉棠靠在他肩头,被他轻拍脸蛋的奇异感觉还残留在脸颊上。 他的话萦绕在她心头,让她的心怦怦乱跳。 她又睡不着了。 可恶! 5、送玉佩 晨曦穿透黑暗,驱赶了凶兽。 以往白婉棠靠在他身上睡得轻松,起来除了因姿势不当感到有点背酸和冷以外,没有其他不适。 但她今天靠在他身上睡,身体有意地僵着不动,便格外地容易麻。 清早站起来的时候,腿软地又跌坐下去。 独孤极伸展长腿要站起来,她一屁股坐下来,刚好坐在他伸展开的腿上。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我不是故意的。” 白婉棠仓促地爬起来,拍拍屁股,用一如既往的态度拉他起来。 他收拾被褥,而她去洗漱。 一切好像与以前没有任何不同。 只是白婉棠知道有些东西还是变了。 她的心情已经变得不如她面上平静。 天边那轮红日,红得就像她的脸。 还好,他是个瞎子,看不见。 * 白婉棠开始无意识地和独孤极亲近,也会无意识地期待得到他的回应。 而他的回应从不会让她失望,对她的态度总是一如既往地执着、坚定。 年关将近,附近打猎的内城人越来越多。 白婉棠开始专心锤炼内府与灵台,便很少出去打猎。 只是听着那些内城人的动静,她能感受到阴阳关热闹的过年气氛。 在修真界,一年时间于大多数追求大道的修士而言,只是弹指一瞬,并不值得纪念。 因而白婉棠自穿书以来,从未过过年。 她在山洞里听着洞外妖魔说要做新衣服的对话,问独孤极道:“白鹤,你过过年吗?” “以前在人间,看别人过过。” 白婉棠问道:“你是怎么过年的呀?” “我不过。” 他是魔,不过人间的年。 白婉棠却想,那今年她一定要和独孤极一起好好过个年。 就像还在原来的世界那样,穿新衣,备红包,吃糖瓜子花生和各种点心,还有丰盛的年夜饭。 要是有春晚看就更好了,只不过这个只能想想。 她和独孤极聊起她的现代过年生活,聊起春节串亲戚,上学时被问成绩,毕业后被问工作,被催婚…… 聊着聊着,忍不住怅然叹息。 在她成神之前,这些都回不去了。 独孤极听不太懂她在说什么,只认为他的神骨神莲先前或许是去了某个小世界经历了那里的生活,才变成如今女修的模样。 他安安静静地听她说完,在她叹息时摸摸她的头:“以后我带你过一次。” 不过也只有一次。 一次之后,她就该变回一个器物该有的样子。 白婉棠噗嗤笑开。 她想带他过年,他又想带她过年。 他和她的想法撞到一块去了。 她道:“那我要看春晚。就是请来满城唱戏的,唱小曲儿的,演杂耍的,说书的,跳舞的……通通聚到一起,让他们从天黑就开始表演,然后到了子时四刻,大家一起说过年好!” 独孤极面露鄙夷,但她兴冲冲的,他也不扫她的兴,点头答应。 白婉棠拉他起身:“今年我先带你过年。” 她和他手牵手往内城去,一路上叮嘱他进城后卖了猎物就去买东西。 到了城门处见内城的门禁与守卫都撤了,白婉棠大喜,决定亲自和他一起进城一趟。 但她不敢掉以轻心,便还是隐了气息,易了容,才和独孤极一起进城。 卖完猎物,想到她现在并不急需提升修为,她决定奢侈地把这次得来的阴阳币全部花光。 她想给独孤极一个惊喜,带他到城内最高档的茶楼定了包厢,将他安置在此处:“白鹤,你在这儿等我,我买完东西就来和你一起吃饭,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独孤极笑起来,点头说好。 一起回家这句话太可笑了,那样破烂得跟狗洞一样的地方,她竟然称之为家。 他对她浅薄的眼界嗤之以鼻,在白婉棠走出包厢关门时叫住她,“日后,我会给你一个更好的住处。” 茶楼里很热闹,遮掩了他话语里高高在上的施舍之意。 白婉棠只模糊听见他的许诺,笑得眉眼弯弯:“好啊,那我要在你给我的大房子里看春晚。” 说罢,她关好门,在门上施了个防护法阵。脚步轻快地走出去。 她以前只会为别人的爱情流泪,轮到她自己就是一边“想恋爱”,又一边“莫挨老子”。 眼下真的恋爱了,她没有什么“甜甜的恋爱终于轮到我了”的感觉,只有一种“原来谈恋爱真的会让人变得很容易开心,还容易变傻”的感觉。 但是傻,竟然也可以很开心。 她的步伐都变得活泼,衣摆荡出了浅浅的花,但她还是克制不住她的雀跃。 她去买了许多以前想吃但没舍得买的东西,打算和独孤极一起在过年的时候分享,还买了小孩儿玩的烟火。 剩下的钱,她都用在了置办行头上。 她给自己和独孤极订了从头到脚的新衣服。 很喜庆,是大红色的。 店老板是阴阳关内难得的人类女修,叫长夏,在她订完衣服后调笑道:“你和你夫君感情可真好。” 白婉棠摇手:“还不是夫君。” 长夏瞧见她腕上红线牵的痣,笑中闪过一丝落寞,让她年前三天来拿衣服,给了她一对蝴蝶玉佩作为信物。 这玉没有灵气,但做工精巧,材质温润,看得出很值钱的东西。 长夏道:“我也不瞒你,这是我来到此地前,为我和我心爱之人找到的一对玉佩。据说持有玉佩的男女,能生生世世不分离。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赠他玉佩,他就要另娶他人。你若是不介意我这不好的遭遇,这玉佩便送你了。” 白婉棠自是不介意,安慰了长夏几句,向她道谢。 长夏又盯着她的手腕,道:“我很久很久以前,也和他结过红线牵。” 白婉棠瞧长夏腕间一片雪白,心知她的契解了,没有过多问缘由,只问道:“解的时候,真的很痛吗?” 长夏失神地笑起来:“还好,也不算很痛。” 白婉棠看得出她还在想那个人,未免勾起她的伤心事,不再和她多聊,礼貌地和她告别后赶往茶楼包厢。 路上,她听见那猫妖医馆门前闹哄哄的。 原是一妖魔打猎时被凶兽抓瞎了眼睛,他妻子求猫妖诊治。 “这城里,若是连您也不能治他的眼睛,就没别的人能治了。” 猫妖大夫捋捋发白的须,道:“我确实治不了。但你若当真愿意不惜任何代价治好他的眼睛,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治他的方法。” 白婉棠不由自主地驻足于人群中,认真地注视着猫妖大夫。 * 茶楼包厢内,除了独孤极,还有一位一头青发如狮子般炸开的中年男子。 这中年男子便是驳曲。 自上次和独孤极见面,已过去近三个月。 独孤极说过不许他去找他,他便专心研究离开此处的方法,倒是真给他研究出一些门道。 “属下府上有一盏旧灯,怎么也点不亮,因是上任城主留下的,便没扔,一直放在库房里。近日属下突发奇想,带着那盏灯去那黑暗中,发现那盏灯竟然亮了。” “只不过内里的灯油不多,属下便又回仓库里翻找了一下,还真找到了炼制灯油的方法。只需抽取修士纯净的修为或神魂,即可以特殊手法制成灯油。” 驳曲将灯奉给独孤极,“城中有一人类女修叫长夏,修为深不可测,我想拿她炼制灯油再合适不过。” 他想让独孤极拿灯离开阴阳关,独孤极却将灯推还给他。 驳曲激动得感激涕零,紧紧捧着灯道:“便是死,属下也绝不辜负尊主吩咐。” 独孤极泰然坐在椅上,轻轻挥手叫他从窗户离开。 驳曲甫一走,屋内魔气很快被吹散,紧接着白婉棠便推了门进来。 她身上有一股淡淡棠花香,还有各色糕点的甜味,像一阵甜香的风,欣喜地吹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白鹤,我找到办法治你的眼睛了。” 独孤极并不急着治眼睛,待他恢复修为,不止是眼睛,他身上的寒毒和其他伤也都能痊愈。 听见白婉棠要给他治眼睛,他只觉得她自顾不暇,还爱多管闲事,不悦道:“不必管我的眼睛,你只要顾着你自己就行。” 白婉棠听出他话里有命令的口吻,但他说出的话实在叫人触动。 她不和他争辩,“哦”了一声跳过这话题,和他一起点菜。 她想点些独孤极喜欢吃的,但不管她点什么,他都道:“随你。” 他不是不讲究吃。 只是这里的食物在他眼里都难以下咽,包括白婉棠做的饭。 全是难吃的东西怎么吃都一样,和生吃血肉没什么区别,他自然懒得再去挑。 他愿意迁就她的口味,白婉棠便不客气地点了一桌子以前想吃但舍不得吃的菜。 天色渐晚,暮色洒落在她和独孤极身上。 她坐在晚霞下一边吃,一边给他夹菜。 独孤极看上去乖乖的,慢条斯理地吃着她给他夹的菜。 就连她故意给他夹的生姜,他都吃了下去。只不过他脸色很难看,看上去像是想吐。 白婉棠问他:“好吃吗?” 独孤极太阳穴跳了跳,心里有股想要把她从窗户扔出去的怒意,但他怕真的把她给打死了。 他忍了忍恶心的感觉,阴凉凉地反问:“你觉得呢?” 白婉棠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这种语气,把准备好的茶递到他嘴边,悻悻然笑道:“对不起,我还以为你会咬一口就吐出来的。” 她真没想到他竟然会吃下去。 “我以为你不会给我夹不好的东西。”他喝下她递来的水,沉声道。 白婉棠愣住:“你就这么信任我吗?” 独孤极冷笑道:“在这世上,我会信的只有你。” 他以为神莲神骨到底是个器物,不该会骗人、捉弄人。 以后,他不会再轻易信她。 白婉棠:“……” 好家伙,他这一冷笑,给她弄愧疚了。 白婉棠又给他倒了杯水漱口,认真地笑着道:“我以后不会再骗你啦。” 独孤极讥笑冷哼。 他不信。 夜色越发浓,屋里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白婉棠低下头掏出蝴蝶玉佩,递了一个给他:“这个给你当作赔罪,你看可以吗?” 独孤极结过玉佩,摩挲上面的纹路,脸上浮现出淡淡惊讶:“这玉佩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白婉棠同他说起长夏的事,还有玉佩的意义。 送了玉佩,就代表她认可生生世世不分离的含义,代表她愿意和他在一起。 虽然表达得很含蓄,但第一次恋爱嘛,亲口对他说这些,她还是会害羞的呀。 白婉棠说着说着便看向窗外。 月亮已经升起,有人在为庆贺新年即将到来而放烟花。 烟火腾得升空,在夜幕中炸出星星点点的绮丽与悸动。 白婉棠在火花绚烂的光亮中瞥了眼独孤极。 他紧紧握着玉佩,脸上是浓浓的笑意还有烟花的光。 他看上去很开心。 白婉棠望着一朵又一朵的烟花这般想。 吃完饭,独孤极牵起她的手,同她出城回山洞,一路上都紧紧地攥着她的手。 * 年关将近,白婉棠却开始早出晚归。 独孤极一直跟着她。 他看不到她在做什么,只知道她每天都往悬崖跑。 悬崖上的风很冷,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和瘴气,这于如今已是修士的她无益。 他旁敲侧击地问过她最近在做什么。 白婉棠不说。 直到年关前五天,他听见她的一声惊呼,待他赶到悬崖边时,摸到她差点掉下悬崖。 “你怎么来了?”白婉棠很是诧异。 独孤极一把将她扯上来,恼怒地训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找死吗!” 白婉棠感受到了小时候调皮受伤被父母训斥的滋味,挠挠头,擦擦脸上的灰,“我说过,要治好你的眼睛。” 愚蠢。 有些话独孤极不喜欢说第二遍,他没有再劝,只冷淡地道:“随你。” 白婉棠感觉到他真的生气了,抓住他的手,“我有分寸的。” 她收起从悬崖边采到的小果子,带他往回走,道:“上次给你诊治的猫妖大夫说。这满是瘴气的崖边,每天白日都会不定时长出一株苍明草,草上会结小小的果子。采满一千颗苍明果,凝练后服下,便能治好一切眼疾,就像给人换了一双新的眼睛一样。” “只是苍明草和苍明果都耐不住瘴气,如果长出的时候,没有人守在它身边,它很快就会被瘴气侵蚀。” 白婉棠絮絮说着,提起她那对让猫妖大夫提起苍明草的妖魔夫妇,“前两日,他们还有来一起采苍明草,但是蹲守苍明草需要耐心,他们耗不住,竟很快吵了一架一拍两散了。” “但是我不会就这样放弃的,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 她很坚定。 她想他能不顾性命救他,能夜夜为守着她的安危而不睡,她自然也能耗得起耐心治他的眼睛。 独孤极眉头皱得很紧。 她松开他,笑着跳到他面前,踮起脚尖,伸手用指腹抚平他的眉,许诺道:“白鹤,我会治好你,也会带你一起离开这里,不过这可能需要起码三年的时间。” 独孤极心里正因觉得她实在是蠢得不配做他的东西而烦躁。 听到她的许诺,转念想她这也算是表忠心的一种,就像驳曲一样,便耐下心来道:“我会在这儿陪着你。” 白婉棠笑起来,红着脸却又很坦然地道:“我知道,你喜欢我嘛。” 独孤极自认即便她蠢,但他还是执着于她,点头道,“嗯。” 6、誓言 独孤极默许了白婉棠为治他眼睛而每天浪费时间蹲守瘴气崖边的举动,他也因此光明正大地跟在了她身侧。 她一边蹲守,还会一边扫荡附近的凶兽,同时用业火淬炼内府灵台。 他对她的勤奋是赞许的,只是对于她的天资实在是看不上眼。 而白婉棠蹲守了苍明草一段时间,也大致发现了苍明草生长的规律,不用再时时刻刻蹲守。 年关前三天,白婉棠带上猎物、拿上信物如约进城。独孤极自然也是和她一起。 内城里的过节气氛浓厚,满大街妖魔鬼怪乱跑,但都比以往要更和气些。 白婉棠卖完猎物,把独孤极安排在茶楼,独自前去长夏的店。 到了店门口却见长夏店门破损,已是人去楼空,清冷残破,和这满城的热闹格格不入。 她询问隔壁的店老板:“长夏老板去哪儿了?” 隔壁店老板是一位老修士,佝偻着身子带她进内室,道:“长夏前天晚上说她自己恐有灾祸,连夜收拾东西走了,现下也不知去了哪儿。你是来拿在她这儿做的衣裳的吧?衣裳都做好放在我这儿了,你来瞧瞧哪件是你的。” 阴阳关内,突遭横祸算是常事。 白婉棠和长夏交际不多,只是垂眸看看腰间的半块蝴蝶玉佩,她总感到些许唏嘘,轻叹一声:“希望她平安无事。” 她在这堆满衣裳的房里找起自己的,找了好半天,中间累得喝了杯水,最终在被所有东西压着的大箱子里,发现一口精致的描金红箱子,上面贴着她的名。 老修士哎哟一声,说还以为这箱子里都是杂物,就给放在最下边了。 白婉棠打开箱子,里面是整齐的两套大红法衣,用料与做工都远超她所付的工钱。 白婉棠心知这是长夏额外赠她的礼,心里感激。只是这两套衣裳,乍一看不像是过年穿的,倒像是喜服。 衣裳底下,还有一封信。 白婉棠打开看了眼。 长夏在信上说:“我从人间来,瞧你的习惯,大抵和我一样。我多少还是带了些私心,将我原准备做喜服的瑶池鸳鸯翎羽缝在衣上,望你俩永结同心,只羡鸳鸯不羡仙。” 长夏将对自己的寄托,放在了她身上。 白婉棠心里有种难言的滋味,既唏嘘长夏的过往,也更想带着长夏的寄托好好地和独孤极在一起。 她收上衣裳离开。 因找衣裳耽误了时间,她准备去找独孤极的时间,恰是苍明草快要长出来的时候。 她便先不去接独孤极,而是赶出城,径直往瘴气崖飞去。 路上她感到好像有人在跟着她。 但年关将至,外出打猎的妖魔很多,她并不能确定,便提高警惕,脚步不停。 苍明草结果时,她恰好赶到,气喘吁吁地将果子收起,她转身要赶回内城,一回头却迎上一道妖风。 白婉棠连忙躲闪,定睛一看,来人竟是她坠落阴阳关第一天、向她伸出牛蹄的牛妖。 牛妖怨恨地大喝:“白仙仙,你杀我妻女,我今日就要你偿命!”便朝她攻来。 “我来了阴阳关这么久,从未杀过一只妖。你妻女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从哪儿听说我杀妻女?” 白婉棠想操纵业火袭向牛妖,然而识海中的神莲被一股寒意侵袭凝固,释放不出任何热意来。 她惊愕得连连后退,立刻就想到在老修士那儿喝的水。 那水里肯定掺了伏火珠的灵液! “是城主说我杀了你妻女,让你来杀我的?” 城主为了杀她竟做到如此地步? 牛妖道:“城主没叫我杀你,是我自己查出来的。” 他憎恨道:“我妻女便是你常买炸鸡的那家饭馆的老板娘!我本和她露水姻缘,没想到她竟怀了我的孩子,还把她生了下来。等我知道的时候,她和我的女儿都已经成了尸体,我再也没机会补偿她。我听她邻居说那天晚上,她最后见的人就是你。” “城主可怜我丧女,又憎你是玄鸿宗弟子,给了我一滴伏火珠灵液。白仙仙,受死吧!” 他像发疯的牛般朝白婉棠攻来。 他认定她是凶手,白婉棠辩解也无用。 阴阳关的妖魔横死暴毙是常事,不会有人去调查真相。而他们的亲人为死者报仇,也多是图个自己痛快。 只认定自己猜中的凶手,哪怕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无辜,他们也只会“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瘴气崖本就对白婉棠有害,而她的修为又不如这牛妖。她被打得节节败退,好几次险些坠崖。 几番过招,她被逼到崖边,眼看要坠崖,她心一横,决定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提剑迎上攻击,直刺牛妖命门。 这一刻她忍不住想到独孤极。 他还坐在茶楼的窗边等她吧。 若是日落月升,还等不来她,他会不会以为她丢下了他,气冲冲地找她,却发现到处找不到她? 要是能最后和他道个别就好了。 她想着,将无法道别的怒意发泄到牛妖身上:“不讲道理的妖魔,难怪在修真界人人厌恶!” 她也开始讨厌妖魔了! 她做好了死的准备,刺穿牛妖的命门。 但是牛妖的奋力一击,却被一道鹤影挡下。 她眼前一花,好似看到一只纤瘦的鹤从她眼前掠过,从她身侧经过,落入她身后的瘴气崖。 她脸上溅上几许冰凉的液体。 这一刹那,整个世界好像定格了,安静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牛妖在她剑下消散,她才慢慢地回忆起刚刚看到的一幕。 那只鹤的白衣上有艳丽的血花,如瀑墨发在飞掠中若云雾散开。他咳出一大口血,溅到了她脸上。 她呆呆地抬手一抹脸,满手都是血。 那不是鹤。 白婉棠几乎要哭出来,踉踉跄跄地趴到崖边对着下边大喊:“白鹤!” 她的声音若滴水入海,没有半点回音。 * 瘴气崖底,瘴气浓郁得仿佛能滴出水。妖魔平时都不会到这种地方来,修士更是对此地避而远之。 白婉棠在崖底找了两天,看遍了腐血遍地。白骨如山,弄得一身狼狈,最终总算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独孤极。 他满身污秽血腥,下肢扭曲地碎折,不能动弹,冷得眼睫上都结了霜,浑身颤抖。 听到动静,他没有惊慌,转面面向她,问道:“你没事吧?” 他语气很淡然,仿佛他的伤无足轻重,他关心的只有她。 白婉棠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气息发颤地走向他,将他背起来:“对不起……” 独孤极趴在她背上,冷笑道:“还敢乱跑吗?” 若不是驳曲那日离开阴阳关,求他去送。他送完担心她去了茶楼,感应了一下她的方位,他都不知她竟背着他私自跑出了城。 就该让她被人打个半死不活吃个教训,可惜他担心神骨神莲变得易碎。 这是乱跑的事吗?白婉棠憋不住眼泪,“哇”得哭起来。 独孤极被她哭愣住了,有点无措。 不过是嘲讽了她一句,她就哭成这样,未免太矫情。 他心里烦躁,对她如今的德行更加不齿,伸手给她抹眼泪,耐着性子道:“别哭了,我不说你了。” 白婉棠哭得更厉害了。 走出了瘴气崖,她才不哭,抽噎道:“你能不能管管你自己,你都伤成这样了,还管我哭不哭。” “我没事。” 这点伤他还没放在眼里。 白婉棠托住他的手紧了紧,道:“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不要管我,顾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独孤极闻言,只觉受到了羞辱,好似被她看不起。手往她脖子伸了下,终究还是忍住掐死她的冲动,不再同她说话。 白婉棠带独孤极去了猫妖的医馆。 已是深夜,大街上冷清下来,月色下红灯笼飘摇。 医馆伙计在抓药,猫妖大夫在内室为独孤极诊治。 白婉棠感觉一切都好似回到了她差点嫁给八个妖魔的那晚。 睡眼惺忪的伙计给内室送完药过来,道:“这次他又是为了救你出的事?” 白婉棠轻声应道:“嗯。” 伙计道:“这次看上去真的要成废人了。按照你们人类的规矩,你得以身相许,照顾他一辈子,以后再也不能抛弃他,找别的小白脸了。” 白婉棠低下头不说话。 一阵凉风吹来,伙计看着门外的黑夜,突然惊喜地精神起来,冲出门外道:“下雪了,是白雪!” 白雪在阴阳关,尤为珍贵。 白婉棠望着冷月下扑簌簌的雪花失神,半晌后认真地道:“我会照顾他一辈子的。” 伙计没听清:“你说什么?” 白婉棠站起来,坚定地道:“以后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不要他,也不会找别人。我会保护他。他如果变成了废人,我就照顾他一辈子。” 伙计笑道:“你对着阴阳关的白雪说这话,可算是发誓了啊。” “以后如果违背誓言,是要天打雷劈的。” * 猫妖大夫给独孤极诊治完,由衷地感慨他这千疮百孔的身躯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奇迹。 这话听得白婉棠心里不是滋味,把独孤极带回山洞,照顾得很是细心。 独孤极爱干净,接受不了一身污秽地上床休息,也不要她帮忙,强撑着自己去冲洗身子。 他一身白衣已破烂不堪,白婉棠便把新衣拿出来给他穿,等他洗完穿好里衣,将他扶上床,给他煎药,喂食喂水。 今天是除夕,天色将黑的时候,便能看到内城上空一片烟花炫丽,光华几乎点亮了黑夜。 白婉棠想了想,还是扶他到洞口,和他互相依偎在同一被子里,隔着飘摇细雪看烟花。 他看不见,白婉棠就说给他听,时不时给他递颗糖,剥个花生。 独孤极对过年没什么兴致,但他记得她之前兴冲冲地想要过年。 她口中描绘的要和他一起过的年,绝非此刻这般冷清寂冷。 她做人的日子没有多少,待回去他就会把她变回物品,想到这段时间她对他也算尽心,于是他道:“你买的烟花呢,拿出来放。” 白婉棠静了会儿,道:“我以为你会没有心思过年。” “你想过就过。” 白婉棠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笑起来,雀跃地跑去拿她为过年买的东西。 她拿来烟花棒,点燃后分他两根。 独孤极看不见,但他听见踩雪的声音,能感觉得到她在雪地里挥舞烟花棒,很是开心。 她在雪地里跑来跑去,时不时又跑回来抱一下他,给他吃颗糖,给他她温热的体温,然后又跑出去继续踩雪。 内城里的烟火逐渐平息。 但白婉棠这边却热闹起来。 她堆了很多巴掌大的小雪人,有卖东西的摊贩,还有逛街的大人小孩儿,坐在家里看电视的一家人…… 这些雪人独孤极看不到,她就一个一个捧来让他摸一摸。 独孤极如今怕冷,她便握着他的手让他感受一下就行。 直到最后两个雪人,她道:“左手的这个是你,右手的是我。” 他认真地摸了一下她右手的雪人,皱眉道:“你长这样?” 圆滚滚的两个球。 白婉棠没忍住“噗嗤”笑出声,道:“雪人都这样,不是我长这样。” 想了想,她将雪人放下,握住他的手摸上自己的脸。 不用她带着,他冰凉的手指便在她脸上细致地描摹她的样子。 慢慢地轻抚过她的眉眼,她的鼻尖,她的唇……他的指甲尖不经意地轻触到她的牙齿,指腹压在她的下唇上。 内城再次放起烟花,比先前还要热闹。 隔了这么远,都能隐约能听见内城里妖魔们欢乐的嘶吼与大喊。 白婉棠盯着他的脸,有点愣怔地道:“新年到了。” “嗯。” “新年快乐,白鹤。” 他指腹下,她的唇笑起来,说话间仿佛在一下又一下地品抿他的指尖。 湿热的气息慢慢包裹他的指尖,她和他俱是保持不动。 好一会儿,他慢慢继续往下摸,拂过她的下巴、下颚,颈间……至衣领处。 她道:“以后我们一起过年,如果还下雪的话,就还堆这些小雪人来陪我们好不好?” 指下的她的皮肤,有点发热。 独孤极收手,无所谓地点头:“好。” 白婉棠笑起来,眉眼弯弯,扶他回山洞里。 他和她都穿了一身大红的新衣,山洞内昏黄的烛火映照着,仿佛一对穿喜服入洞房的新人。 白婉棠和他一起上床休息,脱了衣服,各盖一床被子,平躺着。 她吹了灯,望着漆黑的洞顶,道:“我订的新衣服是红色的,很喜庆,很漂亮,你喜欢吗?” 黑暗中,独孤极皱眉。 他厌恶红色。 他沉默,只身上的寒意飘过来。 白婉棠手伸进他的被子里握紧他的手,“我很喜欢红色。” 独孤极依旧沉默,突然用力把她拽到自己怀里,极具侵略性地紧抱着她:“不要喜欢红色。” 白婉棠顿时浑身僵硬,心跳一声大过一声,他的声音都有点被这心跳模糊。 独孤极感受到她的僵硬、她上升的体温,以为她要反抗他,更加用力地抱紧她,道:“像血。” 白婉棠心猛的一怔,眼前浮现出独孤极一次又一次为她而受重伤的画面,强烈的愧疚几乎将她淹没。 她伸出手抱紧他,把脸埋在他怀里:“好,以后不喜欢红色了。” 独孤极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头。 7、吃醋 年节一过,喜庆散去,阴阳关又成了冷漠寂寥的模样。 独孤极的腿被瘴气和腐毒侵蚀,久久不愈。 白婉棠偶尔扶他下床在山洞附近走动,走不了一会儿,他的腿便会渗出黑血,身子也会冷得打颤。 独孤极不在意这些,反而更关注她,不许她离山洞太远打猎,直言道:“你若离得太远,遇到危险我赶不过去,真要被打死了,我看你怎么办。” 他说话难听,但白婉棠知他是担心自己。 她听他的告诫不离山洞太远,只是每每见他伤痛难熬的样子,心总会难受地揪起。 这都是因为她 冬日越来越冷。 又一次拿药的时候,她顺路买了手指粗细的管针。 回到山洞煎药,她望着浓黑的药汁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终是解开衣服,用管针在脊骨上取出一滴混杂着金色的血,掺入药中。 将衣服再系上时,她的手都在哆嗦,衣带系了好半天。 也许是天太冷了,也许是取神血太疼,又也许是她神骨未觉醒,这般取神血太过伤身…… 她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叫她在取血后这般寒冷无力。 白婉棠捧着药暖了会儿手,将掺了神血的药端去喂给独孤极。 她怕独孤极喝出异常,喂药时还给他喂了香草梅干祛味。 独孤极在喝第一口便尝出里头有神血,他只略微怔了下,便面不改色地继续喝。 这都是她该为他做的,不值得他为此多言。 白婉棠以为他尝不出来,安心地笑起来,喂完药又去采苍明果。 这一年的冬天,她每天睁开眼看到的是独孤极,睡前会被他抱在怀里。 她几乎习惯有他睡在她身侧,而他似乎也习惯抱着她睡。 她还记得那天她难得醒得比他早,下床穿衣时,看到他下意识朝她睡的地方摸。 没摸到她,立刻就醒了,一边喊她,一边跌跌撞撞地下床要去找她。 她和他就这样一起熬过寒冬。 开春,独孤极腿伤好了,但白婉棠不放心,又带他去看了猫妖大夫。 独孤极恢复得太不可思议,猫妖大夫要给独孤极细致地检查一番,白婉棠便坐在大堂等。 等了片刻,一女修伙计给她递来一杯热乎乎的灵草汤,道:“你脸色看起来比之前苍白许多。我不知你是怎么治好他的,但无论如何,还是要以自己为重。” 白婉棠从未见过这女修,接了灵草汤道谢,边喝边默默打量。 女修施施然在她身边坐下,拿起她腰间的蝴蝶玉佩看了看,笑道:“我从前在人间,也曾救过一人。我为他付出了一切,但最后只能听着他要娶别人的消息,沦落到这个地方。” 她语气熟稔,白婉棠立时明白了她是长夏,心里既放下心来,又好奇长夏为何在医馆隐姓埋名。 长夏告诉她,城主为离开阴阳关想要对她下手,她提前得了消息,经历了一些波折,最后躲到了猫妖大夫的医馆里做伙计。 猫妖大夫是难得有仁慈之心的妖魔,知她身份,依然愿意收留她。 她一直躲在后院不露面,直到前几天猫妖大夫打听到消息,说城主已经成功离开阴阳关,她才出来。 白婉棠颇为感慨,又和长夏聊了些近况。 猫妖大夫诊治完出来,说独孤极的腿已无大碍,寸断的经脉也在恢复。只是寒毒也许是因为城外阴冷,发作得更厉害了些。 白婉棠忧心地和独孤极一起回家去,路上,独孤极因倒春寒又冷得发颤。 她想了想,道:“山洞那儿又冷又孤寂,没什么乐趣,除了我也没别人能陪你说话,处处都不如内城方便,你……” 他不耐地打断:“你住哪儿我便住哪儿,我只要有你便可。其他的你不必在意。” 白婉棠望着他沉默不语。 长夏同她说的自身遭遇,让她产生过动摇,扪心自问,这样为他耗费神血是否值得。 得了他这样的回应,她心里也有了确定的答案: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她愿意为他这样做。 * 出于采苍明珠和避免妖魔打扰等诸多考虑,他们还是住在了山洞。 这一住,就是三年。 三年时间,说起来好像很长,但实际过起来,好像不知不觉间时间就溜走了。 白婉棠终于攒齐了一千颗苍明果,带着苍明果和独孤极进城,去找猫妖大夫。 内城在上一任城主离开后,混乱了一段时间,最终由白婉棠认识的一个人继承了城主之位——猫妖大夫医馆里的那位抓药伙计。 白婉棠还记得他总是睡眼惺忪的样子。 她想,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眯眯眼隐藏大佬吧。 许是因为伙计跟着猫妖大夫学习过一段时间,他继任后更偏向妖魔与人修友好相处,也制定了许多规矩。 虽然阴阳关不是一两条规矩就能改变的,但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她牵着他的手去见猫妖大夫,把苍明果交给猫妖大夫制药。 猫妖大夫惊讶地面露难色,白婉棠顿时心凉了半截,不安地问道:“难道你之前说的都是骗人的?苍明果治不了眼疾?” “能治,只是阴阳关没有太阳,苍明果需要在阳光下吸收三天天地灵气,才能制成丸药予人双目新生。” 猫妖大夫叹息摇头,“阴阳关没有太阳,永远制不成那药。我告诉你们药方,是以为你们会在采苍明果的时候知难而退。” 妖魔不会这样坚持。 而修士一般也不会为了救别人,冒着被瘴气侵体的风险,蹲守着采满一千颗苍明果。 猫妖大夫复杂地注视白婉棠,又看了眼神情淡漠的独孤极。 他看不出独孤极对她的温情,只看得出极强势的占有欲。 白婉棠闻言松了口气:“正好我们马上就要离开阴阳关了,等回到修真界,见阳光是很容易的事。麻烦大夫把药方告诉我,回到修真界后我请人制药,可以吗?” 猫妖大夫沉默须臾,道:“这丸药不难做,你自己就能做,难的是采一千颗苍明果……” 他去内间写药方,把独孤极也带去内间说要给他再看看眼睛。 白婉棠照例在大堂等。 这三年来,她这样等过许多次,早已不觉得等待难熬。 长夏还在医馆做伙计,端了灵草汤过来给她喝,道:“我帮你问符川要了件礼物。” 符川便是如今的城主。 白婉棠不明所以,没一会儿就见符川匆匆赶来,给了她一黑一白、指甲盖大的两块玉片。 玉片被制成手链,符川弯腰亲手挂在她手腕上。 这三年来白婉棠和符川有些来往,但并不多,他这样的举动吓了她一条。 只是他动作快,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挂好了。 符川的笑像三年前雪月下那样,道:“等你回到修真界,若是过得不开心,或是被你的白鹤抛弃了,你可以发动玉片,回到阴阳关。这可是我从城主仓库里翻出来的宝贝,只有这一个。” 白婉棠颇为触动,看看长夏又看看符川,半晌,道了声“谢谢。” 符川幽幽凝视着她,似乎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最终只笑道:“祝你早日被白鹤抛弃,回到阴阳关来。” 白婉棠黑人问号脸,有这么祝福别人的吗? 过了一会儿,独孤极和猫妖大夫出来。 猫妖大夫将白婉棠叫到内室,交给她药方,还有一封信。 “待你出去了,有机会去无相城,麻烦将这封信交给无相城城主。” 白婉棠在书中看到过无相城,那是一座隐世之城,也是主线剧情要走的地方。 她一心想避开那地方,但是转念想,她在阴阳关呆了三年,修真界早过了她走前期剧情的时间了。 现在她的戏份应该已经是脱缰的野马,在自由飞翔了吧。 念及猫妖大夫这些年的照顾,她收下信,承诺有机会一定会去送信,便走出内室。 符川和独孤极都在外边等着。 符川向她挥手告别,言辞随意又亲昵。 独孤极则牵起她的手离开,好似没将符川放在眼里。 但白婉棠感到他握她的手比任何时候都紧,紧得她有点疼。 她想要挣开,他反而握得更紧,仿佛要把她手骨都捏碎。 他转面对着她,过了好半晌,道:“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白婉棠用力拍拍他的手:“你捏疼我了。” 独孤极稍微放松了一点,但她的手已经被捏得发白。 白婉棠活动了下手,反手又重重掐他一下,对他道:“白鹤,我知道你在吃醋。但是就算吃醋,你也不能弄疼我,这样不好。” 独孤极淡淡道:“没有吃醋。” 他心里发笑,他怎么可能为一个物品吃醋,他只是无法容忍别人觊觎他的东西。 白婉棠不和他争辩,同他一起回山洞,道:“白鹤,你想好等我们出去,你做完你想做的事之后,我们要去哪里生活吗?我想去人间生活。” 独孤极是要回魔域的,“到时候我会带你去别的地方,那里和人间也差不多。” “是你的家乡吗?” “不是。” 白婉棠“哦”了一声,什么也不说,专心地收拾东西。 她心想定居在哪个城市的矛盾,还是情侣间恒古不变的。 不过在一起的两个人就是要在生活的各方面慢慢磨合,互相说服的嘛。 住了三年,洞里有很多她和独孤极一起生活的痕迹和物品。 让她感到可惜的是,这三年里除了第一年下过白雪,之后再也没有过白雪。 好在她用法术保留了第一年捏的小雪人。 她将小雪人放在盒子里带上,继续收拾其他东西。 独孤极帮忙收拾,透过白绫,他其实已经隐约能看到些许模糊的影子,辨出一点颜色。 这都是白婉棠喂给他的神血的功劳。 他看见白婉棠收拾衣服的时候,拾出了很多红色的衣裳,那都是她以前常穿的。 但在他说不要红色之后,她再也没穿过。 她捧着这些红衣犹豫要不要带走。 独孤极看得出,她真的很喜欢红色,现在也很喜欢。 他很不满她没有完全听从他的话,皱眉道:“无关紧要的东西别带了,累赘。” 说的也是,有些东西等出去了再买新的就好了。 白婉棠放下这些红衣,只带了一口描金红箱。 这里面是长夏为她和独孤极订做的,缝了鸳鸯翎羽的衣裳,虽是他不喜欢的红,但她还是想要带着。 这对她有特别的意义和祝福。 * 走的那天,猫妖大夫、长夏和符川都来送她了。 天空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雪。 她向他们挥手道别,还有点不舍,独孤极便拉着她,和他一起走进那片无尽的黑暗。 8、姻缘树 “白鹤,要不这样吧,等我们出去以后,还是在人间定居,然后我们每年花几个月时间去你想住的地方住一住,你觉得怎样呢?” 白婉棠走在黑暗中,业火之光只能指引她看到离去的路,无法让她看见独孤极。 她紧紧握着他的手,然而这片黑暗依旧让她很不安,她便又和他聊起定居的事。 独孤极不语。 以后住哪儿,只能听他的,由不得她,眼下他无需多费口舌同她争辩。 白婉棠当他同意了,和他说起她想定居的地方。 “我初初来到这个世界,是到了人间的盛京,后来才来的修真界。等我们出去了,我带你去盛京,那里可热闹了。” “街上有很多好吃的。城南有一条很宽很长的河,河中央有一棵很大很大的姻缘树,上面挂满了人间男女祈求美满姻缘的姻缘笺。” “听盛京的人说,每年乞巧节,便会有人架起通往姻缘树的铁索桥,这铁索桥,又叫姻缘桥。届时城中男女就可以带着在姻缘庙求得的姻缘笺,穿过姻缘桥,将笺抛到树上……” 她越说越兴致高昂,以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努力忽略灵台和内府被灼烧的痛楚,“听说笺抛得越高,越可能得到上天的祝福……” 独孤极一直很安静,直听到这一句,皱眉打断道:“你如今是修真界的,还信这个?” 白婉棠笑道:“修真界,不是也有修士祭天做法嘛。一样的。” 独孤极轻嗤。 白婉棠则继续和他说,她在盛京生活的那段时间,碰到的有趣的事。 她话从未如此多过,听得独孤极有点烦。 直快要走到黑暗尽头,些许光亮像云雾般透进来包裹住他们,他终是不耐道:“好了,别说了。” 而她也果真不说话了,呼吸沉沉的,在带着他走到光亮中后,如释重负般倒了下去。 她的手松开了他,缓缓从他手中随着身子的倾倒而抽离。 这一刻,独孤极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他呼吸陡然一滞,只剩下拉住她这一个念头。 他将她拽到自己怀里,身体承受不住这冲力和她一起倒在地上,仍是紧紧地抱着她。 她在他怀里炙热如火,好似要烧起来一样。 过了好久,久到他甚至产生“他的神莲神骨也许会烧死她自己”的念头,想要先一步动手掐死她。 他手已经伸向了她的颈,她突然有了些反应,贪恋着他的寒冷,无意识地把自己整个人都挤进了他怀中。 独孤极要掐她的手顿了下,改为绕到她身后搂住她,用力得好像要和她的身体黏在一起。 * 离开阴阳关时,那里是冬天。 但到了修真界,这里却是盛夏时节。 白婉棠在独孤极怀里醒来,察觉到气温的差异,一下子心便悬起来。 她担心两界时间差太多,如今的修真界,不是她想的那样几乎尘埃落定。 她知道自己是没抗住业火焚烧的痛楚而晕过去。 晕之前她已意识模糊,几乎是本能地在絮叨。 说了什么她都不记得了,更不知道独孤极说过的话。 她叫醒独孤极,问他后来说了什么。 独孤极沉吟须臾,答道:“什么也没说。” 白婉棠便不在此上纠结,带着独孤极赶进最近的城里,卖了从阴阳关带回来的值钱东西,找家酒楼打算边吃边问小二这里的情况。 然而进了酒楼,却见座无虚席。 身穿不同门派弟子服的弟子们一面吃饭,一面面露愁容地道:“若是连八位祖师都打不过魔祖,咱们可怎么办啊。” 白婉棠登时惊慌起来,抓住迎上来的小二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小二带她到角落的小桌坐下,道:“你不知道?你们难道不是因为魔祖要攻打玄鸿宗,特地来幽州支援的吗?” 白婉棠脑子“轰”一下地炸开。 魔祖还没攻打玄鸿宗,那按照原书剧情,现在岂不还是小说剧情的初期? “魔祖出世了,三十多天前,他座下一位魔君现世,昭告了将攻打玄鸿宗的事。当年为封印魔祖,神族全灭,四方神尊神魂俱散,只剩下他们的八位徒弟镇守修真界与人间。这八位便是如今的八位祖师。” “如今,这八位里有七位都已经赶来了幽州,玄鸿宗也召集了修真界各大宗门,一齐前来幽州对付魔祖。” “这一次,修真界所有大佬都参战了,若是还打不赢,我们修真界大概真的要完蛋了。” 周围的弟子们七嘴八舌地向白婉棠说明情况,摇头叹息。 白婉棠失魂落魄地呆住。 阴阳关三年,竟是一个月只抵修真界一天。 她走时修真界是初夏,这会儿才是盛夏,是她噩梦剧情的开端。 兜兜转转,一切还是回到了原来的轨迹,她身边唯一有改变的就是多出一个独孤极。 她不能让他跟着她一起经历书里的那些苦难。 白婉棠握紧独孤极的手,东西也不吃了,带着他快步往外走。 独孤极心情很不错,酒楼里弟子们对他的恐惧简直是难得的笑料。 他含笑问:“你这么着急要去哪儿?” 白婉棠道:“我们去人间吧。找个很偏僻的小地方生活,离魔祖和修真界远一点。” 独孤极轻轻挑眉,依旧在笑:“你很怕魔祖?” 白婉棠:“我不是怕他……” 她是怕书中剧情。 怕他会因她而伤,因她而死,怕……这个世界会抹除没在书中任何剧情中出现过的他。 可这些,她没法儿对他说。 独孤极摸了摸她的头,有些温柔地道:“莫怕,魔祖不会伤你。” 他会剥离她的皮囊,但绝不会伤到她的本体神骨和神莲。 他的笑让白婉棠感受到些许温情。 但是温情有什么用呢。 他比她还弱,离开阴阳关都是靠她带着。 白婉棠苦笑,继续说服他和自己一起尽快离开。 而独孤极越听笑得越厉害,仿佛她不是在讲道理,而是在讲笑话。 “白婉棠?” 身后骤然传来呼喝声。 白婉棠一个激灵,不用回头也听得出,这是玄鸿宗刑罚堂长老的声音。 她拽着独孤极就要跑,但她哪里跑得快过长老。 一群身穿青灰衣袍的人提剑围住她和独孤极。 为首的胡子老头气哼哼地指着她道:“白婉棠,你这个私吞神莲的叛徒!快同我回玄鸿宗,将神莲吐出来,从前的事玄鸿宗便既往不咎!” “那是我的机遇,是我的东西,我凭什么给你们。”白婉棠跑不掉,将独孤极拉到身后护住。 她已经和玄鸿宗撕破脸,也没必要再像以前那样做个卑微的底层打工人了。 谭卓长老和一众弟子看了眼独孤极,只觉这人长得真是漂亮的出尘,但没有修为,便不在意,只盯着白婉棠要她交出神莲。 白婉棠就是不肯吐神莲,还和谭卓吵了起来,气得谭卓胡子都飞起来了。 独孤极本想插手,还想问问白婉棠她究竟是叫白仙仙还是白婉棠。 他不在意她叫什么,只是如果她有意欺瞒,他会生气。 但修真界不适宜魔族生存,他来到修真界后还不如在阴阳关时,身子变得虚弱了许多。 周围吵吵嚷嚷的,烈阳火辣辣地照在他身上,他渐渐感到头疼。 “白师妹说的对,神莲是她的,就让她留着吧。不过我相信魔祖攻打玄鸿宗,白师妹不会袖手旁观。” 一道冷清声音打破了吵闹。 身着雪纱法衣,裙绣百花的女子莲步款款而来。 她容貌艳丽得十分有攻击性,以至于穿白衣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整条街道都安静下来。 他们都知女子嚣张跋扈的恶名,但谁也不敢说她半句。皆因她父亲是玄鸿宗掌门崔虚,而她是玄鸿宗唯一的大小姐崔羽灵。 最近这位崔羽灵大小姐性情大变,换下了一身花里胡哨的衣裳,总穿一身白衣,行事也收敛了不少。 众人打量她,不知她又要搞什么名堂。 白婉棠接连遭受冲击的心脏再次咯噔一下。 书里背靠魔祖虐杀她的原女主崔羽灵来了。 * 崔羽灵其实在谭卓和白婉棠吵起来之前,就已经默默地跟着白婉棠了。 只不过她关注的不是白婉棠,而是她身边的人。 他是独孤极,是魔祖,是这世间唯一能覆灭这书中世界的人。 崔羽灵一眼就认出了他。 一个多月前,白婉棠带神莲消失在裂隙的同时,崔羽灵也发觉了自己原是一本师徒恋小说中的女配。 书中男主是她爱慕之人柏怀道君,而女主竟是因为机遇好得惊人,而给玄鸿宗上下留下印象的外门弟子白婉棠。 看到那书,崔羽灵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前世。 书里的她为爱痴狂,最终却落得个被白婉棠杀死的下场,她的父母也因维护她而遭世人唾骂。 柏怀却与白婉棠却能终成眷属,流芳百世。 书里的痛让她切实感受到了心如刀绞的滋味。对柏怀的爱在痛里消散,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恨意与不甘。 凭什么白婉棠能成神而她不能? 就凭白婉棠运气好得到了神骨,机遇多受天道庇护,而她却是被天道厌恶的那个,对一切求而不得? 她怨恨,她不甘心。 她想,独孤极应该也和她一样吧? 他与她同被天道厌弃。 在这世上,没有谁比她更配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颠覆这世界,毁了那可恨的书! 崔羽灵步步向独孤极靠近,半隔在他和白婉棠之间,对白婉棠笑道:“苍亭主尊者长住人间盛京,也许还不知修真界的危难,所以没来。你有神莲傍身,路上遇到妖魔也能自保,你去请尊者最合适不过。这也算是救了修真界了。” 她嚣张惯了,故意摆出这温和的笑,只让人感觉像是毒蛇吐信。 白婉棠原想拒绝她的提议,但她又道:“我知道你一直想离开玄鸿宗。我答应你,只要你办成这事,你便可离开玄鸿宗。你留在玄鸿宗的命魂灯,我也会还给你。” 命魂灯是大门派掌控弟子的手段,白婉棠拜入玄鸿宗时什么都不懂,稀里糊涂被抽出一缕魂丝做成了命魂灯。 若命魂灯被毁,她就算不死,也会神魂受损。 白婉棠原本做好了玄鸿宗拿命魂灯对付她的准备。 但眼下有了拿回命魂灯的机会,不得不说她很心动。 白婉棠思量再三,拉着独孤极到一旁,道:“我去通知尊者,三日后,你来人间的盛京找我,我在盛京的姻缘树下等你。” 说着,她尽量语气轻松地对他笑:“等我拿回命魂灯,我们就在人间找个平静的地方生活,好不好?” 独孤极头越来越痛,听不进去她说什么,但知道她又提去人间生活的事了。 他揉着太阳穴敷衍地“嗯”了一声,心里鄙薄她痴心妄想,认不清她自己的身份。 白婉棠得了回应笑起来,从崔羽灵那儿接了来往于修真界和人间的令牌。 她不放心独孤极,特意带他去幽州最安全的酒楼安置。 独孤极头疼得厉害,身体也冷得吓人。 白婉棠见他不适,留下陪他睡了一会儿,又取一滴神血掺在山楂糖水里喂给他。 “我走了。” 她穿好衣服坐在床边,轻轻摩挲他的脸道:“我们三天后姻缘树下见。你要是去早了,就在那儿等我。我要是去早了,就在那儿等你,你不要忘了。” “千万不要忘了……” 白婉棠复杂地望了他好一会儿,拿上令牌走了。 在她走后,有人买通酒楼破开房内阵法进了屋。 崔羽灵走进屋,看着床上睡相平和的独孤极,很是困惑:白婉棠和他可是不死不休的宿敌,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她原以为是独孤极另有打算。 可看他在白婉棠的陪同下竟能安睡,她便觉事有蹊跷。 崔羽灵走近床上的独孤极,还没跨过内间的幕帘,就听床上的人道:“你在找死。” 崔羽灵脚步一顿,很快反应过来,坦白自己想要与他合作的来意。 独孤极但笑不语。 崔羽灵知道这便是不拒绝的意思,诚心地献上玄鸿宗界内的布防图与破解阵法的方式。 独孤极脸上的笑褪去,总算对她有了几分兴趣:“你是玄鸿宗掌门之女,如何能认出我,又为何帮助魔族?” 能让他对她产生好奇,崔羽灵的目的便达成了一半,“眼下我无论说什么,尊上恐怕都不会真的相信我。不如尊上先给我一个让你信我的机会。” 独孤极坐起身来,半靠在床沿,手搭在腿上慢慢轻敲。 崔羽灵又向他走近两步,和他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身上白婉棠留下的棠花香气让她皱眉,笑容透出几分狰狞:“尊上可知白婉棠是你的宿敌?她机缘巧合得了神骨,一个多月前又得了神莲,她如今已是这世上唯一能杀你的人……” 独孤极听着她的话,手指顿住,缓缓收紧。 惊愕又阴沉在他脸上浮现又褪去,最终只留下一片燎原过后的荒芜与压抑。 “你再说一遍。” 他嗓音里阴冷的杀意叫崔羽灵陡然一惊。 * 传话的任务,比白婉棠想象中要更困难。 一路上诸多妖魔阻拦不说,到了人间,竟是无人知晓苍亭主。 白婉棠四处打探,总算在乞巧节那天傍晚找到了苍亭主。 那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妇人,被帝王供养在宫墙内。 人间的夕阳落在她身上,她仿佛随时会随着那落日一样逝去般苍老。 苍亭主听了白婉棠的来意,目光在她腰间的半块蝴蝶玉佩上停留片刻,微笑着坐在摇椅上慢慢摇,“这一战,修真界注定会败,我去了也是无力回天。” 白婉棠道:“那您不打算去了吗?” 苍亭主严肃道:“嗯,我不去了。会觉得我很懦弱吗?” 白婉棠摇摇头,情绪有些低落。 苍亭主这时候没有主动回修真界,这才是原书的剧情。 她在阴阳关待了三年,果真就像一场空。 她唯一得到的,就只有他了。 苍亭主笑起来:“我能力不足,不足以庇护苍生,只能保护我在意的人事物。劳你白跑这一趟了。” 说罢,苍亭主叫来一位侍者给了她一颗玲珑球,说其中有送给她的礼物,便打发她出去玩。 她拿上玲珑球出了皇城,急匆匆地赶去药堂借用器具将苍明果制成药,又赶去姻缘庙里取连理枝木亲手做成姻缘笺。 她怕独孤极早她一步到达姻缘树,她若迟了,会让他等太久。 姻缘树下到处是有情人,一个人站在那儿可不好受。 待她做完这些事,已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白婉棠穿过姻缘桥赶到树下,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独孤极没来,她一个人站在诸多有情人之间,感到了预想中的尴尬。 她拿着姻缘牌,先排队去树下的石桌上写名字。 那地方有一白须老头看守,见白婉棠一个人过来,便一直盯着她看。 待她在笺的左边写完白鹤二字,还要在右边写上自己名字时,老头一巴掌盖在了她的姻缘笺上,不让她写。 白婉棠怔住:“你干什么?” 老头道努努嘴,让她看旁人。 白婉棠看过去。 那一对对的有情人,在姻缘笺上分别写下对方的名字,再手贴着手共握一支笔,在二人名字下写上共同的心愿: 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老头道:“你的情郎在哪儿呢?他如果连这个都不来陪你写,你一个人写千百个姻缘笺抛到树顶上去,都是没有用的。这样的姻缘是得不到上天的祝福的。” 白婉棠皱眉道:“他不是不来,他只是不在盛京,要晚些才能过来。” 她想他一定会来的。 如若没来,那便是书中剧情不允许,不是他的错。 老头叹了口气,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还有两个时辰姻缘桥才会被收起,你过来坐在这儿等吧。” 她和老头的对话已经引人侧目,坐在老头身边能避开些视线,减少尴尬。 白婉棠坐过去对老头道谢。 老头深深看她一眼,摇摇头。 白婉棠坐在老头身边等了很久,久到她不经意一瞥,就好像看到独孤极坐着轿从月下经过。 但眨眼睛间,天边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她等的竟然出现幻觉了。 白婉棠握紧姻缘笺想,他要是来了,肯定会来找到她的。 * 崔羽灵说苍亭主不会去修真界,而是会以身祭天,断绝人间与修真界的联系,阻止魔军入人间。 独孤极便带一批魔军来了盛京,要赶在苍亭主自请祭天前,将苍亭主捉回修真界。 独孤极如今身子虚弱,适应不了修真界,在对修士与魔族有压制的人间便更加难熬。 本来捉人这事该是驳曲办的,但独孤极要亲自去,谁也不敢拦。 驳曲要驻守修真界无法跟来,崔羽灵便陪着独孤极一同到盛京。 到达盛京的那天,正是人间乞巧节。 崔羽灵于灯火阑珊的街市上飞过,瞧见在姻缘树下等待的白婉棠,禁不住嘲笑:“她竟信这个,真是可笑。” 独孤极讥讽道:“确实可笑。” 他没有停留,眨眼间便坐着魔物抬的轿进了皇城。 9、为他 情人如潮,红线上抛,挂了满树。 月向西移,人潮渐退,灯花落尽,冷月如霜。 姻缘树下只剩下白婉棠和白须老头。 白须老头收拾起石桌上的笔墨,“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姻缘桥就要收了。别等了,回去吧。” 白婉棠在石凳上静坐,紧握手中姻缘笺。夜风寒凉彻骨,心像是被一块大石头拖拽着坠入深海般,无力又沉重。 她站起身拿起白须老头还没来得及收完的笔,沾了墨汁,在姻缘笺上落笔。 老头回过头来要抢笔,“像你这样等不来情郎的,我见得多了。不管对方为什么没有来,都说明你和他没什么缘分,日后走不到一块儿去的。” “这姻缘笺抛第一次才有用,你这次自己写了他和你,抛上去就是浪费机会。还不如等以后,你带着有缘的情郎来一起抛姻缘笺呢。” 老头没什么好脸色,说的话也难听,却是真心实意劝谏。 但白婉棠执意在姻缘笺的右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老头无奈,不拦她了,转过头去要继续收其他笔墨,眼睛一扫,却见她没有如那些有情人一样,在笺上写下“永结同心”。 她写的是,喜乐安康。 “我和他确实没什么缘分,我的命定之人原本不是他。” 白婉棠写完,吹干墨迹,苦涩轻笑,“我原以为我能改变我原本的命运,后来发现我努力三年多,兜兜转转还在原点,什么都没有变。” “他是我命中唯一的变数,我是真的喜欢他,也想要留住他。他和我在一起,会遇到很多危险。我知道他肯定不会怕,因为他早就为我不要命。” “所以我想,今天如果他来了,就说明我们是有机会逃脱宿命在一起的。我想他要是来了,我就带他逃走。” “他没来,那么为了他,我不会再逃了。” 白须老头怔然而立,呆呆地看着她。 她豁达地笑着,将姻缘笺合在掌心,面对着挂满红线的巨树,合眼许愿。 ——没关系,以后就算我们无法在一起,我也希望你能安好。 从前她为了自己,一心想要逃跑。 以后为了他,她会去面对自己的命运。 她要改变,要争取一个太平盛世。让白鹤即便没有她在身边,也能一生顺遂,喜乐安康。 姻缘笺从她手中抛出,坠着的红线在夜色下划出弧光,挂在了巨树的顶端。 白须老头张了张嘴,低头轻喃:“哪有人用姻缘树祈福的……不过你的姻缘笺挂在了最高的位置,也许是上天愿意实现你的心愿。” 白婉棠仰头看着那随风轻荡的笺,看着那笺上的白鹤二字,笑道:“借您吉言。” 她眼眶红红的,对着那白鹤的名字笑。 千言万语的承诺,皆在眼底。 回到修真界的那天,她惊慌的不只是她最终也许会被虐杀的下场,还有她的命定之人不是他。 按照原书剧情,她会和她现在根本不熟悉的柏怀纠缠一生,至死不渝。 他本就不愿和她来人间长住,她原以为他们可以慢慢磨合。但如今看来,他的不愿,也许是冥冥中早有注定,他们不会在一起。 只是不知她会在何时与他分离,会如何分离? 希望那天,能够慢一点,再慢一点来。 姻缘桥要收了,白须老头叫白婉棠同他出去。 白婉棠一低头,眼泪差点从眼眶里滚落。 她吸吸鼻子,从白须老头怀里又抽了支笔,掏出手帕铺在在石桌上写字。 白须老头叹了口气,让收桥的人先走,坐在一旁等她写完,也不看她写什么。 她在帕子上写信。 她边写,边用袖子擦眼睛。 这一封信,她写到月亮都快落下,才写完。 晚风萧瑟,天地寂寥。 白婉棠叫醒等到睡着的白须老头,把用咒术封好的手帕交给他,道:“辛苦您等我这么久。” 老头接了手帕,看不出写了什么,也打不开,道:“无妨,反正我孤家寡人,无人等我回家,便是在外头转悠一夜也无事。只是我年纪大了,你将这手帕交给我,我恐怕等不到你送手帕的那个人来,便要先走一步了。” 白婉棠扶住白须老头的胳膊,纵身一跃,轻而易举地带他飞过长河。 老头落地,震惊不已。又见她抬手挥袖,那要靠器械拉起来的长桥便轻飘飘地被收起。 “仙,仙人!”老头惊呼着要跪下。 白婉棠扶住他道:“我不是仙人,还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事。这手帕,若它能落到我等的那个人手里,也算我和他还有一丝缘分。” “若不能……那就是我和他命中注定如此。” 白婉棠好似很看得开。 但白须老头一生见过太过身不由己,看得出她若说真的不难受,那是不可能的。 白婉棠还是希望老头能够多活一段时间的,走前将一枚延寿丹给了他。 她拿上令牌要回修真界,忽见皇城里爆发出金光,仿若有太阳自皇城升起。 那金光灼眼,刺得她看不清那里发生什么,只隐约瞧见一众模糊的身影慌忙破开虚空往修真界去。 随即,无形的力量自皇城蔓延开来,仿佛一把刀,渐渐砍断所有人间与修真界的联系。 白婉棠心怀敬畏地注视着皇城,脑海里是书中的剧情: 苍亭主深知修真界无法抵御魔祖,选择在人间以身祭天,断了修真界和人间的联系,得以让人间在大战爆发后,得一息安宁。 而苍亭主交给她的九曲玲珑球里,是苍亭主的尊者令。 苍亭主看出她身怀神骨神莲,将斩杀魔祖的希望寄于她身。望她日后能带着尊者令回来庇佑人间。 白婉棠叹息着打开九曲玲珑球,看清里面的东西,却愣住了。 玲珑球里的尊者令,写的是枫幽主的名字。 还有一张已经泛黄的纸,上面写到: 神骨非常人所能驾驭。你得神骨,是你的机缘,并非你的责任。你只需做你想做的事,无需将苍生视为己任。 愿你一生顺遂无忧。 枫幽主留。 枫幽主,苍亭主的师父,四方神尊之一。他竟在千年前就算到了这一天吗? 白婉棠惊讶之余,突然想到苍亭主说让她去玩的话。 眼下人间与修真界即将隔绝,她若留在人间,从此修真界的一切便与她无关。 枫幽主和苍亭主是在给她逃避的机会。 白婉棠握着泛黄的信纸,终是收起信与尊者令,在人间与修真界最后一丝机缘断绝的刹那,返回了修真界。 若是以前,她会逃避。 可现在,她要保护的人在修真界,她得回去。 她不会至他于不顾,即便以后她不能在他身边。 * 三天时间,幽州界天翻地覆。 白婉棠一回来,就撞上一群被魔物追杀的玄鸿宗弟子。 天地将倾,从前的私人恩怨,为了能守住一丝一毫胜利的希望,都需要暂且放下。 白婉棠催动业火杀了魔物,救下他们询问情况。 玄鸿宗弟子指着玄鸿宗方向,气喘吁吁道:“谭卓长老为了掩护我们逃走,正一人阻拦魔物,咱们快,快去救他。” 说着,这些弟子便又要往玄鸿宗方向跑回去。 白婉棠遥望一眼。 玄鸿宗山顶上,天地变色,浓云如墨,魔气四溢。 隔了这么远,她还能听见那边的厮杀之声。 她拦住这群弟子道:“我去救就行,你们找柏怀道君,让他召集还活着的弟子赶往无相城,这是苍亭主说的。” 她借苍亭主的名义叫他们逃,他们却道:“苍亭主?苍亭主不是已经被魔祖抓住了吗?我亲眼看到她已奄奄一息,靠崔羽灵手中的北冥神石才勉强吊命。” 提起崔羽灵,众弟子又恨得咬牙切齿,大骂没想到她身为掌门之女,竟然协助魔族攻打玄鸿宗。 而掌门崔虚和掌门夫人北冥湘,此刻还在带领宗门弟子抵御魔祖。 “她这个败类!叛徒!” 一切都是原书的剧情,什么也没有改变。 白婉棠稳住心神,让他们先撤退,提剑去找谭卓。 找到时,是在玄鸿宗山脚下。 她用业火烧死了围攻谭卓的魔物。 昔日总以势压人的长老甚是凄惨,眼睛被挖了一只,双臂被砍,伤处无不溢散魔气。 他满脸是血,瞧见白婉棠看他,还瞪眼斥道:“看我做什么!快去随掌门一起救下八位祖师!” “独孤极生擒了八位祖师,要拿他们祭天,将玄鸿宗下的灵脉逆转为魔脉!这条灵脉可是全修真界最大的灵脉,倘若真让他得逞,从此以后不仅幽州会沦为魔城,就连附近的州城也难以幸免,快去!” 他挣扎着爬起来,用嘴咬住他的断剑,冲向附近攻击弟子的魔物。 白婉棠拉住他,用业火烧了魔物,道:“我去救人,你去幽州楼,把那天你在我身边看到的那个人带出来,带他去和柏怀会和。” “你们一定要保护好他,否则我不会帮你们抵御魔族。” 谭卓倏地怔住,仅留的一只眼颤动地注视着白婉棠。 白婉棠被他盯得不安,忐忑道:“怎么了?他,他出事了吗?” 谭卓眉头打结,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我想要保护的人。” 谭卓提起口气,似是要骂她,但欲言又止,最终只道:“算了,我说的话你必定不会信。你自己去玄鸿宗主峰看看吧,他在那里。” 10、魔祖 谭卓招呼弟子们冲出重围。 白婉棠放了业火掩护他们撤退,连忙往主峰赶去。 谭卓的话是什么意思,白鹤为什么会在主峰? 白婉棠担心得大脑一片空白,目光逐渐狠厉。 除了崔羽灵为了威胁她而抓了他,她想不到别的抓他的理由! 她咬牙一路杀到玄鸿宗主峰山脚下,遍地都是魔物与各门派弟子们的尸体。 血流成河,白骨如山,不过如此。 周围的魔物越来越多,浴血奋战的弟子也越来越多。 白婉棠一边叫着白鹤,四处找他,一边往主峰上打去。 “别上去!”有长老拉住她,“魔祖在那儿,他已下令活捉你,你去了就是自寻死路。” 白婉棠挥开长老:“你们打不过这些魔族,快带着弟子撤退,现在与魔族对抗,只会白白送死。我……我为白鹤而来,我不可以丢下他。” 长老看着她奋不顾身地闯入魔物群中。 他们打不过,她一个人就能打得过? 越往上,强大的魔族越多。 这些魔族瞧见她一身业火,兴奋叫着:“魔祖有令,抓住她!”便集体朝她攻来。 不似下面那些魔物,这些魔族都已化成了人形。 各门派长老在此奋战,阻挡这些魔族往山下蔓延,却终是难以抵挡。 长老们愤恨,听她以苍亭主的名义叫他们撤退,都只能咬牙喊弟子们撤离。 万千弟子返身,浴血往玄鸿宗外杀出。 独她一人,与他们逆行,提剑杀入魔群。 白婉棠靠着业火打到了主峰上时,灵台与内府都快被烧干了。 她第一次为自己是书中人物感到庆幸:还好剧情里她不会死在这儿,才能够熬到现在去找他。 她打到主峰的敬天台千级台阶下。 这里比山下平和得多,也冷得多。 诸位掌门都聚在在一起,目眦欲裂地瞪着敬天台最高的主台上,身披狐氅的人。 那人慵懒地低垂着头,手拿帕子半捂着脸咳嗽。 他被魔物簇拥,昔日阴阳关的城主像座山似的阻隔了白婉棠的视线。 白婉棠看不清他,但一眼便看到他所站的台下,正在魔物之中与诸位掌门对峙的崔羽灵。 崔羽灵身前八根祭天柱上,绑着被魔器压制的八位祖师。 她正又气又不理解地试图劝服崔虚与北冥湘和她一起投靠魔祖。 崔虚与北冥湘互相搀扶着,注视着这个被他们宠溺到大,不知何时变成这样的女儿,说不出话来。 白婉棠来不及喘息,踉踉跄跄地挤上前去,推开他们剑指崔羽灵,“崔羽灵,白鹤在哪儿,你把他怎么样了!” 崔羽灵原本被她爹娘的态度气得心头郁结,见白婉棠急得六神无主,狼狈不堪地跑来找她要人,一口郁气吐出,畅快地笑了起来。 “白鹤?谁是白鹤?你确定你要找的人,他叫白鹤?” 白婉棠拧眉道:“你什么意思!” “崔羽灵,退下。” 高台之上,那被魔物簇拥的病弱男人骤然开口。 冷漠的嗓音,顺着冷风灌入白婉棠耳中,冷得她刹那间好像被冻住了。 阴阳关城主换了个方向为他挡风,白婉棠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着一身白衣,墨发被白玉金冠束起,垂散身后。 那张过去三年里,她每天一睁眼睛便近在咫尺的脸,清晰地映入她眼里。 他双眼上不再覆有白绫,微垂眼眸,睥睨着她。 她望着那远山烟墨般遥远的眼眸,想:原来白绫下是这样一双眼睛。 这是何其冷的一双眼。 只一眼,就能让她冷得血都在发凉。 “白鹤!”她心底还抱有那么一点点幻想,走向他,唤他。 她只向他迈出一步,那些魔物便蓄势待发地拦住了她。 他高高在上,纠正道:“独孤极。” “独孤极……” 魔祖,独孤极? 书中帮崔羽灵一次又一次将她打得奄奄一息的,最终帮崔羽灵将她虐杀的,独孤极? 白婉棠怔在原地,如同石化。 她来时穿的是一身粉白长裙,如今已沾满魔血,破烂不堪。那些布料被划开之处,裸.露出的皆是她皮开肉绽的皮肤。 血还在流,灵台已经干枯,内府也被灼烧。 白婉棠这时才觉痛不欲生。 手中剑握不住,“当啷”落地,她连说三个字都艰难:“为,为什么……” 独孤极好似觉得她分外可笑,反问她:“什么为什么。” 他嘴角弯起的弧度很漂亮,像她曾经有时候会看到的那样。 她注视着他的双眼,试图从中找出一丝一毫的温度。 但是没有。 倘若她早些看到这样一双冰冷的眼,她肯定就不会那样坚定地以为他喜欢她了。 更不会那样可笑地想,她要为他对抗修真界倾覆的命运! “你在利用我?”她瞪着他,嗓音嘶哑。 他的承诺,他说的喜欢,他不要命的保护……在阴阳关和他一起度过的上千个日夜,一一在白婉棠眼前浮现。 阴阳关的三年,在这一刻,都变得让她分外可笑。 她竟然以为断情绝爱,没有心的魔祖会喜欢她? 这是何等的可笑。 太可笑了! “我没有利用你。”独孤极否认道。 但多余的,他一句都不想说。 白婉棠哪里还会信他,自嘲地笑了笑,仰起脸问他:“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去了盛京?” 独孤极不说话,冷酷地无视她。 崔羽灵看了眼他,走近她低声嘲讽道:“是啊。昨夜我和尊上一起去了盛京,看到你在树下等人的样子。” “尊上说你,真是可笑。” 白婉棠感觉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翻涌了一下,执拗地盯着独孤极道:“是吗?你说我可笑?” 苍亭主被他抓来,他到底有没有去盛京,答案她早就知晓。 她只是突然觉得,昨天姻缘树下的自己,真可怜。 “崔羽灵。”独孤极只沉声唤了崔羽灵的名,并没有回答她。 崔羽灵应声退回去,乖乖地闭嘴。 “这不是利用是什么?你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我走出阴阳关!” 白婉棠胸口里那翻涌的东西一下冲上来,她感到喉间一阵腥甜,“哇”的吐出一口血。 “我没有利用你。”这话他不会再说第三遍。 独孤极转过脸去不再看她。 一切都是误会,是他认错了她。 这样的话说出来太荒谬。 最荒谬的是,她还是他的仇敌,如今唯一能杀了他,也是他应该杀了的人。 白婉棠脱力地跪爬在地上咳出血沫,直到身边有人扶她,她才捡起自己的剑,缓缓站起来,掐了隔音诀快速地对崔虚等人说了几句话。 “独孤极……” 她闭了闭眼,轻念他的名,握紧手中剑,业火迸发,像是爆裂的烟花,燃尽便会消逝,刺向他。 “我去你妈的独孤极!” 掷地有声的骂语惊呆了所有人。 “你说我什么!” 独孤极也惊得转面看向她,咬牙切齿道,“我看你是找死,给我活捉她!” 魔族纷纷扑向她,而她身后的诸位掌门趁此时机,催动阵法,集体离开。 独孤极眼睁睁看着这些人离开,魔物却返回不及,无法拦住他们,气得厉害,竟咳出些许血沫来。 他甩开挡在他身前的魔物,手指她冷笑:“白仙仙,你好样的!” 她竟敢以身吸引魔物,助那些修士逃脱! 白婉棠早已没有余力再打。 他说了什么,她也听不清了。 他与她之间,千级台阶。 她越不过百阶,便被魔物按跪在了地上。 她腰间的白瓷瓶被甩飞出去。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要去抓,魔物一招打来,她只能吐出口血,看着那白瓷瓶摔碎在独孤极脚边。 丸药滚出来,落在他咳出的血点子上,化作一缕青烟飘散。 白婉棠睁大眼睛看着那缕青烟飘走,鼻头发酸,眼睛却干涩得发疼。 独孤极闻到了烟中苍明果的气味。 这气味他闻了三年。 青烟散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白婉棠转眸盯着他,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 独孤极俯视着她,眉头紧锁。 一片安静中,魔器吸收了八位祖师,开始逆转灵脉。 七月盛夏,天上飘下了雪。 沾染浓郁魔气的黑雪,如同阴阳关的雪。 她被押跪在阶下冷得发抖,他被众魔簇拥,站在阶上又咳嗽起来。 11、习惯 白婉棠被捆仙锁绑在漆黑的大殿内,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内府灵台皆已受损,业火被伏火珠压制,她冷得浑身哆嗦。 自她被抓,丢到这里,已经过去一天一夜。 她起初还在想:我就该留在人间,不该为了他回来。过去三年的同生共死,难道他对我只有虚情假意? 到后来,她满脑子只剩下骂骂咧咧。 什么爱情不爱情的!去他妈的爱情!去他妈的独孤极! 什么保护不保护的,独孤极要是现在到她面前来,她立刻跳起来一口咬死他,造福苍生! 嘎吱——大殿的门被推开,还未见得人影,她便先听见了咳嗽声。 她知是独孤极来了,嘀嘀咕咕地骂道怎么不咳死你个兔崽子,却没有像原先设想的那样跳起来咬死他。 她努力扑腾了两下,扑腾不动,便躺平了。 “你再说一遍。” 独孤极身体不行,耳朵灵倒是得很,裹着雪白狐裘走到她身边俯视她。 白婉棠小声嘟囔,“你让我说我就说,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独孤极当她怕了,只不过在嘴硬,叫人把她抬到大殿旁的温泉池里清洗,他则入了内殿。 这里所有器物都换过,成了魔域的风格。 他坐到床边去,用被子盖着腿,等人把她送过来。 幽州的黑雪还在下,七月时节,冷如凛冬。 魔气虽在滋养他的身子,可他体内寒毒复发,冷入骨髓。 他不想看到她,忍了一天一夜,转念又觉得不必忍。 他的神骨神莲在她体内,那她就不过是一个容纳神骨与神莲的容器。和她在阴阳关为他做的热水袋没区别。 只不过热水袋里装的是热水,她体内装的是神莲神骨罢了。 大殿里烧起地火,很快暖了起来。 但他吐出的气息依旧冷得会化作白雾。 “她还没洗好?” 独孤极不耐地叫人去温泉池看看情况。 很快得了回报:“那女修她不肯穿您准备的衣服,她说她只穿红的。” 她知道他厌恶红,故意针对他。 独孤极“砰”的一声砸了手边的烛台,侍从上前兢兢战战地收拾,听他冷静地吩咐:“那就让她别穿了,直接过来。” * 白婉棠洗完澡清清爽爽地被绑过来了。 她身上穿着他给她准备的雪白寝衣,没什么好脸色。 独孤极瞧见她,还为她骂他的那几句憋着火气,讥嘲道:“不是只穿红吗?” 白婉棠:“但我想了想,我前男友死了,我为他穿几天丧服也不是不行。” 独孤极不懂“前男友”的意思,但听她语气就知道她肯定是在说他死了。 他叫人把她押过来,强行按着她跪在他脚边,掐住她的下巴要她抬起头来靠他,手指用力揉搓她的唇瓣道:“你这嘴若一直这样惹人嫌,我不介意把你的嘴给缝起来。” 原书里她每次落到魔祖手里,受虐是常事。 他脾气不好,说到做到,气急了真的会缝她的嘴。 白婉棠有点怕了,抿紧双唇,却还是一副不屈不挠的样子。 只是她眼眶红红的,眼泪直在眼框里打转。 独孤极勉强满意,挥挥手让魔侍退下,把她拽上床去,塞进被子里,自己也躺进被褥中,将她抱进怀中。 就像这三年来他们一直做的那样。 她灵力干涸,还没恢复,业火也被伏火珠压制着,身上不算暖和。 但独孤极抱着她,仍是觉得身子比没有她在怀中时要好受许多。 白婉棠就没那么好受了。 她被绑着不能动,没有业火抵挡他的寒毒,她被冷得瑟瑟发抖,牙齿打颤。 “独孤极,你放开我。” “闭嘴。”独孤极好不容易稍微平和了些,听到她的抗拒,又烦躁地蹙眉。 “你放开我!” 白婉棠喉咙像是被什么堵着一样难受,“你现在这算什么,利用完我走出阴阳关了,还想让我继续给你暖床?你当我是什么?被你利用完还一点脾气都没有的驴吗?” “我劝你对待阶下囚,就要有对待阶下囚的样子。赶紧地把我和其他人关到一起去!不然我明天就去外头说,魔域的魔祖做过小白脸,而且还……” 她越骂越离谱,独孤极被气得呼吸都重了起来,一把捂住她的嘴睁眼怒视她,“你以前……” 她躺在被子,发与眼睫上都结了层白霜。眼眶红得厉害,眼泪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将枕头都打湿了一大片。 他看着她这样哭,突然就说不出话了。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掀被离开。 殿里的地火还在烧,他一走,殿内很快就热了起来。 白婉棠也逐渐恢复体温。她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眼泪止不住地流。 都怪独孤极,怪他阴阳关三年里对她太好。让她以为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找到了相依为命,互相陪伴的人。 可是一切都是假的,是假的! 胸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她压制着,哭着哭着压制不住,她“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她的哭声,就连站在外殿职守的魔侍都能听得到。 而坐在外殿宝座上的独孤极,更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只穿了单薄的寝衣,出来得匆忙,没有穿鞋,赤脚踩在地面上,坐在那儿眺望殿外的黑雪,冷得偶尔无法克制地抽搐一下。 魔侍们从小就听过他恐怖的威名,见过他千年前屠戮四方的壁画。 后来跟随了他,又亲眼见识到他的恐怖手段还有天生的无上威压。 在他们心里,他即便是病弱而又年轻的模样,也如帝王一般叫他们畏惧,心甘情愿的俯首为奴。 可此刻,他坐在那儿,听着内殿里传出来的哭声,看上去好像只是一个有点茫然无措的少年。 * 白婉棠头一次失恋,她不知道失恋原来是这样的。 看不见他时,觉得天晴了,雨停了,老娘不仅又行了还想抽他两耳刮子。 一见他,回忆都火山喷发一样地往上喷涌,她才知道,她不行。 他把她当取暖器,当热水袋。 她和他说话的时候,盯着他冷漠的脸一遍一遍地看,一遍一遍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对你只有算计。 然后她就忍不住哭了。 压抑了许久的委屈、愤怒却无可奈何,都在这一瞬间全部爆发。 白婉棠哭了好久,哭累了睡过去,没睡一会儿又饿醒,嘴唇也干得起皮。 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没喝过水。 她犹豫了良久,在殿里大喊:“来人!来人!” 外殿呆坐了许久的独孤极听见她的声音,不让人进内殿看她的情况,“让她喊。” 白婉棠喊累了,脾气又上来了,大喊一声:“我要死了!” 没一会儿,她看见独孤极风风火火地过来,盯着床上眨巴眼睛的她看一会儿,指着她对跟来的魔侍道:“把她丢到雪地里去。” 他转眸看着她,像是被她烦到了极点,语气却异常温柔:“我让你看看什么是真的快要死了。” 白婉棠哭得眼睛有点肿,泪眼婆娑地道:“我说真的。我已经好久没喝水,没吃东西了。你就算要我死,也该让我当个饱死鬼吧。不然我变成鬼,我也要天天入你的梦,让你换着法儿地做噩梦,睡觉都不得安宁。” 独孤极问魔侍:“你们没给她饭吃?” 魔侍诚惶诚恐地跪下,连辩解都不敢,只一个劲儿地磕头认错。 独孤极却勾唇轻笑一声,愉快地道:“她可是只猪,以前一天要吃五顿饭,你们一天不给她吃饭,可不就是要饿死她了嘛。” 他总算在和她互骂这件事上扳回一城,畅快地笑起来,让魔侍去给她准备吃喝。 白婉棠瞪他,嘴巴刚张开。 他手指戳到她鼻尖上,倾身把脸凑近她,“你再敢开口,我就再饿你一天。” 白婉棠咽了口口水,气愤地转过头去不看他。 他以前没看出来她这么会骂人。 好巧,她以前也没看出来,他竟然这么卑鄙! 说她吃五顿,难道他不是和她一起吃的嘛!他吃得就少了吗!还有她那不是五顿,只是多吃了几次零食而已。 白婉棠在心里骂骂咧咧,感到身后寒意靠近,独孤极爬上床来将她抱在了怀里。 她怕他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僵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他就这样抱到魔侍送饭过来,才不紧不慢地下床去,把她揪到桌边,解了她身上的捆仙锁让她吃饭。 魔侍在一旁看着,她暂时恢复了自由也跑不掉,便乖乖坐下来吃。 独孤极就坐在她对面,时不时指指她吃得最欢的某样菜,让她喂他一口,就像在阴阳关那样。 三年这样的相处,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他好似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白婉棠条件反射地夹菜喂他。 喂完,她才忽然意识到,他们已经不在阴阳关。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再是互相依靠的白仙仙和白鹤。 而独孤极也后知后觉般,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 “尊主,崔羽灵有要事禀报。” 外头突然来了个魔侍。 白婉棠看着独孤极。 他没有再看她,便同那魔侍离开了。 她埋头继续吃饭,吃着吃着,喉头哽住,怎么也咽不下去。 12、烧了吧 独孤极不在,白婉棠吃完饭,没人给她上捆仙锁。 她得以自由活动身子,但灵台与内府干涸得发疼,脚下的昔日灵山又已成魔脉,她难受得不想动弹。 她尝试叫魔侍给她拿来灵石,甚至装作痛苦地在床上打滚,直呼“没有灵石我要死了呜呜呜”。 但是魔侍并不吃这套。 他们防她防得厉害,又因捉摸不透独孤极对她的态度,而尽量满足她一些无关紧要的要求, 她便嚷嚷叫他们把她的储物袋给她拿来。 他们拿来了,白婉棠打开一看,里面的灵石和利器都清干净了,只余她从阴阳关带出的那些生活用品。 她一眼瞧见独孤极的衣物,半块蝴蝶玉佩,还有她放过年衣裳和小雪人的两个箱子。 看到这些,她就想起自己在阴阳关和独孤极一起生活的蠢样,烦躁。 她把玉佩和两个箱子塞到储物袋的犄角旮旯挡起来。把独孤极的衣物全部倒出来,叫人拿个火盆,再拿个火折子过来。 魔侍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好似怕她把大殿给烧了。 白婉棠无语道:“我前男友死了,我给他把他生前的东西烧过去,不行吗?” 魔侍嘲笑道:“给死人烧东西这是人间的做法。你是修士,竟不知道人死后要么去鬼域,要么化灵散于天地,灰飞烟灭吗?你就算烧了他也收不到的。” 话虽如此,但魔侍还是给她拿来了火盆和火折,只不过要盯着她烧。 白婉棠用火折点火,却怎么也点不燃。 她折腾了好一会儿,蹲得腿都麻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体内现在有伏火珠,什么火都无法在她身边点燃。 她把火折子扔火盆里,一屁股坐在地上,抓着满地的男子衣服,显出一种茫然无措的难过。 魔侍看不下去,道:“要不我帮你烧?” 白婉棠捧起衣裳盯着瞧,愤愤然道:“不了,我要自己解决它。” 魔侍把火盆和火折子都拿下去,回来却看到她还坐在那堆衣服里。 她一件一件地看,突然抓起一把问道:“你看这衣服,和独孤极现在穿的相比,哪个好?” “你这破衣裳连我们的都不如,当然是尊主现在穿的衣服好。尊主的衣裳,那可是……” 她不想听独孤极现在穿的有多好,笑了笑打断道:“说的是。这些不好的东西,不值得在意。” 她一把捧起所有衣裳回内殿去,没了动静。 后半夜独孤极回来,满面疲惫,随口问她今天做了什么。 魔侍如实将她在他走后做的事禀报,还有她说要给死去的前男友烧衣服的事。 独孤极知道她又在骂他死了,气笑了。 又听魔侍道:“她还拿了那堆衣裳问我们,那些衣裳和您身上穿的相比,哪件好。我们自然是答您身上的好。您身上的鲛皇缎百年出一匹,又是天工族最厉害的蚕妖所制成的天衣,这世上没有能和您比的。” 魔族一向傲慢自负,喜欢听别人夸。 魔侍以为自己的答案能让独孤极愉悦。 然而独孤极却静默得让他们害怕,往内室走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们诚惶诚恐地跪下,忙道以后再也不多嘴。 独孤极凉凉看他们一眼,才抬步进内殿。 内殿烛火通明,白婉棠早就睡着了。 她脱下了他准备的寝衣,穿上她在阴阳关的衣裳,睡在了地上。 她身下铺的都是他在阴阳关穿的衣服,是她亲手做的。 当初在阴阳关,起先她是给他买衣服穿的。 可那叫长夏的女修开的衣店关门后,阴阳关便只有妖魔开的衣店。 妖魔皮糙肉厚,衣服做工相当粗糙,时常会磨得他皮肤发红脱皮。 他不在意,但是她在意。 她买柔软的布料回来,想要自己做衣裳。 但她不会做,为此便特意跑去内城找医馆里一个女修伙计学。 她学了很久。 那段时间他牵她的手,总能摸到她手指上缠着纱布。 后来他一牵她,摸到她手指上缠着纱布,就知道她又给他做衣裳了。 她为此还气闷地怪他,说他这样弄得一点惊喜感都没了。 那些衣裳他用手摸便知道不好看,穿起来也就只比妖魔做的成衣舒服一点。 独孤极以前从没在意过这事,而她的在意也一直被他视为无用的东西。 他揉了揉眉心,不愿再去回忆那些事。 走到衣服边弯腰去抱她,就像在阴阳关时,她有时趴在桌上累得睡着,他会抱她到床上去睡那样。 她被他抱起,手里还拽着衣裳。 一起来他却看到,她手里的衣裳已经被她撕成布条,布条缠着的一块从烛台上拆下来的铁片当啷落地。 独孤极一怔,用脚去踢衣裳,踢开的是一团团被撕碎的破布,已经没有一件完好的衣裳了。 他突然就生气起来,粗鲁地把白婉棠扔到床上。 白婉棠“砰”得一下被扔醒了,迷迷蒙蒙地醒起来,下意识在身边摸索了两下:“白鹤?” 她喊完这两个字,骤然清醒过来,转头看见站在床边的独孤极,只想一头撞死。 独孤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叫来魔侍道:“把殿里的烛台都撤走。” 烛台一个接一个地被撤走,屋里暗了下来。 白婉棠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而他也这样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拂袖离去,又叫魔侍道:“把地上那些破布都收拾干净。” 魔侍道:“怎么处置?” “烧了。” 黑暗中,他的声音格外地冷。 白婉棠突然眼眶就热了,从床上跳下来去抢那些布,“这是我的,你凭什么烧我的东西,还给我!” 独孤极不下令,魔侍不敢把衣裳给她,也不敢推她。 她现在比凡人还虚弱,抢不过,抱着那堆衣服和魔侍拉扯:“还给我,别动我的东西!” 独孤极拽住她的衣领把她拉开,让魔侍直接把衣裳拿走。 她明白她的反抗是无用的,一下子安静下来,清晰地感受着那些布条从她怀里被抽走。 独孤极松开她,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都过去了。” 白婉棠如遭雷劈般怔了半晌,一句话没说,钻到床上去,把自己整个埋在被子里。 很快,她听见独孤极离开了。 这大殿,变得又黑又静。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又笑又哽咽的声音:“烧就烧吧,要不是点不着火我早就烧完了。” * 独孤极走出大殿,那魔侍刚拿来火盆和火折子准备烧衣裳。 他在门口盯着魔侍看,魔侍便不敢继续动作。 风混着雪呼呼刮,魔侍僵硬了好一会儿,将衣裳递给独孤极:“尊主,现在风雪太大,火点不着。” 独孤极转身往偏殿去,道:“那就先收起来,改日再烧。” 魔侍应声道是。 独孤极去偏殿歇下。 他突然的不想看见白婉棠。 他对她的保护和关照都是因为误会。 可她对他的情意却是真的,她是真的喜欢他。 他都知道,但他不想去在意。 偏殿生了地火,却还是抵不过他身上的寒。 独孤极上床睡了一会儿,半梦半醒间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身边,想将本该睡在那儿的存在抱进怀里。 手摸到空荡荡的冰冷床铺,他立刻惊醒,喊了声“白仙仙”,连忙要下床去找她。 可睁开眼瞧见的不再是一片漆黑,而是灯火通明的内殿,独孤极浑身一怔,缓缓坐回床上。 13、刺杀 白婉棠一觉睡醒,突然想开了,一时间放不下,不是她的问题。 哪个人谈了三年同生共死的恋爱,失恋后能瞬间放下的? 怨恨是真的,愤怒是真的,从前的感情也是真的。 她不该逼自己,折磨自己。 清早,她从床上坐起,顶着黑眼圈狠狠踩了独孤极给她准备的寝衣几脚,大摇大摆地到餐桌旁说要吃早饭。 魔侍为她准备了满桌精致的早膳。 她哼笑一声:“还真把我当猪养了?” 她喝了口肉粥,又道:“还是口味清淡的猪。你们买不起盐吗?” 魔侍不回答,她转头去看魔侍,瞧见独孤极黑着脸走过来。 这些早膳都是按他的口味,为他做的。 他一身寒气,眼下略有乌青,在她对面坐下。 白婉棠目光忍不住在他身上转了转,便开始刻意忽略他,叫魔侍拿盐过来。 魔侍应声要退下,喝起粥来的独孤极突然开口:“不许拿。” 白婉棠不看他,盯着魔侍道:“拿!” 独孤极不和她争,但魔侍只听他的。 白婉棠生气地摔筷子,“我不吃了。” “那你以后都别吃。” 白婉棠已经要起身了,但还是又坐下来喝粥,一贯的嘀嘀咕咕,骂骂咧咧。 独孤极重重放下碗,“再骂你也别吃了。” 白婉棠不说话了,埋头吃饭。 人在屋檐下,她不得不低头。 但从这一天起,她没再和他说过一句话。 独孤极每顿饭都会来和她一起吃,瞧见她这个样子,脸色越来越难看。 第三天开始,就不来和她一起吃饭了。 没了独孤极,她的生活水准直线下降。 以前那些魔侍对她还算谨慎客气,现在他们已经开始在闲暇时骂她不知好歹。 “尊主审讯那些修士时,那些修士直呼他的名字骂他,被拔舌剥皮做成了灯笼。里头这个,没和那些修士一起住地牢,好吃好喝地放在寝殿里养着,还整天耍脾气呢。” “不过就是个炉鼎罢了,听说是尊主以前用惯了的才没扔。这两天魔域进贡的美人来了,你没看尊主都不过来了吗?没准儿哪天就会把里面的这个给处置了。” “怎么说里面的这个都是个修士,哪比得上咱们魔族的美人。” …… 白婉棠在内殿一边听,一边锻炼身体。 她告诉自己女人要流血流汗不流泪! 但还是没什么力气继续锻炼下去。 她想起在阴阳关时,独孤极只是抱她,一次都没有亲过她。 她没谈过恋爱,每天和独孤极抱在一起睡便觉得满足,竟从来没觉得他不亲她有什么问题。 现在想想她真是傻。 竟然因为他说喜欢,就相信一个对自己完全没有性趣的人,真的是喜欢她的。 最可笑的是,这些魔族还以为她是他暖床的炉鼎。 她抱住自己缓了缓情绪,叫来魔侍送她去沐浴。 独孤极没再用捆仙锁捆着她,但他又给她准备了脚镣。 在寝殿时可以不用戴,但只要她想出门,她就必须戴上。 许是因为独孤极有了新的美人,这群魔待她松懈许多。 给她绑上脚镣后,懒懒散散地跟在她身后,不似之前那样严。 她走在长廊下眺望,黑雪已停,但积雪未化。 一眼望去,漫山遍野皆是散发魔气的黑色幽光。 “别看了,走快点。” 魔侍在她身后不耐烦地催促。 白婉棠觉得自己好像真成了个犯人,心里反而更轻松了些。 到了温泉池,她被人拦下,说独孤极在里边。 白婉棠下意识想回去,等他走了再来,免得看到他。 转念一想,我躲什么? 她干脆就在檐下坐着等了。 那两个魔侍不愿意等,把她交给温泉池的守卫便回去,说等一个时辰后过来接她,要她别乱跑。 她倒是想跑,那也得跑得出去才行啊。 白婉棠裹紧大氅在檐下等,这大氅还是之前独孤极留下的。 没等到独孤极出来,反倒等来一个大大的拥抱从背后朝她扑来。 她闻到浓重而又魅惑的香气,听见女人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撒娇:“尊主,您怎么坐在这儿?听说您身上有寒毒,您坐这儿不冷吗?我是宿罗大人特意为您挑选的炎体,父亲是魔皇,您要不要用我,暖暖身子呢?” 女魔朝她的耳朵吹气。 白婉棠浑身僵硬地转过头去。 女魔顿时惊呼一声后退,指着她呵斥守卫道:“这人类修士从哪儿逃出来的?你们还不快把她抓去地牢?难道你们看不见她吗!” 这女魔长得十分漂亮,一身魔纹很是妖艳,眉宇间满是傲慢之色。 白婉棠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这可是魔族的宓媱公主,能在书里和崔羽灵对打的人,想也知道不能得罪。 然而两名守卫却用剑指着宓媱道:“宿罗大人没和你说过,尊主的地方,未得尊主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吗?” 宓媱傲慢道:“本宫可是魔皇之女,其他人怎么能和本宫比!” 她突然抓住白婉棠,掐住她的脖子,尖尖的红指甲刺进她的皮肤。 白婉棠脖子刺痛,就听宓媱道:“既然你们不处置她,那本宫就亲自动手!” 宓媱下手太利落,白婉棠甚至怀疑她此行的目的,其实就是来杀自己的。 她的灵台和内府一直不得恢复,业火也被伏火珠压制,此刻全无反抗的余地,只能闭上眼睛等死。 宓媱的指甲快要划破她喉咙,却突然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有温热的血从她身后洒了她满头满脸。 白婉棠听见身后的宓媱倒地,瑟缩了一下,睁开眼,在一片模糊的血影中,看到独孤极站在门口。 他身上还湿着,被寒风吹得打颤,脸色变得苍白如纸,满脸愠怒道:“你不是很能耐吗,碰到别人就只知道等死了?” 白婉棠下意识捡起椅子上的大氅走向他,忽的又脚步顿住,把大氅扔了踩上几脚,“这里满是魔气,我伤势一直未愈,业火又被伏火珠压制着。我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我要是真想死我早就跟你拼命了。” “你……” 他刚吐出一个字,白婉棠又打断道:“再说了,你们魔族杀的修士多了去了,我怎么知道她不是你默许了来杀我的。” 独孤极眼睛发红地瞪着她,咳嗽起来,苍白的唇间溢出一抹红,指着她冷笑道:“若不是你身上有我要的东西,你以为我会留着你?” 白婉棠的心骤然收缩。 然后,变得更轻松了些。 原来,他依旧只是想要利用她。 她努力表现出无所谓地样子,笑了一声:“那挺好,我还有利用价值,暂时还能活着。” 独孤极手指颤了颤,收回手捂住嘴咳得更厉害。 他头低低的不去看她,直咳得指缝里都是血。 14、听话 白婉棠身上黏湿,被寒风吹得哆嗦。 她想自己一个俘虏哪儿能和独孤极抢汤池啊,果决地转身离开。 跨过那倒下的尸体,她瞥见“宓媱”变了个样,原本那张美人脸赫然变成了一个低等女魔的脸。 她忽的想起书中的一个剧情: 宓媱被送入魔祖在修真界的宫殿后,与崔羽灵极不对付,后来因暗杀魔祖被五马分尸,神魂俱灭。 这暗杀,是崔羽灵的设计陷害。 如此拙劣的陷害,独孤极不可能看不出来。但在宓媱和崔羽灵之间,他还是选择保住崔羽灵。 白婉棠收回目光,控制自己不将书中剧情联想到此刻的情况。 她顶着满身血污回寝殿,吓得殿内魔侍心惊胆颤地问她怎么了。 她不说话,过了一会儿那温泉池的守卫过来,说她可以去洗了。 她跟随守卫过去沐浴,待她回来,寝殿的魔侍全被换了一遍,只留下一个她有点面熟的魔侍。 那魔侍是先前给她拿火盆,说要帮她烧衣服的,也是后来听从独孤极的命令把她衣服抢走的那个,年纪看上去比她大些,叫梅英。 她记得这些天,旁的魔侍都在碎嘴,只有梅英一直沉默。 晚上吃饭,她的饭菜又好了许多。 等她吃完,梅英撤走饭菜,按照独孤极的命令把内殿的烛台也都撤走了。 她问有人刺杀她的事怎么处理了,梅英道:“尊主叫人把尸体清了,不许再提。” 白婉棠兀自笑了笑:“看来我的利用价值也不是很大。” 她叮嘱梅英守好她,别让人把她给杀了。 梅英无言以对,听出她话里的苦涩,安抚她两句,看她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上床休息。 过了好久,夜深了。她的被子被掀开,一个冷如冰的人躺在她身后抱住了她。 她半梦半醒间知是独孤极,僵着身子不动,也不说话。 独孤极手在她身上摸索着,她装不下去镇定,睁眼回头瞪他,“你干什么。” 独孤极不说话,摸到她的灵台处,将伏火珠取出收起,又给她灌输了一点灵力。 灵台久旱逢甘霖,她的身子舒适了不少,也逐渐暖了起来。 他把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嗓音带着困倦的惺忪:“别放火把这儿烧着了。” 白婉棠羞恼地把头转回去不看他。 原是她多想了。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立马睡觉,却睡不着了。到了后半夜入睡,没睡一会儿,一大清早又被叫醒。 独孤极在屏风后换衣服。 他不喜旁人近身,一向都是自己换,叫人全部退下去。 但今日留了梅英在床边,捧着一套衣裳头面叫她起床换。 她随手抓起那衣裳瞧,料子和款式都与独孤极身上的极像。裹金边的暗纹白衣,完全就是独孤极身上那套的女款,还熏了和他身上相同的香料。 她把衣裳抛下,只管穿自己的衣服。 梅英甚是为难,又不知怎么称呼她,干巴巴地请求道:“换上吧,尊主今日要带你出门。” 白婉棠穿衣服的动作一顿,还是穿自己的衣服,“我穿自己的也能出门。” 独孤极正从屏风后走出来,理着袖子皱眉道:“你以前从不这样惹人厌烦。” “我以前也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被人利用的傻子。” “……” 两个人突然都不说话了。 梅英捧着衣裳发抖,大冷天的,头上渗出汗来。 独孤极叫她把衣裳放下,退下去,她如蒙大赦地跑出去,还未跑远就听见内殿里传出吵架的声音。 没吵几句又听白婉棠大喊:“独孤极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你再扒我衣裳,我就把衣裳烧了!” 独孤极沉沉地道:“你试试。” “试就试!” “白仙仙!” “你,你让我试的,这不能怪我!” 屋里传出烧焦的味道,梅英不敢再听,捂着耳朵逃命似的跑远。 * 雪停了,天气正渐渐回归七月应有的模样。 阴沉了多日的天,今天有了些许阳光。 白婉棠穿着被烧焦一块裙摆的雪白华裳跟在独孤极身后,走在长廊下。走动间,脚上的细金脚镣在去裙摆下若隐若现。 她头上丁零当啷坠着发钗玉环,和独孤极头上的金玉冠也是一个色系。 路过的魔族瞧她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完完全全成了独孤极的一个所有物,从头到脚都是他的印记。 她还是自己换上了这套衣裙头面。 因为她不换独孤极就要亲手帮她换。 她烧了衣裳都挡不住,反倒提醒了他把伏火珠放回她身体里去。 独孤极无事发生般在她身前走着,也许是冷了,想要牵她。 她把手揣进袖子里。 他没有回头,没有看到她的拒绝,但手还是向她伸了一尺便收回去。 他们静默地走上敬天台。 千级台阶上是他的位置,他坐下,用雪白的毛毯盖着腿。 白婉棠站在他身侧,刻意忽略下方的魔族和崔羽灵,一眼看到被押跪在千级台阶下的玄鸿宗弟子。 他们都是她认识的人,都在看她。 她也在看他们,眼前浮现的却是那天为“白鹤”杀到敬天台下的自己。 原来那天独孤极看到的她是这样的。 狼狈至极,屈辱至极,却拿高高在上的他无可奈何。 那些魔族瞧见白婉棠,皆是皱眉。 他们前几日就听崔羽灵说,白婉棠身怀神骨神莲,是正道针对魔族的一大杀器,请独孤极立刻斩杀白婉棠。 可独孤极之前没给回应,只将白婉棠留在寝殿,去哪儿都有人跟着。他们就是想下手暗杀也找不到机会。 昨日有人装成魔皇之女的样子抓住机会暗杀白婉棠,却被魔祖亲自动手杀了,跟随白婉棠的魔侍也都被清洗了一番。 魔祖知道他们都有杀心,给了他们关于白婉棠的答案:“她是寄养神骨神莲的容器,神骨神莲是我的,她自然也是我的东西。” 魔祖对待所有物的态度,他们都清楚。 除他以外,谁也不能碰。否则东西要毁,碰的人也要死。 这次暗杀,是魔祖念在白婉棠曾是正道修士,他们又刚从魔域出来归顺于他,给了他们面子没有追查下去。 虽然人不是他们派去的,但他们依旧领情,放弃杀白婉棠,派人到处去寻找抽出神骨神莲的方法。 独孤极默许了他们的行动。 崔羽灵知道独孤极对神骨神莲的执着有多病态,也只盼着早日找到抽骨之法,或是再给她一个机会让她杀了白婉棠,永绝后患。 她如今虽得独孤极用,但魔族终究因她是人类修士而不信任她。 这些天她帮助这些魔族攻占了三个州城,还将那些幸存修士必定会逃往无相城一事告知了他们。 魔族探查后确定她的消息属实,这才勉强接纳她。 今日是他们忙活了大半个月,第一次休息,魔族将她带过来一起“玩游戏”。 跪在阶下的玄鸿宗弟子们,是独孤极昨日特意点了名挑出来的。 他示意等候的魔族们不必呆站着。 魔族便各自分散开,挑选出他们看中的修士,拎到一边,开始他们的虐杀游戏。 崔羽灵被这游戏吓得愣了下,为了融入魔族,还是硬着头皮参与其中。 白婉棠闭上眼睛不去看。但一声声痛苦的惨叫与叫骂,无时无刻不在刺激她的神经。 她听得浑身僵直,双手攥成拳。 独孤极不喜欢血,这些魔族就想出了各种不让修士流血也能折磨他们的玩法。 独孤极饶有兴味地瞧着,余光瞥见白婉棠痛苦的神色,眉头皱起,去拉她攥得死紧的手,“你怎么不看?” 白婉棠别过脸甩开他的手:“我不想看。” 她所受的教育不允许她接受这样的场景。 独孤极眉头一紧要发作,忍了忍,没同她计较,收手靠回到椅子上道:“你想自己亲自动手,就下去挑几个。” “……” “我帮你挑?”独孤极耐着性子伸手指了个修士,“把那个叫宗开宏的带过来。” 他对白婉棠抬抬下巴,道:“去吧,别把血弄我这儿。” 他以为他这样耐心,她该高兴起来。 可她转过脸来看他,却是眼眶泛红,屈辱又惊恐地道:“独孤极我又怎么惹你了,你至于这样恐吓我吗?你让我看这些,让我去亲手杀他们,是想威胁我听你的话,警告我如果以后不听话就是这个下场吗!” 独孤极怔了一怔,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他突然觉得他记下她在阴阳关说的这些欺负过她的人的名字,回来一个个点名留下这些人,还带她过来报复回去的行为,就是个笑话! “对,我就是要你听话。” “你是我的东西,你就该听话。我告诉你,以后你要么乖乖做我的东西,要么就去死。” 独孤极病态地笑起来,伸手掐住她的下巴把她甩到阶下去,叫人把宗开宏抓过来丢到她面前。 她踉跄几步,站稳身子眼睛通红地抬起头来看他。 他拔了身边侍卫的剑丢到她脚边,手指着她的鼻子命令道:“杀了他。” 15、讨好 白婉棠认识宗开宏。 以前他总以师兄的名义罚她,但这不至于让她杀了他。 “我不会杀人。” 白婉棠不知道自己的利用价值足不足够让他在诸魔面前饶她一命。 但要她杀和自己并无太大仇怨的同类,她真的做不到。 独孤极坐在椅子上冷睨着她,也不着急。 似乎想看看到底是她会先动手求饶,还是他的耐心会先耗光,亲自动手把她杀了。 崔羽灵虐杀了熟识的玄鸿宗弟子,浑身冷汗,听见白婉棠说的话,讥嘲道:“当初你从玄鸿宗外一路杀到敬天台来,杀了数不胜数的魔族。怎么轮到人,你却不会杀了?人和魔难道不是一样的吗?你装什么良善!” 白婉棠并不为崔羽灵的刻意挑事而生气,只是她一想到那天自己为了“白鹤”一路杀上来的蠢样,就羞愤欲死。 她眼眶红得厉害,眼泪直打转,却瞪着眼睛怎么也不肯哭,竭力忽视心里冲上来的羞耻,倔强又坚定地道:“我不会杀人。” 独孤极好像看到了那天她被押跪在阶下的模样,恍惚间闻到了那股在他脚下散去的苍明果的气味。 他突然头疼起来,不想看到白婉棠,揉着眉心道:“杀了他,你就可以回去。” 他自觉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她若知趣,就该赶快杀了人然后滚回寝殿去。 白婉棠看他绝无再退让的可能,觉得自己那天可真是可笑又可怜。 她弯腰捡起剑,颤抖着手将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独孤极手扶着额头没看她,忽听那叫宗开宏的低呼了一声,睁眼就瞧见白婉棠将剑往脖子上抹。 那一刹那他几乎是踉跄着跑到她身前打掉她手里的剑。 他把她的脸掰过来要她看着他,想要骂她,看到她转过脸来时满脸都是害怕,又什么也没说。 白婉棠并不是真的想死。 她只是听他退让,就估计她还有那么点利用价值,他不会这么轻易让她死。 她可是很惜命的。哪天要是主动寻死,那肯定是她走投无路和独孤极拼命死的。 白婉棠有点后怕,但不敢表现出来,浑身紧绷着。 独孤极这样离她极近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对她低低地道了声:“滚。” 白婉棠羞愤又害怕地提着繁复裙子快速跑走。脚镣限制了她的步伐,跑动时踉踉跄跄好几次快要摔倒。 独孤极坐回高台上,裹着狐裘咳嗽,神色平静,好似无事发生,继续欣赏着虐杀的戏码。 他没有看她一样,更没有派人护送她。 白婉棠跑出敬天台才松了口气,一边骂独孤极一边往寝殿走去,硬生生把快要流出的泪逼回眼眶里。 她自觉都快哭成苦情剧的女主角了,可不能再哭了。 走在长廊上,魔侍与魔族守卫皆绕她而行。走出一段距离,却有一着魔族华服的人挡在她面前。 她抬眼一瞧,对上昨天暗杀她的那张脸。 不过昨天那张脸是假的,今天这是真的。 宓媱对她不冷不热地笑了下,她身边便被降下了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外界所有声音。 她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真正的宓媱比昨日那假宓媱端庄得多,温和地道:“别怕,我要做什么,取决于你愿不愿意离开这里。” 白婉棠眼眶还红着,一听却乐了,“离开?还有这种好事?” 宓媱:……? * 深夜,白婉棠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独孤极过来。 她辗转反侧睡不着,开始琢磨离开宓媱对她说的话。 白日里宓媱给了她一个巨大的惊喜,说要送她离开。 她怀疑有诈不敢轻易答应。 宓媱见她真的有心离开,便坦白送她离开,是因为想要取代她的位置,成为独孤极的枕边人。 宓媱这样做,事关魔域现状——独孤极敏感多疑,手段狠绝,如今大权在握,便有意清洗昔日掌权的魔族,不允许任何人动摇其位。 而这些掌权大魔中,势必会被清洗的便是魔皇一脉。 宓媱知魔皇大势已去,想用成为独孤极宠姬的方式,请求独孤极对魔皇一脉手下留情。 “魔祖不似寻常魔族那般重欲,他身边只有你一个。只要你还在,他就永远不会去宠幸其他人。” 白婉棠不知为何宓媱这般认定,但她肯定宓媱高估她了。 独孤极没宠幸别人,要么是他自己不想,要么就是他其实不行。 不过逃跑的大好机会她不可能放过。 她答应宓媱的提议。 宓媱让她这段时间对独孤极示好,让他放松对她的警惕,承诺道:“其他的我都会安排好。” 白婉棠那时便决定,今晚等独孤极来把她当暖水袋的时候,她就让他感受一下海x捞服务员般的体贴和热情。 可是独孤极没来。 她凭什么认为不管闹了什么矛盾,他都会来找她呢?就因为她对他来说够暖和? 白婉棠觉得自己挺可笑的,对马上能逃离的喜悦和兴奋渐渐散去,涌上心头的是被她克制了一整日的酸涩和难过。 她用袖子抹了把脸,把自己蜷成一团蒙在被子里,硬逼着自己睡过去。 * 独孤极已经有三日没来找过她了。 梅英在她身边伺候,她的生活水平倒也没有下降。 只是他不来,她就走不掉。 她第一次主动说想去找独孤极,戴上脚镣,梅英便带她去了独孤极在的地方。 独孤极正和手下议事,守卫将她挡在门外,她什么也听不到,过了好一会儿看见魔族们走出来,她顺势就趁着门没来得及关的功夫挤进去。 独孤极看到她了,却当没看到一样进了内殿。 他没搭理她,但也没有叫人把她带走。 她跟上独孤极,拉住他走动时轻摆的外袍,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他。 他一直无视她,无视到被她拉了一早上的外袍都没甩开她。 直到吃午饭的时候,他坐下吃饭,白婉棠找到机会靠近他道:“我也饿了,能和你一起吃吗?” 独孤极无视她很彻底,没有回应。 白婉棠坐到他身边,在他夹起菜的时候,大着胆子直接把他筷子上的菜吃掉。 她在阴阳关,不止一次这样做过。 可此刻做起来,她脸上却在烧,有一种陌生的忐忑。 这里的魔侍都没见过白婉棠,只知独孤极养着一个人类女修作为神骨神莲的容器。 见这容器如此大胆,都发抖起来,害怕独孤极发作,待会儿要怪他们没拦住她。 而独孤极只是叫人换双筷子,还把她吃过的那盘菜也撤了。 白婉棠的心像被当做橡皮泥揉捏了几下一样难受,面上还带着轻松的笑,道:“我错了,我以后会听话的。” 独孤极夹菜的手顿了一下,冷淡地回应:“嗯。” 他晾着她,就是要她认清她自己的身份。 他愿意像在阴阳关时那样对待她,但不代表她还可以继续像在阴阳关时那样放肆。 既然她不知好歹,他就该彻底让她知道“容器”该是个什么待遇。 她变得乖顺了,他该是满意的。 白婉棠刻意忽略他冷淡的样子,道:“那我能和你一起吃吗?” 独孤极让人给她备了碗筷过来。 她笑着接过碗筷,却又听独孤极吩咐叫人另给她备一份饭菜。 白婉棠的笑容僵了一下,便恢复如常,在另外布置的小桌上吃饭。 吃完她还不肯走,陪着独孤极忙来忙去。 她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他要做的事原来这样多,忙到从白日到深夜都没有休息过。 夜深,她犹犹豫豫地去牵他冰冷的手,问道:“我们回寝殿休息吧?” 话一出口,她忍不住有点不自在。 那本是他的寝殿,但一直被她住着,这样同他说,就好像在邀请他来“临幸”似的。 独孤极这几日睡在议事厅的偏殿。 天气已经转暖,但寒毒还是让他在这诸魔穿薄衣的时节,需要裹毛皮,燃地火。 有白婉棠在怀,他确实会舒服很多。 他与她一起回了寝殿。 上了床,白婉棠像在阴阳关和他一起睡觉那样,抱住他的腰,整个人都埋进他的怀里。 他任她抱了会儿,才伸手搂抱住她。 独孤极住回了寝殿。 接下来几日白婉棠都很粘他,甚至在白日里也会跟着他,在无人的时候抱住他让他暖暖身子,仿佛回到了在阴阳关的日子。 独孤极以为那天敬天台的事是真的吓到了她了。 只是一想到敬天台,他便想到他那可笑的举动,总是不禁对她冷笑。 但白婉棠不会像先前那样,被他的冷笑膈应到就会跟他吵架。 她只会乖乖地低下头,避开他过于冷的目光。 她就这样乖巧地陪伴着他。 魔族也在这期间攻下了幽州界内号称小仙境的一座小城,自此幽州皆成魔族地域。 诸魔定于三日后为此庆贺,独孤极想他也该为她这段时间的听话,给她一些奖励。 晚上睡在一起,他一手搂着她,一手玩她的头发,问她想要什么。 白婉棠在他怀里小心翼翼地道:“能不能不要再把伏火珠放在我体内了?很难受。” 独孤极沉吟片刻,道:“好。” 幽州界内已经全是魔气。她灵台与内府无从汲取灵气恢复,就算没有伏火珠也只能放出点小火,闹不出什么大事。 白婉棠闻言,抱他很紧很紧。 独孤极露出一抹笑来,揉了揉她的背,却摸到她脊骨上一小块不平的疤。 白婉棠在他怀里变得僵硬。 他冰冷的手探进她衣裙里,在那指甲盖大的疤上细细摩挲。 那是她为他取神血而留下的。 因伤在神骨处,难以痊愈。 他往常从不在意,眼下也只是摸了摸,温声道:“你若还和从前一样,不是很好吗?” 白婉棠感觉自己的伤疤,自己曾经付出过的心都仿佛被血淋淋地撕开,丢到地上践踏。 可她已经不想哭了,只是发着呆,笑了笑,不应答。 16、伤疤 最近暂缓攻城,独孤极便着重处理魔族内部的事情。 他现在没那么防她,她也因此听到,他准备对魔域旧时掌权的大魔下手。 白婉棠担心宓媱出事就没法儿送她离开了,想办法通知宓媱。 宓媱早就知道这事,并告诉她会在诸魔开庆功宴的当夜送她离开。 与回复一同送到的,还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透明珠子。 她认识,这是寒魄珠。 “这是取北冥寒地的千年寒气凝结而成的。你在离开前找机会给魔祖服下,便会引他体内寒毒爆发。待你逃离,魔族便顾不上追你。” 白婉棠接过寒魄珠,琢磨起宓媱的用意。 她有意想博独孤极宠爱,为何又让她去对独孤极下狠手? 宓媱看出她的怀疑,坦诚道:“你身上的神莲神骨是他的执念,若你就这样跑了,他肯定会把你找回来。” “可若你伤了他……哪怕是他再执念的东西,背叛他的,就只有死这一个下场。我不希望你再回来。” 白婉棠豁然开朗,心道原来自己于独孤极而言的价值,在于神莲神骨。 她送走伪装成魔侍的宓媱后,继续在寝殿该做什么做什么。 晚上独孤极没有回来,不过他派人来和她说了一声。 他千年前手下还活着的魔将来找他喝酒。 毕竟是千年来始终为他肝脑涂地的部下,他虽不饮酒,但还是坐在那儿看着他们喝,和他们说几句话。 白婉棠得了消息随口问了一句:“崔羽灵也在吗?” 魔侍没有多想地道:“在。” 她叫人退下,心想宓媱就算送走了她,还有个崔羽灵在,那才是真正的特殊人。 宓媱的计划怕是永远无法达成了。 她兀自笑笑,笑罢又开始忧心。 独孤极不饮酒,饮食也清淡得近乎无味,她该如何将寒魄珠喂给独孤极? * 宓媱一直没告诉白婉棠,要用什么方法将她送出去。 当白婉棠亲眼看到宓媱的“方法”后,她一边感叹宓媱真是胆子大的离谱,一边又希望宓媱这样聪明大胆的人能多活一段时间,给崔羽灵添添堵。 ——宓媱竟然将柏怀放进了如今已成魔族行宫的玄鸿宗,让柏怀来带她走,把她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白婉棠发现扮成魔侍被安插到寝殿的柏怀时,真是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在书中,她与柏怀会在她失踪的那一个月里相识,在玄鸿宗覆灭后成为师徒,相依为命,对抗魔族。 可是那一个月里她去了阴阳关,柏怀这时候应当不认识她,有什么理由这样冒险来救她呢? 而柏怀瞧见她一身华服的模样也甚是诧异,不过很快便定下心神,冷静地道:“我已与外头接引的人说好,明晚庆功宴带你逃出去。” 白婉棠恢复正常之色,未免远处守候的魔侍看出端倪,低声道:“你们为什么冒险救我?” 柏怀坦言:“那日你舍身救诸位掌门,我们不可能弃你于不顾。更何况你身怀净世神莲,我们需要你来协助我们对付独孤极。” 原来也是为了神莲,而不是为了她。 白婉棠冷静道:“那日我救你们,只是因为独孤极是我带出的阴阳关。虽然没有我,他一样迟早会出关,但我还是得负起一些责任才能心安。苍亭主临去前将尊者令交付于我,待我逃出这里,我是要用尊者令去人间的。” 说她自私也好,怎样都行,她对修真界没什么感情,也不想为了修真界拼命。 她记忆里的温情除了在人间,就是在阴阳关和“白鹤”生活的时光。 她当初愿意为了“白鹤”打回修真界,如今知晓他不值当,那她就愿意回到人间,帮助那些凡人。 柏怀没想到会得到她这样的答案,更没想到苍亭主会将尊者令交给她。 他沉吟片刻,道:“你去人间,一样是造福苍生,那么我们的冒险就是值得的。” 白婉棠怔然地看着他。 他虽化成了魔侍的模样,但一双干净如泉的眼眸,看得人心神为之颤动。 原书里,她爱柏怀为救苍生奋不顾身的大义。 但也因为他的大义,在一次次苍生与她之间的选择中,被他抛下,落到崔羽灵和魔祖手里,被虐得死去活来。 他其实没错,只是他不适合谈恋爱。 白婉棠垂眸不看他,点点头。 柏怀偷偷给了她一袋灵石让她修复灵台和内府,退下与其他魔侍一起守殿。 白婉棠在内殿吸收了一下午灵石,身心舒畅。 晚上又是独自一人用膳,她开始不安。 她从昨晚就没看到独孤极,今天一天也没听到有人传消息说独孤极为何不来看她。 她担心独孤极又不知为何恼她了,询问送晚膳的魔侍。 魔侍道:“我们魔族玩乐痛饮几天几夜都是常有的事,尊主还在看昔日手下喝酒呢。” 白婉棠想了想,问道:“他就一点都不喝?” “还是小酌了几杯的。” 白婉棠若有所思地点头,让魔侍退下,自己回内殿休息。 晚上感到有冰凉的身躯贴到她身后。 她半梦半醒间还在恼恨他,下意识想要推开,稍微清醒了些,已经抵到他胸前的手便改为放在他心口处。 独孤极立刻握住她的手腕,嗓音疲倦,警惕道:“你做什么。” 白婉棠迷迷糊糊地把脸贴到他胸前,道:“我一直觉得你心跳很微弱,是为什么呢?” 书中说他的心在千年前就被四方神尊挖出来了,那么他微弱的心跳又是哪儿来的呢? 她只是有一点好奇。眼下提起这个问题,多是为了糊弄他。 独孤极松开她的手腕,沉默不语。 她抱紧他的腰。 他把手伸进她衣裙里,放到她腰后的伤疤上。 白婉棠忽的感受到疤上一阵灼烧之感,痛呼一声,疼得惊醒,去按他的手,睁开眼下意识要骂他。气呼呼地忍了忍,道:“你做什么?” 她看见独孤极在黑暗中轻勾着嘴角,拉她的手去摸伤疤。 原本有些凹凸不平的疤淡化了许多。 独孤极把她的手放回自己腰上,继续将手按在她的神骨处,难得地哄她道,“忍一忍。” 后腰上的灼痛继续,白婉棠咬紧牙关,用力地抱着独孤极,把脸埋在他怀里。 留下这疤时很痛,除疤时更痛。 痛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忍不住呜咽。 可她在他怀里一边不受控制地流着泪,一边又开心起来,真心实意,却又客气地道:“多谢。” 她本以为这屈辱的疤要跟随她一辈子。 没想到这疤为他而留,也因他而除。 * 独孤极给她抹除疤后,身体又凉了许多,揉了揉她瘦削的背,咳了几声,和她相拥而眠。 清晨,她被人叫醒。 独孤极往常和她一起睡,他起早,但从不会叫她。唯一叫的那次,就是去敬天台让她换衣服那回。 这次叫醒她也是一样。 梅英端着比上次更为华丽的衣裳请她试穿。 金边白裙,腰缀蓝白鲛珠腰链,流光溢彩。 独孤极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果不其然这裙子又是他身上那套的女款。 白婉棠真心佩服给他做衣裳的人,一套白衣还能变着花样的设计,从来不重复。 见她坐着不动,独孤极似是想到了敬天台那天的事,脸色不大好看:“怎么不穿?” 白婉棠捧起衣裳道:“这就穿。” 独孤极这才笑起来,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让梅英退下去。 她脱得只剩小衣亵裤,在独孤极面前背对着他换起衣裳。 这几日换衣都是如此。 只要他在她身边,他就不允许她去他看不到的地方。 起初她还觉得耻辱,后来她就当独孤极还瞎着。 这衣裳繁复,穿起来麻烦。白婉棠折腾了好一会儿。 独孤极看不下去,帮她穿好,为她整理衣上的腰链和衣带,玩味道:“连套衣裳都穿不好,你还能做什么。” 白婉棠没有反驳,转过脸来乖巧地对他笑。 独孤极让她在寝殿待着,待庆功宴开始前,会有人来帮她梳头,到时候他也会过来带她一起过去。 交代完,他便离开了。 白婉棠屏退众人,深吸口气,独自坐在殿里小声骂独孤极就是个煞笔。 有一魔侍突然走进来,吓了她一跳,连忙道:“煞笔不是骂人的意思,你别乱说啊。” 独孤极虽不时时刻刻在她身边,但她的一言一行都会被人禀报给他。 他要是知道她又骂了他,再见她时,就不会给她好脸色。不仅会骂回来,还会让她罚站,或是捏她的嘴惩罚她。 那魔侍神情复杂地走近,白婉棠看见他干净的双眸,才知是柏怀,松了口气,小声道:“你来做什么?” 柏怀昨晚守在外殿,刻意打探内殿的声音,听到了她的呜咽。 他看她被魔祖养在寝殿,便猜想她是何种身份,没想到魔祖竟会那样对她。 有些话他作为男子不该说,但情况特殊,还是红着耳朵道:“你要注意,莫怀上魔祖的孩子。” 白婉棠:? 17、羞辱 “你多想了,我与他不是那样的关系。” 白婉棠无语,又感到有些不对劲。 以独孤极那敏感多疑的性子,他不可能让外殿魔侍这么轻易打探到内殿的动静。 柏怀虽困惑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是私事,他不方便问。听不是他所想的那般,他道了个歉要退下去。 白婉棠却又叫住他说了几句话,他听罢后思忖着离开。 傍晚时分,有人过来给白婉棠梳头,戴上华丽又繁复的发簪珠钗。 白婉棠偷偷将寒魄珠藏起。刚藏好,独孤极就过来了。 她慌忙站起身迎上去,独孤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给她上脚镣,直接牵着她出门。 庆功宴安排在玄鸿宗主峰最大的云华殿。 至云华殿下的高台,独孤极松开了她的手,走在她前方。 她要跟上他,却又被一旁的魔侍挡了下。 魔侍道:“你不能和尊主并行,这不合规矩。” 白婉棠“哦”了一声,面上无所谓跟在独孤极身后,只是时不时抬眸看看他的背影。 走到云华殿门口时,独孤极才回头看她一眼。 她回以一笑,独孤极却好似没那么高兴,嘴角扬着,眼眸却幽暗。 白婉棠心里火气腾地起来了。 她已经这么卑微,他还要怎样才能满意? 不过一想到过了今晚她就不用再见到他,她又努力平复心绪。笑着跟他到殿上高位,和其他魔侍一起立于他身后。 大殿内坐满了魔族,这场面和电视剧里帝王宴请群臣无异。 只不过这些臣子个个不是人,浑身散发魔气。 崔羽灵一身白衣,在其中尤为显眼。短短几日过去就已左右逢源,和魔族打成一片。 他们赞扬起独孤极的手段与心计,对旧时魔皇甚是不满。 “千年前尊主被封印,我们魔族也全都被镇压在魔域内。千年来,竟无一魔皇有胆量带我们破开封印,打出魔域。真他娘的憋屈!” “幸好尊主重回魔域,咱们魔族才有机会把那些个狗屁正道修士,打个屁滚尿流,哈哈哈哈哈!” 独孤极含笑不语,只偶尔说几句话。话里满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意味,底下诸魔却对他更为恭敬。 白婉棠从他们的言语中,听明白他们信服如今病弱的独孤极,并非只是信仰他曾经的辉煌,更是真心敬畏他的野心与手腕。 话过三巡,群魔纷纷起身要敬独孤极酒。 独孤极拿起酒杯,睨了眼白婉棠。 白婉棠转身背对着他,从魔侍手中拿起白玉酒壶。 她心道机会来了,思忖一秒,将手链上一颗珠子以袖遮掩,丢进酒壶内。