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研二的瞬息全宇宙》 1、我从未去过那里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失真,颤抖的音频里,另一头的人似乎正在高速疾驰的交通工具上,夜晚的风伴着引擎轰鸣。电话里的那个人拖长了声音,抱怨听起来十分甜腻。 “本来我也没抱什么希望但是你真的又不等我……所以莎朗你又在外面吃饭对吧。” 女明星相当愉快的一举杯,尽管对方看不见。她很满意的听见对面气的牙痒痒,调侃道:“只可惜即便我今天吃的是法餐,三小时也不够你赶回去洗澡换衣服再过来了。” 餐厅外看得到灯火闪耀的城市,这里是繁华的东京,这时是周五的晚上,寻欢作乐者倾巢而出。 三小时前,电话两头的人曾同时出现在一座位于东京郊区正在举办晚宴的豪宅。这座不断奏明金钱回响和人群欢笑的豪宅不断有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精英特质的人进入,后院的玫瑰园里花瓣落在地上,幽幽地散发香气。一辆通体漆黑的汽车停在宅邸前,车上走下一男一女。 为首的女士将金发盘起,眼镜遮挡下的神色似乎温柔和蔼。她身着得体的黑色套裙,以一套金色系列珠宝加以点缀,但这丝毫不曾压制她的风韵。一旁很可能是她男伴的男性气质玩世不恭又带着一点迷离,将略长的头发在脑后扎起,紫色的双眸或许是他全身装扮中最珍贵的宝石,或许只有这样的男伴才配得上那样光彩夺目的女性。 女士相当平和的向侍应生致意:“我们收到了邀请。” 侍应生完全不怀疑他们胸口象征邀请的宝石胸针有作假的可能,拥有如此风采的人,进入这种级别的晚宴是常事。 更何况,那是女演员莎朗的女儿克丽丝吧!现实中见到真人果然比银幕中更好看,大美女的基因太强大了吧……她身边那个男伴又是谁呢?假如是男演员的话,那样一张脸,自己绝无可能没有印象;那就是有钱人了。 有钱还长的帅,多么幸运的人生啊。 侍应生自顾自地感叹,直到被下一个客人不耐烦的招呼过去。 贝尔摩德落座。 一瞬间她便成了全场的焦点,无数人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大大方方的向干邑吩咐了两句,干邑笑着离开了。 也许这给了某些人不合时宜的自信心,有个男人远远朝她举杯示意,同时一瓶香槟被送到了她面前,以及一张卡片。 “女士,您不俗的谈吐和出众的外貌令我神往至极,诚邀您与我一同进餐,我将无比感激。” 被搭讪的目标挑眉。 她扫了一眼这瓶酒。1907年的“沉默之船”,价值二十七万美元。 也许是他离我太远没有看清——贝尔摩德心情很好的想——也有可能那人是个暴发户,并未了解过自己身上佩戴的从1852年后就绝迹的手工花纹饰品。 “现在并不是品尝它的好时机。帮我转告他。” 贝尔摩德这样对侍应生说。如她所料,很快就有人来邀请她前往最高层宴会厅。 跟在侍应生身后两步的距离,贝尔摩德沿着螺旋阶梯一路向上。巴洛克风格的水晶吊灯也偏爱于她,使得众人的目光凝为实质。而后宴会的主人向她致意,将克丽丝温亚德的出现视为一种表彰。贝尔摩德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心思却全不在此。 她比较喜欢和干邑出任务,有这个识趣的人陪在身边,心情终归要好一些。并且这次任务的重头戏并不在自己身上……贝尔摩德无心听宴会主人的自吹自擂,她透过窗户看着黄昏下的树影。 接下来黑暗会淹没许多哭号。 与此同时干邑正站在别墅监控室里,身边躺着两个昏迷不醒的保安。 “没想到别墅看起来很老,监控系统还很完善呢……”干邑的自言自语中带着孩童般天真的雀跃,而他的目标,那个满脸褶皱的老人穿着手工西装,再三向身边人抱怨:“太吵了!让我一个人去花园呆一会!” 收到。干邑径直前往后院。 在急促的步伐声中,他带上了白手套,系上领结。几个呼吸之间,他身上点缀的珠宝已被全部收入口袋,不便收起的就被随手搁置,只剩一套黑色西装。这里的侍者所打的领结系法干邑只是瞥了一眼就能在身上重现的别无二致,当他走出通向玫瑰园的回廊,已经能够彻底融入中野家侍应生的行列——只是过分英俊了些。 当然,比起中野友七这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干邑的动作快得多。他借枝蔓丛生的玫瑰遮挡住自己绝大多数的身形,静静等待目标踏入陷阱。夕阳将花茎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一如某种古老的捕猎夹。 然而干邑突然感受到了人的目光。