转身时不着痕迹地轻晃酒壶,屈身弯腰为他倒酒。 下边的魔族又大笑道:“说来,留着这有神骨神莲的所谓魔族杀器,也挺有意思的。” “你们看她在尊主面前奴颜婢膝的样儿哈哈哈哈哈!那群正道修士,要是知道他们所谓的对抗魔族的希望,在咱们这儿不过是个给尊主暖暖床,倒倒酒的物件,恐怕要当场气死吧。” 崔羽灵也笑起来,附和道:“还是尊主厉害,若是我,就想不到如此既可以羞辱正道,又可以羞辱这魔族杀器的方法。” 白婉棠倒酒的手颤了下,酒微洒到独孤极手指上。 她抬眸看他的脸。 他只是含笑,并没有因他们对她的羞辱而有何反应。 她放下酒杯,垂眸掏出手帕擦去他指上的酒。 他这才收回手,举杯对诸魔示意,将酒一饮而尽。 他如今身子不行,不宜饮酒,只喝了两杯便轻咳起来。 白婉棠捧着酒壶继续给他倒酒,独孤极却没再喝,示意她将酒壶放下,拉着她的手让她在他身边坐下。 然后又松开她,继续听下方的魔族说话,好似并不在意她。 崔羽灵把话头引到了独孤极留她还有羞辱她的意思上,魔族便起劲地跟着夸:“尊主厉害,把她训得像狗一样乖,日后没准儿还能帮我们杀正道呢。” 白婉棠手攥紧裙子,努力忽略他们的羞辱。 她感到诸多嘲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其中崔羽灵那得意的讥嘲最为刺人。 直到独孤极又说起最新打下的那座城池,在修真界有小仙界之名,诸魔兴奋地聊起那座“小仙境”有多难攻打,她才终于从众人的言语践踏中解脱。 独孤极在此时微微侧头对她道:“生气吗?” 气,气得想扇你几巴掌。 白婉棠心里这么想,嘴上道:“你想听我怎么说呢?” 独孤极在桌下握住她的右手,顺着她的手腕摸上那颗红线牵的朱砂痣,道:“只要你听话,以后无人再会这样说你。” 她还不够听话? 白婉棠真是要给独孤极气笑了,她想自己在他眼里,大概就是一条还不够听话的狗吧。 一定要她完全丧失自我,他才能满意。 独孤极摸了她的痣好一会儿,在下方有人又开始侮辱正道时,松开她的手道:“你先回去。” 白婉棠颔首,应声沿着殿墙,从晦暗处离开。 今日庆功宴,魔族全都庆贺休息去了。 寝殿只有两个魔侍值守,其中一个便是柏怀。 白婉棠让一个魔侍退下去,只留柏怀。 柏怀被她带到内殿布下结界,开始画传送法阵,道:“你回来的比宓媱和我们商量的要早一些。” 按照计划,是到了时间点,宓媱会想办法让她离开云华殿。而她只需抓住机会发动寒魄珠,让独孤极寒毒爆发,趁着所有人去关注独孤极时,柏怀便可带她逃离。 白婉棠若有所思地道:“是独孤极让我先回来的。” 顿了顿,她又问柏怀:“接应的人都撤了吗?” 让接应的人撤离,是白婉棠今早留下他时说的。 柏怀画阵的动作顿了下,抬头看白婉棠,“嗯。” 白婉棠点点头道:“那就好。” 他们对视一眼,柏怀加快画法阵的动作,白婉棠则扯下殿里的所有布,挡在内殿门前,又将外殿烛台里的灯油泼洒在内殿。 就在法阵快要画完之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 白婉棠没有惊慌,燃起业火。 业火顺着灯油腾地一下将内殿烧成火炉,挡住了那些突然包围寝殿的魔兵。 透过火光,她看见独孤极阴沉可怖的脸。 “白仙仙,你当真背叛我。” 他一身白衣在火光中泛出红色,脸色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咬牙切齿的样子,恨不得当场剁了她。 * 魔族刚送美人来的那天,崔羽灵说有办法将柏怀等如今的正道栋梁一网打尽。那魔皇之女宓媱自告奋勇,说愿助一臂之力。 那时独孤极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否决。 他默许了她们的做法。 后来,柏怀等人被引来,而白婉棠也按照要逃离的计划,在这段时间变得格外乖巧。 他装作不知,只要她听话,便对她不差。 锦衣华服,山珍海味,答应她取出她体内的伏火珠,甚至是为她抹去身上的疤…… 他想,她若知趣,就该放弃她那不切实际想要逃走的想法,乖乖地继续留在他身边。 今日庆功宴,他给了她最后的机会。 可她还是在他的酒壶里下了寒魄珠,回来后便同那正道修士抓紧时间想要逃走,甚至放下业火烧了寝殿来阻挡他。 崔羽灵在昨晚他回寝殿前,曾对他说:“那来救白婉棠的柏怀,与她情非泛泛。就算是为了柏怀,她也一定会走……” 情非泛泛,果真如此。 独孤极不在意白婉棠的喜欢,但此刻却还是因为她对他的喜欢抵不过别的男人,想要活撕了她。 他可以无视她,但是她不能这样背叛他! 他跨过业火,手指着白婉棠恶狠狠地道:“白仙仙,你就是条养不熟的狗!等我杀了他就来收拾你!” 18、第一个吻 “我是养不熟的狗,那你也是养不熟的畜生!”白婉棠积攒已久的怨气在这一刻都爆发出来。 走到这一步了,她再委曲求全,他都不可能放过她。 她豁出去了,冲上前去猛地抓住独孤极的头发,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照顾你三年,我就是养条狗它都不会像你这样!不仅利用我,还抓我,囚禁我,羞辱我,践踏我!” 独孤极一头墨发被她扯得凌乱,怒不可遏地用力捏她的手,仿佛要捏碎她的手骨,冷声道:“白仙仙,你再不放手我就剁了你的手!” “我放手了你就会放过我?这话说出来你信我都不信!” 白婉棠一边拉扯着他的头发远离柏怀,一边用脚踢他腿.间。 独孤极躲了下,被她踢到大腿内侧,双眼登时猩红,一掌打开她。 她被他打倒在地,吐出血来。 即便如此他还是收了力的。但她可没收力,硬生生把他发冠都给扯了下来,发冠上缠着些头发。 他披头散发如同一个疯子,直接朝柏怀打去。白婉棠又连忙爬起来从他身后将他扑倒在地。 “白仙仙!这是谁教你的!” 她打起架来就像个泼妇,执着于去扯他的头发。 独孤极被她气得厉害,气血上涌,咳出血来。 白婉棠整个人压在他身上,手臂勒住他的脖子,一口咬住他的耳朵。 柏怀布好传送阵启动,站起来要去拉白婉棠走,就见她骑在独孤极身上,扯着他的头发对他又抓又挠又咬,还把他的耳朵也咬出血来。 柏怀见惯了各种大场面,这样打架的场面他是真没见过。 他稳了稳心神用定身术定住独孤极,让白婉棠和他一起跳入传送阵。 然而他的定身术却对独孤极毫无作用,他甚至没有抬眼看他一下。 这一刻,他突然就明白过来——白婉棠根本打不过独孤极。 独孤极如今身子虚弱,法术放出来皆是一招必杀。若不是他还顾念着什么,她早被他一招打死。 柏怀拔剑去帮白婉棠,但白婉棠也很明白独孤极的实力,对柏怀喊道:“你先走!” 他执意要去帮她,却接连被她吼了好几声。 她承诺她随后就到,他这才先跳入传送阵离开。 他想若是她一炷香后还不来,他便再回来寻她。 他们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宓媱,也考虑过独孤极会在她逃跑时杀回来,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才让接应的人都撤离。 柏怀离开了,白婉棠也筋疲力尽,独孤极用力一推便将她推开。 他站起来踹向她,像是要一脚踹死她。 白婉棠却讽刺一笑:“你要是杀了我,你的神骨和神莲可就没了。” 她不会再傻傻地认为他会顾念她了。 他所做一切,只会是为了神骨和神莲。 独孤极完的动作果然一顿。 他长发披散,衣衫被她扯得凌乱,左耳流着血,脸上还有两道指甲印。在火光中,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踩住她的小腹,缓缓用力,阴沉道:“白仙仙,我看你是真的想死。” 白婉棠疼得蜷了下身子,忍着痛又惨笑起来:“独孤极,你靠近一点,我跟你说个秘密。” 独孤极没有理她,只冷冷地道:“你自己想想,该怎么求饶才能让我放过你。” “我知道你没有真的喝下我给你倒的酒,但是我也没有给你下寒魄珠,我丢进酒壶里的不过是一颗普通的珠子。你从来就不相信我,又何必装成这副对我额外开恩的模样!” 业火声噼啪作响的大殿陡然间安静了下来,外头魔兵们要攻打进来的声音变得清晰。 独孤极呵令他们都滚,表情复杂地蹲下身来,把脸靠近她。 他发丝冰凉,落在她脸上,“你想说什么?” 白婉棠向他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 他睁大眼睛,真的是被她惹恼了,一掌朝她打去。 这一掌他没有收力,是要打死她的,可她却没有如他想的那样再对他又抓又挠。 她吻上了他的唇。 他的手停在她后背不到一寸的地方,临时收手让法术反噬到了他自身。 她口中满是她吐出的血味,他喉头亦是一阵腥甜上涌。 血腥味在唇齿间交融。 她的舌像条小鱼似的游了过来,在他口里深深探了下,很快又缩回去。 她松开他,彼此唇边都流出血来,却已分不清自己嘴里流下的是谁的血。 白婉棠笑得讽刺又苦涩:“阴阳关三年,你都没有吻过我。我从没想过,我们之间的第一个吻是这样的。” 独孤极眼眸闪了闪,冰冷的轮廓似乎柔和了些。 然而转瞬间他便感到一股彻骨的寒凉,带着死亡的气息自他体内蔓延开来。 几乎是眨眼,他身上便冷得覆上一层寒霜,仿佛回到了绝灵渊,被爆发出来的寒毒冻得浑身僵硬。 每一寸的寒冷,都如同刀在深深地割他的血肉骨髓。 他错愕又怨憎地盯着她。 白婉棠推开他,站起身来俯视着他发泄似的嘲笑:“你以为我会完全信任你们魔族吗?我没有在你酒里下寒魄珠,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喝下那酒,你不会信我!” “你猜我把寒魄珠放在了哪里?” 她弯腰把脸凑近他,得意地指了指自己的嘴,然后反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又朝他小腹狠狠踢了几脚。“你们不该为了让我相信宓媱是真心想让我走,就把真的寒魄珠给我。这些都是我还你的。” 寒毒叫独孤极动弹不得,但他阴冷的眼神还是让白婉棠不禁胆寒了一下。 传送阵即将消散,白婉棠没有多余的时间再报复回去。她愤恨地瞪了独孤极一眼,对他比了个中指,踏入传送阵。 在被传送走前,又想起件事,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口小箱子扔向他:“这个我不需要了,你也拿去烧了吧,就像那些我曾给你做的衣服一样。” 箱子在他面前摔开,里面的小雪人在箱子打开时便全都被摔成了雪块。 那是她用法术珍藏了三年的小雪人。 她曾把它们一个一个捧到面前,对他说——“这个是你,这个是我……以后我们一起过年,如果还下雪的话,就还堆这些小雪人来陪我们好不好?” 她曾经真的很想让他亲眼看看这些小雪人。 但如今他还没看到,她便将它们亲手摔碎他的眼前。 雪人被她的业火融成雪水,从破损的箱子滴滴答答地流出来。 独孤极浑身颤抖,死死地盯着逐渐消失的传送阵,一字一句地冷声道:“白仙仙,我要杀了你。” 19、送他了 白婉棠在法阵消失前一秒跑出来,柏怀差一点就要跳入法阵回去找她了。 跳出来后她眼眶通红地问柏怀借了剑,撩开衣袖,咬着牙将右腕间的朱砂痣生生剜了下来。动作果决得柏怀都没能拦住。 她怕再犹豫一点,她就狠不下心了。 月色下,她肤色惨白,那鲜血淋漓的伤红得刺眼。 她很痛,痛得浑身发颤,几乎晕过去。 她从没有受过这样的伤,经历过这样的痛。 柏怀认得出那朱砂痣,“红线牵……就算你剜了痣,也只能让他一时找不到你。待痣重新长出来,他还是会知道你在何处。” 而想要结解契,虽比解道侣灵契简单,却还是需要双方同意才可解。 独孤极会愿意和她结下红线牵,属实叫人惊诧。 白婉棠的伤处因红线牵的契约而泛出光华,止了血并在缓缓恢复。 她声音抖得厉害,额头满是冷汗,不知是疼,还是心里难受:“我知道。是我当初瞎了眼和他结契,这份罪是我自作自受。待我离开修真界,我会继续想别的办法解契的。” 当初她使用红线牵,总要等一会儿才能感应到独孤极。 如今想来,不是红线牵有问题,而是独孤极有问题。 可她竟然不知,还一心相信他,她真是蠢透了! 白婉棠撕了裙子要绑伤口,柏怀先她一步拿出手帕来,覆在她的伤上,“我来吧。” 他认真地为她擦去血,洒了灵药为她止痛,动作利落干净不失轻柔,又诚心建议道:“你要用尊主令开天门去人间,也需要有时间祭天才行。你打了独孤极才跑,眼下独孤极必定会四处派兵捉拿你,你不管去哪儿都躲不过。” “你还是先和我们一起去无相城,再从无相城去人间吧。正好创造出红线牵的那位宋道中前辈,如今也逃到了无相城里。你可以问问他有无结契之法。” 他说得有理,白婉棠略一思忖便同意了。 等她解了契,她就离开修真界,再也不回来。 她灵力耗尽,身上大大小小的伤虽不重,却也很痛,不便自己御剑。 柏怀道了声:“得罪。”便将她单手抱起,御剑去往一众修士的汇合地点。 * 独孤极不许旁人靠近,直到业火烧到他身上,缓解了他的寒毒,他才得以能够站起来。 彼时寝殿已经烧成了废墟。 他面色阴沉如死地从业火中走出,衣袍焦黑,墨发凌乱,耳上的血已在他苍白的耳后,凝成一条流到颈间的红线。 众魔皆怕得不肯吭声,也不敢猜测他为何会变成如此状似疯魔的模样。 他叫人打扫了离寝殿最远的一座殿,暂且在那座殿住下,让医师为他诊治。 白婉棠和柏怀都跑了,但他看上去却好像并不生气。一直没有发怒,只是失神而又阴冷地发着呆,也不急着把他们抓回来。 直到一名医师心惊胆颤地在为他扎针时弄疼了他,他才像是活了过来,冷淡地看那医师一眼,平静地吩咐人把医师拖出去,针扎至死后做成灯笼挂起来。 他瞧着他的左腕,轻抚腕上红痣,没能像预想中那样感受到白婉棠的存在,脸色骤然间变得尤为难看。 他突然间有了情绪,暴怒地派人叫来驳曲、崔羽灵等手下,下令道:“点兵,随我去无相城。” 崔羽灵正为上次将柏怀等人一网打尽的计划失败而心惊胆颤。 独孤极阴晴不定,饶是从前立了再多功,但只要犯错一次,都有可能被他抛弃。 听他要去无相城,崔羽灵连忙道:“无相城乃隐世之城,若不主动现身,无人能找得到。如今他们已经接纳了修真界逃难过去的修士,恐怕不会再接纳我们。” 如此一来,他们找了也是白找。 独孤极冷笑,摩挲着手中之物,让手下按照他的命令去办,又吩咐缉拿白婉棠,“若捉到她,谁也不许动她。” 众魔定睛一看,他手上的那是半块蝴蝶玉佩。 白婉棠杀上敬天台的那天,他们在她腰间见过那另外半块。 他们开始担心独孤极如此下令,对她太过仁慈,正要劝谏,却听他冷声道:“我要亲自剁了她。” 他紧紧捏着那块玉,力道再重些,那玉怕是就要碎了。 * 无相城虽愿意接纳修真界修士进城避难,但并非随时都能现世。 “无相城每逢朔月之日才能现世,明日便是朔月,我已同无相城城主说定,明日午时开无相城门。我们只需在这驿站中等候,到时东方自会现出无相城。” 与柏怀一同来的是崔虚和北冥湘。 趁着深夜,二人正和柏怀,在一处荒野的驿站,向一帮他们从各处救出来的散修,共同商议一起进入无相城的事。 散修们纷纷道“崔掌门与掌门夫人大义”,但一想到他们的女儿崔羽灵,皆是扼腕长叹。 北冥湘想起自家女儿,又起了去问白婉棠崔羽灵现状的心思。 这几日她想问过许多次,每次都忍了。忍了太多次,总有忍不住的时候, 白婉棠正在整理储物袋里的东西,看到那块玉佩,还有那装了两套衣裳的描金红箱,心下怅然。 外面到处有魔在找她,她知道。 她来到驿站后,曾尝试将神莲取出来给柏怀,以谢这群正道修士护她入无相城的情谊。 然而神莲扎根在了她的灵台,她若要在未将神莲炼化前强行取出,只会灵台破碎。轻则沦为废人,重则身亡。 她不想这样死去,只能打消取神莲的念头。 右腕的朱砂痣已经快要重新凝出,她放下玉佩找出匕首,打算再将痣剜出,却被北冥湘打断。 北冥湘进屋欲言又止地想问她什么,瞧见她床上的半块蝴蝶玉佩,快步上前拿起玉佩,惊喜道:“这玉,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机缘巧合,得一友人相赠。” 北冥湘笑道:“这玉可能就是无相城的钥匙啊!当年无相城的第一任城主,创了一把奇特的锁,锁住了无相城与外界唯一的通道。城主从此独自离开了无相城,而那锁上缺了的两块,恰好就是这玉的模样。” “这是上次我们进入无相城时,无相城城主特意同我们提过的。此钥匙上附有咒术,只有持有者相赠才能生效,抢夺不得。” 北冥湘兴奋得连要问崔羽灵的事,都抛之脑后,急切地问白婉棠道:“你可否问问你那友人,另半块玉在哪儿?可否赠予你?只要有了这一对玉,咱们以后就可以自由出入无相城,如此也能更为安全地对抗魔族了。” 北冥湘喜形于色地说着,白婉棠闻言怔在原地,整个人傻了似的。 北冥湘见状,担忧地扶住快要站不稳的她,“白道友,你怎么了?” 白婉棠大脑一片空白,盯着那块玉佩语无伦次地道:“你确定那是无相城的钥匙?怎么可能呢!送我玉佩的人说,那是她为她和她心爱之人找来的玉佩,只是有些寓意罢了,没有说过这是,这是什么钥匙啊!” 无相城的钥匙?书里根本没提过! “这……无相城城主说,这钥匙和锁的事,是那位城主一段不为人知的旧事,不方便告诉我们。白小道友,你究竟是怎么了?” 她的态度让北冥湘心悬了起来。 白婉棠呆滞了半晌没有回答,让北冥湘先离开,她想独自静一静。 北冥湘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去,白婉棠将房门关上,扶着门框,突然脱力地瘫坐在地上。 她握紧手中玉佩,几乎要哭出来。 柏怀听北冥湘说了白婉棠的情况,上楼来想细问情况,敲了门却半天不听回应。心急地道了声“冒犯了”,推开门就见白婉棠坐在地上。 她抬头看他一眼,茫然无措地喃喃道:“我把玉,送他了……” 20、活捉 另半块玉佩在独孤极手里。 柏怀在听北冥湘说起玉佩时,就有这样的猜测。此刻听到白婉棠确切的回答,还是不由得心神一怔。 这不能怪她。 当初的她,怎会知道那个为了她不要命的“白鹤”,竟是如今这绝情残忍的魔祖? 那时的她,不过是以为自己遇到了会为自己付出一切的人,想要给他一些回应,让他知道,她也是想和他在一起的罢了。 白婉棠竭力想了无牵挂地按照原本的计划,去往人间。 可是她做不到。 她没有办法弃无相城于不顾。 但她好不容易逃出来,再回去面对独孤极,他一定会杀了她的! 白婉棠害怕地抱住自己,手紧紧握着玉佩。 柏怀沉默地看了她许久,半拽着扶浑身脱力的她起来,“独孤极手里只有半块玉佩,他若要进无相城,只能一个人进。也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利用不了,你低估他了。”白婉棠无力地打断道。 原书里没有玉佩,是崔羽灵设计欺骗了崔虚与北冥湘,带独孤极潜入无相城。 仅他们二人在一群正道修士中周旋,最后就让魔军踏平了无相城。 柏怀握她的手收紧,想给她信心般道:“一切尚未发生,你怎么能断定独孤极真有那么大能耐?” 白婉棠没有办法同柏怀说清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剧情,只不过如今害了全城人的不再是崔羽灵,而是她。 她发呆般盯着一个方向,费了好大的力气平复心绪,叹气道:“你说得对,一切尚未发生。” 改变的希望很渺茫。可现在,除了她拼命去挽回她犯下的错,别无他法。 她是个很怕死的人。 可她更害怕余生都生活在悔恨之中,愧疚至死。 柏怀松开她,让她好好休息,“这件事我会和崔掌门和湘夫人商量一下。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忧心。你若是想好要如何应对独孤极,告诉我一声,我陪你一起去。” 白婉棠转眸看向他,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他面容俊逸疏朗,清正温润,一身蓝白道袍衬得身姿挺拔坚毅,颇有几分出尘。 像是人间愿为苍生请命,满身清风的修道人,令人生出敬畏之情。 而独孤极…… 她想起寒天冻地里,那单薄仙逸的白色身影。那是从天上坠落、浴血的鹤,本就不属于人间…… 谁能想到那是个大魔头呢? 白婉棠自嘲地笑了下,笑自己以貌取人,对柏怀道谢。 她静坐许久,有了些想法,却没对柏怀说,去找了崔虚与北冥湘。 她犯的错,她不想连累其他人。 即便她很怕,晚上在睡梦里,都是一会儿去人间生活,又一会儿回到了现代的家,从来没有留在过这个修真界。 * 独孤极搬入了登天阁。 那本是玄鸿宗中,全幽州界内,最高的一座藏经塔。 原本的寝殿不仅夷为平地,还做成了屠戮台。 这段时间,死在屠戮台上的人数不胜数。 有因找不到任何消息,被判为办事不力而死的魔族,也有被魔族怀疑知道消息,却不肯透露而死的修士或是城中百姓。 其实独孤极没有下达过这样血腥残暴的政令。 自那一回吩咐去查白婉棠和无相城的消息后,他每日便只是照常处理事务,闲时立于登天阁南窗,眺望幽州小仙境。 小仙境风景如画,而独孤极自小在人间长大,行事喜好皆似人间帝王,与粗鲁的魔族全然不同。所有魔都当他是欣赏那里的美景。 只是跟随他已久的驳曲等人深知他的脾性,不敢有丝毫懈怠,手段严苛残酷。 魔族天性肆意散漫,不这般压制,他们很难将事做得让独孤极满意。 况且倘若独孤极无意以铁血手段镇压,就不会造那屠戮台了。 白婉棠和无相城的消息一同送到独孤极面前时,第二日便是无相城现世的时间了。 驳曲与宿罗自觉消息找来得有些晚,诚惶诚恐。 独孤极宽慰他们这些日子辛苦了,让他们去休息。 他们哪敢休息,又献上想方设法从魔域调来的两匹魔云兽,还有专门为独孤极打造好的华盖车舆。 独孤极情绪平平,吩咐人准备好车舆,“明日要用。” 便回登天阁休息去了。 翌日清晨,驳曲与宿罗点好魔军,见独孤极在高台上久久不下来,便去请。 独孤极正不紧不慢地在登天阁上眺望,听到声音“嗯”了一声,转身下楼,随口吩咐道:“叫人去把那些海棠树砍了。” 什么?哪儿来的海棠树? 驳曲与宿罗不解,朝方才独孤极眺望的幽州小仙境瞧了一眼。 整个幽州小仙境宛若一片雪白云海。 可那云海里,不知何时开出了大片朱红的棠花。 火红的海棠林,繁盛如火烧云。 独孤极这段时日,都在看它。 驳曲与宿罗心惊肉跳。 独孤极早就吩咐过将幽州界内的红清理干净,谁知那里开了一片红色棠花,是他们疏忽了。 在登天阁下等候的崔羽灵,在他们吩咐人去砍树时听到这事,莫名心神不安起来。 朱红棠花让她想到了白婉棠。 魔族不知,但崔羽灵在玄鸿宗时听说过,白婉棠甚爱红,曾经时常在宗门休沐之时,穿一身绣棠花的红裙下山去玩。 魔军整装待发,独孤极登上魔云兽车舆,浩浩汤汤往无相城现世之地去。 行进至午时,远远的,众魔瞧见了无相城。 云雾从天上金光中,如瀑倾斜,好似天上仙城降临。 一片白云雪雾中,一点朱红撞入眼底。 就像小仙境的云海之中,那一片朱红棠花林。 那个穿朱红的女子背对着他们,听旁人惊呼,才回过头来。 于云海中、巍峨高城前,她衣下红裙翻飞,发上红绸轻扬。 是白婉棠。 * 柏怀、崔虚与北冥湘商议后,没将玉佩的事再告知其他修士。 他们考虑的不仅是白婉棠,还担心这群修士会恐慌,扰乱无相城。 但白婉棠对此仍是感激。 短短两天,她生出过许多次临阵脱逃的想法,这一回终于坚定下来,她不逃。 无相城现世当天,她特意换上了红衣。 她想自己这次可能真的会死在独孤极手里。但是是即便如此,临死前她也要气气他! 她曾经的朱红色衣裳,都因他的一句“不要喜欢”,丢在了阴阳关。 如今这一身,还是她问旁的修士借的。 她从前就是个煞笔,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 魔云压来,修士们并不惊讶,无相城现世如此大的阵仗,招来魔军是必然的。只是没想到招来的竟这么多。 他们争先恐后地拍打无相城门。 白婉棠回头瞧见那被群魔护拥的车舆,哆嗦了一下,克制住害怕,逆行着拔剑走出人群。 独孤极隔着鲛纱帘子,瞧见那朦胧的红影走来,一股愤怒与耻辱突然翻涌上来,颠覆了这段时日以来的平静。 她故意穿红挑衅他。 她怎么敢! 护在车舆旁的众魔听他冷声命令道:“活捉穿红衣的人,打断手脚也无妨。” 21、吞玉 无相城现世有诸多规矩。 其中一条便是城门开后百米范围内出现阵法或是灵力波动,那么无相城便会视情况立刻隐匿,无论未进城的人还有多少人。 眼看魔族大军即将进入百米范围内,所有人都恐慌得要命。仅凭他们,是绝打不过魔军的。 然而没等他们想出对策,他们就见一抹红蹿了出去。 白婉棠的速度很快,快到无论是魔军还是修士都没反应过来,她便已经一头撞入独孤极的车舆里。 她将所有灵力都放在了速度上,又问北冥湘借了小范围瞬移的仙器。 当她闯到独孤极面前时,她已灵力耗尽,仙器都已在业火的过分催动下破碎,怎么可能不快。 独孤极还没看清她的脸,便知是她,一把掐住她的喉咙:“你要刺杀我?” 他嗓音阴沉至极。 可她根本就不是奔着他去的。 她低下头一口咬断他腰间玉佩上的绳,将玉佩咽了下去。 玉佩大得卡喉咙,要不是独孤极气得狠狠晃了她两下,让她撞到车壁上,她大概就要噎死了。 不过这一刻她是安心的。 她抢回了玉佩,可以不用余生都在愧疚中度过了。 只是看到独孤极那张像结了千年冰霜一样冷的脸,她估计自己的余生马上就要到此为止了。 她露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大无畏表情,昂着下巴对独孤极笑:“我不过是拿回我自己的东西,你瞪我做什么?一块定情玉佩而已,难道你还想留着?” 她以为独孤极还不知道那玉佩代表了什么。 然而下一秒,独孤极就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拽到自己面前来,冷声道:“你知道那玉佩是无相城的钥匙了?” 白婉棠脸上的笑僵了僵,几乎是在重复他的话:“你知道那玉佩是无相城的钥匙?” 她嗓音压抑得几乎尖细起来,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还有原来如此的意味。 独孤极周身肆虐的杀意骤然间淡了许多。 他望着她,看她逐渐红了眼眶,颤抖地抬高声音对他吼:“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那玉佩是无相城的钥匙?” 他突然安静下来,把她丢到一边不看她。 是,一开始就知道,那又如何?她没资格指责他。她不过是个器物,是阶下囚。他留她活到现在已是莫大的仁慈,她有什么资格对他大呼小叫。 他如此想着,却又不想转头看她现在的表情。 她灵力和业火为瞬移而耗尽,像个废人一样瘫坐在地上,靠着车壁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他听见她笑,又不禁转过头来看她一眼。 他以为他又会看到她哭的样子。 可她眼里一滴泪也没有,眼眶仿佛是被气红的,脸上只有讽刺和自嘲:“你知道那玉佩对我来说,代表了什么吧?” 她曾清清楚楚地跟他说过,“长夏说,持有玉佩的男女,能生生世世不分离”。 可那时的他把她当作神骨神莲。想的是,既然是他的所有物,自然要和他生生世世不分离。 若要分离,那他必先毁了她。 独孤极不愿为过去做一句解释,没必要。 但他这一刻大概是昏了头,对白婉棠道:“你向我认错,发誓你以后会听话,我就饶你一回。” 他盯着她看,自认已经是对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额外开恩,她不能太不知好歹。 可白婉棠的眼帘半垂,像是疲惫至极,不再看他,轻声道:“独孤极,你真不要脸。” 独孤极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他感到了莫大的可笑和耻辱。她不领情,他就好像是在自作多情。 “来人,把她绑起来吊到车后去。” 独孤极死死地盯着她,看着她被绑起,被带出去。 至始至终,她没再看他一眼。 她累极了,低垂着眼帘,像是要睡过去,可她根本无法睡。 她眼前是她送给他玉佩那个夜晚看到的烟火,是他说“在这世上,我会信的只有你”,是他紧紧地牵着她,和他一起在踏着月色,回家去。 那些声音和画面变得越来越远,逐渐成了一个个羞耻的字眼。 她忽觉原来自己过去三年都只是一个小丑,还自以为谈了一场双向奔赴的恋爱。 她想把自己藏起来。 她羞耻难当,无地自容。 她被绑到车舆后,听见身后隔着一个车壁的车舆内,传来他隐含怒意的呵斥:“白仙仙,这都是你自找的。” “你说得对,真他妈的对。” 白婉棠气得大骂回去,“你个活了上千年的老不死的东西,你真是不要脸,这种情人间的玉佩,你也好意思收!哪怕你来抢,我都不会觉得你这么不要脸!” “独孤极我告诉你,这辈子除非我死,否则你别想再从我这里得到这对玉佩!” 周围的魔军听见她的叫骂,吓得抖如筛糠,连忙上前一人把她嘴堵起来。 结果她又开始不依不饶地用脚踹车舆,嘴里“唔唔唔”的,想也知道是在骂人。 他们只得把她绑得跟蚕一样,时时刻刻看着她,等独孤极下令如何处置。 独孤极被她气得头一阵阵的疼。想叫人把她手脚剁了,舌头拔了,不死就行。话到嘴边,却成了冷冷的一句:“把她拎远点,别让我听到她半点动静。” 他想她再敢骂一句,他就立刻出去亲自杀了她。 但白婉棠也不是傻子。听出他气极了,也就满意地及时闭嘴,翻了个白眼不再骂骂咧咧。 他现在还没杀她,说明她还有活着的机会。她可不想因为冲动而死。 叩音把她拎起来,像观察奶狗似的来回看了她一圈,然后丢到魔军队伍最后方。 白婉棠被迫看起魔族与修士们的交战。 这一场战斗是碾压性的。不消片刻,魔军便大获全胜,几乎一半的修士死在魔族手里。 柏怀未能及时进入无相城,只得暂时逃离。 崔羽灵虽十分想父母能投靠魔族,但她也知道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在魔族中是保不住不愿投降的崔虚和北冥湘的。 在无相城门关上的前一刻,她假借攻击的动作,将崔虚与北冥湘推进了无相城中,恨铁不成钢地怒吼道:“何为正道,何为魔道!我所做的不过是想让自己,让你们都活得更好罢了!” 这动作逃不过白婉棠的视线,更逃不过独孤极的眼睛。 但独孤极什么也没说,白婉棠联想到了原书剧情——就是一句“何为正道,何为魔道”,让独孤极开始对崔羽灵另眼相待。 战场的尘烟随无相城的云雾一同散去,偌大的空地上,只余遍体凌伤的修士沦为魔族俘虏,还有气势汹汹的魔族军队。 驳曲上前询问独孤极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独孤极没有犹豫便道:“杀。” 众修士愤然不屈地盯着那车舆内的人。 过了会儿,魔军听令准备动手。 崔羽灵连忙制止,上前隔着车舆对独孤极低声说了些什么。 须臾,独孤极便改口道:“罢,先留着他们。” 白婉棠并没有想象中的难过。 她被五花大绑地丢在魔军末尾,瞧着这一幕反而禁不住笑了下,心道女主的面子就是大。 * 魔族行宫离此地有段距离,不算远,独孤极却叫人在此扎营。 魔族一向简单粗暴,行军途中露天而眠才是常事,但独孤极非让他们自己动手扎营。一群魔打修士只要五分钟,忙活营帐却弄到了大半夜。 独孤极很有耐心地等着,待他们弄好营帐,还面无表情地夸奖了他们一句。他们顿时群情激奋,恨不得当场为他肝脑涂地。 他惯会玩这招,对她也是如此。白婉棠小声骂了句“虚伪”。 独孤极隔了很远,也不知怎么还是能听到她的声音。 转过头来,遥遥地冷睨她一眼,进了他的帐篷。 然后她就被人提溜着扔进了他的营帐。 她心里憋着气,做好了再和他骂一场,把他骂急了再闭嘴的准备。 可进了营帐,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俯视地上的她许久。 上次她害得他寒毒爆发,他的脸色到如今还是惨白。 外边是暮夏初秋的时节,而他披着大氅,腿上盖着毛毯,手中还捧着北冥神石点燃的手炉,像是在过冬。 原书里没有她给独孤极取暖,也是崔羽灵在攻打无相城前,给他弄来了北冥神石。 她想,他有了北冥神石,就没必要留她在床上,她大概要被和其他修士关到一处去了。 独孤极也在这时开了口,“外面的修士一共四十三人,他们是死是活,全看你愿不愿意交出无相城的钥匙。” 他拨弄着手炉里的神石,说得漫不经心。 白婉棠整个愣住,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这就是崔羽灵的建议,他留下那群人的理由——用那群人的命来威胁她。 她是正道,他是魔,他对她不择手段,理所应当。可她还是异常地恼恨。 三年在阴阳关的相依为命,他不可能知道她会拼命来抢玉佩就是不想牵连别人,也不可能知道这样的威胁对她来说有多残忍。 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独孤极便叫人押着她出去,丢了把刀给她,让她面对着那跪着的四十三名修士,亲手杀了她们。 一切就好像回到了在敬天台上的那天。 她没有杀宗开宏,现在他就要让她杀四十三人来弥补。 白婉棠回头看独孤极的营帐,他正从里面走出来,从容不迫。 她怨憎地咬牙道:“你在报复我。” “你活该。” 他不以为意。惨白的脸色让他在黑夜中,如同妖异又恐怖的鬼魅。 22、刺青 白婉棠迟迟下不去手。 独孤极便很有耐心地等着。魔侍为他端来椅子和热茶,他像欣赏一出好戏般欣赏她的挣扎。 她打了他一巴掌,踹了四脚,咬破他的右耳,给他下寒魄珠,让他在寒毒的痛苦中生生熬了三天。 他给过她机会求他放过她,是她自己不懂得珍惜。 夜越发浓暗,也越发的凉。 崔羽灵等的不耐烦了,朝一名白须修士和押着他的魔兵使了个眼色。 在白婉棠出来前,她已给这群修士灌输过“独孤极留下他们折磨,都是因为白婉棠”这样的念头。 其中那白须老头反应最激烈。她也与这群修士说好,只要他们配合逼迫白婉棠,让独孤极拿到他想要的东西,独孤极便会饶他们一命。 崔羽灵盯着白须修士,等他开始他的表演。 白须修士骤然站起来,走向白婉棠。他身边的魔兵控制着他,却没有阻拦。 独孤极料想到这一幕是崔羽灵搞的鬼,只是眉头皱了一下,瞧见白婉棠茫然无措的表情,又讽刺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白须修士把白婉棠脚边的刀捡起来,抚摸着刀身道:“身为正道修士,无论那魔头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你都不应屈服。” 他把刀递到白婉棠手上,白婉棠不肯接,正要收手却感觉到他塞给自己一张纸条。 她手指藏起纸条,把刀推回去。 白须修士摇头叹息,转头扫视一众修士道:“我长眉道人曾是个山中散修,一生吃素,未曾杀生,今日就要对不住你们了。” 崔羽灵预感到这白须修士的反应和他先前表现出来的不一样,当机立断地让魔兵立刻控制住他。 可白须修士以一种自毁的方式散功挡住魔兵,只两个眨眼的功夫,白婉棠便看着他与那群修士死在了她眼前。 满地东倒西歪的尸体,满地的血。她不敢多看,转过头去看独孤极。好像更加清晰地看到了他,残忍,不择手段。 他没有因威胁她的计划失败而生气,只冷冷地注视着她笑,吩咐魔侍将她带回营帐。 他则仍端坐在椅子上,不咸不淡地吩咐人清理血迹与尸体。将再次谋划失败、变得诚惶诚恐的崔羽灵叫到跟前去。 他对崔羽灵说了什么她没听见,就被推入营帐中。 独孤极不喜血,外面正急着清理,忙成一团。 白婉棠被捆仙锁捆着坐在地上,心里有什么翻涌着,让她想要为那些慷慨赴死的修士哭一场。 但她忍住了,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待魔侍守到营帐外去,立刻艰难地挪动胳膊与手,查看被她藏在指缝间的字条。 这不是字条,是一张小小的特制符,应是那长眉老道自己发明的。 特制符上写了柏怀的名,还有普通传音符的符文,她一下子明白这是一张可以给柏怀报信的符咒。 她思考要怎么让柏怀救出她,想到原书中,在独孤极和崔羽灵潜入无相城后,出现的一只让魔族头疼的大妖。 那只大妖叫千萍湖,乃集结溺亡之人的死气所化。 它乍看是一片普通的湖,实则为可移动的活物,能汲取天地间的水让自己变得无限大。平地发洪水,将所有吞入水中的人侵蚀,化为死气为己所用。 因它本体为死气,形态又为水,难以消灭,着实让魔族都头疼了一段时间。直到独孤极和崔羽灵从无相城出来,他们才解决。 按时间算,马上就到独孤极进无相城的剧情了,那只大妖也应该已经在周围的某片湖中栖息伪装。 白婉棠用仅剩的一丁点灵力催动符咒,让柏怀找出千萍湖妖,引千萍湖妖过来冲垮这魔族营地。 千萍湖妖虽会对招惹它的柏怀不依不饶,但她身怀业火和神血。只要不深入千萍湖底,柏怀与她会合后便不会出事。 此计划需要柏怀冒险,她知道柏怀为救人一定会去做,但仍旧把危险说得很清楚。 说罢,符咒在她指尖燃为灰烬,随风飘到柏怀的耳边去。 白婉棠疲倦又难受地躺在地上休息。刚闭上眼睛没多久,营帐帘子便被掀开。 是独孤极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化不去的寒气,阴恻恻地斜睨她,叫人备了热水给他沐浴。 屏风隔开了他与她,她听着屏风内淅淅沥沥的水声,揣测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就要洗洗睡了?不继续折磨她了? 她正这么想着,他洗完出来,穿着一身松垮的雪色寝衣,把她也拽到了屏风后。 他开始扒她的衣裙。 她身上绑着捆仙锁,动弹不得,只得瞪大眼睛骂他。 往常他早生气了,但现在他只是冷笑,好像早就被她气到了极点,对她的叫骂不痛不痒。 瞧见她一直藏在袖里的右腕上,被生生剜去朱砂痣的伤,才显露出些许怒气。粗暴地把她丢进热水里。又用术法将她洗干净捞出来,为她裹上他的大氅,把她扔到床上去。 他也上了床,却没睡,而是放下床帐。 白婉棠大脑乱成一片浆糊,脸涨得通红。 他慢条斯理地把她翻过身去,让她趴着,解开了捆仙锁。又迅速将她的两只手绑在了床头,仅用一张薄毯盖住她腰以下的位置,然后下床离开。 她浑身毫无遮掩的暴露在空气里,终是骂不下去了,羞恼而又恐惧地问帐外的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独孤极没回答她。 她听见有人进来送东西的声音,还有金属器物的响动,脸色由红转白。 她不会觉得独孤极是要强迫她。 他是个极为洁癖的人,在原书里纵使对崔羽灵再特殊,也还是连手都不愿意和崔羽灵牵。 他将她视为所有物,不把她当个人,就更不可能上.她。抱她取暖估计是他能做到的底线。 听着那些器物的声音,她联想到的是那些传说中古代虐待女子的方式。 不仅十分羞辱,还会让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害怕,无所畏惧般道:“我虽然打了你也骂了你,你有什么不满,你可以打回来骂回来。但你不能用这种方式对我!你要是真的……” 他在她说话时撩开床帐回来,让她闭嘴,否则就割了她的舌头。 他一副说话算话的架势,白婉棠不敢冒这个险,闭嘴不语。 她趴在床上看不见他拿了什么,只感觉到他跨.跪在她腿两侧,听到金属碰撞的声响。 好似是某种细针撞上了某种瓷器。 她还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那是独属于独孤极那特殊的血的气味。 他放他自己的血? 白婉棠懵了,搞不懂他到底要做什么。但还是害怕地道:“你要报复,就正大光明的报复回来。你,你有种就别弄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独孤极冷笑了一声,随即她腰底的脊骨处传来刺痛。 那是她的神骨所在。 她痛得条件反射咬住脸下面的枕头。雪白的背上泛出细密的汗珠,咬着枕头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和骂语。 她上半身幅度极小地上下颤了颤,以致从身前挤出来的圆润弧度更加清晰了些。 独孤极视若无睹,沾着颜料的针在她神骨上刺出一个弧度。 白婉棠感到有冰凉的液体随着针刺进她的皮肤里,明白过来,他在给她神骨处刺青,给她刻上他的标记。 白婉棠感到莫大的羞辱,想跳起来把针扎他脑袋里去。 独孤极慢条斯理地用针沾着器皿里的红色液体,一点一点扎进她皮肤中。 她突然安静下来,反倒让他皱了下眉,旋即冷嘲道:“不骂了?” 白眼狼松开枕头,嗓音还因痛而颤抖,恨恨地道:“有些人,死皮不要脸,骂也……啊唔……” 腰上的刺痛重了几分,她控制不住地痛呼出声,又连忙低头再次咬住枕头。 独孤极在她身后笑了两声,笑里透出的阴寒之意让她起鸡皮疙瘩。 她感到冷,即便这床下烧了北冥神石也驱不散这份寒意。 但她怕动用业火,独孤极就会想起来给她用伏火珠,如此不便于她之后逃出去,便咬牙忍着。 权当自己是在冰天雪地里,请了位技术很烂的师傅在给她刺青。 这位“师傅”似乎给她刺了朵花,就是不知是什么花,是什么颜色。 她努力扭头去瞥器皿里的液体,是红色。 他最厌红色,怎么给她刺红的?她如此想着,紧接着又头皮发麻起来。 那艳丽的红散出的气味,是他血的气味。其中混了一种名为“缠”的固色香料。 * 天色泛青之时,他还没有刺完。 但白婉棠和柏怀商量的来营救她的时间到了。 她思索片刻,眼睛眨了眨,哑声虚弱道:“我趴了一晚上,好难受,喘不过气,感觉要死了……” 独孤极刺青的动作顿了一下,捏着她的下巴看了她的脸一眼,见她确实憔悴,松开绑她的捆仙锁,将她翻过身来,还不忘嘲讽她道:“你变得很没用。” 白婉棠被他翻过身的刹那,将那盛着他血的白瓷杯朝他脸上踢去。 他猝不及防被血泼了一脸,别过脸去后又浑身颤了一下,紧接着白婉棠便感到他身上寒意更重了几分。 但她顾不了那么多,趁他还没能睁开眼,胡乱披上他的大氅裹住自己□□的身子冲出去。 然而她的虚弱超出她想象。 她还差一点就能跑出营帐,却还是被独孤极给拽住了。 他身上的寒意侵袭过来,掐她后颈的手仿佛要拧断她的脖子一样用力。 她不管不顾地脱下大氅抽打向他。 一转身,却见她泼向他的加了固色香料的血,竟溅进了他的右眼里。 他的眼白成了一片红,烟墨的瞳像是飘在了血泊中。惨白的肤色配上那血色的右眼,透出一种妖异至极的恐怖,怒极反笑:“白仙仙,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这一刻,她觉得她真的要完蛋了。 营帐外在这时候传来喧闹声。 白婉棠听见异常的水声和魔军的尖叫,顿时又喜悦起来——柏怀来了。 营帐的帘幕被冲开,漫天的水像海啸般扑进来。 白婉棠顺势用大氅裹住自己,要随水而逃。可独孤极死死地抓着她不放,用力将她搂紧怀中,竟随她一起跳进了水里。 她难以置信,又见柏怀从他身后游来接应她,奋力挣扎。 独孤极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柏怀,猛地拉着她一起沉入千萍湖底,那死气最为浓重之地。 死气宛若活物,触及活人,便从四面八方向涌来,试图钻入白婉棠的身体,却不近独孤极。 他无惧千萍湖的死气,但她未觉醒的神血与业火只能抵抗上方的死气。 她不甘心就这样被他害死,也不放心柏怀一个人在千萍湖内,一口咬住他拽她的手。 独孤极眼睛微眯,被她咬得手指露出白骨来也不松手。 在死气快要钻入她身体的刹那,他欣赏着她的垂死反抗,恶劣地露出抹张扬的笑。 他执意要至她于死地,她干脆也豁出去了。 她死,他也别想好过。 白婉棠愤然转头咬向他的颈脖。 独孤极怔了下,在她迎上来的刹那,带着大发慈悲的神色,低头含住她的唇,将呼吸与津液渡都给她。 她突然红着眼眶转面向他脸上扑来,除了她是在服软求救,他想不到其他。 23-30 23.相思冢 · ? 他的呼吸是凉的, 津液也是凉的。 凉的气息带着侵略性滑入她的喉,白婉棠惊愕地呆滞了一秒,立刻就想推开他。 然而周围开始退散的死气告诉她,他是在救她。 即便如此, 白婉棠也不会感激他。 若不是他把她拽到了千萍湖底, 她早就带着柏怀逃出去了, 哪会沦落到在这儿跟他扯头花, 差点被他害死的地步。 想起柏怀,她又担心起他的现状。没功夫矫情,抱住独孤极一起往上游去。 独孤极被她紧紧搂住了腰, 带着往亮的地方去, 身体微僵,手缓缓抬起似要搂住她。 白婉棠在这时瞧见,本想来救她的柏怀被死气化作的锁链纠缠。 柏怀身上被划出了几道血口, 散发出黑气。 这都怪她没能及时按计划带他出去。白婉棠心急如焚,只犹豫了须臾, 狠狠地推开独孤极, 踹了他一脚以借力往上冲, 飞快地游向柏怀。 独孤极没有防备被她狠狠往下一踹,坠向那漆黑如沼的死气里,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只一瞬,滔天的羞辱和愤怒便将他吞噬。 他原本似要抱住她的手早已收回,手指死死攥紧, 仿佛手中拧着她的脖子。 白婉棠没敢回头看,但能感到他恐怖的目光落在她背上, 让她如被毒蛇盯上似的全身发凉。 她想他肯定要气疯了。 但他已经是要杀了她的,她还有什么?怕的。 白婉拽着柏怀, 像被疯狗追赶一样拼命地往上游。 下边的独孤极溺在漆黑的死气里,没有半点动静,许久都不曾出来。 就在她即将冲出千萍湖,欣喜地以为自己终于摆脱这里的一切之时,那些死气突然爆发如海啸,将整个千萍湖都染成漆黑。 她和柏怀一起被这片死气包裹,逐渐成茧蛹。 逐渐失去意识的时候,她看见崔羽灵跳入湖中往柏怀去。 独孤极躺在黑暗中笑,手背上是被他自己挖开的深?见骨的伤。 逸出的血像喂饱了死气般,让它们变得疯狂。 但在白婉棠眼里,独孤极比它们更疯。 他带着血与死气向她而来,死死地抱住她,和她一起被包裹在死气做成的茧蛹里。 倘若他是“白鹤”,她会以为他想和她同生共死。 但他是独孤极。 她知道他只是死也不愿意放开他的所有物,想拽着她一起下地狱。 黑暗吞噬了她的意识。 白婉棠以为自己会这样死去,心情出乎意料地平静。 ?似乎只是一个小憩的功夫,她便在床上醒来,仿佛在湖中的一切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她床边坐着一媒婆打扮的人,正对她笑。 白婉棠大脑还没完全清醒,模模糊糊就瞧见,媒婆身后的门外,有人抬了一副竖着的棺材过去。 棺材里的分明是她自己。还保持被独孤极抱在怀里的姿势,双眼紧闭不醒,周身萦绕着若隐若现的死气茧蛹。 白婉棠摸了摸自己的脸,掀开被子查看自己的身体,惊觉她现在好像在别人的身体里。 * 三天后,白婉棠坐在碧纱橱内的小床边,盯着床上那已经昏迷了三天、名叫柳八重的清俊男人,很是烦恼。 三天前,那个媒婆告诉她,她被那千萍湖妖送到了这名为相思冢的城里,柏怀他们亦是如此,只不过和她分散了。 相思冢中有规矩——进城的活人,要先代附身的尸体达成心愿,才能回到自己身体上去离城。 她现在附身的这具尸体名叫秋芷,乃城中最大魔教中的左使,生前救了一名叫柳八重的正道人士。 后面的故事不重要,媒婆没告诉她。只说秋芷死得不甘心,城主施法创此幻境为其驱散怨气。 而白婉棠要做的,就是救下柳八重之后,想法设法让柳八重娶了她,愿意和她长相厮守。 白婉棠有四十九天的时间完成任务,过了四十九天,她就会死。 三天前她紧赶慢赶,跑到悬崖下救来了柳八重。 当时大夫说他并无大碍。?是三天过去了,他还没有醒,而她也还没找到柏怀。 她问过媒婆,媒婆说要她夺得息泉之脉,才能救醒柳八重。 息泉之脉,她听教中弟子提起过,教中有五位护法,五位护法皆不在教中,就是去给教中找息泉之脉去了。 要她去抢教主的东西去救柳八重,这不是让她去找死嘛。 白婉棠叹了口气,外面突然有教众敲门,道:“左使,教主回来了。” 白婉棠是偷偷藏着柳八重的,赶忙用被子盖好他,摆出高冷妖艳的模样,“知道了。” 她纠结了几秒,换上秋芷一贯穿的黛色暴露款长裙,踢着大长腿到教门口去迎接。 这三日她虽没见过教主,但她已经知道教主名叫霁莲,是个暴虐残忍,好战好杀,能止小儿夜啼的大魔头。 此次离教,也是因为要去屠杀一个骂过他的宗门。 这等敏感记仇的人,让白婉棠想到了独孤极。 要偷他的东西,白婉棠想想就头疼。 她一路小跑往大门去,就见一顶黑金车舆降落,华丽奢侈得堪比移动小宫殿。 一人从舆上下来,所有齐刷刷伏跪在地,道:“恭迎教主。” 白婉棠连忙和右使乌尤站定,恭敬地弯腰行礼。 行完礼直起身来,她看向这位教主。目光触及他的模样,顿时愣怔住。 教主肤色冷白,唇红眉墨,眼瞳是很独特的烟墨色,脸上还有点奶膘。 身量瘦长,着一身素绣白衣,长相无?挑剔。 抛去他眉宇间的骄狂阴戾、一身的血腥气不谈,活脱脱就一世间难寻的昳丽少年。 但让白婉棠呆住的不是他的长相与他的身份不符,而是——他和独孤极长得一模一样。 要不是他看上去比独孤极健康,独孤极的身体此刻又和她躺在一副棺材里,她都要怀疑眼前这个人就是他了。 她努力保持镇定,收回视线,跟着乌尤一起向教主问好。 她感到这位教主的目光有意无意在她身上停留几秒,冰冷而刺人,似乎对她厌恶至极。 ?当她抬起头看他,他又还是那目空一切的神色,对什么都不在意。 他吩咐人准备好汤池,便回他自己的寝殿去了。 众人解放,白婉棠要回自己院子去,乌尤却叫住她,问道:“你做了什么惹教主不快的事吗?他为何突然那样看你?” 果然他的厌憎不是幻觉。 白婉棠忐忑起来,难道他真是独孤极,并且已经认出了她? 她勉强对乌尤笑笑,糊弄过去。 这三天乌尤一直和她像两姐妹一样好,此刻却严肃地警告道:“我知道你这几日神神秘秘的,一定是在做什么。你是知道教主的性子的,他若得知你有所隐瞒,一定不会放过你。” 乌尤和她穿着同样的衣服,走到她面前来撩起她散落脸侧的长发,复杂而又伤感地道:“巫娅,我们一族虽不比人族重情义,但教主不一样。他是带我们一族改变的希望,不要背叛他。” 白婉棠紧张地点点头。心道她怎么叫我巫娅?我不是叫秋芷吗? 乌尤又亲热地对她笑起来,道:“你最近不是喜欢吃鸡嘛,今晚我叫他们给你准备。” 白婉棠亲亲热热地和她说好,回自己的院子去。 回院的路上,她叫来几个教中弟子,让他们连名带姓地称她一次左使。 弟子们感到莫名其妙,听话地称呼道:“巫娅左使。” 白婉棠愣了下,笑道:“还是直接叫左使好听,你们以后就还和以前一样叫左使吧。” 弟子们应是,白婉棠颇为失神,突然觉得秋芷的事,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复杂。 * 晚上本要举办一场为教主接风的宴会,但五位护法突然回来,说是已经找到了息泉之脉。 教主说要立刻使用,便免了晚宴,带着息泉之脉一直在寝殿没出来。 这也就意味着,白婉棠如果今晚不得到息泉之脉,就没有救醒柳八重的机会了。 她正犯难,就有一高大男子前来,传她去教主寝殿,为教主护法。 白婉棠瞧着这高大男子的模样有点眼熟,眉宇间和独孤极身边的驳曲有几分相似,心又往下沉了沉。 这几日没人和她说过护法的名字,她也不方便打探。 眼下便开始思考如何套话,谁知男子直接用传送阵带她到了寝殿门口,根本没给她思考的机会。 教主寝殿大如宫殿,高大巍峨,男子在门口停下,道:“教主,属下已将巫娅带到。” “嗯,你退下。” 殿内传出教主的声音,男子暗含探究地看了白婉棠一眼,转身离开。 白婉棠恭敬向内禀报,听得门内一声“进”,推门而入。 入殿,教主穿一身雪色寝衣坐在正对门口的宝座上俯视着她,给她一种自己主动走入了狮子嘴边的恐怖感。 “教主,属下不懂如何护法,还请明示。”白婉棠努力保持镇定。 霁莲手指在扶手上轻敲,懒懒地道:“你过来。” 她走近霁莲,直走到他面前,他也没叫她停步。 她正揣测难道秋芷和霁莲还有不为人知的关系? 霁莲突然叫她跪下。 她内心挣扎了几秒,跪在他脚边。 霁莲慢条斯理地用帕子覆在手上,然后掐住了她的脖子,缓缓用力。 仿佛是要掐死她,还嫌她脏。 “教主?”白婉棠错愕地抬头看霁莲,他睥睨着她的模样,让她恍惚间看到了独孤极。 “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吗?”他冷冷地问,手还在缓慢收紧。 白婉棠艰难地开口:“不,知。还请,教主明示。” 霁莲温和地笑起来:“不要让我问第二遍,巫娅。” 白婉棠从未感到如此大的恐怖,她几乎快要被掐死,咬牙坦诚道:“我救了一个男人。” 霁莲突然就松手了,手上帕子燃成灰烬。 她脱力地伏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心道这教主?真是心狠手辣,手眼通天。 眼下瞒不过去,不如全盘托出,想办法保住柳八重和自己。 她将救下柳八重的事一一道出,末了真诚地道了一句:“我对他一见钟情,还请教主饶他一命。” 霁莲目光幽深,仿佛在回忆什么,声音很轻:“巫娅,你同我说实话,我未必不会允你留下他。不过一个男人,值得你背叛?” 听教主这个男人说“不过一个男人”,白婉棠感觉有点怪怪的,同时还觉得教主的态度也很怪。 她赶忙表忠心,发誓自己绝不会背叛他。 教主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让她到墙边跪着去,没有他的准许便不准起来。 白婉棠听话地去跪着,揉了揉自己发疼的脖子。 他下手?真重,她的脖子现在一碰就疼,不用看也知道定是一圈乌紫。 她对着教主的背影在心里吐槽了两句,忽听教主对门外唤道:“来人,叫驳曲和宿罗过来。” 驳曲,宿罗? 白婉棠惊诧地心跳都要停滞了,很快见那眉宇与驳曲很像的护法和另一名陌生男子过来。 二人双双行礼。 “属下驳曲拜见教主。” “属下宿罗拜见教主。” 白婉棠脑子里好像有什么“轰”得一下炸开,变得一片空白。 魔教教主霁莲,是千年前的独孤极吗? 那他这副躯壳里,是千年前的他,还是如今的他? 白婉棠越想越心惊,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眼前这个独孤极知道,秋芷已经换了芯。 霁莲,应该说是独孤极,叫上驳曲与宿罗去了偏殿议事。 如今的独孤极身体好,大殿内不像行宫中一样燃着地火。夏季,殿内却阴凉如水。 白婉棠跪久了,不禁骨子里都生出寒意。 她想反正独孤极一时半会儿应该不回来看她,干脆偷懒地靠着墙瘫坐在地上,一边捶腿一边忧心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她的厄运人设真是永不倒,刚瘫坐下来没一会儿,独孤极与驳曲、宿罗便一起从偏殿出来了。 三人恰好看到她毫无仪态地葛优瘫。 她连忙调整姿势,仓促地不小心扭到大腿骨,低下头疼地龇牙咧嘴,强忍着不出声。 驳曲和宿罗一副没眼看的样子。 独孤极皱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转头对驳曲吩咐道:“我暂时不急着用息泉之脉,你们将其放到玲珑阁去。” 驳曲与宿罗应是,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不忍心看同甘共苦过的“巫娅”一直跪在哪儿,半跪下为她求情。 白婉棠心想这些魔族也不像外面说的那样无情无义。 就听驳曲和宿罗求完情又道:“教主若一定要罚,不如罚她一百鞭,也总好过让她在这儿一直跪着。” 白婉棠:“……” 独孤极注视着驳曲和宿罗,看得两人冷汗直冒,站起来自骂说自己多嘴,请教主宽恕。 独孤极又十分好脾气地笑起来,夸他们二人越来越有情有义,与那些未开化的族人不同。 两个大老粗被夸得晕晕乎乎,腼腆地笑起来挠头。 独孤极看向白婉棠,沉声道:“你是想在这儿跪着,还是去受鞭刑?” 当然是想在这儿跪着! 但看驳曲与宿罗为她求情的样子不似作假,白婉棠大致也明白于魔族而言,惩罚下跪还不如让他们去痛,去死。 她咬咬牙,心一横:“属下选择一百鞭。” 驳曲与宿罗对她挤眉弄眼,一脸“快来感激我们吧”。 而独孤极平淡地注视了她一会儿,扯唇轻笑道:“下去领罚。” 白婉棠站起身,由于跪得太久,走路都不太利索,被驳曲与宿罗架着出殿。 二人一直小声问她到底做了什么得罪独孤极的事。 她满心都在身后的独孤极身上,敷衍着回答。 她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盯着她看,如芒在背。 走出独孤极的寝殿,正好有人送饭进来,闻着那饭香,她也饿得厉害。 驳曲与宿罗便给她个面子,要带她先去吃饭然后再带她去受罚,还拍拍她的肩膀道:“大家都是兄弟,不用谢。” 白婉棠:“……” 都是兄弟,就不能给我放次水吗?你们魔都不知道什么叫弄虚作假的吗! * 独孤极独自坐在宝座上,扫视着殿内。 他住在这地方、拥有无惧寒冷的身子的时光,已经是很久远的过去了。 三天前当他发现他变回了千年前的模样,他还以为自己真的回到了过去。 直到看到那媒婆,他明白过来,这里一切皆是虚假,他如今也只不过在一具傀儡的身子里,演着过去的他自己。 只不过过去他所在的地方是魔域的皇城,而不是什么相思冢中的魔教。 他猜到了幕后操纵者,料定那人一定藏于城中,已经派人去查。待抓到那千年前就该死的人,他定要让其灰飞烟灭。 教中弟子送上吃食,一一打开,却不是他千年前一贯吃的那些。 乌尤是随送菜的人一起来的。 她一一将菜摆上桌,笑道:“这些菜,都是巫娅最近叫厨子做的,是人族的口味。我想巫娅教厨子做这些,是因为想到教主您应该会喜欢,所以您一回来,就叫人送来给您尝尝了。” 她是在帮巫娅邀功,希望他能饶过巫娅。 独孤极盯着这些菜,眼前浮现的却是方才“巫娅”瘫坐在墙边的样子,心生疑窦。 他将每道新菜都尝了一口,就丢下筷子半捂着脸大笑起来。 当真是她。 而她,宁受鞭刑也不愿留在他身边。 独孤极的笑戛然而止,脸色骤然间阴云密布。 乌尤立刻胆战心惊地跪下,叫人撤了这些菜,低着头不敢看他,“是我擅自做主请您尝这些东西,还请教主恕罪。” 他眼眸下垂俯视着乌尤,冷漠地道:“你把巫娅当亲妹妹,你?知她背着你做了什么。” 乌尤攥紧裙子不说话。 独孤极突然又想到什么,脸色突变,猛地踢开椅子大步走了出去,一路衣袖带风。 * 乌尤下午说会给她准备她爱吃的鸡,实际上是给她准备了她这几天特地教厨师做的,那些她爱吃的东西。 这里的厨子做的饭不合她口味,乌尤真是有心了。 白婉棠珍惜又感激地吃完饭,便被人带下去受罚。 她被绑在刑台血迹斑斑的架子上,紧张地闭着眼睛不敢看拿鞭子的弟子。 那弟子道了声“得罪”,她耳边便响起鞭子破空的脆响。 几鞭子下来,她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饶是她有意恐吓弟子轻点打,不然小心她以后报复,这弟子的力道还是不卑不亢。 她正怀疑今天自己会被打个半死,就听那弟子惶恐地声音:“教主!” 她睁开眼睛,鞭子已被独孤极握在手里。 独孤极让那弟子滚,拿着鞭子走到她面前来。 白婉棠不安地想他不会要自己打吧? 让他来,他怕是会直接打死她。 而独孤极却只用鞭子挑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嗤笑道:“巫娅,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回我殿里跪着,还是继续鞭刑?” 白婉棠迟疑着没有回答。 独孤极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冷,收回手,随意地甩了甩鞭子。 第一鞭抽到地上,将地都抽裂了。 眼看第二鞭就要抽到自己身上,白婉棠忙道:“我去跪着!” 独孤极手一歪,鞭子抽到她耳边。 虽没打到她,但破空的巨响震得她大脑嗡嗡的,耳朵好像要聋了一样。绑着她的木架都被抽断裂了。 独孤极讽刺地将鞭子丢给一旁守着的弟子,叫人把她放下来,让她跟着他回寝殿。 她很自觉地到他外殿的墙边继续跪着。 独孤极去沐浴,她就偷懒瘫坐。 独孤极一回来,她就假装跪了很久,疲惫又痛苦的样子。 她的那些小动作,独孤极一一看在眼里。 不仅如此,她推开他,踢他的那些种种,他也全部记着。 他不急着杀她,进了内殿休息,把她叫进来,让她跪在床边,他睡觉。 这种操作是人能干得出来的? 白婉棠真是快要憋不住了,在他闭上眼睛后对他翻了个白眼,心里嘀嘀咕咕地一直骂他。 不管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狗就是狗。折磨人的方法真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迟早遭报应! 好歹是和他同床共枕了三年,白婉棠知道他睡得浅,不敢乱动发出声音。 跪了一会儿,估摸着他已经睡熟了,她小心翼翼地挪动双腿,侧靠在床头休息。 她背上的鞭伤还没处理,血和衣服黏在了结了块,又疼又难受,让她想睡觉也睡不好。 她越疼越烦燥,没忍住又白了独孤极一眼,却对上独孤极在黑暗正注视着她的双眼,吓得她差点尖叫出声。 她被吓得呼吸急促,扶住地跪回去,道:“我只是想换个地方继续跪,没有偷懒。” 独孤极坐起身来注视着她,眉宇间藏着淡淡的烦躁,嗓音带着戾气:“上来。” 白婉棠:? 独孤极眉头皱得很紧,直接伸手把她捞上床,摸到她背后已经发硬的染血衣服,他重重在她满是鞭伤的背上按了下,疼得她直吸气。 “活该。” 他刻薄地讽刺她,把她按趴在床边。 白婉棠懵了很长时间,感觉到鞭伤被拉扯的痛,才回过神来,道:“教主,你……要做什么?” 独孤极是很厌恶旁人触碰的。 而秋芷除了是他的属下,并没有其他利用价值。他这般轻车熟路地对她,除了秋芷和他的关系非比寻常,她想不到其他解释。 明明她已经确信,自己永远不?能和他在一起了。?此刻她竟然还是有点膈应。 或许是她放下得还不够干净利落。 白婉棠把脸埋在枕头里不说话,呼吸间满是他的气息,这是他的枕头。 独孤极脱她衣裳的手顿了几秒,便继续给她脱衣,尖酸地反问道:“你在同我说话?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你的手下。 白婉棠在心里回答,努力平复着心情,开始担心独孤极要是要跟她做点什么,她该怎么办。 她的衣服被血黏住,很难撕。 独孤极起初是有耐心帮她慢慢撕开的,但看她那煎熬又不情愿地样子,他的火气也蹿上来,狠狠一把撕开衣裳。 他不过是不想让她死,何必管她有多痛。 白婉棠猛地一下痛得浑身一怔,她条件反射地要叫出声,又咬住枕头把痛呼憋了回去。 微凉的空气落在她裸.露的肌肤上,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额头上满是冷汗,雪白的背上也渗出汗来,滑落在再次渗出血的鞭伤里,疼得她经不住抽搐。 独孤极厌血,那一滴滴从细长伤口里渗出的血珠,与点滴透明的汗珠混在一起,让他胃里翻涌。 淡淡的血腥味与她身上极为浅淡的棠花香混在一起,钻入他的肺腑间,让他体内那股翻涌的躁动更为猛烈。 她也许从未留意过,她如今的这具身体并非媒婆口中的尸体,而是一具人造的傀儡躯壳。 她的灵魂入住了,便成了她,也染上了她独特的气味。 独孤极僵坐了很久没动。 白婉棠逐渐适应了痛,但急促的呼吸在夜色里依旧很明显,生出一种异样的暧.昧。 她想克制住,但是疼痛不允许。 她的身体微微起伏着,突然,感到有一抹湿润微凉的柔软,在她背上的鞭伤上轻舔了一下。 她难以克制地脸上发热,想要转头看独孤极,刚抻起脖子,又被他按住了后颈,把她的脸按在枕头上。 她脸贴着枕头,望着床外,看不到坐于她另一侧的独孤极。 只感觉得到他一次又一次地舔过细长的鞭伤,轻.吮伤上渗出的血珠与汗珠。 异样的微痛与酸楚,自伤上蔓延开来。 千年前的他虽然体温也比常人低些,但不至于冷得像块冰。 白婉棠想:要么是我疯了,出现幻觉了。要么是独孤极疯了,竟然不厌血了。 或者是千年前的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叫秋芷的魔。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会掉落红包~ 24.八重 · ? 入口的血与汗珠皆是如水一样无味。 独孤极半伏在她背上, 手还扣着她的后颈,许久没有动。 白婉棠尝试着唤他几声,发觉他好像就这样睡过去。 可她一从他身下离开,他又猛然惊醒, 如同野兽盯住了打算伺机逃跑的猎物般死死地盯着她。 她衣衫被撕得破烂, 手提着毁坏的衣裙, 瞧瞧着他那专注而又不肯放手的眼神, 内心的异样达到顶峰,冷淡道:“教主若是喜欢喝我的血,我可以取, 还请教主不要这样对我。” 独孤极唇被血染, 红得像涂了水样的胭脂。 他舔去唇上残留的血迹,身体里的狂躁,对血的厌恶, 脑海里对血的那些记忆,几乎要让他立刻呕吐出来。 他疲惫地躺在床上, 摆摆手让她滚到门口跪着去。 晦暗中, 白婉棠瞧见他脸上除了恶心与疲倦, 还有一种异样的餍足。 他额角几缕发丝微湿,黏在微微潮红的面颊上,呼吸也有些急促,呈现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旖旎艳色…… 变态! 白婉棠克制住想踹他一脚的冲动,在心里把他翻来覆去地骂了一遍。 走的时候以为他没注意的, 抽走床边备用的小毯,裹着小毯去门口的小椅子上坐着休息。 背上的刺痛中还带着潮湿, 让她难以安睡。 清晨听见床上有动静,她便昏昏沉沉地下了椅子靠墙边跪着, 假装已经跪了一晚。 独孤极坐到她刚坐过的小椅子上,感受到她残留下的体温,冷笑一声。 白婉棠也窘迫地清醒过来,破罐子破摔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晨曦从窗缝里透出来,落在他们之间。透过朦胧的光看,他坐在那儿盯着她,仿佛定格成了一幅画。 过了好一会儿,他大发慈悲般施恩。 不仅允她留下柳八重,还要请大夫来为柳八重诊治。愿意给她一半的息泉之脉,让她拿去救柳八重。 他这么好心,白婉棠很不敢置信,又想到这是千年前的独孤极。 看驳曲乌尤等人对他崇敬爱戴的模样,也许千年前的他,就是一位十分照顾手下的明主。 白婉棠以“秋芷”的身份道谢,披着小毯回屋换衣,照顾柳八重,等独孤极叫的大夫过来。 她没等到大夫,等到了乌尤带人过来,把柳八重搬去了客房,同时还派人守在了柳八重门口。 这也就意味着以后她什么时候见柳八重,见了柳八重多久,都会尽在独孤极的掌控之中。 白婉棠就知道独孤极不会有那么好心,没有太惊讶,还是一如既往地专心照顾柳八重。 只是,只要她待在屋里,就会有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待超过一刻钟,独孤极就会把她叫过去,在他面前跪上两刻钟。 白婉棠没见过这么会折磨人的,恨不得把独孤极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骂。 而乌尤对她即便被罚也要照顾柳八重这事分外不解,但一直没说什么。 直到有一回她被罚跪到走路有点打晃,乌尤也生气了,在她守着柳八重的时候道:“他就是你在人间那会儿,救过你的那个小道士吧。” 白婉棠:? 原来秋芷和柳八重还有这样的渊源? 乌尤道:“他救你一命,你还他一命,你们已经两清。他是正道人士,教主看在你的份儿上没有杀他,已是大发慈悲。待他醒了,你就立刻把他送走,听到没有!” 白婉棠沉默不语。 这些天乌尤对秋芷有多好她都看在眼里,乌尤是真拿秋芷当姐妹的。 可秋芷对这柳八重的执念太深。 乌尤还在训斥着她,驳曲突然过来,说独孤极请来的医师快到了,让她先去玲珑阁取息泉之脉来备着。 白婉棠跟随驳曲去玲珑阁。 驳曲对她为救一个正道人士,要动独孤极的东西很是不满,语气糟糕地责备她:“教主的心被那四个老东西给挖了,息泉之脉是要用来做他的心的。你明知如此,还要拿走一半的息泉之脉,你简直就是人族口中说的白眼狼!” 白婉棠愣了下,原来他真的没有心。 她干巴巴地笑了下,不知该怎么回应。跟着驳曲到玲珑阁,看到独孤极的“心”——息泉之脉。 息泉之脉,乃天下最清澈的泉灵之脉。 它散发着幽光,干净如同琉璃,只有小孩儿的巴掌大小,却像鲜活的心脏一样跳动着。其中内含的灵力是千万条灵脉都比不上的。 她摸上这颗“心”,冰冷阴寒,冻得她颤了一下,磅礴的灵气让如今为魔体的她分外不适。 独孤极要她切一半,她的手却总是发抖,磨蹭了好一会儿,还是把“心”丢给驳曲道:“你来切吧。” 驳曲冷嗤一声:“你敢要教主的心,这时候又装什么下不去手。” 他正要动手,白婉棠又把“心”抢回来,道:“你说得对,我有什么好下不去手的。” 她闭上眼睛,狠心用特制的匕首将这颗蓬勃的“心”切成两半。 它的跳动一下子便微弱了,就像千年后她在独孤极胸膛里听见的那样。 她捧着半颗息泉之脉,随驳曲离开。 出门,看见独孤极站在不远处的高楼上俯瞰她。 他的表情愤怒而又阴翳。 她怎么敢真的去剖那颗“心”。 独孤极手紧紧握着栏杆,待摔袖离开,那栏杆轰然倒塌碎成粉末。 * 白婉棠捧着心回到柳八重的住处,独孤极已经在这儿了。 他坐在屋里悠然喝茶,一名着柳绿衣裙的凡人女子坐在床边,正细心地照顾昏迷的柳八重。 白婉棠回来,他凉凉地道了句:“那是请来的大夫。” 白婉棠走上前去,向大夫见好。 大夫转过身来。 她要将息泉之脉交到大夫手中,一抬眼对上大夫的脸,却愣了几秒,道:“敢问如何称呼?” 这大夫竟和长夏长得一模一样。 大夫莞尔:“我叫柳长夏。” “从人间来的吗?” “正是。”长夏困惑道,“你怎么知道?” 长夏……这是赠她蝴蝶玉佩,教她做衣裳,和她在阴阳关相处了三年的长夏? 白婉棠大脑乱成了浆糊,一会儿看独孤极,一会儿又看长夏。 直到独孤极刻薄地开口,“别在这儿打扰大夫。” 他把她带到他的书房继续跪着去。 白婉棠默默在心里想,长夏似乎骗了她红线牵的事,模糊了她自己的生存年代,还隐瞒了很多事情。 独孤极坐在书案前,慢条斯理地看书,注意力却在白婉棠身上。 长夏的出现让她惊懵了,他看到长夏时,也有点讶异。 他记得巫娅与那正道的藤穹纠缠不清,为了藤穹背叛魔族。而藤穹心有所属,与一人间来的医修情非泛泛。 但他竟不知这医修就是阴阳关里那个做衣裳的女人。 驳曲那时毫不犹豫提出要用那女人做灯油,原来是还记着千年前的一些事。 白婉棠和独孤极各有所思,这时书房门被敲响。 有人来报说柳八重醒了,跟着报信人一起来的,还有长夏。 白婉棠看了眼独孤极,独孤极没允她去看柳八重。 长夏进来行礼,道有要事同独孤极说。 独孤极手指摩挲了两下书页,才让长夏单独留下,放白婉棠离开。 白婉棠快步跑去见柳八重。 留在书房的长夏走近独孤极,道:“尊主,柳八重刚醒时,我给他下了些幻药。查出他体内的魂魄竟是柏怀。” 长夏身体里的是崔羽灵。 当初崔羽灵为向他投诚,给了他她的一缕魂丝,以至独孤极一眼便认出她。 独孤极淡淡“嗯”了一声,眉头却皱得很紧,想的是,柏怀与她,情非泛泛。 * 醒来的柳八重温和而又疏离,白婉棠和他说是自己救了他,又明里暗里透露出自己为他付出了很多。 可他对她的态度,就像病人对大夫的感恩一样。任她如何想和他套近乎,他都油盐不进。 白婉棠豁出去了,开始无视那些监视她的人,对柳八重体贴细致,无微不至地照顾。 给他喂饭,喂水,甚至看他多日没洗澡,还打算亲自帮他沐浴。 柳八重喂饭的时候推脱“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喂水的时候也推脱“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当白婉棠为他准备好沐浴所需,要亲自推他去沐浴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傻了。 而白婉棠见他不拒绝,心想这几日的努力,总算有了一点成果。 没有人知道,她这几日就为了跟他这样套近乎,拉近关系,让独孤极磋磨得有多惨。 她给他喂饭,转头独孤极就要她跪在桌边看着他吃饭,饿了她一天,还一整天都对她没好脸色。 她给他喂水,转头独孤极就要她给他端茶倒水,一会儿水太冷了,泼她身上,一会儿水太烫了,又泼她身上。 她在独孤极身边端茶送水的功夫,衣裳能湿一半。 他还不许她换衣,叫她湿着给他守夜。 不过她也不是不懂变通的人,他磋磨她,她就想着法儿让自己轻松些。 他不让厨子给她做饭吃,她就偷偷去外面吃好吃的。 他让她湿.身守夜,她就趁他睡着,“不小心”把他被子给掀了,或者“不小心”朝他被子里倒点茶水。 把他弄醒了,他就大发雷霆,可她“死猪不怕开水烫”。 他再生气也就那样,总归不会打死她。 她可是他心目中特殊的小手下“秋芷”呢。 她不好过,他别想舒坦! 白婉棠推着柳八重往汤池去,想到独孤极就忍不住翻白眼。 柳八重体内的柏怀反应过来,连忙制止白婉棠要给他沐浴的打算。 柏怀醒来后已经见过媒婆,弄明白了现状。 以他目前的身份来说,眼前这魔教女人和他颇有渊源,对他情深义重。 可他扮演的这人早已心有所属。这人心思也纯良,并不想利用这魔教女人的好感做什么。最好的就是能划清界限。 白婉棠温柔地道:“你如今行动不便,总不能一直这样脏着。你放心,我会蒙上眼睛在一边等着,不会看你的。如果你需要我给你搓背什么的,你再叫我呀。” 她其实并不想给柳八重搓背,对柳八重也没什么好感。 他的态度太过疏离,可以说如果当初的独孤极是这样对她的,她是绝对不会喜欢上独孤极的。 行至半路,突然来了个魔教弟子请白婉棠去教主那儿一趟。 这几日这种突发状况出现过太多次,白婉棠心情烦躁,不用想也能猜到,独孤极肯定又要折磨人了。 她只得把人交给魔教弟子,往独孤极寝殿去。 没走出几步,她看到长夏过来。 这几天长夏不在教中,说是为救柳八重找药去了。 白婉棠同长夏打了招呼,长夏不咸不淡地应了声,经过她身边时突然叫住她,问道:“巫娅姑娘,知道八重山珊瑚吗?” 白婉棠摇摇头。 八重山珊瑚,是和柳八重的名字有关吗? 长夏意味深长地苦笑道:“我不过一人间来的医修,比不得巫娅姑娘强大。巫娅姑娘并非无理之人,若有一日,你发现你以为属于你的东西其实并不属于你,还望你莫要迁怒。” 白婉棠一头雾水,心道这长夏怎么和她在阴阳关看到的有点不一样?莲里莲气的惹人厌。 她看长夏走到柳八重面前去。而柳八重瞧见长夏,竟露出惊愕之色,急切地似要说些什么。 长夏摇摇头,朝白婉棠看了一眼,推着柳八重离开,好似有什么话不能当她面说。 白婉棠不是傻子,一看就明白了,长夏和柳八重关系匪浅,甚至可能他们才是一对啊! 那她扮演的秋芷,岂不是在破坏别人姻缘? 细思恐极,但白婉棠此刻她没功夫细想,赶忙去找独孤极了。 让独孤极久等,他定会生气。 果不其然,她来迟了,独孤极便嘲讽她腿没用不如剁了。 白婉棠任凭打骂的样子,暗里撇了撇嘴,骂独孤极两句,恭敬地问道:“教主找我何事?” 独孤极让她去准备沐浴的东西,他要沐浴。 白婉棠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打算让她伺候沐浴。 * 独孤极是先下了温泉,才叫她进去的。 白婉棠进入泉池殿里,便只能看到雾气氤氲中,独孤极身影绰约地泡在水里,看不到他身体具体的样子。 独孤极沐浴和帝王规格差不多,有吃有喝还有各种香豆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些东西连白婉棠都不认识。 她蹲在池边,百无聊赖地拨弄那些香喷喷的香料,过了会儿就听独孤极要她去给他搓背。 阴阳关三年,外加被他囚禁的那两个月,白婉棠从未给他搓过背,也没看过他不着寸缕的样子。 现在成了“秋芷”,他这样熟稔地对她,白婉棠心里很不是滋味。 都已经分手了,还要被迫看前男友和别的女人亲近,这叫什么事啊。 她在心里吐槽,到池边给独孤极搓背,下手不免重了些。 独孤极皮肤冷白,背部线条好看得能去当模特,腰也细得要命。 白婉棠下狠手擦了两下,竟直接给他擦出两道差一点就渗出血的红痕。 她没想到他皮肤这么嫩,撇了下嘴,假装什么也没干,正常地给他擦背。 他身上很干净,手指偶尔毫无遮挡地从他背上抚过,能摸到一片滑嫩的皮肤,根本擦不出什么东西。 但独孤极一直没有让她停手的意思。 他坐在池边石头上,闭着眼睛,墨发如云雾飘散在水里,好像睡着了。透过荡漾的水面,能看到他水下的双腿还是穿了裤子的。 白婉棠便开始一边擦一边东张西望,很不走心。 独孤极眉头突然紧皱,警告道:“再乱看我挖了你的眼睛。” 白婉棠立刻收回目光。 水时不时荡到她袖子和裙摆上,给他擦完背,她身上也湿了七七八八。 独孤极要从池水里上来,让她滚到外面候着去。 白婉棠便转身朝外面走去,突然她想到件事,回头问独孤极道:“教主,你知不知道八重……” 独孤极站在屏风后,水雾朦胧间,她看清他身体的剪影。 他腿.间,是空的。 空的…… 和他同床共枕三年,虽然她没亲眼见过,但她知道男子有的器官,他也是有的。 但是千年前的他,是太监? 白婉棠错愕不已,连忙转回头去。 但已经晚了,独孤极和她的目光有一瞬间的交错。 “知道什么?”他语调异常平静,甚至透出几分好脾气的耐心。 白婉棠故作镇定:“八重山珊瑚是什么。” “八重山珊瑚是一味药,别名相思子。” “长夏同柳八重在人间时就认识,他们两情相悦,早已许诺婚嫁。柳八重的柳,是柳长夏的姓。八重取自八重山珊瑚,是相思之意。” 几句话,由远及近,待他说完,她能感觉到他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后。 白婉棠镇定道谢,往外走去,却突然被独孤极掐住后颈,甩到了池水里去。 她忙要浮出水面,独孤极却走过来,在她上岸前踩住她的肩膀,把她又踢回水里。 白婉棠要从别的地方上岸,他又跳下水,按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按在水里,冷声道:“你刚刚在用什么眼神看我。” 那惊讶,怜悯,又嘲讽的眼神,好像他要是不在她面前,她就会幸灾乐祸般笑出声。 他冰冷的声音刺骨,好像真的要杀了她。 白婉棠奋力挣扎,一脚朝他腿.间踢去。 他避了下,顿时怒火中烧。 他是要她求饶认错,不是要她反抗。 白婉棠慌乱地往别处逃,想要作为“秋芷”来解释,可独孤极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一心想要淹死她。 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 白婉棠装不下去了,回过头来扑向独孤极,胡乱地踢打他,怒道:“独孤极你这个死太监,我当初就不该捡你回家,我就该补刀捅死你。” 都要死了,她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发泄式的大骂他。 池水被他们二人扑腾得厉害,独孤极这健康的身子很快便压制住了白婉棠。 但脸和脖子上都有她划出的指甲印,血都渗出来了。 白婉棠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怨憎地瞪着他。 他冷笑:“白仙仙,怎么不继续装了?” 白婉棠怔了下,脱口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谁的?” 独孤极的语气仿佛在嘲讽她是个傻子,“见到你的那天。” 也就是说,他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 这几天他对她做的那些事一一在眼前浮现。白婉棠顿悟:原来他不是在乎“秋芷”,只是想羞辱她,把她当傻子,耍着她玩。 她受到羞辱,讥嘲地大骂:“独孤极,你这个死太监。都说身体有这方面残缺的人容易变态,我以前还不信。看到你我就知道了,这原来是真的。” “你再怎么耍着我玩,你也不过就是个死太监。死太监还装正常人和我谈恋爱,你也不想想你有什么本事装,你当初还不如和我做姐妹!” 反正都要死了,她想到什么能戳“太监”痛点的话都往他身上招呼。 独孤极异常地安静。安静得让她心里发毛,骂着骂着,害怕得骂不出来了。 汤池殿内彻底安静下来。 独孤极在这安静中笑了一声,“继续啊。” 白婉棠咽了口口水。 独孤极掐她后颈的手用力,冷哼一声,把她拽上了岸,几乎是拖着她到了寝殿。 他把她丢到床上,扯下她的腰带将她双手绑在床头,垂眸注视着她恐惧而又倔强的双眼,道:“我是不是太监,你不清楚?” “你的心都是假的,谁知道那个是不是也是假的。”她又没用过! 她明明在害怕,嘴上还是不饶人。 独孤极危险地眯了眯眼,并不辩驳。 他这具傀儡身子,是创造者不敢细化的残次品。即便如此,她还是不能这样骂她。 他撕了她的衣裳,将她双腿合拢,绑住脚踝吊在床顶。 白婉棠脸上又红又白,颤声道:“你想做什么?” 独孤极似笑非笑地冷哼,解了自己的寝衣腰带,将腰带一端系在床顶,手带着另一端,穿过她的双腿之间,扣压在床上。 绷直的宽绸腰带,像一根柱子垂直在了她腿.间。她的姿势像是双腿紧紧地环缠在了柱子上。 然后独孤极便没再做什么,去汤池殿里重新沐浴去了。 白婉棠不明所以,这就完事了? 她还以为他要怎么折磨她呢。 她被吊得腰臀发酸,想调整姿势让自己舒服一点。 然而她一动,突然就意识到独孤极要怎么折磨她了。 那根绷直的腰带潮湿而又冰凉,上面还绣了许多珠子和金属装饰以及暗扣,只要她一动,便会碰到她,来回地厮.磨。 她脸上一阵臊红,想挪动身子远离那腰带,可绑她脚的布条不够长,她根本无法远离。 她保持仰躺着抬腿的姿势,不敢乱动,腿和腰都越发的酸,想骂独孤极,又怕没力气会撑不住。 独孤极从容地回来,换了身干净的寝衣,对她怨恨的眼神视若无睹,在她身边躺下睡觉。 躺下时碰到她,她身体一晃,撞到腰带上,便忍不住闷哼一声。 “独孤极,你这个王八蛋!”她咬牙切齿。 独孤极充耳不闻,像是打算就这样睡。 凭什么她受虐,他睡得安稳? 她不能睡,他也别想睡! “独孤极你这个死太监!阴阳人!小白脸!王八蛋!大混蛋!大傻逼!” “你不得好死,一定会遭报应的!” “独孤极,你睡什么睡!你有种杀了我啊!你这样折磨我,你还算是个人吗!” 独孤极睁开眼,眼珠转向她:“你觉得我是人?” “……” 哦对,他本来就不是人。 “你这个畜生!”白婉棠改口继续骂,恶狠狠地瞪着他。 独孤极微微笑起来,笑得她脊背发凉,“不想让我睡?” 白婉棠硬着头皮道:“你睡啊。我骂我的,你睡你的,你要是能睡你就睡啊。你这畜生……啊!” 独孤极抬腿踢了她的腰一下。她身子一晃,撞到腰带上,没忍住低呼一声,嗓音软得惊人。 她立刻抿紧双唇,用眼神剜独孤极,“你……死变态,臭流氓!你不得好死,以后一定断子绝孙!” 独孤极的表情变得晦暗不明,然后又踢了她的腰一下。 白婉棠闷哼一声,继续骂。 他继续踢。 如此反复,直到白婉棠脸上一片潮红,眼里泪光闪烁,歇斯底里地道:“独孤极,你杀了我吧。” “你真想死?” 独孤极看向她,很认真。 她要是说她想死,这次她就真的死了吧。神骨和神莲是她的依仗,而很显然他还不想放弃那两样东西,才容忍她。 白婉棠不想死,又不想认怂,紧咬着唇不说话。 独孤极也变得沉默,望着床顶。 她不再嚷嚷,可他还是没有睡。 良久,他解了绑她腿的布条,但没解绑她手的腰带,还有她腿间绷直的那条。 白婉棠小心翼翼地抬腿绕开那条竖着的腰带,它便成了隔在她与独孤极之间的一根“柱子”。 然后独孤极就把那腰带也割断了。 她背对着他不说话,疲惫又困倦地闭上眼睛。 独孤极侧身向她,手向她伸了下,快要触碰到她,却又收了回去。 “你为什么就不能……” 他皱了皱眉,终是没说下去,转过身背对她。 白婉棠迷迷糊糊听见他的声音,慢半拍地回头看他,看见他背对着自己,想估计是自己听错了。 又转了回去,将被子全部卷到自己身上背对他,困倦地想:冻死你个畜生。 25.碎心 · ? 白婉棠没睡好, 她一晚上都在想独孤知道她的身份了,之后会怎么对她。 她可没忘记,来相思冢之前,她踹了他一脚。 清晨她心慌地睁眼, 先瞥了眼身侧。发现独孤极先她一步已经床, 去屏风后面换衣裳了。 看他还没有要处置自己的意思, 她松了口气坐在床上翻找自己昨晚被独孤极乱扔的衣裙。 找齐正要穿上, 忽瞧见一条裙子下压着独孤极昨晚看了,却不许她看的那本书。 趁独孤极还没从屏风后出来,她飞快将书翻开查看。 看到的第一页, 便是一个熟悉而又羞.耻的画面: 画风简陋的小人, 以昨晚独孤极把她脚踝吊起来的姿势,厮.磨着腿.间绑珠子的绳。旁边还有露.骨的注释。 白婉棠脸腾地一下红了,飞快地又翻了两页。 床边传来淡淡询问:“好看吗?” 白婉棠连忙将书合上, 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扔开,一边穿衣一边故作轻松地道:“没看清。” 书砸到独孤极腿上, 他捡起, 面无表情地翻了翻。 这东西是底下人看他身边从没女人, 献上来的。他以前没什么兴趣,都是丢在一边落灰。 没看几页,他的目光便从书流连到白婉棠身上,把书扔回她面前,十分大方地道:“想看就看。” 他说罢就转身离开。 白婉棠正想他怎会突然这么好心, 就听他又道:“看看里面有什么你喜欢的。” 他已走到门口,站在昏暗的门前冷睨她一眼, 扯唇冷笑了下,那意思不言而喻。 以后她再惹他生气, 这本书上的姿势,就是她未来要经历的。 “你这不要脸的畜生!” 白婉棠涨红了脸,对着门口好一通乱骂,也不管独孤极听不听得见。 骂解气了,她才继续穿衣裳,从独孤极的寝殿跑回自己院子里,清洗身子,换衣。 虽是暴露了身份,可独孤极对她还是一切如常。 白婉棠也不会找死地主动去问他“你怎么还不报复我”,专心与柳八重拉近关系。 柳八重很冷淡,大多时候她亲近柳八重,都是她的独角戏。 有时,她还会看到柳八重在亲近长夏。长夏看上去也很爱柳八重,给柳八重的回应很热烈。 让白婉棠感到奇怪的是,明明他们两情相悦,可每当长夏回应得过于亲热,柳八重就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淡淡的不自在,不动声色地与长夏拉开距离。 有一回她被独孤极叫过去受罚,掀了独孤极的汤碗,独孤极气得让她滚。 她得了空提前从独孤极那儿跑出来,看到长夏想要亲柳八重,柳八重惊得一把就将其推开了。 那一瞬间长夏眼里闪过恼怒,柳八重低着头尴尬至极,“等成亲后再……” 柳八重会是这么害羞的人吗? 白婉棠在阴阳关时听长夏说过往事。 长夏口中的爱人,虽克己守礼,但对她也有过情不自禁。 白婉棠后悔在阴阳关遇到独孤极,但也庆幸有过阴阳关那段经历,才能认出眼前这个柳八重不是真正的柳八重。 她默默等长夏离开,冲上去拦住独自尬坐的他。 柳八重一见她就想跑。 她连忙拉住柳八重到一边,假装要亲他,贴到他耳边小声道:“柏怀?” 柏怀迅速避了下,但还是听到她的询问。 他惊诧又困惑地对白婉棠睁大眼睛,白婉棠对他做口型,刚说出一个“白”字,就被一声咬牙切齿地怒呵打断:“你给我滚过来。” 不用回头白婉棠也知道是谁叫她。 她对柏怀使眼色,暗示喊她的是独孤极。 柏怀给了她肯定的回应,表明他知道她和独孤极的身份了。 他们并没有急着相认,装着她追他逃状态,让柏怀快速从独孤极眼前跑开。 白婉棠则留下,不情愿地到独孤极面前去。 独孤极用力掐住她的下巴,拇指揉她的唇,仿佛要将她的双唇揉烂,果不其然给她的又是一顿训斥。 他说了什么她充耳不闻,等他因公事走人,就继续去找柏怀。 知道柏怀就是柳八重后,她安心多了,也能猜到那莲里莲气的长夏不是真的长夏,而是爱慕柏怀的崔羽灵。 她找到柏怀,第一次强行屏退监视她的那些弟子,要和柏怀单独说话。 美其名曰:“我忍不住了,打算对他用强的。你们难道要在一边看着?” 这些弟子虽是魔教弟子,但也不是死变态,纷纷不好意思地退了出去。 柏怀坐在床边,看上去气质清冷,耳朵却又红又热。 白婉棠装成流氓“嘿嘿”笑了两声朝他扑去,然后和他一起在床上互相交流信息,时不时假装发出点少儿不宜的动静。 如独孤极说的那样,柏怀扮演的柳八重与长夏在人间时就已定情。 柳八重的身份也不是普通的正道弟子,而是相思冢的少城主藤穹。 根据目前他们扮演的角色身份和现实的对照,相思冢对应的应该是无相城。 而藤穹,也就是造出锁,又将钥匙给了长夏的那个人。 千年前的无相城还没有成为隐世之城,但也是万千正道修真者朝拜天道的圣地。 藤穹为了向父母说明他和长夏的婚事,从人间返回修真界。谁知路遇魔族偷袭,坠落山崖,被秋芷所救。 在藤穹的记忆里,秋芷也是叫巫娅的。 他对巫娅毫无印象,被救醒之后才知道巫娅是他当年在人间救过的一只小乌鸦精。 身为正道人士,藤穹劝巫娅弃暗投明。但是藤穹更想和长夏长相厮守,故而他的心愿便是长夏。 可是白婉棠曾长夏说,当年是藤穹抛弃了她。 白婉棠越想越觉得千年前的事并不简单,她发现了一个很诡异的点: 书与历史都从未提过,无相城城主藤穹在那场战役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就直接给了藤穹和四方神尊一样超然的地位。 更诡异的是,如今的无相城城主的名字在书中就叫藤穹。可如今的无相城城主却对崔虚夫妇说,钥匙和锁是先辈造出来的。 这些异常,白婉棠无法对柏怀直言。只能藏在心里琢磨。 柏怀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他知道的不如白婉棠多,抓不住那些困惑的地方,便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在离开相思冢上。 “既然我们的身份都是千年前的人,那我们的身体就绝不可能是媒婆所说的尸体。我们要离开相思冢,也绝不是要完成什么任务。” “这幕后操控我们扮演这场千年前恩怨戏码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白婉棠和柏怀脑子里都被各种疑问塞满了。 * 自白婉棠和柏怀坦诚过后,独孤极把她叫过去罚了一顿,便很少再管她。 他变得很忙,崔羽灵也以要为柏怀找药的名义,很少出现在教中。 这就给了白婉棠与柏怀探索教中的机会。 他们俩如今都是弱鸡,想法子以自保是必须的。在教中找了一圈,白婉棠想到了藏有诸多珍宝的玲珑阁。 独孤极对亲信手下很是大方,这也就给了白婉棠与柏怀机会,从玲珑阁中取法器。 她和柏怀取了一对可藏于腰封里的匕首,打算离开,她留意到那放息泉之脉的盒子,让柏怀先行离开。 她独自一人去开盒,打开却看见,其中已无息泉之脉。 白婉棠失望地正要离开。 安静的玲珑阁里突兀地响起媒婆的声音:“你想用息泉之脉提升你自己的灵力?” 白婉棠循声望去,媒婆将一个不属于玲珑阁的盒子交到她手中:“教主这几日已将那半颗息泉之脉炼化成心脏,不过息泉之脉的灵力是不会少的。” 难怪独孤极这几日忙得见不到人。 白婉棠打开盒子,瞧见里面一根细如发丝的法器,惊诧地问媒婆道:“你想做什么?” “帮你呀。” 媒婆幽幽笑道:“你不是想知道千年前巫娅的事,不是想远离教主吗?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便能如愿。” 白婉棠不解,媒婆怎么这么快就放弃让他们继续扮演了。 而媒婆笑而不语地离开。 白婉棠思忖着,还是选择听媒婆的话,将那根软丝绑上了匕首,祈祷着独孤极不要逼她走到用这根软丝的地步。 * 独孤极是先得了相思冢城主府地下有异的消息后,确定那人就藏在其中,才开始将息泉之脉炼为心脏的。 同时,他也安排了崔羽灵在城主府周围布阵,将其无声无息地打造成了一个牢笼。 一切准备就绪,他本欲杀死柏怀,带白婉棠一起去城主府地下,从那里离开相思冢。 然,崔羽灵求他放过柏怀。 他一向赏罚分明,崔羽灵尽心尽力为他办事,给她一个满足请求的赏赐并无不可。 他命崔羽灵看好柏怀,否则他会将其斩杀。 崔羽灵发誓一定看好。 入夜,他带上白婉棠,崔羽灵带上柏怀,避开相思冢里那些明面上在扮演听从于他的角色,实际上皆为监视他们的傀儡,潜入城主府,打入地下。 * 独孤极突然将她从教中悄无声息地带走,什么也没告诉她。但白婉棠猜到独孤极和崔羽灵一定是已经找到了离开的方法。 带上她,是因为她不能死。 她死了,她本体上的神莲神骨也会报废。 对于俩魔道中人已经找到出路,而他们俩正道人士还没弄清楚这里的情况一事,被崔羽灵绑住的柏怀很是懊恼。 但这俩魔道中人才是本书主角,他们头顶光环,什么都知道,比她和柏怀俩不仅什么都不知道,还厄运笼罩的配角机遇好,这很正常啊。 白婉棠一路都很淡定,直到被独孤极带到漂浮着许多棺材的血池边,瞧见血池中间白骨堆成的台子上,那身披黑色嫁衣,带着面具半伏在一具白骨身边的女人。 她才惊讶起来。扮演了秋芷十多天,台上那女人的身形她再熟悉不过。那就是秋芷。 秋芷紧紧抱着那具白骨,瞧见独孤极,悲凉地笑:“尊主来得好快呀,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 她身边的血池翻涌起伏,一滴水从血池里跳到她身边,像小狗一样在她面前蹦了两下。 那是千萍湖妖。 秋芷用手指点点水滴,叹道:“都怪这蠢货,竟把您给带到这儿来了。不然,我还能和我的穹郎在这地方,再多回忆回忆我们的过去,多看看当初我们之间不同的可能性。” 话说到这,白婉棠便已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四个被千萍湖妖卷到这相思冢来,是当戏子扮演秋芷的过去,演戏给秋芷看的。 至于演完了到底能不能出去,看看秋芷身下的白骨山和血池里飘的棺材就知道: ——想出去?做梦。 等秋芷看完戏,死才是他们唯一的归宿。 白婉棠心想这秋芷多少有点疯了,趁秋芷与独孤极“叙旧”,悄悄靠近柏怀,同时在血池中漂浮的棺材里寻找自己的身体。 她一眼扫过去,看到了柏怀的身体,没看到自己。 在秋芷身边蹦跳着的水滴,却在各个棺材间跳动起来,最终停在一副空棺上,指引她这空棺便是她身体所在。 这水滴为何会帮她,白婉棠大致也有点猜测。 白骨山上的秋芷有点疯疯癫癫,那么媒婆就不可能是她。在这里还能扮演媒婆的,便只有千萍湖妖。 这只妖似乎有些自己的盘算。 不管它在盘算什么,目前看来对她是有益的。 秋芷与独孤极“叙旧”叙得打起来,白婉棠趁乱掏出匕首,打退崔羽灵,解开柏怀身上的束缚。 柏怀接代她去和崔羽灵对战。 她趁机越过一个又一个棺材,在那副空棺上停下。 空棺结界被打破,显露出紧抱在一起的她和独孤极。 她问千萍湖妖道:“我该怎么回到自己的身体去?” 千萍湖妖化作媒婆样,仪态万千地坐在另一幅棺材上,道:“手触眉心,凝神静气。” 白婉棠给照做,换回自己身体的过程却比她想象中的要慢许多。 好不容易换回自己的身体,她连忙套上傀儡身上的衣服,拔出匕首要去帮柏怀。 一转头,却见独孤极已经站在自己身后。 刚换回身体的柏怀被他掐住脖子提在手中几乎晕厥,脸憋得发紫,半个身子泡在血池里。 他身后是倒下的崔羽灵,还有抱着白骨,奄奄一息的秋芷。 他就像突然在身后出现的鬼,吓得白婉棠心跳一滞。 几乎是下意识,她回身用手中匕首对准棺材里的他的胸口,颤声道,“放柏怀和我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独孤极掐柏怀的手反而收得更紧,“白仙仙,我把你带到这里来,就是让你这样对我的?” 他以为他要带她离开,她会对他很是感激,真心实意向他认错。 他不会轻易原谅她做错的事,但也愿意给她机会去弥补。 可当他处理完秋芷回来找白婉棠,要带她走,她却拿刀抵着他真身的心口。 他对她当真是大发慈悲,而她当真是不知好歹。 那刀上缠着的丝闪烁的银光,让独孤极眼眸刺痛。 那是吞灵蛇。 她知道了他心脏的秘密后,不是像在阴阳关时那样心疼他。竟是要用吞灵蛇,那可吞吸一切所触灵物的邪物,来刺他那颗心。 独孤极的眼神阴沉得可怖,痛恨背叛的滋味在澎湃。她就是个白眼狼。 白婉棠沉默着,抵住他心口的匕首没有半点撤退的意思。 是他带她走到了可以出城的这一步没错。可如果没有他,她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受这么多苦。 他那仿佛是她对不起他的眼神,让白婉棠觉得可笑,道:“独孤极,我从来不欠你什么,但你却一直在折磨我,羞辱我。我们早已没有任何关系,只因为你想要我的神骨和神莲,你就囚禁着我不放我走。你还想让我感激你?你凭什么。” 折磨? 她多少次撒泼骂人,打他咬他踹他,他都没要她的命,也没有像处罚手下那样剥她一层皮,这就叫折磨? 囚禁? 她原本就是他的,留在他身边是做理所当然的事。 他没将她剁去手脚,做成人彘放进坛子里限制她的一切,不过就是要她不离开他的视线,这算什么囚禁? 独孤极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裹了冰般寒冷的恼恨。 他恨她不知好歹,恨她身怀神骨和神莲,让他不能杀了她。 他掐着柏怀的手改为提着他的头发,指甲刺进柏怀额间的皮肉,冷笑:“你说折磨?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折磨?” 他指甲往上滑,几乎要开始撕开柏怀的头皮。 白婉棠就像被刺激到而做出的应激反应,没有思考,将匕首猛地刺进了他的胸腔之中。 吞灵蛇触碰到独孤极胸膛里,那真正的息泉之脉。弹指间,白婉棠感到蓬勃的灵力被灌入自己体内。 她慌忙拔出匕首,息泉之脉被吞灵蛇纠缠,随匕首一并拔出。 业火与激荡的灵力融合,攻向独孤极。 他神魂在绝灵渊受了千年的折磨,一直没有恢复。这具身体又受秋芷操控的傀儡,仅凭半颗假息泉之脉的灵力,击杀有操控能力的秋芷,已让他遍体是伤。 他扔开柏怀避开她的攻击,却还是被划破脸颊。 “白仙仙!” 他喊她的名,仿佛要把她放在唇齿间咬碎,怒不可遏地打向她。 吞灵蛇用了一次便自毁,白婉棠用不了已被独孤极炼化的息泉之脉。 在独孤极攻向她之际,她没有退路,决绝地注视着他,用业火烧碎匕首上的半颗息泉之脉。 息泉之脉清脆地响了一声,碎了。 业火并着它的碎片,如火与刀的雨,落在他身上。 他倏忽间怔在原地,看着躺在棺材里,被她挖出了“心”的自己,神魂受创,猝然吐出一大口血。 那颗“心”并着她的业火,将一身白衣的他割得浑身猩红,如同十八层地狱里遭受了刑罚的恶鬼。 作者有话要说: 9号也是零点更新~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140135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7518647 10瓶;绿大石 3瓶; (* ̄3 ̄)╭ 26.北冥玄 · ? “是你逼我的。” 白婉棠嗓音颤抖, 飞快地抱住柏怀,受千萍湖的指引跳入血池之中,往出口游去,一路都没有回头。 她不敢回头看他, 也不想回头。 “我所做一切, 为的就是这一刻。”千萍湖妖化作妙龄少女的模样, 一身湖绿薄衣, 漂浮在她身边,对她笑。 然后它又化作一滴水滴钻入白婉棠的袖里,要随她一起出去。 秋芷的魂魄正在溃散, 化作星光一样的碎片, 落入血池中,漂浮在白婉棠身边。 她从那些碎片里,看到了秋芷和千萍湖妖的过往, 还有千年前的独孤极。 * 千年前,秋芷救下被追杀到魔域的藤穹, 将其藏在了魔域。藤穹神魂受损, 昏迷不醒, 为救他,她偷了本要给独孤极做心脏的半颗息泉之脉。 独孤极发现后派人追杀藤穹,贬斥重罚了秋芷。而被找回来的半颗息泉之脉,因他嫌脏而被捏碎。 乌尤念在和秋芷的姐妹情分,帮其将藤穹偷偷送走, 被连累处罚贬斥。 秋芷被独孤极的处罚折磨得奄奄一息,再见藤穹已是三年后。 那时她的脸被毁了一半, 但藤穹没有嫌她丑恶,劝她弃暗投明。 她不懂什么弃暗投明, 她只知道藤穹是她从一只小小乌鸦开始,就遇见的光。 于是她从魔域叛逃,跟在藤穹身边。 也就是在跟着藤穹时,她知道了藤穹有一个心爱的人名叫长夏。 而时值战乱,藤穹身为无相城少城主,背负着无相城,是不可能和一人间女子在一起的。 于是她有了希望,改名叫秋芷。 她想,夏后便是秋了。 为了能获得修真界的认可,为了能和藤穹在一起,秋芷主动献出了通往魔域的暗门,并建议正道修士抓走魔族幼童来威胁独孤极,进攻魔域,拿下魔域边境之城。 这手段为大多数正道人士所不耻。 然而身为四方神尊之一的灵阳子尊者,却偷偷派人按她说的做了。 那一次的进攻,灵阳子不仅让独孤极退了兵,还让他交出了魔域边境的一座城。 他们将其视为莫大的胜利,从此奉灵阳子为战神。 这一场战役历史与书上都有记载,但没记载的是,正道修士将抓来的魔族幼童杀了一半,一共一万三千名。 一向战无不胜的独孤极为让他们放了剩下的魔族幼童,才选择退兵。 独孤极无心无情,体会不到父母子女之间的亲情,也无法因众魔的爱戴感受到丝毫喜悦。 但他是一个合格的魔族帝王。 他不是世间第一个魔,甚至最初诞生在人间时,不仅不是魔,还拜入过佛门,霁莲就是他的法号。 可他依旧被极其不认同他族的魔族称为魔祖,这就是原因之一。 在魔域,哪怕是没有是非善恶观的魔,也会特意为他找来世间最纯净的息泉之脉做心,希望他能因此感受到一丝愉悦,能感受到他们的崇敬。 秋芷深知这些,才出了那样的主意。 谁成想群魔为他找来的那颗心一开始就因背叛而碎了一半。 如今,又被她白婉棠用业火焚尽了。 那场胜之不武的战役过后,独孤极再也没输过。 乌尤念及和秋芷多年的情谊,在又一次秋芷以命相逼,求她帮助自己的情况下,协助秋芷偷走了一个宝盒。 白婉棠没看见那宝盒里是什么东西,只看到乌尤在这之后被处死。 独孤极没有为丢失宝盒而斥责正道。 他认定成王败寇,不择手段的赢也是赢,不会为输辩解一句。 最后一战,四方神尊合力对付独孤极。 也就是在这最后一战中,独孤极射杀了藤穹。 秋芷在战场上与昔日同族厮杀,一路跑到藤穹身后,抱住他想要护住他。 然而独孤极一箭射穿了她与藤穹。 兵荒马乱,血色横飞中,秋芷和藤穹像黏在一起的雕塑般倒下。 之后,秋芷因那宝盒中的东西而复苏成了鬼修,但藤穹就这样死在了她的怀中。 她带着藤穹来到相思冢,收服了相思冢中的千萍湖妖。 而相思冢,竟是无相城下的一座地下城。 …… 白婉棠在千萍湖妖的指引下,一边看着魂魄碎片里的记忆,一边即将游出血池,瞧见了前方是正常清澈的湖水。 千萍湖妖见她十分留意碎片中那神秘的宝盒,笑道:“那就是让秋芷复苏,得以创造出傀儡,让无数人为她演戏,又让她在千年虚假的表演里逐渐疯魔的东西。” 这样强大的东西,在这本书里不多。 白婉棠立刻就想到了,惊讶道:“万象镜。” “没错。”千萍湖妖道,“不过她手中的万象镜只是十分之一的碎片,还剩下十分之九,被当初的她送给了藤穹。” 提到藤穹,白婉棠不解道:“藤穹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死在了战场,为什么如今还能好好地做无相城的城主?” 更何况书中说,藤穹早在与魔祖的大战前,就已经娶了北冥檀的侄女北冥珞,带着北冥珞和无相城一起归隐了。 千萍湖不再嬉皮笑脸,露出些许伤感之色:“千年前战场上的那个藤穹是假的。正道始终没有真正相信过秋芷,为了让她协助正道对抗魔族,四方神尊造了一个假的藤穹出来陪她……” 千萍湖接下来所说的,与白婉棠看到的书中藤穹是相符的。 只是光看书和历史,白婉棠从不知,原来真相是藤穹辜负了为他从人间来到修真界,在战乱中颠沛流离的长夏;欺骗了为他叛族,为他害死了自己的姐妹,不顾自身性命的秋芷。 白婉棠唏嘘不已,男人真是祸水。 游出血池的那一秒,她的目光在碎片中,战场上身穿玄甲的独孤极身上有所停留,而后决然地不再看他,游出了血池。 只是碎了他的假心而已,独孤极不会就这样死去。是他逼她走到这一步,她不需要对他有任何歉意。 她不想做第二个长夏或是秋芷。 * 将息泉之脉炼化为心后,它便和他的神魂相连。白婉棠用业火烧碎了那半颗“心”,它的力量便反噬到他的神魂上。 独孤极的神魂本就在绝灵渊的折磨中变得千疮百孔,如今的情况更是雪上加霜。 可他面无表情,脸上没有丝毫的痛苦之色,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般,平静如死。 他回到自己的身躯中,明明被取走的心脏只有一小块,却让他感觉胸腔里都空了。 他仿佛回到了被那四方神尊生生挖去心脏的时候。 那时的他幼小,无力,懵懂,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四个宛若仙人的人,就在他的胸膛上给他留下了血流不止的窟窿。 独孤极将手伸进胸膛里摸了摸。 空的,空的,空的。 他嘴角抽动着,突然大笑起来,从血池走到白骨山上,从秋芷先前抱着的白骨里翻出宝盒。 宝盒中有一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清透纯净之物,这便是十分之一的万象镜。 万象镜虽蕴涵无穷力量,但会惑人心智,极少有人懂得如何真正使用它。 秋芷占有它千年,也不过只会用它让那些被千萍湖带来的人演戏给她看,而她自己还被万象镜反噬至神志不清。 独孤极却熟练地运用起了万象镜。 * 白婉棠带着柏怀游上岸,柏怀还没有醒。 周围是一片广阔无垠的绿茵地和树林,白婉棠分辨不清这是哪儿,但千萍湖说这已经是在无相城了。 千萍湖想摆脱被万象镜侵蚀神智的秋芷,如今得偿所愿,便与白婉棠分道扬镳。离开前,还好心地指了进无相城主城的方向。 无相城中灵力充沛,白婉棠背着柏怀很快就到了城里。 城里如今住满了逃难来的修士,虽不认识白婉棠,但识得柏怀。 见到柏怀,他们连忙迎上来,帮忙安排住处,找医修,去禀报城主。 他们一个劲儿询问白婉棠,柏怀和她经历了什么,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无相城中。 白婉棠被他们追问得头昏脑胀。 很快崔虚和一名俊朗男子赶到,驱散这些人,她才好受些。 屋内安静下来,她隐去和独孤极的那些纠葛,说了她是如何通过千萍湖到达相思冢,又是怎样从相思冢到达无相城的。 那俊朗男子连声称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无相城下竟还有座城。” 白婉棠看向他。 他目如灿星,微笑着礼貌行礼,“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藤千行。” 崔虚补充道:“他是无相城的少城主。无相城城主忙于城中事务,我们逃难进无相城的修士,便都由少城主安排。” 崔虚不是会阿谀奉承的人,真诚地夸赞了藤千行年轻有为。 藤千行大大方方又谦虚地接受了夸赞,让白婉棠去休息,叫她把柏怀交给他们就行。 离开相思冢前,白婉棠没和柏怀对好口供。她担心柏怀会说出她在相思冢里和独孤极的牵扯,执意要守在柏怀身边。 藤千行尊重她的想法,不过考虑到她是女修,且同样身上有伤,便叫崔虚夫妇同她轮流照看柏怀。 白婉棠勉强同意。 眼下北冥湘出城,到现在还没回来,便先由崔虚照看柏怀。 藤千行把她安排在柏怀隔壁的房间,旁敲侧击地询问她和柏怀的关系,得到“我们只是同门”的回答,他笑容变得更加活跃了些。 送白婉棠进屋时笑道:“实不相瞒,我初见白道友,便心生好感。” 白婉棠面露讶异。 他却点到为止,不再继续说下去,让她好好休息。 若是之前没和独孤极谈过恋爱,第一次被人这样“表白”,她或许会有点小鹿乱撞。 可惜独孤极和藤穹这两人,让她目前有点水泥封心,对藤千行的话除了惊讶,便是揣测他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自觉这样的思维不太好,白婉棠拍拍脑袋,当作什么也没听见,沐浴休息。 北冥湘晚间回来,给她送来了饭菜,道:“柏怀伤得很重,为他诊治的医修说他最早也要三日后才能醒。” 白婉棠点点头。 北冥湘观察着她的神色,又道:“你抢回那块玉佩了吗?” 白婉棠借瞬移仙器前,是同北冥湘说过她要从独孤极那儿抢夺蝴蝶玉佩的计划的。 白婉棠原计划是将蝴蝶玉佩交予正道,然后去往人间。 可她在相思冢里看到的千年前那些剧情,终究有些影响她对正道的心态。 她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有点像秋芷。 这些正道修士虽不至于将她看作魔族,但她面对魔族安然无恙,柏怀却身受重伤,他们心里不犯嘀咕是不可能的。 犹豫片刻,白婉棠道:“抢到是抢到了,但是它现在在我体内,我一时半会儿取不出来。湘夫人,我给你的另半块玉佩能还给我吗?我想用那块玉佩,将我体内这块引出来。” “这……”北冥湘为难道,“可我已经将玉佩交给城主了。明日我去向城主说明情况,把玉佩拿回来吧。” 白婉棠应和,送走北冥湘后,却直接运用灵力,将玉佩从体内直接逼了出来,藏在储物袋的描金红箱里。 她不是不打算把玉佩给他们,只是要离开前再给。 不然她怕自己会是秋芷的下场,被利用干净。 正道与魔族相争,她没法儿双方所作所为评判什么。她只是想保护好自己。 第二日,北冥湘却没拿来玉佩,来的是藤千行。 藤千行先向她问好,开门见山地问了玉佩的事,问她可需要帮忙取出玉佩。 白婉棠摇头,装出玉佩卡在体内很难熬的样子。 藤千行立刻说要回去禀报藤穹,把玉佩带过来。 可是第三日,第四日,玉佩都没到白婉棠手中,说是藤穹正在闭关研究玉佩,要过几日才能还她。 不过藤千行倒是日日来找她,和她聊些有的没的,让她有一种“这人好像真的在追我?”的感觉。 直等到又过了几日,柏怀醒了,白婉棠还是没拿到玉佩。 她越发觉得自己不祥的预感是准确的,同柏怀说了不要将相思冢里她和独孤极的事告诉任何人。 柏怀点头,问道:“你可弄清楚千年前秋芷的事,是怎么回事了吗?” 白婉棠迟疑几秒,简略地将千萍湖告知柏怀。 柏怀如遭当头棒喝,脸上浮现出迷茫与不愿相信。 倘若正道也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不惜伤害弱小孩童以达成目的,那正邪之分在哪儿?他一直以来坚守的正道又是什么? 良久,柏怀才恢复往常的温和,喃喃自语般道:“千萍湖说的话,不可全信。” 不知是虚弱,还是真相的冲击太大,柏怀的声音变得很轻。 白婉棠在心里叹息,附和他点点头,让他好好休息,便要出去。推开门,却见北冥湘刚从外边回来。 北冥湘撞见她的目光,视线闪躲了一下,稳了稳心神才同她打了声招呼。 白婉棠听崔虚提过,自她和柏怀到无相城那天起,北冥湘就开始晚归,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做什么。 白婉棠心生疑窦,面上不显,打算找机会去调查。 然而不等她行动,北冥湘就主动将她隐藏的“事”带到了众人面前。 那日清晨,白婉棠被吵醒,出门瞧见柏怀也杵着拐杖从屋里出来。 二人相视一笑,在二楼栏杆处往下瞧那众人围聚的地方。 北冥湘带着一男一女二人,正向大家介绍:“这位是我北冥家旁支表叔的女儿北冥青,这是她哥哥北冥玄。他们二人和柏怀他们一样,也是被那千萍湖妖捉住,从相思冢逃进来的。” 这二人微笑着同众人打招呼。 北冥青模样清秀,不算出众。 北冥玄模样也只是清俊,气质却冷得出众。穿一身素绣白衣,右眼上还戴了个眼罩。 为什么是右眼? 白婉棠眼皮跳了跳,盯着那男子的眼眸瞧,脑海里浮现出的,是独孤极那被她泼染成血红的右眼。 北冥玄突然抬头朝她看来,眼瞳是极普通的棕黑,眼神却让人发冷。 白婉棠心跳漏了一拍,跑下楼去,装作无意地撞到他。 他体温偏冷,但没冷成独孤极那个样子。 白婉棠稍稍安心,转面对男子笑着道歉,又好奇道:“可否冒昧问一下,你的右眼……” 北冥玄没有说话。 北冥青挡到他身前,蹙眉道:“我哥他年幼时遭遇魔袭,不仅被魔挖去了右眼,身子也不太好,不能接受旁人离他太近。还请这位道友站远些,见谅。” 白婉棠和周围的修士闻言都退后,“抱歉。” 北冥玄温声道无事,嗓音虚浮喑哑,听得出确实是身子很差。 北冥湘驱散众人,带北冥玄与北冥青上楼去休息。 白婉棠望着北冥玄的背影,看不出异常,但总觉得他的身形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仙仙姑娘。” 门外突然响起呼唤。 这声音和这称呼,白婉棠一听便知是藤千行。 原本他是叫她白道友的,可这两天他知道她小名叫仙仙,说是叫仙仙姑娘更好听些,就这么叫了。 白婉棠转向藤千行,礼貌地打招呼。 藤千行将一首饰盒打开递到她面前,笑道:“仙仙姑娘,我见到你的那天,看你发里插的是筷子,就亲手做了根红玉簪想要送你。这玉簪可做防身法器用,你收下吧。” 他不容拒绝地把首饰盒交到她手里,又猛地低头在她耳边低声道:“里面有玉佩。” 白婉棠听他这般说,笑着道谢,将首饰盒收下。 藤千行眼眸弯弯,又道:“仙仙姑娘,你来无相城这么久,还没逛过无相城吧。马上就是我母亲的寿辰,这几日城中在举办灯会,不如今天咱们去逛逛?” 白婉棠并不想出门逛。 她低下头,面上闪过一丝难色。 在二楼的柏怀瞧得真切,咳嗽几声道:“藤道友,抱歉,她还得照顾我。” 客栈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这几日众修士都过得死气沉沉,此刻嗅到一丝八卦的味道,眼眸都亮了,目光在三人间游移。 诸多兴味的目光中,白婉棠感觉到一丝彻骨的冷,寒意从脊骨一下子蹿起来。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回头,对上了北冥玄的冰冷讥诮的目光。 他在盯着她看,只盯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独孤·阴魂不散·极 10号依旧是零点更新 本章依旧有红包~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6080119 10瓶;派克的鱼叉叉不到鱼 2瓶;就是SAMA 1瓶; (* ̄3 ̄)╭ 27.奇景 · ? 这一刻, 她能确定,他就是独孤极。 阴阳关三年的相处,修真界几个月的纠缠,他各种模样她都看遍了。即便换了张脸, 她还是能认出他来。 白婉棠心里突然发凉。 这不就是原书剧情吗? ——崔羽灵使计带独孤极潜入了无相城, 欺骗崔虚夫妇给他们做掩护, 最后踏平无相城。 她急切地去拉藤千行的手, 想告诉藤千行这一切。 但望见藤千行欣喜的面孔,她又清醒过来。 比起她这个平安无事从魔堆里回来的,他们必定更相信北冥湘。 若说了, 反倒会陷自己于不利。 她松开藤千行, 微笑婉拒,从另一道楼梯上二楼去。 两道楼梯隔着长长的木廊,白婉棠走到与独孤极视线平行的地方, 看了他一眼。 他咳嗽着收回目光,虚弱地扶着栏杆缓步上楼。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随时会倒下去。 白婉棠拧眉, 跑到二楼, 拉上柏怀进屋。 柏怀看出她的焦虑, 问发生何事,她直言道:“北冥玄是独孤极,北冥青是崔羽灵。” 柏怀:“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是他不相信白婉棠,只是他不愿相信北冥湘会这么糊涂。 “我逃出独孤极营帐前,把一碗颜料打进了独孤极的右眼里。北冥玄恰好右眼受伤, 而且……”白婉棠无法说清她和独孤极的相处,只道:“我真的能认得出他。” 柏怀沉默许久, 道:“我们先找个机会试探他一下,等拿到证据再说吧。” 他的做法无可指摘, 白婉棠却摇摇头道:“等你修养好,我就要开天门去人间,恐怕没时间陪你去试探。届时还得麻烦你为我护法,不能让城中人发现我打算离开。” 她不愿再和独孤极纠缠,也不愿掺和正魔两道的战事。 她和柏怀说了玉佩迟了许多天才辗转回到她手上,还有她如今处境的尴尬。 柏怀知她只是想过安定的生活,沉吟片刻,答应了为她遮掩开天门,又道:“我会留意北冥家那两个人的。” 白婉棠点点头:“在离开之前,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你先前不是说,创造红线牵的宋道中前辈在无相城中吗?可否带我去见他?” 柏怀自是爽快答应。 恰好宋道中就住在这客栈,白婉棠上了五楼便见到了他。 宋道中看上去四十左右,微胖,但已是渡劫期修为的大能,性子温吞。 听白婉棠是为了解红线牵而来,他弥勒佛一样的喜庆脸上露出为难,“这红线牵非我所创,乃我历练之时,在一废弃洞府里发现的契约咒。要如何解,我不清楚。” 白婉棠颇为失望,摩挲了两下腕上已经恢复的朱砂痣,道:“那就算了吧。” 反正等去了人间,独孤极就算知道她在哪儿,也没法儿去抓她。 柏怀却不肯放弃,“请问那洞府在哪儿?契约咒上可有署名?” “那洞府在百年前就已毁了,咒上署名已模糊,但有行字依稀能辨认。” 宋道中在储物袋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找出一张残破发黄的纸递给柏怀。 白婉棠出于好奇凑过去看,却见这纸上落款写着:天地为证,世俗不问,吾与长夏,命定姻缘,天涯海角,永不离分。 后面的落款名字模糊成了墨团,但经历过相思冢,白婉棠和柏怀都知,那墨团下的名字,该是藤穹。 白婉棠与柏怀错愕地对视一眼,把纸还给宋道中,让他自己收好,别让他人瞧见。 宋道中摆摆手:“这东西放我身上也是累赘,送你们吧。也许哪天你们看着这咒,能研究出解咒之法呢。” 柏怀和白婉棠道谢,由白婉棠收下这张纸。 走出宋道中的屋子,白婉棠心里有了更多关于长夏的困惑。 原来长夏没有骗她,她真的和她的爱人在千年前就缔结过红线牵。是修真界的历史记录和这本书的差错骗了她。 白婉棠收起纸条,不愿再多想那本书和历史记录究竟还有多少差错。 很快,这些就与她无关了。 * 柏怀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七八成,这两日养精蓄锐好,选了一天深夜,去到寂静无人的城外,布阵助白婉棠开天门。 尊者令虽内含四方神尊遗留下来的神力,但想要催动,灵力和神魂的消耗也是巨大的。 是以白婉棠这两天也一直在屋里休养,没有再去关注独孤极的事。 待柏怀布好法阵,白婉棠便祭出尊者令,催动其撕裂虚空,降下与人间相连的天路。 夜空像是被无形的大手缓缓撕裂,逐渐打开一道裂隙。 虚空中的强大飓风几乎要冲垮柏怀的阵法,白婉棠的灵力也濒临枯竭。 就差一点。 白婉棠和柏怀都在咬牙坚持,内府发痛,仿佛正被飓风搅动。 终于,一切平息下来,撕裂的空间缓缓降下一道月光般的光路。 幸福的自由生活就在眼前了! 白婉棠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开心地蹦跳着,给了柏怀一个大大的感激的拥抱。 柏怀浑身僵直,面上发烫,不自然地咳了咳道:“快走吧。我的阵法被虚空中的飓风撕裂过,撑不了多久了。” 白婉棠点头,取出一对蝴蝶玉佩交给柏怀,道:“这原本是我想交予湘夫人的。但如今想来,还是你拿着比较好。” 柏怀注视她一会儿,感受到她的信任,与她会心般地一笑,伸手接过玉佩:“定不负你所托。” 原书中,她和柏怀是师徒,后来是令彼此都痛苦不堪的恋人。 但现在,她和柏怀更像是朋友,相处起来要比书中舒服得多。 白婉棠心情颇为复杂,和柏怀告别后,踏上光路离开。 看着那裂开的虚空,她心潮起伏不已。 感觉好像回到了她刚坠入阴阳关的那天。 没有遇到过独孤极,没有经历过他的欺骗与背叛,这就是她想要的正轨,去过自己想要的安定生活。 光路走到一半,她忽听下方一声巨响,回头往下一看,心猛地一颤。 柏怀正持剑与一批赶来的无相城弟子对峙。 为首的陌生中年男人,温文儒雅地叫人先把柏怀拿下,弹出一剑攻击。 空间裂隙被这一剑的灵力波动所影响,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婉棠踏上的光路也全然破碎,她自天坠落,听见独孤极的咳嗽声,还有中年男人的厉声质问:“修真界面临大敌,天地将倾,白道友还没交出玉佩,这是打算去哪儿?” 这中年男人就是藤穹。 白婉棠灵力枯竭,一个旋身踉跄落地,抬眸看见一身素绣白衣的男人从人群中走出,对她嘲弄地微笑。 他身后走出一白衣女子,对藤穹建议道:“那么多正道修士被魔族俘虏,死的死,伤的伤。只有白道友无论被俘多少次,都是安然无恙。” “我没有说白道友与魔族勾结的意思,只是城主可以先将白道友带回府中询问,她是否是有秘法可以逃避魔族的虐杀,她此次破开虚空要离开无相城,又是所为何事?” 阴阳怪气的,一听就知道是崔羽灵了。 藤穹温声道:“言之有理。”听上去十分客气,却让手下抓住白婉棠。 白婉棠此刻的心情,就像是跑了八百里路为买一根糖葫芦,结果糖葫芦被一群人踩碎,这群人还揣测她为什么要跑这么远买糖葫芦,是不是别有用心一样。 她想给这群人几个大嘴巴子。 她就是想“吃糖葫芦”怎么了! 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扫视一圈无相城守卫,扬起手中尊者令:“我是神尊枫幽主钦定的下一任尊者,谁敢动我。” 所有人顿时怔在原地,不敢相信地蹙眉盯着她手中尊者令。 倘若她手上拿的是苍亭主的尊者令,藤穹无需顾忌。 可那是四神尊之一的枫幽主留下的,其中内含的神力不可想象。把她逼急了,引爆尊者令,在场除了她谁也别想全身而退。 藤穹保持着和蔼可亲的笑脸,道:“白道友何必如此动怒,我不过是想问问情况罢了。” 白婉棠收起尊者令,道:“我开天门是想试试尊者令有没有用。现在试完了,都散了吧。” 她没有说自己是要去人间。 想想看当初魔袭前,修真界要召回苍亭主就可知,这群修真界的人是不会管人间的死活的。 他们只想所有有用的人都留下来镇守修真界。 她的谎话蹩脚,但有枫幽主尊者令在,藤穹只得叫守卫们先撤退。 白婉棠扶住本就重伤,如今与无相城守卫对峙,又损耗过大的柏怀,让人来抬他回去,讥讽道:“我若是想做什么伤害修真界的事,你们觉得柏怀会眼睁睁看着我做吗?” 说罢,她又不客气地骂道:“一群蠢货,好坏不分,你们就听人挑拨……” 柏怀按住她的手,示意她给藤穹面子,不要再骂。 白婉棠适时闭嘴,趁机从柏怀手里拿回玉佩,随着大部队一起回城。 她心里恼恨得要命。 以人间如今的封锁现状来说,人间的天门不是随便开的。 开一次天门,要三年的周期恢复。 三年,她在书里的死期就在这三年。 白婉棠盯着独孤极的后脑勺,柏怀看出她的怨意,用眼神示意她冷静。 她已经很冷静了,不然她早就冲上去扯独孤极的头发了。 到达客栈后,白婉棠幽幽地瞪了独孤极一眼,嘲讽道:“真是难为你一直盯着我了。” 独孤极安静又病弱,却不偏不倚地迎着她的目光,眼底满是轻蔑。 好像在无声地对她说,你逃不掉的。 崔羽灵要上前说些什么,白婉棠已带着柏怀回屋,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藤穹看在尊者令和玉佩的面子上,不想得罪白婉棠,将今夜的事就此作罢。 还安抚白婉棠几句,说改日请她去府中参加夫人寿宴。 白婉棠没有气到失智,在别人地盘上不能不给面子,打开门应了一声,“一定去,我睡了。”又关上门。 众人散了,客栈里的人大多也已经休息。 只有崔羽灵和独孤极站在清冷的客栈大堂。 崔羽灵看了眼独孤极,他没有看她,一路盯着白婉棠那紧闭的房门,回了自己屋里。 * 白婉棠一夜没睡好,她在想怎么报复独孤极。 她起了个大早,去街上转来一圈,带回来一个大包裹。 客栈里的修士们起来用早膳时,她将包裹放到独孤极的面前,对他笑道:“昨天晚上对你态度不好,请见谅。喏,我特地给你买了礼物赔罪。” 独孤极心念一动,几乎要以为她真的是来赔礼道歉的。 可转念他便讥嘲一笑,推开包裹,“不必。” 推包裹时,他无意碰到她压在包裹上的手。 白婉棠习惯了他从前的冷,眼下他这正常偏冷的体温,让她好奇了一下他是怎么做到压制寒毒的,但很快就抛之脑后。 “必的必的,你不开那就我来帮你开好了。” 白婉棠打开包裹,从里面拽出一席朱红男装展示到他眼前,笑道,“你看你,天天穿一身白,好像家里死了人似的,多不吉利啊。我特意给你买了一身红的,喜庆。等过两天城主夫人大寿,你可以穿这身去贺寿。” 独孤极喝粥的动作顿了顿,紧握碗勺的手微微发颤,目光定在她脸上,仿佛要活撕了她。 白婉棠更来劲了。 她从包裹里又抽出几条红发带:“还有这个,可以配那套红衣一起穿,你喜欢哪条戴哪条,一起戴也是可以的哦。” “还有这个,红玉佩,红络子,红……” 清脆一声响,独孤极手上的碗勺皆碎。 瓷片扎进他手里,滚烫的粥将他惨白的手烫红,他也浑然不觉似的,死死盯着白婉棠。 白婉棠低呼一声:“呀,你流血了。” 然后,她从袖里掏出一条红手帕,笑眯眯地道:“正好,我新买了一条红手帕,你可以用它来包扎伤口。” 说着,她伸手要去给他包扎。 崔羽灵想阻止她,但独孤极什么也没说,她便也不好随意行动。 白婉棠以为独孤极会推开她,可他没有。 他任凭她握住他的手,将他手上瓷片拔出,把血和粥清理干净,然后扎上那条红手帕。 她给他包扎时低着头。只有他能看到她的眉头越皱越紧,在恼他怎么还不推开她。 他微微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玩得开心吗,白仙仙?” 他咳嗽起来,微凉的气息时轻时重地落在她脸侧,“我看你是活腻了。” 白婉棠侧目看他,红着眼眶,眼底有怨恨:“你抢走了我去阴阳关的手链,现在又毁了我仅剩的退路。你把我逼上绝路,还好意思说我活腻了?” 她比任何人都想好好地活下去,想过上一个正常人该过的生活。 可是遇到独孤极之后,做一个正常人,似乎成了很难的一件事。 独孤极很不喜欢看她哭,哪怕她只是红了眼眶,眼泪还没掉下来。 他还是一瞧见,就觉得烦躁得很,明明他已经连假心都没有了。 他侧过脸去,沉声道:“拿上你的这些东西,滚。” 自他和她说话起,他就用了屏声诀,旁人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白婉棠直起身来,恢复灿烂笑容:“我的一片心意呢,北冥道友就收下吧。” 她丢下东西就离开。 独孤极看她上了二楼,进了柏怀的房间,没由来地暴躁起来。极力地克制,才没有将桌上的那些红都砸到地上。 崔羽灵看他要吐出来似的,赶忙要将东西收走扔掉。 独孤极没有阻拦,转身上楼,手上还绑着那条红手帕,没有解。 * 白婉棠对独孤极的“报复”,远不止于此。 她会在半夜他睡觉的时候,施法让狂风灌进他屋子里。会整天穿一身红,拿着糖葫芦在他面前边吃边晃悠。会阴阳怪气地见他一回就指桑骂槐地嘲讽他一回…… 独孤极每次都被她气得恨不得用眼神活刮了她。 可他还在扮演北冥玄,踏平无相城的计划还没达成,不能对她动手。 白婉棠心里也不好受,她还想拆穿独孤极的身份,让无相城中的修士趁他神魂受损、最虚弱的这段时间,将他逼出无相城。 但也不知他做了什么,竟然让藤穹和他称兄道弟,派了守卫为他保驾护航,十分信任他。 几天过去,几乎全无相城的修士都知道了——北冥玄是藤穹的座上宾,而她白婉棠与北冥玄极不对付。 这么一来,她就算想拆穿独孤极,都没有可信度了。 藤千行这段时间被藤穹派出去办事,北冥珞的寿辰前一天才回来。 他跑到客栈来找白婉棠,道:“今夜亥时,城中会有奇景,仙仙姑娘可以和我一起看看吗?柏怀道友的身子应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无需你照看了吧?” 临近北冥珞的生日,无相城中确实比先前热闹,很有人间的烟火气。 城中有许多逃难而来的修士,但丝毫不影响无相城中的本地修士过他们寻常的日子。 他们认定只要无相城不主动现世,谁也找不到,很安全。 白婉棠也想出去散散心,答应和藤千行一起去逛花灯会。但一直同他保持着距离,免得他误会。 藤千行也不在意,带白婉棠走街串巷,买了一大堆小玩意儿。 糖葫芦,拨浪鼓,小糖人,小风车,还有糖画……都是孩子气的东西。 但恰好,都是白婉棠喜欢的。 她吹动风车,脸上露出笑来,心里却困惑,藤千行都是到了摊位立刻就买,没有犹豫,好像早就定好了要给她买这些一样。 她脸上的笑收了收,奇怪地看藤千行一眼。 藤千行弯下腰来吹她手中的风车,目光幽远地道:“我很早就想为仙仙买这些,我答应过的。” “答应什么?”白婉棠原以为他是冲着自己的玉佩来的,此刻看来,他倒是像把她当替身了。 藤千行笑道:“答应我自己。” 他伸手去拉她,带着她又跑到城中最大的酒楼里吃饭,点了许多菜,红烧排骨,龙井虾仁,辣子鸡,炸鸡……都是白婉棠爱吃的。 点完却又问她:“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白婉棠摇摇头。吃饭的时候却见藤千行又不怎么吃这些东西,都是她在吃。 听她说她很喜欢吃这些,他还怔了下,随后笑容更加灿烂。 酒足饭饱,他又带她去逛灯会,买了海棠花灯和花神面具送她。 白婉棠手提花灯,带着面具,和他一起穿梭在热闹又灯火辉煌的街市,终是忍不住问道:“藤道友,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了某个人?” 藤千行脚步一顿,回头看她,笑着摇头:“只是见到你确实会想起她,但我知道,你是你,她是她。” “她是谁?” “北冥家的九小姐。我小时候与她一同玩耍,修炼。可她十五岁那年遭遇魔袭,为掩护族人撤退,以身殉道了。那时的她在我心里就像是我的妹妹,听闻她的死讯,我着实许久都走不出来。” 藤千行神色凝重又低落,看到白婉棠却又笑起来,“我第一眼见到你时,就想到了她。你和她很像。” 白婉棠不介意别人把自己当成妹妹的替身,不是爱人就行。 北冥家的九小姐,书中没提过,但白婉棠穿来后曾有耳闻。 那是一位很好的姑娘,年纪轻轻,天资不凡。可惜和她一样倒霉透顶,十五岁便早死。 她想了想,同藤千行并肩走。 亥时到,街上人反而更多了。都是来看奇景的。 待奇景出现,所有人都自动站到了穿城河两边。 宽阔的河道被花灯照成五颜六色,一棵巨树在水面上缓缓浮现。 巨树上的红绸姻缘笺随风飘荡,在灯火映衬下格外艳丽。 认出这棵巨树幻影,便是人间的姻缘树,白婉棠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捏住。 树顶飘扬的红绸像是拍打在了她脸上一样,让她感到耻辱与钝痛。 “这树在无相城归隐后,每年我母亲的生辰前夕,它都会出现。我父亲说,这是他为我母亲创造的特殊阵法,从人间引来的风景。” 藤千行指着那棵树给她介绍来历。 白婉棠不愿去看,别过脸去,却瞧见河对岸,有人正在望着她。 是独孤极,他身边还跟着手提花灯的崔羽灵。 他们也在逛灯会。 白婉棠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发烫。 她曾在树下苦等一夜,等来他一句“可笑”。 如今,他们共同站在了树前,他却是在陪着别人逛灯会,看那棵姻缘树。 她自嘲地笑了下。摸了摸自己戴着花神面具的脸,心想他应该认不出她,转过视线不再看他。 “咦,那棵树的最高处有姻缘笺啦。” “上面还有字!” 对面有两个结伴的小孩儿指着那棵树惊奇地说道。 白婉棠立时紧张地看向两个小孩儿。 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那姻缘笺上写了什么。 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一个会打到她脸上的耳光。 然而那姻缘笺抛得太高,反而容易让人看清。 独孤极远远地注视着她慌乱的眼神,以为她是看到他,怕他在混乱中对她下手,讥诮地笑起来。 那俩小孩儿雀跃地一字一顿道: “白鹤,喜、乐、安、康。” 城里放起了烟火,噼里啪啦,却掩盖不了两个孩子清脆的声音。 ——白鹤,喜乐安康。 天上突然下起小雨,滴答落入河中,泛起涟漪。 雨滴落在人身上,冰凉。 “呀,下雨了。” “还有一行字呢?” “看不清了。” 独孤极脸上的讥诮退去,怔怔地望着她。 她没有看他,从容自若地回过头对藤千行说了什么,藤千行点点头,她便回头跑出了人群。 几乎没有思考,独孤极直接跳下围栏,从河面越到对岸,挤进人群里追她。 崔羽灵提着花灯愣在原地。 今日他们是受藤穹所托,出来为明日北冥珞的寿辰准备一些小玩意儿。 独孤极怎么能就这样走了呢? * 他在一条小巷追上她,她正在买伞。 买了两把伞,都是红的。 她回头看到他,笑起来,递给他一把:“北冥道友,下雨了,你要伞吗?呀,我忘了,你讨厌红色,你还是自己买把伞吧。” 独孤极没有因她恶意的挑衅而恼怒,在她经过他身侧的时候,突然抓住她的手臂,道:“只要你认错,我既往不咎。” 只要她认错,他可以将她从前犯的一切错都一笔勾销。 只要她认错…… 独孤极从未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一个人让步。 他待她已经超出了对待一个物品的应有的底线,也认了这份他自己都说不明白的退让。 她既喜欢他,苦等他一夜,为他挂上那笺祈福,又为什么不能认错,留在他身边? 她心里分明是有他的,他不信这么快她就变了心。 他静静地等她开口,等来的却是她用力地甩开他。 雨落在她脸上,她抹了把脸,嘲讽道:“你该不会以为,那个写了白鹤喜乐安康的姻缘笺是我写的吧?” “那天你没有来,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为你挂上笺?” “我确实在树下等过你,但我没有为你写任何东西。人间的规矩,姻缘笺要两个人写。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从人间皇城来的人。” 白婉棠打起朱红棠花油纸伞,荒唐地笑出声,“想不到,没有心的魔祖也会如此自作多情。” 作者有话要说: 11号上夹子,11号晚上11点后更新~ 本章依旧有红包掉落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芋圆教主、19130717 10瓶;ながれぼし 5瓶;三生三世我就走 4瓶;柳烟花雾 2瓶;云中客 1瓶; (* ̄3 ̄)╭ 28.拔剑 · ? 她的话无异于狠狠往他脸上打了一巴掌。 他的退让和他的脸面都被她踩在脚下践踏。 自作多情。 是吗, 自作多情。 独孤极咬紧后槽牙,反复无声地咀嚼着这刺人的四个字,“看来比起好好地留在我身边,你更想做个断手断脚的废人。” 目前还在无相城, 他们谁也不能轻易对对方动手。 但等到出了无相城, 白婉棠想, 届时就是兵戎相见的时刻了。 她回头对独孤极挑了下嘴角, “在你身边好手好脚又怎样,你还不是只想把我当成狗?不是所有人都会想做你的狗的,独孤极。” 雨势渐大。 雨幕模糊了两人的视线, 模糊了他们的声音。 白婉棠与独孤极一前一后走出小巷, 一个打着把棠花红伞,一个打莲花白伞。 出了巷后,背道而行。 白婉棠将多出的红伞递给藤千行。 雨大了, 很多人各回各家。藤千行却在这儿等着她,浑身湿透。 他接过伞打起, 对她笑道:“这棵树虽是幻影, 但无相城中有传说。只要在树出现的时候, 朝树抛许愿笺,如果许愿笺没有沉入河中,愿望便能实现。” 若在以前,白婉棠是很愿意相信这样的传说的。 可是看着那棵姻缘树,她只觉羞耻, “你该不会是临时编来骗我的吧?” “是真的。我和我相公便是这样认识的。” 一对共打一把伞的小夫妻从他们身边经过,笑盈盈地道。 “当初我许愿能得到我喜欢的那根簪子, 那笺恰好被我相公捡到了。他买来簪子藏到我家门口,我一大早出门刚好瞧见, 还以为他是小偷呢。” 女子幸福地看着自己的相公笑道,“后来才知道,他呀,只是觉得捡到笺便是有缘,好心想帮人实现心愿罢了。” 原来是这么个实现心愿法,倒是比挂姻缘树靠谱多了。 藤千行指着水面让白婉棠仔细看,白婉棠瞧见那树影下,确实飘了许多心愿笺。 她转头看藤千行。 他拿出一大把心愿笺给她,在街边的檐下备好笔墨,道:“待会儿抛笺,不能用灵力,得诚心认真地抛。” 他已经准备好了,白婉棠不好扫他的兴,和他一起蹲在屋檐下写起了许愿笺。 写好一大把心愿笺,她和藤千行各捧一把,站在河边朝那树影抛。 雨大风大,不用法力,笺总是还没到树下就落下来。 抛了一半,没有一个笺落在树下,白婉棠情绪有点低落。 藤千行却突然扔掉伞,跳进了河里。 河不深,只到他腰际,他趟着河水到树下抛许愿笺,成功抛到树下。 他在雨中笑起来,回头冲白婉棠招招手,像个得意的孩子。 白婉棠看了眼怀中的许愿笺,想了想,也抛下伞跳进河里,到藤千行身边,和他一起抛许愿笺。 虽是作弊,但她感到了很单纯的快乐。 抛完许愿笺,她和藤千行在雨中笑起来。 街市上的人大多已经回家,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和他。 “要是那天我跳下阴阳关,遇见的是你和柏怀就好了。” 白婉棠笑着低声说。 “你说什么?” 雨太大,藤千行没听清。 白婉棠抬高音量道:“谢谢你。” 藤千行大笑道:“不用谢。我一直很想带你来无相城玩。” 白婉棠知道他肯定又把她当那位早逝的北冥家的妹妹了。 雨渐渐小了,藤千行牵着白婉棠上岸去,两把红伞丢在路边。 两人像出去胡乱玩了一通的熊孩子,湿漉漉地用手遮着头,跑回客栈。 独孤极在河道边的茶楼上看着。 从他们写许愿笺,到一起跳下河开怀大笑,再到并肩跑走,他一眼不错地看了个真切。 直到白婉棠消失在他的视野范围内,他的目光落在河面那些笺上。 崔羽灵被他打发去城主府送东西,他独自一人下茶楼,走到河边。 雨已经停了,到处都潮湿不堪。 他调动灵力,让白婉棠和藤千行的那些笺全部飘到自己面前,一张一张捡起来看。 “要是从没遇到过独孤极就好了。” “独孤极变王八!” “独孤极是条狗!” …… 这是她写的笺。 藤千行写的笺是: “希望仙仙自由快乐。” “我会保护仙仙一辈子。” …… 他看着这些笺,觉得可笑。 凉风吹来,他轻轻咳嗽,几滴血沫溅到写着“下辈子再也不要遇到独孤极”的笺上。 他陡然收了笑,将这些笺全部烧成灰烬。 痴心妄想。 她生是他的,死也是他的,她逃不掉。除了他,也没有任何人能留在她身边一辈子。 他看向对面紧挨在一起的两把红伞。将伞和笺一同烧成灰烬,抛进河里。 转头,他又看向那姻缘树。 他想看清那树顶上的笺到底写了什么。 那笺被风吹得倒扣,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踏着潮湿的街道向客栈走,路上看到有间药铺还没关门。突然就想到她在阴阳关时,背着他在深夜挨家挨户地敲药铺的门,求人救他。 他鬼使神差地走进药铺,问药铺的伙计道:“你是从哪儿来的?” 伙计莫名其妙答:“我是无相城本地人,你有什么事吗?” 独孤极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问,转身离开。 他突然觉得荒谬。 她许愿下辈子都不要遇到他,而他竟有一瞬间想问,人间是否真的有规矩,许愿笺要两个人才能写。 大约是他神魂受损得太厉害,糊涂了。 她否认得那样斩钉截铁,方才扔许愿笺也要跳到湖里才能扔得到那幻影,那树顶上写了白鹤的许愿笺大抵只是巧合。 他根本无需在意她是怎么想的。 等他抓到她,把她打成废人就行了。 * 回到客栈,白婉棠又迎来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柏怀告诉她,他确定北冥玄和北冥青有问题。 他找北冥湘谈过,北冥湘虽不愿多言,但也能看得出是有所隐瞒的。崔虚欲言又止,亦是可疑。 这夫妻俩铁了心要护女儿,白婉棠便和柏怀商议,北冥珞的寿宴上,要让独孤极暴露。 不过白婉棠当真是厄运加身,倒霉得很。 淋了一场雨,藤千行没事,但她得了风寒。 按理说修士很少会有这么轻易就得风寒的,是以城中治风寒的药几乎没有。 藤千行第二日来接她赴宴时很是愧疚,为她筹齐了治风寒的药,和柏怀一起帮她熬完药,看着她喝下去,二人才带她去城主府赴宴。 无相城中四季如春,白婉棠因得风寒,裹得厚实了些。一身朱红棠花小袄裙,配一条榴花红白绒小披风。 虽热了些,但他们都不懂风寒,觉得捂出汗来大概能好得快点。 随藤千行到达城主府,藤千行带白婉棠与柏怀去见北冥珞。 北冥珞看上去三十出头,眼白有些浊气,瞧着身子不大好,可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她正招待宾客,听得儿子一声唤,抬眼瞧来,看见白婉棠时竟是怔了一下。 随后笑盈盈地走过来,热切地握住她的手笑道:“这便是你说的仙仙姑娘吧?” 藤千行点头,北冥珞便像拉着自己女儿一样,和白婉棠聊起她从前的经历,家长里短的,有宾客来了,还带她一起见客。 白婉棠第一次被陌生人这么热情地对待,很不适应。 有人不识得白婉棠,见北冥珞待她这样热切,调笑道:“这是你儿媳妇吧?” 北冥珞嗔怪道:“别瞎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这话不算否认,宾客都露出会心的笑。 白婉棠很是尴尬,就见独孤极和崔羽灵随藤穹一起过来,二人手上还拿了些小玩意儿。 独孤极待她像陌生人一样,没有正眼看她。 北冥珞看到那些小玩意儿很是欢喜,像少女般雀跃,看得出被藤穹保护得很好。 藤穹见她开心,眉宇间的深沉都柔和起来。 白婉棠不由得想,藤穹对北冥珞是情真意切,对秋芷是利用,那长夏呢? 她身上还有一封猫妖大夫的信得交给城主,她得找机会和私下见城主一面才行。 她想得有点走神,北冥珞唤了她好几声,才让她回过神来。 北冥珞拿着那些小玩意儿问她喜不喜欢,她敷衍了几句。 见她兴致不高,北冥珞又褪下手上红玉镯,往她手上戴,道:“这是我与你伯父结为道侣时,北冥家的老祖宗给我的。我年纪大了,戴这个不如你们年轻人戴好看。” 这该不会是什么传给儿媳的东西吧? 白婉棠连忙推回去:“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再说您看上去也不大,看着跟我姐姐一样呢。” 北冥珞性子像少女,但到底是修行了千年,白婉棠根本推不过她,被她轻易戴上了玉镯。 北冥珞笑着摸摸她戴了红玉镯的雪白细腕,道:“真好看。等你和我们千行成亲,我那儿还有一整套的红玉首饰,我记得你最喜欢红。” 白婉棠:“……” 她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从自己身上一扫而过,来自独孤极的方向。 独孤极最厌别人动他的东西。 白婉棠很想趁机气气他,但又觉得不好利用别人的感情。 褪下手镯还给北冥珞,编了个瞎话道:“实不相瞒,我已经有夫君了,只不过我和他分散了。虽然一直没找到他,但我心里是惦记他的,不可能与旁人结为道侣。” 为了不让独孤极再自作多情,她还特意补充道:“是在人间时就已成婚的夫君。” 听她这么说,崔羽灵、柏怀和藤千行都露出愕然之色。 独孤极面无表情的脸结了冰似的冷,目光刀子一样在她身上剜了一下。 他从未听说过她成亲的事。 当真是荒谬,她有了夫君,在阴阳关时还主动和他同床共枕,口口声声喜欢他。 气极反笑,独孤极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 白婉棠忽视独孤极的目光,专注与北冥珞说话。 北冥珞又把玉镯戴到她手上,“既然如此,那你不如做我的干女儿?” 说话间,白婉棠感到北冥珞的指腹在自己的经脉上碰了一下,连忙收回手。 她在查看她的元阴。 北冥珞莞尔道:“日后你若改了主意,也可与你夫君和离,与我们千行结为道侣。” 白婉棠确定北冥珞已经看出她元阴尚在,便先认了北冥珞做干娘。 原想不过是个口头称呼,白婉棠叫她干娘时,心里却有种难言的滋味。 就好像在这个世界有了牵绊,不再是孤寡一身。 北冥珞让众人散了,独将藤千行留下。 白婉棠走出屋子,柏怀追上来,神色复杂道:“我还从未听你说过,你已成亲。” 独孤极就在一旁冷冷地注视着她,白婉棠笑道:“我心里只有我夫君,不会真的喜欢上别人。我总不能见一个人就平白无故地说我有夫君吧。” 柏怀觉得她说得有理,又感到有些不对劲。 瞥了眼一旁的独孤极。 独孤极已转身和崔羽灵一起离开。 白婉棠这才小声凑到柏怀耳边小声道:“我骗人的。” 柏怀怔了下,“噗嗤”笑出声来,“你……” 他笑着摇摇头。 独孤极听见柏怀和白婉棠的说笑声,脚步顿了下,脸上阴云密布。 待和崔羽灵走至无人处,他传信出去,叫人去查白婉棠的夫君是谁。 “要活捉。” 崔羽灵眉头紧蹙。 活捉,远比直接杀死更可怕。 没人比她更清楚独孤极和白婉棠在原书里是怎样的针锋相对。 如今虽也是水火不容,但不该是这样的…… * 晚膳前,城主府里准备了各种小活动。 其中一样是比武。 白婉棠原本就是打算在比武上,让独孤极露出马脚。 她已借着想和独孤极堂堂正正了结一些恩怨,点到为止的名义,让藤千行把她和独孤极的名字都塞到签箱里。 可她如今风寒,到了下午还有点发烧,浑身无力,头晕脑胀。 可今日无相城的大佬都汇聚于此。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就算独孤极被逼急了,这些大佬也能给大家的安全一份保障。 白婉棠拿定主意,待比武开始,叫到她和独孤极的名字,她脱下披风,提剑上台。 独孤极没有报名过比武,瞬间猜透了白婉棠的想法。 他如今伤重,除了一击必杀的功法,什么也使不出来。 可这比武不能让别人顶替。他若拒了,扫了众人的兴,引得藤穹不快,也不利于他的计划。 短短时间,他思量许多,上了台, 比武开始,白婉棠攻势凌厉,毫不犹豫,一招一式都仿佛要置他于死地。 独孤极原本冷静的情绪像被引爆的火山,在她一剑刺来时没有再避让。 她的剑贯穿他的胸膛。 他左手死死地扼住她的颈脖。 他们视线相撞,望进对方带着杀意的眼睛,谁也没有先松手。 独孤极的血沿着银白剑身,滴成一串散落的血珠。 白婉棠雪白的颈间清晰可见深红的淤痕,且还在逐渐加深。 台下众人皆惊愕。 说好的点到为止,他们却好像是要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527281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JG7、小璐、安之 10瓶;白婉莹 9瓶;芋圆教主 5瓶;云中客、大橘为重 3瓶;哦唔、永楽真希、北弈亲 1瓶; (* ̄3 ̄)╭ 29.发烧 · ? 到底是在北冥珞的寿宴上, 总不好扰了旁人的兴致。 听得有人喊停手。 白婉棠抽剑,独孤极狠狠甩开她。 她跌落在地,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捂住血流不止的胸口。 虽没能逼得他用出魔族功法, 但白婉棠又心生一计, 道:“抱歉, 是我下手没轻重。北冥道友血流了这么多, 别是被我刺中了心脉吧。麻烦哪位医修前辈上来为他诊治一下吧。” 她的嗓子被他掐哑了,快要发不出声似的。 忙有两位医修上台,分别到她和独孤极身边为他们诊治。 独孤极没有心。 而所有人都知道, 这世上无心还能活下去的, 只有独孤极一人。 白婉棠微笑静等医修拆穿他的伪装。 然而那医修为独孤极诊治一番,却道,“还好, 没有伤及心脉。” 白婉棠愕然道:“你确定?” 那医修是有名的杏林圣手,何曾被这样质疑过, 吹胡子瞪眼道:“你若不信, 你来?” 白婉棠烧得头晕脑胀, 当真扑过去趴在独孤极胸口听。 她脸上蹭到他胸前的血。 独孤极身体僵了一下,却没推开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白婉棠听见微弱的心跳自他胸腔里传来,难以置信地对上他蔑视的眼眸。 怎么可能? 他的那颗假心明明已经被她捏碎,这颗心是哪儿来的? 白婉棠向他心口伸出手, 那杏林圣手嗤笑道:“哪有你这么给人看病的。” 白婉棠这才回过神来,收回手站起来, 猛地一下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 醒来时, 白婉棠是在城主府的客房,身边只有一名丫鬟守着。 那丫鬟正给她额上换手帕,说大夫说她烧得厉害,所以才晕过去。 又说她不该发烧穿那么多衣服硬捂着,会捂坏的。 白婉棠看了眼自己,她的红色小袄裙都被脱了,只穿了白色中衣。 丫鬟见她始终不退烧,要下去再找城中的大夫来瞧瞧,让她再好好休息一会儿。 白婉棠叫住她问道:“独……北冥玄在哪儿?” 她嗓子哑得几乎失声,又是比划,又是用气音努力说话,才让丫鬟明白她的意思。 丫鬟指了指隔壁:“你晕过去之后,他也晕了。大夫说他身体本就千疮百孔,你那一剑虽不重,但还是让他的伤情雪上加霜。” 说罢,丫鬟又道:“如今修真界面临大敌,你们这些修士有什么恩怨都当暂且放下,同心同力地对付魔族才是正事。怎么能还没对付魔族,就先内讧了呢。” 白婉棠点头,称她教训的是。待丫鬟走后,一边思考到底该怎么拆穿独孤极,一边闭上眼睛继续休息。 没一会儿,她听见开门声,估摸着是丫鬟回来了。感觉有点口渴,便道:“可否麻烦姐姐帮我倒杯水来?” 丫鬟没应声,过了会儿,却有冰冷的水浇到她脸上。 她连忙抹了把脸上的水睁开眼,瞧见站在床边的不是丫鬟,而是满面阴戾的独孤极。 她浑身无力,慌忙想叫人来。 张嘴又想起,她此刻已经失声了。 她掩饰住慌乱与惊恐,飞快地拔下床头烛台,用烛台尖针的一段对准他,嘴唇翕动,问他要做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 独孤极伤得很重。 先是寒毒爆发,没休养好便被拉入相思冢与巫娅打了一场,之后又被白婉棠碎了“心”。 可以说,他的伤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如今能看似无恙,全靠那十分之一的万象镜碎片支撑。 他把那碎片炼化成了心脏,弥补胸腔里的空缺,压制住体内的寒毒。 但万象镜的惑人心智的反噬依旧存在。 他之前还压制得住,但白婉棠那一剑,将一切都毁了。 他晕过去后很快便被吵醒,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嚣: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他强忍了许久,终是来到她面前。 白婉棠瞧他双目猩红,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又用腿去踹烛台,想弄出点动静引人过来。 然而她的腿刚伸出去,独孤极就一把握住她的脚踝,将她往床里一扔,随后便扑了上来。 白婉棠无声地大叫起来,胡乱用烛台扎他。 他一身白衣又渗出星星点点的血来,疼痛让他多少恢复了一点理智。 他钳制她,把她压在身下,扔掉她手中的烛台,眼里的猩红退却了些许,盯着她的双眸哑声道:“白仙仙,你当真要杀我。” “我没想杀你,我不过是想让你滚远点!”她虽发不出太大的声音,但眼眸透露出强烈的欲.望:她不想看见他,想让他滚,最好永远也别出现在她面前。 独孤极脑海里的声音还在叫嚣。 他捂住她令他越发暴躁的双眼,感受着她身体上传来的滚烫的体温。 她本就因业火而体热,如今发了烧身体更是烫得吓人。 可于他而言,她就像是雪地里的火炉。 独孤极缓缓俯下身。 白婉棠能感觉到,他不再是撑在自己身体上方的动作,而是慢慢将身体完全贴上她的。 如此,他还不满足,手从她的衣摆往里探。 然后,他仍旧贪得无厌,开始解她的衣裳。 白婉棠反抗得激烈起来。 他狠狠在她眼角处咬了一口,对上她暗含害怕的目光道:“别逼我杀你。” 他现在不正常,他也许真的会杀了我。 白婉棠第一次有这种强烈的感觉。她看到他的眼眸都是混沌的,神志不清的样子。 她不敢在乱动,躺平了任他为所欲为。 他们的衣物都被扔到了床下。 他只是想取暖。 独孤极将全部的力量用于压制万象镜的反噬,即便抱着火炉一样的她,身体还是越来越冷。 冷得白婉棠也哆嗦起来,不得不运用灵力让业火在体内运转。 可还是冷。 她感觉自己就像回到了阴阳关,第一次给他取暖的时候。 只不过这次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抱他。 她别过脸去,看着被他寒气浸染,爬上了白霜的床帘,手紧紧地抓住身下的床单。 不知过了多久,他过于冷的体温终于有所缓解,床帘上的白霜退去。 他困倦不已,但还紧紧搂抱住她不撒手,腿缠着她的腿,身体仿佛和她纠缠在了一起。 白婉棠尝试推开他,却推不动。 正在心里骂骂咧咧,又听见外边传来响动。 是那丫鬟的声音:“白仙子高烧不退,府里医修对这种伤寒之症没什么研究,还请大夫帮忙瞧瞧。” 紧接着除了大夫的应声,白婉棠还听见了还有藤千行和柏怀的声音。 她的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用力掐独孤极的背,咬他的耳朵,想要叫醒他。 可他是昏死过去,哪能这么容易叫醒。 外面几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白婉棠一想到他们进屋看到她这幅样子,就觉得天都好像要塌了。 上一秒还不死不休的两人,这会儿却赤.身.裸.体地抱在一起躺在床上,这说出去她该怎么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500评论的加更 (* ̄3 ̄)╭ 30.交易 · ? 白婉棠更加卖力地踢打独孤极, 直把他背上抓出数道血痕,他才眉头一紧,醒了。 外面已经响起推门声,白婉棠紧张极了。 独孤极不慌不忙地从她身上下来, 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 白婉棠坐起身来, 一边咳嗽一边拍打他赤.裸的背, 用眼神示?他处理门外的事。 要是被人看到了, 他也别想讨得了好。 推门声响了几下,白婉棠忽听见柏怀与藤千行说起话来。 “你身子好些了吗?” …… “原是这样,那你好好休息。现在夜深了, 你明日再回客栈吧。” …… “你有事便叫人, 小翠就在外房里守着。” 他们好像在和她说话,可她还躺在床上呀。 白婉棠脑子一转,明白过来, 独孤极定是习得了秋芷的功法,给门外的人制造出了幻境。 她松口气, 躺回被子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背对着独孤极。 虽然她没看到不该看的, 但刚刚被他抱住时,她感受到了。 脸上直发热,也说不清是因为风寒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她不想看到他。 独孤极穿上衣服便要离开,他还有事要办。走至门口他又停下, 对她道:“阴阳关猫妖给你的信,你最好不要交给藤穹。” 为什么? 白婉棠困惑, 但她还是信他这话的。 他可能会想折磨她,可不想让她死是真的。 她发不出声音, 没有回应。 独孤极在门口站了几秒,听不见她的反应,冷哼一声离开。 白婉棠把衣服穿好,从储物袋里拿出信来。 因是给别人的信,她一直没看过。 可如今藤穹不似想象中的良善,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选择拆信。 信中只有短短六个字:九二,兑卦为泽。 白婉棠不懂卦象,看完又藏好信。 她思考着,到子时还没睡着,忽听见门外有极轻的脚步声,往独孤极的房间去。 她下了床,把耳朵贴在墙上,听得断断续续的谈话声。 一人是独孤极,一人是藤穹。 独孤极:“……让尊夫人来熔炼也是可行的。” 藤穹迟疑:“夫人她……不便……可还有旁的法子?” 独孤极:“若城主信得过我,可以让我来……” 藤穹:“你身受重伤……熔炼……岂不是……” 独孤极:“无妨。” 随后便是一片寂静。 隔壁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白婉棠立刻蹑手蹑脚躺回床上去。 独孤极在帮藤穹做某件事,才让藤穹对他另眼相待。 藤穹如今已是无相城城主,还有什么是需要旁人帮忙的呢? 白婉棠思来想去,想到了千萍湖说的话,还有一些被她遗忘的书中剧情,豁然开朗。 ——是熔炼万象镜! 万象镜如今碎成了十片。 但在书中,它的第一次出场是完整的。 在书中,万象镜一旦合成,那就是独孤极的所有物。 而独孤极在拥有万象镜后,会变得越来越暴戾。 白婉棠紧张起来,天蒙蒙亮跑去找柏怀。 柏怀是如今她唯一能信得过的人。 * 白婉棠找到柏怀时,他刚醒,还穿着寝衣,只披了件外袍。 见是白婉棠来,他急忙进了里间穿好衣服才出来。 白婉棠坐在外间的桌边等待。 他一出来,先问了他九二,兑卦为泽是何?。 “兑卦为泽即为水,九二之?则是诚信与人,和悦而得吉相,悔恨可去也。这是个吉卦,但如果九二在前,兑卦在后,如此拆分,似乎是在告诫收信者一些东西。” 柏怀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画卦象。 白婉棠完全看不懂,可与水有关的,她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那连接相思冢的城外长河。 猫妖大夫是怎么会知道相思冢这样机密的事,又为何会给藤穹告诫? 白婉棠还没想明白,又听外面哄闹起来。 她要出门看。 柏怀拦住她,给她倒了杯热茶,说起门外的事。 原来自逃难修士进入无相城后,每隔一个月,便会有一人在出城后消失。 因城外林中有影妖,千年来影妖吃人是常事,影妖难抓也是公认的。 所以无相城的人都没把修士们的闹腾放在心上,当他们少见多怪。 可是最近影妖吃人越来越频繁,前段时间藤千行被派出去就是调查这事的。 这段时间没人闹,柏怀与她又在养伤,便不知这事。 “昨天晚上他们来闹过一回,说看到杀人的是一个高大的人影,让崔掌门和湘夫人给个交代,不然他们在无相城中住不安宁,我才知道这事。” “这些闹事的修士,让他们不放心就离开无相城,他们不愿?。非要让崔掌门与湘夫人去抓杀人凶手。不论杀人的是妖是人,千年来都抓不到,起码有千年的修为……” 让崔虚夫妇去抓,不就是让他们去送死嘛。 柏怀欲言又止。 原书中没有这样的剧情,这事他们就算出去也处理不好,白婉棠便继续同柏怀说万象镜的事。 刚要开口,她忽的一个激灵,道:“杀人的那位,如果真的是人,他会不会是为了供养万象镜才杀的人?” 柏怀闻言,瞳孔震颤。 白婉棠同他说过秋芷的事,他是知道万象镜的。 能供奉万象镜,又有千年修为,这不正是藤穹吗? “藤穹大概还没看出北冥玄是独孤极,我昨晚听他们商议要熔炼万象镜。会不会突然杀这么多人,就是为熔炼万象镜做准备?” 细思恐极,白婉棠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柏怀久久不能回神。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坚守的正道上的那些前辈们,会是这样的人。 可接二连三的冲击,让他不得不怀疑。 * 猜测归猜测,没有证据,他们还是不敢妄下定论。 白婉棠和柏怀打算先去城外的河里查看。 担心有危险,他们找了一天深夜,结伴去了城外。 因白婉棠风寒好了许多,但还未痊愈,便由柏怀跳入水中看看有无特殊的地方。 柏怀跳下去后许久没上来。 白婉棠担心得自己都打算跳下去了,突然一道凌厉气劲攻来。 那气劲带着强大的威压和灵力,她连头都没来得及回,便被打晕。 不过这一下让她能够确定,杀人一定是修士,绝不是妖。 * 她醒来时是在城主府。 一睁眼便见北冥珞担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道,“还好,烧退下去了。” 白婉棠困惑不已:我怎么会在这儿?柏怀呢? 她环视四周,见屋里只有北冥珞一人,外边天也已经亮了,顿时焦急起来,担心柏怀的安危。 北冥珞按住她让她好好休息,道:“你昨晚怎么大半夜跑到城外去了?城外有影妖,没人和你说过吗?昨晚若不是北冥玄救了你,你恐怕就要被影妖给吃了。” 北冥玄……是独孤极攻击了她? 不可能,那一击不是他的手法。 可他又怎么会出现在那儿? 白婉棠思考起来,看上去像在发呆发愣。 北冥珞对她很是关心,为她把脉确定她没事了,便下去为她准备易吸收的灵食。 北冥珞一走,白婉棠便掀开衣服查看自己昨晚被攻击的腰。 却见那处光洁雪白,连半点红印也没有。 这是有人故?不给她调查伤势的机会。 她正发愁,余光瞥见有人来到了床边,转眸一瞧,是独孤极,连忙放下衣摆,冷声质问:“柏怀呢?” 独孤极并不回答,掐住她的下巴质问:“谁让你去城外河边的。” 她盯着他的双眸执拗地问:“柏怀在哪儿?” 独孤极掐她下巴的手更加用力,咬牙切齿道:“你想死吗。” 白婉棠:“……” 什么叫鸡同鸭讲,这就是。 谁也不愿?让步先回答对方的问题,一直对峙下去,受伤的只会是她的下巴。 她打开他的手,“你要怎样才肯告诉我柏怀的下落,说吧。” 她拔下烛台,扯了蜡烛,露出烛台上的尖刺。 先前她就是用这烛台扎了他一身血。 独孤极当她要故技重施,怒极反笑:“你以为你还能用这种东西伤得到我?” 白婉棠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没想伤你,你现在寒毒复发,最需要的应该是我的血吧。我可以用血跟你换柏怀。” 说着,她撩开衣摆。 独孤极瞳孔收缩,手指轻颤了一下。却终究没动,眼睁睁看着她用烛台扎向神骨处。 烛台上的尖针被弹开,白婉棠难以置信地又试了一次,还是扎不下去。 她扭着身子,隐约看见腰后模糊的血色花影。 是独孤极先前给她弄的刺青在起作用。 她怒气冲冲地用烛台指着独孤极道:“你!” 独孤极倾身,主动将脖子对准烛台上的尖针,吓得白婉棠下?识丢了烛台。 他冰冷的手慢条斯理摸到她身后,在刺青上轻轻抚弄:“神骨是我的,神莲也是我的。本就是我的东西,岂能被你拿来和我做交易?” 他恶劣又鄙夷地笑话她,眼里却有怒?。 她怎么能为了别的男人,拿她的神血和他做交易。 白婉棠颓唐地垮了肩膀,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一样疲软下来。 独孤极很喜欢她这幅低眉顺眼的模样。 她要是能一直这样,他脑海里也不至于充斥着要杀她的声音。 他的手沿着她的脊骨往上抚弄。 白婉棠咬唇忍着,一字一顿道,“柏怀呢。” 她一次又一次地提“柏怀”这两个字,提一次,他心里的暴怒便更甚一分。 独孤极倏地冷了脸,手下狠狠抓住她细嫩的皮肤,指甲仿佛要陷进她的肉里,疼得她低呼一声。 “你自身难保,还管他的死活?” “瞪我,瞪我有用吗?”他冷笑,“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太蠢。” 非要去查不该查的东西。 门外突然响起咳嗽声,独孤极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不慌不忙地把手从她衣服里拿走,又慢条斯理地掏出手帕擦拭。 白婉棠真想吐他一脸口水。 这么嫌弃你还摸什么,隔着衣服取暖不就好了嘛。 藤穹走进来,将门关上。 这举动让白婉棠不由得害怕起来。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躲到独孤极身后,自己心里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当有人可能要杀她的时候,她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竟是他的身边。 独孤极亦是愣了下,侧目睨她一眼,却没避开,帮她阻隔了藤穹的目光。 藤穹此次来找她的目的,从她躲到独孤极那一刻开始,彼此就是心知肚明的。 藤穹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笑道:“我夫人很中?你,倘若你愿?嫁与千行,你就是我们藤家的人。我也就不需要杀你灭口了。” 说罢,他扫了眼独孤极,“请北冥兄跟我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他不管这个“北冥玄”有多深不可测,和白婉棠是什么关系。但只要白婉棠是北冥珞看中的人,谁也不能抢。 独孤极泰然自若地和藤穹离开。 白婉棠迟疑片刻,还是问道:“和我一起的那个人……” “他还活着。”藤穹停下脚步道,“不过他之后是死是活,就看你听不听话了。” 白婉棠:??? 淦,怎么是个人都想让她听话。 这个世界还有没有人权啊! 她气呼呼倒在床上,转念想到藤穹的话,神情又变得严肃。 * 藤穹对白婉棠的要求很简单。 他要他夫人万事如?,要他儿子能娶到心仪的人。 所以,她要和藤千行结为道侣。 白婉棠努力和藤穹解释,藤千行只当她是妹妹。 藤穹像听了笑话似的,大笑道,“等你提出要嫁给千行后,你就知道他当你是妹妹还是心仪的女子了。” 反正她要做的,就是表现出要和藤千行结为道侣的?愿。 白婉棠有些颓丧,乖乖答应听藤穹安排,去找了北冥珞,透露出她心悦藤千行的?思。 北冥珞对她很是喜爱,一听她这么说,登时喜上眉梢。 似乎是看出她埋藏在眼底的不情愿,北冥珞握住她的手轻拍道:“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当初我和你伯父结为道侣前,也……” 她欲言又止,笑道:“等你成了千行的媳妇,我再慢慢和你说当年的事。” 白婉棠乖乖地点头,只能希望藤千行会拒绝。 * 白婉棠和柏怀在探查前,其实安排得很好。 他们算准了那天藤穹不会去湖边,又提前叫崔虚夫妇盯着城主府的动向。 可问题就出在崔虚夫妇身上。 他们面对崔羽灵时没什么戒备心,轻而易举便被诈得泄了密。 白婉棠和柏怀一夜未归,崔虚夫妇愧疚不已。正要找崔羽灵问清到底怎么回事,就听外边有人喜气洋洋地喊道:“千行公子不日便要和白婉棠结为道侣,举办大典了。” 二人顿时放下心来。 而楼上,独孤极听着下边的声音,握紧了手中杯盏。 白婉棠嫁与藤千行一事,他本可以阻拦。 但他没有。 是崔羽灵提醒了他,白婉棠虽身怀神莲神骨,可她不过是一个不听话的容器。 他们大可以和藤穹做个交易,在白婉棠成亲前,借来万象镜,尝试将神莲神骨从白婉棠的身上剥离。 如此,他既能得到神莲神骨,也不必再与白婉棠纠缠。 ——尊主难不成喜欢白婉棠? 当然不。 ——我知尊主不喜他人碰您碰过的东西,不管怎么说,白婉棠也算跟了您一阵子。 ——待取走神骨神莲,在白婉棠大婚前将万象镜熔炼成功,率魔军踏平无相城时,把她和城主一家全部斩杀,如此,尊主?下如何呢? …… 这样很好,很好。 独孤极手上不自觉用力,捏碎了杯盏。 崔羽灵听到他说了声“进”,进门后就看见碎裂的瓷片扎进他手里。 血混着茶水从桌沿滴到他雪白的袍子上,他也毫无察觉。 她拿了白帕上前道:“城主问您何时要用万象镜。他是个知趣的人,没有打听您要用万象镜做什么。” 她拿着白帕要覆到他手上,还未近身,就见他脸上闪过一丝分明的厌恶,挥袖不让她靠近。 崔羽灵握紧手中白帕。眼前浮现的,是那天白婉棠用他最厌恶的红帕绑住他受伤的手,而他却坐着没动的画面。 她暗暗咬牙,面上仍带着笑。 独孤极怎么对她都无所谓。 她如今只有三个心愿,其中之一就是除掉白婉棠。 * 白婉棠着实没想到,藤千行竟然会同?和她结为道侣。 说好的把她当妹妹的呢,有娶自己妹妹的吗! 当着藤穹的面,她还不能表现出不情愿,娇羞地笑了笑,在心里把藤穹骂了几遍。 不过她也明白,若不是北冥珞和藤千行中?她,她活不到现在。 把藤千行和北冥珞当成救命恩人,她心里一下子好受许多。 嫁给藤千行做少城主夫人,吃香喝辣,还有了话语权。能带他们一起把独孤极赶出去,从此过上安定生活,似乎也不错。 她与藤千行的道侣大典定在半个月后。 入夜,藤穹突然来找她,蒙住她的双眼带她去了一个能听见水声的地方。 他将她用铁锁绑在木架上,见她惶恐地微微发抖,笑着安抚她道:“放心,你如今已是我未来的儿媳,我是不会伤害你的。不过是我有位朋友,想从你身上取走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说罢,他又好奇地问她:“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吧?” 神骨神莲。 想到这,白婉棠脑海里蹦出六个大字:独孤极王八蛋! 她忙道:“爹,我已经是你未来的儿媳了,我和你是一家人,有些事你一定要信我,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北冥玄他其实是……啊!” 她话未说完,一颗石子打中她的大腿,疼得她痛呼出声。 紧接着她听见两人靠近的脚步声,还有崔羽灵的声音:“城主,你不是个不守信用的人,请。” 白婉棠一声“爹”把藤穹叫得有点懵,心疑她究竟要说什么,但还是对崔羽灵和独孤极颔首,离开。 白婉棠嗓子还哑着,锲而不舍地叫喊道: “爹,北冥玄他是……” “他是……” “是……” …… 她尝试了好几遍,突然发现自那颗石头打中她后,她无法说出独孤极这三个字了。 打中她的石头上有禁言咒! 藤穹走了。 独孤极走过来,掐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讽刺道:“这才一天过去,你就愿?嫁了。你的那位夫君你又不打算找了吗?白仙仙,你可真是放.荡,是个男人你就愿?要。” 白婉棠什么都看不见,但能感觉到独孤极的脸离自己很近,呼吸都落在了她的面颊上。 崔羽灵想催独孤极赶快动手,刚开口就被独孤极赶走,让她去看着在外面守着的藤穹。 很快,这空旷得能听见滴水回声的地方,只剩下她和独孤极。 因为看不见,白婉棠的感官变得格外清晰。 独孤极冰冷的手摸上她的颈间,顺着她身体的线条,一路往下至腰际。 他缓缓解开她的腰带,扔掉她的腰封,扯掉她的外袍,中衣…… 她都能感觉得清清楚楚。 她颤栗着道:“我马上要和藤千行成为道侣了,藤穹说你是他朋友,你这样脱朋友儿媳的衣服,你就不觉得可耻吗?” “你还骂我放荡,你也没好到哪儿去!你这个臭流氓,登徒子,老不死的不要脸,烂……唔唔唔!” 她还没骂完,独孤极便扯下她眼上的白绫塞进她嘴里。 她看清面前的独孤极。 他面部绷紧,盛怒而又冰冷地俯视着她,恐怖得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他手上不停,已经在解她的里衣。动作粗暴得要命,衣带扯动间总是弄疼她,在她身上绷出一道道红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九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883400 149瓶;苏格尔 9瓶;茜 8瓶;35375964 3瓶;我们家沈倾城 1瓶; (* ̄3 ̄)╭ 30-40 31.“恶心” · ? 她被脱得只剩下心衣与亵裤, 独孤极停了手。 他看她一会儿,抚上她的脸道,“等我取走神莲神骨,就没有再让你活着的理由。” 白婉棠猝然睁大眼睛, 惊恐地踢他。 独孤极铁了心要杀她, 补偿似的任她踢了几脚, 走到她背后。 他一让开, 白婉棠视野开阔起来,瞧见这地方宛若一座空旷的地下宫殿。 而她所在的地方,正处中央, 如同祭台。 十根通天琉璃柱围绕着她。柱顶有一物散发着光华, 使得十根琉璃柱都亮如星河,散发着强大的灵力。 独孤极在她身后施法。 琉璃柱上的碎片宛若星辰坠落般飘下来,聚在她身后。 紧接着她便感到疼痛缓缓自灵台与神骨处生起。 仿佛有一把刀在她体内割开一道口子, 再慢慢从这道口子将她整个人撕裂。 越来越痛。 “唔唔唔!” 白婉棠痛得止不住颤抖,沉闷的痛喊都被白绫堵在了喉咙里。 她浑身渗出冷汗, 几欲昏死过去之际, 独孤极突然停了手。 那些碎片各回原位。 白婉棠意识模糊, 眼睫上都沾着痛出的汗滴,回眸,怨恨地瞪着独孤极。 独孤极走回她身前,扯出一个凉薄的笑,“万象镜取不出你的神莲神骨。” 那我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白婉棠松口气, 歇了会儿,开始“唔唔唔”地狂骂独孤极。 她辱骂他的眼神让他暴躁。 独孤极一手掐住她的脖子, 一手揽住她赤.裸的腰。 “你是想被我杀死——” 他的嗓音平静得瘆人,单手把她抱进怀里。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只听得他声音在耳边响起,宛若情人间的耳语,却可怖得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还是把玉佩交给我,现在跟我离开无相城?” 既然取不出神莲神骨,他就不可能让她嫁给别人。 他扯下她嘴里的白绫等她的答案。 却听她毫不犹豫地大喊:“爹,救命啊!快来救救你的儿媳妇!” 他立刻捂住她的嘴,气的恨不得当场掐死她。 她不依不饶地用力咬他的掌心,直咬出血来,一副他不松手,她就不松口的样子。 独孤极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已经收紧,对上她那双充满了不屈与恨意的眼眸,又没由来的烦躁。 有一股火气从他的胸腔处冲到他大脑,叫嚣着让他杀了她。 在理智被烧光之前,他猛地松开手,低下头堵住她的嘴。 白婉棠惊愕不已,对他一通乱踢,却被他用膝盖顶.开.双.腿。 他抱着她,肆无.忌.惮地在她口中.掠.夺。 任她咬得他嘴里满是血,他也没松口。 就如同一头咬住了猎物的野兽,凶猛野性,又毫无章法地啃咬吮吸着她。 她以一个被迫缠着他的腿的姿势,被吊在架子上,又气又羞。 挣扎了许久也无用,终于败下阵来不再挣扎。 他的动作这才缓和下来,缓缓松开她,不自然地退后两步。 他与她的唇齿间,牵连着染血的细丝。 他舔了下被她咬得破了好几处的唇,那缕细丝才断。 白婉棠脸涨得通红,说不清是羞恼还是喘不上气。 她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唇边和下巴都湿.漉.漉的,津.液与血的混合物直滴到她心衣上,粘腻的血腥味让她反胃。 独孤极厌血,比她更想吐。可他却不仅没有像她一样脸色难看,眉眼间还有寻常没有的颜色。 白婉棠咬牙切齿地骂他变.态。 独孤极蹙眉掐住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再次低头。 白婉棠想躲,但他扣着她的后脑勺,根本躲不掉。 好一会儿,他总算放开她。 白婉棠脸上又红又热,还不忘讥讽地挖苦他:“你说我放.荡,你又能好到哪儿去?我马上就要嫁人了,这都是拜你和崔羽灵所赐,你还好意思这么对我?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又恶心的人。” “恶心”这两个字让独孤极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稍有缓和的神情再次结了冰似的冷。 白婉棠被他的手冷得哆嗦,紧接着难以言喻的羞耻让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恶心吗?”他手上用力。 白婉棠感到无法形容的痛和异样,咬着牙,嗓音还是发.软的颤抖:“你不恶心,我恶心,行了吧。” 独孤极把手拿出来,在她衣上擦了擦,理所当然地道:“你从头到脚都是我的,你可以说任何人恶心,但不能说我。” 我呸! 白婉棠瞪着他,怕他又乱来,把话强行堵在喉咙里。 独孤极捡起地上的衣服,为她一件件穿上。 曾经在阴阳关,她有一回不小心摔伤了手,那时也是他这样帮她穿衣。 他右眼裹着白绫,低垂眉眼,动作认真而又轻柔,仿佛和记忆里的“白鹤”重叠在了一起。 白婉棠移开视线不看他。 怕想到“白鹤”,心里便苦涩。 她的衣服被他扯坏,穿上后有点不伦不类,但好歹是遮住身子了。 他掏出帕子将她嘴上擦干净,又没什么顾及地拿这条帕子去擦他自己嘴上的濡.湿,然后把帕子蒙在她眼睛上,道:“我不会让你嫁给藤千行。” 白婉棠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她现在巴不得嫁给藤千行,然后跟她的便宜老公一家撒娇,让他们赶快把独孤极打一顿,赶出无相城去! 待整理好她和他的仪容,独孤极淡漠地走出去。 很快,藤穹得知他暂时取不出想要的东西,进来把白婉棠带回城主府。 * 白婉棠回到城主府休养了两日,喝了不少灵药,嘴里的伤才痊愈。 府里没有人问她为什么会伤在嘴里,都在准备她和藤千行的道侣大典。 她向藤穹提出过想看一眼柏怀。 藤穹不同意,说她嫁给藤千行那日,会让她看到柏怀来喝喜酒。 而藤千行为筹备大典也十分忙碌,很少来见她。见到她也会很不好意思,似乎是因为愧疚,不知该怎么和她说话。 白婉棠便很无聊地在府中做她的待嫁新娘,没事就与北冥珞一起打发时间。 这几日独孤极和崔羽灵经常在城主府进进出出,好像把城主府当成了自己家,她经常和他们撞见。 这天她正和北冥珞一起在后院晒太阳,就又见到独孤极和藤穹一起从书房出来。 她想到这两日他们似乎总往书房里钻,猜测书房里或许有什么,便借口想找几本书看看,要去书房。 北冥珞爽快地答应,送她到书房门口,来了个下人让北冥珞去看喜饼。 她先打发走下人,转头对白婉棠笑道:“仙仙,我让你做我的儿媳妇,绝不是想要逼你,让你痛苦。有些事你现在还不明白,以后你就知道了,嫁给千行,你不会后悔的。” 白婉棠满头雾水,北冥珞说罢,轻柔地拍拍她的肩背,去了前院。 白婉棠目送她离开,钻进书房将门关上,在书房里堂堂正正地乱翻起来。 反正是北冥珞同意的,她无需顾忌。 这几天她在城主府里看出来了,北冥珞是藤家食物链的最顶端。 北冥珞同意的事,藤穹不敢有半句意见,完全是把北冥珞当成易碎的宝贝在哄。 有时看着他们夫妻俩这样相处,白婉棠也会想,等她嫁给藤千行,如果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她一边想一边翻找,拿出一本书的时候,就听“砰咚”一声,一个卷轴掉了下来。 这卷轴被藏在书架里,却是时常被翻阅的样子。白婉棠小心翼翼地拉开看。 一副红衣少女在雪地中骑白马驰骋,手持雪白长剑的画呈现在她眼前。 白婉棠愣住,走到盛水的笔洗边,从水面盯着自己的脸看了一会儿,再次看向手中这幅画。 难以置信…… 这画中女子,竟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就连右眼角处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的小痣都有。 画上侧方写着女子的身份: 北冥仙,第二十三代,行九。 北冥仙……白婉棠反复咂摸这三个字,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 书房门突然被推开,她吓得浑身一怔,手中画卷掉落在地。 转头一看,来的竟是独孤极。 作者有话要说: 500营养液加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橘为重、我们家沈倾城 1瓶; (* ̄3 ̄)╭ 32.该死 · ? 独孤极面带讥诮, 嘲讽她来调查都不知道藏好自己。转眸看见地上的画卷,眉头紧皱,先白婉棠一步将画卷捡起。 白婉棠要将画卷抢来。 他很爽快地任她抢走,只是沉声问道:“北冥仙和你是什么关系?” 白婉棠:“你也认识北冥仙?” 独孤极没有回答, 绕过她取走书架上一本书, 离去。 他走时面色凝重, 让白婉棠不由得好笑。 难道他也把她当替身? * 独孤极不认识北冥仙, 但听过这个名字。 他座下一位亲信和北冥仙有仇。 千年前,他有五名亲信魔将。大战过后,这五只魔将分别被镇压在了不同地方。 如今已有四名回到他麾下, 只有在北冥镇魔渊中的奇炎至今没出来。 而他没能出来的原因, 就是百年前他出世之时,被一个叫北冥仙的人以血祭镇压。 北冥仙虽已死,但不论是身为主子的他, 还是其他四只魔将,都不可能放过北冥世族。 这是早就定好的。 独孤极一路往藤穹所在的地方走, 握书的手不由自主收紧, 眼眸有些失焦。 白仙仙和北冥仙, 不应当有关系。 * 白婉棠将画卷放回原处。 想到独孤极能这样大大方方地进入书房,这书房里必然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 她继续翻找一会儿,拿上一本话本子,到后院里继续躺着,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 正看着, 听见有脚步声,她以为是北冥珞回来了, 放下书要打招呼。却见来人是藤千行,瞧见她便要离开。 白婉棠放下话本子, 急切地追上去拉住他,道:“马上我们都要成亲了,你怎么还一直躲着我?” 藤千行诧异地愣了几秒,“你……不怨我吗?” “怨你什么?你看得出来我说想嫁你,是被你爹逼的?” 藤千行抿了抿唇,点头。 “你既然看出来了,为何还要说娶我?你不是说把我当妹妹吗?” 藤千行面露愧疚,不欲多言,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 白婉棠笑起来,拉他到后院坐着,不让他走,“我不怨你。但你总得和我说清楚,你为什么要娶我?你爹又为什么要逼我嫁你?” 藤千行犹疑片刻,点头,又道:“好。不过你也得告诉我,我爹拿住了你什么把柄。” 这人,看着一副老实愧疚的样儿,实际心眼还挺多的嘛。 白婉棠眼珠转了转,答应了,让藤千行先说。 藤千行自知理亏,低垂眼眸不自觉地搓着手指,“这事说来复杂,让你和我结为道侣,主要是因为我娘看中了你……” “这我知道。” 白婉棠听出他要说废话来糊弄自己,打断道:“你娘看中我,是因为我和北冥仙长得一模一样吗?” 藤千行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北冥仙?” 白婉棠说了北冥珞同意让她进书房,结果被她看到了画卷的事。 藤千行思虑片刻,不再隐瞒,道:“是。我娘千年前嫁来无相城,因她身子不好,不能奔波,她千年来都没回过北冥。” “她十分思念北冥,所以在我五岁的时候,将我送去了北冥。在那里,我同北冥仙一起长大。北冥仙天资不凡,不仅由北冥家老祖宗亲自抚养长大,还深得八位正道祖师关照。” “我娘通过我知道了北冥仙,就和北冥族长商议,让北冥仙和我定下婚约。我与北冥仙青梅竹马,那时都还不懂感情,但想到以后能一直在一起游历大江南北,心里是不排斥的。” “可惜在她十五岁那年,她独自骑马外出打猎,遇上镇魔渊结界被破。为掩护北冥族人撤离,以身殉道了。” “之后北冥为重修封印,将寄养在北冥的孩子都送回了各自的家里。我,还有湘姨的女儿崔羽灵,就是那时候被送出北冥的。” 白婉棠感到奇怪,这里面怎么还有崔羽灵的事? 藤千行表情变得深沉:“崔羽灵比我和仙仙年纪小,平时我们便没有玩到一块儿。湘姨是很好的人,但是崔羽灵……她从小就比寻常孩子争强好胜。” “北冥有传言,仙仙殉道就是因为崔羽灵。不过仙仙临死前交代过什么,北冥的人对于镇魔渊是怎么被破一事都绝口不提。” 说罢,他留意到自己没注意称呼。白婉棠小名叫仙仙,他该避讳些,忙道歉。 白婉棠若有所思地摆手道没事,更加在意他为什么要对她刻意提起崔羽灵? 疑惑刚出,藤千行紧接着就给了答复:“听闻崔羽灵如今投靠了魔族,我虽然诧异,但又觉得以她的性子,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湘姨他们太过溺爱崔羽灵,我担心他们会因为崔羽灵而做出后悔终生一事。” 小伙子猜得可真准。 白婉棠眼眸一亮,左思右想之后,隐晦向他透露北冥那俩人是魔族派来的人假扮。 藤千行想到些事,手指握紧,但又强迫自己坐着,听白婉棠说她被要挟一事。 白婉棠也不遮掩,说了柏怀和她在探查影妖的过程中被攻击的事。 藤千行越听神情越异样,听到一半突然站起身来道:“抱歉,我想起我还有事要做,先行告辞。等我回来再继续听你说。” 白婉棠点头,目送他离开,心里揣度他的反应究竟代表了他什么样的态度。 她在后院里躺到黄昏时分,北冥珞带着喜饼来请她尝尝。 有下人来报说藤千行与藤穹今晚不回府吃饭,北冥珞便要带她去酒楼吃。 白婉棠在府里要憋坏了,乐意之至,开心地挽着北冥珞出门。 * 坐在酒楼二楼窗边,白婉棠等菜上来。 北冥珞指着楼下街市,热情地同她介绍各家店,说等以后她嫁给藤千行,可以时常去那些店逛逛。 白婉棠百无聊赖地看着,突然被一个晃动的老旧牌子吸引。 那牌子有些褪色,在夜色下,若不是北冥珞指着它说:“那叫九二的是家药铺,别看它老旧,里面的医修可是从人间请来的老大夫了。上次请来给你治风寒的就是他。” 也是他来治之后,她的风寒才逐渐好转。 不过白婉棠更在意的是九二这个名字。 “为什么叫九二?” 北冥珞微笑,低垂眼帘道:“是藤穹取的名字,还不许人改。千年来,就一直这么叫了。” 白婉棠的目光从九二的老旧招牌上,落在药铺门前的穿城河上,心扑通扑通直跳,好像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九二,兑卦为泽。 说的也许是九二门前的这条河。 九二的位置,对应的恰好是上次姻缘树出现的地方。 白婉棠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镇定地陪北冥珞吃完饭回去。 她想找个机会去探查,但接下来几天她要忙着做准备当新娘,没功夫出门。 白婉棠也不着急,想着等柏怀安全后再去探查也行的。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藤千行在大婚前夜,提前把柏怀带来了她的面前。 柏怀颇为憔悴,但并无大碍。 藤千行将柏怀带进来和她见面后,给了他们说话的机会,主动离开。 他一走,柏怀便严肃道:“那河下有一块石壁被炸开,内里有一条布满了封印的隧道。看来城主当真……” 他眉头紧锁,重重叹息,缓了会儿又道:“不过千行道友与他不同。我离开被关的地方前,听见千行道友和城主起了争执。虽然没听清,但千行道友似乎并不知道城主做的事,也不认可他的所作所为。” 白婉棠心道自己赌对了,那天下午没白同藤千行说柏怀的事。 见时候不早,她让柏怀回客栈休息。 柏怀怔了下,问道:“你不同我一起走?当真要嫁给千行道友?” 白婉棠点头:“独孤极如今在城主那里的地位太高,只有我嫁给藤千行,让城主在家人与可用之人间做选择,才能将独孤极赶出无相城。” “城主愿意提前把你放出来,就说明他是很看重家人的。你不必担心我。” 柏怀表情比刚见到她时难看许多,满眼的不赞同,道:“你若反悔,可提前同我说一声。” 白婉棠点头,心领他的好意,送他离开。 明日便是大婚,今夜北冥珞交代让她好好休息。他们都以为她睡得早,是以没多少人在她的住处巡逻。 白婉棠趁夜深,跑出城主府,找到九二招牌前的位置,跳入湖中,站在那姻缘树影会出现的地方。 之前抛心愿笺时,藤千行说过不能用能力。 她反其道而行,将灵力打在此处。 霎时间,她感到水下波浪翻涌,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拖入水中。 她正高兴,被水卷走的刹那却见一青白身影并着一灰色身影也跟着跳了进来。 是柏怀和藤千行。 草,他们竟然跟踪她? 白婉棠没来得及说他们,三人便一同沉入一片深湖。 他们循着光往上游,刚浮出水面就听见一阵惊喜的大笑:“要成了!” 白婉棠心头一紧,循声望去。此地竟是独孤极用万象镜取她神骨神莲的地方。 独孤极此刻正在祭台上打坐,他面前有一颗琉璃珠。 还差一块碎片,那琉璃珠便能成一个珍珠般圆润的珠子。 崔羽灵与藤穹在十根琉璃柱外激动地看着他。 白婉棠立刻明白,那珠子就是万象镜! 不行,要是万象镜熔炼成功,那就真完了。 白婉棠庆幸自己在这时赶到,又慌乱该怎么阻止独孤极熔炼成功。 思来想去,她顺着水流潜到祭台边的水渠里。 崔羽灵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她,厉声喝道:“谁!” 她掐诀向她攻来。 白婉棠弹出业火打回去,又放出业火攻向独孤极。 柏怀紧跟着冲过来阻挡崔羽灵,藤千行则去拦要攻击白婉棠的藤穹。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比起他们出现在这儿,更让藤穹在意的是他们进来的方法。 独孤极无暇顾及白婉棠,这时候抽手只会让万象镜反噬到他。 他愤怒地叫她滚。 白婉棠当然不会滚。 她将业火缠在手上,在独孤极取出他胸膛里那片万象镜碎片前,带着业火的手贯穿了他的胸膛,夺走万象镜。 仅仅是十分之一的万象镜,强大的反噬便让她经脉俱裂般痛。 独孤极喷出一大口血,染红了只差一点就能熔炼成功的万象镜。 白婉棠带着十分之一的万象镜,想用业火将其摧毁。 然而这片万象镜从离开独孤极的身体起,就被吸引着,一直带她靠近那十分之九的万象镜。 她被万象镜拖着走,业火对其毫无作用。 独孤极踉跄地站起来,回身掐住她的脖子,双目猩红如同丧失了理智的魔鬼。 他一手掐她,一手握住十分之九的万象镜,吐着血口念法诀让万象镜融合。 千钧一发之际,白婉棠将万象镜抛给打赢了崔羽灵的柏怀。 柏怀接住万象镜的刹那,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一推,将碎片合在了万象镜珠上。 “成了,成了!哈哈哈哈!”推了柏怀的藤穹张狂大笑起来,丢开被他打晕的藤千行要去拿万象镜。 万象镜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华。 这一刻,白婉棠感觉自己好像要死了。 她失去意识前,只听见独孤极咬牙切齿地道:“白仙仙!” 她从未听过他如此恨、如此饱含杀意地叫她的名字。 * 白婉棠想,虽然阻止独孤极熔炼万象镜失败了,但我勉强也算为了拯救世界而死吧。 下辈子是不是能投个好胎? “九小姐,九小姐!” 白婉棠被摇晃着醒来,睁开眼便看见,一群身穿厚重冬装的人围着她。 他们叫她什么,九小姐? 白婉棠坐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一个雪洞里。 身边全是穿冬装的人,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用欣喜和庆幸的目光看着她。 “九小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白婉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红衣,仰头从山洞的冰柱上看到自己的带着血痕的脸。 摸了摸脸,手指在眼角的痣上摩挲,白婉棠愣愣地道:“我是谁?” “你是我们北冥的九小姐,北冥仙啊。” “九小姐,你怎么了?” 白婉棠怔然瘫坐在地上。 她明白了。 她和独孤极他们一起被吸入万象镜的世界里了。 根据原书记载,谁先通过这个世界的历练,万象镜便会认谁为主。 可是完整的万象镜,与破碎的万象镜是不同的。 传说掌控万象镜的人达到某种要求,就能用此间世界取代原本的现实世界,颠天覆地。 因此完整的万象镜创造出来的世界,相当于平行世界。 进入这个世界的人,绝不会成为另一个人,只会有不同的人生经历罢了。 而她此刻成了北冥仙。 也就是说,她就是北冥仙。 白婉棠头晕目眩,难以置信。 她分明记得自己是穿越而来的,她怎么会是百年前殉道而死的天才北冥仙呢? 但万象镜不会出错。 白婉棠花了很长时间消化自己是北冥仙的现实,又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现在的情况。 在这个世界,北冥仙并没有死在十五岁。 她如今一百多岁,而外面已经是妖魔当道,和书中描述的一样。 独孤极几乎占领了整个修真界。 崔羽灵也已经成为他身边与众不同的存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唯一不同的是,她作为北冥仙,天生神骨,灵生神莲,是唯一能对抗魔族的人。 可现在,她的神莲现在已经被崔羽灵夺走了。 三天前,在接引逃亡修士入北冥时,谁也没想到崔羽灵竟活剥了一修士的人皮,套着那修士的人皮进入北冥。 趁众人疲惫之际,崔羽灵用魔器生生挖走了她灵台的神莲,害她几乎灵台破碎,重伤不醒。 三天过去,医修说她再不醒恐怕就要不行了。好在她今天终于醒了过来,有神血疗愈,灵台也在逐渐恢复。 白婉棠消化完现状,头疼得要命。 根据原书所说,进入万象镜的人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完全扮演这个世界的人物。 可她不仅没有失忆,这个世界的开局还给她来了个地狱难度。 她想立刻告辞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她思索着哪里最安全,站起身来要出去。 雪洞里的人纷纷跟着她站起来,欣喜道:“九小姐,你身体恢复好了?咱们这就回族地去?” 他们希冀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白婉棠突然说不出想逃跑的话,不自然地点点头笑道:“走吧,回族地去。” * 独孤极一直饱受寒毒折磨,虽有崔羽灵带来的北冥神石缓解寒意,但他依旧日夜难眠。 千年前就跟随他的亲信们都能感觉得出,他比千年前暴戾阴冷了许多。 崔羽灵带回神莲来,众魔都以为他可以用神莲入睡,心情应当会舒畅许多。 谁成想他把神莲丢到库房,嫌神莲是从他人灵台取来的。 不过取回神莲一事还是让他心情放松,少有的小睡了一会儿。 只是等他醒来时,依旧沉着张脸。 他肤色惨白,唇红如朱,眼下略有乌青,有一种阴森的艳丽。 众魔心惊胆颤。 只有地位特殊的崔羽灵敢上前,温声询问道:“尊上怎么了?” 独孤极坐于书案前,头疼地揉着额角穴位,道:“我,做了个梦。” 崔羽灵小心翼翼地道:“敢问是什么梦?” 独孤极虽待她与众不同,但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伴君如伴虎,有些问话还是得小心询问。 独孤极不答,让人准备纸笔,叫他们都退下去。 从午时至黄昏,他才叫人打开书房的门,叫崔羽灵进来,指着书案上那幅现画的画卷道:“她应是个修士,你可认得她?” 画上女子一袭粗制滥造的红衣,发髻上插着根筷子,神采飞扬,眉眼间透着快活的笑意。右手中提着只炸鸡,右眼角有颗微不可察的小痣。 可以说画得十分细致生动了。 崔羽灵身体紧绷起来,犹豫道:“她是我的表姐,名叫北冥仙。” 独孤极懒慢地转着笔,道:“神莲就是从她身上取的?” “是。不过她是北冥家的九小姐,从小娇生惯养的,不会穿这样粗糙的衣裳。也许这人只是和她长得相像也说不定。” 不过北冥仙爱吃炸鸡倒是真的。 这点崔羽灵没说,她担心独孤极对北冥仙有不同寻常的在意。 独孤极道:“无妨。让驳曲、宿罗和叩音三日内打下北冥,把她捉来见我。” 崔羽灵沉吟几秒,应是。目光暗含委屈,像怕被抛弃般问道:“尊上梦见的就是她吗?您要如何处置她?” 独孤极温和地笑起来,笑意阴寒得叫她脊骨发寒。 他提笔沾墨,在画中人的脸上涂抹,毫不留情地毁了这幅画,慢悠悠地道:“我要亲手将她碎尸万段。” 然后吃下去。 梦里的事,具体的他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他很想要咬碎她,吃了她。 还记得有许多时刻,他看着她,胸腔里翻涌着恨意、恼怒,还有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的、从未有过的情绪。 既是这样一个三番五次惹他不快的人。无论如何,她都该死。 作者有话要说: 梦里的想吃——内心躁动地那种吃 极狗理解的吃——内心躁动地剁成刺身吃 平平无奇的反派罢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苏格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子先生 10瓶;35375964 1瓶; (* ̄3 ̄)╭ 33.雪人 · ? 白婉棠被拔神莲后, 医修说她不宜挪动。 北冥族人本可带其他人先走,但他们都选择留下照看她。 怕她失温,点燃的火堆也是先紧着她用,对她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 白婉棠听着亲信讲述这几天昏迷时发生的事, 颇为唏嘘。 从前在玄鸿宗, 她也有受过伤。同门都是丢下她, 自己离开。 后来除了阴阳关的“白鹤”, 再没有人这样守在她身边,这样尽心尽力地照顾过她。 到达北冥族地,白婉棠见到许多陌生的面孔惊喜又担忧地围过来, 对她嘘寒问暖。 她从未被这样多的关切包围, 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尬笑着回应他们,让他们先带逃难而来的修士们去安顿。没有说自己失去神莲的事。 “小九, 老祖宗这几天总念叨你,怕你出事, 你如今回来了, 快去给老祖宗请个安吧。” 有名长胡子的中年男子过来, 领着她往族地中央的宫城走去。 白婉棠听旁人对男子的称呼,才知这是她父亲北冥克。 就像所有不善表达的父亲一样,北冥克一路都在询问她,这次接引修士遇到何事耽误了这么久,旁敲侧击地想关心她的情况。 白婉棠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进入老祖宗房前对北冥克笑道:“爹,我是遇到了点麻烦, 但你相信我,我没事的。” 北冥克张了张嘴, 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进去吧,我在这儿等着。” 白婉棠奇怪北冥克为何不同她一起进屋,但看北冥克神色如常,想这大概是一直以来他们的相处方式,便独自进屋。 屋内昏暗,弥漫着浓郁的药味。 有两名丫鬟在一旁候着,见白婉棠进来,也都出去了。 床上的帘幕里发出苍老而又殷切的声音,“是仙仙回来了?” “是,老祖宗。”白婉棠坐到床边的凳子上。 帘幕里伸出一只苍老的手,她伸手去接。 刚从外面的冰天雪地里回来,她的手还是冷的。 但这只苍老的手是热的,紧紧地握住了她。 “辛苦你了,仙仙。你还这么小,就要面对这么多的难关。这些重担本不该落在你身上的。”苍老的声音里夹杂着浓浓的疼惜。 白婉棠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关心过。 她想起在现代的亲人,眼眶一下子热了。 她有满腹的委屈,她想说这段时间她过得真的好辛苦。 明明她已经很努力地想要过好自己的生活,想要安定快乐地活下去。 可是好难,真的好难。 但话到嘴边,只有连哽咽都不敢透露出来的的一句:“没事儿,都是我该做的。” 听闻老祖宗前段时间为抵御魔族,封锁北冥全境,已是重伤,进入了天人五衰的阶段。 她不想让这样一位寿命将尽的老人为她担心。 老祖宗握了握她的手,又收回去,不一会儿,拿出几只草编的蝴蝶递给她,晃了晃,像逗孩子一样道:“仙仙呐,喜不喜欢啊。” 很奇妙,这一瞬间,白婉棠脑海里浮现出很模糊的画面。 她看到自己变得矮矮小小的,跟随一位老人走在北冥鲜有的草地上。 老人带她坐在茂密草丛中,用草叶给她编蚂蚱。 她吓得蹦起来,用稚嫩的声音大叫不喜欢虫子。 老人忙把蚂蚱丢到一旁,把她抱进怀里拍了拍,又给她编了蝴蝶。 她拿着蝴蝶开心地说:“我喜欢这个。” 老人便给她编了很多只草叶蝴蝶。 白婉棠倏地掉了眼泪,握紧床里伸出的手,唤道:“老祖宗。” 这一刻,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个穿越的会是北冥仙。 但她确定,她确实是。 老人笑起来,喃喃自语般道:“仙仙啊,就这一次,最后一次,保护保护我们……” 苍老的声音逐渐低得白婉棠听不清,只听见她说:“等……你就跑吧,跑得远远的,什么也别管……” 随后便只有老人浅淡的鼾声。 白婉棠把老人的手放回被子里,撩开床帘看了眼。 老人躺在床上睡着了,白发苍苍,慈眉善目,脸上带着恬静的表情,嘴时不时蠕动两下,发出极轻的梦呓:“仙仙……” 白婉棠擦了擦脸上不知何时肆意横流的泪,帮老祖宗遮好床帘,调整情绪走出去。 北冥克在外面等她,一同等待的还多了几名陌生的将领,一见她便焦急道:“魔军突袭,已经开始攻击边境结界了。” 白婉棠感觉肩上沉甸甸的。 她想,也许因为她有神骨,她就该背负一些责任。 她袖下的手攥紧,深吸口气,眼神坚定起来,道:“叫上北冥族人和还能战斗的修士,去边境。留在族地的人全部做好准备,撤离北冥。” * 所有魔都能感觉到,自独孤极下令要踏平北冥后,他的心情便很不错。连睡觉都比从前能多睡一会儿。 直到三天时限到,北冥传来消息,驳曲等人不仅没能踏平北冥,连北冥结界都没能破,甚至还损失了不少魔军。 独孤极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报信的魔惶恐得发抖,独孤极只是淡淡道:“知道该怎么做吗?” 跪在堂下的魔颤抖不已,害怕到喉咙像被掐住似的发不出声音来。 “将驳曲等人按规处罚。”崔羽灵一袭白衣,袅袅婷婷地走进来。 堂下魔连忙应是,连滚带爬地跑了。 崔羽灵走近独孤极,和他保持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试探性地提议道:“尊上,听闻这次驳曲等人未能攻下北冥,皆是因为我那表姐。倘若能杀了她,踏平北冥一事,应当会简单许多。” 独孤极又感到头疼,闭着眼睛揉额角,道:“我会亲自去北冥一趟。” 崔羽灵错愕道,“北冥天寒地冻,于您的寒毒不利。您就那么想亲眼见到那北冥仙吗?” 最后一句,她的语气带些嗔怨。 独孤极讥嘲地笑了声,斜睨她道:“我说过我要亲手杀了北冥仙。你这样怕我见到她,只会让我越发想知道,她究竟有什么不能见的。” 崔羽灵也说不上来,她只是直觉,不该让独孤极与北冥仙相见。 她还想劝阻,独孤极彻底没了耐性,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 话里讽刺的意味,让崔羽灵顿觉羞辱至极。她按捺下不快,认错:“是属下僭越了。” 魔族重欲,因此有不少魔给独孤极献过美人。但不管是女魔、女妖还是女人,独孤极一个也没碰过。 她与魔皇之女宓媱是唯二两个能亲近独孤极的女子,却都是以属下的身份。 那些魔虽然都以为独孤极对她与众不同,但这与众不同有多虚无缥缈只有她自己清楚。 他不过是利用她,牵制代表了魔域旧贵族的魔皇之女罢了。 崔羽灵心里恼恨得很。 她总会有机会让独孤极成为她的裙下臣的! * 白婉棠知道,魔军若是迟迟打不下北冥,独孤极很快就会亲自来。 从前她在魔族行宫,跟随独孤极一起处理公务,他便是这般的作风。 她做好了丢弃北冥的准备。 与魔军展开拉锯战,为的就是给北冥族地的人撤离的机会。 如今修真界全面沦陷,唯一还可以躲藏的便是镇魔渊。 那里苦寒,是所有魔都不愿踏入的地方。 镇魔渊的魔已被独孤极派人救走,进入镇魔渊重新布下结界需要时间。 白婉棠预计再拖个五天就行。 但是她没想到,独孤极会来的这么快。 他坐于魔云兽拉的车舆之中,俯瞰北冥。 白婉棠仰头望向他,隔着帘幕,都能感觉到他眼里的厌恶。 到达边境后她遇到了柏怀与藤千行,已经能够确认这世界除了她,没人还记得他们原本世界的事。 她从前被囚在魔族行宫时,就听人说过,独孤极虽执着神骨神莲,但对于他的东西,若是被别人碰了,他是会嫌弃的。 她常想,若不是有和他在阴阳关朝夕相处三年,他若知道神骨神莲在她体内,就算取了也必然会嫌弃。 更别提她还时常打骂他、惹恼他,他恐怕宁愿毁了神莲神骨也要杀了她。 如今看崔羽灵取回了神莲,他却依旧冷得捧手炉,时常咳嗽的模样,她心道果真如此。 没有那三年,他只会嫌恶她。 白婉棠定了定心神,叫来柏怀与藤千行,小声道:“待会儿我与魔族开战,你们趁乱带人从后方撤离。先不要去镇魔渊,若魔族打入了北冥,你们视情况将他们引开。” 柏怀与藤千行答应,各自点兵,悄无声息地退到后方去。 白婉棠其实没什么打仗的本事,这三天能撑过去,靠的是在魔族行宫时,跟在独孤极身边听他说的那些,还有她的神血。 如今独孤极一来,她的作弊手段全都无用了。 白婉棠率众人迎上魔族。 独孤极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万千人中那一抹刺眼的红,手掐法诀,轻而易举地破了北冥结界。 他虚弱地咳嗽几声,慢条斯理地指挥魔军。 不消片刻,便将北冥第一道由白婉棠带领的防线攻下。 这场战役在一天内结束。 魔族入主北冥,柏怀与藤千行带着残兵败将撤入镇魔渊。 镇魔渊那地方,送给魔族他们都不要。 是以独孤极暂且没有打入镇魔渊的意思,只让魔军驻扎北冥宫城,将俘获的修士连同白婉棠一起,传送回了魔族行宫。 * 他如今的魔族行宫仍是在玄鸿宗,白婉棠对这地方熟悉得很。 她盘算着只要独孤极不杀了他们,她还是有机会和其他人一起逃跑的。 却没想到,独孤极单独关押了她。 从前他是把她囚禁在寝殿。 这次他是把她囚禁在一座空荡荡的,又黑又冷的偏殿中。 不再有魔侍照顾她的饮食起居,给她端来的饭菜也都是残羹冷炙。 她不敢吃,只敢喝水。 她怕独孤极恶劣地让修士吃同门的肉,这种事他做过。 她饿着肚子,等待独孤极处置。每天只能从窗缝里,看到魔兵们巡逻。 他们攻下了修真界,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狂傲。 等到第三天时,她饿得浑身无力,宓媱带着热饭热菜来看她,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道:“尊上不会让你吃人肉的。” 白婉棠也是饿得不行了,这才吃了点东西。 待她吃完,宓媱让她洗漱一番,把她打理干净,让她穿上轻薄的白色衣裙,坐上轿辇。 正是冬季,冷风呼呼穿透薄衫,冻得她直哆嗦。 她心疑独孤极这是在搞什么名堂,还没想明白,就被抬进一座大殿。 这殿是独孤极宴客的大殿。 白婉棠进来后,瞧见殿里只有他和魔侍。 他正站在一魔侍面前,从魔侍托着的盘里挑选什么东西。 殿中高位有一张白玉桌,四个桌角嵌着金锁,桌边还有一个正烧着清水的锅。 白婉棠被人抬上桌,用金锁绑住四肢。 她被封了灵脉,不能反抗,平躺在桌上,不由得恐慌起来,感觉自己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殿中魔侍接连退下,只剩下她和独孤极。 她闻到苦冷香气靠近,看见独孤极在桌前站定,手上拿着一把锋利且小的刀,轻轻割开她的腰带。 衣袍松散开来,白婉棠冷出一身鸡皮疙瘩,羞耻感让她脸红得不正常。 她颤声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刀背抵在她小.腹上,轻轻往上划出一道痕印,停在她胸.口之间。 独孤极眼神静如冰山,专注地用刀背划分出区块来,好像是在考虑要从哪里先吃。 他轻蔑地笑话她:“你一点也不像我梦里那样张牙舞爪。” “梦?什么梦?没准儿是你认错人了呢,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我发誓。”白婉棠猜独孤极是把残留的记忆当成了梦。 独孤极不回答她,她顿时有了一种“这次真的死到临头”的感觉,颤声道:“你不会是要活吃了我吧?” 她的声音因恐惧而变得尖细,惹得独孤极笑出声来。 梦里的她太肆无忌惮。眼前她臣服惶恐的模样,让他心里生出难以言喻的畅快。 冰冷的刀抬起她的下巴,他轻快地吐字:“聪明。” “你不是不喜欢生吃的吗?”白婉棠要哭出来了。 她第一次深切地意识到,作为纯粹的敌人,独孤极有多么可怕。 “我煮着吃。”独孤极欣赏着她害怕的模样,很有兴致地和她磨起时间来,用刀点点一旁烧水的锅。 他是真的要吃她,水都烧好了。 救命,怎么会有这种变.态! 白婉棠努力保持镇定,道:“你不是嫌弃我脏吗,取了我的神莲都没有用过。你把我吃进肚子里,那不是更脏吗?所以,要不然,你留着我取神骨吧?取完神骨,你再考虑要不要吃我?” 独孤极的刀又落在她身上,在她颈间割出指甲盖长的小口子。 白婉棠哆嗦起来,咽了口口水,目光带上了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祈求。眼泪从眼角滑落。 独孤极给她放血的动作一顿,盯着她红红的眼眶,心里生出异样的烦躁。 “不许哭。” 他用刀指着她的鼻尖呵斥她。 “你别杀我。”白婉棠努力把眼泪憋回去,但憋不住。 突然她灵光一闪,道:“你不是特别讨厌四方神尊吗?我,我是他们的徒孙,你不如留我一命,让我在你这儿做粗活。四方神尊已死,你没有办法报复他们对你做的一切,你报复在我这徒孙身上,和报复在他们身上是一样的,你觉得呢?” 她想起从前在行宫,独孤极抱着她,有时候不是立刻就睡的。 他有一回和她说过,若不是修真界只有八位正道祖师能够逆转灵脉,他其实是想留下他们,慢慢折磨的。 他好像是在和她倾诉心事。 可那时候她以为他在恐吓她。 此刻,独孤极果然收了刀,在桌前姿态随意地坐下,右手肘撑在膝盖上,手背抵着脸,左手拿着刀在白玉桌上慢慢地敲着,“你怎么证明你是他们的徒弟?” “他们和我说过,你曾经做过和尚,法号叫霁莲。” 这事是原书和历史都没记载过的,就算是千年前就存在的人,也没几个人知道。 独孤极沉吟须臾,站起来,刀落在她肚脐上方,“可我就是很想吃了你。” “要不,你每天削一片吃?”白婉棠小脸紧皱着提议。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要能活着,什么都好说。 独孤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扔了刀大笑起来,鄙夷地嘲笑她:“那四个老东西要是还活着,知道有你这样贪生怕死的徒孙,怕是得活活气死。” 白婉棠嘴角抽了抽,十分勉强地陪着他笑了笑。 独孤极手掌拍了拍白玉桌,锁住她四肢的金锁缩回去。 她连忙坐起来拢起自己的衣服。 独孤极在椅子上坐下,把她招到脚边去,让她跪下,一脚踩在她的肩头,“以后你在我身边服侍。” 白婉棠咬唇点点头,感受到肩头的重量,眼眶不由自主地发热。 莫大的耻辱将她淹没,但是她真的不能死在这里,不能让独孤极成为万象镜的主人。 独孤极眉头紧蹙,脚下用力,呵斥道:“不许哭。” “我也没想哭。”白婉棠胡乱抹了把脸。 她腰带是断的,一动作,衣裳便又松散开来。 独孤极又斥她道:“不许顶嘴。” 白婉棠紧抿双唇不说话,手紧紧地抓着衣裳,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骂他以发泄。 突然有寒风吹进屋里,从门缝里送进来几片冰凉的雪花。 独孤极丢下她,走到门口去。 白婉棠绑好衣裳,跟到他身后。 他望着飘下的白雪,冷得手指抽动,咳嗽起来。 白婉棠四下看看,拿起架子上的大氅给他披上。 独孤极看她一眼,脑海里好像有什么闪过。 大概是梦里的某个画面。 那些事,他醒来之后通通不记得,只记得那些梦里的感受。 他指着外面飘下的雪,道:“做几个雪人,送到寝殿来。” 白婉棠怔了下,低头应是。 * 雪刚下,还没法儿做雪人。 白婉棠便先被人带去换了魔侍的衣裳。 路上她见到崔羽灵与宓媱。 宓媱意味深长地笑着掸去她肩头的雪花,“你还活着呐。” 崔羽灵冷嗤一声,眼里藏着莫名其妙的不安,快步离开。 宓媱笑得更灿烂,“以后若是崔羽灵刁难你,你就来找我。我们一起想办法收拾她。” 独孤极铁了心要吃掉的人,竟然能作为他的近侍活下来,实在不可思议。 白婉棠应是,没把宓媱的话当真,去了寝殿,坐在屋檐下等雪积起来。 独孤极不在寝殿,直到晚上才回来休息。 雪不够大,只积了薄薄一层,白婉棠想明早起来再堆,但独孤极让她等。 他轻描淡写地说:“明早起来,我要看到雪人。” 白婉棠便只能坐在檐下等。 天太冷了,尤其是深夜。 她被冻得手脚都快没知觉,天蒙蒙亮时,积雪才厚起来。 她捧了白雪堆了一个老奶奶雪人,一个长胡子的雪人,一个头上停着蝴蝶的小姑娘雪人,还有一个猪头雪人。 老人是老祖宗,长胡子的是北冥克,小姑娘是她。 猪头是独孤极。 她看着雪人,为自己的小心思笑起来,听魔侍说独孤极醒了,用托盘托着雪人进屋给独孤极看。 独孤极有点起床气,但没怎么对她发过。 白婉棠以前也就没感觉有多恐怖。 而今天,独孤极沉着脸,她一把雪人捧上来,他就把托盘和雪人一起打翻了。 白婉棠惶恐地看着碎裂的雪人,恍惚觉得下一秒被打碎的会是自己。 他阴冷的斥道:“我要的不是这种雪人。” 不是这种是哪种,她以前堆的那些吗? 白婉棠不想再堆那样的雪人。 那些雪人,代表了她把她的秘密剖给他看。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应声去重新堆雪人。 卖东西的摊贩,还有逛街的大人小孩儿,坐在?里看电视的一?人…… 未免独孤极怀疑她就是梦里的人,她还堆了许多不同的雪人滥竽充数。 她把这些雪人堆好,已是两个时辰后,独孤极早就去了书房。 她捧着雪人送去书房给他看。 独孤极冷得手指轻颤,但还是将混在诸多雪人里的那些小雪人一一拿出来摸了摸。 他皱眉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白婉棠一脸不解。 她装的。 她知道还差了两个,她和他。 独孤极让她把雪人放下,命令道:“再去堆。” 白婉棠的手冻得像红萝卜一样,微微打着颤。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唯瑟 10瓶;寒山水 5瓶;我们家沈倾城 1瓶; (* ̄3 ̄)╭ 34.臣服 · ? 白婉棠在雪地里堆了一天的雪人, 还是没堆出独孤极想要的那两个。 她在独孤极临睡前,捧着今天的最后一批雪人到他床边去给他看。 独孤极的目光从雪人上滑过,落在她冻得发紫的手上,心中并没有预想中折磨到她的快意, 只有烦躁。 她低眉顺眼地站在那儿, 可他总觉得她仍是倔强执拗的。 他不耐烦地让她滚。 他没再说要她堆雪人, 白婉棠松了口气, 跑出宫殿,扔掉雪人,不断地搓着双手以取暖。 她如今是独孤极近侍, 有魔侍过来带她住进魔侍的院子。 那本是外门弟子所住院落, 如今被魔族占满。分配给她的,是原本用来放杂物的房间。 但好在她一个人住,不用与魔挤在一起。 回房打热水, 把冻僵的手脚泡一泡。一阵细密的麻痒从手脚处蔓延开来。 她估计自己可能要长冻疮了。 第二天果真如此,手脚上都开始异常的红肿发痒。 她询问魔侍有无膏药, 反被嘲笑:“你一个修士竟然还长冻疮?你们人修未免太脆弱了。” “我们魔族不会长冻疮, 没药给你擦。你要么自己忍忍, 要么等休息了,去山下的镇子上买药。” 白婉棠如今的阶下囚身份,想出主峰都难,更何况她没钱。她只得放弃买药,跟随魔侍们一起去上值。 天还没大亮, 他们便要再寝殿候着。 因独孤极起床不喜有人在身边,他们便只能在外殿里。 好在独孤极受不得冷, 外殿也是极为暖和的。 白婉棠时不时搓搓手,缓解一下手指上的痒。 一旁的魔侍低声呵斥她:“别乱动。” 她只得忍着, 和他们一样卑微地站在一边。 独孤极从内殿里出来,对她视若无睹。她就这样和其他魔侍在外殿站了一天。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周,她手上的冻疮越来越严重。 除了当值,她也没闲着,休息时会观察巡逻的魔族守卫,默默在心里规划着带被俘虏的修士们逃跑。 这天她正观察魔族守卫,突然来了个魔侍说独孤极找她。 她心里一慌,担心独孤极看穿她逃跑的计划,诚惶诚恐地去了书房。 书房里不只有独孤极,还有崔羽灵和宓媱。 她走上前去,他们视她无物的继续论事。 她也听明白,这次独孤极叫她来,是想利用她进入人间。 苍亭主死前隔绝了人间与修真界的来往。想要进入人间,他们便只能从她这个自称八位祖师徒弟的人身上下手。 什么徒弟,都是她瞎编的。 可看着崔羽灵,她忽然觉得,这是她的机会…… “怎么了?你不是他们的徒弟吗?他们难道没跟你说过该如何去人间?” 她许久不说话,崔羽灵刻薄地质问。 白婉棠从思考中回过神来,道:“他们和我说,如果能够拿到四方神尊的尊者令,是可以开天门去人间的。” 八位祖师的尊者令倒是好找,但四方神尊已死去千年,他们的尊者令如今流落何地,谁也不清楚。 崔羽灵笑笑,语气嘲讽:“说了和没说一样。” 独孤极漫不经心道:“四方神尊的尊者令在哪儿?” “应该是被八位正道祖师继承了。如果能去到他们曾经住过的地方,我应该能找得到。” 白婉棠表情殷切,看向崔羽灵的目光中隐约带上妒忌。 独孤极扫她一眼,下令:“叫人去把那八个老东西的住处搬过来。” 白婉棠闻言,暗自遗憾不能离开行宫。 独孤极对她的戒心仍是很强。 独孤极叫崔羽灵和宓媱都退下去,白婉棠静立在一旁等候他的命令。 他却忽视了她,专心处理政务。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她,蹙眉道:“你怎么还不滚。” 白婉棠:? 不是你没叫我滚的吗? 她在心里骂独孤极怕不是个得了老年痴呆的老不死,面上卑微地颔首:“这就滚。” 她转身往外走,手藏在袖下搓了搓又痒又痛的手指。 又听身后传来他刻薄的声音:“把手处理一下,丑死了。” * 独孤极的嘲笑让白婉棠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好在他嘲笑完她,有人给她送药来了。 特制的灵药与寻常的冻疮膏就是不同,擦上没两天冻疮就痊愈了。 八位祖师家里的东西都被抄来,堆在后山上。 白婉棠手刚好,就被叫过去找尊者令。 独孤极坐在后山的亭中亲自看着她翻找,让她想趁机藏点法器都不行。 她找得灰头土脸,总算找到了三颗玲珑球。 要打开玲珑球时,她却犹豫了,回头对独孤极道:“尊主,人间没有修士,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你去了人间以后,要怎么对付他们?” 独孤极勾勾手,让她过去。 她丢下玲珑球到他面前。 他突然倾身掐住她的下巴,脸逼近她讥讽道:“没有崔羽灵心狠,还想和她一样?” 白婉棠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被干净了,被他一览无余。 她想和崔羽灵希望做他手下的心思,在他眼里也许就像小孩儿过家家一样,被他觉得可笑地欣赏着。 什么辩解都是无用的。 她迎上他的视线,咬牙道:“是,我想和她一样,我不想再做奴婢。” “我是北冥家的九小姐,是四方神尊的徒孙,我身负神骨,哪里比不上她崔羽灵?您是想让众生对您臣服,而不是屠戮众生。我想往上爬,但我也不想看到生灵涂炭。” “帮您打下人间,和不希望您将人间变成炼狱,并不冲突。” 独孤极用手掌不重不轻地拍了拍她的脸,“我不喜欢太有想法的狗。” 白婉棠手紧紧攥成拳,“我不知道怎样做狗,您可以给我时间。” 她臣服了,她说她可以做狗。 独孤极却莫名生出了愉悦但迷茫的情绪。 他沉默半晌,皱眉让她滚去继续找尊者令。 白婉棠回到杂乱的物品中,狠下心来,打开三个玲珑球,将尊者令拿出来交给他。 从这一刻起,她再没有回头的路。 她不能让独孤极把这个世界成为现实。 否则人间若变得生灵涂炭,那就是她永世难偿的罪孽。 * 独孤极拿上尊者令,开了天门,独自去往人间。 很快他找到苍亭主在人间布下的阵法,打破人间与修真界的隔断,率领魔军打入人间。 白婉棠仍是一小小魔侍,只能在寝殿守值。 她不安地望着天空,担心独孤极会在人间大开杀戒。 不消片刻,独孤极回来,脸上看不出喜怒。 但看他身后诸魔欢欣鼓舞的模样,便知人间已臣服在他的脚下。 他没有和她提人间的事,回到寝殿后提拔了她,让她以后随身跟着他。晚上的庆功宴也许她一同参加。 白婉棠的心情被不安和愧疚填满,总是心不在焉,脑海里总浮现出独孤极在人间大开杀戒的样子。 直到庆功宴,她听别人奉承独孤极不废一兵一卒便夺下人间,才安了心。 独孤极嗤笑地扫了眼她如释重负的表情,心情突然变得很不错,在宴上甚至喝了许多酒。 宴会散了,白婉棠跟在他身后回寝殿去。 他的身体在日渐转好,已不至于喝些酒就咳得要吐血。 他捧着手炉步履懒慢,看不出醉酒的模样。 月夜里,又有雪花飘下。 独孤极突然停下脚步。 白婉棠心头一慌,怕他又要折磨她,让她堆雪人。 他果真回过身来,从一众跟随着他的侍从中揪出她,惊得随从们都差点惊呼出声,以为他要杀了她。 白婉棠更是忍不住颤抖起来,手臂被他抓得生疼。 他的手却顺着她的手臂向下,牵住了她袖下的手。 白婉棠迷茫地看着他。 他脸上无悲无喜,眼眸迷离,似乎是喝醉了。 雪落在他和她的肩头与发顶。 他牵着她慢悠悠地走,突然开口道:“人间快要过年了,很热闹。” 顿了顿又道:“我是不是答应过你什么。” 白婉棠心头一颤,紧接着眼眶便控制不住地红了,深吸口气把眼泪憋回去,镇定道:“没有。你什么都没答应过我。” 独孤极沉默,过了许久又道:“那你过年想要什么吗?” 白婉棠谨守本分地道:“不敢。” 独孤极蹙眉看了她一眼,又笑起来:“你有什么不敢的。” 话里没有嘲讽,只有笑。 他不再说话,就这样牵着她,踏着月色与白雪,一直走。 白婉棠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和他在阴阳关的时候。 有一瞬间忍不住想,如果离开阴阳关后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该有多好,如果他真的是“白鹤”该有多好。 他和她沉默不语地走回寝殿,脱衣服的时候才松开她的手,躺到床上休息。 白婉棠退到外殿守夜,躺在小榻上想着离开阴阳关后的一切,一点一点地把那些又翻涌起来的感情全部再埋回去。 她花费了很长时间才快要入睡,半梦半醒间突然听见内殿喊了一声“白仙仙!” 她条件反射地爬起来要冲进寝殿,走到在门口瞧见独孤极坐在床上揉着额头,十分头痛的样子,又缓步退回去。 察觉到门口有人,他看也没看,只皱眉:“滚出去。” 他神情变得清醒,冰冷,全然不记得方才喊了什么,做了什么。 白婉棠应声快步退回去,也只把这一切当作幻觉。 她想不通为什么他总无意识地忆起阴阳关的事,也不愿去想。 她怕想太多了,到最后发现,他不过是又利用了她一次。 * 独孤极对于喝醉后发生的事毫无印象,但问一问随从,也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那些魔族也奇怪他从来没醉过,这次怎么会醉呢? 白婉棠的生活没什么改变,她恪守本分地做着他的随从。 他依旧还防着她,不许她在他和魔族议事的时候跟在他身边。 她因此得了空,凭借自己已经拔高的身份,打听清楚了关押修士的地方,该有那地方魔族守卫的轮班时间。 她为救他们逃跑做好了准备,只是如何让他们逃跑仍是难题。 她身份虽然比从前高,但崔羽灵也比以前更加关注她了。 崔羽灵地位比她高得多,好在还有个宓媱和崔羽灵在斗,她才不至于被崔羽灵抓到把柄。 独孤极已成三界帝王,一切安定下来,那群魔族便开始关心起他后院的事。 魔族重欲,但独孤极太清冷了些。依誮 从前他们可以理解他忙于政务。可稳定下来后,他仍是不接受那些美人,不免让这些魔族开始有想法。 白婉棠稍微打探了一下,想从中做点文章,却发现事情的复杂程度远不止于此。 独孤极留了一大批修士不杀,让魔族以为他想启用修士,与魔族制衡。 毕竟他在成为魔族之前,是个人修。 魔族还担心独孤极是因为崔羽灵才有这样的想法,便想扶宓媱上位。 无论如何,能吹枕边风的人,一定要是他们魔族的才行。 崔羽灵与宓媱也为这事在争斗,独孤极也默许他们斗。 白婉棠深知这种程度的争斗,她一旦掺和,便很难脱身,并不打算再去搅浑水。 独孤极却突然说打算让魔族像人间那般过个年,让白婉棠负责过年的事宜。 这一招,让魔族和崔羽灵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她身上。 他们再稍一打探,知道了独孤极那天夜里喝醉后牵她回去的事,便都意识到:他们在前朝争独孤极身边人该是谁,竟忽略了独孤极身边还有个被他亲自提拔上来的女人。 白婉棠成了靶子,她开始确信那天夜里独孤极没有醉,他是故意的。 他真的又利用了她一次。 还好,她早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察觉到的时候并没有难过。 * 虽然独孤极给她放了权,但做靶子是很难熬的。 白婉棠在安排过年事宜上举步维艰,甚至遭遇过暗杀。 在死亡边缘走了一圈,白婉棠决定孤注一掷,向独孤极提议让被俘虏的修士来给她做奴隶,听她差遣。 这是个很冒险的提议。 独孤极很清楚放那些修士出来,即便封他们灵脉,用药物控制他们,他们还是会带来无法估量的危险。 独孤极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还是允了她去领修士做奴隶。 不过,她要亲手喂那群修士名为七日断魂的毒。 此毒无药可救,毒发则魂飞魄散,尸骨无存。只能每七日服用一次解药延迟毒发时间。 白婉棠领了毒药去关押修士的地牢。 到达地牢,她当着众魔的面,向修士们说要他们做奴隶,还要他们吃下毒药。 修士们难以置信,大骂她成了魔族走狗。 有人甚至冲出来,想和她同归于尽。 白婉棠顿时恼怒至极,将那几个不顾性命要杀她的修士拖出来,亲手给他们灌下毒药。 他们无惧死亡,仍旧不肯听令。 白婉棠以他们被俘虏的家人做要挟,他们也宁死不屈。 直到她扬言要对他们的妻子儿女施以极刑折辱,他们才怨恨地不得不服从她。 白婉棠把他们带出地牢,让他们做的都是手工活。剪有魔兽的窗花,刻些魔族相关的小玩意儿。 她对他们十分严苛,完不成任务便非打即骂,不再像从前那样好说话。 她的转变让崔羽灵和宓媱都十分震惊,魔族也找不到时机再对她下手。 她休沐时,独孤极把她叫到书房去给他磨墨,漫不经心地道:“你变得越来越像崔羽灵了。” 白婉棠莞尔,眼神却晦暗,“尊主曾说我不如她心狠。我说过我会学习,我不会不如她。” 独孤极拿笔沾墨,笔尖好似无意地在她雪白的手背上划下一道墨迹。 她手颤了一下,视若无睹地继续磨墨。 独孤极也不在意,问她过年的事筹备得如何了。 她公事公办地禀报,和独孤极好像是一对尊卑严明的主仆。 待他叫她退下去。 白婉棠行礼,却没立刻退下,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方绣着青莲的的白帕,放到独孤极手边。 独孤极转眸瞧她。 她一副“你懂我,我不想输给崔羽灵”的样子,坚定地对他颔首,道了声“属下告退”,才退下去。 崔羽灵想要争一争他床上的位置,她便也想争? 独孤极拿起白帕嗤笑一声,随手要丢进墨砚里。 指腹抚过那细密的针脚,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抓不住的东西。 又是梦里的那些感受。 独孤极收回手,摩挲着手帕,叫人过来,回报这些天白婉棠的行迹。 * 深夜,魔族早就休息去了。 白婉棠还在逼着那群修士赶工,看得有些魔族都觉得她也太不是个人了。 房中只有剪纸的声音。 白婉棠昏昏欲睡之际,忽闻一阵苦冷香气,立刻惊醒。 转头,瞧见独孤极带着随从在门口看她。 她就像招待来视察的老板一样招待独孤极。 独孤极在屋里看了一圈,被她送到院门口时,拿出那方青莲白帕道,“这是你绣的?” 白婉棠:“是。” 独孤极冷笑:“你再给我绣一块,来我寝殿,我看着你绣。” 白婉棠表情变得窘迫,“我绣得难看,这是我买的。不过图案是认真挑的。” 话音刚落,独孤极就把帕子扔她脸上,冷嗤一声走了。 白婉棠捧着落下的手帕,若有所思。 突然追上独孤极,从怀里掏出一块绣了个一坨看不出来什么花的白帕,低着头递给他:“这是我绣的。” 这白帕她用过几次,上边沾着她身上清甜的棠花香。 独孤极嫌弃地拎着帕子一角,看了看,“你绣的是……” “莲花。” 独孤极:“……” 他鄙夷地看她一眼,握着帕子走了。 * 白婉棠虽还不被允许下山,但她如今要买什么,不用她说,便有魔侍主动说要帮她带。 她叫魔侍带了许多坚果、糖和点心回来,用小盘子盛着去给独孤极品尝,说要确定一下过年的点心。 独孤极让她把东西放下,便开始忙政务。忙得连茶水都没功夫喝,更别提尝她买来的东西。 白婉棠一旁给他磨墨,磨好了,擦擦手,拿起一块点心递到他嘴边。 独孤极眉头皱起,转头看她。 她一脸坦荡,公事公办道:“还有三天就要过年了,您不定下要吃什么点心,我没法儿去叫人做。” 独孤极嗤道:“崔羽灵可不敢把手伸到我嘴边。” 白婉棠十分争强好胜地道:“所以她一定不如我。” 独孤极沉吟片刻,咬了一口点心,一边细嚼慢咽一边继续批折子,道:“你不必装成这样。” 无力感瞬间弥漫全身。白婉棠心道他为什么总是可以看穿她,无奈地笑了下,“尊主之前说过……” “我没说。” 她还没说完,他便否认,眼睛盯着手里的那页纸,也不抬头看她。 白婉棠简短而快速地道:“我不变成崔羽灵那样,他们就会派人杀我。是您默许的,不是吗?” 独孤极不语。 是,他默许的。 他对所有手下都是如此。 能不能活下来看他们自己的本事,活不下来是他们活该。 这是他一贯的做法,如今听她好似问罪的说法,他分外烦躁。 她有什么资格来质问他。 独孤极骤然暴躁地砸了笔,墨汁溅到他和她的白衣上。 白婉棠被他吓了一跳,立刻叫人给他准备换洗的衣裳。 他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揉了揉额角道:“过年的事你自己定,以后我没传你不要再来烦我。” 白婉棠愣了一下,道:“那等忙完过年的事,我还要跟在您身边服侍您吗?” 独孤极没说话,挥挥手让她走人。 白婉棠乖顺地低头,走前没有端走他只吃了一口的糕点。 * 当夜白婉棠在屋里歇着,忽有魔侍急匆匆来叫她,让她去库房取神莲。 白婉棠取到神莲的那一刻,很想把神莲纳回灵台。犹豫一秒,还是带着神莲去找独孤极。 独孤极寒毒发作了。 魔族严加调查,发现是带糕点回来的魔侍粗心大意,将糕点放在筹备过年物品的院里,被一名修士奴隶偷偷洒了寒魄珠浸泡过的水。 白婉棠下午给独孤极吃了口糕点,又正值寒冬,到半夜降温,独孤极便寒毒发作了。 殿内地火烧得像火炉,热得没几个魔侍待得下去。但独孤极身边却冷如冰窟。 魔侍们不敢靠近他,又挨不住热,把白婉棠送到便都跑到寝殿外守着。 他们都认为是白婉棠做错了事,独孤极发作起来若要杀人,也该杀她。 白婉棠捧着神莲到他身边。 他被白霜染白的眼睫轻颤,手中艰难地掐诀,条件反射地要打死所有靠近的人。 白婉棠快速握住他的手,将神莲放在他身边。 他突然就收了法诀,反手将她拽到床上,抱进怀里。 神莲被放在他和她的身体之间。 她伸出手解开他的衣襟,将神莲塞到他衣服里去,用灵力催动。 神莲恰好化解了他身上的寒意,没有多余的温度分给她,他却还紧紧搂着她不放。 白婉棠冷得直哆嗦,意识都变得模糊。 第二天独孤极醒来,她浑身发烫,嘴里却嗫嚅着“冷”,一直打颤,几乎奄奄一息。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会寒毒发作呢?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话痨叨叨吖 20瓶;随便看看、我们家沈倾城 1瓶; (* ̄3 ̄)╭ 35.上元 · ? 白婉棠醒来时高热已退, □□地躺在独孤极怀里。 他已将神莲融入体内,身体比从前暖和了许多,像抱着抱枕一样抱着她。 她一有动静,他立刻就醒了, 松开她翻身坐起, 表情阴沉地咳了几声。 因两天前寒毒发作过一次, 他脸色是病弱的苍白, 神色恹恹。 白婉棠晃晃悠悠爬起来,拽了条毛毯裹着身体到床边跪下,道:“是我没看好那群奴隶, 害得尊主寒毒发作, 请尊主恕罪。” 