简直不像是人类,而是那种温顺又好奇的小动物,兔子一样——他慢慢地回头,看见自己的背后有个穿着小洋装的女孩。黄昏将她的发丝染成金色,她本趴在草地上看书,现在则疑惑的打量着他。 这是中野家的外孙女舟桥佑希,中野友七十分宠爱她。背熟了资料的干邑精准无误的记起她的名字,于是挂起笑容,盘腿坐了下来,状似自然地搭话:“终于找到了……中野先生可一直在找您啊小小姐。” “人太多,我嫌烦。” 舟桥佑希抱着书翻了个身,从草地上站了起来,不以为意的回答。 “和老先生真是像。”干邑于是感叹,看着女孩的眼睛不易察觉地亮了一下,补充,“老先生也要来玫瑰园休息。” 听到他的话,舟桥佑希先撅着嘴:“我才不要别人打扰我。你也是……”但她笑的很甜,于是干邑说:“好,那你就藏起来,不要让先生抓到你!” 女孩立刻笑出声,远远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佑希?佑希在里面吗?” “快藏起来!”干邑轻轻推了一下舟桥佑希的肩膀,女孩乐不可支的跑远,消失在玫瑰丛里。于此同时,属于老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中野友七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绕过玫瑰丛,草坪上还有孩童趴着的痕迹,旁边站着一名侍应生。于是他问:“佑希跑去哪里了?” 侍应生靠近他,抬起手似乎要指向某个方位,然而中野友七突然间感觉喉头一痛,然后一阵凉意挟住了声带,使得他连发出呼喊都做不到。他挣扎着想要退后,却被一把拉住胳膊拽了回去,最后只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倒在地上。在他愤怒、怨恨、不甘的眼睛里,倒映出干邑冰冷的笑意。 老人颓然的倒在地上,一滴血从针孔处流出来,泛着不详的黑色。与此同时太阳落山,夜幕笼罩了整片大地。 离开前玫瑰园的最后一步,干邑听见属于一个女孩的轻快的脚步和试探性的呼喊:“外公,外公?你有在找我吗?” 他并没有回头。 “结束了?” “当然。” “goodjob.接下来的交给我。” 正当人们相谈甚欢的时候,克丽丝温亚德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她无比焦急,甚至先用母语英语说了一遍才改换成日语:“我的首饰被偷走了!” 中野家现任家主当然不敢怠慢,将整个别墅翻了个底朝天,而连同那套价值连城的首饰一同被找到的还有中野友七的尸体和针管。中野友七无声无息的死在玫瑰园里,而首饰和针管都恰好出现在曾邀请克丽丝一同进餐的某个男客身上。 干邑和贝尔摩德经过他的时候,他涨红了脸:“我都出大价钱请她喝沉默之船了,怎么可能去偷盗她的首饰?!” 结果是他被迫了解到这套首饰的真正年份。 于是警察先带走了这名嫌疑重大的男客,疏散了其他来宾。克丽丝看起来十分恐惧,依靠在男伴怀里匆匆离场。 但干邑听见着她的声音,干脆利索,没有半点恐惧:“西装的前襟被溅上了一滴,我暂且帮你遮住。不要露出马脚,尽快处理干净。” 干邑也就微微低头,在外人看来似乎是安抚:“我明白。” 而后他们在门口就分道扬镳,另有人开车前来接走克丽丝,这名男伴则开走了他们刚刚来时乘坐的汽车,消失在夜幕里。 三小时后。 听闻如此绝情的话语,对方闻言无比伤心的嘤了起来,贝尔摩德常常逗他玩,为了欣赏他表演出的“楚楚可怜”的哼唧。她此时倒是忘记自己依然在享用法餐,彻底抛弃了作为食物一部分的用餐礼仪,专心打起了电话。侍者目不斜视,只是将暗红色醇厚的红酒倒入杯中,酒液与贝尔摩德的红裙交相辉映。 “好了好了,开车就专心点。要是干邑都能出车祸的话,我看gin的脸会变得更臭的。” 干邑哼哼唧唧的应了下来,想必不会往心里去。只是他嘴里的话似乎如此腻歪,驾车却是如弩箭离弦丝毫不含糊。 “以及……我要是你的话,去安全屋里洗完澡,不会急着回去的。” 依然在跨海大桥上高速行驶的干邑很捧场地问:“为什么呀?” 贝尔摩德一耸肩:“有个部门被彻底叫停了。拿钱不干活,boss正生气呢。有的被拆到别的部门去了,拆不掉的研究员又不能放走,还在清理呢。你现在回去有的是活干。” 在听完这句话后,干邑若有所思。 他特意在浴室里磨磨蹭蹭,温热的水从头顶流到脸颊再到身上。干邑近一米九的身高放在日本相当出挑,一不小心额头就有磕在花洒上的嫌疑。他随手抓起略长的碎发闻了闻,氨水味只消去了一点,应该还得再洗。 干邑相当头痛,不只是因为总是磕到花洒,他想下次应该申请换个抑制鲁米诺反应的试剂。 