独孤极懒声道:“真的只是没看好?” 白婉棠也不为自己争辩,“但凭尊主处置。” 独孤极许久没给出回应。 她体内寒毒不及他体内的万分之一,跪在暖烘烘的地板上, 还是冷得止不住发抖。四肢百骸都仿佛被冻得发痛。 独孤极无视了她,直到要离开寝殿, 才让她起来, 叫她穿好衣服去赴除夕宴。 白婉棠这才知道, 原来今天已经是除夕了。 她心头震了一下,面上不显。 待魔侍送来衣裳,她穿衣之际询问魔侍,那群修士奴隶如何处置了。 魔侍答道:“他们已全部畏罪自杀,在做剪纸的那房子里自焚, 一大半的剪纸都被烧干净了。” 白婉棠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表情变得冷厉, 愤然道:“可惜了,没能亲手处置他们。” 魔侍应声说是。 白婉棠又问这两天可有什么事发生, 她昏死过去后又是谁接手了她的事。 魔侍答是崔羽灵。 白婉棠沉默半晌,平复不安的心绪,让魔侍退下去。 独孤极还是不信任她,才让崔羽灵接手。 除夕宴在晚上举行,白婉棠白日里便回自己屋里歇着。 魔族行宫上下张灯结彩,只不过窗花剪纸灯笼之类的一应都是白色,看着像死了人似的。 但魔族不讲究死了亲人要披麻戴孝,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至傍晚,白婉棠去赴宴,作为独孤极的侍从站在他身后,听下边的魔族向独孤极贺新年,不由得感到滑稽。 独孤极说要过新年,这年过得像是东施效颦,像是一群什么都不懂的野兽在模仿人类。 酒过三巡,正热闹的时候,外面放起了鞭炮。 一阵烟尘滚滚中,突然传来几声魔族的惨叫。 “那群修士冲出地牢了!” “他们怎么可能冲出地牢?” “看管的魔卫呢!” 众魔惊骇又困惑,连忙提刀冲出去。 独孤极坐于高位,泰然自若地看了眼给他倒热茶的白婉棠。 白婉棠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尊主是在怀疑我吗?” “除了你,还有谁。” 独孤极肯定一切都是她设计好的。 先假装要用修士做奴隶,趁着光明正大来往于地牢之时,给地牢里那群修士打通灵脉,再把地牢钥匙给他们。 然后在糕点里给他下寒魄珠,引得他寒毒发作,再假惺惺地来救他,博取他的信任。 独孤极嗤笑,“你下一步要做什么?” 白婉棠不得信任,心灰意冷般道:“我确实做过一些事,让魔侍下山采买的时候,让他们给北冥镇魔渊的修士们寄信,劝他们投降,希望能让修士在您手下能博得一席之位。” “我是北冥家的九小姐,是所有修士的希望。如今乾坤已定,我能做的不是带他们以卵击石,而是让他们都好好活下去。” “您若不信,可以去查。” 白婉棠说罢,放下茶盅,提剑走出大殿。 独孤极眸光晦暗,叫她站住,“你身为我的近侍,当守在我身边。” 白婉棠回过头来看他,看不出他是否相信了她的话。只看到他身后的几名魔侍突然拔刀刺向他。 她惊愕地上前挡在独孤极身后。 数剑贯穿她的身体,血顷刻间便染红了她的衣裳,溅到独孤极的白衣上。 几名魔侍突然撕下□□,冷嗤道:“你这叛徒,死不足惜!” 他们踹开白婉棠,再次攻向独孤极。 独孤极却对他们视若无睹,定定地望着不远处被血染红的人。 他不记得梦里的事,但记得,那个人是十分怕死的。 为了活命,她会示弱,会讨好,会变乖。 只有确定他不会杀她时,才敢像猫一样对他露出爪子。 数剑刺向独孤极,独孤极虽使不出法术,但强大的威压震得他们举步维艰。 只这短短时间,足够魔卫反身冲过来,将他们全部斩杀。 独孤极站起身来走向地上被血浸染的人。 他在她身边蹲下,浓郁血腥味混着棠花香冲进他的鼻腔,满目的猩红充斥他的世界,让他忍不住捂着心口作呕。 “北冥仙。”他呕得眼眶泛红,眼眶里蓄起生理性的泪,伸手去推她。 她没有反应,像毫无生命的破布娃娃被他推得来回晃动,只染了他满手满身的血。 他将她翻过身来,看着她双目紧闭的脸,几乎感受不到她的呼吸。 恍惚间,她好像和梦里的某些画面重合在了一起。 他好像身处一个漆黑的洞穴里,她出现在洞外,一身狼狈,一身是血地来找他,望着他哭,背起他往家走…… 家? 他和她有过家? 独孤极跌坐在地上,头突然疼得要命。那些画面也像潮水般瞬间退去,什么也没给他留下。 他捂着仿佛要炸开的头,目眦欲裂,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连声道:“来人,来人!” 魔族击杀了外面作乱的修士,连忙跑进大殿。 就见独孤极披头散发,眼眸赤红,如同发了狂的魔鬼,抱起地上的血人让医修都滚过来。 * 白婉棠知道自己不会死。 灵台破碎她都没有死,更何况只是身体被剑贯穿几下呢? 她有神骨,神骨会保她一命。 但她没想到自己伤得还挺严重的,醒来时已经是七天后了。 她浑身没有一处不痛。 守着她的医修说,她的五脏六腑都被刺穿了,再多一剑,大概就要死了。 白婉棠想问那些“造反”的修士如何了。 但话到嘴边,她已经想到那些人的下场了。于是她问:“尊主怎么样了?” “尊主没事,正和诸位魔将在行宫界内搜查残存的修士余孽呢。” 这次的事情,他们调查清楚了,和白婉棠无关。 是那些魔侍常在休沐时下山玩乐,给了潜藏在百姓中的修士可趁之机,杀了他们以邪药让自己入魔,顶替这些魔侍潜入行宫,策划了一切。 魔族本性贪图享乐,从前众魔对于魔侍的做法都不以为意。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都变得诚惶诚恐,谨小慎微。 独孤极在事后严加追查,整治了一批人。 年后的七天里,行宫的屠戮台上几乎日日血流成河。 魔族医修还同白婉棠说了许多事,态度十分殷勤。 从她的态度,白婉棠便知独孤极对自己的态度是怎样的了,脸上露出些许笑容。 * 听人来报说白婉棠醒了,独孤极听魔将们汇报完事务,便让他们退下去,去见白婉棠。 这段时间,他时常做梦。 梦的不再是那些模糊不清的事,而是那天除夕夜里,她鲜血淋漓地倒在他面前。 一次又一次,她在他的梦里,每一次都再没有醒过来。 此刻听见她醒了,他突然有种浑身沉疴退去的轻松感。 他走到寝殿的偏殿,从门口看到她正听医修说话,苍白瘦削的脸上带着极浅的笑,笑里满是疲惫和哀愁,脚步一顿。 他总感觉记忆里的她不是这样的。 她该如他第一次画她的那样,脸上带点婴儿肥,笑容灿烂明艳。 * 白婉棠瞧见独孤极站在门口,忙要下床行礼。 “不必。” 独孤极走进来在她的床边坐下,屏退屋里其他人。 他沉默地盯着她的脸看,语气平淡如同上司对待下属:“你要什么赏赐。” 白婉棠:“我之前就和您说过的,我不想不如崔羽灵,我还想修士们也能在您的手下有一席之位。我会竭尽所能,帮您劝那些修士投降。” 独孤极沉吟片刻,“我可以娶你。” 白婉棠:? 她惊讶不已,就听独孤极补充道:“不过你的位份不会太高。” 哦,她一时半会儿都忘了,他如今是三界帝王,他可以娶很多人。 他对她说的娶,不过是让她做妾。 而且是建立在要利用她获得修士投降的基础上。 虽和她原本预想的,取代崔羽灵做他的手下不同,但似乎也可以。 白婉棠摒弃所有杂念,羞赧地点头,“多谢尊主。” 她抬起头来,看见他的手抬起,似乎想摸她的脸。但最终只是随意地捋了下她散乱的长发,“你如今伤重体虚,等春夏时节,再办婚礼。” 白婉棠点头,“这段时间,我想去北冥一趟,劝他们投降。还有,告诉家里人我要给您做妾的事。” “妾”这个字让独孤极听着有些不舒服,不过他没有纠正。 他还没想好给她什么位份,但她会得到的确实只是妾的位份。 独孤极应声说好,让她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医修和魔侍紧跟着要进来伺候她,但白婉棠让他们退下去。 她独自坐在床上,明暗的光影落在她脸上,照得她眼眶有些发红。 * 独孤极要纳她的消息传出去,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没有人敢反驳,但各方魔族连同崔羽灵,都开始想方设法打探她的情况。 他们没有想到他们争了那么久,竟然被她后来者居上。 但她如今住的是独孤极寝殿的偏殿。那些人不敢把手伸到这儿来,故而她养伤的这段时间过得很安稳。 许是因为住得近,独孤极每晚回来都会先去看她,然后再回寝殿。 这期间,她向独孤极提议让他取走自己的神骨。 独孤极顿了顿,说还没找到取神骨的方法,让她不必急于将神骨还他。 她身子养到一月中旬,能下床了,便让独孤极带她去北冥。 他说不必急于一时。 白婉棠:“等去过北冥,劝完他们,我还想在婚前去人间住一住。等我嫁给您了,要忙的事情一大堆,就没什么时间去人间了。” “而且,我想按照人间的习俗办婚礼。”她面带羞红地低下头。 独孤极同意了,但道:“婚礼上不能用红色。” 白婉棠怔了下,点点头。 过了两天,独孤极便带她通过传送阵去往北冥。 她如今体内也有寒毒,很是怕冷,和他一样裹得严严实实地坐在魔云兽拉的车辇里。 车辇里烧了北冥神石,还布下了法阵,可她依旧冷。 独孤极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这一刻白婉棠突然明白,为什么先前她被封了神莲,他依旧喜欢抱着她。 浑身冰冷,仿佛落入冰窟般无助。 抱着一个人,哪怕那个人给不了她温暖,但他的陪伴还是会让她觉得,她没有被丢下。 车辇驶到镇魔渊前不得再前进。 镇魔渊对独孤极病弱的身子百害无利,是以白婉棠要一人进入镇魔渊。 这也算是独孤极给她的一点信任。 她裹上大氅下车辇,让魔族退后。 魔族都对她的话视若无睹,独孤极命令他们退后,他们才动作。 白婉棠嘴角飞快地闪过一抹苦笑,用灵力敲动镇魔渊的结界,让里面的修士来接她进去。 来接她的是柏怀与藤千行,见她身后还跟了一大批魔族,还有独孤极的车辇,都警惕起来。 白婉棠对他们摇头说没事,随他们一同进入镇魔渊深处。 镇魔渊比北冥更寒苦。 白婉棠捧着手炉,未至深处便有点扛不住,后来是柏怀背着她入的营地。 营地布下了结界,但还是寒冰炼狱一般冷。 白婉棠冻得瑟瑟发抖,长话短说自己要嫁给独孤极,让他们投靠魔族。 北冥族人与众修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你再说一遍?” 一副她再说一遍,就要骂她是叛徒的样子。 北冥家老祖宗笑眯眯地搂着她,用灵力暖和她的身体,道:“仙仙啊,给我们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呀。”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太过刚硬未必是在证明傲骨,也许只是在自取灭亡。” 她一边说,一边在老祖宗手里写字。 老祖宗感受到她写的字,握她的手开始打颤,苍老嗓音哽咽地责备道:“仙仙,你怎么办,你不能这样啊。” 白婉棠对她笑笑,请她帮忙说服其他修士。 柏怀和藤千行到一旁说了什么,回来也帮白婉棠说话,劝大家投靠魔族。 方才柏怀背白婉棠来的路上,白婉棠在他背上也写了字。 她说,独孤极行宫的宝库法阵里有一块万象镜。 只要能拿到万象镜,打碎它,便可扭转乾坤。 她已经为他们铺好了路,他们为何不能冒险去抢夺万象镜? 总归他们都已经是强弩之末,无法抵御魔族,情况不可能比现在还要糟糕了。 * 一个时辰不到,白婉棠脸色惨白地被柏怀从镇魔渊里背出来。 独孤极隔着帘幕看她趴在别的男人背上,几乎下意识动了杀心。 但白婉棠在镇魔渊内便让柏怀回去,然后自己才慢吞吞地走回车辇上。 上了车辇,她察觉到独孤极心情不好。 她心知他不喜欢任何人碰他的东西,既然要嫁他,他必然也把她视为了所有物。 便脱下大氅,钻进他怀里。 独孤极搂着她没说话,让她坐在他腿上,用毛毯盖在她身上,命令魔族返程。 她脸靠在他胸前,虚弱地道:“再过两天,就是人间的上元节,我想去看花灯。” 独孤极瞧她脸色苍白,不答应。 但她目光太过殷切,仿佛这次不看,以后就可能再也看不到似的,他拍拍她的肩膀,道:“到时候再说。” 白婉棠失落地点头,闭上眼睛休息。 他不松口,她对去人间没什么期望。 但两天后的傍晚,他处理完公务来找她,给她裹上大氅,戴好毛茸茸的兜帽,带她去了人间。 白婉棠开心极了。 她抛下所有不快的事,让自己专注于眼前的欢乐,和独孤极降落人间皇城后,拉着他逛皇城。 皇城内的街市上全是来往的人和摊贩。 只是四处都挂着白灯笼,让白婉棠总觉得好像在参加一场满城都在祭奠的丧礼,而不是过节。 她想大概是独孤极喜欢白,也不好吐槽,牵着独孤极一起去买糖人,糖画。 她还想吃糖葫芦,可惜没的卖。 想要多彩的花灯,也没有。 她的愉快,在这些异常的小细节里,一点一点被消磨。 独孤极对她感兴趣的那些都不感兴趣,只是跟着她逛。 他感受不到看灯吃糖有什么好开心的。但看着她比在行宫时活泼了不少,他心里生出“她本该如此”的念头。 白婉棠逛累了,和他到一家酒楼休息吃饭。 明明是节日,酒楼里却十分冷清。 白婉棠心里的怪异又多了一分。 从这家酒楼往下望,能看到那棵巨大的姻缘树。 因不是乞巧节,姻缘树不开放。 但为配合节日气氛,姻缘树周围都挂了灯笼。 白婉棠眼珠转了转,叫来小二,让他帮忙去块木牌、小刀还有彩绸。 小二诚惶诚恐地应是,眼眶红红的。 白婉棠多看了他一眼,心疑难不成他被老板训斥了? 很快小二奉上她要的东西。 她捧着木牌对独孤极道:“我们取个在人间用的名字吧,你叫白鹤,我叫白仙仙,怎么样?” 独孤极突然心头抽痛。 他眉头紧了下,难受地捂住心口。 白婉棠关切地问他怎么了。 他缓了缓道:“没事,随你。” 白婉棠笑了笑,笑里却没有多少欢喜。 她在木牌上刻下“白鹤”,把小刀递给独孤极,让他刻“白仙仙”。 他接过刀,面无表情地刻了。 白婉棠用彩绸绑好木牌,拉着他下楼到河边去。 和独孤极站在岸边,她突然觉得河中央那棵姻缘树好遥远。 她将手中木牌扔向姻缘树。 木牌“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她不气馁地用法术将木牌捞上来再扔,还是扔不到。 独孤极像看傻子一样看她一眼,搂着她飞到姻缘树下。 白婉棠紧张了一下,环顾四周,发现城里的百姓竟然没有留意他们。 她奇怪地眨眨眼,转身对着姻缘树扔木牌。 木牌抛上去,掉下来。 抛上去,掉下来。 …… 她扔了很多次,一次都没有挂上去过。 她笑起来,对独孤极道:“真奇怪,怎么会挂不上去呢。” “你飞上去,把牌子绑在树上……”独孤极不耐地看向她,瞧见她明明是笑着的,眼里却蓄满了泪。 “一个牌子而已,不许哭。”他皱眉呵斥她,向她伸出手,“给我,我来扔。” 白婉棠抹了把脸,捡起木牌。 木牌湿漉漉的,掉在地上好几次,沾满了泥污。上面的名字都模糊不清了。 “算了,就这样吧,一个牌子而已。” 白婉棠将木牌丢进河里,和独孤极飞回岸边,很快恢复笑颜,道:“城外有一片海棠林,这时候虽然还没开花,但等我们成亲的时候,应该就开花了。走,我带你去看看。” 独孤极突然定在原地不动。 白婉棠不解地问他:“怎么了?” 独孤极脸上看不出喜怒,望着她良久,道:“没事,走吧。” 白婉棠与他一同往城外去,出了皇城,她却见大地上满目疮痍,四处一片焦黑荒芜。 白婉棠呆呆地落在城门上,不自觉松开了独孤极的手,注视着不远处那已经成为一片焦炭的海棠林,喃喃道:“不是说,不废一兵一卒吗?” 独孤极没有解释,漠然道:“区区凡人,怎可能与魔抗衡。” 魔族不废一兵一卒,凡人自是死伤惨重。 白婉棠回头看向灯火通明的皇城。 这座城被笼罩在了惶恐与悲伤之下,那来来往往的人都在因害怕而强颜欢笑。 满城白灯,确实是祭奠,只有这些魔毫不在意。 白婉棠指向被白灯笼包围的那棵姻缘树,问独孤极道:“那棵树,是不是假的?” 所以,她的木牌挂不上去。 “嗯。”独孤极不以为意。 白婉棠运灵力,打向那棵树。 幻象散去,那棵树变为一棵早已拦腰折断的焦树。 白婉棠俯瞰满城晃眼的白,手伸向独孤极,握紧他的手。 这上元节,是她犯下的错误的祭奠。 她想,独孤极,我该和你一起下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橘为重 2瓶;我们家沈倾城 1瓶; (* ̄3 ̄)╭ 36.噩梦 · ? 从人间回到行宫, 那成片成片的白灯笼还时不时在她眼前浮现。 夜里入睡,她梦见她还没到修真界前,人间热闹繁华的景象。 转瞬间,那些热闹繁华化为虚影, 只余一个个白灯笼在夜风中摇晃。 白灯笼下, 是站在尸山血海上的魔族。 独孤极冲她笑, 说多亏了她, 他们才有机会杀死这么多人。 她从噩梦中惊醒,天才蒙蒙亮。 她叫来魔侍收拾东西,“我今天就要搬到人间去住。” 魔侍一边收拾, 一边问道, “您和尊主说过吗?” “尊主醒了吗?” “这个时间,应该是醒了的。” 白婉棠看着魔侍收拾好东西,就到独孤极寝殿去。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独孤极要纳她, 进殿的一路都无人阻挠。 只在进内殿时,一魔侍说要通报一声, 过了会儿才请她进去。 独孤极刚起, 正穿衣服, 头发还披散着。 白婉棠向他行礼。 他道:“什么事?” “我想今天就搬去人间住。” “人间的冬季不比修真界暖。修士入人间会遭到天道压制,体质和灵力都大不如在修真界。” 他转眸睨着她,“你若在人间寒毒发作,没有医修能照顾你。” 他在关心她的身子? 不,他只是在关心他的所有物会不会毁坏罢了。 白婉棠这般想着, “我身上寒毒轻微,即便发作也能忍。” 独孤极不说话, 理了理外袍。 白婉棠上前去,踮起脚帮他束长发, 软声请求,“我真的很喜欢人间。” 她的手冰凉,给他梳头时,一下又一下的在他后颈和耳后触碰。 他高她太多,梳到高处时她踮起脚还是够不到,总会无意间扯到他。 他面上不显,她也不知自己扯痛了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对人间的期待。 想去人间看花,想去人间玩乐,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如今人间遍地疮痍,你想要的那些,不一定有。 话到唇边,独孤极却没说出来,只挥开她的手自己戴上玉冠,道:“去吧。” 白婉棠欣喜地道谢,从背后抱住他,把脸贴在他背上。 他不喜欢有人在他背后,更别提她还离他这样近。可是她却让他生出熟悉的感觉。 大约是梦里的她,曾也这样抱过他。 “又有什么事。”他手按在她在他小.腹前合叠的手上。 “你要不要去人间住?我想和你一起在人间生活。”白婉棠闭上眼睛,好像在对白鹤说话。 “我有很多事要办。” “……”白婉棠沉默地松开他,笑道:“那您有空记得常来人间看我。” 说罢,她道了声告退。 独孤极回眸,她的背影透着些许落寞。 早膳时,她又过来和他一起吃。 吃完了,他去处理政务,她则被十名魔侍护送去了人间。 人间的凡人瞧见从天上下来的人,不再像以前那样,激动地觉得那是仙人。 他们只剩下害怕,不敢靠近。 魔侍要将白婉棠送入宫里去住。 白婉棠想到苍亭主的玲珑球应当还在宫中,便道:“我不太想住宫里,不过先去看看吧。” 她直奔苍亭主的院落,拿走玲珑球,又拿了些精致的物件做遮掩,道:“我还是不喜欢这里,我要住外边。” 魔侍又带她出宫,去住王府。 她还是不乐意,自己选了个巷中空院,让魔侍打扫,她要在此住下。 魔侍为难道:“我们是尊主派来伺候您的。这院子这么小,我们没地方住。” “我不用你们伺候,你们打扫完院子就回去吧。” 他们一脸为难。 白婉棠执意只留一个魔侍下来,让其他魔侍带她写的一封信,还有她挑的一块白玉佩回去给独孤极。 其他魔侍拗不过,只好回去。 白婉棠在这院子里整理好房间,休息了一会儿,想晚上去逛逛夜市。 一到黑夜,满城却只有白灯笼亮着。 街头巷尾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还有不少人家屋里黑漆漆。 曾热闹繁华的皇城,此刻瞧着如同鬼城。 白婉棠在空荡的街头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站在河边望着那棵焦黑的姻缘树。 魔侍不懂焦树有什么好看的。 但她在河边看了很久。 看着看着,用袖子抹了把脸。 “回去吧。” 她转过身来要回家,魔侍瞧见她眼眶有点红。 翌日清晨,她早起去买了许多树苗。 带着树苗和锄头跑到城郊,将海.棠林里焦黑的树一棵一棵挖出来,翻一翻土,然后再将买来的海.棠苗种进去。 魔侍道:“我叫人来帮您种吧。” 她不肯,坚持要自己种。 种到中午,她只种了十棵,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又扛着工具回家煮粥,让魔侍去买了许多包子。 忙活完,她沐浴梳洗,换上普通百姓穿的布衣,提着吃食,在巷子里挨家挨户的敲门。 遇到家里有死有伤的,就给钱又给吃的。 魔侍跟着她,难以理解她在做什么,只觉得累得要命,自己怎么这么倒霉,被她选中留下来了。 晚上白婉棠休息。 魔侍按照独孤极的命令,回修真界禀报白婉棠这一天所做的事情。 独孤极听后皱眉,原本要已经梳洗过,要睡了,又披上外袍去找白婉棠。 白婉棠累了一天,睡得昏昏沉沉,就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 睁开眼,瞧见独孤极坐在床边。 她睡意朦胧,屋里又暗,看不清他什么表情,伸出手抱住他的腰道:“你来啦,快睡吧,不早了。” 独孤极本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 她做的那些事是什么意思,代他赎罪吗? 他不需要,也不想再看到她做那些蠢事。 可她睡得迷迷糊糊,不知怕一样抱着他,把他拉上床睡觉。 他侧躺在她身边搂着她,想等明日醒了,再教训她也不迟。 她真是越来越胆大妄为了。 * 白婉棠睡醒睁眼,看到独孤极和自己靠的很近的脸,懵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好像是半夜突然来找她的。 他眉头紧皱,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 她伸出手抚平他的眉。 他倏地睁开眼,盯着她无辜的脸看了一会儿,又皱眉道,“你昨天做了什么?” 白婉棠用手指按住他眉间,再次抚平他眉间的沟壑,道:“种树,布施……” 她很坦荡地说了昨天做的事,还问他:“你今天有空吗,要不我们一起去种树?” 独孤极真想把她脑子掰开来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在修真界时机警聪慧,此刻却好像傻透了,看不出他的不悦一般。 她挪动着靠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道:“在人间的时候,我叫白仙仙,你叫白鹤,好不好?我们不要想太多修真界的那些事,就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他事务繁忙,没功夫陪她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独孤极想推开她,警告她再这样就滚回修真界去。 手碰到她腰侧,却感到颈间有一滴一滴的水珠落下,逐渐将他衣领洇湿, 她紧紧抱着他,在他怀里控制不住地打颤,道:“昨天,我去敲了很多户人家的门……” 他们有的失去了亲人,有的全家伤残,苟延残喘。 有的,甚至连门都敲不开,从门缝往里一望,只能瞧见一家几口的焦尸抱在一起…… 她早就知道自己要面对这样的局面。 可真正看到的一刻,她几乎站不稳。 这都是她害的。 还好这一切还只是一场噩梦。 它不能成为现实,决不能…… 她抱着他哭得厉害。 独孤极搭在她的腰侧的手改为搂住她,笨拙地拍着她的背道:“不许哭。” 她“嗯”了一声,却还是忍不住。 独孤极拍着她,目光幽远地道:“这不算什么。” 白婉棠怔住,侧目看他。 他望着她身后的墙壁,不以为意道:“比这残酷的事多了去了,你要为这些就哭成这样,说明你不适合活在这个世上。” 没有亲人又怎样,伤残又怎样,被烧成焦炭又怎样……他全部经历过,他并不觉得这算什么大事。 成王败寇,不够强大,就活该遭受折磨。 白婉棠突然就不想哭了,她松开他对他笑起来,道:“你说得对。” 独孤极用手指抹去她的眼泪,舔了下指尖,嗤道:“别哭了,不说你了。” 白婉棠怔住,好像看见那眼上覆着白绫的人就在眼前。 她伸出手,摸摸他的脸,笑起来,道:“白鹤,那你今天有空吗?我们一起去种树吧。” 独孤极沉吟片刻,“下午来找你。” 他起身,穿上外袍就离开了。 白婉棠也跟着起床,让那魔侍和她一起煮粥买包子,去照看昨天那些人。 魔侍内心叫苦不迭,奇怪极了:昨晚尊主不是来教训她了吗?她怎么还做这些事啊。 * 白婉棠等到下午,独孤极果真来了。 她扛上工具和树苗,牵着他往城外焦黑的海.棠林去。先得意地给他展示了一下昨天她种下的树,然后开始挖树,栽树。 独孤极不理解,也没耐心亲手去做。 他叫魔侍用法术,更方便些。 白婉棠连忙阻拦,道:“凡人是不会法术的。之前不是答应我,来人间要像凡人一样生活嘛。” 独孤极笑了,“那是你说的,我可没答应你。” 白婉棠按住他的手,不许魔侍施法,嗔怪道:“你怎么能这样!” 独孤极板起脸,“你在和我说话?” 白婉棠无所畏惧般,让魔侍看着她的工具和树,拽着独孤极跑回城里,找到买纸笔的地方买了纸笔和印泥。 她在纸上写起字来,独孤极就在她身后看着。 她写到,约法三章。 第一,在人间不可以用法力。 第二,在人间不可以随便发火,也不可以用身份地位压人。 第三条,我叫白仙仙,你叫白鹤。 她用拇指沾印泥,在纸上落下一个红手印。然后让他落手印。 独孤极并不排斥,但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做。他嗤道:“你还知道你的身份吗。” 白婉棠与他僵持,执意让他按手印。 一旁的茶楼里突然传出说书人的声音。 “逆女,我打死你!” “你打你打!周郎大限将至,女儿亦命不久矣。人之将死,还有什么好怕。我不过是想开心地度过这最后的日子。” …… 独孤极胸口猝然一窒,好像从她眼里,看出了如那段话本子里说的一样“人之将死”的无所畏惧。 他阖眼揉了揉眉心,想是多虑了。 她那样怕死的人,怎会找死。 不过是仗着要嫁给他了,又是他唯一要娶的人,跟他闹罢了。 白婉棠趁他走神的功夫,抓住他的手在印泥上按了一下。 他睁开眼瞪她:“你!” 白婉棠晃晃手中的纸,得意地笑:“不管怎样,你按了手印,就不可以耍赖了。” 他目光落在白纸上的两个朱红手印上,手印下写着名字:白仙仙、白鹤。 他移开视线,不悦地掏出帕子擦掉手上的朱红。 白婉棠收起这玩闹似的契约,牵着他又跑回城外,一起种树。 独孤极让魔侍滚回修真界去。不愿像她一样锄地,就板着脸拿树苗,等她挖好坑,把树苗随意地丢进坑里。 白婉棠说这样不行,要扶住树。 他不肯,还故意乱丢树苗和枯枝。 白婉棠因他捣乱而生气,捡起枯枝往他身上扔。 独孤极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抓起一把枯叶扔向她。 白婉棠不甘示弱,抓起一把枯枝和枯草扔他。 两个人你来我往,打到傍晚,身上都沾满了泥灰,树也没种几棵。 独孤极冷着脸,白婉棠笑得开心,掏出帕子给他擦擦脸,牵着他一起灰头土脸地回家去。 没有魔侍,烧水和做饭都得自己来。 忙活到天黑,他们总算都吃完了饭,梳洗干净上床休息。 白婉棠躺在他怀里,道:“这样的日子,比在修真界有趣多了,你觉得呢。” 独孤极沉默,过了会儿拍拍她的头,“睡吧。” 白婉棠靠在他怀里睡着,半夜感觉冷,醒来发现独孤极不见了。 外面风声呼啸,窗缝里有雪飘进来。 白婉棠裹着毛毯出门,“白鹤?” 一魔侍从门外进来,恭敬道:“是在找尊主吗?尊主有事,回行宫去了。” 白婉棠点头“哦”了一声,走到门口仰头看飘下的雪花,道,“好大的雪。” 魔侍道:“是啊。明天积雪应该会很厚,您要不别去种树了吧。” 魔侍眼里满是对不种树的期盼。 白婉棠笑起来,“好。明天不去种树了。” 魔侍开心地嘿嘿笑。 白婉棠坐在门前看了好一会儿雪,才回房睡觉。 * 独孤极临时回行宫处理完事务,天色已经不早。 第二天还有事要做,他便没去找白婉棠,在自己的寝殿歇下。 走到床边,瞧见床头放着一块玉佩,想起来这是白婉棠送他的,朦胧间一种熟悉感涌上心头。 他拿起玉佩摩挲了几下,脑海里思索着这些天梦里的感觉。 从她臣服于他的那天起,他就很少再感到愤怒或是想杀了她。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让他感到无措的亲近感。 梦里的她,似乎和他也不全是针锋相对。 他放下玉佩,上床休息,难得做了一个比以往都要清晰的梦。 他从梦里醒来,虽还是不记得具体的事。 却记得梦里有个男人的声音——“仙仙姑娘,我亲手做了根红玉簪想要送你,这玉簪可做防身法器用……” 这声音让他烦躁。 他坐起身来,看了眼床头的白玉佩,若有所思。 * 天冷,白婉棠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才起。 虽然不打算去种树了,但她还是要去给那些伤残病弱送饭。 魔侍不敢叫苦,跟着她直叹气。 送完饭回家,路上白婉棠看见小朋友在打雪仗,就在院子里叫魔侍和她一起打雪仗。 她小时候经常和朋友一起打雪仗,后来大家都工作了,时间总是对不上,连见面都难。 再后来到了修真界后,她只想过和白鹤打雪仗。 可惜白鹤看不见,那时她扔了他一个雪球,他回过脸来不悦地看着她。 瞧见他眼上白绫,她失落又无奈地想,她不能和他打雪仗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握出一个雪球扔向魔侍。 魔侍被砸中,但不敢拿雪球扔她。 她直说没事,魔侍也不肯。 无奈,她只得出门,问那四个年纪不超过十岁的孩子,“姐姐能不能和你们一起打雪仗呀。” 孩子哪会知道什么能不能,他们只会开心有人愿意和他们一起玩。 白婉棠加入他们,和他们分成两个阵营互相扔雪球。 她在雪地上和孩子一起跑,一起开心地大笑,笑得嘴里灌满冷风,咳嗽起来。 她堆了一个大雪球,捧着雪球砸过去。 孩子们咯咯笑着跑开,雪球“砰”一下砸到突然出现在孩子身后的人身上,雪渣四溅。 白婉棠愣了一下,尴尬道:“白鹤,一起打雪仗吗?” 独孤极面无表情道:“你忘了你身上有寒毒吗?” 白婉棠道:“没事的,打雪仗跑起来很暖和的。” 独孤极要过来拉她回去,她眼珠转了转,飞快地蹲下握了一个雪球,砸到独孤极身上,转头就和孩子们一起大笑着跑走。 独孤极站在原地,白婉棠跑出很远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低气压,连忙回头道:“约法三章第二条,不可以随便生气。” 她真的很快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脸蛋笑得红扑扑的。 独孤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弯下腰握了一个雪球向她扔来,准确无误地砸到她头上。 白婉棠被砸得一个趔趄,回过头来见他唇角有了轻松的弧度,抓起一把雪扔向他。 独孤极打起雪仗来一点情面都不留,每一个雪球都砸的很准,而且总喜欢往她脸上砸。 砸的她身上湿漉漉的,她摆摆手说不玩了。 独孤极笑着走过来,带她回家去。 白婉棠又捧起一把雪,跳起来把雪从他领口灌下去。 他冻得哆嗦一下,咬牙看向她。 她无辜道:“你现在有神莲了嘛,不用再那么怕冷了吧。” 独孤极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勺,像家长带着犯错的孩子一样带她回家。 白婉棠扁着嘴不再说话,回家泡了个热水澡,晚上临睡前突然开始咳嗽打喷嚏。 独孤极也咳嗽起来,斥责地睨她一眼,“还玩吗?” 白婉棠冷得瑟瑟发抖,钻进他怀里摇头,却笑着说,“还想堆雪人,堆大的那种。” 独孤极想到她之前堆雪人堆的满手冻疮,轻轻拍拍她的脑袋,“冻死你。” 白婉棠又连打了几个喷嚏,说话声音也瓮声瓮气。 打个雪仗,不至于寒毒发作。 但对于她如今怕冷的身子而言,会比常人更易感染风寒。更何况他们还是在人间。 独孤极抱着她,催动神莲。 神莲压制了他体内的寒,却顾不上她。 他抱着她,看她脸冷得发青,长叹一息,从胸口处取出神莲,将神莲放在他和她的身体之间。 白婉棠感受到神莲的暖意,睁开眼看着他,褪去自己的衣裙,解开他的衣衫,毫无.遮.挡地和他抱在一起,分享着神莲带来的暖意。 身体暖洋洋的。 他的手放在她背上,描摹她神骨处柔.嫩的肌肤,隐约觉得这里好像少了些什么。 白婉棠不悦地按住他的手,颤声道:“别乱摸。” 独孤极轻笑一声,手往下。 白婉棠条件反射地绷紧了身子,脸上热起来。 她干脆闭上眼睛,逼自己睡觉。 独孤极看她脸憋得通红,唇也被咬得发白,不肯发出一点声音,才收回手。把手伸出被子,拿帕子擦了擦手指,又回过身来继续抱着她。 白婉棠热得发晕。 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寒毒有时候也挺没用的。 * 第二天白婉棠醒时,屋里还是青黑的,独孤极已经穿上衣服起床了。 她裹紧被子翻身继续睡,迷蒙地问他道:“你今天还来吗?” 独孤极道:“北冥那边昨天给了回信,大概这两天到行宫。” 白婉棠睁开眼,在床上摸索到自己的衣裙,躺在被子里穿好坐起身来,道:“那我和你一起回去,我要去接他们。北冥的老祖宗已经进入天人五衰的阶段,可以的话我想把她接来人间玩几天。” 独孤极平淡地答应。 魔侍端来热水洗漱,白婉棠洗漱完,便坐到梳妆台前束发。 古代的发髻很漂亮,但不管是绾发还是行动起来,都很不方便。 若是以前,她是不愿花心思这样绾发的。 但现在她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做自己高兴的事,其余的都不想放在心上。 独孤极束好发冠,又等了好一会儿,她才绾好发髻。 他走到她身后,在她往发上插发簪时,拿出一根白玉棠花簪,簪到她发上。 白婉棠愣住,摸了摸冰凉的簪上棠花,透过镜子看身后的他。 他低垂眼眸看她,“可当法器用。” 白婉棠摸到簪头十分锋利,笑着道谢,问道:“你在哪儿买的?做的好精巧,我想去逛逛那家店,看看还有没有别的。” 独孤极嘴角有极淡的笑,不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们家沈倾城、天空城 1瓶; (* ̄3 ̄)╭ 37.棠花糖 · ? 白婉棠回到行宫, 仍旧住偏殿。 独孤极去处理政务,她便和魔侍一起在行宫内闲逛,询问成亲典礼会在哪里举办。 魔侍带她到云华殿前的汉白玉台上,道:“?们魔族不讲究办典礼, 尊主虽一向是按人间的规矩办事, 但您非后位, 按理说不该大办。考虑到您是尊主纳的第一位, 就将典礼安排在这儿。” “如果是后位,那就是安排在敬天台了。” 白婉棠笑了下,道:“不在敬天台也好。” 魔侍介绍了典礼行程, 并道婚服也在做了。 白婉棠问是什么颜色, 魔侍道是白色。 她不由得笑出声,道:“他寻常就穿白,成亲那天也穿白, 岂不是和寻常没有什么不同。” 魔侍怔住,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觉人族真是麻烦, 说话一点都不像魔族一样直来直去。弯弯绕绕的让人琢磨不透。 白婉棠又低垂眉眼, 目光黯淡, 道:“可以让?一个人静静吗?” 魔侍迟疑,“这,尊主让?跟着您。” 白婉棠没再说话,带着魔侍在云华台转了一圈又一圈,而后又从云华台离开, 在行宫内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好像不知疲倦,直到有人来通报说北冥的修士到了, 她才转头去迎接北冥来的人。 她到了行宫外门,在场除了魔卫不见其他人。 北冥诸位修士到了, 又等了好一会儿,驳曲才过来,傲慢地给他们安排住处。 北冥的人都看出这群魔有意折辱,愤恨不已。 但在出发前,老祖宗他们已经交代了他们这次过来的任务。 他们都压制着怨气,眉头紧皱地跟随驳曲住进客院。 白婉棠挽着北冥的老祖宗,问了一些家长里短。 老祖宗一路和她说到进屋,见跟着她的魔侍还要跟进来,眼眶红红的,“你这哪是嫁人,你这是在做质子啊。半点自由都没有,去哪儿都有人跟着。” 她颤抖着交给白婉棠一盒糖。 白婉棠接过,她却不肯松手,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白婉棠用了力气夺过来,打开吃了一颗,笑道:“没事。” 驳曲斥责跟随白婉棠的魔侍没有眼力见,一脸大方地对白婉棠道:“你想和北冥的族人叙旧就叙吧。” 他认定他们这些修士不敢在魔族的地盘乱说话。走出去,让魔侍们也都到院外等候。 老祖宗忙叫来柏怀与藤千行,将门关上。 他们来了,先关切地问了白婉棠近况,又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怎么样了?” 白婉棠摇摇头,道:“神莲不是那么好取回来的。” 不过,她将婚礼位于行宫的何处,届时如何安排同柏怀与藤千行说了一遍。 柏怀和藤千行都表情凝重,看向她手里的糖。 那对普通人来说糖,对身中寒毒的她而言,是可能会要了她命的慢性毒药。 原本她说,先试试看,独孤极愿不愿意看在她因他身中寒毒的份儿上,把神莲交给她,让她在婚前调养身子。 可是他看似不防备她了,却还是连她在人间打雪仗后寒毒险些发作,都没把神莲给她。 如今她只能铤而走险吃“糖”。 她摩挲着糖盒带柏怀和藤千行到一旁,避开老祖宗说道:“?十有八九是要死在这儿了。但是独孤极的死穴不在他身上,?不管在这儿对他做什么,他在这儿最多重伤。” “?说的话你们现在可能听不懂,但你们记着,等你们离开这世界之后,要第一时间把万象镜从他那儿抢过来。然后立刻把独孤极、崔羽灵都赶出无相城,如此,无相城也许还能暂时保住。” 柏怀和藤千行确实听不太懂。 在这个世界,他们的印象里,无相城已经被毁了。 他们直觉她有没法儿说清楚的秘密,点点头,发誓一定按她说的做。 白婉棠拿着糖盒离开。 走出客院时眼眶红红,瞧着好像是哭过。 魔侍晚上便把她今日的行迹和做的事都禀报给独孤极。 独孤极靠在床头揉了揉眉心,须臾后起床去找白婉棠。 白婉棠已经睡了,他便也没有吵醒她,在她身边躺下,抱着她一起睡。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他,“尊主,您怎么来了?” 独孤极总觉得到了修真界后,她似乎和他生疏许多,“今日和北冥的人说了什么,怎么哭着走出来?” 白婉棠怀疑他在试探自己,总归不可能是关心她,斟酌道:“老祖宗寿命将近,和她聊了些过去的事。物是人非,难免伤怀。” “她愿意和你去人间吗?” “她年纪大了,经不起两界来往的折腾,算了吧。” 白婉棠像是困极了,把脸埋到独孤极怀里,不再言语。 独孤极捋了捋她的长发,抱着她闭上眼。 * 白婉棠每天跑去客院和北冥的人叙旧,在修真界又呆了几天后,便又回人间住了。 她有了个吃糖的习惯,每天风雨不动地吃一盒糖。 因要处理修士融入魔族的事,独孤极这段时间都很忙。只隔一天才会去人间看她一次。 她吃的糖是魔侍每天去外面买的,魔侍还是将她这习惯禀报给独孤极,独孤极思忖了一下,这一天提前处理完公务去找她。 她正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身边的雪花亮晶晶的,她像一只小猫儿蜷在毛毯里,手捧着糖盒一颗一颗吃。 他走到她身边。 她察觉到太阳被遮了,见是他来了,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独孤极手指点点她的糖盒,“吃的什么糖?” 她拈起一颗糖递到他唇边。 他吃下去,一股淡淡的花香在唇齿间弥漫开。 “棠花糖。”她说。 独孤极记得她种的也是海.棠树,他给她雕簪子的时候,不知怎的,雕的也是棠花,觉着跟她相配。 “你很喜欢棠花?” 白婉棠点头,又喂他一颗糖,调笑道:“以后,你看到棠花会不会想到??” 独孤极不说话。 吃完了糖,她扛上工具和他一起去城外栽树。 她已经种了很大一片小树苗。 不过树苗还小,今年是看不到它们开花了。 独孤极这次没给她添乱,但也不乐意帮忙,只在一旁扶着树,洒洒水。 至傍晚,两人回院子去。 白婉棠忽的说想看烟花。 如今大战刚歇,人间和修真界都还千疮百孔,不似以往繁华,一时半会儿弄不来烟花。 独孤极没答应,但也没拒绝,只叫她睡。 他回了修真界,过了几天半夜再来找她,把她从床上叫醒。 这几天白婉棠身子很不舒服,变得嗜睡,用灵力勉强维持着表面正常。 突然被叫醒,她很是不耐,心里生气,面上耐心问道:“怎么了?” 独孤极让她穿好衣服,用大氅裹住她,拉她到河边去。 河边放着几盒烟花棒。 白婉棠心念一动,好像又回到了在阴阳关过的第一个年。 她捡起烟花棒,点燃后递给独孤极两根,自己一手拿着一根,开心地挥舞着。 光亮在黑夜中划出一圈圈银花。 天边响起“砰”的一声,有烟花在漆黑的夜里绽放,点亮了半边天。 缤纷的花火在夜幕中绽开。 白婉棠仰起头望着那一朵一朵绚丽的花,手上的烟花棒燃尽了也毫无察觉。 过了会儿,她牵住独孤极的手,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道:“白鹤,烟花好看吗??一直很想带你看一次烟花。” 独孤极怔然,道:“还不错。” 白婉棠笑起来,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然后又挥舞着烟花棒跑开。 独孤极摸了下唇。唇上有淡淡的棠花糖的香气留了下来,呼吸间都是她身上那股清甜的香气。 她玩完一盒烟花棒,天边的烟花还在放。 她问他,“烟花会放多久?” 独孤极道:“一晚上吧。” 她沉吟片刻,叫他等等,跑回家去拿了一棵种子和锄头跑出来,让他拿上剩下的烟花棒,两人一起飞到姻缘树下去。 她一点一点挖掉已死的姻缘树,气喘吁吁,额上都是汗。 独孤极不愿干挖树这种事,但看她是在吃力,便还是帮她把死树给挖了。 她就在一旁玩起烟花棒,在他身边跑来跑去,笑道:“白鹤,你真好。” 独孤极嘴角扬了下,又很快恢复寻常的表情,将死树扔到城外去。 回来的时候,看见白婉棠蹲在树坑里,挖了一个小坑,在等他。 他一回来,她就把种子交到他手里,道:“你来种。” 独孤极接了种子,随意地抛到坑里,用土埋上。 回头看,她又玩起了烟花棒。 “这么喜欢烟花?”他问。 白婉棠回过头来看他笑,突然身形踉跄,喷出一大口血,倒了下去。 他在她摔进河里前接住她,拍拍她的脸唤她:“白仙仙,白仙仙!” 她没有反应,身上冰凉。 寒意从她骨子里透出来,渐渐为她披上一层白霜。 她在他怀里发抖。 独孤极抱紧她,立刻带她回了行宫。 树坑旁的烟花棒滋滋闪烁着银花,没一会儿,便灭了。 天上的烟花还在热烈的绽放。 人间的街头巷尾,空无一人。 * “回禀尊主,娘娘她体内寒毒加重了。” “寒毒本就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娘娘她先前被俘虏时身受重伤,在北冥未得到好的照料,本就寒气侵体。再加上她体质虚弱,旧伤未愈,灵台有损,寒毒与她而言,就是催命毒药。” 医修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向独孤极回报白婉棠的情况。 白婉棠躺在床上,身边放着神莲以缓解她身上寒意。 可一天过去了,她仍旧未醒。 其实医修也不太清楚白婉棠为什么会寒毒加重,明明先前她刚染寒毒,他给她诊治的时候,她情况没这么糟糕的。 可她是独孤极第一个要娶的人,不管独孤极对她是怎样的感情,她在他心里,与其他人都是不同的。 医修怕自己回一句“不知道怎么回事”,独孤极会骂他庸医,然后杀了他。便只能靠推测来判断。 独孤极不信他一人的推断,叫来其他医修,他们回报的也都差不多,说是白婉棠自己身子不行。 独孤极握着她冰凉的手。 神莲不在他体内,这样握着她,他身上的寒毒也有些躁动。 他裹紧毯子咳了几声,让医修们用帮他疗养寒毒的方法治她。 医修们忙道:“不可。为您治寒毒,用的是天地焚炉的炎心石。天地焚炉的火,除了您没人能扛得住啊。” “给她用,她怕是会……”被烧成灰。这四个字,医修们不敢说。 但他们知道,他们的尊主一定懂的。 独孤极沉吟片刻,叫他们都下去。拿起她身边的神莲看了看,手放在她的灵台处,将神莲融进她体内。 神莲的业火迅速压制了她体内翻涌的寒毒。她的身体逐渐变得暖和起来。 独孤极盯着她苍白的脸,握她的手不自觉收紧。 耳边模模糊糊响起梦里烟花中的声音: ——你就这么信任?吗? ——?以后不会再骗你啦。 那他就信她一回。 * 白婉棠又过了两日才醒,醒来吃了点东西,独孤极便过来了。 她一见独孤极,便道:“?好多了,尊主把神莲取回去吧。” 他又像从前那般,穿得很厚,脸色惨白,身上透着寒意。 独孤极道:“?若取走神莲,你会死。” 白婉棠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低下头不说话。 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可是…… 她的眼泪砸在被子上。 独孤极哭笑不得地扬了嘴角,擦去她脸上的泪,厉声斥道:“不许哭。” 白婉棠吸吸鼻子,抹了把脸,眼眶红红地看着她。 独孤极又道:“要见北冥的人吗?” 白婉棠点点头,他便把在外等候的老祖宗叫人请进来。 老祖宗一进来便要拉她。 独孤极坐在床边,像横亘在那儿的山,不许任何人靠近。 老祖宗只得远远地坐在椅子上,红着眼眶道:“仙仙,可好些了?” “好多了,?没事的。” 白婉棠笑着安抚老祖宗几句。 老祖宗直掉眼泪,独孤极这会儿倒不在意别人哭了,冷眼瞧着。 等时间差不多了,又叫人把老祖宗请出去,让白婉棠好好休息。 白婉棠躺回床上,“还有不到半个月,?们就要成亲了。” “嗯,你好好养着,这段时间别去人间了。” 白婉棠怀疑他有读心术。 她说这话就是想去人间的啊。 她握住独孤极歪缠了一会儿,让他放自己去人间。 独孤极不松口。 她只得道:“那?们就再去一次,最后一次,好不好??想去庙会,?还没看过呢。上元节的时候,他们都没心思过节。人家说庙会的时候,会热闹许多。” 独孤极只说让她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他总是这样,答不答应的也不说清楚。 白婉棠身体不舒服,脾气自然也不太好,哼了一声背对着床外,躲进被子里蜷起来。 * 她又歇了几天,身子大好。 独孤极一大早来找她,把她带去人间。 她睡得发懵,到了人间才反应过来,他是要去带她逛庙会。 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逛庙会。 在现代时,她很小的时候,和父母去过一次庙会。 对于庙会的记忆已经模糊,她只记得有人在庙会上唱戏,热闹极了。 父母紧紧地牵着她的手,穿梭在人潮中,怕她走丢。 如今她穿梭在人群中,紧紧地牵着独孤极。 独孤极不喜热闹,神色恹恹。 白婉棠买了喜欢吃的糖和点心,便拉着独孤极去看唱戏。 往年庙会,表演的都是四方神尊封印魔祖的戏。 如今天下尽归魔,他们再不敢唱那些,就唱起一些无关紧要的戏。 这回唱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白婉棠兴致勃勃地边吃点心边看。 独孤极没什么兴趣,时不时从她袋里拿颗棠花糖吃,时不时咳嗽几声。 他们看了一场又一场的戏,看到后来,独孤极靠在她身上睡过去。 白婉棠想起在阴阳关时,他对这些也不感兴趣。 她独自看到最后。 戏子退场,化作两只蝴蝶飞远, 戏台落幕,人都散去。 * 临近婚礼,北冥的人都被安排了职务,不过都是下等的。 北冥众人憋着股气,到婚礼当天,瞧见行宫里处处挂着白,心里更不是滋味。 “这群魔办的婚礼,瞧着跟丧礼似的。” 有人小声吐槽。 柏怀和藤千行听到葬礼二字,眼眸都晦暗,缄默地望向寝殿。 白婉棠被老祖宗牵着从寝殿出来,走个过场,便被送回寝殿等着。 往常独孤极的寝殿里,大多用的是玄金两色。 今日多换成了金白,瞧着清冷,没有丝毫成亲的喜庆。 她坐在床边等独孤极过来,转着手上珠链,数着时间。 等到后半夜,她听魔侍们说云华台的宴快散了,独孤极也过来了。 她便端正地坐着。 独孤极走进寝殿内殿,脸上有微醺的醉意。 白婉棠想,在这个世界,他似乎格外容易喝醉。 他咳嗽几声,白婉棠忙走过去给他拍背,扶他在床上坐下,帮他褪去大氅和外袍。 独孤极注视着她头上晃动的珠钗流苏,眼眸迷离,伸手摸了下她发髻里一根白玉棠花簪,“喜欢吗?” 白婉棠抬手摸摸那根玉簪,手无意间在他手侧滑过,浅笑着点点头。 独孤极的目光往下,从她的眉眼,落在她鼻尖,再落到她的朱唇,她的颈间…… 他握住她的手,顺着她的手臂往上,握住她瘦削的肩,低头,轻轻碰了碰她的唇。 白婉棠仰起头看着他,他摩.挲了下她的脸,一手扯掉她头上琳琅的珠钗发簪,一手搂住她的腰,吻落在她的唇上。 白婉棠头腰身微微后仰,环抱住他的颈,手微微颤抖着,拔下发间那根棠花玉簪握在手里。 她轻轻推开他,吃下一颗棠花糖,将糖送进他喉间。 糖滑入喉肠,凉意彻骨。 他抱着她的手突然用力,仿佛要捏碎她。 白婉棠身体僵直地绷紧,看着他倒在床上,难以置信而又怨恨地瞪着自己。 她胸腔一震,难以压制体内肆虐的毒与寒意,咳出口血来。 他亦是不断地吐血,汹涌的寒毒在他体内澎湃,几乎要将他冰封。 外面突然喧闹起来。 厮杀与刀剑声越来越嘈杂。 白婉棠盯着他浅淡的烟瞳,“他们打起来了。” “你……” 独孤极倒在床上,嘴里不断呛出的血染红一片床褥,目眦欲裂地瞪着她,“?一次都,不该信你。” 白婉棠看向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血,却又再咳出血来,仿佛血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她曲腿坐在床上,让独孤极后靠在自己怀中,从他背后圈着他的脖子,将那白玉棠花簪的簪尾抵住他的喉咙。 她身上和他一样冰冷,全然感觉不到神莲的热意。 白婉棠红着眼眶摸了摸他错愕的脸:“神莲,?已经交给北冥的人。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用神莲对付你的部下。” “?体内的是尊者令。?没想到尊者令和神莲的差距这么大,这么快就要失效……” 她咳出来血,溅到他眼帘上。 他发颤地闭了闭眼,寒冷痛彻五脏六腑。 心口,竟是最痛的。 她吃力地手中玉簪刺进他的颈间,哽咽地笑道:“独孤极,你梦里的人,是?。?们同生共死三年,你利用?三年……” “?恨你是守了?三年的白鹤,恨?在这世界上遇到的对?最好的人是你,恨你不要命地保护?,说喜欢?,到头来却告诉?一切都是假的,更恨?无论如何都忘不掉那三年,忘不掉白鹤。” “?恨你逼?走到这一步……?从没想过,有一天,?要自己利用?在这世上最安心、最快乐的那三年,来欺骗你,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绯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行者 7瓶;云中客 5瓶; (* ̄3 ̄)╭ 38.离镜 · ? 神莲拔出, 灵台破碎的痛,与体内寒毒肆虐的痛交织。 若不是有尊者令的神力在,白婉棠大概已经死了。 她握紧玉簪,在独孤极颈间艰难地划出一道血痕。 血染红她与他的雪白婚服。 独孤极喉间发出呛血的声音, 死死盯着她, 紧扣住她的手与她僵持。 她抽搐着, 发不出声地哭泣着, 眼泪混着脸上的血,一滴一滴砸到他脸上。 在他颈间割开他血肉的那只手,颤抖, 却不曾松动。 她决不能, 决不能让这个世界成为现实。 尊者令就快失效,她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 独孤极望着她的脸,明明是她要杀他, 可她却好像比他更痛。 痛得她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他在挣扎,踢翻了床边烛台。 火沿着帘纱翘起来。 他放弃了与她僵持, 伸出手要杀了她。碰到她被血和泪打湿的下颚, 却一顿, 瞳孔涣散开,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白婉棠感到手上的束缚松了,惯性让她握簪在他颈间用力一划。 血喷出来,溅了她一脸。 她满眼都是猩红。看着独孤极的手落下,眼皮沉重地上下碰了碰, 倒在了他身上 火蛇沿着雪白的纱锦爬上床,将他们身边烧得一片通红。 雪白的床, 雪白的嫁衣,都被血染成绯红。 他们与那些红, 全都被火吞噬。 * 白婉棠感觉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到处是红色。红色的树木,红色的花,红色的大地与天空。 血一样的红,将她困在了一个血腥的牢笼中。 她第一次怕起这些红来,在无边无际的红里奔跑着,想要逃出去。 她逐渐感到窒息,全身没有一处不在痛,痛苦地蜷倒在地上。 “白婉棠,白婉棠!” “仙仙,仙仙!” 她听见有人在喊她,辗转身体睁开眼,呼吸急促,表情惊恐。 有人温柔地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哄道:“没事了,没事了,仙仙别怕,都结束了。” “我……” 白婉棠久久难以回神,看着床边的柏怀、藤千行、北冥珞、崔虚夫妇,自己身处的房间,仍有一种不真实感,“我,我好像死了?” “没有没有,那都是幻境,是假的。”北冥珞摸摸她的脸安抚她。 白婉棠这才慢慢清醒,“万象镜拿到了吗?独孤极被赶出无相城了吗?” 他们神色复杂,说她已经昏迷三天了,叫她吃点东西,万象镜的事之后再说。 白婉棠不肯。 她死了一次,就是为了夺回万象镜。不让她知道结果,她怎么可能吃的下去。 崔虚沉重道:“破了万象镜的幻境后,柏怀和千行还有羽灵先醒了,你与独孤极都昏死过去。” 柏怀:“我和千行道友想按你说的去夺万象镜,万象镜却融入了独孤极的身体。崔羽灵告诉我们一切,趁机带独孤极逃跑,我们这才知道,原来在万象镜世界里,我们夺取的宝库中的万象镜是假的。真正的万象镜早在一开始,就被独孤极炼作了他的心。” “我们能离开万象镜,不是因为我们打破了宝库里的万象镜,而是因为独孤极在那个世界死了。也就是说,万象镜已经认独孤极为主。” 之后他们把她带回城主府,请医修医治。 医修说她肉身没有大碍,是神魂受损。 北冥珞拿出养魂法器,蕴养了她三天,直到今天她才醒。 而崔羽灵不知带独孤极去往了?处。同他们一同离开的,还有藤穹。 白婉棠呆坐在床上良久。 众人知她难以接受她这功亏一篑的结果,安慰她道:“现在独孤极也重伤,他的神魂本就在绝灵渊受损严重,还身染寒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我们还有机会的,你别急。” 北冥珞道:“我已经封闭无相城,通知城中所有修士搜查他们的下落,肯定很快就能找到他们的。” 白婉棠沉默,良久才开口:“还要通知北冥,让他们做好准备,接纳逃往北冥的修士。” 这意思是无相城有可能保不住? 北冥珞怔了下,点头,立刻吩咐人去办。 白婉棠百感交集,叫他们都离开,让她一个人静静。 众人都退出去,将门关上站在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她不解的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独孤极就这么幸运,为什么我这么倒霉!难道就连天道也要帮助独孤极灭了修真界,毁了人间吗?” 崔虚等人皆是叹息。 北冥珞叹了口气,眼眶红起来,“我与藤穹千年夫妻,竟不知他做了那样多不可饶恕的事,杀了那么多无辜的城中修士,还与独孤极勾结……他到底想做什么?” 藤千行搂着她的肩膀拍了拍,“娘,你别太伤心,注意身子。等找到爹了,我们一起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北冥珞点点头,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止不住地吐血。 崔虚夫妇连忙定住她的心脉。 藤千行惊慌地喊了几声娘,将她抱回卧房,大喊府中下人去请九二药铺的老医修。 白婉棠听见动静也连忙披上衣服跑出来跟着他们。 柏怀让她回去休息,她道已经没事了,担心地跟着他们到北冥珞卧房去。 老医修一来便叹息。 藤千行一问,才知原来北冥珞的身体比他知道的还要糟糕。 她在千年前大战时期受过重伤,一直不得痊愈,这么些年都是藤穹在为她调养,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 “我只能尽力而为,但她到底已经油尽灯枯,就算现在醒过来恐怕也……”老医修摇头。 藤千行眼里布满红血丝,逼着自己镇定,“麻烦您了。” 众人都退出房间,让老医修医治北冥珞。 白婉棠走出卧房,抬起头,见天空阴云密布,冷风大作,像是要下雨。 她想,难道就因为崔羽灵与独孤极是书中主角,所以这个世界尤为偏爱他们吗? 柏怀让她也回去休息。 她慢慢冷静下来,深吸口气点点头。 她往回走,忽觉神骨处散发出极其细微的暖意。不仔细感受,察觉不到。 她停下脚步,摸了摸神骨,站在吸纳灵气,放出一个简单的法术。 法术效果惊人,她愣住。 她的神骨,好像觉醒了。 * 原书中,她的神骨觉醒就是在无相城中。 却没想到是因为万象镜。 白婉棠心中五味杂陈,返回北冥珞房中,将灵力转化为神力为北冥珞治疗。 老医修惊讶不已。 她只道是枫幽主留下的神力。 神力比灵力更精纯,以她如今的修为,虽有神骨,还是不能发挥出最大作用。 白婉棠一边守在北冥珞身边,一边打坐修炼。 藤千行和她一起守着,见她守了许久也不回去,问她可是有什么事。 白婉棠:“经过万象镜,你也知道了,我就是北冥仙。我想弄清楚,我既然是北冥仙,又为?会成为白婉棠。” 为?,她只记得自己是穿越的? 藤千行沉吟片刻,“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感觉到你是仙仙。只是那时心里惊讶,不敢确定。” “回家后我和我母亲说过。我母亲告诉我说,老祖宗早就说过你与常人不同。具体的她也不清楚。但她能确定,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如果出现一模一样的人,那肯定就是你。” 说罢,藤千行让她不要再守,回去休息,毕竟她身上伤势也还未愈。 白婉棠应声回去,心道待处理完无相城的事,一定得去一趟北冥。 * 崔羽灵将独孤极带着,躲进了相思冢里。 藤穹之所以会跟着他们过来,是因为独孤极在此前在藤穹身边留了一个人——秋芷。 那天,秋芷本快魂飞魄散,拿回万象镜的独孤极却又用万象镜保留下了秋芷的一缕残魂。 他似乎想到什么,问秋芷想不想再见藤穹一面。 秋芷哪怕魂飞魄散都想。 独孤极收起她的残魂,在和藤穹交易的时候,将秋芷留在了藤穹身边,给了她万象镜的一丝力量做遮掩,同时也在用万象镜操控她监视藤穹。 独孤极与崔羽灵进入万象镜,昏迷期间,便是秋芷守着藤穹,不让藤穹趁机杀人夺镜。 也就是在和藤穹叙旧时,秋芷发现了一个秘密:眼前这个藤穹,并非她最初所认识的无相城城主藤穹。 他是假的! 崔羽灵用这个秘密和秋芷一起要挟藤穹,带独孤极回到相思冢,助他养伤。 至于这个假藤穹是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假扮藤穹的,假藤穹不肯交代。 崔羽灵急着让独孤极醒过来,便也没功夫去逼问他。 守了独孤极三天,他总算醒过来。 醒来第一件事,却是咬牙切齿地道:“白仙仙人呢。” 崔羽灵愣了一下,很想问你是想杀了她,还是想知道她如今怎样了? 她如实禀报白婉棠现状,道:“尊上,白婉棠在万象镜中不择手段地杀您,您打算如?处置她?不如让藤穹开城门,率魔军入城,我定为您活捉白婉棠,让您亲手杀了她。” 独孤极不语。 崔羽灵又对藤穹道:“你放心,只要你投靠魔族,日后为尊上立下功劳,尊上就会让你成为真正的无相城主。” 独孤极对待手下确实如此,她说这番话也不算代独孤极许诺。 独孤极却只沉着脸,让他们都退下去。 崔羽灵等人离开,将门关上。 屋里昏暗,静悄悄的。 独孤极摸了摸脖子,被割喉的痛苦仍残留着。 他“死”过很多次。被割喉,被分尸,被活活烧成焦黑再被带出来践踏碾压……可都没有她用他亲手做的簪子,刺进他颈间时痛。 那样的痛,千百年来所有折磨加起来也抵不上。 只要没人找到他的“死穴”,他就不会死。 可在她手里,他好像真的死了一次。 他闭上眼睛躺在床上,瘦长苍白的手臂搭在额头。不断回想那一刻的“死亡”,呼吸变得急促且沉重。 他身体微微发颤,惨白的脸上,淡淡艳.色与痛苦交织,眼眸迷离。 * 崔羽灵在院里徘徊,迟疑着要不要催促独孤极尽早决断杀了白婉棠。 万象镜一遭,最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独孤极竟然会娶白婉棠。 她不由得想,倘若白婉棠活到一切尘埃落定后,他是不是就真的会娶她?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崔羽灵快步冲向独孤极的房间,在房门口停下。 她还没敲门,独孤极便走出来,残破的衣衫凌乱松垮地挂在他身上。 崔羽灵低头道:“尊上,白婉棠……” “在万象镜,她倒是提醒我了。她继承了枫幽主的尊者令,便算是那个老东西的徒弟。” 既是那个老东西的徒弟,那便要让她活着,留给他慢慢折磨。 独孤极漠然地往汤池殿去,吩咐崔羽灵传信出去,让驳曲等人去找其他三块尊者令,破开结界去人间,又对她温和地道了声,“辛苦。” 崔羽灵应声,望着独孤极渐行渐远的背影百感交集,自言自语般道:“独孤极,你舍不得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绯絮、倾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雷震震荡 15瓶;Lonerい、大橘为重 2瓶;56335443、柳烟花雾 1瓶; (* ̄3 ̄)╭ 39.巨兽 · ? 藤穹消失, 北冥珞昏迷,城中因独孤极的潜入乱做一团。 整个无相城的重担都压在藤千行身上。 他先前在万象镜中也有受伤,白日里要处理政务,晚上要守着北冥珞, 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白婉棠提出帮他为北冥珞守夜, 藤千行这才暂且有了休息的机会。 北冥珞在一天夜里悠悠转醒。 白婉棠见她脸色仍差, 忙倒杯热水给她, 问她这千年来藤穹是怎么为她调养身子的。 北冥珞细思,“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每天他都会吩咐下人熬一碗药给我, 药方只有他知道。” “他有把药方写下来吗?” 北冥珞摇摇头, “算了,我现在只忧心他究竟想做什么。” 许是夜深易感怀,又许是北冥珞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 她坐靠在床头,同白婉棠絮絮忆起过去, “我在大战前夕被定下嫁给藤穹, 在此之前就已经在无相城住了一段时间。不过他忙于对付魔族, 我与他在婚前没有太多相处。只听人说,他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我们俩的结合,是无相城与北冥两个世家的结合,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我嫁给他时,听闻他早已心有所属, 做好了被他冷落的准备,可他却待我极为体贴细致……” 北冥珞与藤穹的感情, 也是在这千年来的体贴中慢慢培养起来的。 旁人都说藤穹定是爱她的,她也时常这么觉得。 可有时她也会想, 那他早就心有所属一事,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场千年前的大战中发生了很多事。北冥珞一直不去探究,怕触动他不愿回想的过去。 她以为自己和他相濡以沫千年,是懂他的。 却没想到,原来她对他一点都了解,就连他千年来杀了那么多人是为了什么,都不知道。 白婉棠笑了笑,心道自己也差不多。 和一个人同生共死,同床共枕,相依为命三年,连他是在利用她都不知道。 可如今再想起那三年还有独孤极,她脑海里的画面,都被她划开独孤极喉咙的那一幕所取代了。 北冥珞兀自苦笑道:“我若得不到他的亲口解释,恐怕死也不甘心。” 白婉棠愣了下,浅笑着安抚北冥珞。 * “听闻北冥珞病了,昏迷至今仍未醒。”秋芷探查回来,禀报无相城的信息。 “藤穹”焦急起来,恳求独孤极放他去见北冥珞一面。 独孤极正把玩手中一条黑白玉片手链,不予理睬。 秋芷讥嘲道:“她是藤穹的妻子,是死是活与你何干?你若肯交代你是谁,为何假扮藤穹,藤穹如今又在何处,我倒可以大发慈悲,帮你去给她送药。” “藤穹”咬紧牙关,扑通对独孤极跪下,“我发誓,等下个朔月一到,立刻开城门放魔军入内。” 他只求独孤极能让他去救北冥珞。 秋芷冷嗤:“你连藤穹的下落都不肯吐露,毫无诚心!” 独孤极却同意放藤穹离开。只是在他离开前,交代了他一些事情。 “藤穹”内心挣扎不过几秒,便狠心答应。 * 北冥珞醒来第二天就见到了藤穹。 他风尘仆仆,一身是伤,一回来便催促众人赶快离开无相城。 千年来杀了无数人的影妖是他一事,白婉棠等人还没告诉城中其他人。此刻看他如何情真意切也不信他。 藤穹一脸无奈,单独与北冥珞去卧房待了一会儿。 待二人出来,北冥珞身子便好了许多,说是藤穹给她吃了颗丸药。 白婉棠等人虽还是不愿相信藤穹,但基本能确定,他害谁也不会害北冥珞。 众人便耐下心来听他说,独孤极如今有了万象镜,即便不开城门,也能带魔军打入无相城。 无相城已经不安全,若一周内所有人不能全部撤离,恐怕等待众人的便是与无相城一起覆灭。 白婉棠知万象镜神奇,原书中关于灭城一事也说得并不清楚,对藤穹所言,她只能半信半疑。 藤千行派人先去通知城中人收拾东西,随时准备撤离,又严肃地问藤穹道:“爹,你为何杀人?为何与独孤极勾结?” “我不知他是独孤极,我还以为他是北冥来的。” 闻言,崔虚夫妇愧疚道:“怪我们教女无方。” “当初在无相城门口一战,羽灵助我们夫妻逃进无相城,我们还以为她已改邪归正。没想到她只是在利用我们,帮她和独孤极那个魔头潜入无相城。” 二人悲痛欲绝,狠下心来,对天发誓,以后再也不认崔羽灵。 白婉棠等人心情复杂。 藤穹又叹气道:“至于杀人……万象镜会蛊惑人心,让人变得越来越疯魔。我长期接触万象镜,没能扛得住,如今万象镜被独孤极夺走,我才清醒过来。” 白婉棠与柏怀对视一眼。 柏怀道出相思冢里秋芷一事,证实藤穹所言万象镜会蛊惑人心一事非虚。 只是他毕竟杀了人,要如何处置他,还得看那些人的家人。 不过眼下众人急着撤离,需要了解无相城且有实力掌控无相城的人主导,藤穹杀人一事只得暂且按下。 崔虚夫妇与众人商议,待到了北冥,藤穹杀人,还有他们误放崔羽灵与独孤极入城一事,任凭处置。 白婉棠与柏怀等人皆同意,分头去安排逃往北冥的事。 无相城一向是易出难进,不到朔月日也能放人出去。只是非朔月日离开,出了无相城便只能到达殷都。 殷都离北冥很远,是以无相城这么多修士和百姓,得分批逃出去才行,否则必然会引起魔族注意。 白婉棠与柏怀没日没夜地安排了两天。让一些强大的修士带着老幼妇孺先走,随后每一批的修士也要掩护城中百姓一起离开。 至于他们这些安排事务的人,则需留下善后,最后才能走。 眼看着无相城里的人越来越少,繁华不再。 北冥珞与藤千行时常上城楼眺望整座城,许久才肯下来。藤穹则像一棵树,矗立在他们身后,深沉地护着他们母子俩。 一周过去,城里只剩下白婉棠、柏怀,藤穹一家和崔虚夫妇。 今日是他们要离开无相城的日子,七人在东小门站定,一起从传送阵出去。 阵法启动,眨眼间,场景变幻。 未看清眼前场景,白婉棠便听得魔族的大笑,心陡然一震。 白光退去,两头巨大的魔云兽吐出血腥的气息,一前一后包围了他们所在的传送阵。 环顾四周,一眼望不到头的魔军占领了殷都各个角落。 他们之中有不少修士和百姓,却都是像狗一样被押跪在地上。有试图反抗的,早已被打得遍体凌伤,奄奄一息。 白婉棠的目光最终定在一座由强壮魔武卫抬着的步辇上。 透过朦胧鲛纱珠帘,能瞧见一雪白身影姿态恣意地坐在其中,睥睨众生。 他墨发高束,金冠熠熠,华袍华氅,如人间帝王。漫不经心地翻覆手之间,魔军便听令逼近了传送阵。 “独孤极!” 崔虚夫妇看到跟随步辇边,一袭白裙的崔羽灵,咬牙切齿地盯着步辇中的男子,恨不得立刻将他碎尸万段。 藤千行与北冥珞难以置信地看向藤穹。 藤穹低着头,缓步走出传送阵,屈膝半跪,“魔祖,我已听您的吩咐,让全城人都撤离了无相城。待下个朔月日,无相城门开启,无相城便可归您。” “藤穹,你怎么能这么做!”北冥珞难以置信,嗓音都尖细起来。 崔羽灵笑起来,道:“你叫错啦,他可不是藤穹。” “你在说什么……” 崔羽灵打断北冥珞,莲步轻移地上前来,“唉,稍安勿躁,真正的藤穹很快就会来,尊上已经派秋芷去接了。” 秋芷,她怎么还活着? 白婉棠太阳穴跳了跳,顿时心神不宁起来。 她与柏怀皆做好了战斗准备,此刻都被崔羽灵这一句话扰乱了心绪,看向崔羽灵。 崔羽灵盯着他们俩,莞尔一笑:“待会儿不仅藤穹会来,长夏也会来。” “长夏……不可能!”白婉棠禁不住反驳,心已然乱了。 长夏在阴阳关,秋芷怎么可能去那里把长夏带回来了。 她下意识望向独孤极。 独孤极一言不发,仿佛不管他们这群人说了什么,他都不在意。 白婉棠忽的想到一件事:她的黑白玉片手链在独孤极那儿。 而独孤极身边的驳曲曾是阴阳关城主,知道离开阴阳关的办法。 秋芷当真有可能把长夏从阴阳关带出来! 可是,真正的藤穹在阴阳关? 难道他是给她信的…… “猫妖大夫……” 白婉棠喃喃出这四个字,怒不可遏地指着步辇痛骂道,“独孤极,你真是个畜生!他可是救过你的!” “我需要他救?自作多情。”步辇里的人动了下,传出冷笑的嘲讽。 是,自作多情。 她当初就不该去请猫妖大夫救他! 白婉棠如今心里只剩下愤怒和懊悔,她难以想象这世上怎么会独孤极这样卑鄙无耻,不择手段,残忍冷血的人! 他折磨她,她可以当作是他们天生敌对,阵营不同。 可是猫妖大夫和长夏已经避世,还对他有恩,为什么他还不肯放过他们! 白婉棠第一次格外地想杀了他,第一次坚定地认为,杀了他就等同于拯救了所有人。 可是四方神尊找不到他的“死穴”,就都杀不了他,她又如何能杀? 她迎上众魔愤怒斥责的眼神。 他们蠢蠢欲动,都想除了她,因她方才骂了他们最为崇敬的魔祖。 白婉棠毫不怀疑,只等独孤极下令,他们冲上来第一个杀的就是自己。 她努力保持理智,考虑着该如何突破重围。 就听跟随在独孤极车舆边的叩音指着她下令道,“活捉方才对尊主不敬的女修。其余人等,若敢反抗,杀!” 话音刚落,黑压压的魔军袭来。 “藤穹”难以置信地嘶吼道:“独孤极,你不是答应我,会放过我妻儿吗!” 独孤极在步辇里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袖子。 叩音冷笑道:“若你妻儿肯像你一般归顺,尊主自然会饶他们一命。若不肯,尊主留着他们,难道是要等他们刺杀吗?” “……”白婉棠皱眉,明白叩音在讽刺自己。 “藤穹”眼看魔军即将冲到藤千行与北冥珞面前,对上北冥珞充满了不愿相信的痛苦眼神,一瞬间感觉仿佛世界都静下来了。 他反身冲回传送阵中,挡在北冥珞身边,竟从灵台处化出一颗金灿灿的珠子交给北冥珞。 随后他的身躯竟变化成一只巨兽,一把捞起传送阵内所有人,驮着他们在魔军中横冲直撞,冲出重围。 “那是什么东西?”崔羽灵诧异道。 叩音注视着那只巨兽,恍然大悟道:“记不清是什么名字了,我记得它曾经是枫幽主的坐骑。我还以为他和枫幽主一起死了,没想到……” 叩音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般笑起来,“北冥一族高傲得很,当初与四方神尊颇为不合。若是知道他们的女儿嫁的不是无相城的少城主,而是一只四方神尊座下的畜生,不知会是怎样的表情。” 崔羽灵听罢,看着魔军幻化魔箭不断攻击那只巨兽,魔箭如雨时不时从崔虚夫妇身边擦过,心都悬起来, 眼见他们就要逃出去,独孤极仍是不慌不忙,她推断独孤极不急着抓他们,恳求道,“尊主,请饶我父母还有柏怀一命。” 独孤极摆摆手,示意魔军放他们走。 崔羽灵忙道谢。 白婉棠坐在巨兽身上还有点发懵,远远地望着步辇里独孤极的身影,在巨兽跑出魔军的刹那,神力与业火化成一箭,射向独孤极。 巨兽载着他们跑远,在诸魔的视线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神火箭被叩音接住,竟差点射穿他的手掌,灼得他皮肉发出滋滋声响。 独孤极叫来医修为叩音医治,垂眸叩音手上血肉模糊的伤,胃里一阵翻涌,表情阴翳至极。 她真的要杀他,就如同在万象镜中一样决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风袭来、随便看看 1瓶; (* ̄3 ̄)╭ 40.私刑 · ? 巨兽一直跑, 直跑到连魔气都感觉不到,它才轰然倒下。 白婉棠等人从他背上跳下,望着他一时无言。 北冥珞眼底蓄着泪向他伸出手:“你,你是……我见过你。” 巨兽眨了眨眼, 艰难地抬了下巨掌像是要拂去她的泪, 却什么也做不成, 琉璃般的眼珠倒映着她哭泣的模样。 他想叫她别哭, 但已经说不出话。 眼前浮现的,是第一次见她的场景。 她是北冥最受宠的女儿。 那时她还没被接来无相城,枫幽主带着他去北冥, 说服老祖宗让她嫁去无相城。 枫幽主在宫城内与老祖宗商谈, 她与姊妹好奇地围着他转。 她的姊妹嫌他长得凶,她摸了摸他的爪子,说他长得憨憨的, 好可爱。 那时他还很不高兴,想这小丫头若是见过他在战场上横扫千军的英姿, 就不会用可爱这种词来说他了。 那时的他也没想过, 后来他竟会娶了她…… 后来啊…… 他已无力再想下去, 瞳孔涣散开,身下的土地被他的血一寸一寸染红。 他的身躯仿若粉末般随风渐逝,眼睛里还倒映着她的模样。 “不,不要,你还没说清楚你为什么会顶替藤穹, 你还没说清楚你为什么会娶我,你还没给无相城的人一个交代, 你不能死!” 北冥珞试图用法力留住它,但无济于事, 反倒弄得自己咳出血。 白婉棠与藤千行忙上前去扶她。 她缓缓瘫坐在地上,哭得毫无从前端庄优雅的样子,下巴上全是血,拼命地抓着它不放。 抓一寸,那一寸便如流沙,从她手中消逝得更快。 她哭喊着,“你怎么能走!你骗了我千年,你害了那么多人,你怎么能就这样走。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白婉棠抱着北冥珞,轻拍她的手臂安抚她,“姑母,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先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吗,他是为了把我们带出来才去的,不要辜负他。” 北冥珞咳了咳,满脸是泪,浑浑噩噩地点头。 她虚弱地几乎走不动。 藤千行要背她,她也不肯,失神地在回忆些什么,被白婉棠和他架着走。 崔虚夫妇找到荒野一处密林,躲进去,和柏怀一起在附近布下结界,暂且在此安顿下来。 北冥珞像丢了魂,坐在地上,谁喊她也不应声,给她吃喝,她也吃不下。 藤千行和她一样痛苦,围坐在火堆旁一声不吭。 白婉棠、柏怀和崔虚夫妇在一旁商议,该如何救出被俘的那些人,时不时担忧地看向他们母子俩。 * 魔军驻扎在殷都,被俘虏的修士尽数被关押在了城主地牢中。 驳曲与宿罗去找尊者令还未归,独孤极身边只有叩音与檀罗在。 檀罗是个暴脾气,听崔羽灵说白婉棠便是北冥仙,一直嚷嚷着要把白婉棠抓来折磨,为百年前被她打回镇魔渊的兄弟出口恶气。 叩音示意白婉棠是独孤极要亲自处置的人,“更何况她身上还有神莲和神骨,那是尊主要的东西。” 檀罗粗声大嗓道:“等抓到白婉棠,我相信尊主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独孤极脸上不显喜怒,不置一言。 直到有人禀报秋芷回来了,他才有了反应,让秋芷进来。 秋芷身受重伤,带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回来。 独孤极认出这是长夏,问秋芷道:“你杀了她?” 秋芷心虚地摇头:“不敢。” 独孤极俯视着她,目光重重地压着她,她胆颤心惊地说了实话。 她原本是想杀长夏的,却被一只猫妖阻止了。 那只猫妖修为很不一般,她用灵元灯带着长夏逃出阴阳关,那猫妖紧随他们身后,不用灯竟也闯了出来。 她逃进魔军驻地,那猫妖不敢跟进来,她才勉强逃脱猫妖的追捕。 秋芷捂着魂力溃散的伤处,祈求道:“您说只要我从阴阳关带出长夏,就能见到藤穹。他什么时候来?求尊主保我一命,只要我能亲眼见到他,尊主要我魂飞魄散我也愿意。” 独孤极向秋芷伸出手,秋芷会意地将黑白玉片手链还给他。 他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拭手链,转过身去背对着秋芷,慢悠悠地抬手给檀罗一个示意。 檀罗会意地颔首,掐住秋芷后颈要将她拖出去。 秋芷挣扎起来,“尊主!” 檀罗毫不留情地给了她重重一记耳光,“喊什么喊,那猫妖便是藤穹,你已经见过他了,如今也该死了。” “不,不,尊主,看在我……” 濒死一刻,秋芷不想死了。 猫妖就是藤穹,倘若她还能活着,也许还能陪在他身边呢? 檀罗不耐烦对她头顶重重一击,秋芷顿时僵如石化,身体像摔碎的瓷片般炸裂开,消散成烟。 “叛徒,能让你活到现在,已是尊主大发慈悲了,竟还有脸求饶!” 檀罗转身对独孤极半跪下道:“尊主,这叛徒太聒噪,属下将她就地处决,惊扰了尊主,属下这就去领罚。” 独孤极用帕子半遮口鼻,嫌恶地跨过秋芷魂飞魄散留下的一地古怪黑渣,走出去,叫人来清扫干净,把长夏看守好,没让檀罗去受罚。 檀罗嘿嘿一笑,好似一个憨厚的孩子。 崔羽灵在旁,望着那一地黑渣,心惊肉跳。 秋芷就算有罪,如今也算戴罪立功,为独孤极办了不少重要的事。可这群魔,将她利用殆尽,竟还是将她打得魂飞魄散了。 檀罗见崔羽灵表情不对劲,笑意变冷,略带警告道:“我们魔族没有戴罪立功一说,叛徒就是该死。” 檀罗重重拍了拍崔羽灵肩膀,“这是你第二次为救你父母,放过那些正道修士了。希望你不要再有第三次。” 原来上一次在无相城门口,她推父母入无相城一事,这群魔都知道。 崔羽灵脸色变得白如铅粉,走出议事厅,望向夜色里渐行渐远独孤极,后背一阵发凉。又觉得可笑,喃喃自语道:“别人背叛就得死,那她呢……” * 白婉棠惊诧地看着从黑暗中走出来的猫妖。下一秒,担忧盈满了她的心头,“猫妖大夫,不对,应该叫您藤穹……长夏她……” “你都知道了?” 猫妖大夫听她唤自己藤穹,愣了下,又沉重地点头,“长夏现在被魔族俘虏。你也别叫我藤穹了,我已经不是藤穹,叫我柳八重吧。” 柏怀和崔虚夫妇原本对这突然闯入阵法的猫妖充满了戒备,听白婉棠唤他藤穹,都震惊不已。 北冥珞听到藤穹的名字,抬起头看他。 这才是她要嫁的人,可她对他只有陌生。 白婉棠迎柳八重入防护阵,简短地向他说清这段时间无相城发生的事。又示意他看北冥珞和藤千行,想让他对他们母子说清楚当年的事。 柳八重刚开口,北冥珞就偏执地捂住耳朵,“我不听,我要听他自己对我说清楚。” “可是他已经……” “我还能见到他,我能的,我一定还能见到他……我要听他亲口对我说……”北冥珞发痴般地念叨。 藤千行哀恸又无奈,“那我听。” 他走过来,请柳八重讲述当年的事。 柳八重道:“当年,我与你娘虽定下了婚约,但我们见面不到三次。我心有所属,且不想与魔祖一战,决意要离开无相城。而行钧他愿意娶你娘,可他是妖族,身份不便……” “原来,我爹叫行钧。”藤千行低声轻念行钧这两个字。 柳八重点头,接着道:“在枫幽主的帮助下,我与行钧互换了血脉。从此他为人,我为妖。不过我们还是各自保留了各自的修为,我用灵力,他用妖丹。” 妖丹,就是行钧交给北冥珞的那颗金珠。 柳八重化作人形,与行钧一模一样, 又或者说,行钧千年来都是顶着他的脸在生活。 行钧长什么样子,除了柳八重无人知晓。 柳八重从储物袋里拿出纸笔,铺在地上一边画,一边道:“行钧千年来,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杀人的原因,应该是为了你娘。” “我在离开无相城之前,你娘已因遭遇魔袭而身受重伤。当时枫幽主为你娘诊治,说她命数已尽。除非以命换命。而别人的命给你娘,最多也只能维持你娘数月的生命。” 白婉棠等人看向北冥珞。 北冥珞虽捂着耳朵,但肯定还是听得到的。 她背影僵硬,身体颤抖。 柳八重画好一副男子画像交给藤千行,道:“这是你爹千年前化成人形的样子。” 画上男子模样妖异,却不显女气,反倒有几分俊朗,藤千行与他有些相似。 藤千行拿上画到北冥珞面前,“娘……” 北冥珞却好像遇到什么洪水猛兽般别过脸去,一眼都不肯看。 藤千行无奈,只得收起画。 白婉棠等人除了感慨,也说不出什么。 时候不早,柏怀和崔虚夫妇都继续休息,为明日做准备。 白婉棠叫上柳八重到一边去,她还有问题想问,“八重前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白鹤就是独孤极?” 柳八重点头。 白婉棠不解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还要救他?” 柳八重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思忖着道:“我救他,一因我是医者,他是病患,既然他被送到我医馆来,这便是缘。二因这是我欠他的,我理应偿还。” “你欠他?”白婉棠不可思议地低呼:“你怎么会欠他?明明是他……” 轰隆—— 一道紫电惊雷降下,劈开了白婉棠身后的树。 她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能说的话。 紧接着天空乌云密布,下起雨来,她松了口气。 柳八重在雨打树叶声中道:“我曾在人间时,阴差阳错拿了那时并未入魔的他一样东西,害他饱受折磨。我是害他入魔的原因之一,所以我欠他。” “原来是这样。”白婉棠心有余悸地看看天空,和柳八重一起回营地去。 路上,她又问柳八重长夏与秋芷的事。 得到的答案与她想象中的不同。 柳八重确实被秋芷所救,秋芷也确实因他而叛变。可在一开始,他就不接受利用秋芷这件事,并没有同意秋芷跟随他。 那时他追随长夏去了,远离正魔纷争,不知是谁安排了假藤穹在秋芷身边。 “我与秋芷相处不多,她若情深意重,应该也是对那个和她一起死去的藤穹,而不是我。” 白婉棠了然,快走到营地,瞧见营地被布下法阵,隔断了雨水。 藤千行、柏怀和崔虚夫妇都睡了。 独北冥珞坐在火堆旁,手里拿着行钧的画像,指腹在画上摩挲着,泪眼婆娑。 转面看了看藤千行的脸,想要触碰却又不敢,收起画,把自己蜷成一团,如同一个无助而又迷惘的孩子。 白婉棠与柳八重没有靠近,直到她靠在树上睡过去,才回到营地休息。 翌日清晨,崔虚夫妇前往殷都城内打探消息,回来时气愤至极地道:“独孤极那魔头放出消息,要我们去自投罗网,否则他一天杀十名修士,两天杀二十名,三天杀三十名……杀光了修士,就开始屠殷都城。” “还有。”北冥湘看了眼柳八重,道:“他限你三天之内,去他面前自戕,否则就把长夏做成人皮灯笼挂在城门上。” 白婉棠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这个畜生!” 她从未如此地想要杀了独孤极。 不是为了救世,只是因为悔恨和愧疚。 悔恨当初救他,悔恨把他从阴阳关带出来,悔恨相处三年她都没找到他的“死穴”,不能真的杀了他。 柳八重面色凝重,但比众人要镇定得多。 他深思片刻,把白婉棠叫到一边去,“你说过,独孤极如今已经用万象镜做心,压制了大半的寒毒,身子比从前好得多,更难对付了。” 白婉棠点点头。 柳八重道:“其实不然。万象镜最初就是独孤极的,可在被秋芷偷走前,他都没有将其炼作心脏,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白婉棠自是不知道,不过她心里隐约燃起了些许希望。 柳八重:“因为万象镜不完整,会放大欲望与反噬……” * 白婉棠在魔军斩杀十名修士时,独自来到屠戮台阻止。不断在心里复盘柳八重要她利用万象镜的反噬重伤独孤极以挟持他的计划。 这计划只有她能实行,因为只有她有业火。 修士的命保住了,她被魔武卫押去城主府。 未见到独孤极,白婉棠先见到了檀罗。 檀罗瞧见她眼睛都亮了,“尊主有诸多政务要处理,无暇管这送上门来的女修,你们先将她押去地牢,单独关押。” 魔武卫迟疑:“可尊主说过要亲自处置她。” 檀罗竖眉怒道:“我跟随尊主千年,难不成你们觉得我会有意欺瞒尊主她的事?尊主正忙,我不过是叫你们先将她关押去地牢,之后再等尊主处置!” 魔武卫仍旧不敢妄动,见叩音走过来,询问叩音的意思。 叩音道:“尊主现在确实很忙。” 独孤极去无相城一遭,攒了一堆公务没处理。魔族又是一群懒散的玩意儿,没有人管就如同一盘散沙,让他头疼得很。 他已经从昨晚忙到现在,不少魔族还排着队等着被他训斥呢。 两名魔将都这般说,魔武卫便将白婉棠押去地牢。 白婉棠本是不慌的,想着去趟地牢,正好可以摸清那里的情况。反正独孤极已经说了要亲自处置她,一般没人会轻易动她。 可魔武卫拖她下去的时候,她听见叩音对檀罗道:“尊主不喜旁人碰他的东西,小心尊主处置你。” 她回过头来,瞧见檀罗狞笑着注视她:“不过是个女修,我又不会要她的命,大不了被尊主罚一顿。她可是北冥仙,好不容易落到我手里,我怎么能放过她!我这是在为咱们兄弟报仇。” 白婉棠转回头来,努力保持镇定,记下被拖去地牢的路。 她被丢进城主府最深处的地牢。 这里潮湿阴暗,除了牢房就是刑具,根本没有其他修士。 没多久,檀罗和崔羽灵一起过来。 檀罗道:“我记得你也挺讨厌这女修的,要不咱俩一起?” 崔羽灵没想到是来这儿见白婉棠的。 她虽厌恶白婉棠,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但她比檀罗理智,“若是尊上知道你动了他要的人,他不会轻饶了你。你忘了尊上是昨晚如何处置擅自整理他卧房的东西,还以为能邀功的魔侍了吗?” 独孤极叫人活剥了那魔侍的皮,把魔侍碰过的东西和皮全拿下去烧了。 檀罗不以为意,“你和叩音怎么都这样。我跟那些魔侍能一样吗?我可跟随尊主千年了,你没看我昨天在他面前把秋芷打得魂飞魄散,他也没把我怎么样嘛。” 秋芷是他授意要杀的,这如何能相提并论。 崔羽灵仍旧不愿意参与,在白婉棠被檀罗拖出来时,还给了白婉棠一颗疗伤灵药,让她撑不住的时候吃。 白婉棠知崔羽灵没存好心,但灵药确实是能帮她的,斟酌着崔羽灵为何这样做,对她道谢。 崔羽灵不愿看白婉棠受刑,免得被以为与檀罗是一起的。 她在檀罗动手前离开,去独孤极书房求见。 独孤极书房前排了一长队的魔正在受罚,一个个高大嚣张的魔,此刻乖得跟小鸡仔一样耷拉着头。 守门的魔武卫说独孤极正在气头上,不见任何没有传召的人。 崔羽灵听见书房里传出他训斥那些魔的声音,不由得笑了笑,转身离开。 ——白婉棠,你可真是倒霉。 * 白婉棠从没想过自己要为自己完全不记得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檀罗边施刑边怒斥她作为北冥仙那会儿,以血祭镇压魔族,害镇魔渊里的大魔至今仍如困兽不得逃出时,她满脑子和身体都只有痛。 她痛得小衣都被冷汗浸湿,仍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忍耐,不能在此便动手。 直痛晕过去,她还在想,要忍。 醒来时她趴在柔软的床铺上,环顾殿内装饰,她恍惚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万象镜里,才会躺在独孤极的寝殿中。 她通体冰凉,一丝.不挂。 凉意缓解了她的痛,让她慢慢清醒过来,听见外面传来模糊的鞭笞和痛呼声。 还有叩音暗藏幸灾乐祸的劝导:“檀罗,你可别怪我,我早就劝过你,尊主看中的东西不能动,你非是不听啊。尊主说了,要里面的人醒了我才能停手,人修脆弱,我看她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的。” 檀罗的话语,伴随着鞭打的力度,时重时轻。 外面有人,自己身上没衣服,白婉棠接受不了这种感觉,手撑着床铺想要坐起来找东西遮住身子。 手臂刚刚撑起上半身,肩头便被一只瘦削苍白的手按住。 独孤极从床帘一侧走过来,把她按回床上,“别动。” 他的嗓音听不出情绪。 他一直在房里? 白婉棠忙趴下去,忐忑地回忆刚刚自己迷迷糊糊的,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外面叩音敏锐地道:“尊主,是她醒了吗?” 独孤极不说话,叩音便会意地继续鞭笞檀罗。 白婉棠对此没什么感觉。 她笃定他不过是在让檀罗认清他的权威,不是在为她惩罚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绯絮 10瓶;月半 5瓶;柳烟花雾 2瓶; (* ̄3 ̄)╭ 40-50 41.跳崖 · ? 白婉棠一边寻找衣服以蔽体, 一边担心独孤极会想些法子来折磨她。 万象镜里的事她这辈子都不会忘掉,他必定也是。 以他的脾性,他绝不可能放过她。 她在床上看了一圈,地上也扫了几眼, 硬着头皮对独孤极开口, “衣服。” 独孤极的脸阴沉下来, 手掌重重按在她背部伤口上, “你没别的要说了吗?” 祈求,吵架,大骂, 他以为她见到他会说的无非就是这些。 从没想过, 她见到他,要说的竟然只有“衣服”这两个字。语气陌生得让他莫名恼火。 白婉棠心想果然,这就开始折磨起我来了, 忍痛道:“魔祖就算要折磨人,也不会不许人穿衣服吧。如果你当真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羞辱我, 我想就算是魔族也会耻笑你。” 独孤极怒不可遏地咬牙切齿, 手指无意识在她背上蜷起, 几乎扣进她伤口里。 她没忍住痛呼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松了手,把她的脸掰过来要她看着他,“是我救了你。没有我你早就被打死了。” 可笑,难不成他还等着她道谢吗? “如果不是你, 我也不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白仙仙!” 他抬高音量叫她的名字,与她互相瞪着对方。最终还是白婉棠先移开视线, “麻烦把我的衣服给我,谢谢。” “谢”这个字被她说得阴阳怪气, 并没有让独孤极感到痛快,只让他火气更大。 他叫人送衣服进来。 檀罗听了,忙道:“尊主,她醒了吗?那我是不是可以不受罚了?” 独孤极依旧不回应,等到魔侍送来衣服,他把衣裙丢在白婉棠身上,才盯着白婉棠一字一句地道:“不要再有下次。” “一定,一定。”檀罗像个熊孩子似的,哎哟哎哟叫唤着被叩音扶走。 白婉棠迎上独孤极的目光,总感觉他是在警告自己。 她坐起来穿衣服,“麻烦你转过去。” “你要么就这样穿,要么别穿。” 他眼里毫无暧昧之情,说一不二。 白婉棠感觉他现在对她就像在训狗,不允许她感到羞耻,不允许她反驳一句。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将衣裙一件一件套上。 魔侍给她拿来的衣裙样式繁复,她一贯穿不好这种衣裳。囫囵套上身,不耐烦地拉扯在身后缠在一起的绸带珠链。 她的手背突然被打开。 她痛得抽回手摸手背,回头瞪了眼独孤极。就见他低垂眉眼抓住绸带用力往后扯了扯,她的身体随着扯动靠近他,他像摆弄娃娃似的帮她理起那些绸带珠链来。 白婉棠想不通他到底要做什么,只突然意识到,现在他离自己很近,是难得的好机会。 她目光缓缓下移至他心口处,酝酿了两息,突然放出业火打向他。 独孤极闪身避开,但因为离得太近,还是躲闪不及。 这次的业火与以往不同,温润如风,浸入他的胸腔里,连他的衣裳都没烧着。 这是业火的炎心。 独孤极知道不妙,大步上前掐住她的脖子,似乎想在她动手前先把她掐死。 白婉棠飞快念诀,手指轻动。 浸入他胸腔内的业火炎心骤然肆虐,灼裂他万象镜做成的心脏。强大的反噬顷刻间吞噬了他。 独孤极身体四分五裂地痛起来,他倒在地上捂住最痛的心口,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白婉棠摸着颈间发痛的掐痕,粗鲁地把他拖起来。 柳八重说,独孤极千年前本拥有万象镜,却一直没有将其炼作心脏,就是因为万象镜会反噬宿主。 如今他迫不得已炼化万象镜,虽压制了大半的寒毒,却也要饱受万象镜反噬之苦。 业火只有炎心能烧碎万象镜,失去了炎心她便不能再用业火。 然而于独孤极而言,万象镜碎,无异于碎心裂魂之痛。虽不能杀他,却会让他神魂都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 她挟持着独孤极走出寝殿,魔武卫瞬间包围了她。几个眨眼的功夫,所有魔将都围了过来,威胁她将独孤极放下。 他们都知独孤极不会死,并未太忌惮她。 三两下偷袭,便将独孤极从她手中抢走,将她压制住。 白婉棠不慌不忙地操控炎心。 独孤极胸腔震了震,呕出一大口心头血来,惊得诸魔不敢轻举妄动。 他双目血红地盯着她,眼里愤怒地燃着火,“无需管我,杀了她。” 叩音见状不对,不敢轻举妄动,为独孤极把脉后,忙叫人松开白婉棠。 他往常笑眯眯的脸上冷如冰霜,冷嘲道:“你们人修总说我们魔族凶恶,我看千万个魔也不如你们人修阴毒心狠!说吧,你想要什么。” 叩音是最早跟随独孤极的。 他知道独孤极现在遭受的痛苦,远胜于在绝灵渊待上千年。 白婉棠走向他,他带着独孤极后退,檀罗也上前来将独孤极挡在身后。 白婉棠停下脚步,“放了城中所有修士和长夏,把独孤极交给我。七天后,我会除掉他体内的业火,把他还给你们。” 要不是炎心最多只离开神莲七天,否则神莲会枯败,损毁她的灵台,她还想把时间再拖久一点。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檀罗骂道,“尊主救你一命,你却恩将仇报,你们人修骂我们魔族是畜生,我看你们连畜生都不如。” 白婉棠身上也有伤,此刻只是强撑着不落下风,没时间和他们争吵,“我可以对天立誓。我白婉棠如有违约,必将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魂飞魄散。” 她以心头血祭天立誓,这样的誓约是受天道束缚的。 叩音还要她承诺不得伤害独孤极。 她不说话,叩音便扬言要杀了所有修士。 她这才不得不再次发誓,绝不动独孤极一根汗毛,七日后将独孤极完好无损地放回来。 叩音冷着脸叫魔武卫去放人,把独孤极交给她。 所有魔族如恶狼般凶狠地盯着她,目送她带着昏死过去的独孤极,与那些修士一同离开。 走出殷都前,她还听见檀罗等魔暴怒道:“早知如此,哪怕尊主杀了我,我也要杀了这个女人!” * 白婉棠将众修士带到密林。 崔虚夫妇早已准备好,即刻便带他们前往北冥。 柏怀等人断后,最后才走。 柳八重让他们带上昏迷的长夏一起去北冥,他则要留下来和白婉棠一起看守独孤极。 柏怀与藤千行不愿白婉棠独自承受这样的风险,尤其是看到白婉棠把独孤极带回来后,满背都是血污。 白婉棠道:“没事,这都只是皮外伤。” “现在只是皮外伤,你若留在这里被魔族抓住,他们必然会让你生不如死。” 柏怀与藤千行要留下,让柳八重带上长夏与北冥珞一起离开。 北冥珞静坐一旁发着呆,听得争执的声音大了,才不容拒绝地开口:“我和柳道友留下照看仙仙,你们都走。” 众人安静下来,藤千行想劝走北冥珞,就听北冥珞苦笑道:“我的命是那么多无辜人的命换来的,我如何还有脸活下去?” 她拿出行钧的妖丹,交给藤千行,严肃道:“千行,你是无相城的少城主,你要背负起照顾无相城百姓的责任,不能意气用事。拿上这妖丹,照顾好无相城的人,也算是代你爹赎罪。” 他要为白婉棠留下,纯粹是私心,身为母亲她如何不知?可他不能这样做。 藤千行握着金珠一言不发。 北冥珞又对柏怀道:“千行还年轻,你比他年长,崔掌门和湘夫人有玄鸿宗的人要照顾,千行就麻烦你多多照看了。” “这……”柏怀拧眉,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私心和大义,他们终究只能选择后者。 白婉棠坐在一旁,看他们带长夏跟上崔虚夫妇的队伍,对他们挥手告别。 北冥珞在她身旁坐下,看了眼靠在她身上,昏死过去的独孤极,怅然道:“能告诉姑母,你是怎么将炎心打入他心口的吗?” 神莲业火的炎心是很柔的,如果不离他极近,是打不进他身体里的 可独孤极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让一个敌人离他那么近? “我……”白婉棠推开独孤极,稳了稳心神,“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 白婉棠坚定道:“从今以后,我为正道修士,他是魔,仅此而已。” 北冥珞长叹一息,握住她的手道:“仙仙,老祖宗曾说你是北冥家最特殊的孩子。如今你回来了,你要记住你要背负的一切,你要记住你今天的话。” 白婉棠没想过要背负什么,只不过是已经拉足了魔族的仇恨,知道自己再也没有退路而已。 不过见北冥珞憔悴且认真的面容,她还是点点头:“我会记住的,姑母。” * 自藤千行离开,白婉棠就感觉北冥珞好像在筹备什么,每日沐浴焚香,还会在睡前虔诚祷告。 她问北冥珞在做什么,北冥珞笑道:“你知道浮屠塔吗?” 白婉棠摇摇头,北冥珞便同她说了一个浮屠塔的传说。 那是无相城里的传说,说浮屠塔内藏神佛天道的化身。 只要沐浴焚香,虔诚祷告七日,于第七日日出之时,向西一步一叩首。八十一步内,如见浮屠塔,便能请塔内神佛满足跪拜之人的任何心愿。 白婉棠问道:“你想求见浮屠塔?” 北冥珞笑着点点头,仿佛已经从悲痛中走出,眼里充满了希望,她问:“你信吗?浮屠塔。” 白婉棠点头:“信。” 北冥珞笑起来,挽起她的手道:“我要许两个愿望,一个是我们仙仙永远快乐,还有一个……” 她不说。 白婉棠也跟着笑起来,“谢谢姑母。” 北冥珞搂着她不在说话。 在白婉棠身上,她看到了自己。 她是矛盾的,千年前她身不由己地嫁去无相城,如今白婉棠作为北冥仙,同样会背负太多无法逃避的东西。 北冥珞既希望她能背负责任,又希望她能获得自己所没有的自由。 白婉棠能感觉到北冥珞的哀伤,就静静地陪着她。 柳八重则时刻提防殷都魔族探查到此地,每日在附近巡视。 第七日,白婉棠睡意朦胧间,听见北冥珞在自己耳边说了什么。 醒来便瞧见北冥珞正离开,她想北冥珞要去找浮屠塔了,而她今天也要把独孤极放回殷都了。 她叫来柳八重,交代柳八重待会儿把北冥珞带走。 她需要操纵独孤极体内业火,注定是逃脱不得的了。 柳八重也不慌乱,反倒安慰她会没事,便离开去找北冥珞。 白婉棠转头要去叫醒独孤极,却看到独孤极竟已经醒了。 他唇无血色,虚弱至极,愤怒且沉默地盯着她看。 他的目光太过恐怖,看得她竟有些心惊胆颤。明明现在他才是俘虏。 白婉棠作势要打他的脸,他仍旧不动,死死地盯着她。 她“啪”得在他脸上拍了一下,用绳子将他五花大绑。 业火还在慢慢灼伤他的心口,反噬让他使不出半点力气。 他从未如此狼狈无力过,愤怒和耻辱几乎吞噬他所有理智。 他想现在就杀了这个让他沦落至此的女人。 白婉棠用帕子盖上他的脸,冷淡地道:“马上你就可以回去继续做你的魔祖了,不过吃几天苦头而已,这都受不住?你怎么不想想,从前你这样对我,我又是怎样的感受。” 白婉棠说罢便自顾自地吃东西。 吃饱喝足,她掀开他脸上的手帕扶他坐起靠在树上,用手帕沾水帮他擦脸,又给他喂了几口水。免得他看上去太憔悴,那群魔以为她故意折磨他,气得屠城。 水他喝了。 她塞给他食物他却不肯吃,塞到他嘴里他便吐出来。 白婉棠想着自己反正十有八.九活不下来,重重捶他小腹一下,看他脸色惨白,痛苦地蜷起身体,有一种报复般的快感,“不吃算了。” 独孤极痛得额头渗出冷汗,脸上却泛着不正常的红,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死死地盯着她。 白婉棠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又报复地狠狠踢了他几脚。拽起独孤极想去找北冥珞告别。 独孤极站起来,身体却僵得很不自然,腰身半弯,仿佛有意在遮掩什么。 白婉棠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要方便?” 独孤极好像受到了莫大的羞辱,瞳孔颤动,“白仙仙,你要不要脸。” “人有三急不是很正常嘛。” 白婉棠觉得他真是穷讲究,想再踹他一脚,又怕他尿裤子上,拽着他到一旁草丛里,解开他身上的绳子道,“你就在这儿上吧。我去那边等你。” 转念她又担心他耍花招,返回来看着他道,“你上吧,我就在这儿等着,不看你。” 独孤极脸色异常潮红,僵在原地良久才缓缓恢复正常,冷睨她一眼道:“白仙仙,你可真不要脸。” 白婉棠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对着他小腹就是一拳,“尿裤子吧你。” 她把他重新绑起来,拽着他去找北冥珞,也不管他有没有什么需求。 独孤极本来就没想方便,他下.腹异常的感觉已经退去,表情像结了层冰般发寒。 他在想待会儿白婉棠落到他手里,他要将她重新关到地牢里去,那里的刑具从今以后就是她每日为伴的东西! 白婉棠没心思管独孤极在想什么。她直往西走,竟见北冥珞一步一叩首,直往西边灵气断绝的绝风断崖上去。 北冥珞的膝盖已经磕破,额上全是血污,眼眶通红,眼泪欲坠。 白婉棠要上前去拦住她,柳八重突然出现挡住她。 她忽的想起,今早睡意朦胧时,北冥珞对她说的话: ——仙仙,我要去找浮屠塔了。 ——我想再见他一面,我愿意代他赎罪。无论刀山火海,还是阿鼻地狱,我都愿意代他去,他是为了我……是为了我…… …… 白婉棠望着北冥珞义无反顾地往一步一叩,直往断崖上去。想阻拦她,却已经不知自己有何立场,去阻拦一个自认满身罪孽,不愿再活下去的人。 北冥珞磕的头破血流,衣裙磨破,膝盖被碎石磨出骨头。 她不知痛般,一步不停地磕着头上了断崖,直到磕满八十一步,仍不见那传说中的浮屠塔,她跪在崖边摇摇欲坠,失声痛哭。 风吹动密林,白婉棠闻到魔气,心知魔族要来接独孤极了,催促柳八重离开。 柳八重让她保重,低声叮嘱:“无论如何,能保住一命比什么都重要。” 她笑看了眼满眼杀意的独孤极,“那也得有机会保命才行。” 柳八重走了,他要去找他的长夏了。 白婉棠则缓步靠近北冥珞。 北冥珞的衣袖被崖底呼啸的风吹动,如轻飘飘的鹅毛般舞动着,她单薄得好似随时会落下去,转过头来看白婉棠:“仙仙,看来神佛不愿意原谅他,也不愿意原谅我。” 白婉棠安慰道:“姑母,这次见不到浮屠塔,还有下一次的。” “没有了,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北冥珞泪眼婆娑地望着她,嫣然一笑,“我还没听到他亲口对我说,他叫什么名字。” 她双臂微张,合眼往后一仰,像一只残翼的血蝴蝶,坠落下去。 白婉棠早就料到她会寻死,亲眼看到这一幕还是懵在原地,如遭雷劈,胸腔沉闷得发痛。 她丢下独孤极冲到断崖边,只瞧见崖底飘渺的云雾。 冷入骨髓的风呼呼从崖底拂面吹过,恍惚间还带着北冥珞身上的香气。 她趴在崖边久久不得回神,再站起身来回过头,就看见独孤极身上绳子已经被解开,魔军簇拥在他身后,叩音为他披上雪白的大氅。 他望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刻薄地嗤笑:“这世上没有神佛。” 他说的北冥珞仿佛是个傻子,狠狠地用她的亲人来刺痛她的心。 白婉棠扯动嘴角,反刺回去,“独孤极,你这种被厌弃的人,当然看不见神佛。” 她缓步后退,半只脚悬在崖边,心慌乱地跳动。 长长地吸了口气,她想,或许跳下去,她活下来的机会比被独孤极抓住要大得多。 独孤极看着她悬在崖边的脚,倏地瞳孔收缩了一下,面沉如寒冰,冷笑起来,“白仙仙,你若跳下去,我就派人下去把北冥珞的尸体拖回去,皮扒了做灯笼,肉剁碎了喂狗。” 这绝风崖断绝灵气,再强大的修士从此处坠下都是九死一生。崖底长年雾障弥漫,进去连路都难找,更别提找尸体了。 比起独孤极的威胁,白婉棠更在意自己跳下去后要怎么活下来。 她缓缓后退,双脚都已空悬一半,倏地收回独孤极体内的炎心,回身朝崖下纵身一跃。 衣裙扬起如云,转瞬即散。 独孤极顾不上炎心抽离时,心口欲裂的痛,呕出一大口血,跌跌撞撞冲向断崖,却连她的衣角都没抓到。 叩音连忙在崖边拉住他,心有余悸。 刚刚的一刹那,他真的以为独孤极会随着那个女修跳下去。 独孤极目眦欲裂地盯着死气沉沉的崖底,手指紧紧扣着崖边碎石,磨出血来也浑然不觉,“去崖下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oooooops 15瓶;北弈亲 5瓶;歪水 4瓶;莨九 2瓶;Lonerい 1瓶; (* ̄3 ̄)╭ 42.找到她 · ? 殷都是修真界少有的凡人城, 城外一道绝风崖隔绝了灵气。 绝风崖底广阔无边,魔军被分批派入崖底搜寻白婉棠,一连数天,全都无功而返。 独孤极在殷都城内处理政务, 听了回报也只是淡淡道:“继续去找。” 他的语气, 好似根本没有把寻找白婉棠放在心上, 只不过是随口一提。 可叩音知道, 一半的魔军都被他派出去找白婉棠了。 这期间驳曲与宿罗已经寻回三块尊者令。但独孤极收了尊者令,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没日没夜地忙碌,让群魔分散开朝北冥打去, 占领修真界其他城。 魔族跟着他忙得脚不沾地, 连觉都睡不好,私下里叫苦不迭。 殷都的环境不如幽州适宜魔,这就更让他们怨声载道, 都劝独孤极回幽州去。 但独孤极迟迟不下令,一直在幽州待了一个月。 他这一个月也都没睡好, 脸色惨白, 眼下乌青, 加上旧伤,需得医修每日为他调理,才不至于倒下。 但医修们也都劝他该好好休息。 屏退医修,叩音道:“我留在殷都,继续派人搜寻白婉棠的下落, 您回幽州主事,可行?” 檀罗粗声大嗓地道:“尊主, 您可不能为了一个女人这样损耗自己的身子。您忘了那女人先前是怎样对您的吗?” 独孤极冷睨檀罗一眼。 檀罗的不满都被吓退,缩着脖子躲到叩音身后去, “天下女人多的是,您要是只喜欢女修,回去我多给您抓几个就是了。” 独孤极揉了揉眉心,道:“让崔羽灵留下找人,其余人等回幽州。” 这些天,他心烦意乱,一静下来便会想起白婉棠跳下断崖的画面,想起她漠然的眼神。 只有忙起来的时候,才能顾不上去想。 他留在殷都,只是忙起来就没空想回幽州的事。叩音与檀罗竟都说他是为了白婉棠。 可笑,可笑至极。他怎么可能是为了她,又怎么可能为了她将自己的亲信留在殷都。 他冷冷地道:“我找她,不过是因为她加害于我,我绝不可能放过她。” 魔军随他搬回幽州。幽州地下的魔脉让他身子恢复得比在殷都时好得多,可他依旧睡不好。 殷都与幽州之间通信需要时间,每日处理完公务,一旦闲下来,他就时不时询问手下殷都可有来信。 殷都那边每日回信,却都是找不到白婉棠。 又两个月过去,他甚至开始怀疑崔羽灵懈怠,没有用心去找,终究还是派了驳曲过去督查。 叩音问他:“待找回她,您还是要对她处以极刑吗?” 独孤极只道:“你僭越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叩音认错,在心中叹息。 这三个月里,叩音把他的变化都看在眼里。 或许最初的时候,他还是恨的,恨白婉棠蔑视他的权威,恨白婉棠利用他,伤了他。他恨不得亲手杀了她。 可渐渐的,他似乎只是想要找回她,想要知道她还活着。 她对他做的那些该被千刀万剐的事,似乎都不重要了。 * 白婉棠想大概是北冥珞保佑了她。 她坠落断崖时,业火灵力通通使不出来,最终是被一件残破法衣挂在了树上,得以保全一命。 她爬下树一瞧,衣裳是北冥珞的外衣。北冥珞躺在树下,已经逝了,身躯奇迹般地完好,仿佛只是睡着。 白婉棠找了块空地生火,将北冥珞的尸体烧了,骨灰收起打算带给藤千行。 她点的火招来了居住在崖底的人,她才知道绝风崖底深处,原来有个世外桃源的村落。 村里的人在千年前大战时躲到此处,因为找不到出去的路,从此就再没出去过。 村民们质朴善良,将她带回村中热情招待,为她治疗身上的伤。 她便在此处住了下来,有一种阴差阳错得到了想要的养老生活的惊喜感。 因村民不与外界相通,消息闭塞,她休养一个月后,就在村子里做起了“老师”,教村里小孩儿读书写字,给村民们说说外面的事。 村民由此对她颇为敬重。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三个月,白婉棠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可以这样闲适地度过,某天却突然听出去打猎的人说:“林子里好像出现了很多魔族,我看到他们留下的痕迹了。” 村民一听有魔都惶恐不已,白婉棠也不安起来。 她担心那群魔是独孤极派来找她的,又不敢相信独孤极找了她三个月竟然还在找。 翌日,她随砍柴的人一起去林中探查,果然见到魔族的踪迹,而且人数很多。 树上还被他们刻下了标记。他们探查过一个地方,就会留下这样的标识。 他们从外面都快探查到村子的所在了,白婉棠难以想象这耗费了多少人力。 她不想出去面对外面的是非纷争。她怕独孤极抓到她,真的会折磨她至死。 可她也不能让这群魔族因她而查到村落,打扰到这群村民宁静的生活。 她在一天清晨同村中人告别,背上行囊离开村落。避开魔族留下的标识,根据村民们千年来探寻到一半的路往外走。 走了不到一天,村中一孩子狼狈不堪地跑着追赶上她,哭哭啼啼道:“先生,魔,魔族进村了。他们逼我们交出你的下落,不然就屠村。” 白婉棠心下一怔,抬眼向孩子身后望去,林隙中黑压压的满是魔军。 白婉棠摸了摸孩子的头,“抱歉,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不怪村里人道出她的行踪,只自责自己打破了他们平静的生活。 魔军一眼望不到头。独孤极怕不是疯了,竟然派这么多魔来抓她。 * 殷都回信,找到了白婉棠。 白婉棠却在随魔军离开崖底的时候,一同陷入一个小秘境。 好在那秘境仿若人间,并无太多危险,很快众人便都出来了。 白婉棠并无大碍,只是崔羽灵陷入了昏迷。 为照顾崔羽灵,预计三日后才能将白婉棠送回幽州。 独孤极褒奖了崔羽灵,并派去医修为其医治。接下来的三日却都没怎么睡好,人也显得极为焦躁。 群魔都以为他是担心崔羽灵的情况。 三日后,白婉棠同崔羽灵一同被马车送到行宫。 独孤极先快步走向了白婉棠所在的马车。又停于车帘前,突然折返回去,掀开崔羽灵所在的车帘瞧了瞧。 崔羽灵仍未醒。他温声叫人把她抬回她的院子,派行宫的医修再为她诊治,而后便拂袖离开,没有去看白婉棠。 他突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 看到她的第一眼,是该呵斥她,该责骂她,还是该叫人把她关到地牢里去鞭打一顿? 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可他却不想那样做。以至于他茫然无措起来,突然不想看到她。 白婉棠坐在马车里,听着外边的动静,只觉独孤极怕不是得了神经病。费尽周折把她抓回来,却不说如何处置她。 诸魔散去,她还被五花大绑地丢在马车上。 过了会儿,还是叩音过来,叫魔侍把她带到主峰的一处偏院去。 偏院像是招待无足轻重的客人的院落,魔侍将她丢入房中便不再管她。 她磨蹭着想解开身上的绳子,过了会儿叩音又来喂了她一颗药。 药入喉肠,她浑身无力,只能瘫软在床上。 叩音用伏火珠封了她的神莲,又封了她的灵脉,才为她解了身上的绳子。 白婉棠愤怒地瞪他离开,心里却是在庆幸,叩音还不知道如何封她的神骨。 等找到机会,她不一定不能逃出去。 白婉棠在这偏院待了两天,都没有见到独孤极。 听守门的魔侍说,独孤极每日都去看崔羽灵,崔羽灵至今还昏迷不醒,独孤极这么关心她,怕不是要纳她。 白婉棠心里对此无甚感觉。 独孤极和崔羽灵,这才是原书的走向。 她吃了睡睡了吃,静候机遇,巴不得独孤极一辈子都不要再来看她。 但当夜她刚入睡,就感到有人来了。 熟悉的苦冷香味飘入鼻腔,不用睁眼她也知道来的是谁。 她装睡不动,感到身边的床铺陷了下去,独孤极坐了过来。 他掀开她的被子,执起她的手,摩挲两下她手背上结痂的擦伤。又捋起她寝衣的袖子,沿着她手腕摸上去,在她手臂上有擦伤的地方都略有停留。 他的动作太过轻柔,摸得刚结痂的伤痒痒的。 白婉棠忍了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装着睡觉翻身抽回手,背对着他。 她感到独孤极的目光直勾勾地定在她腰背处。 忽的就觉得后腰一凉,他掀开了她的衣摆。去摸她后腰上的擦伤。 那擦伤在刺青旁,摸的时候,他的小指总是有意无意刮在刺青上。 白婉棠被他摸得恼火起来,按下自己的衣摆,回头看他,“你要做什么。” 夜色藏起他的神色,她看不清他的情绪,只听他冷淡道:“你是俘虏,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白婉棠挪动身子贴着墙睡。 独孤极原本平和的气息突然冒了火似的起伏,一把拎起她的后领把她拽过来。 白婉棠低呼一声,感觉自己像只冰球一样“呲溜”一下被他拽到床边,后背紧贴着他肌肉线条紧绷的腰臀线。 她下意识挣扎起来,可被下了药,力气比奶猫还不如,被他轻而易举地就翻过身掐住了脖子。 她对上他在夜里暗藏怒意的眸子,心底隐隐生出害怕,不说话。 她还有机会跑的,她不想死。 独孤极试图在她眼里找些曾经有过的东西,可是她的眼里除了厌恨和害怕,别无他物。 他在找什么,他还期盼着她的眼里对他有什么情绪? 他心里莫名生出一种颓败感,恼羞成怒般狠声道:“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躲在小山村里吃糠咽菜就那么舒服?” “你找我无非就是想折磨我,我在外面不管怎么样也总比被你抓到舒服。”她脱口而出,拍打着他的手臂要他放手。 她寝衣单薄,挣扎间衣襟松开来,隐约看见弧度朦胧的小衣轮廓。 独孤极掐她脖子的手逐渐收紧,突然改为按住她的双手,低头去咬她的嘴。 她难以置信地发懵,感到口里探进来的异物,拼命踢他。踢不开,她便狠狠反咬回去。 独孤极吃痛地松开她,浓郁的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 他舔了舔唇,感到舌头被她咬破得厉害。要不是她被喂了软筋散没有力气,说不准能把他一块肉咬下来。 独孤极怒极,反手一巴掌要朝她脸上打去。 她瞪着眼睛看他,他那一巴掌便悬在空中,改为用力掐住她的脸晃了晃她的脑袋,“地牢里多的是修士,你再咬我一下,我就把他们做成肉羹给你灌下去。” 白婉棠一阵恶寒,“独孤极,我杀过你,伤过你,你现在在做什么?” 独孤极不说话,低下头含住她的唇,翻身上了床,扯她的衣裳。 白婉棠大叫起来,恨不得把看门的魔侍全都叫来,看他还有没有脸继续做下去。 但他来的时候早就屏退了所有人。 白婉棠只得竭尽所能地踢他,打他,抓他,扯他的头发。 她的力气于他而言不值一提,指甲在他脖子上划出两道血痕,他这才停下。摸了摸被她划出血的脖子,下床拿上脱掉的外衣披上,一声不吭地离开。 白婉棠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理自己松散开来的寝衣还有凌乱的头发。 他如今用万象镜做心,万象镜放大了他的欲.望。而她是唯一一个,阴差阳错和他同床共枕过的女人。 以他不喜人靠近的程度,他想找人发泄,也只有找她。这是她能想到的他留下她,这样对她的唯一原因。 可她对他,只剩下厌恨。 白婉棠踉踉跄跄地下床,倒了杯凉水一口气灌下去,又被凉得咳嗽起来。 门外的魔侍这才回来。朝屋里看了眼,见她衣衫不整,床铺凌乱,给她拿来了干净的新衣,重新铺了床。 * 第二天白婉棠被叫醒,魔侍拿来了剪子,说:“尊主吩咐把你的指甲剪了。” 说着他们便要按住她来给她剪指甲。白婉棠百般挣扎无果,剪完手指甲他们还要给她剪脚指甲。 她实在无法接受,只得说自己剪,剪完了给他们检查,他们这才作罢。 下午独孤极过来,屏退了所有魔侍。 白婉棠顿感不妙,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蜷缩在床上,戒备地望着他。 独孤极瞧她裹成粽子的样,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把被子放开,否则以后你连床都别想睡。” 趁着日光落在他身上,白婉棠看清,他不仅脖子上有两道指甲印,嘴唇被她咬破,耳下也被她掐出小月牙一样的血印。 活该。 白婉棠在心里骂他,不情不愿地放开被子,心想柳八重是不是早就算到独孤极会怎么对她,才叮嘱她“保住一命比什么都重要”。 独孤极上前把被子扔到一边去。 她蜷在床角落防备着他,“崔羽灵还没醒吗?你怎么不去找她?” 独孤极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半俯下.身体靠近她,“你再说一遍。” “你怎么不去找崔羽灵。” 独孤极顿时火冒三丈,扣住她的双臂把她从角落里拖出来。 白婉棠惊叫一声,胡乱地打他。混乱中打了他两巴掌,却不见他有下一步动作,才冷静下来,看着他。 他脸被她打红,盯着她,眼神在怒斥她说错了话,“以后你再胡说八道,我拔了你的牙。” 从前她不是这样的。 她会一边怨恨地看着他,一边嗔怪埋怨他对她只有利用。会在信以为真他和别人有什么后,露出发酸又怨怼的神情…… 可现在,她如此冷淡,平静,巴不得他去找别人。 她为什么?她不是喜欢他吗?她有什么资格厌恶他,她不过是被他抓回来的丧家犬,他大发慈悲,她才能活到现在。她该讨好他才是。 独孤极咬牙切齿地瞪她,突然一把搂住她的腰身吻住她。 他迫切地想要让她顺从,让她讨好他,让她为他奉献一切。他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让他知道她还没有放下。 他想要证明,只是因为她还有用,他才没法儿杀了她。 白婉棠又要咬他。 他飞快地抽离,怒气冲冲地道:“来人,拿钳子来。” 她不该反抗。 魔侍很快送来钳子,他拿着钳子逼近她。 白婉棠怕他真的要拔了自己的牙,不断在心里重复柳八重的告诫,按住他拿钳子的手。 独孤极与她对峙般对视着,看到她眼中的示弱,才把钳子放下,扣住她的后颈要她仰起头来,吻上去。 白婉棠被迫承受着,感受到他胡来的手,心道那万象镜的反噬可真是不得了,竟然把独孤极变成了这样。 可是在万象镜里时,他同样是用万象镜做心,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并没有这样渴望她。 他越发的过分,她承受不住地软声道:“别……” 独孤极没有停下来。 她身体的肌肤逐渐接触到微凉的空气,不禁颤栗起来。 外面突然来人,焦急地禀报道说崔羽灵醒了,说她想起了一些事,急着要见他。独孤极这才停下,脸埋在她颈窝缓了缓,直起身理了理衣袍,离开。 走至门口,他回头看她一眼,只见她脸上充满了庆幸,正忙不迭地拢起散开的衣裙。 他心里顿生无名之火,想给她些教训。又听来人催促说崔羽灵有要紧事,便只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谁还在放不下? 仙仙:反正不是我。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抱紧巴卫、50517358、无嘟嘟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番目 132瓶;行者 10瓶;歪水 4瓶;Lonerい 2瓶; (* ̄3 ̄)╭ 43.冬至 · ? 白婉棠刚刚以为他真的要折回来, 吓了一跳。确定他真的走了,长长舒出口气。 崔羽灵醒了,说想起一些事。这让她想到了书中的剧情。 崔羽灵和独孤极,其实在前世就有些因缘。准确地说, 是前世的崔羽灵对独孤极有恩。如今崔羽灵回想起来了, 他们的关系会变得更加紧密难分。 白婉棠躺在床上, 放松下来。 如此, 独孤极以后就没心思来找她了吧。 * 独孤极并不在意崔羽灵受伤。 为他办事受伤实乃常事。以魔族的思维而言,受伤是自身能力不足,哪好意思向他卖惨。 若不是崔羽灵是为找白婉棠受的伤, 未免其他魔族寒心, 他也不会亲自派人照顾她,只会让她自生自灭。 他压抑着烦躁来到崔羽灵卧房,医修刚为崔羽灵诊过脉候在一旁。 崔羽灵请他屏退众人, 他客套地安抚她几句,在桌边坐下。 崔羽灵望着他, 想到她前世遇见的还是凡人的他, 和如今已为魔界帝王的他是如何的天差地别, 五味杂陈地道:“我是西珠。” 独孤极:“西珠?” 西珠是谁? 崔羽灵细细同独孤极说起,她在秘境里回忆起的,当年独孤极被囚禁在王城下的地宫中,她是如何背着他人救助于他的。 独孤极皱起眉来。 她说的经历,与他在人间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去确实如出一辙。 可他不记得具体的事, 具体的人了。 想来,是四方神尊将他镇压在绝灵渊前, 有意模糊了这段记忆。 随着崔羽灵的讲述,他才慢慢忆起, 一个他不该忘记的人——清棠。 * 独孤极两日都没再来见她。 听守门的魔侍说,独孤极这两日一闲下来便去崔羽灵的院里。 白婉棠巴不得如此。比起独孤极来不来,她更在意要如何逃往北冥。 独孤极看似不拘着她,可给她下的药却是一顿不少。以至她每天都跟软骨头似的,连走路都艰难。 只得待在屋里,偶尔趁着没人注意调息,试图冲破被封印的灵脉。 这一日,她调息过后睡过去,睡意朦胧间听见动静,一睁眼瞧见一身影端在桌边,幽幽地望着她。 他的视线里夹杂着探究,不愿相信,还有在眼底翻涌的恨意。 她不知道独孤极这又是发什么疯,翻了个身继续睡。 独孤极却走过来把她身子掰正,捏着她的脸来回看了看,道:“你是清棠?” “什么?”清棠是谁? 白婉棠觉得他莫名其妙,要挥开他的手。 独孤极嗤笑一声,不再提这事,俯下.身来亲她。 他知道崔羽灵厌恶白婉棠,将清棠之名冠到她头上,想借他的手杀了她也不是不可能。 白婉棠抗拒地推着他,然而他就像压制孩子一样轻松地制住她的双手和腿。 亲了她一会儿便挤上床来,把她抱进怀里很快睡过去。 离近了,她才看清他眼下一片乌青,在他苍白的肤色上显得尤为刺眼。 她掰他的手,想从他怀里出去,却无济于事,只得就这样睡。 睡了没一会儿,她就感到肋骨被勒得发疼。 醒来瞧见独孤极呼吸沉重,眉头紧蹙,神情痛苦,仿佛被噩梦魇住了似的。 他竟然也会做噩梦? 白婉棠犯着嘀咕,感到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叫她疼得难以忍受,呼吸也困难起来。 她竭力拍打他的脸,叫他醒过来。 他猛地睁开眼,眼里怨毒的杀意和痛苦吓了她一跳,身体僵住不敢乱动。 他一身冷汗,恶狠狠地盯着她的脸,过了好一会儿认清是她,才松开她,正过身子将手臂搭在额头上缓了缓。 白婉棠在心里骂他神经病,自己到床角蜷起来睡。 独孤极自从那日回想起清棠,每晚都梦回在人间时,那地狱般的过去。 惊醒后,他又总会想起在阴阳关那会儿,他每晚被寒毒冷醒,睁眼都能看到她抱着他,关切地问他:“怎么了。” 独孤极此刻怀里空荡冰冷,他怔了下,看向白婉棠。 她正蜷在床角背对着他,能离他多远便离多远。 他莫名恼火,拉扯她的后领把她拽到身边来。 她惊呼一声,“你干什么!” 他一言不发扯了腰带,白婉棠怕他乱来,胡乱地打他踢他,却被他一手就压制住。 独孤极用腰带绑住她的双手,牵狗绳一样牵着腰带的另一端。 白婉棠气恼地踢了他一脚,懒得再搭理他,转过身背对他继续睡,不看他也不想再和他说话。 明明已经绑住了她,明明已经把她握在了手里,可独孤极却还是有种什么也没握住的感觉。 他把她拉到自己身前,紧紧搂着她。 她没反应,自顾自地睡她自己的。 他的手探进衣摆里汲取她的体温,她也只是被他冰冷的手冻得战栗哆嗦了一下,眼睛都没睁开看他一眼。 直到他胡来,白婉棠惊呼一声,回头瞪他。 她的每一个反应都不是他预想中的,也不是他想要的。 他烦躁地捂住她的眼睛。 白婉棠在心里骂他神经病,继续睡自己的。 独孤极这一晚都睡得不安稳,被惊醒多次,连带着她也睡不好,困得要命。 到后来困得实在睁不开眼,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只是她醒来时,衣襟和小衣都松散开。 独孤极做过什么,她睡意朦胧间是有点感觉的。他没有太过放肆,好像只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一些温度,一些柔软的抚慰。 她能感觉到,那个叫“清棠”的人,是比血与红还要让独孤极厌憎的存在。 可书里没有提到过清棠,这个世界有关独孤极的那些戏文里也没有。 清棠,仿佛是一个被刻意抹去的存在。 那样多与书和历史不符之处,早已让她对千年前的一切产生怀疑。 她曾经甚至有想过,独孤极会疯魔至此是不是并非他的错。 但那些如今都与她无关。 她只知道,独孤极折磨得她很痛苦,而她并不欠他什么。 * 独孤极睡不安稳,便干脆没怎么睡了。 他连日处理政务,将收服的城池一一统合整理,分别派魔族去管理。 这些魔族散漫恣意惯了,他交代的任务做得都不能让他满意,他便定了时间,要一座城一座城地去查巡。 底下的魔族忙得怨声载道,连带着白婉棠每天都能听见,守门的魔侍抱怨独孤极现在睡得少,脾气越发暴躁,处理事务也越发严苛了。 白婉棠倒是很满意这个状态。 独孤极不睡觉,忙起来也顾不上来找她,她已经好几日没看到他了。 听闻独孤极是去巡查了,已经离开行宫数日。 白婉棠这些日子便在筹备自己的逃跑计划。可惜没有帮手,她几乎找不到机会逃出去。 很快到了冬至,听人说独孤极在冬至前两天就回来了,他要在云华殿举办冬至宴。 这一次他不会再带她去赴宴。 因她如今于魔族而言,是伤了独孤极的凶手,是他们的仇敌。 独孤极回来之后,没有来见过她。 冬至这天,却来了个眼熟的魔侍给她送衣裳,说独孤极特许她今日可以离开这小院,出去逛逛。 白婉棠看到那繁复的衣裙便不想穿,一听可以出门,才欣喜地换上衣裙。 换好衣裙,她也想起这魔侍是谁了,“你叫梅英,对吧?” 梅英很是惊讶,“你还记得我?” 白婉棠点点头,“我记得那时候,你在魔侍中对我还挺不错的。” 不过是觉得得罪不起。 梅英心情难言,上前来帮白婉棠理好裙上繁复的衣带,领她往行宫大门去。 一路上静默无言,她突然对白婉棠道:“其实,尊主待你很不同的。” “我知道,因为我有神莲神骨,因为我阴差阳错地成了他唯一亲近过的女人。哦不对,现在他亲近的女人里应该还有个崔羽灵。” 白婉棠语气轻松地调笑。 梅英神情复杂地道:“不是的,尊主和那位崔姑娘没什么的,他身边只有你。他很忙,这些日子睡也睡不好,每日都需吃药。今日天不亮,他便起来处理了今天要处理的政务,挤出时间来要陪你出去逛一逛。” 旁人都说独孤极是睡不着,才起来处理完政务,空出时间出去散散心。 但她觉得是为了白婉棠。 白婉棠听了,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梅英感觉她变了许多,好像对尊主的事都不在意了,又道了一句:“那些衣裳,他都没烧,好好地收着呢。” 那天晚上,那盆没被烧毁的衣裳,成了梅英一个人的秘密。 她已经忍了很久,如今终是忍不住说出来。 她想白婉棠或许会有所触动。 白婉棠却脚步一顿,困惑道:“什么衣裳?” 梅英道:“就是你亲手做的那些衣裳,尊主说要烧了的那些衣裳,他没有烧……” 白婉棠沉默半晌,打断道:“那又如何呢?” “……” 那又如何呢? 梅英也不知道,她总觉得白婉棠的反应不该是这样的,可又没有理由这样说。 梅英不再说话,将白婉棠送到马车上,帮她撩车帘时,看见独孤极在车内看折子。 白婉棠怔了下,喜悦的表情很快垮了下来,面无表情地上车,坐到了车内离独孤极最远的地方。 她还以为是她一个人去逛,还以为她可以趁机逃跑。 车帘放下,空间变得逼仄。 独孤极放下折子,疲倦地捏了捏眉心,“过来。” 他又瘦了些,脸色更显苍白。长期受噩梦和反噬困扰,整个人也显得尤为病态阴翳。 白婉棠出门前又被灌了药,提不起劲,坐靠在车壁上不动。 独孤极不耐烦地扯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过来。 她一个趔趄,一头撞到独孤极小腹上。 独孤极身形一震,剧烈地咳嗽起来。 白婉棠想要站起身来,头上的金钗花簪却勾在了他繁复的金丝腰带上。 马车摇摇晃晃,她无力稳住身体,脸总是被迫贴到他腰腹上。 她急着要同他拉开距离,顾不上疼得去扯自己的发髻。手背突然被打了一下。 她痛呼一声收回手,感到独孤极轻轻咳嗽着,慢条斯理地解她勾在他腰带上的珠钗。 他一缕头发一缕头发地解发髻,慢得她不耐烦道:“你直接把我这缕头发剪了就是了。” 独孤极解头发的手一紧,扯得她又一声痛呼,厌烦起独孤极总穿这样繁复奢靡的衣裳。 她不耐烦的神色让独孤极更为恼火,顷刻间耐心都被火气烧没了。 他将她头发割断,粗暴地把她按坐到自己身边。 白婉棠的发髻凌乱不堪,她干脆都扯了,只简单地把头发束起来。 一头与独孤极发冠相配的钗环都被她随手扔到地上。 独孤极面部紧绷,脸色难看极了,咬牙切齿道:“白仙仙,你故意惹我是不是?” 他近来脾气本就不好。 白婉棠想要反驳,他冷声道:“你敢顶嘴我就拔了你的牙。” 看她这样就知道她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他怕他听到她尖锐的反驳,会气得掐死她。 多日不见,他是在给自己时间想清楚要如何对她,也是在给她时间弄清楚她如今的处境,除了顺从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想好暂且对从前既往不咎。 可她还是像个刺猬,一点都没想明白。 白婉棠抿了抿嘴,别过脸去翻了个白眼不说话。 独孤极的视线定在她侧脸上,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把她脸掰过来吻上她。 白婉棠僵着不动,只等他自己觉着没意思,松开她。 可他不会觉得没意思,亲了一会儿就开始抱着她乱来。 魔族那些蠢货让他烦得很,万象镜的反噬时时刻刻在折磨他,不断催发被清棠勾起的噩梦,让他不得安眠。 她是他如今唯一能感到放松的娱乐,就像他身中寒毒时,她的身子能让他暖和起来一样。 他不否认万象镜确实能催发他的欲.望,但他也不是克制不住。 他只不过是想放松一下,他只需要她乖顺一些。 白婉棠却开始用力地推拒着他。 他扣住她的手,直到马车停下,外面的车夫说到了,他才松开她。掏出帕子擦了擦唇上蹭到的口脂,又把她唇上糊开的口脂擦干净,兀自先下去,等她自己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绯絮、七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抱紧巴卫 6瓶;瓶子?、歪水 4瓶;虫丫丫、49418345、Lonerい、我们家沈倾城 1瓶; (* ̄3 ̄)╭ 44.清棠 · ? 他该不会真的想和我过冬至吧。白婉棠这般想着, 无声地嗤笑,下了马车看到街市热闹繁华的景象,有些怔住了。 修真界以前不过人间的节日,每逢佳节街市上都和寻常一样。只有她自己怀念着过去过节的时光, 会买些好东西给自己过节。 她从未见过幽州界内的街市, 也能这样热闹, 繁华得就像人间的都城。 只不过满大街的摊贩、行人都是魔。 偶有人在街上来往, 也是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的模样。 街市上挂着一排排,在白日散发暖黄微光的花灯。只有那些人悄悄观赏时会显露出一丝放松, 开心的模样。 那些魔对此倒是并无感觉。 白婉棠看着满大街漠然的魔族, 渐渐从因热闹而感到一丝惊喜的情绪中抽离。 街边有人在卖糖人,糖画,点心。独孤极牵着她穿梭在人群中, 会停在这些摊贩前回头看她一眼。 他神情平和,似乎真的想好好地跟她过个节。 可她什么也不要, 什么也不看, 目光随意地定在空荡荡的一处, 一直在发呆。 独孤极渐渐因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恼火起来,忍耐着到了定好的酒楼。上了菜她还是发呆,一口也不吃。他终是发怒了,掐住她的脸让她吃。 白婉棠挣扎着拍开他的手,板着脸吃东西。 那些美味佳肴到她嘴里, 好像味同嚼蜡,她吃得毫无食欲, 仿佛是被逼着吃才吃下去的。 独孤极烦躁至极,他情愿她跟他闹一场, 也总好过和他像陌生人。 独孤极叫人唤来酒楼的厨子,是位白婉棠的熟人,曾是白婉棠常去的酒楼里的厨子。 他战战兢兢被押过来,看了白婉棠一眼。 白婉棠也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不安。 独孤极冷嗤一声,问这菜是谁做的。 那厨子跪下道,“小人做的。”嗓音颤得不成样子。 独孤极没说话,跟随的魔侍便道:“你做的菜实在难吃,以后别当厨子了。” 白婉棠还以为独孤极会杀人,见不是,她松了口气。 但看厨子面如死灰,不断磕头求独孤极再给一次机会的样子,她才意识这句话不只是以后不做厨子那样简单。 酒楼的东家如今成了一位魔族,听得这边的动静,慌慌张张跑过来。一打听清楚情况,拎起跪在地上的厨子就是一脚。 白婉棠连忙要去拦,却被魔侍按在位置上。 她盯着独孤极,独孤极只是淡然喝着茶,置身事外,不予理睬。 “你个厨子做不好菜,要这双手有什么用!”东家说着便要剁了厨子的手给独孤极赔罪。 “够了!”白婉棠瞪着那东家让他住手,东家只管瞧独孤极的脸色,根本不管她。 她只得看着独孤极道:“菜很好吃,我很喜欢。” 说完,她大口地往自己嘴里塞东西,仿佛桌上的菜一下子全成了珍馐美馔。 独孤极身后的魔侍这才挥挥手,道:“菜做的不错,赏。” 白婉棠愧疚地看了眼那厨子,以为那厨子会怨怼。 却见那厨子脸上只有惊喜和巴结,东家也对那厨子如同兄弟般好。她低下头机械地进食,也不知自己吃了多少,吃了什么。 独孤极厌极了她这模样,不耐地斥了声:“别吃了。” 她这才停下,脸上也没什么如释重负的表情,只是不解,疲惫。 独孤极原本还想带她去别处逛逛,此刻也没了心情。他站起身往外走,没有再牵她。 白婉棠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眼睛四处乱飘,突发奇想地找机会想溜。 却看到到处是巡逻的魔武卫,还有与人族不合的魔族。 从这地方逃出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她垂头丧气地走在人群中,不知不觉与独孤极拉开了一顿距离。 独孤极也没有停下等她,要好好晾一晾她。 她反倒因此觉得松了口气,长长地呼吸着。 突然,她听见身后一阵骚乱,回头一看,只见一道凌厉的银光向她打来。 她大脑反应过来,身体却来不及躲。只能看着那道攻击离自己越来越近。 人群在她身侧奔跑躲闪,混乱间她手中被塞入了一张卷起的纸条。 她一怔,连忙将纸条藏好,做好了被攻击打中的准备。然而有道力度却把她往后一拉。 她撞入独孤极怀里,那道攻击连同刺杀的人一起被拿下。 独孤极想骂她怎么不知道躲,看她靠在自己怀里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才想起他叫人每天给她灌软筋散。 他脑海里随即跳出她真的出事的画面,竟有种心有余悸的感觉。 但他还是不可能给她停药,他无法相信她。 他叫人把杀手拖下去审问,紧紧搂着她上马车回到行宫去。 白婉棠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回去的路上独孤极竟然不再生气,待她很是平和,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她所有的心思都在藏起的纸条上,分外紧张。 独孤极当她是因刺杀而害怕,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抱进怀里。 她想挣扎,又怕被发现纸条,只得依偎着他。 他的动作很是温柔,可她却生不出太多感觉。他如今一碰她,她想的就只有万象镜里,她杀死他的画面。 就这样一路回到了行宫,独孤极要再去亲自审问一遍杀手,让人护送白婉棠回院子。 她回了房里躺上床,装出受惊的样,躲在被子里打开纸条看。 纸条上写着:三日后,化虚台。 化虚台很偏僻,如今被魔族用作放杂物,叫做杂物房。化虚台这个名字,只有曾经的玄鸿宗弟子会叫。 是有人要来救她离开这里,还是陷阱? 白婉棠不敢轻信,却也不想放弃这有可能逃走的机会。 她烧了纸条,正犹豫该如何是好。就有魔侍敲门进来,说独孤极要她去登天阁。 她稀里糊涂地跟着去,心道那纸条该不会是独孤极用来诈她的吧? 到了登天阁才知,如今这地方已经成了独孤极的寝殿,独孤极要她搬到这儿来住。 白婉棠不明所以,但独孤极容不得她拒绝。 她被安排住在了独孤极寝殿的中殿,内殿便是独孤极睡的地方。 如此睡在他眼皮子底下,让她分外不安。独孤极没拘着她,允她在登天阁附近走动,但她还是分外不解为何他突然这样做。 晚上独孤极一直不回来,她听来往魔侍闲聊,才知道刺杀她的人已经查出来,是地牢里一位修士,幕后指使的人是崔羽灵。 崔羽灵允诺他自由,他才铤而走险。 查出来后,魔族都以为动了独孤极的“东西”,崔羽灵会死。 但他出人意料地没有杀了崔羽灵,反而在那之后便去找了崔羽灵,听说待到了现在。 崔羽灵虽恨她,但殷都檀罗一事就可看出不是那么冲动的人。为何会突然不惜冒着风险也要杀她? 白婉棠奇怪不已,跟在魔侍身后听他们继续聊。 “听说尊主不杀崔羽灵,只是小惩禁足,是因为她前世与尊主有难解之缘。” 这点白婉棠知道的比他们清楚,崔羽灵前世于独孤极有恩。 具体是什么恩,书里没说。 只说崔羽灵前世因独孤极而死,后来独孤极才允她做了修真界的女帝,代为掌管整个修真界。 “你说崔羽灵杀那个姓白的,会不会不是因为什么前世什么的,是为了争宠啊?” “没准儿?尊主舍不得杀崔羽灵,又不放心姓白的住在那么偏的院子,但是崔羽灵又要杀姓白的,所以尊主把姓白的放到身边去了。” “……” 听他们越说越不着调,白婉棠想了想,上前去。 魔侍们见正主来了连忙住嘴,白婉棠拦住他们不让走,他们还以为她要发难,却听她问起崔羽灵前世有关的事。 魔侍们道:“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只是听人说,崔羽灵下午竟然和尊主吵架,说她前世就和你有仇。” “尊主说你不是那个人,崔羽灵嚷嚷着说你是,而且你根本没有转世,你就是那个人。你抢走了她的父母,她的身份她的地位她的一切,还用那种理由杀了她,她就是死都不可能放过你。” “她一谈起前世,尊主对她就出乎意料的耐心呢。”魔侍们若有所指地说着,静看白婉棠的表情。 白婉棠对此却没什么反应,只问道:“还有呢?” “还有,那我们就不清楚了。哦,对了,她一直嚷嚷什么清棠,什么公主的,大概说你以前是什么清棠公主吧。” 百年前的北冥仙是她的转世,千年前的清棠公主就不可能是她。 白婉棠沉思着回房去,揣测是不是独孤极对自己越来越怪,崔羽灵急了,想利用所谓的前世除掉自己? * 夜里,她突然因为不安而醒过来,睁开眼看见独孤极穿着寝衣坐在她床边注视着她,也不知这样看了她多久。 她翻过身背对着他。 他长叹一息,把她身子正过来,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没有处置崔羽灵的事应该已经传到她耳朵里,她对此就毫无情绪? 独孤极宁愿她质问他,也不想看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让他没由来的烦躁。 白婉棠只好奇清棠,便问道:“清棠和你有什么仇?” “她从我十四岁时便将我囚禁在地宫,杀了我无数次。”独孤极说时盯着她看,摩挲着她的脸。 他记不得清棠的模样,但记得清棠给他的感觉,绝不是她这样。 “为什么?” 白婉棠心道:为民除害? 她难得又有了些情绪的起伏。独孤极刚从崔羽灵那儿回来,脑子里很乱,便愿意同她说说这些。 他上床抱着她,脸埋在她后颈处,眉头紧皱道:“她想要神莲神骨属于她,想要成为神,想千秋万代,永远受万民的朝拜与供奉。” 白婉棠不禁打了个寒颤。 独孤极如今正做的,不就是这样吗? 他接着说:“崔羽灵前世是位公主,叫西珠。我被困在地宫那些年,她帮了我许多。后来,她因为帮我,被清棠处以极刑而死。” 因此他不会因为崔羽灵刺杀她就处死崔羽灵,左右她也没有受伤。 他本不需要向她解释,却还是说了这些。 白婉棠又问:“崔羽灵是公主,清棠杀她,没有人管吗?” 她在意的就只有这些? 独孤极沉默,须臾后才接着说,语气俨然带上了些许的不悦:“清棠也是公主,而且不止是公主。她是凡人之躯,却是四方神尊钦定的神使,是四方神尊共同的徒弟。” 白婉棠察觉到他话语里的不耐,不再问下去,闭上眼睛睡觉。 独孤极的嗓音带着倦懒,在她耳边低低地道:“她总是穿着红衣,将我剥皮割肉,敲骨碎身,把我用石头绑着,沉进血池里……” 白婉棠眼前仿佛浮现出那深不见底的猩红血池,那残忍血腥的刑罚,打了个寒噤猛地睁开眼。 看到独孤极合眼浅眠的脸,眼前浮现的却又是她亲手割开他喉咙的场景。 她的手止不住地哆嗦起来,想要远离他。 他睡着了,手臂却越收越紧,根本拉不开。 作者有话要说: 崔羽灵前世和男主有牵连,第一章就有提过~ 仅限于恩情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柳烟花雾 2瓶;Lonerい、23196633 1瓶; (* ̄3 ̄)╭ 45.倦欢子 · ? 独孤极在她睡前说的话, 让白婉棠也开始做起了噩梦。 她梦见自己身处一座晦暗的地宫,面前是仿若巨大湖泊的血池。 血池翻涌着,有人在里面挣扎。 她定睛一看,就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瘦削少年。 她屡次从梦中惊醒, 醒来后记不得具体的场景和画面, 只记得满目都是猩红, 还有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临近过年, 独孤极又开始忙碌起来,带着那群魔一边处理政务,一边学习人间的繁文缛节。 即便白婉棠住在了登天阁, 也连着两天没再看到他。 有时她会想, 倘若她是个魔,肯定会庆幸有这样一位帝王,如此用心地想要改变魔族大多如未开化野兽的状况。 然而她不是。她只会庆幸独孤极这样繁忙, 她才能有机会前去化虚台赴约。 纸条上没说具体的时间,她便装作散步到了化虚台, 坦坦荡荡地在化虚台闲逛, 也不避着化虚台的魔侍。 逛了约一个时辰, 她留意到堆叠的杂物间有一魔侍一直偷瞄她。 她不耐烦地过去喝问:“你盯着我做什么。” 旁的魔侍见她训人,都撇撇嘴到一边去。 这魔侍忙低头辩解,仓促间小?道:“我是藤千行,” 她心下惊讶,面上不显, 推搡着藤千行到杂物房后面去,“你怎么来了, 一个人来的?” 藤千行摇头,“北冥派人来救你了, 就在城门那儿守着呢。” 那天白婉棠遇刺的时候,他提前遇到了那位刺杀白婉棠的人。 那人还有点良心,心知有独孤极跟着,刺杀必然失败。告知了他刺杀计划,还协助他潜入了魔族队伍里,让他找到机会和她联系上了。 藤千行道:“独孤极预备和魔族过年,年节那天城中定热闹混乱。我们预定那天接你逃出这里。” 白婉棠点点头,叮嘱他们注意安全。 藤千行笑道:“你放心,我有妖丹,如今谁也看不出我是人修。” 他的笑里有一丝苦涩,白婉棠只得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她还想询问清棠的事,但怕在屋后躲太久引人起疑,便骂骂咧咧地又推着藤千行从屋后出来,烦躁地走了。 藤千行则一脸倒霉地翻白眼,和其他魔侍抱怨她火气大。 白婉棠回了登天阁,就有魔侍问她今天去了哪儿,做了什么。 她隐瞒和藤千行相认的事,将其他的事都如实说了。疲倦地揉着太阳穴瘫坐在椅子上,抱怨这几天睡不好,心里烦躁。 她知道魔侍转头就会将她的情况告知独孤极。 果不其然,晚上独孤极便回了登天阁,把她叫到跟前去,“张嘴。” 她不张。他不耐地伸手捏开她的嘴,将一颗药丸扔进她嘴里,独孤极也吃了一颗,而后拉着她上床睡觉。 躺下没一会儿,她就头脑昏沉,睁不开眼。 半睡半醒的,她感到独孤极半压着她的身子,碰了碰她的唇。 她奇怪为何独孤极吃了药不困,就感到有什么探进了她的口中。 她困得厉害,想推他又没力气,手软软地抗拒在他胸口前睡过去。 一夜无梦,翌日醒来,她的衣裙凌乱松散,独孤极已经不在房中。 腿.间没什么过于不适的感觉,她理了理衣裙,嘟囔着骂了独孤极两句,爬起来回自己房间接着睡。 接下来每日,独孤极都会叫人给她送粒药来。 她吃了睡下去便睡得极沉,也不知道有人近过身。 第二天醒来,偶尔会发现小衣松散着,唇上有些湿润,才知道独孤极在夜里来过。 她倒是想过不吃药。 但不吃,同样的噩梦便不断地在她眼前重现。 逐渐的,她甚至能体会到独孤极对血与红色的厌恶感,还有难以安眠的暴躁。 她不想变成独孤极那阴翳狂躁的模样,她还要养精蓄锐准备逃跑。 便不管其他,每日照常吃药。 年节很快到来,这期间为了避嫌,白婉棠和藤千行并没有再接触过。 只有年节前一天,她去化虚台闲逛,和藤千行碰面,商议了一下出逃的事。 北冥的人已在城外做好接应的准备,而藤千行如今身怀千年妖丹,要避开魔族带她逃出行宫也不算太难。 因她曾经挟持过独孤极,独孤极如今将她留在登天阁,已是惹得群魔劝谏。明日年节,他必不可能再带她去赴宴。 白婉棠便与藤千行定好,明日子时,独孤极和群魔在一起,分身乏术之时,便是他们趁乱出逃之际。 回去后,她怕吃下药会头脑昏沉,这一晚的药便只含在嘴里没吃,待送药的魔侍一走便吐出来。将药碾碎洒进花盆里,自己躺回床上闭目养神。 不知不觉间睡过去,满目猩红的梦再次袭来。 白婉棠从梦中惊醒,睁眼发现独孤极的脸就在眼前。他正抱着她,双目轻阖。 她惊出一身冷汗,担心独孤极发现异样。 独孤极眉头紧蹙,似也沉浸在噩梦中,一时半会儿难以醒来。 她稍稍松了口气,僵着身体不敢再睡过去。 年节这日清晨,天蒙蒙亮,独孤极便醒了。 他起床的时候把她也叫醒,白婉棠后半夜便没再睡,被他叫醒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磨蹭了一会儿才起。 魔侍送来一件华服让她穿,她心下一怔,问独孤极道:“我穿这衣服做什么,你要带我去赴宴?” 独孤极低头理着衣裳,似是心情不错,“你想得美。” 白婉棠:“……” 他道:“年节新衣。” 白婉棠低头松了口气,叫人把衣裙放着,她起床了再穿。 她是不想穿的,这繁复的衣裙太过累赘,不便于逃跑。她其他的衣裳都被魔侍收着,要是穿了这件,魔侍便不会送其他衣裳来给她。 独孤极看她躺着不动,突然大步走过来,将她从床上拽起,扒她的寝衣。 她惊呼一?,对他又踹又打,慌乱间躲到床角去。 独孤极理好的袍子被她踢乱。他皱起眉,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不悦和恼怒,拽住她的脚踝把她拖出来,将她按在床上撕扯她的衣裙。 白婉棠见躲不过,连?叫道:“我穿,我穿!” 但独孤极已经不愿就这样放过她。 他扒了她的衣裙却久久不给她拿衣裳过来,要她就这样在他眼皮底下裸着。 她身体蜷在一起,红着眼眶瞪他,眼里已有眼泪打转。 他眉头紧锁,揉了揉额角,猛地转过身去拿起衣裙往她身上扔,让她自己穿好。 白婉棠背过身去将衣裙穿上。 她穿过许多次这样的衣裙,却总是穿不好。 正理着衣裙上繁复的珠链绸带,独孤极突然从她身后搂住她,将她脸掰过去亲吻。 白婉棠看他眼睛发红,像是要发狂的野兽,僵着身体不敢再惹他。 他手掌掌控着她,与她亲吻着,吞咽着,仿佛她就是药。 白婉棠觉得灵台处异常的热,也分不清到底自己热了,还是神莲热,总觉得很不对劲。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她,她身体的燥热也潮水般倏然退去。 他喘息着,舔去唇上晶莹,突然问她:“你喜欢这样的衣裙吗?” 嗓音里已听不出方才的燥怒。 白婉棠:“还行。” 她确实觉得还行,就是自己穿起来太麻烦。 要是有人帮她理衣裙带子,这个人不是独孤极,她可能会喜欢的。 独孤极静默片刻,晦暗不明地道,“清棠总穿这样繁复的衣裳。” 白婉棠的心莫名慌乱起来,条件反射地就想否定自己对这样衣裙的喜欢。 她不喜欢清棠。 她有时会想,如果没有清棠,独孤极或许还会率领魔军打入修真界,但性格不会这样残忍,也不会折磨死那么多人。 书中明确地说过,独孤极对修士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 他曾被剥皮,曾被吊在檐下,曾被丢进锅里……十八层地狱惩罚恶鬼,不外乎如此。 而那时的他,还只是个什么都没做过的孩子。 四方神尊留下的历史说,独孤极诞生时就杀了他的孪生兄弟,抢走了属于他孪生兄弟的神骨神莲。 可他若真有这样的手腕,后来又怎会流落到那样凄惨的地步。 从前白婉棠只当一切都是书的设定,从不怀疑那些设定好的记载和剧情。 但当一件件未曾记录,颠覆认知的事暴露在她眼前,她已经很难去完全相信那些所谓的历史了。 细细想来,其实独孤极身上,有太多矛盾的设定了。 白婉棠想的出神,独孤极不?不响地帮她理好了衣裙,她也没反应。 独孤极沉默地注视着她。 她回过神来对上他的视线,莫名心慌了一下,下意识想要避开他的目光,硬生生忍住。 独孤极突然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不要做无谓的事,我最近很容易生气。” 他语气淡然,仿佛是说一句稀松平常的话。白婉棠却从中听出了威胁和警告。 她不由得忐忑起来,心疑他到底是警告她不要反抗他,还是知道了她打算今天逃跑的事。 独孤极又抱了抱她,叫她子时在屋里等着。 白婉棠更加心慌,不安了整天。 到了晚上,临近子时。 周围魔侍没有异样,独孤极也没回来。 敬天台放着烟花,挂着花灯,她问魔侍敬天台的晚宴如何了。 从那儿回来的魔侍回味地道:“正热闹着呢,尊主叫了唱戏的,说书的,玩杂耍的来表演,人间的年真好玩。” 听着独孤极没有回来的意思,她这才安心地跑到化虚台与藤千行会和。 * 许是每次逃跑最终都失败,让她变得容易多想了。 白婉棠顺畅地和藤千行跑到与北冥族人的会和点,和他们一起逃出城。 疾驰在去往北冥的路上,她才确信独孤极是真的不知道他们的计划。 她没想到北冥派来的人这样多,出了城行至半路,又有一批人前来会和。 人太多易引起魔族注意,北冥的人和他们商议兵分两路行动。 白婉棠在一旁等候商议结果。 藤千行皱着眉,困惑不已地望着那群和北冥族人商议的人。 有人过来给他们送水送吃的。 白婉棠和藤千行提防着魔族,在行宫时都没吃东西,此刻都又累又饿又渴。 白婉棠道谢,将水和食物分给藤千行,问他怎么了。 藤千行与她一起边吃边道:“我来时,并没有这么多北冥的人。北冥的老祖宗也没和我说过,会加派人手过来。” 白婉棠顿时紧张起来,叫来一名北冥的人,问道:“老祖宗怎么又加派了这么多人过来?” 来接白婉棠的,都把她当成北冥仙,称她为九小姐,答道:“那些人有的不是北冥的。是我们从幽州界内救出的玄鸿宗修士。” “因为人数太多,怕引起魔族警觉,我们便先让一部分北冥的人带他们在年节前先出城,在这里等我们。” 幽州都沦陷这么久了,幽州城内哪还有什么能逃出来的玄鸿宗修士。 白婉棠立刻叫藤千行和北冥的人先走。 北冥的人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引得众人望过来。 原本和谐的气氛骤然变得像绷紧的弓弦,四野安静下来。 白婉棠和藤千行挪动着后撤。 紧绷的气氛骤然断裂,原本相谈甚欢的众人,突然对身边的人下起手来。 他们都穿着带有北冥印记的衣裳,白婉棠和他们也不熟,认不出谁是谁,只得催促藤千行快跑。 北冥族人中也有人催促藤千行带白婉棠先走。 藤千行背着她脱离人群,全力往北冥的方向狂奔。 疾奔在寒冷冬夜,相贴的身体竟异常的热起来。 白婉棠感觉皮肤上好像有蚂蚁在爬,有一种难耐的痒意,渴望着被人触碰。 她反应过来方才的食物和水里有问题,叫藤千行放下她。 不等她说完,藤千行便将她放在草丛里。 幽冷月光洒下。 白婉棠看见藤千行脸上红得不正常,呼吸沉重。 她也是燥热难耐,脸红如抹了胭脂,别过脸去不看他,“你还好吗……” 她想叫他先走,出口的?音却绵软得诡异。 她伏撑在草地上,试图用草叶的冰凉缓解身上的燥热。 此时此刻,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群修士,是被人故意放出来的,还在他们的食物和水里,给他们下了药。 藤千行突然碰了碰她的肩头。 她被吓了一跳,理智上想逃,却贪图着他的触碰。 她眼眸迷离地回头看他,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 在认定白婉棠就是清棠之前,崔羽灵从未想过用下催.情.药的招数对付她。 可独孤极不愿意杀白婉棠,也不相信白婉棠就是清棠。 她除了设计让独孤极彻底厌弃白婉棠,别无他法。 这个计策,还是她听魔侍私下里调笑说独孤极那样冷清,不知吃点倦欢子会如何,才想到的。 倦欢子是种会叫人上瘾的魔族催.情圣药,只生长在魔域,却是一种灵草。用于对付修士,再合适不过。 她以要对付地牢里的修士之名,要来了倦欢子,先用那些修士做了实验。 倦欢子果然名不虚传。 那群硬骨头的玄鸿宗修士,怎么受罚都不肯屈服,却败在了倦欢子的药性下。 崔羽灵望着高悬的冷月,看了眼高台之上的独孤极,心道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子时三刻,独孤极吩咐魔侍去将白婉棠带过来。 一盏茶后,魔侍跌跌撞撞跑来,说白婉棠不见了。 独孤极脸色暗了下来,他静坐着,手指在桌上轻敲,淡淡道:“去找。” 他仍坐在宴上与众魔庆贺新年,但宴上的欢快轻松早已荡然无存。 魔族们此刻都不敢再嬉闹,谨小慎微地端坐着。 年节宴定在子时过后便散。 但直到子时过了,白婉棠也没找到。 独孤极起身离席,往登天阁去。 崔羽灵未免被发现与这事有牵扯,淡然地退下。 临睡前,夜色正浓。 她听人说,独孤极封了整个幽州,带上魔军和魔武卫出城去了。 * 白婉棠被下了软筋散,如今又中了药。 她躺在地上挣扎着坐起身,本就凌乱的衣衫松散开,也没有力气去整理。 藤千行有妖丹压制着药性,倒是还能忍一忍。 他伸手要帮她拢起衣裙,要背她继续走。但手碰到她身上,大脑却变得一片空白,只想要更多触碰。 白婉棠慌忙想要推开他,却没有力气,手按在他手背上,吃力地冲他摇头。 一支利箭倏地飞来,藤千行忙要躲,身体却反应不过来,手臂被利箭射穿。 利箭上的魔毒感染他的手臂,以至滴出的血都成了黑色。 空中传来独孤极咬牙切齿的怒喝:“白仙仙!” 白婉棠抬头望去。依誮 独孤极站在魔云兽车舆上,手中散发浓郁魔气的毒箭,对准了她的心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6335443 8瓶;Lonerい 1瓶; (* ̄3 ̄)╭ 46.解药 · ? 那一箭终究射来, 不是朝她的心口,而是她的腿。 白婉棠脸上闪过一丝惊诧,旋即反身要推开藤千行,急切地道:“你快走。” 藤千行却顺势拉了她一把, 与她换了位置。 那本该射中她的箭, 贯穿了他的身躯。 白婉棠大脑乱成浆糊, 恨意和愧疚同时涌上心头。 她想伸手去拉倒下的藤千行, 却浑身无力。 缓慢地伸出手,还没碰到他,又被一道粗暴的力度拖走。 独孤极提着她的后领将她甩到一边去, 命令手下将藤千行与北冥的人尽数活捉。 白婉棠看着黑暗中一个又一个被魔族粗暴拖走的身影, 身上一阵热一阵寒,汗湿衣衫。 独孤极膝盖半弯地顶在她腹部,掐紧她的后颈要她抬起头来, “看着我,看着我!” 她即便被迫地仰起头, 眼睛也始终落在那些北冥的人与藤千行身上, 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了她与他们。 独孤极暴怒地掐住她的脸颊, 用力到她脸肉凹陷下去,嘴巴被迫张开。 疼痛让她回过神来,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他。 他的面容在黑暗中如同恶鬼,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着她,不断迫近:“你刚刚和那个男人在做什么?我让你在登天阁等我, 你在做什么?” 他另一只手用力拉扯她凌乱松散的衣裙晃动,像一头发疯的野兽般低吼:“你和他在草丛里, 衣服弄成这样,你们在做什么, 你告诉我你们在做什么!” 他的膝盖压着她的腹部,被扯动的衣裳在她身上厮.磨。 药效几乎达到顶峰,脸上的疼痛也无法压制。 她想要咬自己以冷静下来,独孤极却死死扣着她的下颚不断要她回答。 她眼眸在泪光中迷离泛红,喉间不自觉地发出痛苦又难耐的低.吟,呼吸急促且沉重,近乎崩溃道:“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啊!” 可她的嗓音软得像从水面拂过的柳枝,像在勾人。 独孤极闻声一怔,疯癫般给了她一巴掌,又抓着她的衣领把她拖回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你这么贱,我没干.你你就欲求不满了,你就找别的男人。还口口声声说要我放了你,你要是真想走,又怎么有胆在这里和男人媾.和!” 白婉棠想反手打回去却没有力气,她浑身黏湿,痛苦又压抑,撑在身后的手指扣着地上的草叶,指甲几乎陷进泥地里。 他的羞辱让她气愤地想骂他简直是个傻.逼.狗.娘养的,却喘.息着说不出话来。想恶狠狠地瞪他,眼神却迷离地看不清他。 “我打扰你们了是吗,没让你满足是吗!”独孤极从未见过她这副表情。 一想到她这迷离混乱的模样是因为另一个男人,一想到她刚刚趴在另一个男人手臂上的样子,他恨不得活吃了她! 他一手扯住她的头发让她后仰着头,低头咬破她的脖子。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他口中弥漫开来。他尝到混杂在血里一丝丝不同寻常的灵草味,忽然间从疯魔中清醒过来,松开她,慌乱地要去捧她的脸。 白婉棠躲闪了一下还是被他碰到。 她仿若奄奄一息般侧仰着头,麻木地看着漆黑夜空。 独孤极唇上、下巴上沾着满是她的血,她的衣襟也被汩汩流出的血染红。 他慌乱地帮她止了血,双目赤红氤氲,“你告诉我,谁给你吃的倦欢子?是他吗?你不是自愿的对不对!” 白婉棠眼瞳涣散,失血还有长久得不到抒发的药性,让她几乎快要昏死过去。 她像溺水的人般张着嘴虚弱而又渴望地呼吸着,脸色苍白,冷汗直滴。 独孤极忙抱起她回到魔云兽车辇上,也顾不上她的身上都是血,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倦欢子是魔族的药,比一般的药药性更猛。有过一次,便会食髓知味般上瘾,得不到满足便容易发狂。 独孤极千年前被人下过这种药,所以他知道。 这药对他无用,但他后来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时,却亲眼见过下药人从挣扎到发狂,最后自残而死的样子。 独孤极见她半死不活,在车舆上用手帮了她一次。 白婉棠在他碰到自己的时候就想挣脱开他,可是她的身体却变得像菟丝子,完完全全地依附着他。 她光是极力克制自己的冲动就已经筋疲力尽,保持不动是她能做到的极致。 但一次过后,她的理智却像被燃烧殆尽了。 她控制不住地缠上他,在他身上摸索,去亲他。 独孤极恨她要跑,又害怕她发狂而死,各种情愫交织,他大脑也是乱的,只想着先保住她的命,其他的之后再说。 他没有拦她,直到下了车舆才绑住她,飞快地把她抱回登天阁,让所有人都滚远。 白婉棠躺到床上的时候,理智还残存着。身体却像是已经完全脱离了控制,只知道去索求,去迎合。 独孤极看她痴迷狂乱的样,就想起他从前亲她抱她时,她只有抗拒,如今却愿意把身子给另一个男人,动作粗暴又野。 白婉棠的药劲稍有缓解,发泄地大哭大叫起来。 她一边忍不住地缠着他,一边又痛恨至极地打他巴掌,扯他的头发,对他又抓又咬。 不知过了多久,她虚脱地昏死过去,醒来时已是第二天黄昏。 暮色透窗而入,像火一样烧红整间屋子。 床上床下都凌乱地散落着染血的破布,有被扯坏的衣裳,也有被扯坏的床单锦毯。上边的血有她的,也有独孤极的。 她疲累地睁不开眼,大脑还处于当机状态。撕裂般的痛楚让她渐渐回忆起昨夜发生的事。 独孤极睡在她身边,和她一样仅盖着凌乱污浊的锦被。 他头发散乱,脸上脖子上都是被她抓打出的血印,嘴唇也被她咬得破了口子,血干涸得粘在嘴角。 她稍稍掀开被子看了眼,她身上满是痕迹。 独孤极身上也好不到哪儿去,有抓伤有齿痕也有淤痕。 白婉棠昨晚虽控制不住自己,但大脑还是清醒的。 他帮了她,可她对他仍无感激。 她闭了闭眼,放下锦被,移开视线,一抬眸就对上独孤极近在咫尺的眼睛。 他折腾到天亮才睡,皮肤又白,此刻眼眶泛着惹眼的红。 他深沉地望着她。 她不想看见他,转过脸去。他便把她的脸掰过来,嗓音惺忪低哑:“先去洗洗,昨晚的事之后再找你算账。” “你找我算账?你找我算什么账!” 白婉棠气红了眼眶,愤怒不已,“你把我当阶下囚对待天经地义,我一个阶下囚想要逃跑不也是天经地义吗!我和别人怎么样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说那些话来羞辱我!你不是要杀我吗,你杀了我就是了!” 独孤极忆起昨晚那一箭,对她说过的话,闭眼捏了捏眉心,烦躁愤怒之中夹杂些许懊恼:“那些话是我说错。你若要论天经地义,我抓你回来,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不也是理所应当?” 白婉棠还要反驳,他掀开被子坐起来,抓起一旁的手帕塞进她嘴里,把她束缚着抱起,带她往登天阁的浴房去,斥道:“够了!我现在很烦,别再惹我生气。” 白婉棠口中“呜呜”的,他知她在骂他,不予理会。 昨晚他气得厉害,天亮时帮她简单清理,看到血污冷静下来,想起昨夜她贴身的衣裳虽湿了但也算完整,便猜疑是自己弄错。 可她逃跑是真,和藤千行在一起不清不楚的也是真。 她曾口口声声说过年想看什么“春晚”,他安排好了一切,不顾魔族劝谏让人把她叫过来,结果她给他的是什么?是和别的男人一起逃跑! 这让他如何能不生气不怨恨? 独孤极想起昨夜的混乱,太阳穴便突突的跳。 到了汤池殿,将她丢进温泉池里,他也跟着下去,把她嘴里的手帕拿出来。 白婉棠顾不上骂他,转头就趴到池边去干呕。 独孤极心里火气直蹿,伸手要把她抓回来,扔手帕时摸到上边的白色粘腻,反应过来她不是因为和他共浴而吐,是恶心这被他用过的手帕。 他把手帕丢到一边去,给她拿了杯水过来。 白婉棠用水漱了好几遍口。 他就在一旁闭目养神,头疼地思考事情。 她漱完口,发泄地把杯子砸碎,他睁开眼不悦地瞧着她。 白婉棠不看他,背对着他用力且快速地擦洗身子。 动作间突然撞到什么,一回头就看见独孤极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 他从背后搂住她,吻了吻她的后颈。 白婉棠察觉到他的异常,用力挣扎起来,挣脱不开,反手给了他一巴掌,“你别碰我!” 作者有话要说: 呵,男人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浅夏微凉夜色撩人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oooooops 10瓶;28227464 5瓶;月绯妍 4瓶;ながれぼし 2瓶;Lonerい、七七 1瓶; (* ̄3 ̄)╭ 47.成瘾 · ? 独孤极顿了下, 没跟她计较,但搂她的手收紧,唇贴着她的脖子恐吓道:“藤千行和北冥的人还在地牢里,你不考虑考虑他们?” 她愣住, 独孤极笑了笑, 亲亲她颈间昨晚被他咬出的伤。将她按在池边, 在她身后动作起来。 白婉棠脸贴在冰凉潮湿的砖石面上, 眼睛通红地盯着某一处,紧咬双唇不发出任何声音。 独孤极压在她背上,语气温和中夹杂着喘.息:“倦欢子的事我会叫人去查清楚。你和藤千行的事我也会叫人审问清楚。” “我和他没什么!”白婉棠急促地道。 “我不信你。” 他捏了捏她, 白婉棠吃痛地闷哼一声, 他却比她?痛恨似的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要是被我问出什么,我就让你亲眼看他如何被做成人皮灯笼。” 藤千行是随北冥的人来救她遇险, 他们落到独孤极手里,白婉棠就像被钳制住了命脉。 独孤极很会利用这点让她妥协。在浴房中折腾了好一段时间, 待她洗完澡出去时, 她几乎没法儿走路。 独孤极的火气在谈及藤千行时被勾起, 没有再抱她,叫她自己回寝殿去,他则去处理事务。 白婉棠一步一挪回到寝殿,只觉身体到处都在疼。 她在浴房的石砖上趴了好一会儿,地上的凉意仿佛渗入了她骨子里。回到寝殿, 她没吃东西,就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寝殿已经被收拾干净, 她不知不觉累得昏睡过去。 只睡了没一会儿,就被人叫醒。 独孤极回来了, 他脸上和颈上的伤都已经处理得看不出来,但脸色不算好看,压抑着烦躁,却耐心地问:“怎么不吃东西,想饿死你自己?” 白婉棠道:“你没给我准备衣服。” 他走时匆忙,心里又生她的气,倒是忘记了。 他把她从被子里拉出来,脱下大氅裹在她身上。 虽是冬日,但独孤极所住的地方一向是暖和的,只披大氅在屋里也不会冷。 白婉棠像个听话又冷漠的人偶,被他带着坐到桌边。 食不知味,她吃了几口便吃不下去。 她这模样给他增添了火气,但他还是不发怒,给她盛了碗汤叫她喝下去。 白婉棠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忽听他道:“是崔羽灵给你下的药。” 白婉棠喝汤的动作一顿,了然道:“你不会罚她,是吗?” “她把你当作清棠才会害你,?何况你也没出什么事。”独孤极说这话时移开视线,刻意不去看白婉棠,“我不是不罚,只是我不可能杀了她。” 崔羽灵前世是西珠,他虽没太多记忆,但也记得西珠为了自己,没少在清棠手下受罪。 倘若是别的恩情,他倒不会那样在意,可偏偏是他在人间那段时光的事情。西珠,是他在抚养他的老和尚死后,遇到的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 最重要的是,西珠对清棠的恨,他比任何人都要理解。 白婉棠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大块东西,突然的什么都咽不下去。 她放下汤碗正坐,“所以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要我原谅她,要我不计较?你会给我计较的机会吗?” 她的话在独孤极听来分外刺耳。 他皱眉道:“她害的是你,你自然有问责的权利。” 他把她带回来,不再追问她逃跑的事,说这话已是十分退让了。 追查倦欢子一事时,审问藤千行的魔卫来报,藤千行与她并未有过什么。 她只有他,他心里是高兴的。他想她的身子既然已经给了他,日后就该好好呆在他身边。她该知趣些,不要再与他针锋相对。 而他自然也不会再把她当阶下囚对待,日后也会叫那些魔族给她应有的敬重。 她不说话,他伸出手去握她的手,温声道:“不会再有下次。” 这次便算了? 白婉棠禁不住想笑,又觉得眼睛酸涩,她稳了稳情绪,道:“要我原谅她也可以,你把北冥的人和藤千行放了。” 独孤极握她的手收紧,捏得有些疼。 他不悦道:“不可能。” “那我不可能不记恨她。” 白婉棠说罢,静默片刻,又嗤笑一声,“要怎样处置她都是你说了算,你何必来跟我浪费口水。” 独孤极压抑良久的火气,终是在她的阴阳怪气下窜上来,“白仙仙,你给我好好说话。” “我现在说话都成了错是吗?那我不说行了吧。反正你就会拿别人来威胁我。”白婉棠甩开他的手,“他们要是死了,我也不会活。” 独孤极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猛地起身,暴躁地将满桌碗筷扫落在地。 “我在好好跟你说话,你什么态度,还拿死来威胁我?” 他眼里发红,突然过来拽她的手,把她压推到窗台上,将她半个身子按出窗外,“行,你去死吧,你去死啊!等你死了,整个北冥的人,你认识的那些人,也全都得死。” 高空的凉风不断吹来,穿透她单薄的衣衫。 白婉棠很冷,冷得发颤。 她低头,看到登天阁下那些魔侍魔卫都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转过脸去不敢再看,一瞬间羞耻得有一种想要跳下去的冲动。 但她死死地扣住窗台,她知道自己不能死。 她要是死了,不说整个北冥,首先地牢里的人就先得死。 独孤极当她服软了,把她拽回屋里来。 她瘫坐在地上,背靠着木墙,低着头,头发凌乱地遮挡着脸。身上宽大的大氅松散开来,露出一片雪白细腻。 独孤极在她面前蹲下,冰冷的手在她头上轻抚,嗓音又温和下来,“你乖乖地做我的女人,你自己也好过些,不好吗?” 白婉棠垂着头不说话。 她听见独孤极烦躁又无奈地叹息一声,温声道:“我会罚崔羽灵,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地牢里那些人,我会不会要他们的命,就看你表现,好吗?” 他询问她,可是又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他抬起她的下巴亲过来,撩开衣摆解开腰带,衣裳也没脱,就这样在窗边抱着她来了一次。 他从前没经历过男女之事,又被人下过倦欢子,对这种事和别人的靠近都是有些厌恶的。 但和她做过之后,他如今确实是有些食髓知味,贪欢了些。 事后白婉棠身上唯一蔽体的大氅已经脏了,独孤极又脱下外袍给她穿上。 他这两天把时间都花在了她身上,堆积了太多事要去处理。站起身来把自己清理干净,见她有些红肿得厉害,便弯腰去扶她,温声道:“我抱你去浴房。” 白婉棠“啪”地打开他的手,扶着墙起来:“我自己去。” 独孤极手悬在空中,过了会儿才收回。 他正餍足,也不跟她计较,离开前同她道:“我处理完事情便回来。” 白婉棠瞧出他此刻心情不错,转念想了想,问道:“藤千行……还有北冥的人如何了?” 藤千行中了药还落到魔族手中,必然不好受。 独孤极脸色暗下,冷笑:“死不掉。” “能不能……” 白婉棠想请医修去看看他,独孤极面色彻底冷了下来,她只得把话吞回肚子里,独自往浴房去。 沐浴完她回屋休息,夜里却突然焦躁起来。 身上一阵阵发热发酸,总感觉想要贴着些什么,靠着些什么。像中了药,却也不像那样冲动。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对于身体突然冒出的渴求难以启齿,只能不断地喝凉水,在屋里踱步以压制躁动,临近天亮才因过于疲惫而睡过去。 可她又做了梦。 无法言说的梦让她身上都是汗湿的。她迷迷糊糊地睁眼,无意识地搂住在自己身上动作的人影,仿若还在梦中一般。 待渴求得到满足,腹部的一阵抽搐让她清醒过来,她猛地瞪大眼睛盯着刚刚抽身出去的独孤极。 独孤极面色寻常,擦拭着身上污浊,在她发问前道:“倦欢子会叫人对情.事上瘾。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多念几遍清心咒也能压一压。” 魔族本就重欲,把倦欢子当助兴的药。独孤极看惯了魔族作风,不觉得有什么。 但白婉棠怔在床上,胸腔里渐渐生出愤怒和委屈。 “崔羽灵……” 她只说了三个字,对上独孤极望过来的视线,突然间看透了什么,只苦笑一声。 她有了瘾,于独孤极而言反而是省事的。以后不会有他想要,她却不愿意的情况。他是受益者,他当然这觉得没什么。 在意的,抗拒的,都只有她自己罢了。 她翻过身把自己蜷起来,背对着独孤极。咬着唇逼自己不要哭,眼泪却还是止不住。 独孤极看她这样,眉头紧蹙冷嗤道:“你哭什么,你不是也很快活吗?” “我不快活!”她大叫起来。 独孤极厌她这副像被强.奸了的样子,来了火气,讥嘲道:“我回来的时候,是发.情的狗缠的我。” 白婉棠回头瞪他,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恨道:“是你的西珠给我下的药,你凭什么羞辱我!你当我是狗,那你以后就别碰我,我找别人解决。” 独孤极立时变了脸色,“你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恹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7299135 5瓶;歪水 4瓶;三千世界划起来~ 3瓶;49418345、Lonerい、ながれぼし、茉茉黎璃安 1瓶; (* ̄3 ̄)╭ 48.心迹 · ? 白婉棠说的是气话, 这种事她宁愿忍着也不愿意找人解决。 她用被子把自己蒙在,不再与他争吵,也不想看到他。任独孤极再说了什么都不愿听。 独孤极瞧她在被子里鼓成一团的样子,就有一种想要拿把剑将这一团捅得千疮百孔的冲动。 他胸腔里的“心”在叫嚣着杀戮, 在渴求他最厌恶的血腥。而且尤其地怨恨她, 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 他朝白婉棠伸了下手, 手指蜷了蜷又收回, 披上大氅快步离开。 外边安静了,白婉棠才从被子里出来。 确定独孤极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回来,她去浴房冲洗了身子, 躺回床上不断念清心咒。 * 一连好几天, 她都没有再看到独孤极。 但外面的魔侍和魔卫却变得越发谨慎小心,再不敢像往常那样,闲聊嬉闹。 白婉棠目见之处, 都陷入了紧绷的压抑中。 她担心出事了,在魔侍送吃食来时, 询问外面的情况。 魔侍四下里瞧瞧, 小声道:“尊主这几天脾气越发暴戾, 还时常头疼心口疼。先前倒也有过这样的时候,不过吃药压住了。现在那药似乎没什么用了。” 魔侍说罢,害怕地候在一旁。生怕独孤极突然出现,发现她在说闲话,会将她拖出去斩杀。 白婉棠闻言, 心道原来剧情已经发展到这儿了。 万象镜的反噬,让独孤极变得越发疯魔。 再不久, 便是她被拔神莲的时刻了。 正这么想着,她的灵台突然抽痛了一下。 白婉棠惊讶地摸了摸小腹, 只觉抽痛越来越明显。仿佛有刀在她的灵台处割划。 她叫人撤了食物,回到床上歇着。痛却越发明显,越发深沉,仿佛连带着她的神魂都在被人割裂。 她在床上蜷成一团,喉间一阵腥甜上涌,咳出一口血来。紧接着便晕了过去。 疼痛仍在持续,这次仿佛有人在把她的神魂当成纸钱撕扯。 她被困在黑暗中出不去,过了仿佛千百年那样漫长的时间才好转。 她大脑渐渐清醒,能听见独孤极的声音。 努力睁开眼,就见医修离开,独孤极手中拿着一盏巴掌大的葫芦灯盏,坐在床边。 那葫芦口的烛火不安地晃动着,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平息下来。 独孤极地目光这才从烛火上移开,看向她,“好些了?” 白婉棠脸色惨白地盯着葫芦灯盏,额角渗汗:“我的命魂灯……” 当初她拜入玄鸿宗时,被抽一缕魂丝炼成能重创她神魂的命魂灯。 这本是大宗门防止弟子叛入魔族所用。在魔族占领玄鸿宗前,为了不让命魂灯落入魔族手中,已经将其都摧毁了。 她的命魂灯,只有可能是被崔羽灵留了下来。 白婉棠想通一切,躺回到床上,语气肯定,“这一次,你依旧不会拿她怎么样。” 独孤极听着不舒服,却无从反驳。 他本还斟酌要不要同她说是崔羽灵所为,免得她又同他闹,让他心烦。见她知晓一切,却表情漠然,他反而焦躁起来。 “她只是把你当成……” “我现在倒希望,我就是清棠。”白婉棠打断道,“不然我真的不懂,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们这样折磨。” 独孤极眉头紧皱,“别和我说这种赌气的话,你要是清棠……”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他本要这么说的,却忽然发现,几日不见,她瘦削憔悴了许多。 她以前的脸上是有婴儿肥的,如今却骨线分明。以前的脸蛋也总是泛着健康的红粉,如今却是苍白发青,连唇都淡得几无血色。 独孤极收起命魂灯,冷硬紧绷的面部线条软了几分,摸了摸她的脸,“不会再有下次。” 他嗓音微哑,眼里红血丝明显。这几天,反噬时时刻刻都在折磨他,他过得并不比她好。 白婉棠垂着眼眸不看他,“我不信你。” 他立刻就来了火气,摸她的手用力,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 她痛得闷哼,他像被烫到似的收了手,急躁在屋里来回踱步,“那你要怎样,要我现在去杀了崔羽灵?” 白婉棠淡声道:“你只要放了北冥的人和藤千行……” “不可能,这些话你以后别再跟我提。”独孤极打断她,手握成拳,指甲掐进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坐回床边看了她一会儿,将她抱在怀里,难得地向她吐露心迹:“我让你留在我身边,不是为了折磨你。你同我说话就不能不带刺?” 白婉棠道:“如果我可以和你像在阴阳关那样相处,只是我有一个条件,你能答应吗?” 独孤极脸埋在她颈间,“除了放人。” 白婉棠感到灵台处又开始异常地发热,“我要你丢下这里的一切,不再管修真界与魔族的恩怨,和我去人间,就我们俩生活,你愿意吗?” 独孤极的拥抱突然勒得她发痛。 他不回答,眼神仿佛在说她疯了,才会对他说这种话。 白婉棠早有预料,讥笑道:“你只在乎你的野心,又何必绑着我。是因为我有神莲神骨吗?” 独孤极像被刺痛,松开她露出讥诮的神色,咬牙切齿道:“我若只要神莲神骨,我现在就可以先把你做成人彘困住。待找到取出神莲神骨的方法时,就是你魂飞魄散的时候。” 他的手用力按在她小腹上,仿佛要挖出神莲,她痛得低呼。 独孤极扯唇道:“我还有不抽神莲神骨,也能得到其力量的方法,就是让你成为我的炉.鼎。” 与她交.合,他不仅能用她体内的神莲压制万象镜的反噬,还能夺取她已觉醒的神骨力量,让她逐渐沦为废人。 这种念头他不是没有过,只是他终究没有这样做。 白婉棠闻言,难以置信地怔了几秒,“所以你,你和我……” 所以有时他抱她,灵台才会发热。 “我和你欢.爱就只是欢.爱,只是会用些神莲的力量,免得我弄死你。”独孤极不愿和她说这些话,就是不希望他与她做些什么时,她会多想。 他又抱住她,手摸到她身后的刺青处。 白婉棠身体变得僵硬,倦欢子带来的瘾,让她感到了难堪的渴求。 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他与她云.雨时,总喜欢亲吻这当初他只纹到一半刺青。 她对镜看过这刺青,是一朵半白半红的莲花。 他在人间的法号叫霁莲,他对崔羽灵的特殊,也足以见得他有多看重人间的那段经历。 她以前不知他是以何种心情在她身上纹下这朵莲的。 但她现在懂了。 她叹道:“独孤极,你喜欢我吗?” 他不答,只是抱紧她,吻了吻她的发。 好像在用行动证明是喜欢的。 白婉棠淡笑道:“不,你不喜欢我。你只是对我有了占有欲。” “你从来就不懂,也永远不会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情。因为你从来就不曾拥有真正的,有血有肉的心。” “我在人间等你去姻缘树下赴约的那晚,本可以留在人间。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了吗?” “因为那时的我,以为你只是个弱小的漂亮瞎子,我怕你一个人在修真界受欺负。我知道我们最终不一定会在一起,但是我想保护你。我想你能好好地活下去,快乐地活下去……你能明白吗?” 白婉棠推开独孤极,看着他显露出些许茫然和困惑的眼睛,笑道:“你不明白。” 独孤极确实不明白,甚至觉得那样的做法极蠢。 倘若是他,那晚他会留在人间。 他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自己的追求,更别说为的还是一个未来有可能再也无法相见的人。 她的笑让他胸腔里沉闷得要命,但那颗跳动的“心”,却只是在活跃地叫嚣,杀了她。 千年前他不愿用万象镜做心,因为他知道万象镜有这样的反噬。 如今他用它做心,所有人私下都说,他是为了压制寒毒。但不是,万象镜的反噬比寒毒更恐怖。 他这样做,只是因为他想要一颗心。她说他没有心。 如今,她又说他根本不喜欢她,他不懂情。 独孤极脸上的茫然很快退去,他握住她的肩膀掌控她的身体,不容置喙地道:“那只是你的想法。既然你这样喜欢我,留在我身边不该是你想要的吗?” 白婉棠想笑。 你看这个人,他真的不懂。 她的笑让他烦透了。 这感觉就像他被丢进了一个空白的世界,无论怎么都拼命都找不到方向。 他不自觉收紧了手,掐得她肩膀疼得缩起来也不曾察觉,不耐烦地对她许诺道:“我会娶你为妻,日后你就是魔族的王后。” 说罢,他想到那群魔族必然会因为他的决定好一番大闹,又皱起眉来。 白婉棠问道:“那你还会娶别人吗?” 独孤极眉头皱得更紧,“我不会碰她们。” “崔羽灵呢?她可是西珠。” “……你一定要这样和我说话?”独孤极被她的追问彻底惹恼了。 他自小的认知里,纳妃就是一种掌控朝臣的手段。每个帝王都是如此。 他已经承诺除了她不会碰别人,她还要怎样? 她就是在和他胡搅蛮缠! 白婉棠不和他争辩,身体向后仰要躺下,“我累了。” 独孤极见她眼眸迷蒙的样,手摸进被子里,“白仙仙,你想要了。” 这几天他没有来见她,瘾犯的时候,她一直念清心咒,忍耐得确实很痛苦。 白婉棠感觉到自己的异样,也感觉到他冰冷的手,颤栗了下,闭眼摇头道:“不是我。” 不是她想要,是那药。 独孤极用手帮她解决着,嗓音因放慢而显得温柔,“我已经叫人去找药了。” 白婉棠眼睫轻颤,牙关紧咬着,不发出声音。 独孤极把脸贴在她脸侧亲吻她,声音透着疲惫,“许多次,我泡在血池里,以为我自己或许真的该死的时候。是西珠告诉我,我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要死。” 她别过脸去,呼吸急促,捂住嘴。 独孤极收回手,手上黏湿也不擦,便解他自己的衣裳,“这是最后一次。她如果再伤你,我不会放过她。你也不要再惹我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217495 25瓶;月绯妍、柳烟花雾 2瓶;ながれぼし、Lonerい 1瓶; (* ̄3 ̄)╭ 49.菩提镜 · ? 白婉棠没有将他这次的话放在心上, 她不信他。 独孤极帮她解决了药性,抱她去浴房沐浴回来,便拥着她睡过去。 她望着独孤极的脸,想独孤极既然要娶她, 要给她身份地位, 她未尝不可利用这点再次博取他的信任, 趁机带北冥的人和藤千行一起逃走。 她开始心平气和地对待独孤极, 床事上也不抵触。 独孤极对她的态度却始终如一——提防着她。 允她在行宫内走动,可她若靠近各道门,立刻就有魔武卫来提醒她回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天都渐渐转暖。 白婉棠终于认清了现实:他永远也不会再信她。 她独自坐在高阁窗台上, 俯瞰这曾是正道第一宗门,如今却归于魔族的行宫,回想起的自己初来玄鸿宗时迷茫拘谨的感受。 那时的她特别想回家, 甚至幻想过飞升成神后,能踏破虚空, 回到自己的世界。 于是她很努力地修行。 可她天资不行。 如今的她, 虽身有神骨, 但处境依旧无奈无望。 就像从一片宽广陌生的世界,跳入了一个悬于高空的牢笼中。 她想要跳出去。 “你做什么!” 强硬的力道把她从窗户上拽下来。 独孤极紧紧箍着她,眼前不断重现她向着窗外伸出双手,仿佛要一跃而下的模样。 她如今灵脉神骨都被封,跳下去便只有死。 白婉棠在他的怀里挣扎了两下, 引来他更强硬地压制,只得靠在他怀里, “透透气罢了,我还不想死。” 她确实是不想死的, 只是那一刻很想跳出去。 独孤极想训斥她,但这两日她比起前段时间突然变得冷淡,原因他们都心知肚明。 他和她互相防备对方如敌人。 还在同床共枕,还在日夜缠绵,也只是因为他还在强求。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和她之间会变成这样。 明明最初是她先喜欢他的。 独孤极急躁的情绪平复下去。 他摸了摸她的脸,手感已经不像从前软绵绵的,“天气暖了,过几日我陪你出去走走。” “不了。” 白婉棠望向窗外,眺望幽州小仙境的方向,“几月了,那里的海棠花开了吗?我记得我以前扫登天阁的时候,是能看到那里的花的。” 独孤极哑了半晌,“过几日就开了。” 白婉棠这段时间过得浑浑噩噩,想一出是一出。点点头,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过了几日再趴在窗台上往外瞧时,小仙境那一方开了大片白海棠,如流云弥散在人间。 她这才想起自己问过有关于花的话。 可她记得,在说那话之前,小仙境那边还光秃秃的。 也记得,曾经小仙境开的,是一大片火烧云似的红海棠。 独孤极下午过来,见她趴在窗边,走过来从她身后抱着她,同她一起望着小仙境发呆。 白婉棠倏地回神,手向独孤极胸口打去。 独孤极条件反射钳住她的手,眉目狠厉,咬牙切齿道:“你又要杀我?” 她笑起来。 独孤极垂眸一瞧,她手中空无一物。 她笑得越发开心。 独孤极恼火起来,却又发不出脾气,也说不出什么话。看着她抽手回屋去,头疼得一阵眩晕,只觉得她好像在笑他的强求像个笑话。 晚上他为她解药时,他不自觉动作发狠了些。 她默默地受着,仿佛适应了如今和他之间,身体上的亲密。 待事了,她问道:“解药还没找到吗?” 找到了。 可他又担心给她用了,她又要开始谋划如何离开他,如何杀了他。 若是以往,独孤极会直言来讽刺她。 可如今,这样的话只会像响亮的耳光打在他脸上——他像防着仇敌一样防着她,却又要她做他的枕边人。 独孤极不说话,抱着她阖眼睡过去,疲惫至极。 白婉棠心下已了然,并无太大波澜。 她闭上眼睛,困倦地想:这样的日子还要过? 倘若是一辈子…… 她此刻竟害怕起自己会活得太久。 * 独孤极说过不会再让崔羽灵伤到她。 可他更看重他的野心,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崔羽灵。 白婉棠在行宫闲逛时,遇到了崔羽灵。她看上去比从前更加明艳张扬,紫衣黛钗。 白婉棠瞧着自己一身素白,手腕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不由得笑起来。 她想起来自己曾被玄鸿宗的掌教师傅骂,“总穿一身红,全玄鸿宗的弟子哪个都有你张扬?你能不能学学人家崔羽灵?” 如今倒是她寡淡无味了。 崔羽灵瞧见白婉棠瘦削的模样,也禁不住发笑。 她还以为她过得很好。 白婉棠转身要离开。 崔羽灵扬声道:“你躲不了的,这周围没有魔侍。独孤极带兵亲自去征讨北冥,不在行宫。说起来这还得感谢你。若不是你在万象镜中那一出,让独孤极担心重蹈覆辙,他也不会丢下你在行宫中,给了我杀你的机会。” 白婉棠淡淡然道:“你不叫他尊上了。” “我同他的关系已非从前,自然无需再叫他尊上。” 崔羽灵这般说话,有希望能刺痛白婉棠的意思。见白婉棠没什么反应,她觉得无趣,不再聊独孤极。 “清棠,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她杀意毕露。 白婉棠道:“你为什么认定我是清棠?” 崔羽灵勾唇笑道:“因为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你这样的人,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说话间,她扣住她的颈脖。 白婉棠感到喉咙被勒的窒息感,脸上更多的却是惊愕。 崔羽灵见她这副模样,才信她是真的不记得一切。突然有了个想法。 为什么她要自己冒险杀白婉棠,惹独孤极不快?为什么不让独孤极自己亲手杀了她? 崔羽灵突然松开她,道:“我其实撒了谎,修真界如今只剩下北冥,但独孤极在筹备和你的婚礼,要在大婚后再去攻打北冥。魔族成亲大多随意,但他要封你为后,流程便繁复琐碎得多,为此他今日特意带诸魔去了魔域。” “他们最早也要明日午时后才能回来,你有一天的时间逃跑。” 白婉棠还是那副平静的表情:“你怎么又想放我走了?” 崔羽灵抚上她的脸,笑道:“我想让他,让你,都亲眼看看,你清棠在千年前究竟都做了什么。” 她不否认,她对白婉棠的怨恨,对独孤极说的话,有一部分,是她的私心。 但在重要的事上,她说的是事实——清棠害了独孤极。 * 白婉棠不是魔,独孤极也不想让她入魔。因此要封她为后,让诸魔能臣服于她的气息与威压,需要去动魔域的魔脉。 那是魔族的命脉,为此独孤极和所有大魔都返回了魔域。 修真界现在可谓是魔族最式微的时候。 大魔们这趟回魔域,都很不情愿。 他们不担心那些正道修士会趁虚而入,只是觉得独孤极为白婉棠做的太过。 但他们也知道,这是独孤极能为她做的极限。 再多的,不会有了。 待日后独孤极再纳其他魔妃,那白婉棠就会沦为在魔族中空有名头,苟延残喘的弃妇。 如今独孤极为她做的,只能算是她被弃后的保命的手段。 * 白婉棠出逃得很顺利。 有崔羽灵帮忙,她直接被传送出了幽州,一路坐飞舟前往北冥。 她本想带藤千行与北冥的人一起走。 但崔羽灵说:“我是要你去北冥,认清你自己究竟是谁,不是在协助你们这些修士。” 此前她还不信崔羽灵。 但崔羽灵话语中对修士的怨恨,对她身份的笃定,让她不得不开始怀疑: 她其实是千年前来到的这个世界,她就是清棠。 她一路心情错综复杂。 路上遇到大批前往幽州界的修士,听闻他们要趁独孤极不在修真界这时,将被俘虏的修士们尽数救出。 这群修士都从北冥过来,白婉棠怀疑其中有诈。 他们却道,消息是从他们潜伏在魔族中的内应那里得来的。 崔虚夫妇也在其中,坚定地道:“这是我们难得的机会。” 他们看得出如今白婉棠身子虚弱,没有强求她帮忙,还助她去往北冥。 以她原本的修为,她要天黑后才能抵达北冥宫城。如今却是在申时末抵达。 驻守在北冥宫城的人不多,但北冥的人,无人不知北冥仙。 白婉棠一落地便被请入宫城内。 北冥族人围着她问了许多,也关切她许多。 她头昏脑胀,一心只想赶快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否则待独孤极回来,不多久她可能就要被带回去。 她直奔老祖宗的房间。 进了房间,其余人不敢跟。她耳边安静下来,走向坐在窗边忽而转头看向她的老人。 “仙仙?”北冥桐惊喜又难以置信。 她不像万象镜中那样衰弱,身子还很康健。 白婉棠不敢同她叙旧,怕有了过多的感情,待弄清楚一切,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跪到北冥桐面前,握住她的手道:“老祖宗,请您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北冥桐脸上喜悦和动容都变得僵硬,“仙仙?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了,怎么一回来就问这个?” “我是千年前的公主清棠,对吗?” 北冥桐从没想过,百年后再见白婉棠是这样的局面,也没想过她开口问的是这个问题。张着口说不出话。 白婉棠对上北冥桐闪躲的浑浊眼眸,心里几乎已经了然。 她睁着眼睛,眼泪倏地从眼眶里滚落,不愿相信地问道:“我真的折磨了独孤极,害他入了魔?” “不不不……” 听到白婉棠的话,她大脑还混沌着,但下意识地连声否认,“不是的,仙仙。你不是在折磨他,你是上天派来的神使,你只是在帮我们。你听我说……” “您不必说。”白婉棠打断她,捂住心口,胸腔沉闷得呼吸困难,“带我去见菩提镜吧。” 崔羽灵在她走时曾同她说:“所有人对你说的话,都必定是有偏颇的。” “你可以不信我,也可以不信任何人。但你总归该信菩提镜吧?它就在北冥,你可以让你的老祖宗带你去找它。” 是的,她会信菩提镜。 在这本书里,菩提镜是一块问心镜。她的记忆或许会被遗忘,但她的心经历过的,不会忘。 “仙仙……”北冥桐眉头紧皱,握着白婉棠的手不自觉收紧,“枫幽主说过,这一天迟早会来,我没想到,会是这个时候来。” 她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话语都变得沧桑虚浮。 她站起身,领着白婉棠穿过北冥宫城一条又一条雪白的长廊,最终走入漆黑的地宫。 在漆黑之中,白婉棠看见一颗琉璃般清澈的珠子,散发着淡淡的柔光,漂浮在空中。 她向那颗琉璃珠走去。 恍惚间,她看见了自己。 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还穿着睡衣,睡在草丛里刚被附近的村民吵醒,一脸懵逼的自己。 有个一身青白素衣的男人,温和地向她伸出手,“这位……神女?你没事吧?” 男人模样俊逸,出尘如仙,手中握着一卷奇特的书卷。 周围有人唤他——枫幽主仙尊。 作者有话要说: 抽神骨神莲快了,就在仙仙知晓真相之后 怕大家觉得仙仙坏蛋,还是剧透一点点叭_(:з」∠)_ 千年前的事,仙仙也算是受害者 枫幽主虽然现在才第一次出场,但他的名字出现过好多次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一个小亦 12瓶;阿迟迟、888 5瓶;大树好乘凉 3瓶;ながれぼし 1瓶; (* ̄3 ̄)╭ 50.千年前(上) · ? 枫幽主是她在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人。 或者说, 第一位仙人。 他将她从村民异样的眼光中带走。在得知她并非什么神女之后,也对她温和以待,将她安置在他的仙府。 白婉棠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儿,很是拘谨。而枫幽主在将她安置好之后, 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 就是在这段时间, 她通过接触仙府中的侍者, 得知这是个可以修仙的世界, 如今有四位仙尊。 他们四位就是这方世界的极点。 她遇到的是四方仙尊之首——枫幽主。 “仙尊曾说,他们修炼再不得进益之后,冥冥之中感觉在仙之上, 还有神的存在。可是四位尊者的修为已经停滞不前千年, 也不知如何才能修炼成神。” 仙府中的侍者待她亲和,时不时在和她闲聊时说这些。 白婉棠在这世界是个凡人,她问侍者枫幽主既然如此厉害, 为何会将她错认成神女。 侍者惊诧道:“您不知道吗?您带来了一个很不得了的东西。此次尊者离开仙府,和三位尊者共同去人间探寻, 就是因为您那东西呀。” 白婉棠还真不知道自己带来了什么。 她记得自己穿越前, 在用手机重温一本很久以前看过的男频修真文。刚开个开头, 就睡着了。 这个世界的部分设定让她觉得熟悉,她脑洞大开地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穿书了。 虽然对那篇文的印象所剩无几,但她还记得那篇文男主的名字叫独孤极,乃天生神魔双体。 那篇文讲述的也是独孤极一路升级打怪, 最终成为魔神,让三界神魔人和谐共处, 创造了海清河晏的盛世景象。 可这个世界,没有神, 也没有人叫独孤极。 白婉棠在仙府待了一年,才再次见到枫幽主。 彼时他和其他三位仙尊已经成了神。 对于他们成神的经历,他们说是在人间发现一对帝后诞下双生子,一位是魔,一位是神。 魔杀了神。 为了天下太平,他们杀了魔。 神身上的神骨,分散到了他们四个的身上,将他们度化成了神,让他们从此庇护苍生。 白婉棠听闻那位魔婴的名字叫独孤极,属实惊讶了一把。 枫幽主十分在意她的反应。 他问她:“怎么了?” 对于照顾了自己一年的人,白婉棠没太大防备心。但因设定对不上,觉得那魔婴独孤极,和魔神独孤极应该是恰好重名,便道:“没什么,觉得这名字怪怪的。” 枫幽主对她笑容依旧温和,只是温和中夹杂了一些悲哀的深沉。 她依旧在仙府生活,听人将四方神尊杀魔婴一事编成了戏曲。 那戏剧中,四方神尊为了斩杀魔婴四处奔波,说是将魔婴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三界安定。 更何况他们成神之后,妖魔再不敢胡乱作祟,人间与修真界都繁荣昌盛了许多。 无人不道他们辛苦。 白婉棠也只是难以接受那样血腥残忍的手段,对他们所做一切,也是认可的。 * 突然从某一天开始,她的身体极速衰败下去。白婉棠冥冥之中感到这个世界对她的排斥。 身为神尊,超脱了天道的存在,四方神尊亦能感受到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可他们却对她的衰败无能为力。 白婉棠一边想着“为什么别人的穿书都没事”,一边努力接受自己要早早衰亡的事实。 可某一天,四方神尊找到了保住她命的方法。 他们将她带到人间,让她成了一对帝后的养女,成了公主,封号清棠,让人间的人为她立了公主生祠来供奉她。 她成了四方神尊共同的徒弟,排名第九,也是他们派到人间的神使。受着人间的供奉,得以活下来。 白婉棠由衷感激他们为她所做的一切。 她在人间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枫幽主派了一位弟子守在她的身边。 那师姐叫苍雨,对她十分照顾,却又十分淡漠。 人间的人对她太过恭敬,不敢和她过分靠近。就连收养她的帝王都是如此。 白婉棠闲来无事,便只能同苍雨一起打发时间。 那天她收到枫幽主赐予帝王的鲛珠,听见小公主对宫婢大发雷霆,说她这位假公主抢走了她应得的一切。从前的鲛珠,明明都是给她的。 白婉棠细细想来,这段时间,帝后为关照她,确实是让所有公主皇子都为她让步。 这位小公主叫西珠,本是最受宠爱的。如今因为她,西珠一个月也不一定能见到帝后一面。对她有怨气很正常。 她问苍雨:“我可不可以不做公主?只做神使,也一样能接受供奉吧。” “你需要在这个世界有亲人,有众所周知的身份,有羁绊。否则只有供奉也活不下去。”苍雨冷淡地道:“做公主,不是你自己想的吗?” “我什么时候想了。”白婉棠感到莫名其妙。 “你从前对师父说过——别人穿越都是个公主皇后的,我这是个啥啊。”苍雨一脸“你自己说的话你都不记得吗?” 白婉棠确实不记得。 她也没想过枫幽主那样心中只有苍生的人,竟会记住她这样随口吐槽的一句话。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好像隐约体会到了被人记在心上的感觉。 枫幽主时常会来看她。 她对他心存感激。 * 白婉棠以为自己会就这样做着公主,吃着人间的供奉长生不老,受尽荣宠地活到地老天荒。 但在她做了十二年公主之后,枫幽主给她带来了一个奇怪的少年。 少年模样漂亮得出奇,却瘦得只有一把骨头,撑不住一身宽大僧袍。 他倒在地上,衣裳散开,露出根根肋骨分明的身躯。苍白皮肤上的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白婉棠不明所以地上前去扶住这少年,对外吩咐道:“来人,去准备一间卧房,请太医……” 枫幽主在这一刻皱眉,将少年从她的搀扶中扔回到地上,对外道:“不用准备卧房,也不用叫太医。” 白婉棠:“那你带他来找我……” “仙仙。”枫幽主叫她的小名,语气依旧温和,“你要杀了他。” 白婉棠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他自己的小名。 这是他第一次叫。 白婉棠没感到亲切,只觉大脑乱成浆糊,“为什么?他是……” “他是当年的魔婴,我们竟没能杀死他。” 枫幽主握住她的肩膀,急切又沉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来让你做这样的事。但是,我们思来想去,你是特殊的,你不属于这个世界,或许只有你能杀了他。” “可我连自己都保不住……” “但也许正因你能杀了他,这个世界才会排斥你。”枫幽主语重心长地道,“他日后若成魔,三界将会生灵涂炭。” 白婉棠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是从法制社会来的,从没杀过人,在家连杀鸡,都被鸡追着跑得嗷嗷喊妈。 她没有办法立刻给出答复,也没有办法立刻对这样一个看上去根本毫无魔性的人下手。 枫幽主叫人先把那少年带了下去,说不逼她。 但他带她去看了被魔屠戮过的村庄,带她去看了那些在她的公主生祠中诚心跪拜,为她祈福的百姓。 他说:“仙仙,天下人供养你,尊敬你,为你祈求上苍。你难道真的能看着他们沦落魔族手中吗?” 她沉默不语。 枫幽主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抱进怀里。 这是他第一次抱她。 白婉棠没有感到丝毫的温暖或喜悦,她不自在地僵硬着身体。 在他松开她的时候,感到了一丝如释重负。 * 第二次见到那少年,是在地宫。 这地宫原为水牢,潮湿阴暗。 枫幽主与三位神尊去镇压妖魔,不能同她一起来。她不想让人陪着,叫苍雨在地宫门口等候,独自进入地宫。 少年已经醒了,坐在潮湿污脏的地面,手脚缚着铁链,茫然地望着她。 那双烟墨的眼瞳,清澈干净,若山巅云雾。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忙,尽量更~ 千年前的故事不长 可以说如果一开始枫幽主没有拿走仙仙带来的东西,这就是篇《龙傲天男主养成手册》了_(:з」∠)_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绯絮 10瓶; (* ̄3 ̄)╭ 50-60 51.千年前(中) · ? 白婉棠不敢直视他的眼, 握着枫幽主交给她的匕首走近他。 未至他面前,她摔了一跤,一身红裙染上脏污。 她爬起来继续向他靠近,却又跌倒在地, 手中匕首飞出去, 摔落在少年面前。 她本就没有杀人的决心, 接二连三地挫败让她更加退缩。 浑身都在痛, 有无形的东西压在她心上让她喘不过气。 她甚至开始期望,那少年能拿起匕首冲向她,给她一个切实的杀他的理由。 少年拿起匕首, 推回到她面前, “你也要杀我吗?” 她错愕地望向少年。 “所有人都说我该死,却又不告诉我,我为何该死。”少年神情迷茫, 眼眸干净得仿佛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我确实与常人不同, 还未出生便开始拥有记忆, 或许我真的该死。” 白婉棠答不上话, 捡起匕首,还是下不了手。 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法号霁莲……不,我已经被逐出寺院,他们也不允许我再用法号。”少年道, “我的父母因看重我,为我取名独孤极。” 帝王之子, 身处极位,万事至极。 他的父母对他有很高的期望。 “独孤极”这三个字, 勾起了尘封在白婉棠记忆极的那本书。也勾起了她十三年前听闻枫幽主杀了“独孤极”时,一闪而过的疑问,“那你记得你是双生子吧,你的兄弟叫什么名字?” 独孤极面露困惑:“我并非双生子。” 白婉棠怔了几秒,仓皇地靠近他,道:“你叫独孤极,父母为人间大梁帝后。你的心乃三厄镜与神莲共组而成,你天生神骨,在母亲肚子里时,便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世界,对吗?” 这是,书中独孤极的人设。 独孤极表情仍有疑问。 他听不懂什么三厄镜与神莲,平静地将他从小到大的经历道来。 他刚出生,四位仙人便来到大梁宫城,将他是魔婴一事告知他父皇母后,要带他走。 父皇母后不允,但打不过仙人。 仙人起初圈养着他,可某一日突然将他剥皮抽骨,身躯分散丢弃。 他在那些地方游荡不久,就又回到了人间。此时大梁已改朝换代,成了如今的孟朝。他的父母也死于战乱。 他年幼无法自保,所幸遇到一位老乞丐。 老乞丐曾是和尚,在梁孟易朝时受了刺激,跑出寺庙。 得知他的身份后,老乞丐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着杀他。反而带着他隐姓埋名流浪,为他取名霁莲,望他能做风霜雪雨后,晴日中的清莲。 但好景不长,没几年仙人又来了,这次他们剖走了他的心。 老乞丐将他的文牒交给他,阻挠仙人,让他逃跑,跑去一座山中无名寺庙带发修行。 他听令跑了,花了一年时间才找到那寺庙。 寺庙的老主持看到文牒收留了他 从此他就在山中生活,不入世。 直到今年年初,老主持去世了。寺庙中的师傅们本就不喜他,勉强收留他罢了。 老主持不在了,他们便要他入世化缘。 然后他就又遇到了仙人。 仙人还是想杀他。他虽不懂为何,但见世人对仙人敬重膜拜,对他厌憎,也会想,或许真的是自己该死,仙人才会为了杀他这样煞费苦心。 可他想活下去,他的父母和老乞丐都希望他能活下去。 …… “如今我依旧想活下去,但你能杀了我,是吗?”独孤极语气极为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白婉棠手中匕首“当啷”落地,穿越十四年来所有的事一时全部浮现,错综交织。 她靠近独孤极,将脸贴在他胸前。 他的胸腔里沉寂如死。 这一刻,白婉棠脑海里冒出个她不愿相信的念头,浑身脱力地靠在他怀里,扶着他才勉强没有跌落到污水之中。 许是因为从小到大,别人靠近,不是杀他便是伤他,独孤极不喜他人触碰。 但她不一样。 她对他没有任何恶意,眼底甚至浮现出惭愧的歉意。 他坐着没有动。 白婉棠缓了好一会儿,再坐起来时,大滴的眼泪从她眼中砸到他手背,有些烫。 “你别怕,我不会杀你。你等我,等我弄清楚……”她失魂落魄地站起来,拿出帕子胡乱擦去他脸上的脏污,将帕子塞到他手里,踉跄地离开,背影如同落荒而逃。 这是第一次,要杀他的人没有伤他,反而对他心生歉意。 她似乎也是想要他活下来的。 独孤极握着沾了污浊的帕子想。 * “为什么没有杀他?” “我下不去手。你们就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白婉棠失神地盯着某一处,语气中透着要爆发的情绪。 枫幽主想,确实是他们逼她太紧。 她不是他们这个世界的人。他也听她说过,在她的那个世界,谁都不可以随便杀人,否则要付出很严重的代价。 他抱了抱白婉棠以表安抚。 以枫幽主的身份,她能受到他如此亲近的对待,是四位神尊的其他徒弟都羡慕不已的。 但白婉棠只感到害怕。 她能查到的都已经全部查清楚了。 枫幽主有储物戒,并不会无事拿本书在手上。也就是说,她醒来的那一刻,看到的他手中那卷起来的书,应该是他从她这儿拿走的。 能让他称她为神女的,了不得的书,除了是这个世界的剧本,还能是什么呢? 于是书里本该在独孤极成长过程中,为救苍生而陨落的、传闻中的“几位仙祖”没有陨落,成了神尊。 他们抢了本该独孤极拥有的一切,让独孤极国破家亡,一无所有,成了苟延残喘的过街老鼠。 白婉棠心中已然明了,却不能告诉任何人,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她一言不发,枫幽主也无法看透她在想什么。 他时常来找她。虽不催促她去杀独孤极,但每看到他一次,白婉棠便觉得自己是他的帮凶。 她什么也没做,可一切因她而起。 在枫幽主又一次因妖魔作乱而离开时,白婉棠避开苍雨,找借口屏退所有守卫,去了地宫。 独孤极变得更加瘦削苍白,她利用偷学来的口诀解开他身上的锁链,扶起他往外跑。 她想要带他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想要慢慢劝说四位神尊把属于他的还给他。 但他们只成功跑了一夜,便被苍雨与枫幽主抓回王宫。 枫幽主问她为什么。 她反问枫幽主:“你们能为苍生而死,为何独独要这样对他? ” 枫幽主不语。沉默间,他明白了一切。 他让人把独孤极押回地宫,语气里竟有嫉恨:“我等追求大道数千年,为了苍生鞠躬尽瘁。你带来的书却告诉我,即便我等为苍生而死,也不可能成神,能成神的,是一个还没出世的孩子。” “我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白婉棠难以理解地道:“如果因为觉得自己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就去抢夺别人拥有的东西。那些不如你们的人,是不是也该合谋杀死你们四位仙尊,抢夺你们的仙髓?” “我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再也见不到我的亲人,我是不是也该把别人的亲人抢来?我不能修仙,被这世界排斥,倒霉透顶,我是不是也该不择手段,抢走别人的灵根,抢不到就毁掉?” 枫幽主低低咆哮:“修真界一向弱肉强食,要怪就怪独孤极没有能力保住他的神骨。” 白婉棠看着枫幽主布满血丝的双眸,突然意识到,神魔真的只在一念之间。 她轻声道:“你觉得一个婴孩保不住他的神骨是他活该,那你怎么不觉得你们不能成神,只怪你们心境不稳,太在乎虚名?” “你看过书,你扪心自问,他最后能成神,靠的真的只是他拥有神骨吗?他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死?就为了你们?” 枫幽主不再说话,面部绷紧,额角隐隐爆出青筋。 白婉棠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恐怖得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杀了她。 可他什么也没做,丢下她离开了。 白婉棠目送他离去,看到门口躲着一名少女。 少女被她看到,连忙跑走。 那是西珠。 白婉棠让自己保持镇定,去追查自己这次逃跑是哪里出了差错,按理说苍雨和枫幽主都不该这样快发现。 很快她查到,是西珠一直在留意她,见她偷跑,便告了密。 西珠如今十六。 白婉棠还记得十二年前,西珠只有四岁,因她的出现让她无法像从前那样经常见到父皇母后,而怨恨她。 白婉棠理解,但委屈。 可她谁也无法怨恨。 只能说,她来到这个世界,本身就是错误。 * 白婉棠再见到枫幽主已是半个月后。 他恢复了清风朗月的模样,向她道歉。 “其实我们在抢走神骨后,就知道自己错了。人各有命,我们不能成神,确实是我们心境不稳,与他无关。可那时大梁已成孟,他的神骨也已被抽,我们没有回头路了。” 白婉棠道:“你们还可以把他的东西还给他。” 枫幽主取出一截通透宛若金玉质的骨,轻叹:“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成功融合神骨,不过是利用其力罢了。” 他用那骨抵住了她的后颈。 白婉棠没反应过来,浑身一怔,眼眸逐渐涣散。 枫幽主着了魔似的低喃:“我们回不了头。仙仙,就这一次,帮帮我们。来世,你想如何便如何,想逃走便逃走,好吗?” 白婉棠无法回答。 那截神骨打出她的神魂,引出她的情丝。 情丝缠在骨上被收起。 没有情丝,便没有七情六欲。 没有七情六欲,便不会有同情怜悯,愧疚痛苦。 * 独孤极想过,那位公主被抓回去,仙人会如何对她。 父母,老乞丐为他得罪仙人。从此,他再也见不到他们。 那清棠公主呢? 半个月后,他再次见到她。 她仍是一袭华贵繁复的红裙,这次却是由那名叫苍雨的仙人徒弟跟着她。 苍雨对她道:“九师妹,动手吧。” 公主漠然地扫他一眼,手中匕首割断他的喉咙。 血喷溅到她身上,与她的红裙融为一体。 她垂眸看了眼在地上抽搐的他,回头对苍雨蹙眉道:“还没死。” 苍雨略显苦恼,“先回去禀报师父。” 她点头,和苍雨一同离开。 独孤极凝视着她的背影,眼中被血与红所填满。 他心里生出一种陌生的情绪,躁动苦楚。 原来她是仙人的徒弟。 她既然要杀他,为何先前又要对他摆出不忍的模样,为何要带他逃跑? 故意玩.弄他? 先让他以为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让他死。 再告诉他——骗你的。 喉咙被割开是他曾经历过的,这次他却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痛苦。 胸腔沉闷得好像真的要死了一样。 * 地宫被取名无极殿。 里面关押着一个叫独孤极的,死不掉的魔物。 白婉棠已经按照枫幽主说的各种方法,杀了他许多次,可他就是不死。 这段时间,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刽子手,内心不适,却又说不出为何。 杀独孤极的方法,是枫幽主让百姓们想出来的。 身为被百姓供养的人,她帮他们对魔物行刑,该是理所应当的呀。 “那位西珠公主,三番五次跟着你跑去进无极殿,她每次去做什么?” 苍雨这段时间忙,不再会每次都陪着白婉棠去行刑。但是会听宫侍的回报,帮白婉棠处理一些麻烦。 白婉棠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她讨厌我,便去和独孤极说话,鼓励他不要死,有时给他带点伤药什么的。小孩子斗气罢了,不用管。” 反正独孤极的生死,不是人间的伤药和西珠的一两句鼓励能决定得了的。 苍雨蹙眉。 她记得西珠偷听过白婉棠和枫幽主吵架,当时看在孟朝帝后的面子上,他们没把西珠如何。只是封印了她的记忆。 如今西珠的做法,让她不得不怀疑西珠可能记起了一些不该记的东西。 苍雨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不久后,白婉棠听闻西珠出了意外,去了。 西珠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十几年过去,从四岁小丫头长成了一名少女。 她还是最初刚来时的模样,而西珠竟然已经死了。 白婉棠心中微沉,又觉得空荡荡的,无法生出什么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新年快乐呀!!! 本章留评掉落小红包~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衣带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空城 5瓶;茉茉黎璃安 2瓶; (* ̄3 ̄)╭ 52.千年前(下) · ? 每当那袭红裙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独孤极就条件反射地闻到血的气味,感受到遍布全身的痛楚。 他过了很久暗无天日,只有血腥的日子。久到他不知今夕何年。 当她又一次将没能死掉的他,丢进血池之中, 他睁开眼瞧见满目的红, 控制不住地呕了起来。 白婉棠回头看那池中漂浮的少年身体。 他瘦弱苍白, 此刻像被血染红的鹅毛漂浮在血面上。 她突然感觉很疲惫。 她想他也该是一样的吧。 当他抬起头时, 她却看到他眼中的怨恨和阴毒,越来越浓烈。 * 独孤极逃走了,在白婉棠有一次将他的身躯大卸八块后, 他从宫城的下水道里流出去了。 荒唐的逃法让苍雨和四位神尊都又气又无可奈何。 白婉棠却感到一丝轻松。 仿佛有一座看不见的大山压在她身上, 整整三年。如今山终于走了,她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压弯了脊骨,已经这样的累。 “你哭什么?”苍雨突然看向她问道。 白婉棠不自觉抬手摸了把脸, 平静地撒谎:“眼睛发酸。” 没人质疑她的答案。 她没有情丝,没有喜怒哀乐, 是不可能会哭的。 * 四方神尊在到处追查独孤极的下落, 但他们一年后才得到消息, 独孤极已经成了魔皇,统领万魔攻打修真界。 四位神尊与他们的八位徒弟,立刻回到修真界应对。 独孤极还是势不可挡地率领魔族,极速占领了修真界,逼得众修士退守人间。 四位神尊在战场上对上过独孤极。 独孤极的三厄镜被他们打碎, 成了万象镜,菩提镜与溯时镜。 那时独孤极通过万象镜, 了解了过去的一切。 他们以为独孤极会在战场上,控诉他们四位无耻, 怨恨地揭露真相。 然而独孤极对于过去不发一言,直到他们主动提及,他才流露出怨恨,鄙夷的神情,冷笑道:“成王败寇,过去种种是我敌不过你们,我认。” 一身玄甲的少年,凌驾于众魔之上,不卑不亢,不避不躲。 枫幽主恍惚间明白了他们四位为何不能成神。 如白婉棠所言: ——你看过书,你扪心自问,他最后能成神,靠的真的只是他拥有神骨吗? 如今独孤极遍体凌伤,一身沉疴旧疾,没有神骨,没有神莲,可他依旧令人闻风丧胆。 他们四个是修真界最后的支柱,他们不能表现出任何退缩之意。 但那一战之后,他们也怕他。 他们同独孤极迂回周旋,将所有希望再次放在了白婉棠身上。 她虽不能杀死独孤极,但她是唯一能伤到独孤极,让他留下一身病痛的人。 * 独孤极离开后,白婉棠在宫城里过得勉强算平静。 但这样的日子不到三年,枫幽主找到了她。 这一次,枫幽主带她去看了一把通体雪白,澄净如雪的剑,那是四位神尊用神骨及天材地宝炼成。 白剑在剑池里,被火焰烧红。 枫幽主握紧她的手道:“仙仙,你是这世间唯一能伤到他的人。” 他的语气里夹杂着无限的惭愧,歉意。 白婉棠:“你们要我拿着这把剑去刺杀独孤极吗?可我不能修仙,也不会武。” 枫幽主握她的手,紧得让她发疼。 他说不,他说要她殉剑。 白婉棠内心挣扎,没有回答。 他带着她又去了公主生祠。 那些百姓跪着求天告地,求她救救他们。 公主生祠在白婉棠的眼里,倏然变成了牢笼。 枫幽主还要带她去别的地方,她说不必了。 她回到剑池边,说:“好,我殉剑。” 枫幽主失控地抱住她,她感到他的身体在发颤。 这实在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白婉棠第一次回抱住他,被抽情丝以后,第一次笑了起来,“我死了以后,就自由了。” 那一刻枫幽主怀疑她的情丝没有被抽走。 但他看向剑池里的剑,又明白过来:情丝在神骨上。 神骨在这里,她便又能有了些情绪。 枫幽主轻拍她的背,道:“你不会死。等以后,我不在了,你想逃跑便逃跑,想修仙便修仙。” 白婉棠当他在说笑,她推开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跳入剑池中。 她的魂魄融入了剑,身体却被枫幽主救了上来。 他将她的身躯交给苍雨,放在了无极殿。 带着那把融入她魂魄的剑,与三位神尊一起去抵御魔族。 他们还是杀不了独孤极,但用剑和魂飞魄散为代价,将独孤极封印入了绝灵渊。 三位神尊都消散于天地,独枫幽主还有一丝残息。 他将书融入溯时镜中,在溯时镜中看到了已经改变的未来和预言,让苍雨守好白婉棠的身体和那份预言。 然后他去了北冥。 枫幽主在大战开始前,背着另外三位仙尊,与北冥做了个交易。 他用保北冥珞安然无恙,和赠北冥菩提镜,赠北冥珞嫁去的无相城万象镜为条件,让北冥帮他抚养一个孩子。 北冥桐在北冥等候他将孩子带来,而他带来的孩子却是一把残破的剑。 他要以自己的仙髓为代价,为“剑”重塑血肉之躯,请北冥协助。 “这孩子取什么名字?”北冥桐抱着“残剑”问。 “仙仙……”枫幽主凝视着那剑,目光中藏着温柔。 “她就是你们那位第九个弟子?” 北冥桐心下了然,看着枫幽主倒下,在他消散于天地前,取走他的仙髓。 她抱着残剑与仙髓,独自在风雪中走向北冥宫城。 她在枫幽主死前知道了他的秘密: ——他对这把“剑”有不可言说的情。 这份情输给了太多东西,在大战前的那一刻,他才让它赢了一点点。 枫幽主最后一句话随风雪萦绕在她耳侧:——不必刻意同她提到我。我与三位神尊于她而言,不需要有任何差别。 * 几百年后,那“剑”才拥有了血肉之躯。 北冥桐为她找好了父母,为她取名北冥仙,称她是北冥的九小姐。 她实在是个讨喜的小姑娘,机灵活泼,善良大方。 可她不喜欢拘束在宫城中,总是骑着马独自徜徉在天地间。 北冥桐真心将她当作孙女看待。 但她疏忽了,枫幽主也疏忽了。 四位神尊无法承受住神骨,才将神骨熔炼于剑。枫幽主仙髓所塑造的肉身,又如何能够承受的住? 世界在排斥她,像诅咒,像天罚,给予她厄运。 她长到十五岁那年,独自外出打猎,终于遇上了死劫。 那天,北冥桐亲自潜入镇魔渊,将支离破碎的她带出来。 也是那天,苍雨来到了北冥。 她说是奉枫幽主的命令,接她走。 北冥桐不解:“枫幽主已经死了数百年。” 苍雨道:“他留下了溯时镜的预言。” “他知道她会死在这一天?” “他不希望她死,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只能创造机会,让她自己选择,自己改变。” “他曾改变过一些事情,最后生灵涂炭,一败涂地。” 苍雨那时已经改名苍亭主,性子也在岁月的流逝中变得平和许多。 她带走白婉棠魂魄与情丝寄宿着的神骨,按照枫幽主的遗命,将神骨放进保存了数百年的身体里。 白婉棠在百年后才再次苏醒。 苍亭主为她穿上她最初的带来的衣服,将她放回到一棵树下。 几经周折,她遗失了痛苦的记忆。 当她再次睁开眼,一切就仿佛回到了她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的时候。 只是这次围着她的人群里,再没有枫幽主。 苍亭主隐于人群中看着,不由得想: 倘若枫幽主当年决然地将白婉棠炼化成剑,而非给她一线生机,那场大战的结果,会不会是成功斩杀独孤极? 只是独孤极死了,这世上也会再无白婉棠。 枫幽主将神莲藏到了地裂之中,那其中有着溯时镜融合了那本书的预言。 当白婉棠得到神莲,便会知晓预言。 所谓的她是原女主的书,只是结合了书与她混乱记忆的预言。 * 白婉棠从菩提镜中缓缓抽离,安静了许久。 久到北冥桐以为她受到刺激,痴傻了。 北冥桐抱着她,不断唤她的名,望她回过神来。 良久,白婉棠释然地笑起来,“这个世界,该有独孤极,有崔羽灵,有你们所有人……就是不该有我白婉棠。”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也不想来,她一直很想家。 白婉棠用力地抱着北冥桐,闭了闭眼,轻声地道别。 她情绪平静,反而让北冥桐担忧。 白婉棠带着菩提镜要离开,回魔族行宫去。 北冥桐想留下她,她道:“菩提镜是独孤极的,我想拿去还给他,你不愿意吗?” 北冥桐望着她,什么也说不出了。 * 独孤极从魔域回来,便急着去看白婉棠。 他想告诉她,不久后他会迎娶她。 不管她答不答应,高不高兴,他都要她早早准备好,不要到那日还来闹腾。 但他回到魔族行宫,看到的是满地狼藉与魔尸。 奄奄一息的魔武卫禀报道:“尊主,有修士潜入幽州……地牢里的,都被救走了……白……也……” 独孤极阴沉着脸吩咐医修救治伤者,让还活着的魔侍处理满地的血腥。 他将幽州全境封锁,把所有修士困在幽州界内。 “正好,这次可以一次性将这群修士斩尽杀绝。”跟着他的魔将们露出对杀戮的渴望。 独孤极远远望着登天阁,吩咐活捉白婉棠。 魔将们缄默,都面露不满,“尊主,她已经……” “只要不死,怎样都可以。”他的嗓音透着疲倦,还有咬牙切齿的恨意。 他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厌烦极了她一次又一次的逃跑。 既然她只要能跑,便无论如何都不愿留在他身边。那还不如将她彻底变成废人,从此只能躺在床上,哪儿也去不了。 * 所有修士被困于幽州无法逃脱,魔族在四处搜寻他们的下落。 他们干脆一鼓作气,合力攻占了小仙境,以小仙境为阵地抵御魔族。 独孤极迅速派魔武卫包围了小仙境,将小仙境围堵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他定于明日亲自率兵亲自攻打小仙境。 “待明天将他们一网打尽,北冥不攻自破,咱们就彻底攻占修真界了!” 魔族群情激奋,全都为这最后一场战役激动不已。 独孤极恹恹地同他们喝了些酒,便回登天阁。 登天阁内竟未点灯。 他进了内殿,见一人影坐于床边,用从未有过的柔和目光望着他。 独孤极对她的恨意在心里翻腾起来,冷笑着讽刺道:“白仙仙,能悄无声息地潜入登天阁,看来你又得了什么让你自以为能杀掉我的东西。” 白婉棠疲惫至极地道:“独孤极,我是来同你做交易的。” “同我做交易,你配吗?”独孤极突然掐住她的脸要她仰起头看他。 昏暗中,他双目猩红,暴戾之色如岩浆在眼底翻涌,恨不得掐死她, 白婉棠忍着疼痛,拿出菩提镜,“我已经知道取神骨神莲的方法,我用菩提镜,神骨神莲,换你的三块尊者令。” 独孤极看到菩提镜,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紧接着又大笑出声。 他看她的眼神仿佛在说她已经疯了。 “没了菩提镜,没了神骨神莲,你想怎么从我手中逃出去?” 独孤极说着,取出三块尊者令在她眼前晃了晃,随后丢垃圾一样将尊者令往身后一抛。 白婉棠将菩提镜放到他手上,挣脱开他,蹲在地上捡尊者令。 独孤极握紧菩提镜,猛地回身,一脚朝她的脊背狠狠踩去。 他想踩断她的脊骨,要她变成废人,再也跑不了。 白婉棠握紧三块尊者令,看着地上的影子道:“独孤极,你知道我是谁吗?” 独孤极的脚悬在她后背,又放下,眯了眯眼睛:“白仙仙,你又要说什么疯话。是不是崔羽灵又来找过你,对你说了什么?” 只要她给出肯定的答复,他就可以把一切都怪罪到崔羽灵的头上。 她一定不是真的想跑,否则她为什么又要主动回来? 他手指蜷了蜷,终是弯腰去拉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7992975 10瓶;他必有过人之处、东篱不吃肉、ooooooops 5瓶; (* ̄3 ̄)╭ 53.抽骨还莲 · ? “我是清棠。” 她突然自己转过身来开口道。 独孤极的手顿了下, 强硬地将她拖拽起来,恐吓她,“我劝你别再说这种话惹我生气。” 白婉棠苦涩地笑起来,“我是不是, 你看一眼菩提镜, 不就知道了吗?” 独孤极默然无言。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菩提镜烫手, 他想扔掉它。 他咬紧牙根, 眼里渐渐爬上血丝,“白仙仙,你骗我。” 白婉棠不语。 此刻无论她说什么, 他都不想信, 倒不如让他亲眼去看。 她去碰他手中的菩提镜,他忽的收起,将她按在床上, “你骗我,是不是!” 白婉棠眼眶红了起来。 她张了张口, 嗓子却哽咽地发不出声。 独孤极低下头去吻她, 用哄人的语气急切道:“说你在骗我, 你在骗我。” 她同他生气的时候,说过许多次这样的话。 这次也一定是,一定是。 白婉棠摸了摸他的头,痛苦在她心里酝酿。她不知道该怨他曾折磨自己,还是该愧疚自己曾折磨他, “我是清棠。” “……” 沉闷呜咽的声音在内殿里交织,仿佛两只受伤的野兽躲在黑暗中。 独孤极狠狠咬了一口她的脖子, 不断地让她闭嘴,不许她再开口。 他紧紧抱住她, 在她颈后喘息。 直到她不再有动静,像是睡过去,他才拿出那菩提镜,紧抓着她,闭上眼睛。 白婉棠在他进入菩提镜后睁开眼,起身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衫,带着尊者令,从玄鸿宗隐秘的传送阵回到小仙境。 她将尊者令交给柏怀与藤千行,“独孤极现在进入了菩提镜,此刻是开天门最好的时刻。你们去人间吧。” 柏怀与藤千行应声去准备,他们叫上她一起,却久不听闻她跟上来的动静。 回头一看,她坐在原地发着呆。 他们叫了她好几声,她才道:“我要留下来,把欠独孤极的,还给他。” * 独孤极久久不从菩提镜中抽离。 他知晓了他尘封的过去,却不知睁开眼后,要如何对待白婉棠。 他这一生的折磨苦痛,沉疴旧疾,难以挥去的噩梦,无一不是因她而来。 纵使她不愿,她最终也还是站在了那枫幽主的身边,殉了那把让他在绝灵渊被折磨千年的剑。 他该杀了她,该将她千刀万剐,叫她生不如死! ……还是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踟蹰良久,终是离开幻境。 他要听她会对他说什么,看她会如何面对他。 倘若她认错,倘若她爱他,倘若她愿意留在他身边…… 或许,或许,他可以让她活着向他赎罪。 可他清醒过来,怀中不再是沉甸甸的温软身躯,只有空荡荡的冰冷。 她又跑了。 独孤极手搭在眼睛上,沉声笑了起来,笑声越发张扬癫狂,仿佛发了疯。 * 藤千行和柏怀废了大半夜的功夫,最终竟没能开得了天门。 白婉棠无奈,只得请他们护法,自己亲自动手。 但太晚了。 天门未开全之时,魔军便如乌云盖顶,笼罩了整个小仙境。 所有等待天门的修士齐聚在城郊,此刻反而免去魔族追捕之苦,将他们一举包围。 修士们拔剑蓄势待战,为白婉棠争取开天门的机会。 驳曲立于魔军之中高声嘲笑:“怎么,想跑?跑去哪儿,人间?你们以为你们跑得掉吗,待修真界尽归我魔族,下一个就轮到人间!” 独孤极坐于魔云兽车辇中,俯瞰地面上那袭红影,漠然下令,剿杀在场所有修士。 崔羽灵忙上前道:“我父母……” “杀。”独孤极语气淡然却残忍。 众魔得令,肆无忌惮地涌入小仙境中大开杀戒。 这群修士都已是强弩之末,哪抵得上源源不断涌过来的魔军。 不消须臾,城郊的土地都被染红。 那片刚种下不久的海棠林花上,溅满了斑驳的血迹。 惨叫与厮杀声不绝于耳,直到众魔强压着所有修士跪在洒满血的土地上,朝魔云兽车舆内的独孤极叩拜,白婉棠还是没能打开天门。 那群魔嘴上说着要杀她,却顾及她的身份,谁也没敢动她。 她脱力地跌坐在地,手撑在地面上喘息,掌间满是土地上的血。 独孤极走出车舆,睥睨众生地俯视尸横遍野,群修叩拜的小仙境,嫌恶地掏出手帕遮掩口鼻,淡声道:“白仙仙,你过来。” 语气令人不寒而栗。 白婉棠低着头笑了声,笑里的苦仿佛能渗出来。 她纵身飞上车舆。 一路群魔避她,眼睛却时刻盯着她,生怕她又捅独孤极一刀。 她还未在车舆上站稳,独孤极便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推到车舆内,“我知道你是清棠了,然后呢,你想说什么,你想要我怎么做?” 她仰躺着,和他离得这样近,才看清他眼底红得像是有血在翻涌,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他手中用力,晃动着她的身体逼迫她开口,散乱的发垂到她脸上,像个疯子。 白婉棠的眼泪砸到他手背上,烫得他手指不自觉蜷缩一下,松了力度。 “我最初知道的那个独孤极,他光风霁月,举世无双,清朗端方。他让三界海清河晏,三界众生无人不崇敬他,无人不爱戴他,他是名副其实的无上神祇……” 白婉棠伸出手抱住他。 这个拥抱,无关情爱。 他还掐着她的脖子,眉头紧拧,当她在说疯话。 又听她趴在他肩头轻声说:“你受过的苦,都是我的错。你杀过的人,也算是我杀的。” “等我把神骨神莲还给你,你能不能变回我知道的那个样子?不要再厌红色,不要再怕冷,也不要再见到血便想吐。你可是要成神的人,怎能有这样多的毛病。” 独孤极冷嗤:“白仙仙,这一切不都是你害的?” “是啊,我害的。”白婉棠目光穿过帘幕,望向小仙境的惨状,喃喃道:“都是我害的。” 是她太没用,害了这么多人,却无力收拾残局。 她捧起他的脸,逆转灵脉,突然吻上他的唇。 独孤极蹙眉,正要推开她,却感到强大的灵力如潮水猛地灌入他体内,搅乱他全身经脉。 他浑身僵直,动弹不得。 她自断灵脉,自碎灵台,将神莲混着她的血,渡入他口中。 群魔连忙要上前,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阻隔,有无形的屏障隔开了车舆与世间。 白婉棠嘴里不断涌出血来,仿佛身体里出现了窟窿。 她的血如散开的珠串,连续不断地砸落在他的白衣上,晕染开一朵朵血花。 她握起他因挣扎而不断颤抖的手,带向她的神骨处。 “我知道的唯一取出神骨的方法,便是他们对你做的那样……他们碎掉你全身的灵脉,斩断你的手,用你的手,将你的神骨挖出来。” 白婉棠让他握住刀,割开她的脊背。 神骨处的半白半红的莲花刺青,随着血肉被割裂而破碎。 她痛得浑身发颤,手掌压住他的手背,让他触碰到那截金玉质的骨,握紧,一点点地抽出。 碎裂的灵脉留不住神骨,汩汩温热的血沿着他的手不断流下,烫得他眼里氤氲起来。 她的泪,她的汗,都大滴大滴砸到他脸上。 独孤极眼眶红得仿佛要滴血。 他恐吓地看着她,怨恨地看着她,最后眼里流露出祈求。 他喉结滑动着要说话,却被灵脉里混乱的灵力压制,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脸色惨白,唇和下巴上都是血,眼眸早已被眼泪糊得迷蒙不清。 那截骨被他的手彻底抽出。 白婉棠感觉到他在竭力地阻挠她,突然笑起来,苍白无力地道:“你早就知道吧,如何取出神骨。毕竟,他们当初就是这样,取出了你的神骨。” “可是你为什么没有取,为什么留了我那么久。” “独孤极,神骨神莲,我都还你。以后,你再喜欢一个女孩子,可不能,像对我这样,对她了。” 白婉棠断断续续地说,“你这样,没有人会喜欢的。你要像在阴阳关那样,对她好,保护她,说喜欢她。你要告诉她,你只是不懂情,你不是没有。你要让她教教你,不可以一直是那样高高在上的态度。” “这样,她才会知道,你喜欢她,你真的喜欢她。” 她将一对蝴蝶玉佩交到他手里,对他笑了。 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无力的痛苦让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剖开他的胸膛,挖出他的心。 眼里滚出的泪朦胧他的视线,模糊了她笑起来的面容。 他曾见过这样的笑。 那是在阴阳关,他逐渐能看到她朦胧的轮廓。 那天她攒满了一千颗苍明果,抱着装苍明果的袋子,开心地围着他笑。 “白鹤,你很快就能看到我啦!” 她的笑容很模糊,但他感受得出,她很开心。 “对不起,我把能还你的,都还你。你的痛,我无法抹去,但我也经历过了。神莲能压制万象镜的反噬,你不用再做魔……” 白婉棠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握着他的力度也越来越轻,“你会像风霜雪雨后,晴日中的清莲,你会是神,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三界帝君,独孤极……” “愿你永生永世,都不要再遇到我……” 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双眼轻阖,向后仰倒,从车舆上坠了下去。 他伸手去够她。 她的红裙擦过他的指尖,轻轻柔柔的,他没能抓住。 独孤极大口大口地呕出血来,如同四肢尽断的废人般爬出车舆。 他想叫人去抓住她,神骨现世的灵力却让众魔无法靠近。 他张着口,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的身体变得异常的轻盈,仿若一朵凋落的红棠花,轻轻地落向地面。 抑制了千年的“诅咒”,在这一刻迸发。 她不是清棠,不是北冥仙。 不会再有人间的供奉留住她,也不会再有仙髓保住她。 她成了一抹云烟,随着风,慢慢飘散。 “啊——!!!” 他声嘶力竭地想喊她的名字,却又喊不出。 那些云烟从他指间飘过,他留不下,抓不住。 独孤极口中不断流出粘稠的血,执念了一生的神骨,被丢弃在车舆的角落。 他注视着手中染血的蝴蝶玉佩,好像听见她就在车舆后骂他——独孤极我告诉你,这辈子除非我死,否则你别想再从我这里得到这对玉佩! 又听见她说: ——我死了以后,我就自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吹狗尾草、ooooooop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番目 19瓶;举澜之 10瓶;茉茉黎璃安 1瓶; (* ̄3 ̄)╭ 54.求不得 · ? 崔羽灵在独孤极下达死令的那一刻冲进了修士堆中, 找到崔虚和北冥湘。 她想带他们走,但她来得太晚。 崔虚与北冥湘已经不愿认她了。 他们推开她,说没有伤她便是最后的情谊,而后奋不顾?地冲进魔军之中, 浴血厮杀。 他们都知道今日会死在这里, 到最后一刻靠在一起, 倒在了血泊之中, 再也没有起来。 崔羽灵很想很想冲进去将他们拉走。 但叩音直奔她而来,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勺,逼她亲眼看着父母惨死后, 对她道:“尊主要我取你的命。” 倘若她安安分分在独孤极手下当差, 不去做那些针对白婉棠的多余事,她也许还能留下一命。 但她太高估了她自己,或者说她对她自己的认知,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以为前世的告密只针对了白婉棠。 她以为,她和独孤极同病相怜, 都被白婉棠夺走了一切, 她为独孤极做的事, 会让他和她感同?受。 她以为他和她是这世上最相像的两个人。 但直到叩音生挖出她的心,她躺在地上望着独孤极的车舆,她还只以为,独孤极是为了白婉棠杀的她。 她这一生,所求有三。 一是父母不再因她饱受欺辱, 他们一家不会再沦落至一无所有,尸横荒野的下场。 二是柏怀能够爱她。 三是杀了白婉棠, 报仇。 她之所求,一个也没达成。 她盯着那空中车舆, 心中感觉不到怨恨,只觉得累。 忽的,她看见那车舆上飘落一朵红色棠花。 细看才看清,那是白婉棠。她变得很轻,轻得随风而逝,谁也抓不住她了。 崔羽灵意识逐渐涣散,听见独孤极嘶喊的声音,看见他趴在车舆边,满?是血,如同穿了一?红衣。 他挣扎着挪动,仿佛也要跳下去。 但他没力气再动了,?体微微抽搐着,濒死般的痛苦。 这一刻,崔羽灵忽然感到可笑和悲悯。 独孤极啊独孤极,纵使你得到了神莲神骨,从此执掌三界。纵使你从此凌驾于天道,众生敬畏。 你也还是和我一样,一生所求,求不得。 * 大战平息,驳曲和宿罗率魔军清理战场。 叩音与檀罗将在车舆上昏死过去的独孤极带回行宫诊治。 拿下修真界,就等于魔族已再无敌手。 群魔狂欢,恨不得载歌载舞庆贺。 叩音与檀罗注视着昏死不醒的独孤极,却笑不出来。 医修说,他神莲归体,菩提镜归位,如今的修为可谓比千年前的鼎盛时期更加强悍。 至于他?上沉疴,待他融入神骨,痊愈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他如今?子很好,比千年前还要好,只是不愿醒。 他?上没有伤,?上的血全是那个总在杀他、伤他的女人的。 可叩音与檀罗都觉得,这是她伤他最痛的一次。 * 独孤极在七天后转醒。 驳曲等人已经收拾好残局,就等他安排好修真界的事务,下令寻方法攻入人间。 独孤极很快便安排好一切,仿佛又恢复成了先前那位勤勉的魔祖。 只是当修真界一切平定后,他突然说,让他们去找白婉棠。 驳曲四人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良久,檀罗不怕死地道:“她已经归还神骨,魂飞魄散了。” “不会的。”独孤极说,“尊者令你们都找到了吗?” “三块尊者令都已经找到了。” “还有一块呢?” “没有……” 还有一块,谁知道白婉棠丢到哪儿去了。 独孤极笑起来,道:“定是她留着逃命用了。她那样贪生怕死的人,怎么可能会寻死。” 檀罗觉得独孤极好像疯了,但看他冷静的眼眸,笃定的神色,又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白婉棠没有死,她只是又跑了。 他们立刻下令,命人搜寻白婉棠。 那些被他们遗忘在地牢,尚未处置的修士被提去审问白婉棠跑去了哪儿。 问到叫藤千行与柏怀二人时,他们先是一愣,而后讥笑道:“独孤极叫你们来问的?她已经死了,他摆出这幅样子给谁看!” 这话传到独孤极耳中,魔卫都以为他会下令杀了这两人。 却听独孤极平淡地道:“留着他们,还有用。 ” 待找到白婉棠,她肯定又要跑。他留着这两人,她就会听话地留下来了。 魔卫听令,继续去找白婉棠。 他们花了一年时间,几乎翻遍整个修真界,还是没有找到。 独孤极越来越急躁,他开始放出消息,让白婉棠出现,否则就屠杀整个修真界。 这与他最终的计划不符,他要的只是三界的臣服。 驳曲四人连忙劝谏。 可他不听。 但最终他还是一个也没杀。 在他选出第一批修士准备屠杀的时候,那个叫柏怀的修士突然道:“回去告诉独孤极,让他好好想想,倘若她还活着,知道他因为她杀了这么多人,她会不会更恨他,会不会宁死也不愿留在他?边。” 独孤极便就此停手了。 那几天他变得迷茫起来,常常在登天阁一坐就是一整天。 坐在从前她常坐的窗台上,望着小仙境的海棠林。 先前那片白海棠林在大战中毁了。 他叫人种了新的,一整片,火烧云似的红海棠。 驳曲等人起先为此感到震惊不已,见他真的不再厌恶红与血,也为他少了个毛病而开心。 他就这样看了海棠林几天,突然地又狂躁了起来,在一天夜里独自跑到小仙境,一把业火将海棠林全烧了。 又叫人翻出仓库里堆积的一堆被划成破布的男子衣衫,拿出来,一件一件地亲手烧。 他一言不发,眼里一天一天地生出疯癫与怨恨。 驳曲等人担心,问了那些衣衫的来源。 才听一个叫梅英的魔侍说,那些都是白婉棠曾亲手给他做的衣裳。 闻言,驳曲等人反而放下心来。 烧掉好,烧掉就代表他快要放下了。 独孤极夺回神骨后,一直没有将其融入体内。 烧了衣裳后没多久,他用神骨破开与人间的结界,率领魔族攻入人间。 人间的人被吓得惶惶,但还有不少修为低下的人间修士和各国军队试图负隅顽抗。 独孤极让魔军镇压在天空之上,如同乌云笼罩整个人间。 可他没有下令让魔军动手,与人间的军队、修士僵持着,仿佛在等待什么。 到乞巧节那天,他带驳曲等人去了皇城。 因魔族带来的恐惧,皇城清冷,无人庆贺。 这段时间他一直寡言少语,这天却注视着那棵姻缘树,冷笑道:“修真界找不到她,她多半就是来了人间。如此她都不肯出来,她的心肠倒是变得冷硬许多。” 驳曲四人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手中凝聚业火,向那棵挂满姻缘笺的巨树砸去,“她最爱人间,总惦记着这棵姻缘树。我倒要看看,待我把她看重的一一毁了,她会不会出来。” 他已经不在乎她会不会恨他了。 他只想要找到她,看到她,将她永远绑在他?边。就算她死了,他也要把她的魂魄拘回来! 业火轰地砸落在地,自下而上,将姻缘巨树烧成一棵火树,那些带着无数有情人期盼的姻缘笺,一块一块地掉在火中。 突然一个老头大叫着从一间屋里冲出来,踏在昏暗的姻缘桥上冲向那棵巨树。 老头跪倒在巨树前恸哭,这是他守了一辈子的树。 独孤极漠然地看着,唇畔扯出残忍扭曲的笑。 直到,挂在树顶上那最后一块姻缘笺被烧断了绳,燃着火,坠向业火之中。 他想起无相城的那棵姻缘树影,想起那两个孩童念出的最高处的姻缘笺上,写着的名字。 他鬼使神差地留意了一眼。 看见那块姻缘笺上写着: 白鹤,白婉棠,喜乐安康。 白婉棠三个字,已经被火烧了一半,啪嗒掉进了业火之中。 那一刻,他像坠落般自天而下,冲向业火。 他跪在火里,翻找那一块块被烧焦的姻缘笺。 待找到那块写着“白鹤”的姻缘笺。笺上,就只剩下被火熏得模糊不清的“白鹤”二字。 写着“白婉棠,喜乐安康”的地方,已经被烧成炭,一碰就碎了。 他捧着那块破牌子,像丢了魂。 跪在地上的老头最初被他吓了一跳,呆呆地看了他许久,又爬起来道:“仙人?你是不是白鹤?” 独孤极愣怔地看向老头。 老头长叹:“你怎么现在才来,姻缘树都不知道被哪个杀千刀的魔给毁了,那天,有位仙人在树下等了你一夜。” “她还留了条手帕,在上边写了字,是给你的,我们凡人打不开。” 老头从袖袋里拿出条手帕递给独孤极,独孤极却看着手帕,迟迟没有来接。 他突然的不敢接,不敢看。 老头看他外貌,当他是个?份尊贵的少年仙人,慢悠悠地道:“她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仙人,我想除了她,也只有她等的人会来这儿找姻缘笺了。我受了她的恩惠,就想着哪天遇到她等的白鹤,要把这帕子交给他。” “我年纪大了,指不定哪天就死了,怕一辈子都等不到你,又怕遇到你时没带帕子,就把这手帕随?带着。仙人的一辈子都很长,你来得有点晚,但也不算太晚。” 老头把手帕抛到独孤极手上,道:“我都还活着,她应该还在等你,你可别让她一辈子都等不到你。” 独孤极愣怔地接了手帕打开。 【白鹤,我叫白婉棠,仙仙是我的小名。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后,我总是很想逃,很想家,很害怕。 直到我在阴阳关遇见你,我突然之间好像找到了我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突然之间有了不害怕的理由。 其实你出现在我眼前的第一天,我就留意到了你。好像我上辈子就认识你,总是想关照你,保护你。 只不过我不认识你时,我觉得,我凭什么要关照你,我自己活得还够呛呢。 但发现你对我似乎有同样的感觉之后,我渐渐地忍不住想,也许,我们上辈子真的认识。甚至有没有可能,我是为你而来的。 我想带你逃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地方,和你像普通的凡人一样生活,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但是现在,大概是不行了。 未来,也许我会变成和你认识的我完全不同的样子,但我绝不会后悔遇见你,不会后悔喜欢你。 这手帕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如果看到的时候,我还在你?边就好啦。 如果我不在你?边,那么我希望,我们来世能够相遇。 不一定要在一起,就是想见见你。】 “见你”二字,被水迹晕糊。 老头在他看的时候,回?指着姻缘桥说:“那天桥上点满了灯,她就从对岸走过来。桥上全是成双成对的,她一个人沿着桥边独自走,显眼得很呐。” “这么多年,我看过不少一个人来的。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姑娘在这里等了那么久。” “她写信的时候,一直在哭。你若是有心,日后可别再让她哭,也别让她等你那么久了。你一个男子,该去等她才是。” 独孤极看完手帕,一言不发。握着手帕和木牌的指节用力到发白,失魂落魄地走上姻缘桥。 他沿着桥边,一步一步地朝着桥对岸走去。 恍惚间,老头好像看到,桥上点满了灯。 那位仙人姑娘,从桥对岸走来。 她等的这少年人啊,就在这,朝着她走去。 老头欣慰地笑起来。 却见少年人突然扶住桥索,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粘稠的血从他口中淅沥沥落在桥上。 他突然间没了力气,扶着桥索半跪下来,单薄瘦削的背影在夜色中轻颤,“我会等的,我会等……” 驳曲等人突然落在他?边,急声唤他尊主。 叩音递过来一块令牌,对他跪下,颤声禀报:“刚刚魔卫回报,第四块尊者令找到了,在北冥地宫的地上。大概是她在那儿遇到什么事,不小心把令牌掉在了那儿……” 独孤极瞳孔收缩,猝然一震,呕出一大口血来,倒了下去。 老头茫然又惊愕,看那四个魔族惊慌地将他带走,朦胧地明白了。 那位仙人姑娘,没能等到她的白鹤。 这少年人,也再等不到那位姑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琴琴不弹琴、月绯妍 10瓶;天空之城 5瓶;他必有过人之处 3瓶;Christina 2瓶;折刀、歪水、TENGWEN 1瓶; (* ̄3 ̄)╭ 55.三百年后 · ? 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但仔细想想, 忘的也许是穿越前老板让她明天做什么事来着。但她都穿越了一年了,哪里还能管到那些。 白婉棠睡在海棠树下的摇椅上,被炸鸡的香气诱醒,迷茫了一瞬, 就将乱七八糟的烦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睁开眼, 瞧见满树盛开的红海棠, 花瓣飘摇落在她脸上。 送炸鸡过来的小二将鸡放在摇椅旁的桌子上, 弯腰恭敬道:“白仙人,您都吃了一年的鸡了,要不要换换口味?我们芳鹤楼里现在都有人开始下注, 猜您是狐妖成仙的了。” 白婉棠眼睛一瞪:“我可是守护你们一方安定的仙人, 你们怎么能拿我做赌注?” 面对仙人的责问,小二脸上毫无慌乱。 紧接着他就意料之中地听白婉棠问:“你们赌什么,赌多大, 这回能带我一个吗?我告诉你我是什么变的,你赢了钱, 咱俩按老规矩五五分, 怎么样?” 提到这个小二就气:“您可别, 我这一年干了太多这种事了,他们现在已经打死都不带我玩了。” 白婉棠泄气地躺回摇椅上,吃着炸鸡,看着海棠花,身下摇椅嘎吱轻晃。 小二环视她身处的这方香火络绎不绝的仙祠, 目光最终落回她身上。 她乌发一半挽出发髻,一半垂落, 髻上簪着数根金钗。肌肤如雪,脸蛋带点婴儿肥, 着一身雪白暗绣对襟束腰裙,外套一件淡金纱衣,最外是一件朱红秀金棠花的大氅。 看上去不像一位仙子,像是人间富贵的漂亮姑娘。 三百年前的魔族与修真界大战之后,魔神成了三界帝君,定下规矩不允许人间有任何仙人与魔族随意踏足。 不久后帝君闭关,人间不知为何在他闭关后,渐渐有了一些修真界的仙灵气,也就因此诞生了一些魑魅魍魉,妖魔鬼怪。 帝君闭关前,在人间各城池放了守城令,谁能夺下守城令便是守城仙。 自百年前,各方城池都开始出现了能夺下守城令的守城仙。但是都城的守城令一直是悬在仙祠,无人能拿。 直到一年前,白婉棠在棠花盛开的时节出现,拿下了都城的守城令,成了都城的守城仙。 起初都城百姓都把她当高高在上的仙人敬畏,如今却都有种邻家的闺女成了仙的感觉。 逢年过节,有些喜爱她的大爷大妈,除了给点铜钱供奉,还会给她送点自家的腊肉咸货。 她也没有架子,除了祭天祈求风调雨顺,斩杀城中的魑魅魍魉,便是和他们混在一起。 逛街逛酒楼,听小曲儿看唱戏,上次还被人抓到在巷子里和六岁孩童摔纸片玩。 小二想想他们的这位守城仙就忍不住翘起嘴角。 看她吃得嘴上油光锃亮,他将一旁的帕子递给她,想起东家吩咐的事,掏出怀里一根金钗给她,“这是我家东家给您新做的金钗,谢您上次除了酒楼下的邪祟。您不是一直想去逛明月楼但嫌贵嘛,他说今晚请您去。” “帮我谢谢你东家,今晚我一定到。”白婉棠不客气地收了金钗,随手插到头上,眼睛惊喜地发亮。 明月楼,都城最大的风月场所,但其中也不全是喝花酒的人。多的是吟风诵月的才子,唱曲唱戏的名伶。 白婉棠一直想去,但是那里真的太贵。 作为守城仙,帝王家都在供奉她,她其实是个富婆。只是社畜的习惯让她实在舍不得一掷千金。 “听说,那个演皮影戏的戏班子今晚在明月楼表演。” “什么戏班子?” “就是你之前总念叨的,会表演梁祝的那个。” 小二收拾走白婉棠吃剩的鸡骨头,笑道,“我昨儿看到他们进都城了。他们的皮影可精致了,跟真人似的。表演皮影的一位小师傅也漂亮得能叫人看呆,看样子才十七八岁,真是难怪那么多人为了他去看。” 小二晚上回去还要照顾他年迈的父母,没法儿跟白婉棠一起去。 白婉棠便没邀他,从储物戒里取出个留影珠来,“等我看的时候,给你录一段。” 人间的守城仙与修真界那些仙人是不一样的。大多是人间的仙妖修炼而成。 到修真界,他们或许打不过修真界的人。 但到了人间,只要供奉的香火够,不管是魔是仙,他们能吊打,还可以靠自己的修为炼出一些能在人间用的法器。 这留影珠就是她自己炼的。 小二愣了愣,对上她含笑的眼眸,忽而有些怅然地提醒道:“白仙人,有时候,您还是得像其他守城仙一样,威严些。不然,容易让有些人有不该有的念头。” 他与她身份悬殊,自是不会痴心妄想。 但她这样好,这样和善,达官显贵,谁人不背地里想一想,谁人不想得到仙子的垂青呢? 白婉棠感受不到小二的意思,只觉他在提醒她有关于情的事。 说来也奇怪,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对所有的感情和情绪都变得很迟钝。 还好她是仙人,不会有人奢望她的感情。 她躺在摇椅上,不以为意地开始期待夜晚的到来。 * 夜晚的明月楼灯火辉煌,因那外城来的皮影班子,一楼搭好了台子,台下桌间坐满贵客。 酒楼和明月楼的东家是当朝三皇子,名萧煜,模样俊秀,今年已经二十三。 他无心朝政,很喜欢捣鼓些市井中的东西,和白婉棠很合得来。就是抠门,和白婉棠关系再好都不肯给她任何优惠。 今日邀白婉棠免费进明月楼看皮影戏,属实难得。 白婉棠一身金绣红衣,无人不识。 她一来,明月楼的客人便纷纷上前同她行礼。 萧煜嫌这群人影响他看戏,扬言他们再这样就要跟白婉棠算钱,那群人才懂事地自己退去, 白婉棠:“……” 感谢了,父老乡亲们。 戏开场,人物一个一个走出,果然精致生动得令人咋舌。 这戏班子的皮影与白婉棠印象中的也不同,都是真人大小。 她不由得好奇,这样大的皮影,后面的人是如何操纵的。 探头往后瞧,瞧见一个少年的侧影。 他身量高瘦,面容隐在斑驳的光影之中。着一身玄衣,衣袖摆动间,却能看见玄衣内套了一件极为精致的红衣。上边的刺绣,似乎还是鸳鸯翎羽所制。 他腰间坠着一对玉佩,明灭光影中,隐约能看出是一对蝴蝶。 这样年轻的一个少年,手艺竟然这样好。 白婉棠惊讶又钦佩。 她拍拍身边的萧煜,动作幅度很小地指指幕后那少年,“待会儿等他下场,我要去找他,问问他有关皮影的事,你要不要去?” 萧煜看戏看得入迷,听不清她说什么,把耳朵凑到她唇边“啊?”了一声。 白婉棠用手半遮着唇,对他低声说话。 明月楼内昏暗,光都聚在台上。 从台后瞧过去,台下男女人影相靠,动作亲昵,好似女子吻在了男子耳侧。 戏正演到梁山伯发现祝英台女儿身之处,众人皆屏蔽凝神地专注看戏。却见幕上的“梁山伯”忽得粉身碎骨般摔落在地,惊得满场寂静,唱词声也戛然而止。 白婉棠也惊讶了片刻,忽觉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循着望过去,是先前那幕后的少年。 她未能看清他的模样,他突然仓促转身离开。 唱词的人和班主都出来打圆场,说是皮影坏了,明日免费续演。 白婉棠想了想,起身从台侧追着少年而去。 戏班的人想要拦,听得有人喊白婉棠仙人,又不敢拦。只能看着白婉棠同那少年一起走进昏暗长廊,再也瞧不见。 这少年人很有本事,他们不担心他会出什么事。只怕那阴翳冷戾的少年人又要杀位看中他模样的仙人。 * 白婉棠追到后台堆放皮影的房间里,不见了那少年人的踪影。 但房间内精致的皮影和写着词的台本,吸引了她的注意。 少年隐于黑暗处,听着她发出的动静,右手隔袖按着手腕处的朱砂痣,僵着身体平复杀意肆虐的心境。 他是特意来见她的,原本只是想见见她,如今却想杀了她身边那人。 她似乎过得很好,脸上又有了婴儿肥,笑意荡在眼眸里。和那男子说话时,仿佛一对亲密无间的璧人。 她是他花了三百年求来的,他心知她绝无可能喜欢上任何人。 却还是生出阴暗的心思——想去告诉那男子,她残缺的情丝在他这里,除了他,谁也不能痴心妄想她的情。 他僵硬着身体,眼眶泛出嫉恨的赤红,难以忍耐地想看她一眼。 一转眸,对上一张清丽的脸,眼角有一粒微不可察的小痣。 * 白婉棠早就发现他了,这可是她的地盘,她想找人岂有找不到之理。 只不过她断定他跑不掉,便不急着来找他。况且她也很好奇这少年为何这样躲她,想看看少年躲着在做什么。 她看到少年的表情变幻莫测,一张漂亮的脸上,阴戾与杀意交织,显出几分阴森。 但一切的阴暗,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如雨骤散。 少年见到她偷偷在一旁看他毫不惊讶,淡然对她扯唇微笑了一下,取下腰间半块蝴蝶玉佩握在手里,道:“你很喜欢梁祝吗?” 白婉棠感觉一下子好像被掌握了主动权,不自觉有些提防起来,“还好。” 他知道她喜欢。 他和她一起在万象镜看时,靠在她肩上合眼假寐。 她低低地说,梁祝会让她想到她的家,想到小时候和父母一起看梁祝的时光。虽然是悲剧,但对她来说是特别的。 那时她大概以为他睡着了。 但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见了。 他将蝴蝶玉佩递给她,眼里带上一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希冀,“我听人说,你是这都城的仙人?这块玉佩,送给你,就当是我的供奉。” 他的语气全然没有凡人对她应有的恭敬,反而透着一股强势的亲昵。 白婉棠疏离地微笑起来,与他拉开距离,“不用了,我不收外城人的供奉。” 少年向她迈近一步,她接连后退好几步,眼里飞快闪过一丝不适的情绪,毫无笑意地扯着嘴角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待他说话,她快步离开。 离开时班主冲进来,急切又畏惧地唤他:“独孤极,你……” 瞧见她,班主的话戛然而止,对她恭敬地弯腰赔笑,目送她离去。 她讨厌他。 为什么? 她应该已经不记得那些痛苦的事了,她为什么还会讨厌他? 独孤极怔在原地,不自觉攥紧没送出去的玉佩,急躁中藏着慌乱。 他听不见别人的任何话,看向一旁的镜子。 镜中映出他紧绷的面容。 他还记得他带着满脸伤出现在人间时,吓到了许多人。 他以为她不会在意,但还是不想三百年后她见他第一眼,是他面目全非的模样。 他特意养了一年伤才来找她,但此刻,他却觉得那些他为复活白婉棠留下的伤,似乎没能消掉。 他逼近镜子盯着自己的脸,用手掌捂住半边,又转头问班主,“我长得很可怕,很讨人厌吗?” 班主渗出满背的冷汗,不断摇头。 独孤极一只手摩挲着手中玉佩,放下另一只遮脸的手撑在妆台上,不解地自语:“那她为什么讨厌我,为什么不要这玉佩。别人送她就要,我送就不要?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仙仙:因为你讨人厌…… ps:仙仙不是随随便便复活的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浅夏微凉夜色撩人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202053、34770449、浅夏微凉夜色撩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7282440 15瓶;吴新月 10瓶;时年年年年、茉茉黎璃安、歪水 1瓶; (* ̄3 ̄)╭ 56.点朱砂 · ? 班主不敢再和他谈戏的事, 悄悄退出房间。 他再一次后悔把独孤极带入戏班。 那时他的戏班只是普普通通的皮影戏班,走南闯北却挣不了几个钱。 是独孤极创造出了那宛若真人的皮影,一手把戏班培养起来,让戏班声名远扬, 变成如今的一票难求。 全戏班都该感激独孤极, 可他们如今对独孤极只有畏惧。 他这班主空有班主名, 实则去哪儿, 做什么都由独孤极说了算。 最近,独孤极的心思越来越不在戏班上了……班主回想着近一个月发生的种种,叹了口气。 * “你不是要找那皮影师傅聊聊吗,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白婉棠走回大堂时, 台上已换上伶人表演。 堂内依旧热闹嘈杂,萧煜正披上披风打算回他的煜王府。 “那人怪怪的,我直觉还是离他远些好。”白婉棠同萧煜一同往外走, 蹭了回萧煜的马车。 萧煜撩开车帘向热闹的夜市张望,道:“怪怪的?别是你看中了人家, 对他做了不该做的事, 人家不配合, 你才不喜的吧。” 白婉棠踹了他一脚。 萧煜嬉皮笑脸地痛呼,又神秘兮兮地对她挑眉:“我说真的。听说这戏班子上一场,是在羊城表演。羊城的守城仙看中了那皮影师傅,追他而去,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成了邪祟, 被杀死了。” “虽说有些守城仙空有能力没有品德,死了反而造福一城人。但那可是在那位守城仙自个儿的地盘, 就是修真界或魔域的人过来,都不一定打得过她。她怎么就被一个皮影师傅轻易杀了呢?” 白婉棠在都城, 很少听到别的守城仙的消息。 萧煜一番话说得她心里发毛。甚至开始猜想,那皮影师傅会不会也杀了她? 她害怕地捂住自己的脖子,转念想到自己香火旺盛,他应该打不过自己,才安下心来。 萧煜见她怕了,大笑起来,一脸目的达成的得意样。 白婉棠当下没说他什么,问他一些有关戏班的事。 到了仙祠下马车前狠踹了他几脚,听见他的痛呼随马车远去,心情颇好地回仙祠休息。 * 今日是月初,白婉棠固定坐堂接受百姓朝拜的日子。 她坐于莲台上,看着排长队来参拜的人,心沉沉的——她在排队的人里,看到皮影师傅了。 昨天萧煜和她说戏班的事时,提到过,这皮影师傅名叫独孤极,家世不详,年纪不详。 一年前进戏班时还是面目全非,走路瘸腿,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的模样,恐怖得能吓哭小孩儿。 一年过去,他就成了殊色绝尘的翩翩少年郎。 听闻他来都城,就是萧煜的妹妹齐安公主,都缠着他请求他带她出门见见独孤极。 只是萧煜认为独孤极危险,看戏可以,但不宜接触,便回绝了齐安。 昨日带白婉棠去看独孤极,其实除了请她看戏以外,还希望她看看独孤极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白婉棠在马车上时表现得淡定从容。但实际上,她从那时便以如临大敌的态度去想独孤极了。 她身为守城仙,在自己的地盘上,也根本看不出独孤极受过伤,甚至还以为他是个凡人。 他绝非等闲之辈。 一个一个参拜的人离开,独孤极到了她的面前。 他今日打扮了一番,金冠高束,鸦黑的发柔顺垂下,一身玄色长袍,衣襟处露出内里红金的刺绣边。 他立于蒲团前注视着她,眼里燃着热切,让她有一种他好像在压抑着吃她的冲动的感觉,心里直打鼓。 良久,她蹙眉:“后面还有很多人在等,不拜就请回去吧。” 她语气冷淡,如同对待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独孤极明知她现在不认识他,心里却不平衡地想她不应当对他这样冷漠。 他昨夜整晚没睡,一直思考自己哪里惹她厌了。 除了脸可能没恢复好会让她不喜,剩下的,或许是她不喜他急于亲近的态度? 他温吞地对她颔首,将蝴蝶玉佩放到供奉台上,道:“守城仙没有不受外城人供奉的规矩。还请,收下。” 他从未这样温声软气地说过话,喉咙好像生锈的机器一样艰难地发声,十分不自然。 白婉棠点点头,挥挥手让他退到一旁去。 独孤极方才排队时瞧见,别人参拜完她后,她有时会用手指沾朱砂点在那人眉间。 别的城没这样的规矩,他不知要什么条件才能被她点朱砂,但他觉得他该有。 为何不点他,是忘记了? 他退到一边不走,白婉棠忽略他继续接受别人的参拜。 在给一小孩儿点完眉心朱砂后,他忽的上前来,眼刀吓退紧接着要来参拜的人,转眸对白婉棠又恢复温和,梗着喉咙道:“我的……朱砂。” 四个字,他说得尤为艰难,说完,苍白的耳朵尖红了起来。 白婉棠微蹙的眉又拢紧了些,耐着性子道:“朱砂里有些驱邪灵药,是点给孩子和病患的。” 独孤极忙道:“我身上有伤的。” 白婉棠:“……” 她看不出来。 但为了打发走他,她叫他过来,用中指沾了点朱砂,弯腰倾身,点在他眉心。 朱砂点落,柔软的大袖在他脸上无意拂过,带着他熟悉的浅淡棠花香。 他不想要朱砂,只是想要她的触碰。 从前,他从不做这样迂回别扭的事。如今,倒是无师自通了。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在她抽手时有种抓她衣袖的冲动。手指绷紧,蜷起,最后指甲陷进掌心,克制。 白婉棠眉心的褶皱越来越深,“你该走了。” 独孤极回过神来,退到一旁,攥紧袖子往外走去。 他走到仙祠外,没有离开,静静地站在墙根。 仙祠里的海棠枝伸了一截出来,上面坠着茂盛的红色棠花。 他从前有多厌恶这抹红,如今便有多想让这抹红留在他眼里。 日渐西垂,仙祠渐渐冷清,暮色熏红云天。 独孤极仍站在墙根处,踌躇着,想再进去找她,可他没有理由。 从前他找她无需理由,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但如今,竟是一个找她的理由都想不出来。 瞧见有个小二提着食盒过来,他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 接受朝拜,对白婉棠而言是件很累的事。她一向视这天为她每月一次的上班日。 今天独孤极的出现,对她来说就是倒霉的工作日里碰到了个难缠甲方。 她躺在摇椅上等小二带来她犒赏自己的晚饭。 红烧鸡,炸鸡,鸡汤……一样一样被从食盒里拿出来。 今天的“小二”格外安静,没有调侃她,看着这些菜露出抹奇怪的笑来。 白婉棠问道:“你笑什么,今天有什么喜事吗?” 他嘴角压着笑,“你怎么这么喜欢吃鸡。” 小二和她熟悉,语气不那么尊敬她也不计较,道:“从小就爱吃。” 他知道她从小就喜欢吃,她在阴阳关时对他说过的。 独孤极是没话找话了。 白婉棠吃起鸡腿,又问道:“那个皮影戏班子不是住在你们酒楼嘛,你知道他们住到什么时候走吗?” 听出她话中的期盼,独孤极脸上的笑渐渐沉下去,“你很希望他们走?” 白婉棠点头:“他们中有个叫独孤极的,我看不出他是什么来头。听说他杀了个守城仙。” “那是因为那守城仙已经成了邪祟。” “谁知道真是邪祟还是借口。他来咱们这儿好好演出倒也罢了,我就怕他是冲我来的。” “他若是冲你来的又如何?” “要么打跑他,要么杀了他。不然死的就是我了。也不知道他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不会杀你。你若想知道他的事,为何不去问他。”独孤极的语气带着几分急躁。 白婉棠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今天怎么回事,和他很熟吗?” 独孤极敛了表情摇头。 白婉棠不语,低头吃东西。 吃完等“小二”收拾,“小二”却站在桌边不动,默默看着她。 她自己收拾碗筷,“小二”这才僵硬地挪动过来帮忙收拾。 白婉棠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突然手指并拢在他眉心用力一点,将灵力打入他体内。 独孤极整个人被定格似的愣住,过了会儿哑声道,“你做什么?” 白婉棠左看右看,见他没显露出任何异常,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被那独孤极操控了,一直帮他说话。” 独孤极牙关咬紧,“你觉得他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白婉棠点头,认真地提醒:“他住在你家酒楼,你以后要小心些,避着他点……” 正说着,萧煜来了,接她今日去明月楼看戏。 白婉棠连连摆手说不去,和萧煜二人并肩往屋里走,和他抱怨今日独孤极下午来找她,还找她点朱砂的事。 “我总觉得他在有意接近我。” 萧煜笑道,“想接近你的人多了去了。” “他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他很危险,让我感觉……想离他远点。” 萧煜:“那要不我下个令,把他赶出都城?” 白婉棠“噗嗤”笑起来,“他连守城仙都能杀,哪会听你的话。你小心惹怒他,他来杀你。” 独孤极看他们向屋里走进,手不自禁攥紧。碗在他手中破碎,瓷片刺进掌中,也毫无察觉。 直到血滴落,他回过神,用泥土掩盖血迹。 他唇轻动,但一句话都说不了,眼底生出难堪的怨意,胸口处淡淡的滚烫痛意蔓延开来。 白婉棠突然又从屋里出来,向他跑来。 他眼中浮现出一点光。 白婉棠拿出留影珠交到他手中,笑道,“对了,昨天答应你录的梁祝,拿回去和你爹娘一起看吧,过几天天记得把留影珠还我呀。” 她笑得熟络又亲昵,给完留影珠又跑回屋里,将门关上。 她的熟络,她的亲昵都是对小二。 不是对他独孤极。 屋里又传出萧煜含笑的声音:“我不怕啊,他要是想杀我,你身为守城仙,肯定会保护我。” 白婉棠说:“是,我会保护你,可万一我打不过他……” 独孤极开始头疼耳鸣,胸腔中的痛楚越来越剧烈,点滴发烫的血从衣衫里渗出来。 他五脏六腑被烈火灼烧般的痛,将喉头上涌的腥甜逼回去,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天幕。 他想,今天是朔日啊。 他捂住烫得吓人的心口,脚步沉重地走出仙祠。将食盒丢回陷入幻境的小二身边。 仙祠里传出她被萧煜逗乐的笑声。 他恍然想起,她把他从瘴气崖底背出来后,曾向阴阳关的白雪发誓,会保护他,照顾他一辈子。 那时他躺在内间,昏沉间听见她的声音,愣了一下,然后心里莫名发笑。 他想他的神骨神莲真是有意思,会想要保护他。 后来他才知道,想要保护他的,不是神骨神莲,是白仙仙啊。 她还是那个白仙仙,会保护别人。 只是她要保护的人,不再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泼弦断 4瓶;歪水 1瓶; (* ̄3 ̄)╭ 57.豆沙包 · ? “昨儿续演差点没演成。皮影师傅突然身体不适没来, 旁人又控不了那样大的皮影。幸亏后来来了个人,自告奋勇操控皮影,倒也有模有样地演完了整场。” “哟,那人是谁啊?” “瞧着比皮影师傅年纪大些, 没见过, 应该也是个外城人。他自称叫……哎哟, 白仙人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还到酒楼来了。” 清晨,白婉棠走入酒楼,饮早茶闲聊的几人立时止了话头, 起身向她行礼。 她确实好久没早起了。打了个哈欠, 摆摆手让他们坐下,“来维护世界和平。” 百姓们习惯了她的玩笑话,纷纷笑起来, 有位夫人送来一盘豆沙包子。 皮薄馅多,豆沙绵密。 白婉棠收了包子, 边吃边上楼, 让小二带她到戏班子住的三楼。 上了三楼, 班主正打扮好了要出门。 她将班主拦下,端出仙人的架子,“把你们戏班的人都叫过来。”眉目一冷,颇有威严。 班主忙问:“出什么事了吗?” 白婉棠不言,进屋坐等人来。 班主只得暂且歇了出门的心思, 把戏班的人一一叫起来。 戏班一共二十三人。 二十二个很快来到白婉棠面前,独孤极没来。 白婉棠眼眸一眯。 班主忙赔笑道:“他每月初都犯病, 三天不许旁人打扰。我们也不敢去叫他。” 白婉棠了然点头,也不为难他们, 拿出瓷瓶,倒出一粒一粒的药丸来,“这是我特制的药,防邪祟侵体的,你们每人吃一颗。走前来仙祠找我,再吃一颗。” 她的语气不容拒绝。 各个城有各个城的规矩,戏班走南闯北的见多了。 白婉棠有她自己的规矩,他们来了她的地盘,也只能配合。 反正仙人若要害人,根本不必这样委婉。 他们听话地将药丸吃下去。 白婉棠又问他们何时走。 班主:“这要看独孤极身子何时恢复。” 其实是看独孤极什么时候肯走。 白婉棠不再和他们多言,拿着剩下的药,循着班主指的方向,去找独孤极。 独孤极住最里间,房门紧闭。 白婉棠能感受到屋内有结界,手掌贴在门上,须臾,破了结界。 门内没动静。 她推门而入,只见屋内帘幕都被放下,床上有道人影被遮得严严实实的。 血腥味自床上散发出来,颇为浓郁。 白婉棠在桌边坐下,道:“你受伤了?” “没有,旧疾。”他嗓音乍听如常,但还是气息还是虚的。 她刚来,独孤极便感受到了。 他不想让她看见他此刻的模样,却又不想让她见不到他。便在她开门前将帘幕都放下。 屋里血腥味散不出去,他一边想她会怎么想他,一边有隐隐期待着什么。 但白婉棠无意与他多聊,拿出仅剩一颗药丸放在桌上,“这是防邪祟侵体的药,吃了吧。” 独孤极心念一动,在床上坐起,左手从床帐里伸出,“麻烦递过来。” 白婉棠拿起药瓶走到床边。 他手腕瘦长,惨白的皮肤近乎透明,青色经络明显。一点朱砂痣点在腕间,艳得明显。 白婉棠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右腕。 她的右腕上也有一粒朱砂痣,穿越前是没有的。 这应当是巧合吧? 她顿了几秒,将药放到他手上。 指尖无意从他掌心扫过。滚烫,烫得她一下收了手,奇异地朝床帘里看了眼。 她问:“你得的是什么病?” 她在关心他。 独孤极嘴角微翘,将药瓶打开,倒出那粒药丸,翘起的嘴角又缓缓落了下去,“这是什么药?” “吃就是了。”白婉棠嗓音不自然,心虚。 她怕他看出来这药其实是一种可以杀人的灵蛊,那样的话他的修为也太可怕了。 这蛊可是她耗费大半灵力,用苗疆上贡给皇室的蛊草炼出来的。就是拿给其他守城仙看,他们也只会以为这是灵药。 灵蛊不是用来害人的,只不过当她认为的危险人物出现了都城,她就会用这蛊限制他。 他与她相安无事,待他走时她自会将灵蛊取出来。 他若敢在她的地盘上撒野,这蛊就会悄无声息地蚕食他的心。 这世上,除了正在闭关的三界帝君,还没人能无心还不死的。 独孤极不吭声,也不动作。 白婉棠慢慢理直气壮起来:“你吃不吃,不吃就请你离开都城。” 床帐里传出他低哑的声音:“我吃。” 白婉棠怕他耍诈,撩开床帐,“我看着你吃。” 他鸦黑的发披散,玄色里衣称得他瘦削的脸上毫无血色,肉眼可见的憔悴。 鬓角处还有几道未擦干净的血痕,像是从皮肤里渗出开的。 他抬眸看她,眼眶发红。不解,不愿相信,苦涩,在他眼底酝酿。 看得白婉棠感觉自己像个负心汉,心里直犯嘀咕。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将手中药丸放入口中咽下去。 白婉棠确定他吃下了蛊,便起身离开。 独孤极突然倾身想要拉住,她一个疾退让他拉了个空。 他身体趔趄,手撑在床边才没倒下,通红的眼睛看着她,有些焦躁和生气,“我药都吃下去了,你还怕什么。就不能,你……等会儿再走?” 他从未说过这样带着祈求意味的话。说时,喉咙里干涩得好像发不出声音。 白婉棠确定他知道那药是灵蛊,但她突然看不懂他到底想做什么了。 ——修为极高,可杀仙人,却非要留在都城,为此不惜把命交到她手里。 不过他说得也没错,她现在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勾来凳子在床边坐下,不再有所顾忌地问道:“你是何人,来都城有何目的,打算什么时候走?” 她就坐在他床边,和他不到两臂的距离。 语气里的疏冷却仿佛和他之间隔了天堑。 他忽然意识到,他最厌烦的,不是她和他吵架撒泼,不是她声泪俱下地指责他辱骂他。是她像现在这样,完完全全把他当作一个,她不喜欢的陌生人。 最初是她先走近的他。没有她的主动,他突然变得什么都不会,甚至不知道要怎样说话才能不让她生厌。 他坐到床边,想离她近一点,背靠着床框,注视着她的眼眸说:“我为一个人而来。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和她结识,与她亲近,你能教我吗?” 这段话他说的很是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苍白的脸上浮现薄红。 他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白婉棠听着别扭,冷淡地拒绝:“我没那个闲工夫教你如何与人相处。你要找的人是谁,找到便走?告诉我他的名姓,也许我能帮你。” “我找的人是你。如果你愿意跟我走,我立刻就离开都城。” 白婉棠面露惊讶,是独孤极意料之中的反应。他嘴里发苦,几乎能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她说:“我是守城仙,不可能跟你走。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独孤极目光深远:“你说如果有来世,你想见见我。” 白婉棠:? 她被他这话逗乐了,“我从没见过你,怎么可能和你说这种话。” 但她突然想到腕间的红痣,隔袖摸了摸。 独孤极垂眸看左腕,嘴角勾出弧度:“大概是我做梦,听见你说让我找一个人教教我,怎样喜欢别人。” 过往于她如梦,但红线牵留下的朱砂痣,还是能证明她和他有过曾经。 白婉棠道:“那我给你安排个人……” “我只要你。” ——我只要你? 白婉棠面皮抽了抽。 做他的春秋大梦吧。想要她亲自教导的人多了去了,她要是真一个个去教那还得了? 她感觉不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但他的举动让她想到了小二的提醒——有些人会对她有不该有的念头。 她表情变得冷漠,“忙,走了。” 连理由都没给,便直接离去。 独孤极盯着她的背影,看她一步一步走出房间。 想说些什么留下她,可不知道说什么。 他一向只会直接把她抓住,把她绑起来,强迫她留下……可他不能再那样做了。 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直到她走出房间,只留给他紧闭的门板。 房内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气息。 独孤极身上还在四分五裂般的痛,但他闻到棠花香中有甜甜的豆沙味,还是扯了下唇角。 仿佛回到了在阴阳关的时候。 他躺在床上浑身剧痛,空气中弥漫着她吃的食物的甜香。 每次他闻到香,没一会儿,她就会跑过来,把她吃的东西喂给他一口。 她第一次喂给他的,是豆沙包。 热乎乎的豆沙很甜,但烫嘴。 他嘴唇被烫红,她呼呼对着他嘴唇吹气,然后掰下一块沾了豆沙的包子皮吹吹,再喂到他嘴里。 ——好吃吗? 他喜清淡,不爱甜食。 但那时他说——嗯。 他为什么要那样说,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她那时问他的声音带着笑,带着期待。 * 白婉棠的仙祠里,每天都有零零散散的人上贡。但他们给的多是一些铜钱碎银。 最近,她发现她的供奉里,多了笼豆沙包,每天一份。 她吃了几天,实在吃不下了,秉着不能浪费食物的原则,把豆沙包分给仙祠附近的乞丐。 正要分豆沙包。 一个影子一下子从自己眼前过去了,再转过头时,独孤极站在她身前控诉地怒视她,脚边是已经脏污的包子。 她隐怒地皱起眉。 独孤极比她还要生气地先开口质问说:“为什么给别人,你不爱吃了吗?” “你送的包子?”白婉棠愣了下,感到无语,“豆沙包再好吃,吃多了也是会腻的。” 独孤极总感觉她不是再说豆沙包,是在说他。 再喜欢,她也有不喜欢的一天。 他像是要证明什么,重重地道:“我不会腻。” 白婉棠吃了好几天豆沙包,嗓子眼都是腻的,“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本事就去把全城的豆沙包都吃完,我看你腻不腻。” 说完,她又觉得和他吵架有点掉身份,清清嗓子要走人。 独孤极眼里突然燃起一丝光亮,拦住她道,“我要是吃完了,你教我怎样喜欢一个人。” 都城在皇帝脚下,是天下最繁盛的地方,包子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别说普通人吃不来那么多豆沙包,就是白婉棠想去吃完,那都得撑死。 她笑起来,笑他不自量力,“行,你去吃。吃光了今天包子铺里的所有豆沙包,我就教你。” 她不信他真的会去吃,除非他脑子有病。 * 独孤极一天后来到仙祠。 包子铺的老板跟来为他作证,他真的花了一天时间,吃光了全城的豆沙包。 他沉默地看着她,期待她履行承诺。 他腹部平坦,被腰封箍紧的腰比她还细,全然看不出吃了那么多的模样。 白婉棠震惊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胜券在握道:“你没吃完。” 包子铺老板们忙道:“他吃完了,我亲眼看着的。” 他们喜欢独孤极给他们送钱,又为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人感到稀奇,帮他说话。 白婉棠摇摇手指,带他们到后院。 后院里有笼已经发酸的豆沙包,上面还沾着泥沙,她颇为得意地对独孤极道:“看到了吗?昨天你送的那笼,你还没有吃完。” “上面沾了泥沙,又放了一天,这大夏天的,已经没法儿吃了啊。” 包子铺老板们讷讷,看出来白婉棠是在故意刁难人。 不过他们相信她不会无缘无故这样为难人。思来想去,都不再为独孤极说话,作鸟兽散了。 白婉棠自知这招有点损。 但让她一个母胎单身,如今还感受不到情的人,要教另一个人怎么喜欢别人,这不是文盲教文盲识字吗? 她不能暴露自己缺乏感情的事,就留了这么一手。 独孤极觉得她在报复他,在羞辱他。 她好像真的很讨厌他,而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 千年来,三界都没有人敢这样对他,他心里不气恼是不可能的。可他没法儿摔袖离去。 他想要留下来,想要她教他。 他直觉这次的机会错过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于是他走过去,端起那发酸的脏包子,沉默地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仙仙:救命,这人有病 有些人,给他好好吃热乎乎的包子的时候他爱答不理,现在只能吃酸了的脏包子。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枯木逢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4185975 4瓶;柳烟花雾 2瓶;天空之城、茉茉黎璃安、歪水、糖球不是糖 1瓶; (* ̄3 ̄)╭ 58.纸鹤 · ? “别吃了。” 白婉棠看不下去, 打翻他手里的包子,把他吃到一半的也抢走。 她只是要他知难而退。 但他真吃了,就是她故意折辱。 这种事,她做不来, 会心慌。 独孤极当她连这个机会也要收回, 克制着已经要爆发的火气道:“你要不认账?” 白婉棠无奈道:“我教你。不过事先说话, 我要是教不好, 你可别怪我。” 她倒来杯水给独孤极漱口,苦恼着要如何教他。思来想去,她道:“你先回去休息, 明天一早再来找我上课。” 独孤极眼里的怒火熄了, 眼眸洗过一样的干净发亮。 他没表露出过分的喜悦,但走出仙祠的步伐都轻快不少。 走到仙祠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强调了一遍:“明天我来找你。” 白婉棠点头, 敷衍地摆手赶他走。 中午小二过来给她送饭,她叫小二给她弄几本书过来。 小二调侃:“您最近怎么喜欢看书了, 要看什么书?” 白婉棠:“就是, 说男女之间的事的各类书。” 小二脸上红了起来。 白婉棠吃着饭没看他, 听他不回话,催促道:“听到没有,多给我弄几本来。” 她这个“文盲”,要先给自己补补课才能去教别人啊。 小二嗫嚅着点点头答应。 晚上小二把书和晚饭一起送来。 书用一块蓝布包得严严实实,厚厚一大摞。 白婉棠吃完晚饭, 便打发走小二,拎书回屋看。 这世界的书都是繁体字, 她看着别扭,不爱看, 只爱看画本。 小二考虑到这点,给她送来的书里有字还有插图。 她颇为满意地翻了几页,这本讲的是书生和知县千金的故事。 看到书生和千金因吟诗作对而隔墙相识,还没见面就芳心暗许,她就有点看不下去了。 她灵机一动,干嘛要折磨自己,明天把书丢给独孤极,让他自己去学不就行了? 打定主意,满意地重新包好书睡过去。 * 清晨,仙祠开门,白婉棠就见独孤极站在门口。肩头和发上还带点潮湿的露珠。 她没说要他早上什么时候来。他担心她起早见不到他要反悔,天不亮就来等了。 但她还和以前一样爱睡,日上三竿才起。 若是以前,她有事还这样贪睡,他是要说她的。 独孤极习惯性地张口,又克制地抿唇,将早饭递给她,随她进仙祠。 他带来的早饭是牛肉饼,是城中百姓说她爱吃。 他站了那样久,饼到她手里还是酥脆发烫的。 白婉棠咔嚓咔嚓吃着饼,把蓝布包的一摞书交给他,“回去慢慢看,看仔细,等你看完,我是要考你的。” 独孤极接过书隔着布包大致数了下。这么多,就算他过目不忘,也得三天不眠不休才能看完。 要他三天不来见她,他不愿意。 他道:“一次看太多,你教起来麻烦,我看完一本就来找你。” 白婉棠觉得一本书背完,怎么也得两三天,便挥挥手敷衍:“行行行,去吧。” 等到时候他来,她就随便忽悠他几句,再叫他回去接着看。 * 独孤极早上回去,下午就带着本书过来。 白婉棠不信他这么快就看完了,夺过书让他背,感觉自己俨然成了语文老师。 他看的这本恰好是她昨天翻阅的那本。 她百无聊赖地翻看其中图画,他背的东西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只是越翻到后面,这书上画越不对劲。 图画上的两个小人衣服没了,身体也缠在一起。 他背的东西,越发香.艳.露.骨。 白婉棠把书放在桌子上,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 独孤极背的也有点不自然。 只是他的不自然在于他不习惯低头示弱,而不是他在背小黄.书。 她不让他继续背了,手扶着额头侧着脸不看他。脸上臊红。 独孤极不自禁靠近她一步,语带调笑:“你要怎么考我,按书上的来吗?轻解罗裳……” “你闭嘴,再对我没大没小我就让你滚出都城。” 白婉棠不悦,心疑小二带来的,怕不是全是小黄书,让独孤极把书全都搬回来,板着脸道:“以后我亲自教你。你先回去,折九千九百九十九只纸鹤,折不完别来见我。” 独孤极被她呵斥得心中不悦,按捺着道:“我不会,你教我。” “门口玩泥巴的小孩儿会,让他们教你。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自己不努力,我教你也没有。” 白婉棠编出一堆歪理,把他打发走,去酒楼找小二兴师问罪。 到酒楼,大堂闹哄哄的。 有人死了,官府的人正在调查。 小二挤到她身边来道:“死的是昨天才进都城的外乡人,还年轻着呢。昨晚刚住下,今天一早就被发现死在了卧房里。” 小二四下看看,又压低声音:“浑身的皮都被剥了,官府还没查出是人干的,还是妖邪干的,估计待会儿就要请人来找您了。” 话毕,有差役从房中出来,见白婉棠就在酒楼大堂,露出殷切的表情,却没立刻迎上来。 白婉棠一瞧便知,这次的事棘手。 官府的人知道她虽是仙人,但也并非无所不能。若是连她都解决不了,城中百姓必定慌乱,所以不敢光明正大地请她去看。 她对差役颔首,训斥小二:“你给我送的什么破书。” 小二犟嘴:“不是你要的,男女之间的那点事……” 白婉棠一瞪眼,小二不再辩驳,连声认错。 她让小二再给她备些正经的书,回仙祠去。 天色暗下,家家户户闭门点烛,差役来仙祠请她去酒楼。 一进酒楼房间,她就闻到一股发腻的甜香。 尸体还在床上,表情安详,浑身皮被剥得干净,血肉却完整得出奇。浑身包裹在半透明的粘稠液体里,在烛火中隐隐发亮。 像是,被剥了皮的人在糖浆里裹了一圈,成了冰糖尸体。 那发腻的甜香就是从“糖浆”里散发出来的。 “仙人,您看这是妖邪所为,还是人为?”差役忐忑地问。 白婉棠:“说不准。这屋里没有妖邪之气,但这剥皮手段绝非常人能做到。就算不是妖邪,也必定是会法术的人。” “不知道凶手剥这样一张完整的人皮,是为了什么。”差役喃喃自语。 “也许,是想学独孤极那戏班子,造出真人一样的皮影来。”门外传来萧煜的声音,紧接着他走进屋里,面色凝重。 白婉棠沉吟,让人把尸体带回她的仙祠保存。萧煜跟她一同回去。 待回到仙祠,屏退众人,她问萧煜:“你是不是又知道什么关于那戏班子的事了?” 萧煜道:“近来我听说,他们戏班新进了一个皮影师傅。那皮影师傅排练时,不小心弄破了一张女皮影,全戏班除了独孤极无人会修补。独孤极最近不去戏班了,班主昨日找到他请他帮忙修补,今日就死了个女人……” 萧煜眼神幽深:“你说那皮影看着真人似的,到底是什么做的呢?” 经萧煜这样一说,白婉棠突然觉得,独孤极的种种举动,都变得可疑起来。 他说为了她留在都城,谁信呢。 还有那颗朱砂痣,也许他是故意造假露给她看的,好让她降低防备。 “他杀过守城仙,整剥人皮,对他来说应该轻而易举。”萧煜问,“你觉得该怎么办?” 白婉棠:“先叫人盯着他,不要轻举妄动,独孤极的修为深不可测。” 这一年来城中邪祟大多不用费心就能直接消除。她甫一下陷入谜团中,不免有点烦心。 * 白婉棠怀疑独孤极,翌日决定隐去行踪亲自去盯他一天。 他已经从酒楼搬进了离仙祠不远的一处巷中小宅院里。 宅院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 独孤极清早出门,脚步在家门口顿了顿,而后莫名笑了笑,去买了牛肉酥饼送到仙祠,就回到小巷。 过了会儿有几个小孩儿过来,竟是来找他的。 他不喜孩子,一直板着脸。却和小孩儿一起蹲在地上,看他们叠纸鹤,自己拿纸跟着一步一步学。 他叠了一只又一只,直到叠出他满意的,他才给了些碎银给孩子,打发他们离开。一整天就坐在院子里叠纸鹤。 无聊得让白婉棠昏昏欲睡。 她趴在墙头打了个哈欠,眼见天黑,打算回仙祠去休息,正要走,皮影戏班主突然过来了。 独孤极专心地叠着纸鹤,不搭理班主。 班主弯腰赔笑道:“这段时间是我们怠慢你了,以后不会了。不管怎样,戏班都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你……” “我以后不会再去戏班。” 他嫌班主吵,眉头皱起,不耐烦了。 班主做好了百般求劝的准备,但他面色一冷,就再不敢多说其他。叹着气回戏班去了。 白婉棠又等了会儿,见独孤极还在叠纸鹤,困倦地回仙祠去。 * 独孤极知道,她让他叠那么多纸鹤,只是不想他去找她。 她不信他。 他时常叠着叠着,想到她冷淡的模样,便烦躁起来。但即便如此,还是静静地坐着,一刻不停地叠。 他想快点叠完,去见她。 多见几次,也许她就不烦他了。 他有时会陡然的觉得自己的想法荒唐,坐在这儿,不眠不休地叠出满院纸鹤的模样也是可笑至极。 可叠完了纸鹤,他还是不自觉地表情松快起来。 还是夜里,他就带着纸鹤去她仙祠的门口等着。 他站在那截伸出的海棠枝下,仰头看着月色下的红海棠花。 忽然的,他闻到了烧焦的气味。 纸鹤带着火星从他眼前蹁跹而过,在夜色里很快燃成灰烬。 那样多纸鹤,带着火星飞起来,好像天火坠落,把他见她的理由都烧没了。 他转眸看着那漆夜里的人影,双目猩红。 * 这几日,城里一共出现了十三具剥皮尸体,全是来都城不久的外城人。 白婉棠为调查这事心力交瘁,四处查了个遍也没有发现丝毫蛛丝马迹。 皮影戏班已经许久不演出。 那新来的皮影师傅弄坏皮影后就消失了,坏掉的皮影她也去调查过,一直没有修复。 昨晚,她听萧煜说有新的皮影班子进城,这才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这新皮影班,用的也是仿真人的皮影。 里面的皮影师傅,正是先前代独孤极去操控皮影的那位。 真相似乎快要浮出水面,就等她去拨开云雾。 萧煜派人偷偷围了新皮影班子的住处,让她好好休息一晚,毕竟她这几天都没睡好。 白婉棠难得地好好睡了一觉,翌日醒来却听见仙祠外安静得诡异。 她警惕地打开仙祠门,见仙祠被结界笼罩,结界内满地灰烬。 独孤极站在墙边看着伸出去的棠花枝,脚边是两具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 他脸上还有血,看向她时,恼怒中还带着控诉:“纸鹤我叠好了,但是都被烧了。他们……” 白婉棠冲向他,在他希冀的目光中翻过他脚边的尸体,反手一击,灵力化线勒住他的脖子将他钉在墙上。 “你杀人了?” 白婉棠没有立刻对他动手,只是以防万一,先控制住他。 她本就觉得他危险。 独孤极倏地睁大了下眼睛,强硬又执拗地道:“他们烧了纸鹤。” “我问你是不是杀人了。” “白……”他眼里爬上红血丝,几乎要愤怒地叫她白仙仙,咬牙再重复了一遍,“他们烧了我的东西。” 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 白婉棠揉揉眉心,“我问你,你是不是杀人了,你就不能……” “你就不能先问问纸鹤的事吗?”独孤极直勾勾地盯着她,咬紧牙根,“就一句。” 他没有把那两个人放在眼里,也没有把他们烧纸鹤的事看得太重。 纸鹤叠好了就能来见她。 重要的不是纸鹤,是她。 白婉棠愣了下,“什么纸鹤?” ……可她根本不在意。 她甚至忘了,是她叫他叠的纸鹤。 独孤极头上经络突突的跳,胸腔内气血翻涌,说不上是生气还是痛苦。 他头疼耳鸣起来,世界在他眼里摇晃,只有她的身影清晰,却遥远得好像碰不到。 那年敬天台上的她,看着药摔碎在他脚下,是否也是同样的感觉。 重要的不是她收集了三年多才成的药,是他。 独孤极喉咙里腥甜上涌,胸腔一震,嘴角溢出些许血迹。 他低头平静地抹去嘴角的血,“人不是我杀的。” 药碎的时候,他也想过抓住的。 他看向她,带着苦涩的彷徨:“你信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天空之城、九两酒 5瓶;柳烟花雾 2瓶;歪水、锦辞 1瓶; (* ̄3 ̄)╭ 59.拟金 · ? 白婉棠有短暂的呆怔, 就好像自己错怪了好人。 但很快的,她反应过来:是他大清早用结界罩住仙祠惹人怀疑。是他站在尸体旁,一身是血,却不解释。 他要提纸鹤的事, 又不说明白。她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 哪有时间去记那些。 白婉棠没有收灵绳, 捆缚着他道:“信不信不是我说了算。” 她不会审问犯人, 按规矩,把他移交给衙门。 为防止他反抗,她在一旁看着。 独孤极该被上铐, 跪在堂前等候审问。 可他不肯, 衙役们也不敢动他。 他直勾勾地盯着白婉棠,好像有火在眼里烧。 眼神让白婉棠觉得,他打算和她同归于尽。 实际上, 独孤极确实有这样想过——和她一起死。 她冷待他,羞辱他, 他都可以忍。 但他唯独不能忍受, 她冷漠地让别人来把他当阶下囚。 他厌恶那种感觉, 好像她又成了清棠,厌恶到内心的毁灭欲爆发般喷涌。 他眼底红得像出了血。 白婉棠瘆得慌,调整坐姿用手遮脸挡住他的视线。 衙内仵作在验尸,过了会儿禀报道:“这两具尸体也不是本城人,若是昨晚便出现, 那死了起码有三个时辰以上了。可是他们的尸身还像刚死时一样灵活。” 白婉棠送尸体来衙门的路上也看过,他们身上没有被用过法术的痕迹。 如此说来, 独孤极杀人的嫌疑很大。 衙门里的人有了底气,惊堂木拍案, 审问独孤极:“你昨夜为何到仙祠门口去?” 独孤极看着白婉棠,没有回答。 衙门的人接着问他话,他还是一句不答。 白婉棠被他盯得也烦躁起来,甩手同他对视,道:“我看你别学什么喜欢别人了,学学怎么好好和人说话,怎么不讨人厌吧。” 独孤极本是一肚子火气要发作,听她提到“学”这件事,满腔怨愤都压制住了,蹙眉道:“我怎么不会和人说话,怎么讨人厌?” 白婉棠指指他。 他盯着她指他的手指皱眉。 从前她要是这样,他就打她的手。 他已经在忍了,她还要怎样? 白婉棠指着他走到他面前,“你看你的表情,你的眼神,你说话的语气。你是个普通百姓,不是六亲不认的大魔头。” “别人问话的时候,好好回答,不要沉浸在你自己的世界,只管说你自己在意的事。别人和你没仇,你就算再不喜欢,也别一副蔑视的表情。” “就算是皇帝,也会有与人平等相处的时候。更何况你不是。” 他还愿意听,没有真的像他方才眼神表现出来的那样要杀人,说明他还有点救。 白婉棠在他身边站定,“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好好回答别人的问题。” 独孤极:“……” 他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睥睨众生,习惯了厌恶他人,习惯了不让人看透他的想法。 就是不习惯与人平等相处,直言不讳。 白婉棠睨他一眼。 他若是再不说话,她就要彻底放弃他了。 终于,他嘴唇动了动,语调麻木又别扭,将昨晚的事说出来。 他带着纸鹤到仙祠门口,正看花,那两具尸体出现,烧了所有纸鹤。 纸鹤燃起的火随风乱飞,有点燃其他房屋的趋势。他便布了结界阻拦,将那两具被操控的尸体废掉,等白婉棠出来。 白婉棠:“出了这事,你怎么不叫我?” 独孤极这么傲慢,被怀疑了都不肯低头为自己辩解,自然也是不屑撒谎的。 她不是在质疑,只是困惑。 独孤极道:“你在睡觉。” 满堂安静。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不想叫醒你,让你睡不好。” 他鲜少这样直白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很不适应。 说罢,不自觉瞥了眼白婉棠的神色。 白婉堂眨巴眨巴眼睛,义正言辞道:“我是守城仙,有事你可以叫我,这是我的职责,” 独孤极道:“你不管守什么,我都不在乎,我那时只想等你睡醒。” 他说得理所应当。只是神情因不习惯直白,显得有点别扭。 白婉棠:“……” 她开始怀疑让他想什么说什么,是对是错了。 衙门的人安静片刻,清清嗓子接着问话。 独孤极仍是不乐意回答的,这让他感觉像回到了成魔前的时光,被迫寄人篱下,被迫迎合他人。 但白婉棠站在他身边。 他每次开口前,都要看一眼她,然后再回答。 白婉棠眼睛没再看向过他,但她知道他看了她许多次。 独孤极说清了来龙去脉,仍有嫌疑,却不至于被收监。 白婉棠让两名衙役去盯着他。 独孤极:“我要是想做什么,他们看不住我。” 白婉棠不语,回仙祠去。 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只有你能看得住我。” 他只是在阐述事实。 白婉棠听得头皮发麻。 他平时说话傲得叫人厌烦,好像谁都看不起似的。结果他的心理活动这么肉麻的吗? 他要是早点这样,她恐怕真的会信他是为她而来的。 她抖了抖身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跑回仙祠里。没说要不要监管他。 下午,她和萧煜一起去搜查新来的皮影戏班。走出仙祠,就看到独孤极带着两个衙役在门口等着。 衙役一脸苦相,哀嚎和独孤极在这儿站了一天。 独孤极不吃饭,不喝水,不去茅房。他们两个跟着他的人分外受罪。 白婉棠无奈地让衙役们先回去,“我盯着他。” 衙役们如释重负,连声道谢,捂着肚子跑去解决三急。 独孤极神色微亮起来,心情变得不错。 白婉棠和萧煜带卫队往新皮影班子的住处去,他在后面跟着。 过了会儿突然加快脚步走到她身侧,把萧煜推到一边去。 萧煜毫无还手之力,被他轻轻一推,差点摔出去。 “你做什么。”萧煜警惕地皱眉。 独孤极不看他,只对白婉棠道:“不要让他跟着你。” 白婉棠看他一眼:? 独孤极道:“我不舒服。” 顿了顿又说:“心里不舒服。” 白婉棠无言以对。 只能安慰自己,说话直白,总比一声不吭急死人好。 她让他到后面跟着。 他不去,占着她身侧的位置,跟她走了一段路,又对她说:“我是有心的。” 白仙仙,我是有心的。 白婉棠不言语。 不想搭理他。 他又沉下脸,嗓音发寒:“你这样,我会不高兴。” 白婉棠忍无可忍地抬手捂住他的嘴:“你也可以适当的,不要把你所有的心里话都说出来。” 独孤极眉头紧紧皱起。 他觉得像她口中的普通人一样生活,是件很难的事。比率领魔军拿下修真界还要难。 * 白婉棠有思考过独孤极说的话。 当然不是他说的那些让她头皮发麻的话,而是他说“纸鹤的火有把其他房子点燃的趋势”。 城中建筑都是用防火木料,普通纸鹤燃起的火,是烧不起来的。 若是,那些火真的点燃了其他房子,这必定是一场惨痛的火灾。 百姓会受苦,作为守城仙的她,地位也会被动摇。 她隐隐有感觉,这事与城中的连环剥皮杀人事件有关联。剥皮杀人一事,绝不是取人皮做皮影那样简单。 到了新皮影班子的住处,萧煜以调查为由将戏班子里的人都带出来。 这些人都普普通通,模样属于丢人堆里很难找到的。 只有其中一个男人,长得古怪。 这人模样算好看,但五官别扭,就像整容过度。白婉棠还觉得他有一点点眼熟。 萧煜低声对白婉棠道:“这人就是会操控皮影的,叫拟金。” 白婉棠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猛地转头看向独孤极,惊奇地顿悟了——拟金有点像独孤极。 像糟糕的手艺师傅捏出来的泥人独孤极。 假得不行,且长相的好看程度差独孤极十万八千里。 白婉棠找了个由头,让萧煜在屋内看着,带独孤极走出房间。 独孤极打量拟金几眼,猜到她要问什么,道:“我与他不认识。” “但他一定认识你。” 她思忖着,表情凝肃起来:“独孤极,你觉得,拟金会不会是为了你杀守城仙一事,来找你复仇的?” 独孤极听出她话语里的试探。 他不喜她这样处心积虑地算计他,“你想说什么?” “你得和我一起查这件事。如果你不同意,你要立刻离开都城。如果查出来这事与你有关,你也得离开。”她的语气变得冷漠。 好像早上还站在他身边,耐着性子教他“直言”的人不是她。 独孤极嗓子像是冻住了,干涩地吐出三个字:“我不走。” 无论如何,都不走。 “独孤极,我不管你究竟是为何而来,你要知道,我是守城仙,我的责任是守着这座城,而不是守着你。” 白婉棠的话直白地近乎刻薄,“你若是能安分守己地待在这座城里,不给这里带来任何麻烦,我闲时也可以把你当做这座城的百姓,照顾你几分。” 她冷淡得好似与他不相识,手指点了点他的心口,“但你若只会带来灾祸还执意不肯走,你别忘了,我的灵蛊还在你的身体里。” “你说你有心,正好。”白婉棠想起他那莫名其妙的话,威胁道:“我的灵蛊就是噬心的。” “你不会杀我。”独孤极执拗地道。 语气肯定,眼神却透出几分茫然。 “如果你害了这座城,我会。” 白婉棠动动手指,让灵蛊小小的摆动,给他一个警告。 他太我行我素了,她早该这么做的。 轻微的痛自他心口蔓延开来。 这痛比针扎还不如,只痛了不到一个眨眼。 他的心什么灵蛊都吞噬不了,他本无需在意。 可独孤极却感到胸腔里在钻心入腑的疼。 他以为他走近了她一些。 原来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雷震震荡 10瓶;G咯哒、芋圆教主 5瓶;荼寅 2瓶;歪水 1瓶; (* ̄3 ̄)╭ 60.遇到 · ? 独孤极想起成魔之前, 被困于无极殿。 又一次被四分五裂,留下还是离开,他犹豫了很久。 他想要知道原本费尽心机带他逃跑的清棠,为何变得要百般取他性命。 真是戏耍, 还是另有原因。 最终他选择不去想, 将清棠和全天下人都当作敌人。她杀他的理由, 也就不重要了。 在过去的三百年里, 他想过许多次,假如他那时留下了,假如他逃走时带上了她…… 她和他, 会不会不用走到必死的结局。 如今她也没有情丝…… 对, 她只是因为没有情丝,才对他如此漠然。 独孤极思绪纷杂,盯着她的眼眸执着得近乎偏执, “就算你要杀我,我也不会走, 除非你和我一起。” 白婉棠:“……” 说狠话的时候, 对方不接茬, 反而还在说肉麻的话,原来如此可怕。 她抖了抖鸡皮疙瘩,回屋去。 萧煜已经审问完了拟金,对她道:“拟金来自浚城,独孤极杀的守城仙就是那座城的。那座城临近邪脉, 没了守城仙坐镇,城中妖邪肆虐, 许多百姓都往其他城跑,拟金的这个戏班子, 也是这样过来的。” 邪脉是和守城仙同时诞生的,人间会有邪祟,就是因为邪脉。 邪脉形似地裂,有许多个。 邪脉附近的城池,妖邪都会比其他城池多许多,守城仙也会更加辛苦。 白婉棠思考几秒,看向正在经受检查的皮影。 不一会儿检查皮影的人来禀报,“皮影是兽皮所制。” 这皮影戏班已经全部搜查完毕,除了拟金长相怪异,没有别的异样。 白婉棠等人不得不收兵离开。 皮影戏班的人聚到大堂送他们。 她走至门口,听到独孤极快步跟上来的声音,回头看了眼。 视线不意落在屋内的戏班成员们身上,白婉棠突然意识到什么,问道:“这戏班子一共有多少人?” “十三人。” 白婉棠不再多言,道有事,回仙祠去,走时特意带上独孤极一起。 * “今晚,你与我一同去拟金的戏班抓人。” 白婉棠把独孤极带回仙祠,开门见山地说,“这十三人不知用什么方法遮掩了气息,但我看着,他们都不像是人。皮影不是人皮做的,万一他们自己身上的皮是呢?” 说罢,她用商量的口吻问独孤极:“你觉得呢?” 独孤极长眉微拢,“今晚……” “今日是望日,月圆之夜,邪脉封闭,是妖邪最虚弱之时。我赶在这天去查戏班,就是因为这。” 白婉棠觉得独孤极的脸色好像变得更苍白了,意味深长地审视道,“怎么,今晚你不方便?那些人来自浚城,很大可能是冲你来的,你不想尽早解决这事?” 独孤极不愿去,但白婉棠的眼神,俨然显露出怀疑和敌意。 似乎开始猜测他的真实身份是不是妖邪。 他长指在桌上点了点,心中计较着,“要在亥时前解决,亥时后我有要事。” 白婉棠没有追问是什么事,让他在仙祠休息。 入夜后,她和他二人去了拟金的戏班。 拟金的戏班今日没有表演,院里漆黑,好似无人在家。 但翻进院里,白婉棠便能隐约感觉到一股邪气。 玉盘般的明月高悬,这个日子来,她算是来对了。 不过平时能遮掩气息的妖邪,也不能小觑。 白婉棠也打算速战速决,在进屋前对独孤极道:“待会儿能抓便抓,不能抓便杀。只需留拟金一个活口便可。” 对待妖邪,她远没有对待凡人那样仁善。 修真界的妖有善有恶,但人间的妖邪没一个好东西。全都是从负面欲望里诞生的邪祟。 独孤极没有回应。 白婉棠回头看他,“听见没有?” 他低着头,额前发遮脸,呼吸有些重,沉闷地“嗯”了一声。 银白月光洒在他身上。 她注意到他今日的玄衣里,没有穿那套精致的红衣,穿的一身未洗染的素布衣。 他袖口在手腕绑紧,露出的手指有些用力的压在腿上,青筋微凸,手指轻颤,好似在忍耐什么。 白婉棠不着痕迹地与他拉开距离,要和他分头行动。 他反常地没有多言,脚步极快地走了,紧绷的背部肌肉让白婉棠想到濒临发狂的野兽,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平复心绪,独自潜入屋内。 一进门,见拟金正对门口而坐,嘴角咧开,快要到耳根,吊诡地笑道:“白日来查,果然是要今晚动手。” 他露出这副非人姿态,白婉棠也不用再和他绕弯子,“人是你杀的?” “人是我杀的,纸鹤是我烧的。我还以为我帮到了他,没想到他竟是要拿那些纸鹤送给你,而不是制造火灾。”拟金的语气分外惋惜。 白婉棠从拟金的语气里,听出他对独孤极的崇敬,“你和独孤极是什么关系,为何要在都城杀人?” “我想成为他,超越他。为什么要在都城杀人?” 拟金站起身朝她走来,身上的皮充气似的鼓起,剥离,露出人皮下浑浊如泥的本体。嗓音也变得砂纸磨过般粗噶难听,“不杀人,我怎么当人呢。” 以往的妖邪本体都是不成型的烟雾状,这是白婉棠第一次看到,已经有了人形的。 她心下惊愕,表面不显,朝拟金攻去。 拟金一边招架她的攻击,一边悠闲道:“都城的守城仙,你的修为很高,可惜你的日子过得太逍遥,你不会战斗。” “你不如那位被杀掉的浚城守城仙,她百年来,每天都在对付从邪脉里爬出来的邪祟。修为不如你,但却很擅长战斗。” “我在浚城东躲西藏了百年,都没能找到杀掉她的机会。直到她终于被邪气侵体,成了邪仙,被独孤极斩杀。” “那时我就在一旁看着……”拟金怪腔怪调地笑,“独孤极让我有了目标,我要成为能像他那样,能斩杀守城仙的人。” “然后你想杀的第一个守城仙,就是我?” 白婉棠心下豁然开朗。 这只百年邪祟,有了人的思考能力。 但他终归不是人,想法也与人有异。 他向往独孤极的强大,于是独孤极长什么样,他也想长什么样。 独孤极会操控皮影,他也想操控皮影。 独孤极杀过守城仙,他也想杀守城仙。 拟金道:“独孤极杀了普通城池的守城仙,我要想超越他,就要杀掉这天下香火最繁盛的守城仙咯。独孤极来了这里,我还以为他也想杀你,我争不过他,就想帮他,没想到……” 拟金突的化作烟雾,让白婉棠一剑劈了个空。 他又在她身后凝结成型,靠近她的耳朵,吐出邪气:“他……” 白婉棠回身一剑横劈,将拟金劈成两半。 同时,他的胸腔被一只手贯穿。 拟金说不出话来了,被切开的身体分离,露出站在他身后的身影。 白婉棠瞧见,他身后的人腰腹的衣裳被切开。惨白的腰腹上,多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拟金回头看了眼,露出抹晦暗的笑,身形便化作烟雾。 白婉棠立刻掏出容器,将其收入其中。 独孤极站在门口,背对月光,正面隐在黑暗中,低着头一言不发。 白婉棠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邪气,想他定是已经杀了其他妖邪了,颇为抱歉地递给他一瓶灵药,让他擦一擦,问道:“你还好吧?” 伤不深,擦灵药两天就能痊愈。 但独孤极一直低着头沉默,像被冻结了似的。 白婉棠解释道:“我不知道你在我身后,我不是故意的。” 独孤极喉结滑动,没说话,过了会儿才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字来:“走。” 白婉棠弯下腰看他的脸,“什么?” 他的脸被凌乱的发半遮,渐渐生出血痕。好似从体内生长出了魔纹,眼白里的红血丝也多得吓人。 他如同快要发狂的怪物,恐怖骇人。 白婉棠忙直起身子,没有再问他一句,越过他身侧,跑到院外。 在门口站定,她手掐法诀布结界。 独孤极现在这模样,好像离了这院子便会大开杀戒似的。她不能让他出去。 布好结界,她警惕地守在门口。 独孤极从石雕里破壳而出的人,身体一点一点地动起来,转过身,抬起头。 双目赤红如血,满面血纹的一张脸映入她眼帘。 白婉棠和他隔了三丈不止的距离。但还能感觉到他身上滚烫的温度,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燃烧殆尽。 杀意却在他周身汹涌,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第一道阵法触发,拦住他的脚步。 白婉棠喊他:“独孤极,你站在那儿别动!” 他听不进去,像只剩下了本性的凶兽,循着猎物的气息向她靠近。 一道道阵法缠住他,都被他轻易化解。 眼看他破开最后一道结界阵法,白婉棠手中再次聚起灵剑,目光冷厉。 眨眼间,他到她面前,掐住她的喉咙将她按到了地上。 白婉棠主动迎上,一剑刺穿他的灵台处,催动他体内的灵蛊啃噬他的心脉。 他腹部的血滴到她身上,弄得她腰腹间黏湿一片。 他的身体肌肉因疼痛条件反射地抽搐,但手还抵在她颈间。 白婉棠与他僵持片刻,突然懵了一下,惊觉——他掐在她颈间的手,一直没有收紧过。 紧张的氛围一下子散了。 她试探着喊他,“独孤极?” 他好像陷入了某个幻觉,目无焦距地紧了紧眉头,松开她的脖子,手擦着地面垫到她颈后。翻了个身,让她趴在他身上,一手搂住她的头颈,一手搂住她的腰背,缓缓抱紧她。 白婉棠手中灵力化作的剑,随着他的拥抱,一寸一寸没入他的身躯。 他口里呛出血来,溅到她脸上,却仍不肯放手。 白婉棠也不敢放开手中灵剑。手握剑抵在他的腹部,整只袖子都已经被他的血染红。 他的身体很烫,心在她耳边用力地跳动着。 她听见他的低语,像是用尽全部力气说出来的。 “白仙仙,你不能让我遇不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仙仙说过,祝愿独孤极永生永世都遇不到她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错过你曾走过的路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错过你曾走过的路啊 5瓶;荼寅、柳烟花雾 2瓶;月绯妍、歪水 1瓶; (* ̄3 ̄)╭ 60-70 61.不懂情 · ? 独孤极抱着她, 一直说,一直说。好像怕她听不见。 她小名叫仙仙,不是秘密。 他这样敢弑仙的人叫她的小名,并不稀奇。 白婉棠只是奇怪, 他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在很久以前, 他们见过吗? * 朔日, 是他一月之中最虚弱的日子。 望日, 则是他一月之中灵力最狂乱的日子。 他本可以压制到亥时后爆发,但血腥还是让他发了狂。 他的世界被杀戮的欲望充斥,眼前出现的每一个物体, 都仿佛在叫嚣着让他摧毁。 不过他就已经习惯了。 只要旁人不来招惹他, 他不会动手。 他的意识混乱,分不清今夕何夕,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只是第一次, 他在这片血腥的世界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是为了什么, 陷入了这样的世界? 是为了她啊。 他终于找到她了吗? 他终于见到她了吗? 他向她靠近。离她越近, 他越痛。 灵台, 心口,都在痛,好像有东西正破坏着他的身体。 但是这些,都比不上眼睁睁看她离开时的痛。 他终于找到了她,终于触碰到了她。 他想说要她永远留下。 心里又莫名地不安, 怕她宁愿选择去死。 于是他说:“白仙仙,你不能让我遇不到你……” 只要能一次又一次遇到她, 她留不留在他身边,和他是敌是友, 都没什么关系了。 她已经伤了他那么多次,他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呢? 那么,怀里的她是真的吗?为什么他听不清她说的话?看不清她的模样? 他渐渐地焦躁起来,暴戾的渴望像火苗,愈燃愈烈。 他想杀了她,想吃了她,和她融为一体。 但他不能。 他握住她握剑抵在他腹部的手,口齿翕动。 白婉棠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感到他握着她的手突然一用力,捅穿了他的灵台。 他的血渗进她手上细小的伤口里,让她逐渐意识昏沉起来。 她像是在睡梦与现实间游离,清醒过来时,便到了一望无垠的“地狱”。 脚下的石面被烧得通红,石头缝里的岩浆滋滋翻腾着。 天与地,都是火一样炽烈的红。 她很快反应过来,她被拉入了独孤极的灵府之中。 灵府就相当于修士的另一颗心,轻易是不能让外人进去的。 白婉棠也有灵府。 她的灵府里是一大片红白相间的海棠林,仿若春末夏初的时节,温度适宜,十分舒适。 每次她受伤后便会宣布闭关,让神魂进入灵府中调养。 这还是第一次,她进入了别人的灵府里。 这样炽热的灵府,如同传说中三界帝君幼年时,被丢弃去的天地焚炉。 白婉棠想,独孤极拉她到灵府来,也许是想她唤醒他的意识。 她在这片炼狱般的灵府中小心移动,呼唤独孤极的名字。 直走到最深处,被无边无际的岩浆阻拦。 在这片火海里,她看到了独孤极。 他在一株盛开的血莲台上沉睡。 她想要靠近,却找不到过去的路。 炸裂的岩浆泡溅到她手上,她惊慌地跳了几 跳。冷静下来又忽然意识到,这岩浆竟然不烫 她跳进岩浆之中,向独孤极游去。爬到那朵巨大的血莲上,拍拍独孤极的脸叫他。 独孤极好一会儿才醒过来,烟墨的眼瞳里倒映着她的模样,突然一把将她拉倒,搂进怀里。 白婉棠用力推开他,“既然醒了,就赶快出去。” 独孤极躺着不动,“等天亮。” 现在出去,他还是不能保证他不会杀了她。 白婉棠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看他像是爬不起来的模样,也疲惫地平躺下,在神莲上休息。 独孤极盯着她侧脸看了一会儿,拉住她的袖子,然后从手腕摸到手掌,牵住了她的手。 白婉棠看他一眼,长叹道:“独孤极,我不管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假的喜欢我。你要知道,我是守城仙,我不可能和任何人在一起。” “没有规矩说守城仙不能和别人在一起。”独孤极固执地道。 白婉棠:“但我不会喜欢你。” 独孤极道:“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你不用喜欢我,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够了。”独孤极表情坚定,眼神却有一瞬的动摇。 她的情丝是残缺的,一半融回了她自己身体里,一半还缠在神骨上。 她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任何人,最多只会有些朦胧的情感。他可以把情丝还给她,让她拥有爱人的能力。 可他不愿,不敢。 他怕她会喜欢上别人,怕她有了情丝就回想去过去的一切,怕…… 他越怕,越觉得自己可笑——他何曾怕过这样多。 可她真正离开过一次后,他有了许多会害怕的东西,都是有关于她的。 白婉棠笑起来,“独孤极,你不懂感情,也不懂喜欢。” 这话,她曾对他说话。 独孤极应激反应般躁动,突然一个翻身压在她身体上方。 他面部肌肉绷紧,眼神凶恶得像是要呵斥她闭嘴,又缓缓柔和下去,“那你教我。” “假如,我喜欢你,你却不喜欢我。” 白婉棠也不懂感情,只是凭着直觉说,“当我因为你看我一眼就笑的时候,你只会觉得我莫名其妙。当我因为你看别人一眼就吃醋的时候,你只会觉得我无理取闹……” 她的每一句,都好像在说如今的他。 当他因为她多看他一眼而心下轻松的时候,她一脸莫名其妙;当他把萧煜挤到一边去,她会蹙眉,觉得他无理取闹…… 独孤极听她细数那些细节,眼眸里的迷茫反而褪去,甚至有几分沾沾自喜,“我能忍。” 他都能忍。 白婉棠问:“然后呢?” 独孤极盯着她开合的红唇,缓缓低下头,嗓音也沉缓起来,“你可以和我再试一试……” 他的鼻尖快要碰到她的。 白婉棠突然偏过头去,“我为什么要和你试,就凭你想?我不喜欢你,你再怎么想,也和我没有关系。” 独孤极的动作停下。 他长长地吸气,吐出的气息缓慢的,带着颤抖,落在她颈间。 她以教导普通百姓的口吻,温和,但遥不可及地道:“独孤极,等一切事情平息,你就离开都城吧。” “也许你对我有什么误会,把我认错成了某个人。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劝你还是放下吧。过去的,都过去了。” 倘若她只是守城仙,她这样的苦口婆心,堪称是位十分体贴的仙人了。 可她是他的白仙仙,是他不惜一切代价找回来的人。 他想起,好像很久之前,他曾对不愿放下过去的她说,都过去了 现在她把同样的四个字还给他。 他才发现,原来这四个字,是那样的沉重,那样的痛。 白婉棠身上一沉。 他脱力似的压着她,脸埋在她颈窝,声音沉闷:“过不去。” “放下过去,去过崭新的生活,能过去的。”白婉棠抬手拍拍他的背,以长辈的姿态。 独孤极不说话。 白婉棠当他默认了,自我感觉牛逼坏了。 为了能把独孤极劝走,感觉不到感情的她都做起情感导师了。 他抱着她一直不松手。 白婉棠安安静静的,被他给抱麻了。 天亮,他才带她离开他的灵府。 离开时,她模糊地看见,身下这片岩浆的倒影里,有一片红色海棠林。 难怪岩浆不烫。 它的深处,藏着一片花海啊。 * 独孤极离开灵府便陷入了昏迷。 白婉棠叫人把他送回他的住处,她则回到仙祠审问拟金。 拟金虽有人形,但人情世故玩不过衙门里专审犯人的差役。差役三言两语,就把他的生平都问清楚了。 还问清了他那句说独孤极没说完的话——他彻夜枯等,竟然只是为了给你送纸鹤。 白婉棠:“……” 她叫人把拟金的口供拿回去整理。 多抄几份,送给各城的守城仙,让他们多加提防拟金这样的存在,也要留意会侵蚀守城仙的邪脉。 当然,有关独孤极的话就不用抄了 她布阵斩杀拟金。 拟金临死前没有像其他邪祟那样,本能地求饶。 最后一刻,他远远地望向了浚城的方向,“拟金这名字,是她给我取的。” 她,说的是浚城的守城仙。 拟金死后,这句话总在白婉棠耳畔回荡。 她心中沉闷,却说不上来是为何。 她在仙祠内散心,到书童誊抄供词处,听见他们闲聊:“没想到,邪祟也会喜欢上一个人。” “邪祟就是邪祟,喜欢又如何呢?他自己到死都不能理解,那是种怎样的感情。还不如不喜欢,省得互相折磨。” “我看浚城的守城仙未必不知道他是邪祟,只不过……” 白婉棠推门而入,开门声打断他们的话。 书童们连忙闭嘴。 白婉棠好奇道:“你们接着说,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因为对他也动了心,所以留下了他。以至于到最后,她自己都成了邪仙。” 白婉棠不解道:“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从那邪祟的口述里。” 若是不喜欢,守城仙与邪祟三番两次地相遇,就不会是对他笑,而后与他擦肩而过。 若是不喜欢,拟金就不会总是冒着被除掉的危险,偷偷地去看她。 若是不喜欢,最初相遇之时,他就不会提醒她有邪祟偷袭,她也不会给他取了名字。 “为他取了名字,就有了羁绊。” 白婉棠摇摇头:“你们说的这些,拟金都给出了理由,无关情爱。” “拟金是邪祟,它不懂情,也不相信自己会对守城仙有情,自然就会找与情无关的理由来掩饰他的所作所为。” “就拿他要杀您一事来说,他说要杀香火最旺盛的守城仙,超越独孤极。可是他若想超越独孤极,为何又想让独孤极杀了您?” 白婉棠笃定道:“这就是邪祟思路与常人不同的地方。” 书童们笑起来,不认同道:“那是因为,独孤极杀了他喜欢的人,他潜意识里就想杀独孤极喜欢的您。” “谁杀了您并不重要,只要能让独孤极失去您,他的目的就达成了。” 白婉棠冷下脸来,“谁说独孤极喜欢我?” “城里人都这么说呀。自从上次他为了您的一句话,买了满城的豆沙包子,还跑去和小孩儿学着叠纸鹤,谁还不知道他的心思呢?” “……” 白婉棠无甚感觉。 所有人都觉得他喜欢她,但她还是不信。 “其实我觉得,三皇子也喜欢您。” “放屁,他对我那么抠。”这个白婉棠否认得很坚决。 书童们又笑,指指她头上的金钗,“他要真对您抠,就不会隔三差五送您金钗了。您瞧瞧您头上的,屋里妆台上的,哪根钗不是他送的。” “他都不请我去明月楼。” “那地方怎么说都是风月场,他自然不要您去。他自个儿不是除了有事,平时也不去嘛。” 白婉棠听得糊涂,在桌边坐下,手撑着腮帮子思考起这群书童的话。 书童们又八卦道:“您是仙人,不理解他们的感情是正常的。” “他们两个对您都是痴心妄想,您不用放在心上。” “不过您若是对他们有意,我们也是乐见其成的。” “您比较喜欢他们两个之中的谁?” 门外站着两人,默然地听了许久。 ——独孤极和萧煜。 作者有话要说: 说拟金的部分话,用到过去的独孤极身上,同样适用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咯哒 10瓶;禾禾火 3瓶;荼寅 2瓶;时年年年年、歪水 1瓶; (* ̄3 ̄)╭ 62.古怪 · ? 她该是喜欢他的, 只会喜欢他。 曾经独孤极理所当然地这样想,听到这种问题只会觉得可笑。 可此刻,他突然有些不敢听她的回答。 好似那是一把会杀死他的刀,她一语能定他生死。 他想走, 他的尊严和矜傲却不允许他落荒而逃。 他站在门口听她的审判。 她沉默了一会儿, 道:“我谁都不喜欢, 就算喜欢, 也只能作为朋友去喜欢。” 又叮嘱书童们道:“不要问这种问题,也不要把这些话传出去。倘若他们真的喜欢我,听到这些话会难受的。” “我只是不喜欢他们, 又不是要折磨他们。他们如果喜欢我, 那也不是犯错,只是喜欢错了人,没什么值得议论调笑的。” 话音落下, 萧煜抬步要进去,看到独孤极, 又想到些什么, 缩回脚, 转身离开,心乱如麻。 独孤极静静地站在原地良久,推门而入。 他和她之间从始至终都是错误。 可他就是执迷不悟,死不悔改。就算喜欢她是喜欢错了人,那又如何呢? 白婉棠瞧见他, 眼里闪过心虚,“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说的话,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背着人说闲话,终归是不好的。 独孤极一向不屑撒谎, “来了很久,都听见了。” 不仅是白婉棠,书童们也都心虚地缩起脖子。 寂静在屋里徘徊。 白婉棠迅速调整好情绪,把他拉到无人的地方去,道:“既然你都听见了,那你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独孤极低垂眼眸眨了眨,“等到乞巧节后……” 她在催他走。 他懂,故意模棱两可地回答。 * 独孤极有些日子没来找她,萧煜也是。 白婉棠过上了和往常一样的日子,时不时被请去各个地方除妖邪。 然后,她就发现她总能在出事的地方看到独孤极。 次数频繁到,要不是每次出事的人家,都是和他相识的模样,她都要怀疑那些妖邪是他弄出来的。 又一次被请去,她到时,那户人家告诉她,邪祟已除。 独孤极恰从屋里出来,这户人家对着独孤极道谢,给银子。 白婉棠从前避着他,见到他只是远远地颔首就算打招呼。 那日谈话之后,独孤极也配合地不再缠着她。 但这次,她实在没忍住,主动叫住他询问。才得知,他的皮影戏班走了,他独自留在了都城。他便改行,做起降妖除祟的事了 白婉棠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对他笑起来,“你这样很好。” 城中百姓请她除邪祟,也是要给她银子的。 她不缺银子,邪祟多了会忙得脚不沾地,也会受点伤。 独孤极能帮她分担,是好事。 独孤极低垂眼帘,目光在她身上贪恋地扫过,又克制地收回。 喉咙里像堵了很多话语,又被强行压回去,只沉抑地发出单调的音节:“嗯。” 白婉棠没有收这家人的辛苦钱,颇为愉悦地回仙祠去。 小二来给她送饭,白婉棠又想起,这段时间也没见过萧煜,随口问道:“萧煜呢,他最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小二迟疑道:“东家近来被封为煜王了,还从外城请了位美人回来。美人进了他的王府后,他就很少出门了。” 他边说边观察白婉棠的神色。 她没有丝毫醋意,反而松快地笑起来。 吃完了饭就打发小二走人。 明日月初,又是她要接受百姓朝拜的日子。 天色暗下,仙祠正要关门。 突然跑来一披头散发的贵妇人,鞋都跑掉一只,一头跌在她脚边,慌张道:“仙人救我。” 白婉棠忙扶起她:“出什么事了?” * “近来我儿嗜睡,我当他是读书累了,也没打搅他。可他睡的时间越发长,昨天他睡下去,现在都没醒过来。我想着先请独孤大师看一看,结果独孤大师看罢,叫我请您过去。” “我跑来找您,走在路上,天一下子就黑了。我听独孤大师的话,拿着他给的符一路跑,好不容易跑到仙祠门口,天就一下子又亮了。” 贵妇人是张员外夫人,在带白婉棠去张府里的路上,慌慌张张地说着。 白婉棠的心悬了起来。 独孤极都对付不了的邪祟,会是怎样的恐怖? 她一路都在做要恶战一场的心理准备。 到了张府,独孤极姿态从容,并不着急,府中妖邪之气也不浓厚。 她奇怪地问他:“是什么妖邪,你打不过,要请我来?” 独孤极的目光停驻在她身上。 良久,她神情变得不悦起来,他才道:“梦魇,我不方便。” 白婉棠一听,心下了然。 从前她也遇到过这样的事。 邪祟化作梦魇,变为美女潜入男子梦中,与其云雨,在梦里吸食男子精魂,直至男子在睡梦中死去。 这样的邪祟不算难除,但除的时候,不免要看到颠.鸾.倒.凤的场景。 白婉棠看得多了也都还会脸红,独孤极刚收妖没多久,做不来这事倒也正常。 她眉目舒展,脸上不自觉带些揶揄的笑,“你既然要除妖,就不能怕看这些。你同我一起。” 独孤极时隔半月,终于见到她,不自觉放松的嘴角,又被她这句话说得紧绷起来。 她完全是老师傅带徒弟的姿态,没把他当男子。 他不露情绪,跟在她身后进了张员外公子房中。 亦步亦趋的,离她近了,嗅到她身上的香,又担心她不悦,放慢脚步拉远了距离。 就这样走一会儿,又不自禁地贴近她。 她被风撩起的发尾,有时会抚过他的腹部。隔着衣裳,都觉得痒。 她在床边布好阵,邀他上前,牵起他的手随他一起入梦。 张公子梦里场景香艳,男女调笑喘息不绝于耳。 床帐飘飞,身躯起伏。 白婉棠让独孤极看好,眼疾手快地打散了梦中邪祟,又迅速离梦,将灵符在张公子眉心一点。 除邪祟不过一刻钟功夫,她却除出一身汗来。耳朵也是红的。 让独孤极在一旁看着,还是太不好意思了些。 她看了眼独孤极,想他必定也是羞涩的。 转眸见他站在她身后,面色如常,眼眸专注地盯着她。 却不知何时逼近了她,呼吸都落在她发顶,眼底有晦暗的暧昧。 白婉棠皱眉,他后退一步,才别过脸去,移开视线。 夜深,邪祟已除,张夫人备了两份银子过来,直道辛苦。 白婉棠和独孤极各领一份。 张夫人派人分别抬轿送他们回去。 白婉棠道:“不急。夫人,你路上说天突然黑了,是怎么回事?” 张夫人不解道:“那难道不是缠住我儿的邪祟作怪?” 白婉棠摇头,在张府布下辟邪的阵法,问清张夫人是在哪儿碰到的古怪,才离开张府。 她说要和独孤极徒步回去,让轿夫回府里。 街上无人,只有他们。 独孤极和她并肩走在夜色里,余光总不自觉落在她的侧脸。 他想,乞巧节后他也不会走。绝不会走。 白婉棠突然停下脚步:“你怎么会知道张夫人路上会遇到危险,还提前叮嘱她该怎么做?” 独孤极料到她会问,这也是他今日叫她来的理由之一:“这都城里,来了只比拟金更强大的邪祟,你最好出城避一避,我会去解决。” 白婉棠惊愕,身为守城仙,她竟然不知有这样一只邪祟潜了进来。 独孤极怕她自责,又温声道,“这不怪你,那只邪祟,也不全然是邪祟。任凭哪个守城仙来都不会发现。” 那你怎会发现,还知道邪祟的底细? 白婉棠想问,又想到乞巧节后他就要走了。 若想与他无瓜葛,他有秘密,她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她不多言,坚定地道:“我是都城的守城仙,我不可能走。” 便同他分道扬镳,回仙祠去。 独孤极还想说些什么,留她久一点,再多看她一会儿。 望着她的背影,却根本无话可说,无话能说。 他眉目间显露出倦色,揉了揉额角,再睁眼时,便瞧见白婉棠又站在了他身前。 四下无人,她在皎洁月色下对他笑:“独孤极,你今晚找我去帮忙,不是因为你不敢除梦魇,是因为你想见我吧?” 独孤极眉眼渐渐沉了下来,比黑夜更加幽暗。 他一言不发,朝她攻去。 “你不配用她的模样。”他嗓音冷得能淬出冰。 “白婉棠”嫣然一笑,被他打散。只留下一句:“独孤极,你不想得到她吗?我能帮你。” 她化成烟雾飘散。 独孤极的心跳因“得到她”三个字而乱了几分。 他要得到她,但轮不到任何人来“帮”他。 这古怪的邪祟,更是不配。 * 月初,白婉棠在接受朝拜时,顺便观察所有来朝拜的人身上有无邪气,在他们额间点下除邪灵药。 找不到那邪祟,她只能这样做了。 接二连三的大妖邪出没,这绝不是独孤极带来的灾祸。 她隐隐感觉到这一切可能像百年前,邪脉与守城仙一同出现一样,人间多半又要动荡不安。 暮时,百姓们离开。 她趁着天未黑,去到张夫人昨晚说的“天骤然变黑”的地方,没想到那竟是煜王府的地界。 萧煜封王后就再未找过她,还从外城请了位美人回来。 美人来后,城中就出现了比拟金更强大的妖邪…… 白婉棠将两件事联想起来,顿时心都悬起来,避开护卫,隐匿身形直接闯进煜王府。 煜王府被笼罩在奇特的灵气结界之中。 她甫一进去,就感受到府中某一处灵气激荡。有人正在打斗。 她冲过去,竟见独孤极身处一块空地,脚下是她从未见过的巨大朱红血阵。 阵角处各有一名修士手持法器,维持阵法以困住他。 萧煜在一旁看着,身边站着一名貌美女子。 女子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笑了一声,向她攻来。 白婉棠被打破隐匿术法,忙招架住她的攻击。 然而女子的修为好似在她之上。汹涌纯净的灵气之中,若有似无地,还带着一丝妖邪之气,直冲她命门。 “住手!”萧煜看清来的是白婉棠,忙冲过来。 然而女子并不听他命令,只对白婉棠低声笑道:“马上就有人来救你了。” 白婉棠眼中闪过一丝困惑,紧接着就见女子被打飞出去,在地上滑出去很远,捂着心口吐出一口血来。 而破开阵法打飞女子的独孤极,亦是捂住心口跪倒在阵法中。眉头紧皱,脸色煞白,额角渗出冷汗,唇上还黏着刚吐出的血迹。 好似打在女子身上的术法,都反噬到了他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开头一部分情节,可以重看那一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错过你曾走过的路啊 26瓶;G咯哒 10瓶;禾禾火 3瓶;荼寅 2瓶;歪水 1瓶; (* ̄3 ̄)╭ 63.重伤 · ? 被打到一旁的女子在口吐鲜血地笑。 困住独孤极的血阵火一样地在烧, 让白婉棠无法靠近去救他出来。 白婉棠看向萧煜,质问道:“你在做什么!” 她从未用如此冷厉的语气同他说过话,像是在审问妖邪。 萧煜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最初只是想像独孤极一样,成为一个修士。 是那天白婉棠的回答, 还有独孤极淡然以对的反应点醒了他——他们是仙, 是修士, 而他只是凡人。 就算白婉棠目前不喜欢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独孤极也有漫长的时间陪伴她。 而他呢?一生百载已过去二十多。 遇事只能带兵跟在她身后,永远无法像独孤极那样将她护在身后。 他拿什么和独孤极去竞争? 他唯一想到的出路,便是他也去修行。 于是他请来能帮他的师父——虞城的守城仙郁姿。 郁姿说, 凡人没有灵根, 无法修仙。不过,她可以抽出独孤极的灵根给他。 他一时意动就答应了。 直到此刻,面对白婉棠的质问, 他如梦初醒。 可看着即将成功的法阵,他脑海里又有声音在叫嚣, 他不能半途而废。 他招手叫来卫兵, 指着白婉棠命令道:“将她拿下!” 卫兵一怔, 迫不得已地包围白婉棠,“得罪。” 白婉棠难以置信,用术法定住卫兵,闪身到萧煜身后,掐住他的脖子道:“让他们住手, 放了独孤极。” 萧煜道:“我是王爷,你不会杀我。你若杀了我, 这都城,你就呆不下去了。” 话中既是肯定, 又是威胁。 白婉棠确实不会杀他,但不代表她不能伤他。 她用咒术让他浑身痛痒起来,“萧煜,你清醒一点,你要是执意这么做,日后你会后悔的!你请来的那女子是妖邪。” 萧煜咬牙忍耐着,一声不吭:“她是虞城的守城仙,被妖邪重创后丢失了守城令。不是什么妖邪。” 虞城的守城仙?那不就是最近传闻被妖邪打死的那位吗? 守城仙轻易不会离开自己的城,这郁姿多半已经被妖邪夺舍。 白婉棠审视地看向郁姿。 郁姿抹去嘴角的血,突然再次向白婉棠攻来。 萧煜错愕地挡在白婉棠面前,呵斥道:“住手,你要对付的是独孤极!” “我要对付谁,轮不到你来教我。”郁姿轻而易举将萧煜扔到一边,手化利爪直攻向白婉棠。 即将扼住白婉棠喉咙之际,她突地浑身一震,喷出一大口血来。 她缓缓回过头看手掌贯穿她心口的人——独孤极。 “独孤极,你疯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体内有什么吗?”郁姿的表情狰狞扭曲。 独孤极像是从血池里爬出来的,一身衣衫都血浸透,脸上若有似无地显现出破裂的痕迹。如同被摔碎的陶瓷。 他眼帘几乎撑不开,眼神也涣散了,“你用过,脏,我不要。” 昨晚,郁姿让替身扮作白婉棠出现在他面前,他便猜到,郁姿绝不是简单的妖邪。 他找回的心还缺了一块——溯时镜。 在他成为三界帝君之后,他就来人间找过。却没有找到。 直到邪脉现世,他才察觉到溯时镜的气息。 他猜到早晚有一天,溯时镜会和妖邪一起现世。看到郁姿时,也就没有太惊讶。 让他惊讶的只是,他找回来的白婉棠,竟然成了守城仙。 就好像他已经不愿再去理清他们之间的仇怨,只要她回到他身边。做怨侣也好,做仇人也好,他和她从今往后,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可被尘封千年的溯时镜,这个被改变的世界,都还怨恨着她。 “你不要我帮你得到她,又不愿意让我杀了她。”郁姿道,“我不懂,溯时镜也不懂。” “但是独孤极,今日的你,杀不死我。”她回手打开独孤极,爆发强大的灵力 朔日,他最虚弱的日子。 若不是为了白婉棠,他不会有这样致命的弱点。 郁姿特意算准了今日将他困在这里。 取灵根是假,要处理白婉棠这个麻烦才是真。倘若白婉棠没有来王府,她现在已经去仙祠抓住白婉棠了。 独孤极欲碎的身躯眼看要被打回到阵法之中,白婉棠连忙接住他,要带他逃走。 独孤极将她甩开,使出她从未见过的术法攻向郁姿。 白婉棠大脑像被风暴搅过一样凌乱。 她跌坐在地上,就见郁姿被打晕过去,独孤极的身体也像漏洞百出般涌出血。 天罚降临在独孤极身上,几乎要碾碎他。 他像一只浑身都被撕咬过的野兽,在夜色里被血模糊成一团暗色,呼吸微弱得好似随时会停止。 她连忙冲过去,在卫兵包围之前将他带走。 * 白婉棠又一次感到沉闷。 好像所有情绪都被蒙在了一层膜里,她弄不懂那是什么,更无法发泄出来。 她坐在树下,身边是几乎成了血人的独孤极。 郁姿没死,萧煜仍是着了魔般。都城她呆不下去,就只能带独孤极到城外,躲进密林之中。 独孤极身上的伤不用医治都在愈合,但他伤得很重,不知何时才会醒。 那降下的天罚让她知道,为何独孤极会如此强悍,如此傲慢——他是来自上界的人。 魔域与修真界,在人间统称为上界。 她想,或许是上界察觉到了人间的异样,特意派他来查的。 但是他所做的一切好像都在证明,他只是如他所言,为她而来。 白婉棠思绪如乱麻,抱住自己睡过去。 醒时,她靠在独孤极怀里,身上披着件披风。 他已经换上了干净衣服,苦冷香气在她呼吸间萦绕。 她一转眸,能看见他衣襟里压着的红襟刺绣。 他又在里面穿上了那件鸳鸯翎羽的红衣。之前不穿,像是知道自己会流血,怕血弄脏这套衣裳。 她手撑在他身侧,要坐起身来。 他的手臂像铁箍箍在她肩头,一直把她压在他怀里,不让她动。 她在他怀里仰起头看他。 他颚线瘦削,肤色惨白,唇无血色,双目轻阖,长睫微微遮着他眼下的阴影。憔悴至极。 他好像还在睡。依誮 白婉棠不想吵醒他,调整姿势,想把他箍着自己的手推开。 她身体转过来,背靠他胸膛,去推他的手。 手触到他手臂,他的大掌一把包裹住她的手,紧紧握着,搂她的手臂更紧了些,让她的背完全贴合在他胸膛上。 她整个人几乎坐进了他怀里。 “再休息一会儿。”他的声音还很虚弱。 白婉棠感激他昨日相救,怕伤到他,不敢用力推,“我饿了,我要去吃点东西。” 独孤极沉默片刻,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拿出一袋油纸包着的牛肉酥饼递给她。 白婉棠:“……谢谢。” 她接过酥饼,靠在他怀里吃起来。 酥饼凉了,吃起来有点噎人。 她吃了几口,独孤极又给她递了壶山楂糖水。 她接过糖水喝了口,酸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禁不住笑了起来:“你竟然会随身带吃的。” “给你吃的。”独孤极从储物袋里拿出瓜子点心糖果果脯,都是女孩子爱吃的小零嘴。 他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但她是。 他还记得在阴阳关时,她总是闲着没事就吃东西。吃的多是些甜食。 她吃一口,再喂他一口。 甜腻腻的滋味会在嘴里化开,她会挽着他笑。 那时她总说,外面有许多好吃的,以后要带他去吃。 后来离了阴阳关,他觉得嘴馋不好,总想纠正她这个习惯。 她在行宫时,他就没给她吃过一口零嘴。 直到她将神骨还给他,她说的那些果脯蜜饯,她也一口都没吃到过。 她走以后,他就习惯在身上备一个储物袋,里面都是她爱吃的东西。 他无数次想过,等他找到她,她想要吃什么,他都可以给她。 他垂眸看她。 她曲着腿坐在他腿间,小小一只落进他怀中,啃了几口牛肉酥饼,就把酥饼还给他。边喝糖水,边吃点心。 有点婴儿肥的脸蛋吃得鼓鼓的,像只仓鼠。 “你不吃吗?”她问。 独孤极低头张嘴要她喂。 她看他一眼,迟疑了会儿才喂他一颗梅干,低下头接着吃自己的东西,道:“你是上界来的,怎么不早点说清楚,也省得我那样提防你。” 独孤极口中充斥着梅干的酸涩,抿紧了唇,默然无语。 他依旧不屑撒谎,却学会了避而不谈。 他不敢同她提修真界,怕一丝一毫的影子,都能勾起那些他不希望她想起的记忆。 白婉棠吃饱了,把剩下的还给独孤极,手撑地再次要起身,“我记得班主说,你朔日会犯病,要歇几日才好。这几天你就呆在这里休息吧。我已经布好结界,他们找不到你的。我是守城仙,不能抛下都城,萧煜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拿我怎么样。他多半是中邪了,我得回去。” 独孤极愣了下,手被她一撞,手中点心蜜饯洒落在地。 她从他怀中离开,可惜地道了声:“抱歉。” 话语里没有半丝的留恋与情意。 独孤极只觉怀里变得又空又凉。 他倾身要抓住她,又因昨日的伤势过重,身体无力地向前倾倒。 白婉棠扶住他,才让他不至于栽到那些碎石上。 她让他靠回树下,“你没事吧?” 没事——两个字在独孤极唇边打了个转,又被他咽回去。 他的心跳慢慢加速,抓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涩然地吐字:“疼……” 白婉棠蹲下身来帮他检查,“哪儿疼?” 独孤极这样骄傲的人,会喊疼,那必然是非常疼了。 她松开他的衣襟,看到他苍白皮肤上,满是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伤,伤内里泛红的肉看得她头皮发麻。 这伤要是在她身上,她怕不是会痛得嗷嗷叫。 “浑身都……”他别扭至极地抿了抿唇,眉头紧蹙。声音做贼一样低,耳朵根渐渐涨红。 新伤旧伤交加,他确实浑身乃至五脏六腑都在痛。但他从前一向认为喊疼是懦弱的人才干的事,对此嗤之以鼻。 可此刻,他只想留下她。 只要她能留下,其他的,他都顾不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泼弦断 10瓶;庭下如积水空明 5瓶;荼寅、哦唔 2瓶;歪水、月绯妍 1瓶; (* ̄3 ̄)╭ 64.共死 · ? 白婉棠解开他的衣襟, 将灵药洒在他胸前的裂伤上。 这灵药有肉白骨之效,要不是独孤极救过她,她才不会给他用。 雪□□末落在绽开的血肉间,将伤口渐渐抚平。 她低下头来, 轻轻在伤口上吹气, 缓解伤愈带来的痛痒。 这痛痒于独孤极而言不算什么, 但他还是肌肉紧绷, 胸口上有经络隐跳。 她的气息太柔,比痛更叫人难以招架。 白婉棠当他疼得狠了,“你忍一忍啊。” 伸出手, 温软指腹按在伤处轻揉, 让药快些化开。 独孤极咬紧牙根,盯着她的脸,气息刻意地延长, 缓解快要变得急促的呼吸。 她专注地盯着伤,好了一处, 便将药用到另一处。 然而待另一处的药上好, 原本的已经愈合的皮肤又裂开了新伤, 好似是身体里有把刀在不断割裂他的血肉。 白婉棠无措地对上独孤极的视线。 独孤极道:“养养就好。” 白婉棠斟酌再三,道:“我得回都城,你只能在这里忍一忍了。晚上我再过来。” 独孤极抓住她要抽离的手,“你回了也没有用。那妖邪不是普通的妖邪,她体内有……法器。你在这儿陪我, 等我伤愈了,我和你一起去。” 他语气不自觉强硬。 “可你打那妖邪, 不是会遭到反噬吗?” 白婉棠很有自知之明。她以前不过一个普通社畜,穿过来之后, 也不可能基因突变,成个厉害到能毁天灭地的人。 她能做的就是担负起自己的责任,算是为自己得到的付出回报。 都城是她的责任,独孤极没必要为都城牺牲那么多。 独孤极指腹在她手腕上摩挲,拂过她腕上红痣,“我不会死。事后我若受伤了,你来照顾我,算是你雇我帮你的报酬,如何?” 感情一事,不当有交易。 可除了交易,他就只会逼迫。 她若不接受他的条件,他都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再和她亲近一些了。 白婉棠迟疑片刻,点头答应,松开他的手道:“但我还是得回都城一趟,看看萧煜和都城的情况。” 独孤极被她推开的手攥紧,愉悦的眼神又如乌云遮日,“早点回来。” 他装不出温和,嗓音透着冷意。 白婉棠担心都城的情况,“嗯”了一声便离去。 他盯着她的背影,期望她走时能回头看他一眼。 可她没有,一眼也没有。 独孤极独自躺在林间,倏地冷笑一声,“萧煜……” 她对萧煜并非有情,可萧煜对她别有用心。 她在感情方面变得如此迟钝,早晚会上了别人的当。 他难以克制心里涌起的嫉恨与恼怒。 想让萧煜从她身边消失。 * 萧煜所做之事见不得光,都城内仍是一片祥和。 白婉棠回到仙祠,乍看一切如常,但暗地里有王府暗卫在盯着。 因她没带独孤极回来,他们才没有动作, 白婉棠避开暗卫,在城内探查一番,傍晚闭祠去了城外。 一路有人跟踪,是修士。她废了番功夫才甩开他们,回到独孤极身边时,天都已经黑了。 独孤极如尸体般在地上躺着,还保持着早上的姿势。 她还以为他出了事,跑过来发现他还有气息,松了口气。 扶他靠树而坐,将带来的热包子与他分食,边吃边道:“人间要变天了。我今日去了煜王府探查,发现有几位守城仙给郁姿送信件。” 郁姿如今是妖邪,能知道她在都城还送信来的,必定是了解她的情况的。 也就是说,外面好几个城都沦陷了。只不过那些妖邪还没有下一步动作,才没出事。 独孤极沉默地失神,也不吃东西。 白婉棠问他道:“你能不能把这事上报上界。人间出了这么大的事,三界帝君也该管一管吧。” 三百年前大战后,三界帝君就掌管了三界。有关于他的事迹,在三界内也无人敢提。 如今人间都已不知他姓甚名谁,只知有那么个三界帝君,知他乃天选之子,无心也能活。 白婉棠想这位帝君应当很厉害,他若出手,人间的事肯定轻易就能解决。 独孤极道:“上界的人来人间,动用上界的术法会遭受天罚。他们来了,也只能协助守城仙看管城池。” 白婉棠想起昨晚独孤极被天罚所惩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寒噤。 那样的天罚,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住的。 “我会命……叫人来人间的。但若想真正解决肆虐的妖邪,就得找到邪脉的源头,除之。” 独孤极看向白婉棠道:“若上界派了人来接管都城,你和我一起去找邪脉源头?” 白婉棠蹙眉道:“会不会很危险?” “你是都城守城仙,多的是妖邪想抢你的身份,夺你的舍。你一直呆在都城,反而会更危险。” 独孤极的话语有几分恐吓意味。 他想让她和他一起,有私心,但所言也并不虚假。 白婉棠犹犹豫豫地“嗯”了一声,也没说跟不跟他走。 她吃完了自己的包子,看独孤极手上的包子一个都还没吃,转移话题问他怎么不吃。 独孤极把包子递还给她:“你要是想吃就吃。” 白婉棠接过包子,撕成两半:“一人一半。” 独孤极下意识伸手要接,又微回眸不看她的眼睛,低声道:“我手疼……” 白婉棠想了想,左手把一半包子递到他嘴边,右手拿着包子自己吃,道:“独孤极,我可能真的没有喜欢一个人的能力。” 之前,她是不喜独孤极,不想让他靠近她。 如今,她是觉得不值得,不希望独孤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独孤极就着她的手吃包子,每低下头咬一口,唇都贴近她手指几分。 他吃得极慢,嗅着她袖间的香,道:“你不用喜欢谁,教我怎样喜欢一个人就够了。” 白婉棠望着漫天繁星出神,左手上突然传来柔软的触感,一触即离。 她转眸,独孤极正咬走她手里最后一点的包子,唇瓣与她的指尖的距离,好像她手颤一下就会触碰到。 他对上她的眼眸。 她眼里没有害羞,只有迷茫和无奈。 对于他的靠近,她没有丝毫心动。 独孤极味如嚼蜡地咀嚼着口中的包子,唇角勾出抹自嘲的弧度。 他已经能够看到她和他之间未来的尽头,但他还是不愿放手。 * 白婉棠翌日醒来,独孤极便叫她回仙祠去,说是上界的人很快就会到,他会先去跟他们碰面。 白婉棠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伤,确定他已无事,便搬回仙祠住了。 她做好了去和郁姿战斗的准备。 然而没过两天,她就听闻上界的人已到,郁姿已被解决。 萧煜早在接触到拟金之时,就沾染上了妖邪之气,才会生出邪念。 事情没闹太大,城中百姓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萧煜犯了点错被皇帝罚了禁足。又给白婉棠的仙祠送去了许多金银首饰作为赔罪。 这天天不亮,就有两名上界的魔族敲开仙祠的门,将几乎奄奄一息的独孤极带了进来。 白婉棠忙让他们将独孤极带到客房安置,询问道:“又出什么事了吗?” 这两名魔族,一个叫驳曲,一个叫叩音。 他们盯着她,眼神复杂里带着厌烦,“两天前,他和郁姿交战时,反噬过重。我想你是这里的守城仙,你该照顾他。” 白婉棠点头。 她是答应过要照顾独孤极,这算是独孤极帮她处理掉郁姿的“费用”。 两名魔族对她的反应分外不满,又什么都不能说,反而弄得他们自己心里憋闷得要命。 独孤极虚睁开眼,眼神凌厉如刃,像一只时刻警惕着周围的野兽,目光落到白婉棠身上,眼神又缓和下来。 白婉棠上前去,他握住她的手,抓着她不放。 他意识并不清醒,只是看到她,便想抓牢她,让她再也无法离开。 叩音与驳曲自觉退出去。 白婉棠无奈得很,安抚他:“好好休息。” 他阖眼又昏睡过去,手却像被焊死的铁锁,一直紧紧地扣着她的手。 白婉棠犯起困来,没一会儿靠在床边睡过去。 朦胧间听见外面争执的声音,不悦地睁开眼,想喝令他们声音小些。 一转头,就见一男一女两名修士闯了进来,门外还有两名修士在和叩音、驳曲拉扯。 闯入的修士目光定在她身上,好一会儿才道出各自的姓名。一个叫柳长夏,一个叫柳八重。 外面两个和驳曲叩音起争执的,一个叫藤千行,一个叫柏怀。 长夏将白婉棠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笑起来,像长辈似的,和她聊起了一些她在都城的事。 柳八重则盯着她思考,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和长夏低语了几句。 长夏若有所思,漫不经心地捋开她的袖子,道:“你手腕这粒痣是一种术法留下的印记,你要不要将它抹了?” 长夏说她曾经也有过,后来抹除了。 听长夏这么一说,白婉棠猜也许是自己初来时,不知不觉间招惹了邪物。 独孤极的红痣,应该也是这么来的。 她拉起独孤极的左手道,“把他手上的印记也一起抹了吧。” 独孤极朦胧间听见她的话,骤然睁开眼睛,反手握紧她,急切道:“不抹。” 他气息还是虚的,说话的口吻却好似谁敢抹除,他便要杀谁。 白婉棠想劝他,柳八重示意长夏带她出去,说有话要单独同独孤极说。 独孤极不松手,气氛僵持如两军对阵。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松开白婉棠。 屋里只剩下他与柳八重。 不待柳八重开口,他便道:“我不准。” 柳八重在三百年前初见白婉棠时,没有帮她抹除红线牵。如今要这样做,原因他们都心知肚明。 世人皆知,只要不伤及独孤极的命脉,他便不会死。却无几人知晓,神莲与三厄镜就是他的命脉。 当初白婉棠用神莲烧裂他的万象镜,他差点去了半条命。如今他为除身怀溯时镜碎片的郁姿,又伤及了根本。 待除掉整条与溯时镜融合了的邪脉,他必死无疑。 柳八重:“你要她永远记着你,在你死后也为你痛苦?” 独孤极理所当然道:“她和我一起死。” 生时,他愿不惜任何代价地去护她。至死,他却要她活活陪葬。 这就是他所理解的情。 柳八重长叹。 若无四方神尊做的一切,若枫幽主没有因私心而将溯时镜偷藏在人间…… 独孤极不会折磨至此,最后还要为了他们犯的错而死。 独孤极一生执着的便是统领三界,自然无惧为三界而死。他心中之人与他生死不离,在他看来也是理所应当。 可白婉棠不过是个普通的姑娘,至始至终的所求,不是与他在一起,是安定与自由。 柳八重道:“你说要杀了她,无数次,你都下不了手。你以为,到你死的那一刻,你就真的能杀了她?” “你只会懊悔,为何你会让她漫长的余生都因你而痛苦。” “就像三百年前,她将神骨神莲还给你,你明明已经得到了你追求一生的东西。可你还是不惜弄得自己支离破碎,也要求她回来。” 独孤极绷紧了脸,一言不发,恶狠狠地盯着柳八重。 他不认为自己有错。可柳八重的话又好像在指责,他以为的情是错的。 “独孤极,这红线牵是你们二人阴差阳错的私心相付,是痛苦,是错误。” 柳八重道:“若她当真愿意与你同生共死,日后她也会愿意和你结为道侣。届时红线牵就算不解,也会被道侣契约所覆。” “到时候你再想让她陪你死,我绝不阻拦。” 柳八重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要从遍体凌伤的孩子手中,夺走他以命相护的宝物的恶人。 他从千年前就愧对独孤极,如今更是如此。 独孤极的想法是偏激疯狂,可这其中有他的错。 独孤极,本不该是这样的。 独孤极沉默片刻,冷笑道:“不必用这番瞎话来唬我,叫她进来。” 他同意解红线牵了。语气笃定且傲慢,好似认定就算红线牵解了,以后他和她还能再结更为紧密难分的契。 但柳八重知他心里清楚,以后,他多半再也没有机会和她结任何契了。 红线牵断了,便是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情人节快乐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绯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被承包的小猪 5瓶;荼寅 2瓶;歪水 1瓶; (* ̄3 ̄)╭ 65.遥远 · ? 白婉棠进屋时, 听柳八重说,定好了解红线牵的日子。 就在三日后,独孤极身子好些便解。 独孤极默许了。 他躺在床上看着她,?神像弄丢了某些东西, 又不知如何找回来。 看得白婉棠怀疑, 抹除印记是件会让她后悔一生的事。 长夏挽住她手道:“让他好好休息, 咱们先出去。” 柳八重走过来拉走长夏, 对白婉棠道:“你好好照顾他。” 长夏不悦地皱眉,板起脸一言不发地随柳八重离开。 白婉棠看得出,长夏不喜独孤极。她到床边坐下, 独孤极道:“他们会接管都城。待我伤好了, 我们便去找邪脉源头。” 白婉棠应声答应,问独孤极道:“你是魔还是修士?” 三界一统后,修士与魔和平共处。但曾经的仇怨还是让他们界限分明地成了两派。 独孤极看上去是修士, 可魔亲近他。那四个修士,有三个都厌恶他。 独孤极本想避而不谈, 又想知道, 倘若他坦白, 她又会是何种反应。 “魔。” 简单一个字,就把他的心吊了起来。 白婉棠笑起来,半弯下腰打量他,用手摸了摸他压在被子上的手,是人的触感, “我还以为魔都是驳曲和叩音那样的,原来还有你这样看上去和修士一样的魔。” 独孤极垂眸看她摸过的手背, 道:“我曾是人,后来才入的魔。” “为什么入魔?” 他不答, 闭上?睛,?睫颤了颤,像是睡了过去。 白婉棠没有追问,靠在床边看他。他受伤太重,苍白的睡脸显得格外脆弱。 像被丢弃的病兽,一无所有,茫然无措。 * 独孤极睡了很久。 期间白婉棠走出房间去透气,遇到了藤千行和柏怀。 出于礼貌,她和他们两个打招呼。 他俩极其克制又别扭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像常人一样回应。 这些从上界来的人都怪怪的,显得独孤极都不是那么怪了。 白婉棠带他们逛仙祠,交代他们等她离开后,每天要为都城的百姓做什么。 柏怀与藤千行跟在她身后一直沉默。 待她要回到房中去,藤千行突然问道:“你为何要和他一起离开都城,是他逼你的,还是你……喜欢他?” 柏怀蹙眉重重看他一?。 他自觉说错话,又有口郁气堵在胸口,沉闷道:“是我唐突了。” 白婉棠道:“没什么。我和他离开都城,主要是因为和他在一起,有他保护,会比较安全。至于喜欢,那肯定是没有的。” “其实我是想去修真界避难的,可心里总有种抵触的情绪。一想到要去,就觉得心慌。” 柏怀与藤千行低下头,不再言语。 他们不希望她再和独孤极在一起,更不希望她回到修真界,想起过去的痛苦。 有独孤极护着她,她确实能够安然无恙。 白婉棠进屋,独孤极已经醒了,也不知听到多少。 不过不喜欢他的话,她说了那么多次,也不在乎再被他听见几次。 她神色如常。 独孤极盯着她看了良久,一时无言。 她什么都不说,好像在证明她确实对他无感。他烦躁起来,甚至想为什么不能杀了她,为什么不能让她同他共死? 他盯着她,看她一步步走来,被褥内的手指绷紧如利爪。 待她在床边坐下,他如扑食猎物般绷紧起来的身躯又脱力般放松,只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门外传来柳八重和柏怀、藤千行说话的声音。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柏怀与藤千行不语。 过了会儿,柳八重叹道,“她情丝有损,如她所言,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人。” 白婉棠的手骤然被独孤极捏疼。 她瞳孔颤了颤,抽手去开门,问柳八重道:“你说的是我吗?” 柳八重没有避讳,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是。” * 白婉棠惆怅了几天。 她突然很想她的家人。突然很害怕,有一天她回到家,面对她那些想念的亲人,却没有任何感情。 她花了好几天调整心态,告诉自己:只是情丝有损,又不是没有。她还是一样能感到喜怒哀乐,不算太差。 时间飞快流逝,独孤极勉强能下地了。 柳八重来抹除他和她手腕上的红痣。先给她喝了一碗药,她喝下便昏睡过去。醒来后,手腕上已光洁如初。 白婉棠欣喜地对柳八重道谢。 独孤极扯了下唇,毫无笑意,“印记没了,你很高兴?” 白婉棠:“当然啊,这可是妖邪留下的印记。能抹去你不高兴吗?” 他没有回答。 过几日,他伤势好了大半,白婉棠和他一起离开都城。 未免百姓相送,天不亮,白婉棠便和独孤极乘坐马车往城外驶去。 长夏本想跟着一起,但被柳八重拦住,为此她和柳八重还闹了别扭。 白婉棠总觉得长夏和自己虽然不熟,但又十分亲近。分别时有点不舍,又有点说不出的熟悉感。 好像很久以前,她们经历过这样的告别。 她不禁开始胡思乱想。 独孤极撩开车帘,瞧着车外,伸手过来牵住她,她才收回发散的思绪,问他道:“怎么了?” “你想去哪儿玩?” 白婉棠:“不是说要去找邪脉源头吗?” “既然不知源头在何处,不如边玩边找。” 这话真不像独孤极这种,凡事讲究效率的人说出来的。 白婉棠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想去江南。” 独孤极应了声:“好。” 之后他一直看着车外不再说话。 白婉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他在看都城内的那棵姻缘巨树。 她想起,先前他说过要等乞巧节后离开。 该不会,他是想等乞巧的时候,挂姻缘笺吧? 白婉棠思索片刻,安慰他道:“这姻缘树是假的,真的那棵三百年前被毁了。你就算挂上姻缘笺向它许愿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向我许愿灵。” 独孤极放下车帘,盯着她,启唇。 对视间,她好像预感到他要说什么,捂住他的嘴,“但我满足不了你的心愿。” 独孤极执拗地在她的手掌下开口,气息尽数落在她掌心:“白仙仙,留在我身边。” 她明白,这话的意思和让她做他女朋友差不多。白婉棠收回手,避而不谈。 出了都城,马车疾驰在官道上。 城外成片的红海棠,绚烂如火。 她趴在车窗边,试图转移话题:“上次出城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废的桃园,不知道谁在这儿种了这么多红海棠,像我仙祠里的一样。” 她感到后背微沉,独孤极的身子压过来,手臂撑在身侧,把她困在了他的胸膛与车壁之间。 “我种的。”独孤极的声音轻飘飘落在她身后,“白仙仙,留在我身边,试一次。” 白婉棠直愣愣地瞧着那片红海棠。 火烧云一样,热烈而灿烂地刻在了她?底。 她没有给他答案。 独孤极其实也不需要答案。 马车疾驰在路上,昼夜不息,几日后到了广陵。 如今广陵城内,有许多上界修士潜伏,时刻提防意外发生,同时寻找邪脉源头。 不仅广陵,其他城池也都已经有上界派人下来。 白婉棠看到他指出的那些隐藏身份的修士,懵了,“到处都有人查了,那我们离开都城做什么的?” “玩。”独孤极道,“斩杀妖邪。” 作为一个喜欢摸鱼的社畜,白婉棠对此表示非常满意。 独孤极一开始就是打算带她出来玩的。早在广陵城内租下一套宅院,还请了些奴仆伺候。 白婉棠一边觉得奢侈,一边又觉得这样的生活比做守城仙还要爽。 她和独孤极在城内到处吃吃喝喝,玩了几天也玩不腻。听闻晚上花楼会选花魁,她还要挤到河边去,看画舫上花楼美人们表演。 已是六月,天热起来。 往人群里一挤,她内里的衣衫便被汗洇湿,黏在身上难受得紧。 她身旁的独孤极,仍是穿了两层外袍,一红一玄,可身上没有半点汗。 她用手给自己扇风,往他身边凑,手臂贴着他微凉的身侧,把他当冰块缓解热。 她偷瞄独孤极一?,恰对上他的视线。 白婉棠心虚地指指画舫,转移他的注意力,“看我做什么,看美人。” 独孤极仍一?不错地盯着她瞧,唇角化成柔和的弧度,牵起她离开人群。 她嚷嚷着还没看够。 他道:“又没不让你看。” 他领她进了河边茶楼的后院,飞上屋顶。 高处夜风凉爽,驱散了闷热。 白婉棠在高处俯瞰波光粼粼的河面,小声嘟囔道:“人家都是包茶楼,怎么轮到我就是爬房顶。” 独孤极不悦道:“人家是谁?” 白婉棠摆摆手道:“没什么。” 独孤极不喜她不愿和他多谈的样子,好像她觉得他什么都不懂,即便说了他也不会懂一样。 他?底闪过一丝焦躁与厌烦,叫她在这儿等着,纵身跃下茶楼。 白婉棠的视线悄悄从画舫移到他身上,看着他落地后进了茶楼,翘起嘴角来,心中又有点怅然。 她对他仍是没什么感觉,只是她总得给他个答案。 想了想,她掏出枚铜板,抛出去,接住握紧,片刻后松开手。 她垂眸看掌心铜板的花纹,有些诧异,随即又恢复寻常表情。在屋顶上等独孤极回来。 等了许久,茶楼小二颤巍巍爬上来,请她去二楼雅座。 她跟着下去,没见到独孤极。 小二端上一碟碟她喜欢吃的点心,不多久又送来一壶乳茶,道:“那位公子临时有事,让您在这儿等他。” 白婉棠点头,快活地边吃边喝边赏画舫上的美人,也不在意独孤极去了哪儿。 只想到,这乳茶的味道熟悉,一尝就知道是她教独孤极做的。用糖炒茶叶,加牛乳煮,再加桂花蜜,香香甜甜的。 * 独孤极下楼订包厢时,广陵的修士发现城外有携带溯时镜碎片的妖邪出没。 独孤极为除它废了番功夫。今日不是朔日,反噬虽重,但不至于让他像先前那样半死不活。 他除完妖邪,换下血衣,忍着五脏六腑碎裂的痛,赶回茶楼。 从巷中走至茶楼下,他突然听见白婉棠的声音。 他抬起头,瞧见白婉棠坐在窗边,手撑着脸看画舫上的表演。 烛光落在她的红衣上,她?里倒映着比波光流影更灵动的光 她像正灿烂的朝阳,是如此适合这灯火辉煌的人间。 独孤极站在昏暗的巷中,静静地看着她,视线逐渐模糊。 他突然觉得她离他很遥远,比高悬的明月更远。 他用力摇摇头让自己保持清醒,身形踉跄,扶着潮湿的墙壁朝茶楼门口走去,捂着嘴,却有粘稠到发黑的血不断从指间涌出。 还未走出黑暗的巷,他终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元宵节快乐! 评论区掉落红包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树好乘凉、红鲤鱼与绿鲤鱼与 5瓶;G咯哒 4瓶;荼寅 2瓶;茉茉黎璃安、柳烟花雾、歪水 1瓶; (* ̄3 ̄)╭ 66.答应 · ? 灯火阑珊, 街市渐渐清冷。 小二来说,茶楼要打烊了。 白婉棠还没等到独孤极来找她,便回了宅院。 半夜修士将独孤极送回来,她才知他是去除妖邪受了伤。 他的伤多为反噬, 不好医治, 只能调养。 打发走修士们, 白婉棠在他房里的外间住下, 以便照看他。 翌日,独孤极比她先醒,隔着帘纱一直盯着她看。没忍住咳嗽几声, 才将她吵醒。 她睡眼惺忪地走到他床边, “什么时候醒的,你要喝水吗?” 说着她站起身倒水。 天刚蒙蒙亮,屋里光线还是青灰的。 她只穿了薄薄寝衣, 身线在光影玲珑有致。 独孤极瞧着她弯腰倒水,目光从她腰线辗转至她脸上, “睡得不好吗?” 她做了守城仙后, 便睡得很沉。鲜少会被一两声咳嗽吵醒。 白婉棠点点头, 又摇摇头,“除妖邪是我们俩共同的任务,你已经除了那只邪祟,我也总得做点什么。” 她端水递给他。 独孤极没有伸手来接,身体向她倾。 她会意地一口一口喂他。喂得急了, 水从他嘴角流下,滴在被褥上。 她忙放下水杯, 拿了一旁的手帕给他擦拭唇边水迹。 他浅淡的眼瞳在昏暗中水一样的亮,待她擦完, 他往床外挪了挪,道:“你上床睡?” “嗯?”白婉棠一时没回过神来,须臾,明白了他的意思,笑起来,抬手掐了掐他的脸,“独孤极,你在想什么呢。” 他从未被人这样掐过脸,愣怔了两秒,抬手碰了碰被她掐过的面颊,“只是叫你一起睡,床上舒服些,我什么也不做。” 她掐的力度不重,但他脸上始终残留着她手掐的感觉,久久挥散不去。 白婉棠沉吟片刻,脱了鞋子爬上床,睡到他身边。 他没想到她会这样爽快地答应,垂眸看了她一会儿,才又躺下。 床很大,被褥很宽。 即便躺在一起,他们的身躯也碰不到彼此。 独孤极的手指在身侧轻敲了会儿,而后向她挪动,勾住了她的手指。 她没有拒绝,便一点一点地将她整只手握住。 “独孤极。”她突然开口,转过脸来面对他,“我情丝有损,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她又要说拒绝的话。 独孤极眼睛都没睁,稀松平常地“嗯”了一声。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酸涩和不快。 “感情中如果只有一个人付出,会很辛苦的。即便这样,你也想和我在一起吗?”她表情认真。 独孤极道:“嗯。” 他不是会说笑的人,语气一如既往,沉稳且强势,好似谁质疑他谁就是蠢货。 白婉棠抽回手,他听见身侧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起身了,离开。 他身边变得空荡荡的。 他往她躺过的地方摸了摸,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他手按在那处,想留下这体温,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过了会儿,她竟又回来了。躺回到他身边,将一枚铜板交到他手中,手与他的手相贴。 两手之间,夹着那枚铜板。 她倾身在他耳边用气声说:“独孤极,我答应你。” 他猛地睁开眼,一转脸,看见她在他身侧笑。 她的体温在被褥里蔓延开。 不可能的事成了真。 他却没有预想中的高兴。 柳八重和她都说得对,他不懂情,更不懂自己的心。 他一直期盼她能留在他身边,可当这一刻期盼达成,他五脏六腑的痛却在问他——不久后,你死了,她怎么办? 可他说不出让她离开的话。 他确实自私,令人讨厌。哪怕要死,也至死都不肯放过她。 他甚至期望她还能说,会和他一起死。 好像只有如此,他才能真正感到畅快。 他伸手想要将她抱进怀里。 白婉棠手推拒地抵在他胸口,“不行,这才第一天,咱们得慢慢来。” 她嘴角翘着,像是了结了一桩麻烦,轻松而愉快。 于她而言他是麻烦。 独孤极喉咙里禁不住发出干巴巴的哼笑,还是伸手将她抱住,道:“我只抱着你,不做别的。” 她的推拒并不用力,怕伤到他。 被他抱住后,他确实没做其他的事,她便没再推他。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道:“独孤极,我是第一次谈恋爱,你以前恋爱过吗?” 他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不知道,他和她曾经算不算是爱过。 如今细细回想,除了阴阳关的那段时光,想起的全是她哭泣的脸,她怨恨的眼神,她愤恨的打他,却好像比他还痛的表情。 白婉棠掐了他的腰一把。 他身躯一颤,回过神来,听她道:“你是不是因为有个叫白仙仙的人和我很像,才想和我在一起的?你初恋是那个白仙仙?” “我小名也叫仙仙来着,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小时候看七仙女的故事,总说你是仙女,你外婆和奶奶都宠你,就叫你仙仙。” 独孤极的理智告诉他,他不该提起这些,万一勾起了她的记忆怎么办?可他就是很想告诉她,“没有别人,只有你。” 白婉棠怔了怔,审视地打量他:“你怎么知道这些?” 独孤极沉吟片刻,“在梦里,见过你。” 她思索片刻,想起曾经他也说过,做梦梦见她。难道是真的? 虽然她对他的拥抱,他的话语,都和百姓抱她,小孩儿说昨夜梦到了她的感觉,没什么区别。 但她还是觉得很奇妙。 从未见过的人,因为在梦里见过她,跨越三界来找她。 啧啧,要是她有情丝,她一定会感动吧。 她努力让自己感动一下。 但是不行。 放弃了。 白婉棠没心没肺地睡过去。 她想,她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已经对他很好啦。 以后,他会在和她的相处中,意识到和没有情丝的她在一起,是多么的辛苦。 然后就会放弃她,不再为她而苦恼。 这样,她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吧。 * 白婉棠将那枚铜板留给了他,天大亮后起床去吃东西。 独孤极独自躺在床上,看不出这枚铜板有何特殊。 但他想起曾在阴阳关,每当她遇到她觉得重要的事,无法作出选择时,就会抛枚阴阳币,猜正反。 她会答应他,他该感谢这枚铜板吗? 独孤极觉得可笑,然后将铜板好好收起。 临近午时,白婉棠吃完饭跑回来,给他带了食物。 他坐起身来,要她喂。 白婉棠匆匆把食物给他,“不行,我还有事要去做,你自己吃吧。” 他一手拿食物,另一手去抓急匆匆要跑走的他,“什么事。” 他没抓住,白婉棠已经跑到门口,“近来城中多邪祟,我要去帮这座城的守城仙布施驱邪灵药。” 说罢她便跑出去,他什么也没来得及说。更没什么胃口,再吃她送来的东西。 * 白婉棠第一次在其他城中仙的城池中布施灵药,莫名有一种抢了别人地盘的感觉。 但这座城的城中仙师卓,在昨晚除邪祟时受了重伤,只能由城中仙做的点朱砂灵药一事,便落到了她头上。 她一边为城中百姓点灵药,一边问昨晚的情况。 师卓道:“我这伤还算轻的,那些上界来的修士才比较惨。他们被人间的法则压制得厉害,有能力都使不出。下意识使出来,就会遭雷劈。昨天伤的最重的,是个玄衣少年。” “他没用上界的术法,但不知怎么的,打完邪祟,自己也被反噬出了一身伤。我们那时说要送他去找医修,但他不搭理人就跑了。” “认识他的修士说,他是要去找人。也不知道找的什么人,好像也没找到。修士巡逻的时候,在茶楼旁边的巷子里发现他了……唉,就是他。” 师卓手突然往外指了指。 白婉棠望过去,就见独孤极杵着拐杖慢吞吞地走过来。 她想去扶他,但面前排队的百姓还有许多,便让师卓去扶,她坐着继续点灵药。 师卓过去,独孤极不让扶,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白婉棠,好像在控诉什么,眼眸中又透出些许迷茫。 白婉棠不懂他在控诉什么,脸上浮现出困惑不解。 独孤极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她抽空问道:“你来做什么,怎么不在家休息?” 独孤极嘴唇动了动,不自然地道:“陪你。” 白婉棠道:“我不用人陪,你回去吧。” 她是为他好,他如今该安静养伤才是。 独孤极坐着不动,白婉棠也不催他。 她又给几个人点完灵药,他才开口:“你该教我……” 白婉棠看他一眼,示意他噤声。 她明白他的意思,教他怎么谈恋爱嘛。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种话有损守城仙威严。 她也不懂怎么谈恋爱,思索片刻,道:“那你去给我买些点心?” “好。”独孤极杵着拐杖,慢吞吞地离开。 师卓在一旁呆呆地看着。 白婉棠休息时,她坐过来问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白婉棠答了,师卓难以理解,道:“那你怎么都不心疼他?” 白婉棠:“心疼?他受伤,我觉得还是应该照顾他的,这算是心疼吧?而且昨晚我在茶楼等到人都走了才离开的。” 师卓算了算时间,他赶回去那会儿,她应该还在茶楼,可她却独自回去了。“他昨晚带着一身伤赶来见你,你要是在意他,该先去找找他才是。但凡你留意些,就不会看不到倒在茶楼巷子里的他。” “你要是心疼他,刚刚也不该让他一个伤患去给你买点心。” 师卓没有教训的口吻,只是就事论事,像师父教导年纪小的弟子。 白婉棠下意识想反驳,他能跑过来不就说明他没事吗? 而且是他自己要做些事的啊。 但转念想想,也许这就是她的情丝欠缺之处,无法改变。 她耸肩笑了笑,“就这样吧。我只会这样对待别人,他要是难以接受,以后他会自己离开的。” “他要是离开了,你不难过?” 白婉棠眨巴眨巴眼,笑着摇头:“他要是离开,算他想通了,算我做了好事,我可不会难过。” 独孤极手里提着她喜欢吃的梅干、糕点、桂花糖水,站在仙祠的院墙边,清清楚楚地听着墙内白婉棠的声音。 他手里的糕点被他捏得粉碎,从油纸里破出来,雪花似的洒落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咯哒 20瓶;G、24343509、荼寅 2瓶;歪水 1瓶; (* ̄3 ̄)╭ 67.期望 · ? 要他滚, 她得等到他死的那天。 独孤极嘲弄地笑了下,回到仙祠在她身边坐下,把点心递给她。 白婉棠吃起点心,没有丝毫心虚。 为百姓点完朱砂灵药, 已是暮时。 师卓说感谢白婉棠的协助, 请她去广陵最大的酒楼吃饭。 白婉棠颇有兴致, 但独孤极本就是强撑着出来的。耗坐一天, 他的身体已经熬不住。 师卓:“那待独孤极身子好了,我再你们一同去吃?” 白婉棠不大情愿等,对独孤极道:“要不叫修士送你回去休息, 我去吃饭?我会早点回去的。” 独孤极原本不大好的脸色更难看了。 师卓揉了揉太阳穴, 总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做此提议。 独孤极不说话,长久的安静让白婉棠有点不耐烦。 从前在都城,她和萧煜一起出去玩, 从来都是谁有事谁先走。 不存在为了将就对方,委屈自己的。 她对独孤极笑笑:“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她挽起他的手往回走。 独孤极:“把我送回去, 你再出来吃?” 白婉棠理所当然地点头, 就听他冷笑着嗤了一声。 她蹙眉抬头, 见他面带讽刺,嘴角虽是扬着,但毫无笑意,好似她欠了他什么。 她不解道:“我已经愿意送你回去了,你还在不高兴什么?” 独孤极不语。抿成直线的唇在表明, 她这话让他更不悦了。 白婉棠停下脚步,板起脸来, “我早就跟你说过,你想说什么就说。你把话憋在心里,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也没有闲心去猜。” “你要是执意这样,那你就自己回去,我要去吃饭了。” 说罢,她便松开他,转身往回走。 她脚步很快,独孤极愣了会儿伸手想拉她,都没来得及拉到。 他趔趄几步,膝盖和腰身都屈下,扶着拐杖才没有跌下去。 再抬起头来看她,已找不到她身影。 街上人潮来往,无一人是她。 他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好似回到幼时,老和尚丢下他死了,他独自徘徊人世间,满腔都是空荡。 他想要立刻叫人把她抓回来。突然恼怒地不懂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凭什么要忍受她的冷漠。 他大脑像被风暴扫荡过一样混乱。 听到城中魔族应召来到他身边,请他下令,他才从狂躁中回过神来。 他就算把她抓回来又怎样? 从前她被他困在身边,还会对他哭,和他闹,还能让他感觉到她的喜怒哀乐与他有关,是因为她对他余情未了。 但如今,就算把她和他绑在一起,她也只会想办法让她自己开心舒服,不会在乎他对她有怎样的感情。 她对他,没有情了啊。 独孤极一手杵拐杖,一手搭在额前,缓了缓心里要炸开的躁意,挥挥手让魔族退散。 他杵着拐杖,一步一晃,慢慢吞吞地回宅院去。 他头疼得仿佛要裂开,反噬的痛苦像毒蛇一样在他体内游蹿,啃噬他的血肉。 他衣衫里渐渐渗出血来。快走到宅院门口时,每一步都能留下几点殷红的痕迹。 白婉棠没走,她隐匿了气息,在墙上默默看着他。 让他一个伤者独自回去,她不放心。 但她又不想给他太多的希望。 这一次,她就算愿意送他回去,也是因为她心软。 可他若三番五次的强势、自我,她早晚有真的厌烦他的时候。 届时,他如果因她的心软,已经以为她对他有情,那只会更让他痛苦。 见他平安回家,扫了眼那一路斑驳零散的血迹。白婉棠无奈地叹息,去仙祠找师卓。 * 白婉棠未穿越前就是江南人,广陵偏甜的口味十分合她的喜好。 师卓找的酒楼,菜品的甜口更是恰到好处,鲜而不腻。 美食很快让她把烦心事都暂且抛到九霄云外。 酒楼里有人在唱小调,声线娇吟婉转。 白婉棠想起以前随父母一起听秦淮小调的时候,心情渐渐活泛。 师卓与她对坐着,心思不在吃上。 独孤极除掉的那只邪祟很特殊,凭她肯定是解决不了的。 她对独孤极是感激的,可她的似乎反倒让独孤极被抛下了。她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见白婉棠吃东西的速度慢了下来,她道:“你吃得差不多了,但独孤极还没吃呢。你要不要带些东西回去,和他一起吃?” 白婉棠叫来小二点了几份清淡的菜打包,她继续吃自己的,“他喜欢吃淡而无味的东西,我吃不来。” 师卓按下她的筷子:“我的意思是要你回去陪他吃些东西,他心情会好点。哪怕你们只是朋友,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也得顾着他点吧。” 师卓说得有理,白婉棠放下筷子:“那我等他们做好了菜就回去。” 师卓点头。她明显感觉到,白婉棠和独孤极,在感情上就像俩刚出生的孩子。 她一个外人,不方便说太多,只能随口提点白婉棠几句。 小二送来打包好的菜,白婉棠拿上,和师卓打了声招呼要走。转身撞到个人。 那人身上玉佩被撞掉,她忙去捡来还给对方。 “多谢。”男子嗓音温润。 白婉棠看了眼他的模样,清俊胜过许多凡人。 她觉得他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男子笑道:“算命的。” 江湖术士啊,白婉棠:“去过都城吗?” 男子点头:“很久以前去过。” 白婉棠了然,大概是从前在都城见过,侧身避开他要离开。 男子突然回头对她道:“我叫枫幽。” 白婉棠“哦”了声,没放在心上,回家去了。 * 偌大的宅院,前院灯火通明,后院漆黑一片。 白婉棠问下人为何不点灯。 下人道:“公子不让点。” 这是在和她闹别扭?白婉棠让人把烛灯都点起来,拎着食物进独孤极的屋。 屋里漆黑,进了房门,只能隐约看见有道身影靠坐在床柱上。 淡淡血腥味在屋内弥漫。 点燃烛火,屋内亮起来。 独孤极的脸色在烛光中异常苍白,烟雾般的眼眸黯淡无光。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眼睫闪了闪,又别过脸去不看她。 白婉棠把食物端到床边让他吃。 他不说话,也不接。 白婉棠拉拉他的袖子:“你要是继续和我闹脾气,我就走了。” 独孤极身形一震,猛地转过脸来,眼里有火在烧似的,眼白里生出血丝,活像要发狂的鬼,“白仙仙,你说答应我,就是要这样折磨我吗?” 白婉棠懵了:“我怎么折磨你了?” 独孤极打翻她带来的东西,食盒里的餐盘乒铃乓啷碎裂,“你不愿尝试和我在一起,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答应我。你不觉得你现在对我,连你对陌生人都不如吗?” 白婉棠表情平淡,没太大反应:“你希望我即便没有感情,答应和你在一起了,就要努力地在乎你,考虑你的方方面面是吧?” 独孤极垂眸看翻倒的食盒,只觉打翻食盒的手好似痛了起来。比体内的痛更加清晰。 他在黑暗中等她回来,一分一秒,都格外漫长。心里的躁动没有被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化作他不明白的某种情绪,让他胸腔里酸涩得要命。 这种比任何其他情绪,都还要难克制。一见她,就爆发了。 他明明不想对她发火的。 独孤极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白婉棠伸出手,握住他,把他的手指掰开,“独孤极,你很委屈吗?我理智上能理解你这种情绪,昨天才刚答应和你试一试,今天就丢下了重伤的你,这换我,我也会委屈。”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情丝有损,想要时时刻刻都照顾到你的情绪的话,我会比常人累很多很多。而我从一开始就不期望和你在一起,我是不愿意让自己变得这样累的。” 独孤极被她握住的手指颤了颤。本就微凉的体温,更冷了。是从心里蔓延出的冷。 “这才第一天,你就感到委屈气愤,难以忍受了吗?那以后该怎么办?” 白婉棠像是一位在对他说“看,你终于知道错在哪儿了”的师长,“所以,你该做的不是委屈,不是和我在一起,而是让你自己不要再喜欢我。” 她在对他极柔和地笑,却让他感到讽刺和痛苦。 她叫人进来收拾,拿出灵米让人为他去煮灵粥。 房里被打散干净,她又拿出灵药,要给他身上崩裂的外伤涂抹,解开他衣服的动作温柔又怜爱。 但,就是让他感到很遥远。 她温软的手指捻着手帕,擦拭干净他流血的伤口,将能抑制疼痛的灵药涂抹在伤上。 他转眸,瞥见镜子里朦胧的自己,看到的却好像是曾经的白仙仙。 她红着眼眶,强忍着心里翻江倒海的委屈。 期盼他还会因他们之间的关系,待她与众不同。期盼他能让她知道,他是有在意她的。 或者说,是在意他们之间的羁绊与过去。 可他所做的事,把她的期望消磨光了。 白婉棠为他上好药,拢好他的衣襟,含笑温声叮嘱他,“待会儿吃了灵粥,好好休息。” 她待他,比他从前待她更温柔用心,也比他更加无情。 独孤极气血翻涌,咳嗽起来,口中呛出血来。 白婉棠扶住他,为他轻轻拍背,道:“你想通了吗?咱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吧。” 独孤极唇上沾着血来不及擦,急切地紧握住她的手,眼眶通红地盯向她,唇张了张,好似有什么话要说出口,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呼吸沉重,微微发颤,良久,道:“你既然答应了我,就不能甩开我。” 她不在意他没关系,他会失望会痛苦也没关系……无论如何,他死都不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靓仔 86瓶;小呆呆 6瓶;邀翎泗 5瓶;荼寅 2瓶;墨泼弦断、歪水、55061005 1瓶; (* ̄3 ̄)╭ 68.花楼 · ? 白婉棠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好。” 她平和又从容, 好似和他在一起只是个任务。 独孤极心口好似又被剜了一刀,却只能牙关咬紧忍着疼。 下人很快将灵米粥送来,白婉棠喂他喝下。 他安安静静的,从未这样乖过, 所有的躁动的深压在心底。 喂完粥, 她要走。 他才活过来似的伸手拉她:“今晚你不在这儿睡了吗?” 白婉棠:“你身子不是好些了吗?有事你可以叫下人。” 独孤极拉着她不放, 眉紧紧皱起。 白婉棠明白他的意思, 但还是要他把话说明白。 独孤极别扭地开口:“我想你留下。” 白婉棠笑起来:“下次你要是再这样什么都不说,我就直接走了。” 她推了推独孤极的手,推不开。 独孤极执拗道:“留下来。” 白婉棠:“我得先去洗漱。” 他这才迟疑着松开手, 目送她走到门口, 又道:“你要回来。” 白婉棠回头看他一眼。 他面容隐在明灭的烛光中,耳朵微微泛红。 她被逗笑了,对他点点头。 若他一直如此, 她就算没有情丝,和他在一起能感到开心, 也无不可。 她洗漱完, 穿了寝衣回来。 独孤极还保持着坐在床边朝外望的姿势。只是目光一触及她的身影, 又迅速地收了回去。 他表情凝沉,好似短短时间内思考了许多,才又转眸看她。 她已走到床边,抬手对他的额头轻弹一下,笑道:“独孤极, 你这性格到底是怎么养成的啊。你要是不改,以后你和别的姑娘在一起, 就算她知道你喜欢她,也会因为你总是故意不表现出来而憋闷的。” 独孤极耳边好似回荡起, 她三百年前还神骨时说的话。 失神片刻,就感到腿上一痛。 抬眼,白婉棠不好意思地对他咧嘴笑了下。 她不小心踩到他了。 他盯着她,她正对他弯着腰,松垮的衣襟里,饱满的弧度在昏暗中隐现。 他喉结滑动,看她在他身边掀开被子坐下。 白婉棠正要躺下去睡觉,他忽的握住她的手臂:“你踩到我了。” 白婉棠眨眨眼:“然后呢?” “疼。”他极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你现在才感觉到疼吗?”她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眼睛笑得弯弯的。 独孤极有些热,与业火完全不同的热,让他的呼吸紊乱发烫。 他握她手臂的手不自觉地捏了捏。 手臂内侧的嫩肉是她的痒点,她边推他的手边笑起来,“别捏,你快说你要干嘛。” 独孤极没有说,眼神暗了暗。 在她笑得东倒西歪的时候,忽然一把按住她的腰背,倾身靠近,唇在她脸上碰了一下。 白婉棠的笑戛然而止。 她摸了摸被他亲过的脸,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他亲完后低着头不看她,又还是不肯松开她,“你得给我补偿。” 天性使然,他的语气强硬,但不让人反感。 白婉棠想了想,倾身在他脸上也亲了一下,道:“睡吧。” 她抽手躺下。 片刻后,他才从脸上残留的柔软触感中回过神来,躺在她身边,双手圈住她的腰,嗓音微哑且沉闷,“不够。” 白婉棠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又亲他一下。 这一次亲到他唇畔。 独孤极紧绷的唇线放松,带着愉悦的弧度:“不够。” 白婉棠推推他:“差不多行了。” 他把脸贴近她,高挺的鼻梁触到她的脸侧:“不够。” 白婉棠睁开眼,瞪他。 他慢慢适应了放下他那不肯显露情绪的保护壳,鼻尖在她脸上蹭了蹭,“我还要。” 只是仍带着些许命令的口吻。 他知道她在装生气。 如果她真的生气,就会直接推开他,冷着脸教训他。 白婉棠叹了口气,侧过身与他面对着面,在他脸上又亲了下。 她始终亲不到他想要的地方。 独孤极盯着她红润的唇看了会儿,欺身而上。 白婉棠唇上压着柔软,有湿软的东西抵开她的牙齿,探入她口中。 她第一次与人接吻,呼吸间满是他的气息,口中也变得甜甜的。 黑暗中,交织的呼吸变得凌乱。 她晕晕乎乎的,突然感觉到从未被人碰过的地方被轻触一下,稍微清醒了些,踹了他一脚,“够了,快睡。” 她不反感和他亲密接触,也不是真正的古人,在这方面不会太约束自己。 她也有感觉,只是她觉得进展太快了。 她踹得并不重,被踹的地方不疼,麻麻的。 独孤极睁开眼睛看她。 她的唇泛着水光,已经闭上眼睛,真的要睡了。 可他还觉得不够。 他又亲了亲她,嗓音低哑:“就算你情丝有损,只要你不推开我,我都不会放手。” 白婉棠困倦地问:“那我要是推开你,你就会离开了吗?” 独孤极沉默片刻,道:“我会把你锁在我身边,直到我死,也要让你带着我的尸体,无法丢弃。” 白婉棠以为他在说笑:“你变态啊。” 独孤极:“……” 他搂紧她,将她整个圈进自己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闭上眼睛。 * 独孤极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可以和他在一起,也可以不推开他。可要她为他放弃她自己想做的事,那是不可能的。 清晨醒来,他希望她能再陪他一会儿。 但她惦记着昨晚那酒楼有很好吃的早茶,就把他推开,自己起床要走。 昨天他强撑着陪她一天,又气血攻心,今日再要下床去陪她,那真是嫌命长了。 他只能坐在床上,按捺着恼火,叮嘱她:“早点回来。” 白婉棠挥挥手,“我会给你带吃的回来的。” 她跑出去,去酒楼吃早茶。 酒楼里人很多,有一人一直含笑盯着她瞧。 是昨晚那个眼熟的江湖术士。 叫什么来着? 枫幽。 白婉棠不搭理他,吃自己的。 少顷,小二走过来,端上一盘她没点过的点心,指了指枫幽,说是他送的。 白婉棠叫小二把菜退回去。 小二赔笑耸肩,把菜放下就走了。 白婉棠再对上枫幽的目光,表情冷淡许多。 她吃过自己点的东西,将剩下的打包,走人。 枫幽点的那盘,她一口没动。 枫幽嘴角的弧度变得浅淡,在她起身之前走过去,道:“这盘点心你一定会喜欢的。” 白婉棠“哦”了一声,叫来小二让他再重做一盘一样。就是不吃他的。 枫幽笑着摇摇头,“你会在广陵待到何时?” 白婉棠警惕起来,“你有什么事?” 枫幽沉吟片刻,道:“无事。我只是想与你结识,同你身边那人一样,和你一起去除妖邪。” 会做江湖术士的人,确实都是有降妖除邪的志向的。 但白婉棠还是道:“最近广陵妖邪众多,你若想为百姓做事,该去找广陵的守城仙。” 小二送上点心,她带着离开,没再搭理枫幽。 枫幽凝视着她的背影。 他有千言万语想同她说,然而他已不知现今是何种情况,不知该如何说起。 * 白婉棠把带回来的早茶点心,在床边的桌上放好,让独孤极自己拿着吃。 独孤极直勾勾地盯着她,不动。 她拿起一只小奶包塞他嘴里,道:“自己吃。” 他含着奶包不咬,片刻后,恍然地意识到她不会再来迎合他,拿下口中奶包自己吃。 吃得极慢,如同嚼蜡。 白婉棠也不惯着他,等他吃完,叫下人收走东西便又要离开。 独孤极叫住她,“你要去哪儿?” “出去玩。” 广陵很大,她和独孤极逛了几天,也还有许多地方没逛过。 而且,有独孤极陪着的时候,她最想去逛的地方,一直没能去。 趁他养伤,她要独自去快活。 独孤极枯等她一早,她回来陪他用饭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时辰,她就又要走。 这一走,怕是要到晚上才会回来了。 先前她一次都不去看他,他一个人养伤也能熬得住。现在知道她会来陪,一旦她不在身边,时间便变得分外难熬。 独孤极蹙眉凝视她,“别走。” 白婉棠摇摇头,叮嘱他好好休息。 她的拒绝很温柔,可没有商量的余地。 独孤极收撑床沿,要下床,脚刚沾地,就脱力便整个人跌到地上。 白婉棠被他跌倒的动静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就见他半跪在地上,正一手扶着床柱要站起来。一手拿外袍。 “你做什么?”她跑回来扶他。 独孤极披上外袍,“我和你一起去。” 比起卑微地再三祈求她别走,他更愿意忍痛跟着她。 他打定了主意,白婉棠也不劝他。 不过她没让他再杵拐杖,让下人去备了轮椅,推他出去。 走上街市,往她要去的地方走,她陡然间有点不自在,“待会儿,你要是不乐意在那儿待着,你就自己回去。别做扫兴的事。” 独孤极:“你要去哪儿?” 她支支吾吾:“去了你就知道了。” 片刻后,独孤极被她推到一栋花楼前。 门口衣衫清凉的美人,正舞着扇子娇滴滴地迎客。 独孤极脸都黑了。 白婉棠乐呵呵地推他进去。 独孤极抓住门口的柱子顿在原地,眉目阴沉:“去别的地方。” 这里同都城的明月楼不同,是正儿八经的妓坊倌馆。 “你要是不愿意进去,那你自己回去。” 白婉棠松开他的轮椅,绕过他往楼里走,义正言辞道:“我就进去看看,不会做什么的。” 独孤极抓住她的裙子,手指用力到发白:“别去。” 在阴阳关,他和她还不熟时,听过她和别人闲聊,说待日后出了阴阳关,她要养小白脸。 他一直没把她的话当真。 但此刻看来,她说的是真的。 在都城,她是守城仙,要颜面,不能去这种地方。如今到了广陵,没有任何束缚,她便肆无忌惮了。 恐怕如若她那时没有对他动情,她离开阴阳关后,早就在人间纵情声乐了。 独孤极越往下想,脸色越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开头,仙仙在跳阴阳关之前就想过,她要吃了睡,睡了吃,和小白脸谈谈恋爱,长生不老,快活逍遥。 如今,她美梦成真(不是)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荼寅 2瓶; (* ̄3 ̄)╭ 69.不认 · ? 独孤极拗不过她, 只能随她一起入花楼。 楼内脂粉香浓郁,令他生厌作呕,烦躁得想将这栋楼砸了。 白婉棠如同小池塘的鱼游进了大湖泊,在楼里兴奋地乱转, 对什么都感到新奇。 正是夏季, 楼内姑娘穿得清凉。虽比现代某些性感套装差远了, 但也别有风情。 如今民风开放, 女子逛花楼的不是没有。 鸨母迎上来,殷切地问她是要姑娘还是小倌。对待坐在轮椅上的独孤极也同样热情。 白婉棠想了想,两眼放光:“小倌和姑娘都要一个。” 独孤极盯着她的背影, 眼神像是要杀人, 牙齿用力地咬磨,仿佛要嚼碎些什么。 看他这模样,鸨母很有眼力见地不追问他的需求, 让人为他俩弄了间雅间。 说是雅间,内里的布置却十分令人羞臊。 挂了许多红粉流纱与珠帘, 床边的衣架子上挂的不是衣裳, 而是各式各样器具。 这房间是为女子准备的, 那些器具多适合女子用。 看到那些,白婉棠也有点不自在,把纱帘放下遮住。 独孤极目光淡淡在那些东西上扫过,嗤笑道:“不是你要来的吗,怎么又不好意思看。” 白婉棠不客气地在他头上轻拍一下, “我乐意,要你管。” 她耳朵有点红。 独孤极不悦的神情里多了些促狭的笑意。 她无视他在桌边坐下, 倒了杯花茶喝。又倒杯给独孤极,“广陵美人很有名的, 来广陵不逛花楼可惜。来花楼又不一定非要做什么,见见世面嘛。别这么排斥。” 独孤极接过花茶,闻了闻,又放下,自己滑着轮椅到窗边,将窗户打开。 白婉棠恰好莫名有点热,阵阵凉风吹拂,让她舒爽不少。 她等了会儿,还不见她点的小倌和姑娘过来,探头出去,叫住一来往的姑娘询问。 姑娘往屋里瞧了眼,娇滴滴道:“这就请人过来。” 白婉棠回屋里等了会儿,果不其然来了两人。 一男一女,看上去年纪比她和独孤极还大些,穿着比外面那些人端庄。 二人对她和独孤极行礼,问道:“二位是来学习的吧?” 白婉棠想了想,“算是。不要你们服务,就跟我说说这花楼里有趣的事就行了。” 二人颔首,分散开来。 男子去找独孤极,同他说了几句话。 独孤极竟没对他甩脸子,随男子进了内间。 女子则虚扶白婉棠的手腕,在桌边坐下,“二位是新婚?” 白婉棠:? 她连连摆手否认。 女子一脸意味深长,不再问,安抚道:“姑娘不必羞于此事。” 她为白婉棠倒杯花茶,又去一旁点了熏香,去内室里转了一圈,拿了件小物件出来。 白婉棠热得晕乎,见她拿出来的东西,一口茶喷出来。 她好奇地朝内室看。 纱帘重重,独孤极身影模糊,与那男子立于衣架旁。 他手撑轮椅扶手,男子手中也拿了些东西,正同他低语。 她努力地去听清,拿物件的女子已经带着物件到她面前,让她摸一摸。 她嫌弃,不肯摸。 女子便自己用手指在物件上滑动,指着某些点,教导她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怎么摸,怎么按,怎么揉,会让人快活。 白婉棠有种在上性教育课的感觉。 她倾耳去听那男子在同独孤极说的话,“女子这里最为敏感……” 白婉棠:“……” 懂了,这两位不是来给她开眼界的,是来教她和独孤极闺房情.事的。 她连忙把二位请出去,回到屋里,就听独孤极在纱帘后笑出了声。 白婉棠板起脸,把锅甩到他头上:“要是你不跟着来,他们肯定不会误会。” 独孤极在纱帘后不出来,隔纱望她。 她身姿婀娜,勾勒出朦胧剪影。 他道:“那人说我和你是新婚夫妻。” 白婉棠并不惊讶。 不然他们也不会来教她和独孤极那些事。 那教导她的女子所说的话,在她耳边回荡。不知为何总挥散不去,她身上燥热得厉害。 她坐到窗边吹风,看见花楼下卖糖水的,道:“走吧,不逛了。” 她到纱帘后,带独孤极走。 独孤极在衣架旁,身后是各种器具。 这画面太过冲击,她看他一眼便不看了,匆忙要把他推出去。 独孤极按住她的手:“歇会儿吧,你中药了。” 白婉棠看了眼熏香和花茶,无言以对。 独孤极刚刚不喝花茶,就是因为这吧。 他看出来了,竟然不告诉她。 还好,这些药只是助兴。而她又是守城仙,除了感到一点点燥热,并没有什么渴求。 她豪爽道:“不用,我没什么感觉。” 便把独孤极推出去。 独孤极眼底划过一丝可惜。 白婉棠权当没看见。 出房间,穿过一对对纠缠的恩客与美人。 淫词艳曲,酒香粉馥。 独孤极突然道:“这里挺好的,以后我们再来一次?” 白婉棠当他在揶揄她,推了他后脑勺一把,“来了也不会跟你做什么。” 独孤极眉头皱了皱,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对他动手:“那人不是教你,动手要在……” 白婉棠又推他一把:“你再说我就把你丢在这儿。” 独孤极抿唇笑,回头看了眼她推轮椅的手,手掌覆在她手上,摩挲她的手背。 白婉棠本来只是热,可被他摸摸手,手背上就有点酥酥麻麻的。 她不自在地抽回手,快步走出花楼。去花楼旁的摊子上买了碗冰镇的葡萄糖水,酸甜爽口,一饮而尽。 冰凉缓解了燥热,她才回过头来问独孤极:“你要喝吗?” 独孤极正盯着花楼里某个方位,表情变得凝肃:“这花楼里有妖邪。” 白婉棠仔细看了看。 楼上某个房间里,确实有邪气散出,极淡。 是个小妖邪,在她进花楼前是没有的。 她让独孤极在糖水铺等着,她跑去仙祠找师卓过来。 广陵是师卓的地盘。她虽受了伤,但除这种小妖邪不在话下。还能帮她获得香火,让她的伤尽快痊愈。 师卓得了消息,向白婉棠道谢,说要再请她吃顿饭了。 她筹备片刻,和白婉棠一起去花楼。 白婉棠在仙祠门口等着,待师卓出来,看见师卓身后还跟了个眼熟的人——枫幽。 师卓:“他说是你叫他来找我的,你不认识他吗?” “不熟。”不过确实是说过那样的话。 白婉棠没把枫幽放在心上。 师卓见枫幽始终盯着白婉棠,突然问起了独孤极的事。 白婉棠便聊起,今日她和独孤极去花楼的乌龙。 枫幽听着,唇畔笑意淡了些,问道:“白仙人,你和独孤极关系很好?” 他话语中隐有担忧。 白婉棠问道:“怎么了?” 枫幽思忖片刻,道:“我有一故人叫独孤极。不知你认识的那位,与我的故人是不是同一个。” 师卓:“待会儿看到不就知道了。” 三人往花楼去。 独孤极在糖水铺等着,不多久,便一眼从人群中看到走过来的白婉棠。 他紧绷的神色略有放松。 转眼看见跟在白婉棠身后的男子,倏地目露讶然,戾气丛生。 枫幽也看见了他,神情闪过一丝复杂。 “喏,他就是独孤极。”师卓远远地同枫幽介绍。 枫幽凝重地颔首:“是他,我的故人。” 白婉棠惊讶,带他到独孤极面前去。 独孤极却道:“不认识。” 他牵起白婉棠,手紧得不自觉在她手腕上抓出红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既然有人来处理了,我们回去吧。” 枫幽诧异地瞳孔收缩。 他以为独孤极瞧见他,应该会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他以为他们之间,会想要避着彼此的,该是自己,而不是独孤极。 可独孤极竟不愿认他。 他不相信以独孤极的脾性,会放下对他的仇恨。 唯一能想到独孤极不认他的理由,就是于独孤极而言,有些事,比复仇更加重要。 枫幽的视线落在白婉棠身上。 独孤极急切抓着她要离开,像是想要将她藏起来,不让她见他。 一千三百年的时间太久了。 久到三界变了,人也变了。 枫幽主很久以前就想和独孤极堂堂正正对话一次。 如今见独孤极不愿在白婉棠面前与他相认,便只笑笑,配合道:“是我认错了。” 他随师卓进入花楼。 白婉棠若有所思,盯着独孤极:“真的不认识?” 她既这样问,就说明她心有怀疑。 独孤极对上她的视线,满心都是狂躁的烦意,翻腾的不耐。 他难道不想承认他认识,他难道不想立刻杀了枫幽主? 他想,想得发疯。 枫幽主是如何复活的,此番来找他与白婉棠又是所为何事,他通通不想知道,只想叫他灰飞烟灭! 但他看到枫幽主的那一刻,比杀枫幽主更强烈的冲动,是怕她会通过枫幽主想起过去的一切。 他就像在梦里,陪着她走在冰面上的人,风吹草动都让他惶惶。 怕冰碎了,怕梦醒了。 怒火、仇恨在他胸腔里烧,他为她将其全部按下,她却还要质问他。 独孤极眼眶泛红,牙根咬紧,气血上涌。只能闭上眼睛默默调息,缓解恼火与压抑交织的狂躁。 突然,他的背被轻轻拍了拍。 睁开眼,白婉棠正弯下腰,手绕到他身后轻拍他的背,“好了,你现在不想说,那就以后说。” 她的话语,像燎原火之后降下的甘霖,慢慢平复他满心的燥意。 他抓住她的袖子,如溺水的人抢来了浮木,“我们回去,我,不舒服。” “不过。”白婉棠点点头,语气又严肃起来,“你以后一定要告诉我,你和他之间到底有什么。不然我就去问枫幽。到时候我可就只信他说的,不信你说的了。” 独孤极眼睫颤了颤。 白婉棠推他回家去,走前抬头看了眼。 枫幽正在楼上窗边,默默地看着她与独孤极。 独孤极亦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眸,冰刃般锋利寒冷的目光中,夹杂着警告。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枫幽主。 他是开头就开始铺垫的人物,不是什么临时弄出来的所谓和男主比狗的人,去掉他这篇文的主线也就断了。 比起另外两个男配,可以说他才是真正的隐藏男二来着_(:з」∠)_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荼寅 2瓶;墨泼弦断、歪水 1瓶; (* ̄3 ̄)╭ 70.纠正 · ? 白婉棠等了两天, 独孤极始终不愿再提起他和枫幽的事。 她便如她所说的那样,去找枫幽问话。 枫幽旁敲侧击地问白婉棠,独孤极有没有向她透露什么。 白婉棠不愿他“看碟下菜”,回答总是模棱两可。 二人打太极似的你来我往。 白婉棠开始不悦。 枫幽盯着她耷拉的嘴角瞧了会儿, 笑道:“我做错过一些事, 欠独孤极一些东□□孤极在那段时间过得很不好。他也许是不愿回想起过去, 所以不愿承认认识我。” “那你……” “我说认错人, 只是配合他。”枫幽顿了顿,又道:“独孤极身子如何了?” 白婉棠:“恢复得还行。” 枫幽:“那你可否找个机会将他带出来?过去的恩怨,我想同他当面说清楚。” 白婉棠忖度片刻, 道:“你把师卓也叫上一起。” 枫幽知道, 她这是不信任他,失笑地答应了。 * 白婉棠这两日对他变得冷淡,独孤极能察觉到。 可让他对他提起过往, 他不愿意。 他坐在床上,气上心头, 挥手打碎桌上的杯盏。 破碎的刺耳声音能稍稍安抚他的烦躁。 他叫来下人清扫换新, 看着下人低头露出的后颈, 他又手痒地想要拧断这人的脖子。 暴戾在他心中蔓延。 白婉棠回到屋里,恰见这幕。 独孤极瞧见她,回过神来,压在被子里的手差点就对那脆弱的脖子伸了出去。 他闭了闭眼,按住自己的心口。 那股嗜杀的狂躁又重燃了。这说明能克制三厄镜的神莲之火已经变弱。 他不由得嗤笑, 笑自己心脏这荒唐的平衡。 他的心就是此间最强大的法器,他无心也可活。多么可怕的设定。 但只要神莲与三厄镜失去平衡, 他不是疯就是魔,甚至是死。 他突然开始忧虑。 不知死亡与疯魔, 哪个会先到来。 他想得出神,白婉棠坐到他身边,他也没回过神来看她。 她瞧出他的异常,当他这是和她这两天的冷淡赌气。 明明是他什么也不说,他生什么气。 白婉棠是不想惯着他的。转念想到枫幽的交代,她又还是对他笑起来,握住他攥紧的手,道:“这两天你身子恢复得还好吧。” 独孤极反手握紧她,原本就黯淡的眼眸变得雾沉沉的:“你要搬出去睡?我身子还没恢复。” 白婉棠:“……不是。我的意思是,想约你去游湖。” 独孤极紧绷的身体放松,嘴角也有了松快的弧度:“好。” 他气色看上去比前两日好多了,可白婉棠莫名觉得他更憔悴了点。 也许他不是在和她赌气,是被枫幽勾起了痛苦的回忆。 白婉棠自己在心里揣度他,也会有点不好意思。 她倾身抱住他,轻轻拍他的背。在心里把这当作表达歉意。 独孤极愣了下,手臂铁圈似的紧紧箍住她,越收越紧,好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你弄疼我了。”白婉棠提醒。 他却好像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她侧目看他一眼。从他脸上看到不安,急躁,还有复杂的压抑。 白婉棠顺毛似的摸摸他的头,安慰道:“都过去了,没事的。” 他陡然一个激灵。过了会儿,明白过来她说的“都过去了”是在安抚他,而不是与他诀别,才缓缓放下悬起的心。 * 翌日清晨,白婉棠和独孤极一同起床,往广陵城郊的桃源湖去。 那里长了一大片桃林。已是夏季,没有桃花,但有酸甜的桃果香。 桃林边便是他们要游的湖。 很大,湖中荷花繁盛,荷叶连成飘飘摇摇的碧岛。 独孤极腿脚仍不太方便。白婉棠扶他上船,在他身边坐下,施法让船自己飘。 船荡开浮萍,驶进芦苇中,不多久就撞上另一条船。 师卓在那船上笑道:“真巧,你们也来游湖啊。” 白婉棠应声搭腔。 独孤极的脸如浓云遮日,阴了下来,直直地盯着白婉棠。 白婉棠和师卓做惯了守城仙,素来做事不拐弯抹角,三言两语便聊到一起,让枫幽去和独孤极乘一条船。 独孤极沉默着自己站起来,要跟白婉棠走。 船只摇晃,险些打翻。 白婉棠踩稳他的船道:“你就坐那儿,女孩子聊天,你不能听。” 独孤极盯着她,隐隐要发火:“白仙仙,你把我当傻子?” 她这番作为,是要给他和枫幽主说话的机会,想也知道是枫幽主的主意。 他也想找机会警告枫幽主,叫他滚。但绝不是这样的情况——她听枫幽主的,要把他丢下。 他伸手去抓她的裙摆,用力得指节泛白。 白婉棠扯回自己的裙子,安抚道:“我不会离你们太远的。” 便和师卓将船驶走,消失在芦苇丛里。 独孤极怔然坐在船尾,眼眶通红地盯着她离去的方向。 * 白婉棠确实没有走远。 她和师卓半靠坐在船头,目光透过芦苇丛,还能模糊看到另一条船上的独孤极和枫幽。 师卓道:“你既然不全信枫幽,又想知道独孤极和枫幽之间究竟有什么,为什么不留下陪独孤极一起听枫幽说?” 白婉棠道:“那是他们的事,我其实并没有那样好奇。只是独孤极自从见到枫幽,就很不对劲。” 她原本是在犹豫要不要带独孤极去见枫幽的。 她认为枫幽想和独孤极和解,那是他单方面的想法。独孤极不一定想。 但独孤极的表现让她觉得,还是要带他去,解开他的心结。 不然他总要毁坏什么似的盯着某些东西走神,还挺可怕的。 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又摔碎了碗碟。 好似有意,又好似无意。 她没有追究,不代表她不在意。 师卓调侃地笑:“你开始喜欢他了。” 白婉棠淡笑摇头:“当一个人全身心扑在你身上,不求回报,你却没有办法给他任何感情上的回应的时候,你会开始同情他的。” 师卓附和道:“也是。就是旁人来看,一对有情人若不得圆满,都会心生遗憾。” 白婉棠听出她话中意,道:“我和他真的不可能。就像……荷叶与荷花?” 她手指湖上的碧白红绯,“虽有相伴,但花先于叶落,不能长久。” * 独孤极坐在船头。 枫幽很自觉地站到了船尾,道:“是我请她帮我约你出来的。” 他本意是不想独孤极迁怒于白婉棠。 独孤极脸色阴云密布,更沉暗了,冷笑道:“你约我出来,就是想挑衅我?” 枫幽呆了会儿才明白,独孤极以为他在炫耀他能请得动白婉棠,哑然失笑。 片刻后,苦涩爬上心头:“她如今很警惕我,会把师卓也叫出来,为的就是万一我对你动手,她们好阻止我。” “她现在不靠近,也是因为你。你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她就不会硬要听。” 独孤极神情稍有缓和,须臾后,又在心中嗤笑。她只不过是没那么在意他罢了。 否则,她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他的事的。 枫幽沉默片刻,自顾自般道:“我没想到我会复活。这一切许是因为那块溯时镜?当初我将书放入溯时镜时,抽了一缕魂丝以催动它……” “我此番找到你和她,只是想纠正一些错误。” 独孤极神情漠然,好似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冷然道:“你滚得远远的,自尽便可。” “要想将邪祟除尽,你必死无疑。届时她该怎么办呢?依然留在这个世间,做她的守城仙?在这里,她真的开心吗?” 枫幽长叹,“我想送她回家,回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地方。” 独孤极:“……” 他的瞳眸倏地放大。 * 白婉棠没有刻意去听独孤极和枫幽那边的声音,看他们二人模糊的身影各占据船的一端,只觉他们意外的平静。 直到暮时,枫幽对她的方向挥了挥手。 白婉棠将船驶回他们船边。 枫幽与她换了位置,她纵船上岸,推着轮椅和独孤极一起回家去。 踩着暮色,她问:“你们聊什么了?” 独孤极低垂着眼眸,眼睫颤了颤,突然回头对她说:“白仙仙,我们走吧。” “走?走去哪儿?” “去一个不用再管妖邪的地方。” 白婉棠被逗乐,笑出声:“你这话说得很不坚定。” 枫幽的声音,随着她的笑回荡在他耳畔——独孤极,你会死,因为你不可能舍弃三界…… 独孤极默然片刻,抓住她的手,“如果你愿意,我们就去。从此什么也不管……” 白婉棠另一只手按在他手背上,温温柔柔地道:“独孤极,你忘了吗,我不喜欢你。我不可能舍弃都城,看供奉我的百姓因妖邪肆虐而死。你若是累了,想回修真界,你可以自己回去……” 她后面还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 从“我不喜欢你”这五个字开始,她的话语就成了刀。 他不听也知道,后面的话落在他身上,也都是疼的。 他总是恍惚,把她当作还喜欢他的样子。 疼了才知道,她再也不会对他动情了。 他第一次想要逃避,因为她。 可她根本不愿同他一起逃。 独孤极手指颤了颤,要松开她。转眸又狠狠地握紧她,问她道:“白仙仙,你想回家吗?回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家。” 白婉棠愣了半晌。 天色暗下,她眼里却有了比星辰更亮的光,“你怎么知道……你,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还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起这事,但能肯定他不会莫名其妙提起。 她好像看到了希望,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 独孤极盯着她惊喜的表情,眼前浮现出一幕幕她曾经总在他耳边念叨她家乡事情时的画面。 他这才第一次意识到,她想回她的家,一直都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歪水 1瓶; (* ̄3 ̄)╭ 70-80 71.老者 · ? 白婉棠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回家的事。 她以为回去是不可能的了。 独孤极的话给了她希望。 她又把回家的幻想翻了出来, 急切地问他,怎么会知道她的事,是不是知道了她回家的方法…… 但独孤极问了那一句之后,很长时间都在沉默。 她心中的希望和眼里的光亮一点一点熄灭。 他又开口道:“在湖上碰到了个与众不同的邪祟, 他告诉我的。你回家的方法, 目前还不能确定, 不过与邪祟有关。” 准确的说, 是与溯时镜有关。 独孤极说话时不看她,怕看到她过分喜悦的模样。 那样,他就会再次清晰地看到, 她没有考虑到他。如果有回去的机会, 她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丢下。 白婉棠接着问道:“那邪祟是你什么时候遇到的?他还说了什么吗?我要是想回家,得去哪儿……” 独孤极头疼地扶额,眉头紧蹙, 觉得她变得分外聒噪。 白婉棠以为他身体不适,不再说话, 按下心头雀跃, 带他回房休息。 晚上入寝, 她躺在床上要睡觉。 从回来后就一直很安静的独孤极,突然从她身后抱住她,“要是现在就有机会让你回去,你是不是会立刻走?” 当然啊。 白婉棠笑着打算回答,腰被他勒得发疼, 才联想到他的心情。 她安抚地拍拍他的手,“独孤极, 在离开之前我会尽量对你好的。我要是真的离开了,你就当我们分手了嘛。过一阵子你就会好了, 相信我。” 不会好的。 独孤极把脸埋在她后颈,不说话。 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皮肤上,有点湿漉漉的。 白婉棠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独孤极,你很厉害。以后你一定能成为三界皆知的大人物。到时候,你也会找到一个能喜欢上你的人。” 独孤极嗤笑出声。 能回家,让她的心情变得如此好,说“不喜欢他”的话也变得委婉许多。 他盯住她的眼眸,脸靠近她。搂住她的手在她脊背后轻轻摩挲,膝盖微曲地抵在了她腿上。 白婉棠怔了下,耳边被他的呼吸声充斥。 空气变得燥热。 他目光如同一只缠绵的手,从她眼睛,落到鼻尖,再到她的唇瓣。 他的嗓音变得喑哑:“在你离开之前,你要对我比从前更好。” 因为只有他能让她回家。 他的唇贴上来。柔软温热,压在她唇瓣上。 濡.湿从她唇上扫过,一点点侵略入她口中。 她回家与邪祟有关,就不得不依靠独孤极的帮助。 既然他知道他们之间注定无疾而终,依然选择直到分别前都同她在一起,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白婉棠走神地思考了许多,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呼吸,体温。 没被他人触碰过的地方被试探性地碰了碰,白婉棠颤栗哆嗦了一下,没有想要推开他。 只是脑海里忽的蹿上一个念头,她按住他的手,道:“等等,有没有办法可以恢复我的情丝?” 独孤极心神一荡:“为什么突然想恢复情丝?” 白婉棠不安道:“我怕我要是真的回去了,却是情丝有损的状态。我的家人面对这样的我,会被我无意间伤害怎么办?” 独孤极松快起来的心像被巨石砸下来,又沉又痛。 他眼眸雾沉沉地凝视着她:“那我呢?” 白婉棠眨眨眼,目光变得闪躲。 她想要修复情丝的理由,与他毫无关系。 她却要问他如何修复情丝。 独孤极自嘲地冷笑,翻身压在她身体上方,亲了亲她的唇畔,“如果你真的能回去,届时,你的情丝自然就恢复了。” 白婉棠禁不住翘起嘴角。 独孤极发泄式的咬住她的唇,野兽似的要把她咬出血。 她轻哼一声,他还是松开了她,在她唇上轻啄,手继续刚才没做完的事。 折腾了好一会儿,白婉棠还是没法儿接受这么快,推拒地把手抵在他胸前。 她身上出了汗,汗湿的肌肤毫无遮挡地贴在床铺上,黏黏的有点不舒服。 床帐内的空气变得湿热,她的声音和呼吸都乱了。 独孤极心中更多的愤怒和不甘。 想要从她身上夺取什么,奢望她能为他留下。 甚至,他想让她有个孩子。这样,就算她回去了,也永远不可能忘记他。 他没有像先前那段时间一样顺从她,说停便停。到最后一步,还是翻身.下来,躺在她身边紧紧抱住她。 他做不到那样对她,就像他杀不了她一样。 白婉棠累了,不折腾了就很快睡过去。 独孤极盯着她的脸,仿佛要把她的模样刻进神魂里,彻夜难眠。 * 望日,独孤极“发狂”的日子。 独孤极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担心意识不清时,会说出不愿让她知晓的事,傍晚独自去了城郊。 广陵的妖邪,自独孤极受伤后一直很多。 白婉棠不放心他一个人,枫幽和师卓便主动请缨去城郊照看他。 白婉棠望日这晚独自呆在城中。 她在酒楼吃完饭回家去,一名老者站不稳地踉踉跄跄撞过来。 她扶住老者,老者连忙道歉,抬头瞧见她的脸,愣怔道:“仙人!” 白婉棠被叫仙人惯了,不以为意。 转身要离开,老者追在她身后连声喊道:“仙人,仙人,三百年前的乞巧节,我见到您等的白鹤了!” 白婉棠脚步一顿,回过头来问老者:“你认识我?” “您不记得我了?”老者已行将就木,眼瞳浑浊,慢吞吞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仙人,我呀,都城守姻缘树的那个老头。您那时给了我一枚仙药,让我得以活到现在。” “您交给我的手帕信,我给了您的白鹤啦,那天晚上,姻缘树也被毁了。我万万没想到,您等的白鹤,他竟是魔祖。” 老者目光幽远,长叹道:“那时看他呕血,我还以为您出了事。姻缘树毁了,我就独自游历山川去了。没想到,还能在死前见您一面。” 虽尊称她为仙人,老者看她的目光却带上一种看晚辈的慈爱,“仙人,您如今过得可好,可与那白鹤重逢了?” 他说的话,白婉棠听不懂。 什么白鹤,什么魔祖,什么三百年前…… 魔祖不是如今的三界帝君吗?三百年前,她还在她自己的世界呀。 但突然的,独孤极还有修真界那些人待她的异样,涌上心头。 白婉棠思忖片刻,扶老者回酒楼坐下,要他细说。 老者命不久矣,这时候能遇见她,甚是感慨,直道这是天意。 同她细细说起,他知道的那些过往。 * 独孤极不需要旁人照看。 枫幽出于想要看他现状的私心,躲在暗处。 师卓不信任枫幽,便和他一起留下。 夜幕降临,独孤极周身气息凌乱暴走。 但无人靠近刺激他,他便只是双目猩红地安静坐着。 他身上流露出的强大气息,让远远躲藏起来的师卓惊叹又困惑。 她和枫幽守到天亮,独孤极气息逐渐平稳,才现身,和他一起回都城去。 独孤极不喜他们跟着,刻意将二人甩开 快走到城门,见白婉棠在门口等着,才停下脚步,和他们一起回城。 毕竟他们是白婉棠“派来”照看他的。 即便他觉得,她如今对他的担忧,更多的是怕他出了事,她的回家路也许会断。而不是担心他的安危。 独孤极讽刺地扯了下嘴角。 枫幽知他脾性,委婉道:“独孤极,她与你不同,不要用你的想法来揣度她。” 白婉棠就在眼前,独孤极没同他争辩,只讥讽鄙夷地扫他一眼,率先到白婉棠面前去。 师卓则因仙祠有事,先回仙祠去了。 枫幽同她一起走了。 白婉棠简单关心了独孤极几句,同他一起回城,若无其事地道:“昨晚我遇到一位老人。他同我说了些三百年前的事。” 独孤极眼底划过一丝错愕。 白婉棠留意着他的表情,“他说我三百年前和如今的三界帝君有一段过往。可我对此毫无印象。” 她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他,问道:“我让他在酒楼等我,待会儿你和我一起去见见他,可好?” 独孤极泰然自若,“见他做什么?” “看看他是不是也认识你。” 独孤极再怎么镇定,也还是遏制不住白婉棠心中的好奇。 他若不愿去,反而会让她起疑。 独孤极沉吟片刻,同意和她一起去见那位老老者。 不过他在城外待了一夜,一身尘灰,要先回宅院去换身衣裳。 白婉棠同他回去,在屋外等他换好衣服,和他一起往酒楼去。 独孤极表情无异,心像被绳死死勒住,叫他透不过气。 他不担心见那老者,只担心她会想起过去。 至酒楼,一名老者坐在桌边,向外张望着,瞧见白婉棠过来,不待她开口,便道:“仙人,昨天忘问了,你的名字怎么写呀?” 白婉棠愣了下,将名字写法告知他。 老者连声道:“哎哟,错了,我弄错了。那位仙人叫白晚瑭,晚是夜晚的晚,瑭是玉的意思,和你的名字不一样。” “那仙人,耳朵这边有块小小的胎记,昨儿我见到你一时激动,没有留意。你走之后,我越想越觉得你和她好像有哪儿不太像……” 老者絮絮叨叨地说着。 独孤极目光在酒楼内扫视,落在楼上。 一名魔族站在拐角处,对上他的目光,颔首表示事已办妥,隐匿身形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歪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树好乘凉 5瓶; (* ̄3 ̄)╭ 72.梦忆 · ? 独孤极在换衣时, 交代广陵城中的魔族提前来见了老者。 老者不吃威逼利诱,听到白婉棠和独孤极的部分过往,才决定改口。 他已经快要死了,又何必在死前, 拆散这一对好不容易在一起的人呢? 白婉棠被他说得愣了半晌, 还是让他来认独孤极。 老者虚起眼睛打量独孤极一番, 连连摇头, 调侃道:“没见过。若见过长成这样的少年郎,我肯定会记得的。” 白婉棠的猜忌慢慢散去,好像一切都是她多想了。 她请老者用早饭。恰好独孤极和她也没吃, 三人在桌边落座。 她和独孤极坐在一边, 老者坐于他们对面。 他静静地凝视着他们,浅笑,目光幽远。 菜上桌, 白婉棠把好克化的食物放到他面前,让他吃。 他一动不动, 像座面容慈祥的雕塑。 白婉棠怔了下, 坐回位置上, 低头吃饭。 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她食不下咽,口里没了味道。 老者就这样看着她和独孤极,突然地逝了。 * 白婉棠作为守城仙,见过许多生离死别。 但鲜少有这样难过的时候。 大概是难过吧, 她分辨不清那种情绪。 她和独孤极一起处理了老者的尸身,将其燃成灰, 装进坛里。 老者提过他先前是在都城守姻缘树的。 就那么一句,白婉棠不知为何一直记着。 她收起他的骨灰, 打算日后将他带回都城,埋到姻缘树下。 树已非他守的那棵树,但地方还是那个地方,他应当会高兴的。 收起骨灰的那晚,她突然做起了梦。 她梦见灯影幢幢,人影重重,她走在挂满彩灯的桥上,握着一块木牌,向一棵巨树走去。 一位老头坐在桌前,为来往的人提供笔墨。 她在他身边坐下,像是在等什么。 等了很久很久,好像有百年那么长,天边划过一道身影,让她突然的喜悦。 那道身影毫无停留地过去了。 她又坐回老者身边继续等。 她等啊等…… 等到灯火阑珊,人影皆散。 等到醒了过来,她满脸都是泪痕。 天蒙蒙亮,屋里青灰。 她转头看了眼睡在身边的独孤极,他在昏暗中的轮廓,好似和梦里没有停留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独孤极睡得很浅,被她翻身的动静吵醒,睁眼盯着她,问道:“怎么了,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白婉棠梦里的场景,灯花似的在她脑海里转。 她道:“独孤极,我好像梦见你了。” 难得。 他嘴角翘了下,凑近她,突然看清她脸上的泪痕,又被扼住喉咙般感到窒息,迟疑地问道:“梦到我什么了?” “梦见我和那个老爷爷在一棵树下等你,你来了,却不来找我。我好像知道你来了,只是不愿相信你不来找我,认定那一定不是你。就坐在那儿一直等……” 白婉棠平静地说着,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就好像眼睛受了刺激。 独孤极面部渐渐僵硬。 他借着黎明的昏暗,极力掩饰他的慌乱和焦躁,将她抱进怀里,“那只是梦。你如果等我,我不会不去找你的。” 白婉棠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自顾自道:“我不知道梦里的真的是我,还是那个老爷爷口中的白晚瑭。” 独孤极的喉咙被掐断了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浑身铁一样的僵硬,死死地箍着她,良久,固执而又强硬地道:“都是梦,你不要在意,也不要去想,只是梦……” 他觉得自己荒唐又滑稽。 像瞧见遮雨的棚子漏了雨,还站在漏雨的地方极力掩盖,说外面是晴天。 那雨啊,冷刀似的扎进了他的骨子里。 他开始颤栗,甚至感到一丝惶恐。 怕动一下,就要疼了。 白婉棠没有留意他的情绪,她回想着自己的梦。 太真实了,真实得像是她经历过的事。 她下午去找师卓时,和师卓聊起。 师卓不知她来历,沉吟道:“会不会你和白晚瑭之间,有什么联系。” “白晚瑭既然和三界帝君有关,那些从上界过来,在三界帝君手下当差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他们对你表现得那样异常,没准儿就是因为白晚瑭……” 师卓毫无顾忌地发散思维,胡乱猜测。 白婉棠越听越觉得,也许真有些她不知道的事。 晚饭时,她和独孤极去酒楼,坐在老者逝去的桌上吃饭,严肃道:“你和我说实话,你知不知道白晚瑭?” 独孤极筷子一顿,敲在碗边,突兀地发出响动,“三百年前的事,你为什么那么在意?” “万一这事和我回家有关呢?” “和你回家没有关系。”独孤极不耐地否认。 白婉棠沉默地盯着他。 他快速平复心绪,道:“认识,如那老头所言,白晚瑭与魔祖有些关系。上界的人见到你表现有异,也是因为你和她长得相似,名字相似。不过她是她,你是你,她三百年前就……” 他嗓音僵直,说不下去。 白婉棠明白他的意思——死了。 她“哦”了一声,不再提问,专心吃饭,又恢复愉悦轻松的表情,仿佛这些事她只是随口问问,从没有真正在意过。 独孤极唇抿成冷硬的一条线。 他从不屑撒谎,如今却是一个谎接一个谎……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不会让如今的安宁被打破。 * 白婉棠又做梦了。 她梦见她在飘着白雪的世界,看到一只受伤的鹤。 她朝他走过去,才发现那不是鹤,是个瘦削的,浑身是血的少年。 她救走了少年,和少年在那个陌生的世界相依为命…… 她又一次从梦里流着泪醒来,枕下湿了一大片。 她翻过身去,背对独孤极抹去脸上的泪水。 独孤极被这轻微的动作惊醒,抱她腰的手立刻收紧,脸贴到她后颈问:“怎么了?” 正是黎明,天色仍青黑。 她想他应当看不清她的脸,一言不发,装作又睡了。 独孤极盯着她有些许婴儿肥的脸部轮廓,感受到她枕下蔓延过来的湿意。 他好像正在遭受凌迟。 害怕被宣判死刑,所以每天都要忍受钝刀子剜肉。胸腔里的狂躁,还在烈火一样灼烧着他的理智。 * 白婉棠连续做了几天的梦。 在梦里,她看到那个和魔祖有牵扯的“白晚瑭”的一生。 那个“白晚瑭”,方方面面和她像。像到她有点分不清,自己是白婉棠,还是她。 梦里的魔祖是独孤极。独孤极怎么会是魔祖,是三界帝君? 三界帝君,如今在闭关啊。 她想,这一切当真是梦吧,是她把幻想与现实弄混了。 她脑子里塞满了困惑和梦境,混乱不堪。 神奇的是,那么多混乱且痛苦的梦,也影响不到她的心情。 她照常生活着。 梦开始变得断断续续,让她有一种“那个白晚瑭已经说完了她的故事”的感觉。 直到她无梦了几天,再次做梦,梦见了枫幽…… 翌日清晨,她从梦中惊醒。 独孤极随她一起坐起,眼下的乌青在惨白的脸上尤为显眼。 他不安地抓住她的手臂问:“怎么了?” 明明是她做梦,接连几日无法安眠的却是他。 白婉棠看着他的脸,一时之间好像还身处梦中,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和自己恩怨情仇难以算清的人。 缓了好一会儿,她道:“做了个噩梦。” 独孤极抱住她,心悬起,“什么噩梦?” 白婉棠撒谎道:“我梦到都城出事了。独孤极,你继续去下一座城除妖邪吧,我想回都城看看。一来一回最多十天,我就去找你。” 独孤极不答应,“你要回去,我陪你一起。” 白婉棠思忖片刻,应声说“好”。 她和独孤极定于明日一早回都城,今天要和师卓告别。 她睡不着了,一大早洗漱,去了仙祠。 独孤极难得没有一直跟着她,说待会儿去找她。 这正和她意。 至仙祠,她找到师卓,问枫幽醒了没。 枫幽如今寄居仙祠后院,这段时间每天都会在她面前出现,但不会同她搭话。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找他。 枫幽在后院瞧见她,有些惊讶。 白婉棠平静又困扰,进他屋里坐下,将门关上,问道:“枫幽,你在广陵见到我之前,认识我吗?” * 白婉棠离开后,便有魔族自上界赶来,将独孤极要的药送到他手中。 那魔族道:“此药只需一丸,便可叫人忘却尘缘,不过是全部。” 也就是说,独孤极若给白婉棠用了这药,待白婉棠醒后,会连他也不记得。 一切都会从头开始。 独孤极神色凝沉,让魔族回上界,抹去魔族留下的气息,收起药去仙祠找白婉棠。 未至仙祠,他瞧见白婉棠同枫幽一起从仙祠出来。 白婉棠神色如常。 枫幽紧跟在她身后,对上他的视线,眸色晦暗。 一瞬间,从心底翻腾起的狂躁,嫉恨,犹如火山喷发,几乎将他吞噬。 独孤极快步上前将白婉棠拉到身后,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不是要找师卓吗?怎么和他一起出来了?” 白婉棠淡然地推开他的手,推不动,不悦道:“遇见了,就说了几句话。” 枫幽低垂眼眸,白婉棠先前在屋里对他说的话在他耳畔回荡: ——不回答我也行,我想请你和师卓帮个忙。我要自己回都城,麻烦你把独孤极留在广陵,能多留几日便多留几日。 她不相信他和独孤极的话了。 她要独自回都城,找那几个上界来的修士问清楚——“白晚瑭”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歪水 1瓶; (* ̄3 ̄)╭ 73.忆起 · ? 留下独孤极, 并非易事。 尤其此刻,他察觉到什么,浑身都警惕起来,紧紧地抓着白婉棠。 好似松开一点, 她就会跑走。 白婉棠面色如常, 说已经和他们道别完了, 拉独孤极回家去。 一路, 独孤极牵着她的手,用力得她手骨被铁圈套牢般,隐隐钝痛。 白婉棠抽了抽手, 他恍若从梦中惊醒般看向她:“怎么了?” “该我问你怎么了吧?你弄疼我了。”白婉棠抬起手来, 手被他握出一圈红印。 独孤极避而不视,看向她身后的糖水铺上,“走之前要在广陵逛逛吗?吃些广陵的美食。” “也好。待回都城再出发, 就要去另一座城了。”白婉棠与他绕路在广陵城闲逛。 他给她买了糖水,梅干, 糕点……白婉棠每样尝了几口。 独孤极的视线总在点心与她身上来回。 手掐紧又松开, 直逛到暮时, 他终究还是没将那粒药丸放进吃食里。 回到家收拾好东西,就寝休息。 白婉棠难得睡得安稳。 他却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好像只要闭上眼睛,她便会消失。 子时过,外面突然有异动。 白婉棠被吵扰到, 皱了皱眉,没醒。 独孤极迟疑片刻, 为她掖好被子,起床出门。 门外是师卓。 师卓急切道:“婉棠醒了吗, 城外出现了许多妖邪,我一人对付不来。” 她身上有浓郁的妖邪气息,好似刚从妖邪堆里闯出来。 独孤极审视地瞧着她。 黑夜中,眸如毒蛇,让她不由自主地心虚,脊背发凉。 * 怕师卓和枫幽拖不了独孤极多久,他一离开屋里,白婉棠便睁开眼,穿衣出门。 她不担心独孤极很快就会追上她。 只要能给她足够把话问清楚的时间就够了。 枫幽为她备好了马,她策马疾驰,连夜赶回都城。 骑马比坐马车要快,不到三日她便到了都城。 这三日独孤极没有追过来。 清晨的都城,一如既往的繁华。 看来这段时间没出什么乱子。 她心下稍安,直奔仙祠而去。 仙祠刚开门,院里洒扫的侍从见她回来,欣喜不已,连忙要叫人。 白婉棠止住他,问清四名上界修士所住院落,隐匿气息避开两名魔族,找过去。 * 修士一向比魔族醒得早。 这日清晨,?夏推开门,瞧见从门外风风火火闯进来的人,还以为自己眼花。 就听她边走过来边道:“在来都城之前,你们是不是就已经认识我了?” ?夏曾许多次同柳八重说,该让白婉棠知道过去的事,不能让独孤极把她蒙在鼓里。 可看到她风尘仆仆地赶到自己面前,她一时之间,语塞得答不上来。 吞吐须臾,问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独孤极呢?” 白婉棠冷静地短述她是避开独孤极回来的,还有她做的那些梦。 柳八重、藤千行和柏怀陆续从各自屋中出来,神色惊讶、纠结又无措。 他们的表情,足以让她得到答案。 天光亮了,旭日东升,光洒落在院中。 白婉棠沉默片刻,怔忡道:“没有白晚瑭,我就是三百年前的那个人,是吗?” 他们不说话。 白婉棠心里升腾起火一样的情绪,语气变得激烈:“你们说话啊。是,还是不是,有这么难回答吗?” “我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独孤极,就是魔祖?” 她呼吸变得急促,胸口沉闷得喘不上气。头疼了起来,神经贴着头皮突突地跳动。 白婉棠用力晃了晃脑袋,企图让自己保持清醒,然而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她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她听见短促的惊呼,最后的意识是自己没有倒在冰冷的地上。 有人接住了她。 是?夏,柳八重,藤千行,还是柏怀? 她强撑着睁开眼,只看到背光的轮廓,看不清具体的模样。 可她认得他。 他的轮廓,已经深深刻在了她的神魂里。 她怀疑是自己又开始做梦了。 怎么会看到独孤极? * 独孤极在城中安排了许多上界魔族与修士,师卓就算独自对付不了妖邪,也还有他们,还有枫幽。 更强大的妖邪,一出现他就能觉察到。 师卓没有理由半夜来找白婉棠。 看到师卓的那一刻,独孤极就明白了,白婉棠已经想起了过去。只是还需要一个肯定的答复,来梳理她混乱的记忆。 师卓与枫幽的伎俩,于他而言就是小儿科。 他反让魔族拦住了他们,回到屋中,就看到她离开的背影。 床上残留的他和她一起躺过的温度,逐渐冷却。 好似化为冰冷的时候,这段时间的安宁也要破碎了。 他不放心她,默默跟上她。 一路上,在她停歇时,有许多机会可以将药喂给她。 但他总在想,这次她失去记忆,和他从头来过。 那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他要喂她多少药,才能让她直到他死都陪在他身边? 会不会最后,等她离开,她会连他也忘记。 他迟疑着,在暗处跟了她三天,终是没能把药喂给她。 他看她回到仙祠,看她去问那四个修士,看她晕过去。 他接住她,扣住她腰的手不自觉收紧。 晨光融在她身上,让她看上去像在梦里一样不真实。 他突然觉得手里的那颗药有点烫,在提醒他,这是他最后一次保住这场安宁的梦的机会了。 “独孤极,你……”?夏惊诧地想问,你这么快跟过来了,怎么没拦住她。 话到嘴边又咽下去,蹙眉看着他。 拦她? 他们有什么资格拦她找回她自己的过去? 独孤极抱起她,无视他们,将她送回她的卧房。 她躺在床上,面容睡着了一样平和。 他坐在床边,手指轻轻地、像触碰易碎的瓷器般,描摹她的轮廓。 “白仙仙,我的手不冷了,你感觉到了吗?” 他怕她醒来,又怕她不愿醒来。 * 独孤极许久没好好地睡一觉。 他望着她的睡颜,在静谧中突然疲惫至极,困倦袭来。 他只觉自己闭了下眼,再睁眼时已是黄昏,床上不见了白婉棠的身影。 他慌忙出去寻找。 冲出房间,看见她正坐在院里那棵海棠树下吃鸡腿。 棠花因她的灵力一直未谢,红云般聚在她身边。 她吃得悠闲惬意,突然抬起头看向他,神色如常地放下手中的鸡,慢条斯理地擦手,擦嘴。 他走向她,注视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时间仿佛一下子变得很慢,很慢。 慢到让他觉得,若时间定格在此,也不错。 她放下了手帕,对他道:“独孤极,你为什么要复活我?” 他脚步顿住。有刺鸣声在他脑海里炸开,头倏地疼了起来。 白婉棠轻轻地叹息,眉宇间轻松不再,自言自语般呢喃道:“为什么要复活我?你想要我活过来之后,如何面对你?怨你?恨你?还是对你满怀歉意?” “你知道我为什么醒来后没有叫醒你吗?我在等你醒来后,自己离开。我不想见到你,可我明明可以自己逃离,又不想再逃。” 我能逃到哪儿呢? 白婉棠难以理清,现在自己究竟要怎么做。 她感受不到痛苦或有关爱恨的任何情绪,可她心里生出仿佛有蚂蚁在啃咬一般细密的酸胀。 独孤极静静地凝视着她,良久,他到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放在膝上的手,“白仙仙,你同我说过,都过去了,没事的。” 白婉棠想了会儿,才忆起,那是在广陵,她以为他对枫幽有心理阴影时安慰他的话。 “就不能让那些事都过去吗?我不会再去计较,你也不要再想。我们从头来过。” 他握着她的手和他的嗓音一样,微微发颤。 白婉棠?吸口气,闭上眼睛,认真想象了一下他说的“从头来过”。 漫?的静谧后,她弯起唇角,对他笑,“不可能的,独孤极,我过不去的。” 她眼里没有悲伤,却有泪珠滚落。 他和她的过往,即便她没了情丝,也能忆起那是刻骨铭心的痛。 独孤极的手不自觉收紧,攥得她手指都被压在一起,他轻轻摇头,轻声道:“不,可以过去的。你就当我们以前不认识,我们从现在开始……” “独孤极。”她打断他,“如果我们最初没有在阴阳关相遇,你会喜欢我吗?” “……” “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是错误,是不该存在的。” 白婉棠温吞地道,“我就要回家了,你也可以随时回到你原本的位置上去,这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执着于这场错误?” 夕阳渐落,火红的暮色混着夜的深沉,凝成残烬一样的红线,隔开了她和他。 她的面容在暮光里变得模糊。 独孤极说:“我会。” 白婉棠困惑地眨了眨眼。 他靠近她,捧住她的脸,爬满红血丝的眼睛让他看上去如同一个疯子。 他用这样疯狂的眼睛,盯着她的眼瞳,一眨不眨地道:“我会喜欢你,不论我们是如何相遇。” “你过得去也好,过不去也好,我都不会放手。我就是执迷不悟,我就是死不悔改,我就是要一错到底。” 他的指腹摩挲起她的面颊,眼眶泛红,“白仙仙,我不会再冷到你了,我也有心了。我们在一起,怎么就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野海、墨泼弦断、睡觉、歪水 1瓶; (* ̄3 ̄)╭ 74.“可惜” · ? “因为我不想。” 白婉棠平静的一句, 把他所有的质问、强势,都打破了。 她叹息,抽回手,丢下他一人, 回屋去。 她要把他当作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便真的这样做了。 她不会无视他, 只是对他客气又疏离。 她不会赶他走, 只是对他和驳曲一视同仁。 独孤极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满腹翻江倒海的情愫,到她面前来, 都成了她一扫而过, 不会放在眼里的把戏。 不过对藤千行和柏怀,她也是同样地疏远。 她在有意回避在这个世界留下过的所有痕迹。 这天暮时,白婉棠突然叫仙祠侍从请他们去酒楼一聚。 他们各自接到邀请时, 都想过她是不是要同他们好好谈一谈。 到了酒楼才知道,她邀请了所有寄住仙祠的人, 包括驳曲和叩音。 白婉棠在包厢内等候, 待人来齐, 像主家款待客人般客气,又道:“我回都城已经三天了,是时候该离开,去除那些特殊的邪祟了……” “你请来所有人,就是为了说这事?” 叩音没好气地打断。 独孤极冷厉的目光都没能止住他的不满。 这几日独孤极岩浆似的情绪全闷在心里, 他沉闷不语,但驳曲和叩音瞧着, 觉得他五脏六腑都要被烧坏了,让他时时刻刻都痛苦不堪。 长夏冷下脸来要驳斥, 白婉棠止住她,道:“还有一件事,我可能要回家了。若回去,以后我与你们再也不会相见。” 长夏等人面露惊诧,难以置信。 独孤极手中的杯盏被他捏出碎冰般的裂纹。 后面白婉棠又说了些话,他已经听不进去。 这宴算是告别宴,她真正要请的客人是那些修士,而不是他。 他是多余的。 独孤极手中杯盏发出细微的“啪嚓”,全碎了。 碎片扎进他手中,血慢慢沿着桌边滴到他衣袍上。 长夏他们都注意到了他的伤,悻悻然看他一眼。 白婉棠迟钝地最后看他,平静无波地叫来小二,“麻烦请个大夫……” “不用。”独孤极的嗓子干涩得连说话都在疼。 “还是要处理一下的。”她拿出灵药与手帕递给他。 他久久未接,她便起身到他身侧,将东西放在了他手边,然后回到自己的位上,继续这场宴席。 独孤极没有拿药,起身离开,回了仙祠。 他在她常休憩的海棠树下躺下。透过一簇一簇红云般的花,看到高悬于天际的明月。 他伸出鲜血淋漓的手,好似要去够月亮。 可他好像永远都够不到月亮,也够不到棠花。 白婉棠一行人很晚才回来。 他们各自回屋。 白婉棠带着手帕和药过来,在独孤极手边坐下,捧起他的手,轻轻擦拭,为他上药。 独孤极突然很怕看见她的表情。 忍了好一会儿,又还是忍不住面向她。 她眉眼低垂,表情很柔和。 可看着这样的她,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无尽的寒意在他体内的蔓延。 “白仙仙……”他梗着嗓子开口。 “什么?”她平和地问。 他眼眶比棠花还红,眼里蒙上水雾,“不要这样对我……” 这六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白婉棠沉默。 他侧过身来紧紧地抱住她。 她能感到他手上的伤里又渗出血,将她的背后洇湿一大片。 他把脸埋在她的颈间,她的颈间也变得有点湿了。 “你要我怎么做,你要我怎么做……”他不断地重复呓语。 白婉棠拍拍他的背,温声安抚:“都会好的。” 我们都会好的。 我会回到我的世界,过上我想要的平静生活。你会回到你的位置,成为你最初要成为的样子。 我们都会好的…… 她真心地祝福自己,也祝福他。 * 清晨,白婉棠起床收拾行李,在院中吃豆沙包。 长夏起床见她稀松平常的模样,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问。 白婉棠递给她一个豆沙包,道:“我在等独孤极,我们该出发了。” 长夏知道,只是她不知该如何和白婉棠提起独孤极。 须臾,独孤极从屋里出来。 白婉棠带上没吃完的豆沙包,递给他一个。 他冷淡地拒绝:“我不吃。” 白婉棠不勉强,和他一同出门。 门外备了辆马,还有一辆马车。 白婉棠上了马车,独孤极骑马,二人平静地往城外去。 仙祠里的人默然无语,又克制不住好奇,跑到门边探头看他们的背影。 “他们这是怎么了?昨晚发生了什么?”驳曲和叩音生怕要出大事,表情有点狰狞。 “释然了吧。” “看透了吧,不是挺好嘛。” 藤千行和长夏一唱一和。 柳八重和柏怀静静地目送,良久,道:“你们该问独孤极怎么了。” * 白婉棠面上没有异常,心里有些困惑,独孤极这是怎么了? 昨晚她和独孤极说了两句,就回屋休息了。 她还记得,回屋前,独孤极湿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恐怖得像是要随时冲上来把她拽回去。 但今天一早,他变了个人似的,和她保持距离。 她猜不透他,只能当他是看开了。 马车驶出都城,他问道:“接下来你要去哪座城?” “都可以。” 独孤极不再询问她,让车夫跟着他走。 他们在路上走了七天,到达蜀地。 蜀地内有三座城,三条邪脉,妖邪众多。 三人进入蜀地峦城,城中街道两旁有不少伤员,百姓与一些修士、大夫正合力照顾。 伤员伤上散发出邪气,城中每隔一段路便能瞧见破损房屋。 到达仙祠,仙祠院里还有许多伤势更严重的伤员。 栾城守城仙苗娅忙碌了一阵,疲惫地迎上来招待他们入住。 白婉棠来之前,已经先递了信。 她和独孤极此行的目的,苗娅是知道的。带他们到后院的路上,同他们说了下如今蜀地的情况。 蜀地因靠近邪脉,本就多灾多难。 自白婉棠第一封提醒信到来后,苗娅与其他两城守城仙仔细审查了一番城中异常人士,结果真的搜出不少伪装成人的邪祟,也引起了这些邪祟的骚动。 上界修士、城中散修与她们合力对付这些邪祟。 如今他们将邪祟除了一部分,但城中百姓、修士死伤众多。 白婉棠看向独孤极,询问他的意见。 独孤极道:“今晚我会出趟城。” 苗娅:“可需要修士陪同?” “不用。” 说罢,他便离开,回屋休息去了。 他好似变回了最初的模样,不屑与他人多言。从头至尾,也没多看白婉棠一眼。 白婉棠和苗娅一起去救治伤员,暮时瞧见独孤极带了一队上界的人去城外。 苗娅停下手中动作,望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问白婉棠道:“对了,他还没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白婉棠回道:“独孤极。” “独孤极……”苗娅轻念这三个字,又看向他已经走远的身影,道:“他长得可真好看,他有喜欢的人吗?” 白婉棠道:“我不知道。” 苗娅问:“那你喜欢他吗?” 白婉棠笑笑,摇头:“不喜欢。” 苗娅了然,唇畔有了抹止不住的笑意。不知想到什么,眼眸也晶亮亮的。 * 白婉棠和苗娅一起忙到深夜,将仙祠的重伤人士救治完毕。 晚上得了空休息,苗娅带来了早就备好的酒菜,边吃边聊蜀地的事。 苗娅性格直爽,即便长久生活在邪脉旁,聊起的也大多是趣事,全无抱怨。 白婉棠兴起,会同她聊聊现代的趣事,听得苗娅直道新奇。 二人多喝了些酒,白婉棠很快有了点醉意,不敢再喝。 苗娅还清醒着,突然道:“独孤极长得真好看,我喜欢他。” 白婉棠正喝水解酒,呛得咳嗽几声,“就因为他好看?” 苗娅理所当然道:“有什么不行吗?” 白婉棠想起自己最初留意独孤极,也是因为他好看。听到笑话似的笑起来,连连摇手道:“他性格很差劲的。” 苗娅笑得眼睛眯成缝:“看出来了,但是我喜欢。我是蜀地的第三十七任守城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和前辈们一样,死在邪祟手里。” “我喜欢过很多人,第一个是上上任守城仙,他也很好看……可惜我没好意思对他说我喜欢他,他就死了。后来轮到我来做守城仙,从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我就想,我要及时行乐,喜欢谁就去追。” 白婉棠的笑戛然而止,不知该说什么。 苗娅拍拍她的肩膀,反倒安慰她不用难过,向她打听起独孤极的事。彻底喝醉了,才让人来收走餐盘,回去休息。 房里都是酒气,白婉棠推开窗户透气。 凉风扑在她脸上,送来一股血腥味。 她愣了下,走出房间抬头看,就见一个身影坐在房顶上。 他惨白的皮肤被血迹斑驳,一身玄衣被血浸湿,在冷月下形同鬼魅。 也不知道来了多久,听到多少。 白婉棠避开他的视线,回房间去。 他从房顶直接跳进她屋里,拦住她往内室走的脚步。 他伤得很重,眼瞳都开始涣散,呼吸沉重而缓慢,好像随时会停止。盯着她,逼近她,“白仙仙,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也可惜……” 他顿了顿,讥讽地笑了声,“对了,你不喜欢我,你不会可惜我……” 白婉棠温声道:“你不会死的,不是吗?” 独孤极凝视着她,突然笑出声,在她眼前倒下去,身下的血几乎汇成血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错过你曾走过的路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绯絮 10瓶;天空之城、大树好乘凉 5瓶;歪水 1瓶; (* ̄3 ̄)╭ 75.苗娅 · ? 白婉棠镇定地叫来仙祠侍从与医修, 将独孤极抬回他的房间。 苗娅醉醺醺地赶过来,对于独孤极半夜在白婉棠房里浑身是血一事,没有过多询问。 等待医修治疗时,还和白婉棠闲聊道:“他看上去伤得好重。我刚刚看了眼跟他一起去的上界人, 他们倒没什么大碍。” 白婉棠看着床上气若游丝的独孤极, 心不在焉地点头。 苗娅又和她说了些有的没的, 待医修为独孤极治疗完毕后, 送走医修,白婉棠要随医修一起离开。 苗娅站在门口不走,道:“我要留下来照顾独孤极。” 白婉棠离开的脚步顿了下, “嗯”了一声, 继续往房间走。 没走两步,苗娅突然拉住她。 她回过头来,苗娅笑容灵动, “你陪我一起吧。我一想到他要是突然醒了,看到房间里就我一个人在陪着他, 感觉……有点害羞。” 她脸上酡红, 分不清是未散的醉意还是羞涩。 白婉棠迟疑了一秒, 苗娅便不管不顾地把她往屋里拽,“来嘛,来陪我。顺便再和我聊聊他的事。我看那群上界的人对他又敬又怕,他在上界一定有很高的地位吧。” 白婉棠被她拽到里间,在她搬的两张凳子上对着床坐下, 道:“他是三界帝君。” 苗娅惊讶地瞪圆眼睛,手捧起脸笑嘻嘻的, “身为三界帝君,竟然还亲自来人间除邪祟, 他可真好啊。” 白婉棠接不上话。 没人比她更清楚,他是为何而来。 从明月楼的相遇,到仙祠恢复记忆后的相认,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 她晃晃脑袋,把那些画面赶出脑海。 回过神来,就见苗娅不知从何时开始笑眯眯地盯着她的脸看。 她不自在地问:“怎么了?” 苗娅:“我想去如厕,你能不能帮我在这儿守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不等白婉棠回应,她就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喝了那么多酒,怎么可能不想如厕。 白婉棠被她的跳脱逗笑,转瞬突然想到,苗娅和最初一无所知的自己,很像。 她眸光流转,头靠在床柱上,凝视着床上憔悴病弱的独孤极,想了许多独孤极在她离开之后,和别人在一起的可能性。 渐渐犯困,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她不担心独孤极醒来看见她守在这儿会误会,她想苗娅很快就会过来叫醒她了。 * 独孤极的梦里,是铺天盖地的血腥与红色,还有阵阵靠近的脚步声。 他又回到了被囚禁无极殿的时候,无尽的痛与折磨在他身上一遍又一遍重复,像在有意激发他的怨恨和暴戾。 独孤极在血池里,一遍又一遍地想抬起头看清来人。 他并无怨恨,只是想要在梦里也见见她。 但无论如何,他都看不清。 他从“梦魇”中醒来,缓缓睁开眼,看到床边趴着的睡颜,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身处梦中。 过了好一会儿,他意识清醒,感觉到她身体的浅浅起伏,平稳的呼吸,才确认这不是梦。 正是黎明初晨,晨光静谧安宁。 独孤极艰难地挪动手,伸向她的脸。 他的手苍白瘦长,像一把白骨,手指痛得微蜷,轻轻地在她脸上碰了下,便立刻收回。 她脸上柔软温暖的触感,残留在他指背。 好像就这样轻轻一下的触碰,就足够他永远不忘了。 独孤极嘴角扬起极浅的弧度,慢慢地侧过身子,也不管压到伤口的疼痛,就这样侧躺着看她。 她睡得可真沉,脸上的婴儿肥被挤得肉嘟嘟的,叫人想捏一捏。 独孤极再次抬起手伸向她,用指腹点了点她脸上的软肉,眼睛都笑得微微眯了起来。 在昏暗的床帐里,他的笑谁也看不见,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白婉棠?”外面突然传来小声呼唤。 独孤极偷腥被发现似的收回手,闭上眼睛。 苗娅蹑手蹑脚地进屋,看到床上侧躺着的独孤极,趴在床边睡着的白婉棠,抬了抬眉。 到白婉棠身边,把她拍醒,苗娅歉意地小声道:“不好意思,昨天我可能酒喝得太多了。去完净房,稀里糊涂地又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白婉棠:“……” 她无语得很,露出责怪的表情。 苗娅双手合十对她连连道歉,说要请她吃遍蜀地的美食,她这才收起佯怒,笑道:“我要吃蜀地的烤鸡。” 苗娅连声答应,让她回自己房间休息。 白婉棠趴了一晚上,腰背酸麻,站起来抻了个懒腰,困倦地回去。 苗娅搬走床边的两张凳子,又看了眼床上的独孤极,表情变得失落,眼神悠远像在回忆什么,片刻后离开。 * 独孤极来时,一听苗娅说的,就知道那些邪祟背后,一定有个身怀溯时镜碎片的邪祟在操控。 他直接除了那只邪祟,苗娅处理起群龙无首的妖邪们就轻松多了。 这几日峦城几无死伤,氛围都比白婉棠初来时轻松不少。 独孤极受伤严重,每日都呆在房中养伤。 白婉棠本可以不见他,奈何苗娅要她陪着,去给独孤极送东西。 原本能爽直地说“我喜欢他”的姑娘,真要面对独孤极,总是一口一个“我害羞,你陪我嘛”。 白婉棠不愿意去,推辞了几次,苗娅开始质问她“你是不是不乐意看到我追帝君?你是不是喜欢他?” 白婉棠无奈得很,道:“送完东西就走。” 苗娅恢复灿烂的笑,拉她去挑选要给独孤极送的东西。 “帝君这几天呆在房中一定很闷,我们采点花给他吧。” “帝君还没吃过蜀地的美食,我们带点吃的给他吧。对了对了,还有糖葫芦,糖水,可好吃了,一起带给他。” 苗娅买了一大堆东西,自己拎不下,就让白婉棠帮忙拎。 白婉棠道:“他不喜欢吃东西的。”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东西?”苗娅不理解,想了想,笑道:“也许他喜欢的人给他送东西,他就会吃很多很多。” 白婉棠心念一动。 从前他和她一起吃饭,无论她喂给他多少,难吃的好吃的,他都不拒绝。 后来他成了魔祖,在行宫一起用餐时,也是如此…… 白婉棠平静地止住思绪。 有些东西,似乎就算没了感情,也永远无法忘记了。 她很容易看开,不为此纠结,陪苗娅买完东西去送给独孤极。 到独孤极门口,苗娅突然把东西一股脑塞进她怀里,捂着肚子道:“不行了,我刚刚可能吃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要去净房。你先进去,我待会儿就来。” 说罢她就要跑。 白婉棠不是傻子,到这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叫住她:“苗娅,你到底是想自己追独孤极,还是帮我追他?” 苗娅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像犯错的孩子一样眨眨眼,不好意思地笑,“你看出来啦。” 白婉棠道:“你不用这样,我和他没可能的。” 苗娅拧眉,急道:“怎么会没可能呢?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们开始,我就觉得他喜欢你,他对你来说,也一定是特别的” 白婉棠愣了下,“你怎么会这么想?你不觉得他对我很冷淡吗?” “怎么会!他一直在悄悄地看你。” “你下马车的时候,他看你,好像怕你摔着,看到别人扶了你的手臂,他又不高兴,好酸呐。” “分房的时候,他也看你,好像怕你拒绝和他住在一个院子里。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你和我一起诊治伤患的时候,他总是在看你……” 苗娅眼眶泛红,“那天傍晚,他去除邪祟,走的时候,也看你了。就像我喜欢的那个人一样……” “那个人和帝君一样,话很少,要去做什么,也不会提前跟我说。那天走到仙祠门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很害羞,仙祠里的人调侃我的脸就像那天的晚霞一样红。” 苗娅眼眸氤氲,失神地盯着某处,“他们鼓励我,我也下定决心,等他回来就跟他说,我喜欢他。后来他回来了……” 苗娅睁大眼睛,极力地克制泪水,直勾勾地看向白婉棠,“他一回来,就来找我了。可是他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死在了我怀里。他知道他受伤太严重,他怕他撑不过去。他想最后一眼,能够看到我……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帝君,他也是一样的。” 白婉棠心中酸胀,却无法感同身受。 她明白苗娅的意思,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只不过不想她也终生遗憾,未能在喜欢的人生前说喜欢他。 但她不可能顺苗娅的心意了。 白婉棠递给苗娅手帕,道:“不可能的,我情丝有损,不会再喜欢任何人了。” 苗娅愣住,道:“如果真的没可能,你为什么一直刻意不去看他呢?” 白婉棠怔住,答不上来。 苗娅说的,她自己并没有察觉到。 她道:“也许是觉得没必要再看他,省得彼此都烦心。” * 独孤极这几日过得浑浑噩噩,他一闭眼,就有梦魇在拼命点燃他的憎恨与怒火。 神莲更微弱了,溯时镜在故意消磨神莲,在故意引他去找它。 他都知道,却无法停下找它。 他不能让它威胁到她。 独孤极不想见人,尤其不想见白婉棠。 他怕活物出现在他眼前,会加重他心中的暴虐嗜杀。 幸好,这段时间,白婉棠从没来看过他。 其他人,他也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们赶走,不让他们进门。 他又一次从梦魇中醒来,听见外面有白婉棠的声音。 她说——没必要再看他,省得烦人…… 霎时间,从梦魇里带出来的、未平复的狂躁,汹涌澎湃。 他双目泛红,颈间浮出青筋。 * 白婉棠最终还是没有将东西送给独孤极。 她觉得没必要再给彼此误会的机会。 她安慰了苗娅,把东西还给她,出去散心。 苗娅抱着东西矗立在院落里良久。 待白婉棠回来,想找她,就听人说,她后来和独孤极一起出门去了。 独孤极这次身体恢复得怎么这么快? 白婉棠脑中划过这样的念头,就去代苗娅处理仙祠事务了。 入夜,苗娅还没回来,白婉棠洗漱歇息。 翌日清晨,还不见苗娅,她不免担忧起来。 她走出院子,看见独孤极一身玄衣,立于仙祠的花墙旁,手里转着苗娅昨天打算让她送给他的糖葫芦。 糖葫芦已经化了,粘稠的糖汁糊成一片。 白婉棠上前去问他:“苗娅呢?” 独孤极淡淡转眸,眼神冷得让她发寒:“你问我?” 白婉棠忍住心底生出的战栗,道:“昨天有人看见,你和她一起出门了。之后她就一直没回来。” 独孤极垂眸看着手中糖葫芦,手指在糖衣上摸了下。苍白的指尖沾染上一抹粘稠的红,像血,“我没和她出去过。” 他转眸看向她,目光像冰刃一样锋利地逼问她:“你信我,还是信别人?” “白仙人!” 不等白婉棠回答,一群砍柴人手中还拿着柴刀,用木柴捆在一起,抬着某样东西闯进来。 一群粗壮的男人,眼眶泛红,悲怆地磕磕绊绊道:“苗,苗仙人死了。” 白婉棠下意识看向独孤极。 他只是漠然而又傲慢地扫了眼这群人抬着的、还在滴血的柴,便又看起手中的糖葫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歪水 1瓶; (* ̄3 ̄)╭ 76.利用 · ? 脸色灰白的姑娘躺在杂乱的柴火上, 面颊上还带着污秽的血迹。衣衫被割得碎成布条,每一处割裂都能瞧见内里血几乎流干的皮肉。 她脸上全无痛苦,嘴角还含着一抹无奈的笑。 白婉棠检查完苗娅身上的伤势,不忍心再看。 这姑娘好像在对所有会发现她尸体的人说——不要太难过, 我去见我喜欢的人啦。 她是峦城百年间死去的第三十七任守城仙, 峦城人虽伤感, 但早已领悟这是峦城守城仙注定的结局。 他们为苗娅安置灵堂, 派人调查苗娅的死因。因为熟悉流程,一系列事情安排得井然有序。 不到一天,他们查到了独孤极身上。 白婉棠觉得现在的独孤极有点异常, 仿佛一只捕猎期的野兽, 谁触怒了他就逃脱不了死亡。 仙祠侍从来请她一起去审问独孤极时,她让他们围住独孤极所住的院落,独自进入他的房中。 独孤极正斜靠在榻上阖眼假寐。阳光从窗缝洒落至他隐约泛红的眼尾, 显出几分妖异。 白婉棠与他保持着距离在桌边坐下。 以他的警惕程度,他肯定知道她来了。 可他毫无反应。 白婉棠看向他手边小几上还没扔掉的糖葫芦, 斟酌言辞道:“独孤极, 麻烦你回答我一些问题。” “你怎么对我变得这么拘谨?”独孤极轻笑。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只是直觉让她在面对今日的独孤极时, 有一种躲在草丛中时,遇到了嗜血的凶兽的恐惧感。 白婉棠没有辩解,道:“那个糖葫芦,是苗娅给你的吗?” “我今日醒来,它就放在我桌上了。”独孤极拿起糖葫芦递给她, “你要不要检查一下?” 白婉棠站起身走近他,又问道:“你昨天和苗娅见过面吗?” 她手碰上糖葫芦的竹签。 竹签被他握了一大半, 她接过时,不免碰到他的手。 他突然睁开眼, 一把握紧她,将她扯向自己。 白婉棠撞在他胸膛上,连忙要站起来,就被他另一只手掐住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他烟墨的眼瞳凝视着她的眼睛,“没见过她,看得出来我有没有撒谎吗?” 白婉棠点点头,叫他松手。 他长指在她脸上轻轻摩挲起来,有意无意地擦着她的唇边,“白仙仙,你还是不相信我。” 白婉棠蹙眉:“不是我不相信,只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向别人证明,你昨天没有见过苗娅。” 独孤极冷笑,“我不在乎别人信不信。白仙仙,倘若他们都说我是凶手,你会杀我吗?要不要我告诉你,如今要怎样才能杀得了我?” 白婉棠挣扎着要远离他,“我没有要杀你,我只是来问些问题。” 独孤极死死把她扣在自己怀中,拿出一截中指般细长的金色骨片。 这是她曾经拔出的神骨的一小块。 神骨怎么碎开了,他没将神骨融入他自己体内吗? 白婉棠大脑被各种疑问充斥。 独孤极手持骨片贴上她的脸,轻轻划过,“想杀我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用神骨刺进我的心脏。” 他讥嘲地冷哼,眼眸变得晦暗:“你说是不是很可笑?杀我的利器只能从我自己身上取,就好像我注定只能……” 自尽——他没说出来,白婉棠就联想到了这两个字。 她用力挣脱开他,拿上黏糊糊的糖葫芦,道:“你不要想太多,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快步离开,将独孤极房门关上后,心跳乱得厉害。 独孤极这是怎么了?为何苗娅死的同时,他变成了这样? 白婉棠猜想,苗娅也许不是他杀的,但他一定和苗娅死亡这件事有关系。 她检查起手上这根糖葫芦。融化的糖汁粘稠的糊了她满手。 甜腻之中,带有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白婉棠惊愕,低头仔细嗅了嗅,确实有血腥味。 这事若说出去,更加能坐实独孤极杀人的嫌疑了。 斟酌再三,她没有将这事告诉任何人。 * 白婉棠找到说看到独孤极和苗娅一起出门的人。 那人十分肯定看到的是独孤极。 不过他仔细想了想,又道:“他好像没戴那块玉佩。” “玉佩?” “就是他一直戴在腰间的蝴蝶玉佩。我看到的独孤极没有戴,而且我记得苗娅一直在和他说话,可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只是一直笑,笑得很诡异。就像这样。” 这人模仿起独孤极的笑,整张脸都变得十分僵硬。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惊道:“难道是邪祟扮作了独孤极的模样,把苗仙人引出去了!” 白婉棠觉得这个猜测可能性很大,和百姓修士们说了一下。 那天看到独孤极的不少人仔细回想,都认为他看上去很很怪。 他们几番讨论,开始判定独孤极是被陷害的。 没有形体的邪祟,能模仿独孤极到以假乱真的程度,是件更可怕的事。这意味着峦城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强大邪祟。 白婉棠思忖着,想到那根染血的糖葫芦。 那就像是对独孤极的挑衅。 思及此,她去找了独孤极。 他伤恢复得很好,却仍一直呆在房中不出门。 白婉棠推门而入,他正坐在床边摩挲着金色骨片。 她同他说了她和峦城百姓商议出的结果,证明了他是无辜的。 独孤极嗤笑道:“你不信我,倒是很愿意相信别人。” 白婉棠公事公办地安抚他两句,谈起糖葫芦的事。 独孤极招招手让她到他面前去。 她拒绝道:“你有什么话,就在那儿说吧。” 独孤极目光流转,倏地反手将骨片抵在胸口,手腕用力刺下去。 白婉棠连忙冲过去夺走骨片,心跳激烈,难以理解地道:“独孤极你怎么了,你这两天变得……让我觉得很陌生。” “白仙仙,如果你真的不愿和我在一起,就滚吧。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独孤极的语气平静而又决绝,“我的事,不用你管。” 只要他不来找她,他们俩再也不相见,对她来说是很简单的事。 白婉棠:“你跟我说清楚,你怎么了,我立刻就走。” 独孤极突然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摔在床上,压在身下,轻而易举制住她的挣扎。 他双目猩红,宛若饥渴的饿鬼,手掌忽地扼住她的颈脖,微微用力。 他恐怖狂躁的面容清楚地映在她眼底。 他的脸上,只有对她的杀意。 * 他听见她说——没必要再看他,省得烦人…… 自那以后的每一分每一秒,从梦魇里带出的杀意便如影随形。 他脑海里,不断有个念头在叫嚣——既然与她再无可能,为何不杀了她? 她和那些人害你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却又说她永远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你! 凭什么? 凭什么你要送她回家,满足她的心愿,凭什么你要放下千年来的怨恨,凭什么你要去救这曾经践踏过你的人间! 这些人间的人,他们的祖先为如何杀死你费尽心力,他们一点都不无辜,你不该庇护他们! 没有人间,你一样是至高无上的三界帝君。 你不该忍,不该这样痛苦…… …… 这样的念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他耳边叫嚣。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真的再也无法忍受这只给了他痛苦的世间。 独孤极看着身下的人,身体克制地发抖,“你不愿陪着我,就滚。” 他松开她,缓缓起身。 未从她身上完全下去,他倏地神色一凛,沉下身体完全将她笼罩在身下。 白婉棠正要推开他,就听几声爆破碎裂之声,房梁与床顶全都砸下来。 烟尘蒙蒙呛得她咳嗽。 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滴到她颈间,顺着身体的曲线流进心口。 她睁开眼,独孤极已抽身离去。 房屋废墟外,站满了蓄势待战的峦城修士。 为首的人对白婉棠道:“白仙人,您快走吧,我们知道您和他不是一伙的。” 白婉棠愣了会儿,明白过来——他们从始至终就不相信独孤极没有杀苗娅。 只是想通过她降低度独孤极的戒心,才同她说独孤极是无辜的。 白婉棠感到无力,“你们为什么断定是他杀了苗娅?他没有理由杀她。” 她站起身,看到独孤极后颈不知被什么划出了血,将他的发都变得粘在一起。 他漫不经心地摸了把颈间,摩挲了下指腹上的血迹,对包围他的人视若无睹,朝外面走去。 那些修士道:“我们也想不通,苗仙人那样好,还费心费力地想要撮合他和你,为什么他还是这样残忍地杀害了苗仙人。” “他和他带来的人本身就是和邪祟一伙的,他所谓的除邪祟不过是为了获取我们的信任。苗仙人是发现了他的秘密,才被他杀了!” “他一来就能发现操控蜀地的邪祟,一人一夜之间就能将其除去,一切根本就是他和邪祟计划好的!” 白婉棠道:“他是三界帝君所以……” “我们知道。” 峦城修士打断道,“但有人告诉我们,在成为三界帝君之前,他是魔祖。他天生残忍嗜杀,修真界之所以臣服于他,是因为他屠了修真界大半的修士!” “如今,人间会压制他的修为,人间的守城仙不受他控制,他就想用邪祟现世的方式,除掉所有守城仙。他现在不过是在利用您博取其他守城仙的信任,您清醒一点!” 白婉棠怔住。 独孤极回头看她。 他长发凌乱,面颊上残留着污浊的血迹,自嘲一笑,“你信他们。” “我不信!” 白婉棠震惊又惶惑地质问峦城人:“这些话是谁告诉你们的?你们为什么不觉得说这些话的人才是真正的别有用心?也许就是那人杀了苗娅……” 峦城人听不进去她的话。 “将他的事告诉我们的人与我们相识多年,绝不会骗我们。我们不会供出那人,让他身处险境的。” “白仙人,你要是再维护这个魔头,小心法器无眼。” 他们不再多言,直冲独孤极攻去。 77.厌憎 · ? 人间修士虽多, 且不受法则限制。但独孤极带来的魔族也不在少数。 独孤极并未动手,藏在暗处的魔族便涌出来与之交锋。 上界修士们则出来将白婉棠带离战地。 他们在峦城北一处大宅安置下来,为白婉棠准备好房间。 白婉棠大脑乱成浆糊,缓了好一会儿, 也想不明白究竟是谁在暗处针对独孤极。 修士们道:“虽然不知幕后之人打的是怎样的算盘, 但帝君如今确实有异。” “他五天前, 突然命令上界修士在三天内撤回上界。因不放心人间, 我们和八重前辈等人商议后,留了一部分人分散在各座城。” “帝君知道此事,也没有逼迫我们回上界。他从前说一不二, 如今让人彻底摸不透他到底准备做什么了。” 五天前, 那就是独孤极刚醒的那天。 白婉棠对修士们道:“这些事,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修士们一顿,表情为难。 静默片刻, 屋里走出一道身影,“是我让他们不告诉你的。你如今只需等待回家的时机即可, 不要再和这里的一切有所牵扯了。” 来人竟是枫幽主。 白婉棠下意识怀疑, 是枫幽主在背后污蔑了独孤极。 但转瞬间她又清醒过来, 枫幽主现世不久,还不值得峦城人那样信任。 枫幽主深沉地望着她,让她回屋休息。 白婉棠反倒走近他,“我既身处这个世界,在离开之前, 怎么能与这里的一切毫无干系?我要是不清不楚地离开了,岂不是要一辈子都惦念这里的事?” 枫幽主唇微启, 欲言又止。静默片刻,让她随他进屋, 斟酌着将能告诉她的事告知于她。 在背后暗算独孤极的是已经进化到有思考能力的邪祟。蜀地的情况,也远比她想象得更复杂。 邪祟吸纳了人间污浊而成,对人间厌憎至极。 他们对独孤极的渴求,不是要与之为敌,而是想让其带领他们一起屠戮人间。 “目前来看,独孤极让修士撤退,就代表他很大可能会将峦城人的话变为现实。” ——他要放纵邪祟,毁灭人间? 这个想法冒出来,白婉棠呆怔了良久。 她不断自问,他为何会变成这样。 看到镜子里的枫幽主和自己,她突然就有了答案——他为何不会变成这样? 就凭在书里,他会是万众信仰的三界帝君,会宽待众生? 可书里的他亲朋围绕,意气风发。 而这真实的世间,自他诞生之后,待他有过一分好吗? 他的身躯,从皮到骨,从五脏六腑到他的魂魄,还有一处从未受过伤吗? 他历尽磨难与仇恨,还是愿放下一切,只要她同他一起。她就像是他坠落深渊前,拽着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她不愿救他。 他清醒了,他知道自己拽住的不是稻草,是虚幻的假象。 他早就永远也无法成为,她口中那个光风霁月的三界帝君了。 从一开始,他们就毁了他。 他的恨积攒了千百?,如今才宣泄,已是仁慈。 白婉棠眼眶发红,眼神虚无地聚焦在某一处,道:“你不告诉我这些,是担心我会为了这个世间而留下,再也不回家了吗?” 枫幽主:“是,也不全是。” 他很清楚,就算现在的独孤极会为了白婉棠遏制杀心。 但早晚有一天,他会连同她一起杀死。 因为溯时镜——独孤极那颗遗落在人间污秽里千百?的心,和怨恨这个世间一样,怨恨着她。 * 白婉棠从枫幽主房中出来,仙祠的动静已经平息。 她无法安心入睡,和去收拾残局的修士一起去了仙祠。 仙祠已成废墟,遍地是血迹和肉渣,连完整的尸身也没有,谁也分不清这些死去的,是人间的修士还是上界的魔族。 独孤极和魔族都已不见了踪影,所幸他没有对峦城百姓大开杀戒。 这一片废墟之中,只有她的房间是完好的。 她推门进去,桌上放着一个不属于她的储物袋。 打开,里面满是她爱吃的东西。 白婉棠心中酸胀,收起储物袋,去找枫幽主商议之后该怎么办。 枫幽主让她回都城,什么也不要管,等回家的时机到来就行,“就算你留下,你也救不了所有人。何必再搭上你自己。” 白婉棠点点头,失魂落魄地启程回都城去。 待白婉棠回到都城,就听闻各城魔族在一夜之间都已听令离去。 如今只剩下不多的上界修士在协助各城守城仙应对妖邪。 叩音和驳曲也得令要走,对于独孤极下达了何种命令,他们没有透露分毫。 但他们没有立刻走,直等到她回都城仙祠,见了她一面。 驳曲道:“尊主早该这般做了,若不是因为你,也不会拖至今天。你可知,这三百?间,尊主为了让你回来,做了多少?” “他请遍道修佛修,乃至召集魑魅魍魉,想用你命魂灯里的魂丝复活你。你的那一缕魂丝太少,他不敢轻易用你做实验,便一次又一次抽他自己的魂丝去试。” 他失败了无数次,最后跪下去求他最厌憎,最痛恨的神佛。 他一步一叩首,求来浮屠塔,在浮屠塔里待了百?。 驳曲他们不知道那百?里,他在浮屠塔经历了什么。 只是待他出来,他就好像被凌迟了一样可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皮肉。 血流尽了,骨头碎了,就连神骨都断了。 那是驳曲他们第一次觉得,他好像真的要死了。 他们请他回去,但他休养了几日便又离开。 他去赎罪了,为他犯下过的杀孽。 可他凭什么赎罪呢? 真正该去赎罪的,难道不是那些害他变成如此的人吗? 但浮屠塔内无神佛,只有冰冷的法则。它不助有杀孽之人,不会管旁人造下杀孽是否有缘由。 “对外,我们都说尊主闭关了。我们没有办法说,他在为一个女人,一次又一次地主动去重复他曾遭受过的迫害与痛苦,就为了他妈的赎罪。” “可他求回来的你,连仅仅陪在他身边,都不愿意。” 驳曲气红了眼,大掌攥成拳头,恨不得砸到白婉棠头上。 但他手掌爆出了青筋也没动手,只狠狠瞪着白婉棠。 叩音拍拍驳曲叫他让开,对白婉棠淡漠道:“白姑娘,尊主确实给你带来过痛苦,可你来到这个世界,你殉剑,你背负神骨……这都不是他害的。他已经为他做的负责了。而你所做的,你补偿过他吗?” “不过都不重要了,他从来就不需要你的补偿。” “他让你重活一次,你现在想去哪儿,我们都可以送你过去。我们魔族许诺不会对你下手。还请你从现在开始,不要再掺和任何与你无关的事。” 叩音冷下脸威胁道:“否则,你就算被杀了,也不能再怪我们尊主了。” 白婉棠出乎他们意料地镇静。 她点头表示知道了,道:“我没想过之后要去哪儿。” 叩音递给她一张传音符,“你可以随时告诉我。” 他再次提醒道:“白姑娘,不要做无谓的事。” 说罢,他和驳曲一同离开。 无人阻拦。 凭他们俩的实力,阻拦他们只会造成没有更多伤亡。 白婉棠收起传音符,心中平静如死,只是异常的沉闷。 也许,这就是情丝有损的好处? 长夏等人站在内院,远远地望着她,表情凝重。 她走向内院,要回屋去。 经过他们身侧,柳八重道:“这一切归根结底这是我们的恩怨,你无需背负任何东西。” 白婉棠脚步顿住,迷茫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真的该找个地方躲起来?” 柳八重沉沉点头。 白婉棠长吸口气,目光悠远,“我想过逃跑很多次,一次都没有成功。一次又一次,为所谓的众生牺牲。你们总跟我说,这是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就不用我做什么了。可我还是要殉剑,跳镇魔渊,抽神骨……” 那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 她眼睛酸涩得要命,却流不出泪,良久,她轻笑一声,道:“这一次,或许我真的该逃。” 这她唯一一次能真正逃脱一切的机会,竟是独孤极给她的。 柳八重等人表情凝重得说不出话。 她敛了笑,失神地回房去。 * 所有人都等着独孤极的下一步动作。 七天后,独孤极召集了上界大半魔军降临人间,随后便封锁了上界,不许任何人再入人间。 紧接着他不费一兵一卒占据了蜀地三城。 蜀地三城剩下的两名守城仙毫不反抗地投靠了他。 他没有对蜀地百姓动手,给了他们逃亡的机会。 逃出来的百姓都说,那两名守城仙原来就早与邪祟搅在一起。如今他们要和邪祟一起,投靠这个根本就是魔头的三界帝君了…… 白婉棠这才从他们的话语里得知,杀了苗娅的就是这两名守城仙。 苗娅不是独孤极所杀,但因他而死。 难怪独孤极不为此辩驳一句。 独孤极命令留在人间的修士,谁也不许插手人间的事。 但柳八重不可能放任人间不管。 他和枫幽主一起开始为人间忙碌奔波。 白婉棠住在都城的仙祠。 这段时间都城百姓惶恐,每日都来祈求她的庇护。 照独孤极的许诺,只要她留在都城。纵使人间化作炼狱,他也会让都城保持原样供她生活。 可若修士们落败就只能退守都城。 不让修士们进城,便是眼睁睁看他们去死, 让他们进城,也就意味着,她还是插手了这世间的事。 他不会再轻易放过她…… 入夜,百姓们散去。 白婉棠躺在漆黑的房间里,思考了许多,始终无法决断。 骤然间房门响动,她从床上起身,警惕地向外走,“谁……” 她短促地发出个音节,突然眼前一暗。 强势的力道扼住她的脖子,将她推到床上。 紧接着她身体一沉,有人压在了她身上。床帐破碎飘落,蒙住了她的眼睛。 78.到他身边 · ? 她看不清他的模样, 但能闻出苦冷的香气。 他制住她的手脚,看着她的视线,隔纱描摹她的轮廓。 “独孤极,你不是说让我滚吗, 怎么又来见我了?”白婉棠问道, “是催我赶快下决断, 还是想威胁我不要留在人间?” 独孤极握她的手更加收紧了些。 白婉棠怔了下, 细品自己的话,好像有些冷硬,解释道:“我只是单纯询问你, 没有别的意思。” 独孤极身体沉下来, 脸隔纱贴着她的脸,疲惫道:“我累了。” 房里安静片刻,他又道:“你总说我什么都不告诉你, 你永远也无法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现在告诉你,好不好?” “……” 白婉棠轻轻点头。 他伏在她身上, 许久不出声。 他不爱同人倾诉, 一时之间也不知从何说起。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唇贴在她的耳畔, 将他的心思娓娓道来。 他的语气疲倦而缓慢,没了过往的强硬,显出几分缱绻。 说出的话,却让白婉棠心渐渐沉了下去。 说罢,他掀开她脸上蒙着的床帐, 看着她泛红的眼眶道:“即便如此,我依然想要你陪在我身边。”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的眼角, 口?尝到湿润的咸涩。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 她心乱如麻,道:“独孤极, 你真的很自私。” 独孤极握住她的手。 她认认真真地看他的脸。 他很瘦,肤色惨白,眼下有阴影。 她还记得,在相思冢的幻境里,见过他意气风的模样。 那时他脸上还带点婴儿肥,肤色冷白,不至于这样病气。 那是他一千三百年前的模样了。 自她殉剑,将他封印绝灵渊,他便被寒毒反噬折磨得再也回不去了。 她抬起手,轻抚他的脸,摸到一把骨,胸腔里的酸胀一下子涌上眼眶,眼泪便止不住了。 独孤极抹去她眼下的泪,脸上又恢复些许冷讽,“你最好快点给我答案。不然我的耐心又要耗尽了。” 白婉棠沉默了好像百年那么长,道:“好。” 独孤极嘴角微扬,低头在她唇角落下一吻,“白仙仙,明天见。” 他抽身离去。 白婉棠躺在床上捂住心口,身体蜷缩起来,脑海里满是过往种种。 她早就累了。 他又怎么可能会不累呢? 独孤极要她做的事,残忍又自私,她却无法拒绝。 那真的是一切事情的最好解决办法了。 * 柏怀和藤千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婉棠在见过枫幽主后,用传音符找来叩音,说她想好了去哪儿。 “我要留在独孤极身边。” 不仅是修士们,叩音也变了脸色,“你又想故技重施,留在尊主身边做内应,暗算他?白仙仙,你把我们当傻子吗!” “我们不需要内应!” 长夏严肃地劝白婉棠,“你不必这样做。” 白婉棠轻轻推开长夏的手,道:“我刚刚去问枫幽主,为何我情丝有损,面对独孤极的时候,有时却还是会很难过。枫幽主说,那年他抽了我的情丝,我也一样会难过,一样会为有时不用去杀独孤极而暗自轻松。” “我是人,即为人,便会生情。” 长夏怔然,“所以,你还喜欢他?” 白婉棠摇头:“我说不清楚。我只是想陪在他身边,什么也不做。” 叩音审视白婉棠和修士们,想从他们脸上找出些蛛丝马迹,来证明他们只不过又是有所预谋。 然而藤千行逐渐转变成愤怒的脸色好像在说明,这一次她真的只是要去陪着独孤极。 藤千行紧紧抓住她的手臂,道:“你知道独孤极有多残忍,有多冷血,知道他要对人间做什么吧?你可以不管这世间的一切,但你怎么能……怎么能去陪着他那样一个魔头!” 他对白婉棠的情愫是复杂的。 他有和北冥仙相处的记忆在,比起喜欢她,更多是把她当作妹妹。 此刻的语气,也像是作为一个兄长在斥责不辨是非的妹妹。 白婉棠没有辩驳,最终还是柳八重拉开了他。 柳八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这是你的选择,你走吧。” 白婉棠点点头,让叩音带她去见独孤极。 叩音冷嗤道:“你愿意留在尊主身边,他不一定愿意留下你。” 他带白婉棠出城,入传送阵。 白婉棠在心里默默掐算着时间。 独孤极说最多一个月。 一个月,他会彻底结束这一切。 这就是第一天了吧。 * 独孤极如今的性子比三百年前更冷厉,叩音以为他不会留下白婉棠,可他还是让白婉棠住进了他的院子。 饶是叩音再冷静,也被独孤极此举气得不清。 作为一个魔族,他永远也无法理解,甚至不齿,独孤极为了一个女人弄得他自己生不如死,还一再让步。 可作为独孤极的手下,他心疼这个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少年君主。 独孤极安排好魔族去占领各邪脉附近的城池,便回去见白婉棠了。 叩音、驳曲、宿罗和檀罗气得去城?酒楼喝闷酒。 奇炎已被从镇魔渊救出,需看顾上界,所以没有和他们一起来人间。 如今少数几乎修炼成人的邪祟,已经和魔族一样正常生活。 进了酒楼,四人就听到这些邪祟在说独孤极的事。 邪祟是依赖溯时镜的力量成长起来的,对独孤极的忠诚不比他们少。 可他们不懂人事,不知尊敬。 只听他们说了几句,檀罗这个暴脾气便听不下去,冲了上去。 * 独孤极如今性情不受控制,阴晴不定,白婉棠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一脸倦容来找她,打量她一番,眼眸暗沉沉的。 白婉棠以为他要发火,正要把他接下来的话当耳旁风,就听他温声道:“我给你准备的衣服,怎么不穿?” 他额筋突突地跳,头疼,到软榻上坐下揉起额角。 白婉棠揶揄道:“现在天热,我可做不来像你一样穿那么多。” 他给她准备的,是阴阳关时的那套衣裳。 那可是冬衣,而如今是六月。 她上了榻坐到他身后,帮他揉起头上穴位。她不懂按摩,一通乱揉,“独孤极,给我几个人护着我吧。” 魔族不会对她动手,但本能地怨恨着她的邪祟们一直在暗处对她虎视眈眈。 独孤极明了地点头,转面看她。 她离他很近,脸几乎贴着他的后颈,一转头,鼻尖能擦过她的鼻尖,“如今都城信奉你的人要闹翻天了。” “你不是把那截神骨给我了吗,有神骨,没有供奉我也不会死。” 独孤极沉默,专注地看着她一张一合的红唇,突然靠近她,碰了碰她的唇,又将唇重重压在她唇上,“你本可以不用这么做。” 白婉棠半调侃道:“我这不是怕我离开这里之后,还记得你嘛。你答应过的,在……我离开之前,为我找两瓶忘情水过来。” “忘尘缘。”他纠正那药的名字。 “一样的……唔。” 白婉棠话刚出口,他便欺身压过来。 天热,她的衣衫薄,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她肌肤的柔嫩。 独孤极不脱衣裳地和她在榻上胡闹了一会儿,正要解她的腰带,就听外面吵吵嚷嚷。 他烦躁地停手,起身理理凌乱的衣襟,出门。 白婉棠也整整衣服跟过去。 她刚要迈出门,就听外面提到了她,紧接着独孤极把门关上,将她堵在门内。 那几个邪祟嚷嚷的无非是她与独孤极不该在一起,要独孤极玩够了就将她处置。 魔族们不容以下犯上,和他们叫嚷起来,不过也是不赞同留着她的。 这两方争论着,还提到他们在酒楼打起来了的事。 白婉棠听着,心里无甚感觉。 独孤极站在门口,隔着门,她能看到他的身影轮廓。 她站在他的背后,渐渐地就听不见那些人的话了。 不多久,独孤极处理了他们的事重新进门,脸色还阴沉难看。 白婉棠调笑他:“你说你是何必呢,那天晚上你就不该来找我。” 独孤极眼瞳变得乌沉,突然扼住她的脖子,将她拽到身前,嗓音阴恻恻的,“你说得对。就算你来了,我也该杀了你。” 他手上并不用力。 白婉棠不慌不忙地挥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进内间床上去,等他自己平复。 独孤极像座雕塑似的在门口站了很久,闭上眼用力摇了摇头,才蹙眉进内间。 白婉棠躺在床上已经快睡着了,如在阴阳关时一样没心没肺。 他坐在床上,手伸到她腰间,“你没想过我可能会杀了你吗?” 白婉棠闭着眼睛道:“你总说我不信你。我信你一回,你怎么反倒不自信了。” 独孤极嗤笑:“我若是不自信,就不会要你来。” 她腰带落在床铺上,衣衫渐解,白婉棠按住他的手道:“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你在阴阳关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除了认为我是你的神骨神莲,就没什么其他感觉吗?” 独孤极沉吟片刻,上了床侧躺在她身边,一手箍住她的双臂,一手解她的衣裳:“还觉得我的神骨,为什么会成了傻子。” 白婉棠:“……” 她一脚踹在他腿上,双臂试图挣脱开他的束缚去推他,“滚,滚,你给我滚!” 独孤极翻身压在她身上,被踢了好几下,眉眼间也只有笑意。 白婉棠乱抓了他好几下,他轻笑出声来,过了会儿又敛了笑,耳尖微红道:“我也想问你,如果回到出阴阳关的时候,我要怎么做才能不让你与我为敌。” 白婉棠沉默须臾,凝视他道:“你真的要我说吗?” 独孤极点头,散落的发丝在她脸侧划了下。 有点凉。 她伸手抱住他,捋着他的长发,目光幽远,“什么都不用做。那时只要你还像在阴阳关时一样,我就会始终站在你身边。” “……” “是仙,是神,是人还是魔,对我来说从来就不重要。” 白婉棠紧紧抱着他,闭上眼睛。 他的身体微微发颤,脸埋在她颈间,呼吸也在颤抖。 他们的每一次相遇与重逢,好像都走错了路。 作者有话要说: 在收尾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歪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柳烟花雾 2瓶;大树好乘凉 1瓶; (* ̄3 ̄)╭ 79.同归于尽 · ? 白婉棠过得比做守城仙时还要悠闲。 独孤极安排叩音带魔族保护她。 各地城池在魔族与邪祟的共同攻势下沦陷。 邪祟想要屠城杀百姓, 独孤极喝令他们不许轻举妄动,让他们同魔族一起守住城池,驱逐反叛的修士。 至于那些守城仙,不是逃了, 就是沦为了阶下囚。 独孤极很忙, 白日里脚不沾地, 处理各地事务, 还要控制那些躁动的邪祟,只有晚上才会回来。 白婉棠想要他好好歇息。 于他而言,比起休息, 他更愿意同她厮混。 白婉棠调笑他:“你总这样, 没准儿最后事情没办成,身子就垮了。” 独孤极不同她争辩,欺身而上。 他竭力地把握每一秒和她在一起的时间, 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事毕后他终于睡下,轮到白婉棠睡不着了。 她侧躺着看他, 用视线刻画他的模样。 每一天看, 都觉得他比昨日更憔悴了些, 更瘦了些。 “你可以不用这样急迫的。”她伸手碰了碰他的脸。 他抓住她的手,握在心口,另一只手把她圈进怀里,没有说话。 翌日一早,他去处理公事。 白婉棠在床上赖了会儿, 日上三竿才起,带叩音一起去街市转悠, 买买买,吃东西。 蜀地街市本就不热闹。 如今到处是邪祟, 百姓拘谨,更是冷清。 她没想过,长夏与藤千行,竟会冒险混入街市来找她。 四下皆是邪祟的气息,白婉棠在叩音的掩护下,才得了同他们说话的机会。 长夏问道:“独孤极是不是打算先将所有邪祟引出来,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他不是真的要毁灭人间,对不对?” 白婉棠蹙眉:“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长夏说,他们很快就要对上魔族与邪祟的大军了。 这段时间独孤极只收复城池,不动百姓,让他们有了这样的猜测。 长夏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们很重要。” 藤千行道:“如果他真的要毁灭人间,我们不会退让。但他若是另有打算,我们愿意配合。” 白婉棠心沉沉的,道:“你们的意思,是做好了和独孤极派出的军队同归于尽的准备?” 二人默认。 他们与独孤极差距悬殊,真是敌人的话,没有胜算。死前能让人间邪祟减少,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白婉棠肃穆道:“我不知道独孤极是怎么想的,也不关心。我只能告诉你们,他当真与从前不同了。好几次,他连我都想掐死,不要对他抱太大的期望。” “我不希望你们死,但你们若是执意送死,我不会管。” 她不再听长夏与藤千行说话,直接带叩音离开。 这段时间她面对独孤极,一句关于他计划的事都不敢问。面对他们两个,自然更不可能说实话。 邪祟与溯时镜同人相较是迟钝的。 可再迟钝,若吐露了谋划,还是会被发现的。 那天晚上独孤极来找她,也没同她直白地说清他要做什么。 只是她懂他,看他的表情,她就明白了。 白婉棠无心在街市逛下去。 她回到房中休息,努力平复心绪。 晚上独孤极回来,她没同他说见过长夏与藤千行。 独孤极今日没有一回来便靠近她。 他坐在桌边许久,目光阴恻恻的,夹杂着矛盾的杀意,静静地凝视她。 他头很疼,额角青筋隐现,渗出薄汗。 溯时镜收回得越多,他对她的恨意就越浓。 白婉棠都知道的。 她主动走近他,帮他揉按头上穴位。 他抓住她的手,眸底泛出血丝,一言不发地将她推到床上去。 今日他一开始有些粗暴,到后来才与她像往常那般。 白婉棠觉得好笑,在他睡下后问他:“为什么你恨我还……” 独孤极睨她一眼,不答,把她头按在自己怀中,“睡觉。” 他面上残留着的潮红更艳了。 她在他怀里笑出声。 他又把她拽起来,翻身压在她身上。 他眼里爬上红血丝,动作粗鲁,像是她又惹怒他了。 可他折腾得再狠,也从始至终没真正伤到她,。 白婉棠第二日睡到黄昏才醒。 睁开眼,看见独孤极坐在床边俯视着她。 “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她坐起身,让他把她衣服拿过来。 独孤极坐着不动。 气氛变得沉闷压抑。 良久,他道:“长夏,藤千行和柏怀,快死了。” 白婉棠愣了一下,倏地鼻子发酸。她默默地深呼吸两下,“出什么事了?” “三人和北地守城仙一起炸了邪脉,重伤后被柳八重和枫幽主救走。”他顿了下,漠然地讽刺道:“他们活不下去的。” 这事刚发生不久,战讯还没传回来,独孤极是通过溯时镜感应到的。 此刻提前通知她,是要她做好心理准备。 白婉棠不解:“为什么柳八重和枫幽主没拦住他们?” “是北地那位守城仙动手炸的邪脉,长夏他们本以为还有缓和的余地,结果被一起吞噬了。柳八重和枫幽主二人在对付溯时镜,抽不出身。待赶过去时,已经晚了。” 独孤极的语气,像在鄙薄这群人的不自量力。 独孤极给过他们重返上界的机会,是他们自己放弃了。 他们甘愿为人间牺牲,但白婉棠知道,枫幽主不会真的就这样让他们死去。 就像她来到独孤极身边之前,枫幽主也和她商量过,做好了应对后续的准备。 她浑身脱力地躺回床上去,背对着他,佯装难过:“今晚让我一个人静静好吗?” 独孤极冷笑一声,把她的身子掰过来,“不好。” 他俯下身来,肆意妄为。 看他的神态她就知道,从昨晚开始,他的仇恨就一直占据上风,不知何时能平复。 她走神地想着,突然被他咬了一口。 她颈间肌肤上留下一排不浅的牙印。 他跨坐在她身体上方,手掐住她的脖子道:“怎么,很难过?要不要我送你去陪他们?” 白婉棠扒拉下他的手,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咬出血来。 他神情从戏谑变得恼怒。 白婉棠淡然放下他的手道:“独孤极,我说过,这次我会陪着你,没有骗你。” 他冷嗤,变得暗沉的眼眸凝视她良久,一直没有像他表露出的杀意那样来杀她。过了好一会儿,继续他的放纵。 白婉棠过了好一会儿,才得空休息,推着他再次贴近的胸膛道:“你是打算让我死在床上?” 他唇抿成条线,耳朵异常的红,“白仙仙,我以前没看出来你竟是这样的人。” 白婉棠:? 独孤极勾唇轻笑:“不知羞。” “……” 白婉棠翻了个白眼。 独孤极笑出了声,像获得了一次特殊的胜利,有点孩子气。 到后半夜,他睡下。 她疲惫地靠着他,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轻声道:“独孤极,你好像真的很爱我。” 他不说话,不睁眼。 但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僵了一下。 即便仇恨冲垮了理智,即便他对她怀有满腔的杀意……他的爱也总是比恨多一点。 他可以放任邪祟去肆虐,却无法放纵他自己真的杀了她。 “如果是以前,我会很害怕,怕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真的杀了我。我会想跑,会想离你远远的,最好能去一个你永找不到的地方。不过现在不会了。” 白婉棠搂住他的脖子,鼻尖在他脸侧蹭了蹭,道:“独孤极,我相信你,相信你爱我。” 她和他从前都是荒唐又可笑的。 一次又一次希望对方相信自己,却至始至终没有真正给过对方信任。 以后,不会了。 * 白婉棠睡到中午才醒,叩音护她出门,遇上回来的独孤极。 独孤极神情恢复了清明,他道:“他们死了。柳八重和枫幽主下落不明。” 白婉棠眼睫颤了颤,长吸口气,缓缓吐出,气息在发颤。 她还是坚信,他们不会就这样死去。 她返身回房,在房间里呆了一天。 独孤极深夜才回来。 他闭着眼睛,抱着她什么都不做,静静地和她互相依偎着。 这份沉寂,让她心里更加酸涩。 她道:“独孤极,还有不到十天,你就要送我回家了。我的药呢?” “……到时候给你。” “等我吃下药,忘记你,回到家之后,我妈……我娘,我爹,还有我的亲人,他们会催我成亲,会给我介绍男子。我大概……” “白仙仙,你在激怒我?”他打断道。 白婉棠难以克制,抓着他的衣襟哭出声,“太安静了,他比你会折腾些。” 她说的他,是那个恨她的他。 折腾点,吵闹点,累了,她就没力气在这片寂静的黑暗中胡思乱想了。 独孤极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背,动作有些僵硬“……他没那么畜生。” 白婉棠惊奇道:“你还会为他说话?” “那也是我。” 白婉棠:“我知道。我这么说,只是方便区分。我一直以为你很不喜欢变成那样的你自己。” 他对那样的自己,谈不上喜不喜欢。 他把所有时间用于想她都嫌不够。没有心力再去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没什么好区分的。”独孤极沉缓地道,“白仙仙,那是我,都是我,只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歪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坠入海底的洞 5瓶;柳烟花雾 2瓶;大树好乘凉 1瓶; (* ̄3 ̄)╭ 80.私定终身 · ? 邪祟与魔族占领了人间所有城池。 他们如乌云笼罩在所有人头顶, 让他们噤若寒蝉,恐惧发抖,不敢妄动。 能够幻化成人的邪祟们,齐聚蜀地, 为此庆贺。 白婉棠坐在屋里, 都能听到他们的欢呼和放肆。 她掰着手指, 一遍一遍细数这些日子里, 她和独孤极相处的时光。 这样数下来,竟觉二人同在一处的时间寥寥无几。 时间过得真的太快了。 房门被推开,独孤极逆着光走进来。 这是这段时日里, 他为数不多的白日回来。 他身穿玄色华服, 内里仍穿着那件红衣。 他将两个红瓷瓶放在桌上,道:“你要的忘尘缘。” 白婉棠道:“怎么这么快就给我了,不是还有两日吗?” 独孤极走向衣橱, 将那件叠放好的红衣拿出来,“今晚所有魔族会回上界去, 人间会只剩下你我, 还有那些邪祟。” 白婉棠眼角抽动了下, 望向他:“今天才是第二十八天。” “明天再动手,会来不及。”独孤极将那套衣裳递给她,道:“我从来没有亲眼看过你穿这套衣裳,我想看。” 白婉棠接过衣裳,喃喃道:“才是第二十八天啊, 我每天都在数着呢。” 说好的一个月,原来也不能圆满。 独孤极走到她面前蹲下, 握住她的手道:“我会派人送你去都城,后天晚上我去找你。后天是乞巧节, 你在姻缘树下等我……这次我一定会去。” 白婉棠抬眸看他。 他的面容在她眼里变得模糊,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道:“这两天你多吃点,我想看到你像在相思冢里的样子。” 独孤极一只眼睛被红侵蚀,一只眼睛眼底泛着红,烟墨的眼瞳向下转,避开她的目光,轻笑。 二人沉默片刻。 白婉棠起身收拾东西。 她没什么要带的,就一块蝴蝶玉佩,一截神骨,还有那套绣了鸳鸯翎的红衣。 她边收拾边道:“这个天穿这衣裳会很热,你要快点来找我。” 独孤极从她背后抱住她,脸埋在她的后颈处,点点头。 她泪眼婆娑地笑,“独孤极,我还记得你很讨厌这套衣裳,在阴阳关的时候……” “不讨厌了。”他轻声打断:“这便算是你我的喜服吧……白仙仙,在姻缘树下等我,等我去娶你。” 白婉棠笑道:“胡说八道。不过长夏说过,这确实是喜服改的。我还记得,她说上面绣了瑶池鸳鸯的翎羽,望我俩永结同心……” 她喉咙里像有什么东西哽住一样,顿了顿才能接着说话:“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穿这套衣裳。没想过再次穿,还是和你。” “只会是我。” 独孤极亲了亲她的后颈,转身离开。 白婉棠转过身来看他,看着他的侧影唤他:“独孤极。” 他在门口停下脚步,转面看她,阳光落在他脸上。 她笑道:“我在姻缘树下等你……” 独孤极对她笑了下,走入阳光中,离去。 她对着空荡荡的门口,喃喃道:“这次,你可以不来。” 这一次,她希望,他不要来。 * 她被叩音护送到都城。 独孤极说,魔族属上界,他们留在人间太久,消耗太大,如今战事既了,魔族就该回去重整。以防上界修士叛乱。 邪祟们和魔祖不合,巴不得人间只剩他们狂欢。 叩音让都城邪祟们全部前往蜀地拜见独孤极,参与庆典。 待送走所有都城邪祟,叩音对白婉棠道:“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尊主的时候,我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魔,被大魔欺负,打得奄奄一息。尊主那时也好不到哪儿,但他救了我。” “我快死的时候,他一直叫我活下去。他说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只有活下去,才能让那些曾经欺辱过我们的人付出代价。” “我跟着他,一开始也吃了很多苦。但无论旁人如何羞辱他,如何伤他……有好几次我气得想和那些人同归于尽,他都会用他的手按住我,说不要在意那些,最重要的是要活下去。哪怕他的手在那时候,总是血肉模糊的……” 叩音长吸口气,这个表情总是悠然自得的魔,望向蜀地的方向,眼眶泛红。 他颤抖地吐息,不再说话,回了上界。 白婉棠带着行李走进姻缘树旁的客栈。 客栈里的人,都在为邪祟走了而欢呼,也有为邪祟不知何时回来而惆怅的。 瞧见白婉棠,他们愣了下,便诚惶诚恐地避让开她。 他们都认识她。 曾经她是他们崇敬的守城仙,如今她是他们避让不及的魔头夫人。 白婉棠对他们的异常视若无睹,让掌柜的开房,问道:“马上就是乞巧节了,今年还办吗?” 有人难忍怨气,道:“那么多邪祟盯着,就连守城仙都与邪祟为伍,我们哪儿还敢办。” 说完又躲进人群里。 白婉棠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开好房后不进去,问了哪里有卖花灯,买花灯去了。 卖花灯的不愿意卖她。 她第一次体会到被所有人厌恶的滋味,捂着心口想,原来是这样的感觉——酸涩,无地自容。 这就独孤极千百年来所体会的一切。 她转身离开,有人带着侍卫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对卖花灯的店家道:“你店里的花灯我都包了,给她。” 他声音熟悉。 白婉棠转过头看他,是萧煜。 他让手下拿走花灯,问她要挂在哪儿。 他对她笑,一如她当初能够嬉笑打闹的友人。 白婉棠道:“挂在姻缘桥上。” 她望向河中央的姻缘树,道:“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去姻缘树下等他,那天的桥上挂满了花灯,很好看……那时的我真的很想让他和我一起看花灯。” 萧煜:“乞巧节两日后才是,届时我再让人挂吧。” 他向她走来,停在她身边道:“他没有伤百姓,没有动皇族……这算什么倾覆人间呢。” 生于帝王家,他的心计也不少。有些事,他也能隐隐感觉到。 他离开,笑着留下一句:“今年一定能让我们的守城仙过上乞巧节的。” 白婉棠红着眼眶笑道:“多谢。” * 姻缘桥被从河中拉起,花灯挂上了。 暮色笼罩天地,无人敢在外逗留。 他们听闻,从昨日起,蜀地便天雷不断,说是邪祟与三界帝君打起来了。 混乱之中,被关押的各城守城仙也逃回了各自的城。 百姓们怕波及自己,连门都少出。 天色暗下,街市上空无一人。 湖面波光潋滟,灯火如星。 白婉棠穿着鸳鸯翎的红衣,慢慢地走过挂满花灯的姻缘桥。 一步,便看到一个从前。 她和他在阴阳关相遇,她和他结下红线牵…… 她在山崖下找到因她而遍体鳞伤的他,她与他一起在城外看烟花,寂静的天地间,只有他们…… 还有,一个月前的那天晚上,他来找她。 他说:“我累了。” ——我累了,白仙仙,你也和我说过这样的话,你还记得吗? 她记得。 她说我累了,然后,她自尽在了小仙境。 邪祟依溯时镜而生,没了溯时镜,没了他,自然也不会再有难缠的邪祟。 他在邪祟对百姓动手前,先一步控制他们,先一步管住各座城池。 他将那些最难处置的邪祟,齐聚蜀地,一人应对。 他将那截神骨交给她,说神骨能杀了他,说她可以用他的心、用溯时镜回家。 他说他累了。 他对她真的很自私,很残忍。 可是一千三百年了,他真的很累了。 白婉棠踏上姻缘树所在的小小孤岛,在树下无人的桌椅间坐下。 她望着漆黑的天空,望向蜀地的方向,在心中祈祷。 这一次,他不要来,就让她在这枯等一夜也好。 夜色渐浓,花灯阑珊,灯火微弱。 她趴在桌上,用手指在桌上写他的名字——独孤极。 突然,她听见脚步声向她靠近。 她缓缓坐起身,看着姻缘桥的那头。 他一身红衣,墨发披散,脸上颈间沾满血污,一步一步走上姻缘桥。 灯影摇晃,他的身形也在晃。 她站起来走向桥。 他道:“白仙仙,在那儿等我。” 她收回踏上桥的步子,站在桥的这边等他。 走近了,她看见他双目赤红,宛若发狂的恶鬼。 可他什么也没对她做,只是握住她的手,眼瞳涣散,道:“白仙仙,我来娶你了。” 白婉棠握着他,笑出声,双手逐渐被他从衣里流出的血染红。 她咬紧唇瓣,看着像蒙上一层雾的眼睛,竭力不哭出来,问道:“独孤极,你看得见我吗?” 他不答,顺着她的手臂摸上她的肩头,她的颈,她的下颚…… 他捧起她的脸,低下头,离她很近很近,才道:“看得见。” 她握住他的手,用视线一遍一遍刻画他的脸,道:“看见就好,我穿这身红衣很漂亮的,你看见就好……” 他身体又踉跄一下。 白婉棠连忙扶住他。 他的衣衫湿湿的,渗出的血弄得她身上都是,身体几乎全部压在她身上。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窒息般艰难。握紧手中那截神骨,缓缓刺入他的心口。 他抬手,几乎没有任何的力度抱住她。 他说:“回家吧” 她说:“好。” 他口中的血涌出来,顺着她的颈背一直往下流。 她扶不住他,搂着他跌坐在地上,让他躺在自己怀里,用神骨将他的心挖出。 她浑身乃至呼吸都在发抖,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和他胸口的血混在一起。 他对她笑了下,疲倦而又轻松地说:“白仙仙,我送你回家。” 白婉棠低头,吻了吻他的唇角,笑起来,说:“好……” 这一次,不是万象镜那样的结局。 他们双双穿着喜庆的红衣在姻缘树下,私定终身。 花灯流光溢彩,人间还算安宁。 她抱着他,在姻缘树下,眼泪模糊得她看不清他的脸。 只是他再也不会说—— 白仙仙,不许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歪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鲤鱼与绿鲤鱼与 5瓶;柳烟花雾 2瓶;墨泼弦断 1瓶; (* ̄3 ̄)╭ 80-85 81.少年太子 · ? 子时过, 失踪近十日的柳八重和枫幽主找过来,让她把独孤极的心交给他们。 白婉棠并不惊讶,轻轻将独孤极的尸身放下,随他们离开都城。 在她去到独孤极身边之前, 她去找过枫幽主。 枫幽主同她说, 即便她什么也不做, 独孤极也终将因命脉受损, 在痛苦和折磨中死去。 那一刻她有点怨恨。 恨自己,恨枫幽主毁了独孤极,最后却是他们两个平安无事, 独孤极死。 枫幽主对她道, 他有办法纠正一切。只不过,他需要独孤极的心。 她随枫幽主和柳八重到城外。 一眼望去,天地间是无垠的黑。 枫幽主催促白婉棠把独孤极的心交给他。 二人合力阻止这颗心的消散。至日出时分, 枫幽主带着那颗已经化到只有指甲盖大的心,和柳八重一起, 对着西方跪下。 他们背着破开黑暗的晨曦, 一步一叩拜, 试图请出浮屠塔。 这世上,除了独孤极这位三界帝君,无人能确保一定能够见到浮屠塔。 所以,他们需要独孤极的心。 白婉棠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手在胸前攥城拳, 心悬起。不断在心中祈求浮屠塔的现世。 柳八重与枫幽主叩到第八十步。 独孤极的心似抓不住的流光,彻底从他们手中消散了。 他们衣衫破损脏污, 额上满是血。宛若乞丐般渴求地看着西方,浑身都在颤抖。 就剩最后一步。 柳八重与枫幽主重重跪下, 低头,长叩不起。 他们不敢再抬头看。 白婉棠盯着西方。近乎绝望之际,终于看到天光云影中,一座金塔若隐若现。 她欣喜地叫二人起身,眼里蓄满了泪,跌跌撞撞地朝着塔跑去。 到了塔前,她脚步顿住。 远看金光流溢的塔,近看仿若只是普通古寺,干净祥和。 那一层层不染尘埃的台阶上,染着斑驳的血。鲜艳的仿若刚刚才留下。 一层,又一层…… 这样的血,除了独孤极,不会再有旁人有了。 她耳边响起驳曲对她的怨怼,仿佛看到独孤极,一步又一步地对着他最怨恨的“神佛”跪下。 白婉棠迈开步子想上台阶。 她踏了个空,身子趔趄,跌坐在地上。 这不是她求来的,她进不去。 她头撞到木塔边,透过木塔的缝,她瞧见塔内有字。 她竭力地想看清,但是只能看到那些字都是鲜红的。 是他的血写下的。 柳八重与枫幽主互相搀扶着走过来,走上台阶。 看到阶上血,他们愣了下,跪下,一步一叩首地上去。 白婉棠失魂落魄地道:“帮我看看,他在里面写了什么,好不好?” 柳八重和枫幽主沉默片刻,点头。 她在阶下坐下,靠着塔,盯着塔内密密麻麻的红。 不知过了多久,她瞧见两道身影进了塔中。 他们站在那些字前,怔然良久。 枫幽主道:“白婉棠……” 白婉棠应声:“我在。” 他接着道:“我的仙仙,回来。” 白婉棠,我的仙仙,回来。 白婉棠,我的仙仙,回来。 白婉棠,我的仙仙,回来。 …… 他一遍又一遍地念。 白婉棠倏地明白,他在念塔内的字。 她合上眼,眼前满是他一次又一次叫她白仙仙的模样,耳边是他的声音…… “别念了。” 她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声音轻得像风。 枫幽主不再说话。 过了会儿,请她离塔远些。 白婉棠踉踉跄跄地远离,在路边的草堆里坐下,守着那座塔。 日夜轮转,昼夜交替。 偶有行人路过,有的看疯子似的看她一眼,有的面露不忍,拿出干粮开分她一半。 白婉棠干涸生裂般的心得到一丝慰藉,对那人道:“谢谢。” “煜王殿下说,是您和三界帝君牺牲自己,救了我们。很多人不信,但我每天出来砍柴,确实是自帝君离开后,就没再看到过邪祟了。” 他踌躇着道:“若煜王殿下所言不虚,终有一天,天下人都会明白,您很好,帝君也很好。” 眼泪在她眼里打转,她笑道:“是啊,他很好……” 他的本性从来没有变过。他至始至终,都是书里那位愿以身庇护苍生的三界帝君。 只是,曾经因她,走过一些错的路。 砍柴人忙于生计,叹了声,离开。 白婉棠握着他给的干粮,满眼里看到的,却都是独孤极。 她身体颤抖着,忍了又忍。 终是像无家可归的人,坐在路边,嚎啕大哭起来。 * 枫幽主和柳八重从塔里出来时,白婉棠已经不记得自己等了多久。 他们两个宛若受尽折磨的死刑犯,遍体凌伤,唇色灰白,对她道:“接下来,就靠你了。” 白婉棠站起身走向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二人便随着浮屠塔一起,烟消云散,灰飞烟灭了。 她的心抽搐地发疼。 她不敢想,独孤极为求她回来,在塔中又是怎样受尽了百年折磨……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世界也变得离她越来越远。 她坠入黑暗之中,彻骨的寒将她吞噬。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的记忆都变得遥远模糊。 她听见吵嚷的声音,感到阳光落在自己身上,久违的温暖。 “……仙尊,您来了……” “就是她……” 有杂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白婉棠眉头紧皱,怎么也睁不开眼。 直到感到手里有东西被拿走,她宛若冲破渔网的鱼般,身体猛地往前一冲,就看见许多人围着她。 模样如谪仙的男子对她弯下腰来,温声道:“姑娘,你……” “枫幽主……” 她看着他的脸喃喃,目光定在他手中那卷书上,一把抢了过来,斥道:“你怎么能随便拿我东西!” 枫幽主愣了下,自知理亏,道:“抱歉,我……” “仙尊只是看你昏迷,怕你东西被别人偷走,暂且帮你保管罢了。” “你从哪儿来的?怎么穿成这样睡在这儿?” 周围百姓维护枫幽主,问起她的情况。 白婉棠打开这卷书看了眼,一眼看到上面写的独孤极三个字,抱紧书道:“这是我一位好友编写的故事,是我对他唯一的念想,所以……” 枫幽主表示理解,温和地问她需不需要帮助,请她先跟他走,免得打扰周围百姓。 白婉棠点点头,跟在他身后正要离开。 有百姓追上来,拿着两个红瓷瓶递给她,“姑娘,你东西掉了。” 白婉棠接过红瓷瓶,连声道谢。 枫幽主停下脚步等她,带她回去的路上,问道:“姑娘那两瓶子里装的是忘尘缘吗?” 白婉棠警惕道:“你怎么知道?” 枫幽主:“我有个徒儿最近在研究这药,你的药和她研究出来的药气味大体相似,只是比她的多了样东西。” “丹方上说,忘尘缘需以神血为引,如今世上无神,我徒儿缺的就是神血。不知姑娘你手上的那瓶,用的是什么珍宝作为替代?回去我也好教教我徒儿。” “我也才刚刚知道,忘尘缘需要神血。” 白婉棠摩挲着药瓶,笑道:“是我夫君给我的,里面掺了他自己的血吧。” 她目光悠远,回忆着某个再也见不到的人。 枫幽主不再询问。 她跟在他身后,打量着这千年前的世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 白婉棠的任务,在从枫幽主手中抢回书时便结束了。 书是她的手机顺应这个世界变的,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枫幽主拿走了书,她也不会想到这一点。 也不知道等她回去的时候,它还会不会变回手机的样子。 她不再被这世界排斥。 因柳八重、枫幽主与浮屠塔的祈愿,还保留了仙体。能在人间用点微不足道的法术,不受人间的法则影响,不老不死。 只待时机合适,她就能回家。 枫幽主邀她留在仙府,她拒绝后回到人间都城。拿着枫幽主给她的银两,在都城租了间小宅院生活。 都城最近很喜庆热闹,听闻帝后诞下一名皇子,取名独孤极。 帝后伉俪情深,对这唯一的皇子十分疼爱,不久后便封他为太子。 白婉棠不能再去干预他的命途。 她努力让自己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待有关独孤极的一切,就这样在人间过了十五年。 独孤极在百姓们的口中,也渐渐成了玉质金相,霞姿月韵,绝伦逸群的少年太子。 听闻见过他的人,无不称赞。 她时常翻着书想,没有被篡改过命运的他,真是比书上还要好。 不过这一年,独孤极将会遇到波折,从此离开都城,踏上寻仙问道之路。 他的命运就此踏上正轨,白婉棠觉得自己也该是时候去游历玩乐,是时候放下,那些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有关独孤极的过往了。 她收拾行囊,打算第二日出发。当夜却有宫里的人找上门来,请她入宫,说是枫幽主的弟子苍雨请她。 苍雨说,独孤极血脉显出非凡之态,被魔物觊觎。 她担心自己一人应付不了,枫幽主又忙于对付魔物不能赶来,听闻她是仙体,便请她来相助。 白婉棠斟酌片刻,同意和苍雨守东宫。 她和苍雨一同进入寝殿,隔着琳琅的珠帘纱帷,瞧见内里站着个清贵的少年身影。 他身量高瘦,发束金冠,着一身玄金刺绣的太子服制。 听得她们过来,他撩开帘幕出来行礼。雍容尔雅,丰姿冶丽,脸上有点奶膘,嗓音还带着少年气,恭敬道:“辛苦二位仙人了。” 这是白婉棠十五年来,第一次见到他。 也是她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听到他这样温润的语气说话。 她以为时间已经磨平了她所有的心潮澎湃。 可一见他啊,她眼眶顿时就有些热。 她含笑望着他,满心都在想——他如今,真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绯絮、有一个小亦 10瓶;歪水 1瓶; (* ̄3 ̄)╭ 82.长夏与湘 · ? 独孤极安排苍雨和她在外间歇下, 为此特意叫人重整外间,让她们尽可能舒适。 他自己就此回屋休息,拿着本书在一旁看起来。 妥帖知礼,苍雨板着脸低声和白婉棠夸了他一句。 白婉棠扯唇笑了笑, 不语。 后半夜, 魔族突袭, 轻而易举掠过凡人的守卫, 直冲寝殿。 苍雨应对魔族,独孤极也提剑迎战。 白婉棠目光追随着在魔物中奋力厮杀的少年,手掌暗暗攥紧, 却不出手相助。 她不能插手任何事, 可不知为何,她还是来了。 不多久,有魔偷袭, 直奔独孤极而去。 与独孤极交手的、身材纤细的魔反身替他挡下攻击,独孤极的剑于此时挑下了她的面罩。 那是名姿容美艳的魔族少女, 年纪与独孤极相当, 十四五岁的模样。 少女见大势已去, 傲慢又骄矜地对独孤极道:“你是第一个能和我打平手的人族,日后我定会亲自杀了你。” 说罢,她率领魔族撤退。 这是独孤极与书中女配宓媱的相识。 白婉棠垂眸,出神地看着自己雪白的手腕,尽力忽视心里生出的异常。 “那小女魔是魔皇最小的女儿, 宓媱。她从魔域来到了人间,这说明在人间潜伏的魔必定不在少数。” 苍雨对独孤极道:“我会尽快请师尊来人间, 同帝后说清楚,让殿下去修真界历练。以殿下的天资, 殿下该去修道才是。” 独孤极对苍雨颔首,又看了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白婉棠一眼。 她除了初见那一刻,似哭似笑地瞧他一眼,便再不看他了。 * 白婉棠打算清晨出宫,苍雨硬要留她到枫幽主过来。 好在她与苍雨皆为女子,不方便和独孤极同住的。守了第一夜后,便住到东宫其他殿去了。 她不出门,见不到独孤极。直到枫幽主来,才见他第二面。 独孤极已得帝后同意,随枫幽主去修真界,拜入玄鸿宗掌门门下。 白婉棠与他打了个照面,一句话也没说上。 他自她身侧走远,随苍雨去修真界。 白婉棠和枫幽主道别,去游历,就此出宫,拿上行囊离开皇城。 她突然想明白,既决定绝不插手,为何还是想要进宫了。 她想再见他一面的。 见他过得很好,就安心了。 此去一别,余生再难相逢。 * 三界虽乱,主战场还是在魔域与修真界。 白婉棠游历人间这些年还算安宁,见过不少千载难逢的美景,听过不少奇人异闻,结识了不少友人。 她不想在这世界留下痕迹,旁人问她名姓,她都说自己叫阿鹤。 凡人命数短,她不老不死,免不了要在漫长的岁月里,亲眼看着一位又一位友人离世。 不过很神奇的是,她又遇见了长夏。 她想要暂且休息,恰好租住在了长夏的药铺附近。 看着长夏在药铺里忙碌,时不时逗逗家里养的老猫,那一刻她忽然发觉柳八重,或者说藤穹,无时无刻都在爱着长夏。 那一世,他才会在阴阳关开药铺,化作猫妖。 没了那些意外,长夏与无相城少主藤穹相遇,相恋。 后来老猫死了,藤穹不得不回修真界前,他要将孤身一人的长夏带回去。 长夏离开的那天晚上,来和她告别,赠她一枚传音木牌,道:“阿鹤,待我成亲,一定邀你。你可一定要来啊。” 她知道白婉棠参加过太多白事,喜事却寥寥无几。 送走了老猫,懂得了亲眼目睹友人离去的孤寂,她总想给这位邻居带来一丝喜庆。 白婉棠颔首答应。 长夏走后不久,她继续踏上旅程。 路上,她遇到一对驻守人间,总是斗嘴的师兄妹。 二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而且很眼熟。 问清姓名,师兄叫崔虚,师妹叫北冥湘。 虽互称师兄妹,一个却是玄鸿宗掌门之子,另一个是北冥家的小姐。脾气比她记忆里的闹腾得多。 白婉棠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她和他们一起对付附近扰民的妖魔,在荒野住了两夜。 离去前,还是没忍住,问崔虚道:“你可听说过独孤极?” 崔虚惊喜道:“你认识我师兄?” “不认识,只是我曾住都城那时,听说过他是太子。” 崔虚骄傲道:“我师兄可厉害了,虽不知为何,他的修为总是难以提升,但他当初仅是筑基,就能在秘境里,凭一己之力从大魔手中救下数十位宗门弟子……” 崔虚脸上写满了对独孤极的崇拜和自豪,一说就停不下来。 听他滔滔不绝许久,北冥湘打他一下,调侃道:“都是一个师父教的,你师兄那么厉害,你怎么就那么笨。” 崔虚气鼓鼓地站起来追打她,二人围着篝火嬉笑打闹,充满生气。 白婉棠独坐树下,看着他们,眼前浮现出二人共同战死的场景,不自觉眼泪模糊视线。 这一次,他们都会过得很好。 除完妖魔,她继续启程。 北冥湘给了她一块北冥令牌,让她以后若是去了修真界,拿着令牌去北冥玩。 白婉棠道谢,带上令牌启程。 她迎着朝阳,走在宽阔官道上,晨风吹动衣衫。 北冥湘心中莫名五味杂陈,叫住她,高声道:“待我,我举办道侣大典的时候,我请你啊。” 白婉棠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点点头。 * 她在人间游历五百年。 第五百年的时候,四方仙尊为镇压魔族殉道了,修真界与人间都暂且安宁。 不多久,白婉棠收到长夏的传音,说她要和藤穹成亲了。 北冥湘也通过北冥令传信,说她要和崔虚结为道侣了。 白婉棠为此去了趟修真界。 修真界比起五百年前,繁荣昌盛得多。 茶楼里的说书人,都在传颂四方仙尊为苍生殉道的事迹,也会提起如今修真界最威名远扬的弟子们。 其中魁首,便是独孤极。 白婉棠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 乍一听,不禁恍惚。 茶楼里又有几名其他宗门的弟子不服气旁人对独孤极的盛赞,和另一帮维护独孤极的玄鸿宗弟子吵起来。 这种炮灰要被打脸的铺垫场景,让白婉棠没忍住低头笑起来。 果然不一会儿,一名玄衣少年走入茶楼,整间茶楼瞬间静了下来。 维护独孤极的弟子们,叫着师叔,冲向少年,控诉那群人的嚣张。 另一边气焰嚣张的弟子们,缩成了王八样。 众人都望向少年,认出他就是独孤极。 白婉棠低头转着茶杯,心就像茶水一样泛起涟漪。待平复下来,她才看向他。 独孤极因身怀神骨,又修道,模样生长缓慢,如今瞧着只有十七八。 他和她记忆里的不一样了。 那双烟墨的瞳,不再冰冷如冬雾,而如春日远山。气质温煦矜贵,从容自若,宛若众星捧月般被簇拥着落座。 他也有少年人的意气和桀骜,处变不惊地驳回那群炮灰的话,不再将他们放在眼里。 “师叔,咱们还有多久到无相城?这次无相城城主举办成亲大典,说是顺着他夫人的意思,要按人间的规矩办。你是从人间来的,人间的婚礼是不是很热闹啊?” 玄鸿宗弟子们边吃边问。 独孤极道:“我刚刚联系过无相城的人,待会儿会有人来接。人间的亲事……” 他回忆了一下,摇头笑叹:“离开人间太久,人间的事,很多我都记不清了。” 白婉棠转杯盏的手停下,禁不住想——能忘记,真好。 而她呢。 五百年过去了,她还记得,那个会叫她白仙仙的独孤极。 “阿鹤。” 门外有人唤她。 是长夏和北冥湘,还有无相城派来的侍从。 侍从们瞧见玄鸿宗等门派弟子,走过去接引。长夏与北冥湘则过来迎她。 白婉棠有些惊讶,长夏竟然亲自过来。 长夏道:“五百年不见,当然要亲自来接。” 北冥湘同她打招呼,指了指独孤极,道:“你瞧,那就是你问过的独孤极。” 白婉棠感觉到有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硬着头皮转过身,对独孤极等人笑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独孤极定定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竟走过来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他不记得人间事,又怎会记得只见过两面,未曾说过一句话的她? 白婉棠道:“记不清了。那时是知道你曾是太子,才问的。” 说罢,她和北冥湘、长夏离开。 独孤极了然点头,回弟子们那儿去。 他们一个朝着茶楼内,一个朝着茶楼外,背对着,渐行渐远。 * 北冥湘与长夏如今是很好的密友。 白婉棠和她们之间的关系相比,要疏远得多。 一同来接她,更多的是二人觉得在人间相识了同一个人,甚是有缘有趣。 长夏的婚礼很是喜庆,满城红灯笼。 白婉棠换下了身上红衣,穿一身鹅黄,在城主府的院里落座。 人间的婚事讲究的就是喜庆,从未体验过的这番热闹的修士们,趁此时机都闹腾起来,不复往日庄重。 长夏和北冥湘喝得有点醉,勾肩搭背地边唱边跳,和宾客们一起闹。 藤穹与崔虚跟着两位小祖宗,怕她们伤着了,碰着了。 但看着她们两个欢喜的模样,他们不自觉地笑眯了眼睛。 大家都有亲朋相伴,交头接耳,满面喜色。 无人识得白婉棠,白婉棠与他们也不相熟。 她静静地坐在人少的一隅,独自饮茶,吃点心。 她不敢喝酒。 怕醉了,会忍不住说出什么胡话。 她一个劲儿地喝茶,喝着喝着,饮入口中的茶,越发的苦。 她终是忍不住,看他一眼。 他身边有许多人簇拥,对他敬酒,或崇敬,或讨好。 红烛光照,他一身玄金长袍,腰配长剑,意气风发。 她和他,隔着算不清的距离,隔着数不清的人。 她垂眸,拿出红瓷瓶,想要在此一饮而尽。 又担心忘却尘缘后不能立刻回家,再相逢,还是会喜欢他。 “鹤姑娘。” 突然,她听见他的声音在耳侧,仿若幻觉。 白婉棠收起瓷瓶,抬眸,竟真看到他拿着杯酒站在她身边。 他半弯下腰,身上苦冷的淡香占据她的呼吸,“鹤姑娘,我想起来了,在人间时,你和苍亭主前辈护过我。” 他举杯到她面前,“鹤姑娘,我敬你。” 白婉棠眨了眨眼,浅笑着举起茶盏,应道:“好。” 城中放起了烟花,与明月交辉,点亮夜色。 欢声笑语,锣鼓喧鸣。 有人高声祝福新人:“祝二位鸿案相庄,如鼓琴瑟,白首齐眉,鸳鸯比翼,永生永世,莫失莫忘……” 他与她在这冷清的一隅,杯盏相碰,各自饮下酒茶。 他道:“多谢鹤姑娘。” 她道:“独孤道友客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树好乘凉 5瓶;墨泼弦断、歪水 1瓶; (* ̄3 ̄)╭ 83.归去 · ? 接连两场婚事, 洗去了大战后的沉重。 万物欣欣向荣之时,独孤极在率弟子历练的途中,遭遇数位残存在修真界的大魔埋伏,为护弟子们跳入万魔渊。 无相城、北冥和玄鸿宗都派人寻找, 就连八位仙尊之徒也出手相助, 然而他像是人间蒸发了。 只有玄鸿宗微弱的魂灯能够证明, 他还活着。 白婉棠初听到这个消息, 眼前浮现的是在玄鸿宗、北冥湘的道侣大典上,与他的相逢。 他避开众人,落座于她身侧, 道:“鹤姑娘, 你的名字就叫鹤吗?” 她对上他的目光,在他的眼底,看到少年人的悸动。像春日初绽的花蕾, 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她想了想,答非所问:“论起来, 你该叫我鹤前辈才对。” 少年最是聪慧, 明白她的意思, 又执拗地不改口,道声:“冒犯了,鹤姑娘。”起身离开。 她看着他走入人群的身影,禁不住笑了。 她耳边响起他的声音——我会喜欢你,不论我们是如何相遇。 只是少年的情愫到此为止便够了, 她亦满足了。 白婉棠甚至会调侃着想:书中他从出生至登上帝位,未曾动过情。只三次相逢, 他便又要喜欢我了,我可真好啊。 想着想着, 他的身影被眼泪模糊不清,可她还是笑着的。 如今,他失踪,是注定要经历的剧情。 乍听闻,她还是有点脆弱,慌了一阵。来回地翻书,才安下心来。 他此次失踪是坠入了魔域。 世人不知,他这五百年间与不少魔族成了友人。 其中有叩音,驳曲,奇炎,檀罗,宿罗等目前还名不见经传的魔族小兵,也有魔皇最疼爱的小女儿宓媱。 他在魔域,会有一番特殊的历练,他的友人会陪伴着他,助他最后获得全魔族的尊敬,风光归来,为未来一统三界打下伏笔。 不过这会是段很漫长的时间,足有三百年。 三百年后他再回修真界,就会遇到年方十五的骄纵大小姐崔羽灵,比崔羽灵大不了多少的北冥珞之子藤千行,还有继他之后被当作又一玄鸿宗大师兄的柏怀…… 白婉棠重温一遍后续的剧情,收起书,以还要继续游历为由,收拾行囊离开玄鸿宗。 在修真界玩乐,一路向北。 她想去北冥看看北冥桐,北冥家的老祖宗。 北冥桐身子还很康健。 北冥珞不必嫁入无相城,已与化作人形的行钧情愫暗生。 行钧虽为妖,但在镇压魔族一事上立下赫赫战功。 北冥之人并非顽固不化,白婉棠到达北冥时,他们正要为二人举行婚礼。 白婉棠是拿着北冥令过来的,被北冥当作贵客,在北冥特有的婚礼上吃喜酒,在无数欢呼的人中,目送北冥珞与行钧执手相望入洞房。 她坐回桌边。 此处无人识得她,她也不必顾忌,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喝得醉醺醺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趴在桌上哭起来。 有人坐到她身边,将她搂住,慈爱地问道:“怎么了?” 她泪眼婆娑地看见北冥桐慈祥的脸,依偎进她怀里,道:“都终成眷属了,真好啊……” 北冥桐像奶奶一样轻轻拍拍她,“你也定能同你爱之人终成眷属的。” 白婉棠拿起酒杯,一杯一杯地饮下,“是啊,待我忘了他,回到家。我也许会有一个喜欢的人,我会和那个人成亲生子,吵吵闹闹,又互相扶持,像普通夫妻那样过一辈子……” “这样不是很好吗?”北冥桐哄她。 白婉棠靠在北冥桐怀里抬起头,望着遥不可及的明月,道:“可那个人,不是他……” * 白婉棠在北冥呆了很久。 北冥在书中没有什么戏份,她无需害怕在此留下痕迹。 北冥珞与行钧毕竟年轻,还要历练,成亲后不久离开了北冥。 北冥桐的孩子也大多成年,有了各自的家与生活。 白婉棠不常和北冥族人来往,北冥桐会带着她在北冥逛逛。 她会带她去北冥的草原,在草丛里坐着,给她用草叶编蚂蚱。 白婉棠接过蚂蚱,好好地收起,像小孙女对奶奶撒娇,说:“我喜欢蝴蝶。” 北冥桐就笑呵呵地给她编蝴蝶。 她还会带她去打猎,去冰原上纵马驰骋。 就好像这一次,她白婉棠不再是被北冥桐抱回来的北冥仙,也依旧是北冥桐疼爱的“小孙女”。 只是她不能告诉北冥桐,她可以叫她仙仙。 北冥桐只能叫她,阿鹤。 * 三百年仿若弹指一挥间。 白婉棠离开北冥,暂居幽州小仙境时,听闻魔域与修真界的结界又动荡了。 不多久,独孤极回来了。 他修为大减,要随这一代玄鸿宗弟子一起再次重新历练。由此结识崔羽灵、藤千行和柏怀。 炮灰反派们等着看他笑话,对他极尽嘲讽,都被他一一打脸。 众人这才发觉,他不是修为退化,而是有了和他们不一样的道。 他依然是当年那个风姿无双的独孤极,甚至比当年更令人望而生畏。 作为这类升级流文的男主,修真界自然少不了有关于他的流言蜚语。 听闻他和魔族公主关系匪浅了,又听闻他和玄鸿宗大小姐崔羽灵互生情愫了,还有数不清的小配角,其中还有熟悉的名字——巫娅,乌尤…… 白婉棠与修真界许多在书中无名无姓的人,被“众人”二字概括,在茶楼酒肆听他的故事。 一边听,一边翻翻书。 她能感觉到,很快她就要回家了。 突然有一天,茶楼里来了个贩子,手持一卷画,道这是独孤极失踪前,遗落在玄鸿宗未完成的墨宝,起价拍卖。 众人纷纷围上去。 高高踩在桌上的贩子展开卷轴,画卷上,是一抹红影,只起了个形,看得出是名女子。 众人惊叹这人是谁,这人才是传闻中独孤极真正心仪的那位。 白婉棠手持北冥令出来,夺走画道:“我在独孤极失踪前与他认识,这画根本不是他的笔墨,是假的。若你有不服,就随我一起去玄鸿宗对峙。” 这画是真是假,难以分辨。 贩子也是从别人手上买来的,说是从玄鸿宗偷出来的,不能闹大,一见北冥令就怂了。 白婉棠不与他计较,还大方给了他些灵石,当作买下这幅画,这人连声道谢离开。 茶楼里的人一哄而散,都发出扫兴的嘘声。 “倒也是,三百年前,我也没听说过独孤极认识什么红衣女子。崔羽灵那几个,也没有穿红衣的……” 说话的人忽然话音停下,看向持画离开的白婉棠。 她一身红衣,默然离去。 * 那是他的画,上面还写了“鹤”字。 入夜,白婉棠在自己院子里,用火盆把它烧了。 这世上不该有“鹤姑娘”。 她带上收拾好的东西,离开小仙境,回到人间都城,和守姻缘树的老人一起,守起姻缘树。 人间是最适合她的地方。 生老病死,童老更迭,不会有多少人记住她。 她不老不死,或许会成为传说异闻。 但人间传说异闻太多,她终将淹没在岁月洪流中,被人遗忘。 她和老人一起,春夏给树修枝,秋在树下扫叶,冬给树干保暖。 像照顾孩子一样。 这时候守姻缘树的,还不是那较真的老头,是个和蔼的老奶奶。 最初几年乞巧节,白婉棠都会拿块姻缘笺,写些字,然后烧掉。 后来的乞巧节前,老奶奶会为她备一块姻缘笺,备一个小火盆。 乞巧节当晚,老奶奶会在树下走来走去,安慰那些未等到爱人的失意人。 她就坐在树下,在牌子上写字, 后来老奶奶快死了,临了把她单独叫进屋里,握着她的手道:“婉棠,我走了,你就一个人了。你去找你的那个独孤极吧,” 每年,她在牌子上,写下独孤极、白婉棠,祝福的话一字都写不出,就这样烧掉。 白婉棠对她笑道:“这就去找了。” 老奶奶点点头,合上眼。 她和其家人送其入葬。 守姻缘树这枯燥乏味又不赚钱的活儿没人干了,她就开始独自守着姻缘树。 每年乞巧,还是会写姻缘笺,然后烧掉。 只是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看到她写的字,知道她叫白婉棠。 后来,她遇见一个小孩儿。 小孩儿住在她家隔壁,一板一眼的,不许别人做这,不许别人做那, 独孤极就要成为三界帝君了。 那段时间三界欢腾,人间亦是如此。 小孩儿也长大了,年轻时爱慕的女子,未等成亲便病死了。他终身不娶,和白婉棠一起守起姻缘树。 白婉棠的身子越发飘渺如幽魂,直到某天谁也看不见她。 小孩儿成了老人,以为她逝了,在她院里给她烧纸,喃喃道:仙人也会死吗? 白婉棠飘渺的手摸摸他的脑袋。 他感到头顶有风,抬手摸了摸,“仙人,你回来了?” 白婉棠笑道:“仙人走了,要回家了。” 他听不见。 她就此去了上界,去找独孤极。 * 独孤极在登天台举办大典。 近日来,他总是分外阴翳茫然,无人知晓他为何会突然这样。 白婉棠知道,枫幽主同她提到过的,触碰到世间法则就会知道一些不可思议的事。 独孤极现在已经超越这世间的法则,到达了无上之境。 他堪破了一切,知道了那些不存在于这世间的过去。 知道了白婉棠,也知道了白仙仙。 但他终究是这个世界的三界帝君独孤极,不是魔祖独孤极。 那些过往于他而言,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另一个人生。 虽略有受影响,但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白婉棠的两瓶忘尘缘,就是为此准备的。 独孤极在登天台举行大典的那天,她站在帝台旁看他走过来。 他华服琉冕,模样褪去了稚气,轮廓更为锋利深刻。 他瞧见她,眸底闪过一丝惊讶,登上帝台,在她身边站定。 除了他,已经无人能看到她了。 繁复的颂词过后,他端起酒来。 台下诸位大魔、老祖吟诵道:“帝君敬天地。” 他看向她,将酒递给她。 白婉棠略一讶异,拿出红瓷瓶,将其中液体倒入其中,钻入他怀中,在他广袖的遮掩下,将酒一饮而尽。 那些过往,在她眼前闪回。 她不知他此刻是否也有忆起,但知此刻他之意——她就是他的天地。 “众生敬帝君。” 台下,一眼望不到尽头,是万万千千崇敬他的苍生。 他们举杯邀他同饮。 白婉棠将第二瓶忘尘缘倒入他的酒中。 他深深望她一眼,垂眸,将酒饮下。 她在他怀里与他对视着,离得极近,稍微再靠近一点,就能亲到了。 谁也没有再向彼此靠近,但彼此都知道,他们想要亲吻对方。 这就够了。 “独孤极,我回家啦。” 她对他笑起来。 也许是泪,也许是她正从这世界抽离,他的模样在她的视野里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独孤极站在帝台之上,宛若雕塑,一动不动。 台下人又吟唱颂词,见他眼眶泛红,毫无反应,唤他:“帝君,帝君?” “帝君你怎么了?” 他手垂下,沉声道:“无事。” 只是他的仙仙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歪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佛系养生 30瓶;大树好乘凉 3瓶;墨泼弦断 1瓶; (* ̄3 ̄)╭ 84.她的世界 · ? 白婉棠做了个梦。 梦里她去另一个世界转了一圈, 具体发生什么事她给忘了。 醒来发现自己手机没了,她就忙着找手机。 找一圈没找到,她想是自己不小心将手机弄丢了,就再去买一个。 她在一家亲的微信群里吐槽自己倒霉, 丢了手机, 又说自己做梦去另个世界转了圈。 她爸发了三千块钱。 她妈说她小说看多了, 这么大人了一天到晚想七想八, 也给了她三千。 奶奶给了她一千,让她开心一点,和朋友出去吃点好的。手机掉了就掉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她开心地嘿嘿笑, 收了钱发了好几张亲亲的表情包。 只是突然,看着爸爸妈妈奶奶一家人合照的头像,她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陌生和思念。 她打字:“我想辞职回家了。” 她突然好累, 全部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感觉自己遗忘了一些人和事。 可连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忘了什么,都不能确定。 * 她当然是没有辞职回家的。 作为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社畜, 她经常在“我是个废物”和“我要发愤图强”之间反复, 她的家人都习惯了, 她自己也习惯了。 第二天是周六,她瘫在出租屋玩手机,看电视,吃薯片,点外卖炸鸡, 打游戏,和朋友聊聊最近的热搜。 都是以前稀松平常的日常, 她此刻做起来,却觉得无比生疏。 虚度一天, 晚上和朋友互道晚安。 她闭上眼睛,睡不着。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海上漂泊了很久很久的人,终于到了家,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可明明她只是睡了一觉,明明她的爸妈奶奶和朋友,都还和昨天一样。 她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适应回以前的生活。 朋友察觉到她的异常,频繁地约她周末出去玩。 同事有意帮她分担工作任务,领导时不时找她谈谈心,让她有困难就说,也可以请年假出去散散心。 她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她的公司这么有人情味,辞职的心都消退了一大半。 公司里来了个刚毕业的男大学生,白白净净,高高帅帅,挺自来熟,还特得领导照顾。 白婉棠和几个公司老员工,休息时在茶水间讨论这人。 白婉棠聊着聊着就开始走神想今晚吃什么。 再回过神来时,同事们都走出去,那新来的男生站在茶水间门口扶着门,对她笑:“王姐叫你带带我,以后我叫你师父?” 白婉棠“嗯”了声,“可以。”和他一起回办公室。 他一口一个师父叫得很勤,晚上加班她还没来得及点外卖,他就给她带了蒸鸡回来,说从同事那儿听说她喜欢吃鸡。 她道谢,要转钱给他。 加了微信,他又不收钱,让她请他喝杯奶茶就行。 晚上回去她和朋友说了这事,朋友说:“这小男生很会嘛。” 白婉棠和朋友聊了会儿,睡前她妈给她推了个微信,说:“你小学同学,还记得不?前几天我遇到他妈了,说他现在和你一个城市工作,你俩认识认识呗。” 她还没加对方,就收到了好友申请。 对方赫然是她妈推的这个微信。 * 秋天都快到了,可白婉棠最近的桃花开得格外旺盛。 先是公司殷勤的新人小弟弟,再是跟她说其实以前暗恋过她的小学同学,后来她和朋友出去玩,还认识个业内知名公司的主管。 周末她和朋友打游戏,朋友和她一通分析,说这三人条件都很不错,让她好好把握。 她有点纠结,“他们长得不符合我的喜好。” “哪儿不符合?这仨哪个长得差了?都身高腿长又白白净净的,这不就是你以前喜欢的款吗?” 白婉棠用游戏捏小人,捏出张脸来。 水墨瞳,长眉挺鼻薄唇,肤白如雪,束金冠高马尾……她总觉得还差点什么,但记不清,也懒得捏了,和朋友说:“我现在喜欢这样的。” 朋友盯着电脑屏幕看了会儿,道:“你清醒点,现实里哪有人长这样。要真有人长这样,肯定早就当明星出名了。” 白婉棠也觉得不现实。 退出捏脸界面,继续和朋友游戏。 那三人,也都是在顺其自然地发展。 * 很快到年关,白婉棠放年假,蹭了小学同学的车回家。 路上他一边开车,一边同坐在副驾驶位的她闲聊,问她初几要去拜年,哪天有空。 白婉棠:“初四以后吧。” 他想约她出去吃顿饭。 白婉棠考虑了下,点头答应。 他开车送她到家门口,帮她把行李和年货都放进家里。 她妈热情招待,乐得合不拢嘴。她爸和她奶奶客套地和他说话。 “你们看看人家小刘,一表人才,年纪轻轻事业有成。家就住隔壁小区,父母都是大学老师,以前他妈妈还教过仙仙的。前两天碰到了,他妈妈提起仙仙,还夸仙仙……” 白婉棠把行李放回自己屋,就听她妈话说了一转,对她道:“仙仙,你年纪不小了,该留意了。” 白婉棠敷衍地点点头,心里也计较起来。 三个人中,确实是这小学同学和她最合适。 如果非要在他们之中选一个人结婚,那大概就是他吧。 奶奶剥了个沙糖桔递过来,小声说:“你还小呢,别听你妈催。你妈也就是嘴上说说,你不结婚她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白婉棠点头,“我知道的。” 她妈要是真急着让她结婚,早就逼着她到处相亲去了。 不过作为父母,他们还是希望她能早点找个人成家,互相扶持的。 他们年纪大了,陆陆续续送走了她的外公外婆和爷爷,很怕有一天他们不在了,她这个从小被惯大的小姑娘一个人该怎么办。 白婉棠吃完沙糖桔,接着给奶奶爸妈都剥了一个,一家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看累了就玩手机,聊聊最近的新闻,问问她的事。 奶奶去了趟房间,回来拎着一件红色长羽绒服,笑呵呵地说:“我和你妈逛街的时候,给你买的新衣裳。红色,喜庆,你最喜欢的。” 白婉棠开心地抱过去,“谢谢奶奶。” 一家人都在笑。 日子一晃,到除夕,白婉棠起大早,换上红羽绒服,和她妈一起贴福字,弄春联。 他爸在厨房里忙着准备年夜饭,奶奶则在客厅把外公外婆和爷爷的遗照放在香案上。 一家人忙碌一天,晚上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 虽然白婉棠已经成年了,但爸爸妈妈和奶奶还是给她准备了红包。 她拿完红包,和小时候一样敬酒道谢。 不过她喝的不是酒,是某从小喝到大品牌的椰汁。 吃完饭,出门遛遛弯,到了春晚开始的时候,一家人就在家里看春晚。 同镇的叔伯姑姑,都陆续上门给奶奶拜年,不大的客厅,被一大家子人挤得热热闹闹的。 外面下雪了。 茶几上堆满坚果、零食、蜜饯点心和糖。 白婉棠和堂哥堂姐一边打牌一边吃,都心不在焉地听着春晚,时不时还是会被小品逗乐,客厅里充斥欢声笑语。 快到半夜,积雪深了,叔伯姑姑一家人趁着雪小的时候回家。 白婉棠站在阳台上看雪。 快到十二点,雪越下越大。 有个身影跑近,在她家楼下站定。 天黑漆漆的,雪蒙蒙的,路灯的光在雪花里微弱。 白婉棠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看见他对自己挥了挥手。 过了会儿,那人打起电话,她手机响起来。 她接起,对面说:“白婉棠,我……” 他不好意思,支支吾吾的。 白婉棠有点走神,眼睛没有焦距,发呆似的:“你?你喜欢我啊?” 对面笑了,“嗯”了一声,道:“做我女朋友好吗?” 她有点恍惚,抬起头看着飘下的雪花,远处放起的烟花。 手机对面的人喊她:“仙仙。” “……” “白仙仙,我喜欢你。” “……” 白婉棠深吸口气,冷风灌入喉中让她说不出话来。 她拿着手机跑下楼。 那模糊的身影向她走来,她朝着他走去。 在路灯下,他的脸清晰了。 她停下脚步,又后退两步,挂了电话,看着他的脸说:“抱歉,我暂时没那个想法……” 他怔了怔,笑道:“没事儿,是我太急了,我们再相处相处吧。” 雪越下越大,他送她到楼下,朝她挥挥手,在雪中跑远。 白婉棠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跑出去,追着他的背影跑到空旷的雪地上。 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飘雪中。 她好像想起了她的梦,又仍然不记清那是怎样的梦。 她仰起头,看着那路灯,亮得仿若一轮月。 她想,在梦里,她一定遇见过一个人。 她与他,相逢在下雪的时候。 她已经忘了,但心还记得。 四野白茫茫,各家灯都亮着,没人出门。 她独自站在雪地中,穿着红色羽绒服,是白雪皑皑中唯一一点模糊的红。 她仰起头闭上眼睛,有泪顺着眼角滑落。 你那边,下雪了吗? 她捂住仿佛要窒息的胸口,在心里问。 过了会儿,又羞耻且好笑地捂住被冻得冰凉的脸笑起来,低声喃喃:“神经病,我在想什么。” 十二点到,炮仗声、烟花声噼里啪啦地响。 她跑回家,顶着满身雪说:“新年快乐!” 妈妈和奶奶过来掸她身上的雪,嗔她出去瞎跑。 她被拍打着身上雪,考虑着要不要答应小学同学。 恋爱,结婚,成家…… 她仿佛能看到她这一生的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来想设定仙仙忘了之后回归正常生活,她会无忧无虑,开开心心。 但她好像有自己的思想。 我一遍一遍删掉剧情,重新写,让她受欢迎,好多人都照顾她,好多人都喜欢她,她越过越好,想让她开心。 她确实开心了,可她心里藏着什么。 我写了一半想歇一歇,听了甜甜的歌,出去散步,再回来继续写她的美好生活。 可她还是会在下雪的时候,想到那个她根本记不起来是谁的人。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歪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泼弦断 15瓶; (* ̄3 ̄)╭ 85.他的世界 · ? 鹤姑娘, 你在另一个世界还好吗? 我是守姻缘树的那个老头啊,你还记得我吗? 崔羽灵要和宿罗成亲了,三界许多人都觉得很惊讶。 不过我不了解那些恩怨,所以我觉得还好啦。 听说, 檀罗和乌尤在一起了, 驳曲和巫娅也在一起了。长夏怀孕了, 再过一段时间, 就要生了吧。 柏怀成了玄鸿宗下任掌门候选人,藤千行和叩音在帝君手下当差。 他们这些年一直在寻找让阴阳关的路显现出来的方法,因为帝君想让阴阳关融入三界。 还有宓媱, 听说她可能有机会继承魔皇之位。 他们过得都很好, 很幸福。 三界也很太平。 …… 其实我不知道这些人是谁,这都是帝君和我说的,我想他的意思应该就是想让我告诉你吧。 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你走之后,帝君来了。他把你的所有东西, 都移到了城郊的海棠林去。 那片海棠林像一片坠入人间的红云海, 现在你的院子就坐落在那里。 他请我照顾那片海棠林, 还有你的院子。所以我现在时不时就会到你的院子里去打扫。 我曾很好奇帝君和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在你死后要亲自来人间,处理的你的遗物。 我问他,和他说,你死了。 他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 说你没有死。 我问他,“那她去哪儿了?” 他说, 你只是回家了。 我问他:“她的家在哪儿,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他不说话, 坐在你屋里发呆。 不用他再说什么,凭我守姻缘树多年的经验,我就知道,他和你一定有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我又问他:“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你?” 他不语。 我继续问:“是不是你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和她分开了,现在得知了她的死讯,就又找过来怀念她了?” “她没有死。”他冷着脸同我又强调一遍,然后温声道:“是,我做了件对不起她的事。” 他隐晦地笑起来,眼神幽远,像是想起了某件让他难过又高兴的事。 我问:“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他说:“我没有喝那杯酒,我把酒吐了。” “什么?”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他不再和我说话。 * 白姑娘,祝你在另一个世界安好。 帝君安排好的你的东西,平时就很少来人间了,所有人都说他很忙。 人间的皇帝都忙得脚不沾地,我想他身为三界帝君更是如此吧。 三界之内,到处都是夸赞他的声音,无人对他不崇敬。 我有点怕他,不敢说他坏话,但我惦记着他说对不起你的事,所以即便他让我做了守姻缘树的仙,让我可以长生不死,我也是站在你这边,不喜欢他的。 只是最近,我开始迷茫了。 他每年春节,都会来你的院子,在你的屋里,挂上一些画。 那些画,画的是另一个城镇,另一片树林,另一个山崖,山洞…… 画上都有个红衣女子的背影,但是我总觉得很违和。 我问他:“这些地方是哪儿?” 他说:“那是阴阳关。” “这女的是谁?” 他冷冷扫我一眼,道,是你。 “为什么不画她的脸?为什么她总穿这红衣服?”我问。 他盯着那一幅幅画,道:“那时候,我看不见她的模样。我不知道她在那里穿什么样的衣裳,是什么颜色,我只记得,我会给她梳发髻,她总是在头上插两根筷子当发簪……” 他看着画,和我说了很多,很多。 他说,他记得你那时候很爱笑。很多时候,他完全不理解你在笑什么,觉得你很傻。 他说,他记得你很爱吃鸡,不知道你回家之后,是不是天天吃鸡。他还记得你说过,你家乡的鸡比阴阳关的好吃。 他说…… 他还说了很多很多,他和你的过往。 到了除夕夜晚上,他就去海棠林里,挂起他亲手写的红绸笺。 他离开后,我去打听他的事迹。 帝君的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茶楼里说书的,把他从出生到如今这千百年的经历倒背如流。 他的这千百年里,有四大魔将,有如今修真界赫赫有名的正道修士们,有魔域公主,有一些小道消息里的人。 就是没有你,也没有阴阳关。 但我相信,他一个帝君,没有必要向我这样一个老头说谎。 可是为什么,他的故事里没有你? 我开始为你不忿,为什么他和你有那样的过往,却不向任何人提起你。 为什么他每年都来你的院子,表现得那样怀念你,却不告诉任何人他和你的事情。 他是不是不想活在一个到处能听到你的世界。 他是不是想在无人记得你的世界,慢慢将你遗忘? 我想了很久,在我向别人提起你,别人却问你是谁的时候,在我看到他写你的名字,写的是白婉棠,白仙仙,而不是鹤姑娘的时候,我突然好像明白了。 你在人间待了几百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连真名都没告诉过我。被遗忘,就是你想要的吧? 他无法告诉任何人你的存在,因为你不想让任何人记得你。 可是你知道吗,他有多想记得你。 他画了许多关于你的画,写了许多次你的名,告诉我许多有关于你,白婉棠,白仙仙的故事。 我老了,还没成仙的时候,年少时爱人的模样,渐渐地在我漫长的岁月里,变得模糊。 我有时在梦中遇见她,醒来时,她好像也成了我虚假的梦,让我有一种不知她是否来过这人间的不真实感。 帝君的寿命比我长得多得多。 我想他也在怕。 怕他记忆里的你,在这无人记得你的世界渐渐变得模糊。变得让他分不清,你究竟是他的幻梦,还是他真实的过去。 他希望有人能记得你,就像我很希望有除我以外的其他人,能够记得我那已经逝去百年的爱人一样。 我多么爱她,不希望她存在过这件事被所有人遗忘。 可我已经做不到了,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帮他记住你。 白婉棠,白仙仙,白姑娘,新年快乐。 今年春节他又来了。 他不再说别人的事。 但我有去打听,他提到的那些人,都有亲朋好友,爱人子女相伴,此时此刻,大概在家人身边欢度节日。 三界太平,盛世安宁。 我听见人间的欢声笑语,所有人都很幸福。 帝君在你院子旁的红海棠林里,一个人看城里的烟花。 他知道了我用你留下的那本空白书写这些信给你的事,他什么也没说。 我猜他在幻想,你真的能收到这些信。 * 所有人都说,帝君每年春节来人间,是在为三界祈福。 我把真相憋在心里,憋得难受,只能写信告诉你。 帝君每年春节来人间,只是来你的院子。 他每次都会带来很多新画的画,画上的你,从阴阳关到了修真界,又从修真界到了人间。 你的脸出了阴阳关之后就变得很清晰,笑的,怒的,哭的…… 我问他那些画上的你的故事。 他避而不谈。 他画得每一个你都惟妙惟肖,只是后来你很少笑。 我便知道,那段时间,他一定做了很多惹你不高兴的事。 可我不太想帮你讨厌帝君了。 修道之人,皆为逆天而行。他们不会向天地低头的。 身为帝君,更该是如此。 但他会向天地祈福,每年春节都会。 三界众生以为他是为他们。 但我看见了,他每年的红绸笺,写的都是你。 百年,千年,数千年……每一年他都在为你祈求天地。 他是很不会写祝福的一个人。 那么多笺,几乎挂满了棠花林。 写多了,他好像就不知道写什么了,就开始写一些重复的话,还有他遇到的一些事。 年年春节都下雪,今年亦是如此。 我写信给你的此刻,他正在外面挂给你的祈福笺。 城里烟花一阵一阵的,绚烂瑰丽,映照着飘摇晶莹的雪花,真的很漂亮。 我去给你抄几个他写给你的祝福吧。 …… 老人一手拿着空白书,一手拿着笔墨,踏着雪向独孤极走去。 他站在一树树棠花间,着一身朱红鸳鸯翎袍,微扬起脸,看城中的热闹繁华。 老人走近了,看着他的侧脸,又在书上添上一笔: …… 对了,我忘了说,很早的时候,我就相信你没有死,你只是在另一个世界。 我从前一直以为他来到这里,是在怀念你。 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他在想你,他是来见你的。 此时此刻,雪下大了。 棠花被雪掩盖,他是天地间唯一一抹红。 雪落在他发上,好似白了他的发。 他站在那儿,好像又在雪中遇见了你。 又下雪了,白仙仙。 我听见他对你说。 你的世界下雪了吗? 我听见他问你。 附:这位帝君的祈福。 白婉棠,我的仙仙,福寿安康。 白婉棠,我的仙仙,长命富贵。 白婉棠,我的仙仙,太平无忧。 …… 白仙仙,我喜欢你。 白仙仙,我好像从来没有主动且明确地对你说过,我喜欢你。 白婉棠,我的仙仙,我喜欢你。 我此刻,不止喜欢你…… 愿你寿终正寝前,我们能再相遇。 那时你白发苍苍,鹤发鸡皮,是个老太太了。 我会变成一个老头子,远远地不打扰你,陪你一起走。 下辈子,你不能让我遇不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 只想看BE结局的看到这儿就可以了 我后面本来是想写到祝福那儿就到此为止,但独孤极也有自己的想法似的…… 尤其写到“白仙仙,我好像从来没有主动且明确地对你说过,我喜欢你”的时候,我自己突然有点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没主动且明确地说过。 回头搜索了下“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才发现,他真的没有主动且明确的对她说过,我喜欢你。 要么是仙仙说“你喜欢我嘛”,他表示肯定,要么是仙仙问“你喜欢我?”他说“自然”。 就连后面让仙仙教他怎么喜欢一个人,他都没有明确主动,简简单单地对她说一句“我喜欢你”,他说的最接近这句话的,是“我会喜欢你”……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野指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电子虾会梦见仿生兔么、歪水、我错过你曾走过的路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电子虾会梦见仿生兔么 11瓶; (* ̄3 ̄)╭ 【正文完】 86.相逢 · ? 白婉棠最近迷上了一款生活类手游。 说起这款手游的来历, 要从她买了新手机后,就开始收到各种乱码垃圾短信说起。 那些短信来源未知,每隔一个小时发一次。 她设定了骚扰拦截,将其和各类垃圾营销短信归为一类。 结果大年初一, 小侄女借她手机看佩奇时乱点一通, 从那些乱码短信里, 下载了一款叫阴阳关的游戏。 游戏刚下载, 她的手机黑屏了一整天。 大伯母以为小侄女弄坏了她的手机,将小侄女打得嗷嗷哭。 到了深夜,静悄悄的。 她的手机突然恢复正常。 白婉棠想要卸载这陌生的奇怪软件。 但在那一刻, 她收到了一条短信。 白仙仙, 下雪了,新年快乐。 来自她丢失的那部手机。 有人捡了她的手机? 有人拿她的手机恶作剧? 她的朋友找到了她的手机想给她一个惊喜? 她似乎该有这些猜想。 可那一刻,她捧着手机, 只有一种在蒙蒙大雾里,终于找到了一束光的喜悦。 她大概是真的神志不清吧, 总在惦念着夏天那晚, 被遗忘的梦境。 她在黑暗中, 穿着睡衣顺着桌子滑坐到地板上,手指在回复那一栏点啊点。 输入法打开,又关闭。 良久,她的体温被冬日的夜慢慢夺去。 她感到冷了。站起身,捧着手机回到被子里, 蒙着头打字发过去。 新年快乐,你叫什么名字?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呼吸模糊了手机屏幕。 一连串的乱码短信接连不断地跳出来,热烈而悸动。 最终又像火柴被点燃般, 短暂的热烈后,只余下空落落的安静。 她看着手机笑了,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一边笑,一边把手伸到被子外抽纸过来,擦脸上的鼻涕和眼泪。 她点开那款引来短信的游戏。 上面跳出的信息写着: 【阴阳关,存在于时空之间的裂隙,没有灵气的荒芜之城。 ——赠予想回来的仙仙公主。】 它没有任务,没有引导。 点进去后,她就睡过去了,再睁开眼,看到的是短暂的倒计时。 还有陌生的古朴城镇。 街上来来往往,有妖有魔有人。 他们全都看不见她。 但微风拂过她的脸,她感觉真的生活在了这里。 很奇妙,她像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没有被丢到陌生之地的慌乱。 倒计时走得很慢。 她在这里度过一个又一个日夜,会饿,会冷,会累。 还好阴阳关里有救济乞丐的摊位,还有供乞丐居住的房屋。 她仗着没人看得见,混吃混喝混住,跟着乞丐去城外采点野菜野果,攒在她的小房子里。 在倒计时快要结束的时候,她收到提醒,可以让这个世界的人短暂地看到她五分钟。 她将这五分钟用于卖野菜野果。 五分钟结束后不久,她的倒计时也要结束了。 她带着阴阳币回到自己家里,躺下休息。 睡意朦胧间她听见外面有人欢呼:“帝君来了!帝君来了!” 那些乞丐们像要去见自己的偶像,狂热地一窝蜂跑走了。 脚步声很响。 她也想去看看,但她很累了。 再睁开眼,眼前昏昏暗暗,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距离她睡着之前,只过了一个小时。 她点亮手机屏幕,那个叫阴阳关的app上,出现了二十四小时的冷却。 她心潮澎湃,谁也没有告诉,只是在初二,见到被打乖巧的小侄女,给小侄女买了糖吃。 小侄女接过糖,乖巧又怂:“姑姑对不起,我弄坏了你的手机。” 白婉棠说:“你没弄坏姑姑的手机,你帮了姑姑。” 小侄女舔着糖不明所以,“我帮了姑姑什么。” “你帮姑姑找回了不想忘记的梦。” 小侄女听不懂。 * 这一年,张老头邀独孤极在那空白书上,写下要对白婉棠说的话。 他在人间度过了四千多个春节,从来没有在那空白书上写下过什么。 张老头说:“我每年都给她写,我累了,也该由你接手给她写信的事。不过,写在这空白书上的字迹,写完了都会很快消失,你不要太惊讶。” 独孤极觉得张老头可笑。 他是天地间唯一一个敢这样对他说话的人,但也是唯一一个,和他一起记得白婉棠的人。 他接过笔墨,对着空白的书,不知该写什么。 良久,望着在海棠林里簌簌飘摇的雪花,城中庆贺的烟花,他写道: 白仙仙,下雪了,新年快乐。 字落下,果然很快湮灭了。 张老头说:“你真是不会说话。” 走过来,碎碎念着那些年他写的东西。 独孤极默然无言,开始想明年要对她说什么。 春节过后,他回了上界。 张老头驻守人间,平时不会去上界。 一个月后,却急切地捧着那本空白书过来,大半夜的,不惜闯天宫阵法也要找到他。 他穿着寝衣就出来,问何事。 张老头举起书:“你看,你看。” 急切地语无伦次。 独孤极看见,空白的书页上,有墨迹正在消失。 那些墨迹是他所看不懂的符号拼凑而成。 他夺过书,跑去书房拿笔墨写了一句又一句。 白仙仙,是你吗? 白仙仙,说话,是你吗? 白仙仙……哪怕回我一个墨点也好,是你吗? 他写了许多句。 一句又一句,全都湮灭。 他盯着空白的书页,一整夜,再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那些书上突然出现的奇怪字符,就像是他的一场梦。 他留下了这本书,时时带在身边。 一年,两年,三年…… 二十年过去,也没再看到那样的墨迹。 他照常忙碌,在三界内奔波。 他超脱了法则,能感受到,阴阳关那漆黑的边界里,有些什么东西。 他一直在派人寻找点燃那片黑暗的方法,不过数千年来,进展寥寥。 他会去阴阳关巡查,每去一回,都会安排一些被困于阴阳关的人离开。 这一年,他到达阴阳关,听驻守阴阳关的手下禀报。 “……这些年里,偶尔会有个善于隐匿踪迹的小乞丐偷拿东西。我们发放的食物水被褥,总是莫名其妙会少一点……” 独孤极疲惫地揉额角,“这种事不必同我汇报,你们看着办。” “是。” 又一批人被送出阴阳关。 寒风起,阴阳关下起了白雪。 独孤极走出城主府,白雪簌簌,落在他身上。 白仙仙,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阴阳关怎样才会下白雪吗?如今我知道了。 再来见我一面,我告诉你。 他凝视那空白的书。 良久,等不到回应。 * 初二晚上,白婉棠打开游戏,开始她的“又一年”的种田生活。 这年给乞丐发放物资的摊位变得很谨慎,她不方便再混吃混喝,只能靠自己去采药采果子卖钱。 这里的一年,对她来说就和电脑游戏里的一年一样快。 很快游戏时间到了尾声,她趁着别人能看到她的时候,赶紧把积攒的物资卖掉,为自己下一年的生存做准备。 她正和店里的摊主交易,突然又听到别人欢呼:“帝君来了!帝君来了!” 摊主匆匆忙忙和她交易完,跑出店去迎接帝君。 白婉棠这一年听了不少帝君的事迹,知道这里的人很崇拜他。 但她还没看过他长什么样子,也跑出去看。 她站在屋檐下,被淹没在欢呼雀跃的人群中。仰起头,望着从天空飞过的、被数名神武卫簇拥的车舆。 车舆上帘幕飘动,她只能隐约看见其中有一模糊的白色身影。 那白色身影突然动了,撩开了帘幕。 但一切声音、景象都已经远走。 她什么都看不清。 她的游戏,她的梦又结束了。 * 那道红影,在他眼底一晃而过。 像一抹幻觉。 独孤极心口一窒,叫停武卫,撩开车帘向下望去。 他一遍又一遍扫视拥挤的人海,一遍又一遍寻找那抹身影。 但不是她,不是她,没有人是她。 他呵令所有人站在原地,不许妄动,跳下车舆,跳到人群里。 一个又一个看过去,一遍又一遍找过去,从街头,到街尾。 天色暗了。 人们的神情由激动渐渐变成了茫然,呆呆地看着,那执拗地找寻着什么的、他们的帝君, “帝君,帝君!帝君你怎么了?” 叩音与藤千行看不下去,拦到他身前问他。 独孤极被金冠高高束起的长发凌乱,银白金绣的华氅松散。 他疲惫地合眼,理理衣裳,只道一声:“无事。” 是幻觉…… 是幻觉也很好。 他又见到她了。 * 初三晚上,她搬到了阴阳关城外的一个山洞里,将山洞布置得很舒适。 她每次来阴阳关,这里的变化都挺大。 毕竟她的世界虽然只过去一两天,但这个世界过去了几十年。 在离开前,她攒钱买了个小结界布置在洞口。以防城外野兽会闯入山洞中。 她还写了张纸条贴在洞里: 偷我东西者倒霉一百年。 她知道这字条不管用。 但她就是想写。 写出来,可能是给偷东西的人看的,也可能……是给她记不得的那个人看的。 他会知道是她吗? 白婉棠注视着字条,回到自己的世界。 * 偷我东西者倒霉一百年。 独孤极起初听闻有人住进了城外山洞里,还在想也许那只是个乞丐。 数千年里,有许多乞丐住山洞,却没有一个是他想的那一个。 直到他看到那张字条。 “帝君,这里怎么处理?” 叩音和藤千行问道。 “守好。” “要派人来守吗?” 独孤极怔了下,道:“我自己守。” 叩音和藤千行以为他只是要守几天,应声等候。 可他在此,守了一年,两年……至第三年,他们不理解,也看不下去,对他道:“您在等什么?” “您是否忘了,您是三界帝君?” 独孤极盯着墙壁上泛黄的字条,默然。 他还是派了其他人在此守候。 许多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 初四晚上,白婉棠点开游戏。 她的山洞经过时间的洗礼,很多东西都变陈旧了。 有个人守在她山洞的附近。 她惊喜了一下,随后一眼发觉这人不是她要找的那人,这人也看不到她,就没将其放在心上。 墙上贴的字条变了。 她写的字条,换成了别人写的: 看过梁祝吗? 桌上,是半块蝴蝶玉佩。 她不明所以,在这一年离去前,写道: 看过,你是这个游戏的玩家吗?你什么时候上线? 她把蝴蝶玉佩好好地收藏起来。 她想,她好像找到那个人了。 * 独孤极看不懂她写的话。 但他知道,派人守也无用,那些人看得到她。 她房里东西比先前少了,他还意识到,有陌生人守在这儿,她束手束脚,会过得不舒服。 他撤走守卫。 他想亲眼见见她,想问问她,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安排好上界的事,在山洞里等她。 等到叩音与藤千行等人再次找来,觉得他不可理喻地问他:“能告诉我您在做什么吗?您七年没回上界了。” 他盯着那张字条道:“在等人。” “等谁?” 他启唇,不知该如何提起她。 他们不知道她。 这些年来,他每天,每年,都写信给她。 她也没有一次回复过。 他该如何证明,她真的存在,她真的会回来? “帝君,您知道外面还有多少事等着您去处理吗?” “帝君……” 他们的声音聒噪,独孤极一句都不想听。 他盯着墙壁上的字条。 他的世界,就只剩下这些个已经斑驳的字了。 * 初五清早,小学同学打电话,提醒她今天一起出去吃饭的事。 白婉棠把这事忘了,有点不好意思,赶忙起床。 她和小学同学一起去城里吃了饭,又一起去剧院看戏曲。 她一直心不在焉。检票的时候看到,看到那张票上写着《梁祝》的名,胸口变得沉闷。 进场,坐在观众席上,听着戏台上的唱词。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去了朦胧的另一个世界。 ——你看过梁祝吗? 她的心,因想到那些在这个世界只能算虚假的东西,异常地躁动。 好半晌,回过神来,她看向身边的小学同学。 他对她笑了下。 她一瞬间想明白了许多,道:“抱歉,我可能就算过很久很久,也没法儿和你在一起。” 小学同学愣住。 她小声地说着对不起,起身弯着腰离场。 跑出剧院,打车回到家,躺到床上,等待冷却时间结束,点开游戏。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 看到墙上写有不属于她笔迹的字条,笑了。 你什么时候来? 那个人说。 明天要回上班的地方,明天晚上九点就来。 她写下这些字的时候,笑得很开心。 * 九点是什么时候? 独孤极不知道,但他等了。 等到第二天,第三天……等到又一年。 她还是没有来。 她在耍他,她讨厌他? 独孤极有点慌乱,忐忑。 你怎么没来? 他写下,又撕掉。 你…… 他笔顿住,墨迹化成一团,字条再次撕掉。 过了许久,他写下新的字条。 又等了很久,等到叩音和藤千行来催他。 他开始厌烦做三界帝君。 但他不敢赌,假如他的身份再次改变,这世界会如何,还能不能维持这样和她的联系。 他甚至不敢再派其他人守在此处,不敢赌她那样异常的状况,见到的第一个人如果不是他,会不会又生意外。 他只能熬,只能等,只能回到上界继续做他的帝君。 过了几年,他收到了她的“信”。 在书上,奇怪的符号,他一个也看不懂。 但他知道,是她。 * 我没等到你。下次,什么时候可以见? 白婉棠看着墙上的字条,奇怪怎么会没等到?是时间对不上吗? 她留下新的字条: 你是给我发乱码短信的那个人吗?我以前的电话号码,现在是你在用吗? 我出去联系你,不过我猜可能我们收到彼此的消息会是乱码。 所以,还是试着再约一次吧。 明天晚上还是九点见。 * 看到书上奇怪墨迹的那一刻,独孤极就赶到了阴阳关。 山洞里字条上墨迹,是前所未有的新。 她刚走不久。 独孤极抚摸着字条上的墨迹,手指轻颤着。 * 白婉棠给那个号码发了消息。 又是一大堆乱码短信回过来。 她思考了很久,想到会不会对方和她不一样,不是玩家? 她说的明晚对他来说不是明晚。 白婉棠盯着手机上的图标,想着阴阳关的机制。 她每次进入游戏的时间都是一个小时,但阴阳关身处时空缝隙中,时间流速不稳定,时快时慢。 她玩的时间越久,别人能看到她的时间会越长。游戏的冷却时间也在随着她进入的时间减少。 第七次出来后,已经降到十七个小时了。 不过她要上班了。 就算时间减少了,她也不可能冷却时间一结束就进入游戏。 这晚九点,她准时进入游戏。 墙上只有已经陈旧的字条。 我看不懂你的意思。 我不知道……要怎么遇见你。 * 一定会见到的,明天下午一点见? 独孤极看着字条,皱眉。 推算着下午一点又是什么时候? * 白婉棠还是没见到他。 只是字条上的墨迹越来越新。 她想了很久,在离开前,留下新的字条。 下次我来之前,先发消息告诉你。 * 独孤极见到了新字条。 他知道,他很快就要见到她了。 * 白婉棠先用手机发了消息给丢失的那部手机,做了个深呼吸,点开游戏,进入。 阴阳关的山洞,物品陈旧。 有新的字条留下:我等你。 但他不在。 白婉棠有点失落,收拾好山洞,带上储存的钱币,去城里。 每次她来的时间都是这个世界的年节前后,天上都会下起白雪。 听阴阳关的人说,阴阳关的白雪是很难得的。不过自从帝君掌管阴阳关后,每年过年都会下雪。 她买完东西,用手遮在头上挡雪,往回走。 茫茫飞雪中,她看到一个一身银白大氅的人,自城外的方向而来。 隔着风雪,对上彼此视线的刹那。 她手中捧着的东西丢落一地,向他跑去。 他亦向她奔来。 她找到了被她遗忘的、那个夏夜里的梦。 他找到了她。 离得近了,她看见他眼眶越发的红,肤色冷白,一身雪色,像瑰丽的鹤妖 他脱下大氅,到她面前就披在她身上,顺势将她按进怀里。 他抱得很紧,紧到她有点喘不过气。 可他的身体又有点发抖,好像她一用力就能推开他。 白雪落在他们的发顶肩头。 她的脸贴在他的心口,听见他清晰的心跳。 她眼眶发红发热,又笑起来,带着鼻音问道:“等了很久吗?” “还好。” 他的声音有点低哑。 “我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你以后可能还要等。” “好。” “等很多次,等很久哦。” “好。” 他的声音带起了淡淡笑意,白婉棠也噗嗤笑出声。 天地间寂静的只有雪落的声音,来往行人匆匆。 雪下大了,他静默着,跟她一起跑回去捡她的东西,和她捧着东西往家走去。 “第一次见面,你不做自我介绍的吗?我叫白婉棠,小名叫仙仙,你呢?” “独孤极……小名,白鹤。” “嗯……但我还是想叫你独孤极。” 他一直侧着头,盯着她看,时不时帮她拢拢身上的大氅。 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说好。 她脚步轻快,笑得眉眼弯弯,和他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初次见面,我和他眼眶都红红的。也许是因为,我们等待和对方相逢,很久了。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 赠想回来的仙仙公主的那行字,其实算是暗示了仙仙可以回来是怎么回事吧。 会把她当公主的,只有那个世界拜浮屠塔而魂飞魄散的枫某人了。 之后会有番外,可能还蛮多的。 番外应该都比较甜。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歪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晋江警察局 10瓶;墨泼弦断 1瓶; (*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