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震动了两声,然后响铃。干邑长手长脚,门推开一条缝接通了电话,一个浑厚的男音有点结巴:“干邑,大,大哥让你立刻回来。有事。” 背景音吵吵嚷嚷的,有几声枪响,还有人的尖叫。 干邑很拽,大摇大摆的散步去了组织基地。路上橙黄色街灯亮起,干邑的面容暧昧不清,倒也大大方方的任路人看。 到了基地,他一边走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空气沉闷的像是暴风雨前低沉的乌云,浓厚的低气压。 看来是还没开始,干邑思索着,径直走到了组织关押即将处决的成员的地方。如他所料,这里的人不少。看他进来,有些人畏惧地缩起来,似乎担心自己就是下一个被拽出去回不来的人,有些人则似乎早就麻木了,一动不动的眼睛像浑浊的玻璃珠在黑暗中透出死寂。 2、都是夜里听了巴赫的错 然而在这黑暗中干邑总觉得自己被人注视着,那目光几乎凝成实质,比他曾经挨过的狙击枪还令人发毛。于是他扭过头来,一个女研究员正平静地看着他,目光里多的仍是与他人如出一辙的防备,却透着点隐秘的期望和几乎无法理解的怜惜。干邑十分确定那一丝怜惜就是让他发毛的缘由,于是靠近了她:“有事要拜托我?” 干邑一边蹲下一边打量着女研究员。她留着一头栗色的短发,坐在地上,白大褂沾着灰,然而始终保住了非常体面的派头,超乎寻常的镇静。然而干邑不得不承认,哪怕自己回忆起他们之间曾有一场简短的谈话,也依然不知道她的名字或代号。 干邑是常常和许多人都能聊的风生水起,但这多半是缘于他强大的察言观色能力以及随机应变的本事;他也因此偷懒,总是忘掉别人的名字。 反正到时候也能猜出来或者想起来的。 女研究员右手轻轻的从耳朵上取下一个看不清的黑色小装饰,似乎不会比一枚蓝牙耳机更大,然而即使是灯光昏暗,组织里的人也好,干邑也好,都不该漏掉它的。 门口的看守似乎想要进来查看出了什么情况,然而远远看到干部干邑表情自然的笑着摇摇头,看守也就没再继续追究。打发了看守,干邑转过头不着痕迹的挡住监控,示意研究员解释。 她缓缓吐出一句话:“这是我的研究心血,采用了脑电波干涉技术……除非我主动出示,否则别人看不见它。”女研究员看了一眼干邑,对方点头,于是她继续说,“我要死了。我很清楚,我这种专攻人脑科学的没法进雪莉那套研究生理科学的班组——你们也不会放我走,我已经死了。但是我想把它留下来。它不可以消失。” 干邑的语调也很和气,在昏暗的灯光下模糊不清:“但是你为什么选择了我呢?在此之前,我们从不认识。” “请让我先解释转换器——就是我耳朵上这个——的用途。” “长话短说。” “戴上它,可以穿越到平行宇宙。” 干邑挑眉:“唔!本来你们的目标是意志转移,但是现在却打通了平行宇宙……好吧。虽然这样说很冷酷但,为了确保不是幻觉或清明梦之类的,请给我证据。” 她示意干邑更靠近一点,然后用气声说道:“我经过测试发现,平行宇宙里的人的名字通常不会变。萩原研二先生。” 空气诡异的寂静。 研究员本以为自己会被立刻挫骨扬灰,再不济也是被暴揍一顿之类的,不由得吐槽道:“我以为我现在就能死在你手里。” 干邑却神色如常,只是顺着说:“那么现在我可以知道你选择我的理由了吗?——我猜平行世界的我……是个遵纪守法的人?只是遵纪守法不够吧,也许是警察?” 她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继续说:“我本来是想给波本的……不过我大概活不到他回国了吧。” 所以波本也是警察。 那家伙不是才拿上代号嘛,也不回国,自己都没怎么见过。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确定,更别提判断此人是不是卧底了。至于他自己……干邑眯着眼睛想,我和警察可扯不上关系。 于是他摆手:“好吧,再见了……不,恐怕是永别了吧。” 女研究员低低地说:“是啊,真遗憾。” 干邑反倒来了兴趣:“你的代号是什么?” “不要记我的代号。我的代号是这个组织给的,它不属于我,如今也要收回了。”女研究员摇摇头,“记住我的名字吧。唯。” 干邑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回头,灯在他的身后一盏一盏的暗下去。干邑知道和唯见的大概是人生的最后一面,然而这又如何呢,每一天他都会与无数的人见最后一面。 对于唯的话,干邑信的其实还不少。毕竟那确实是他的真名。 一直以来他用的名字都是干邑,偶尔有需要证件的场合他则是三木健一,萩原研二实在是一个需要反应时间的名字。它代表了一个修车厂里上蹿下跳的小豆丁,一个同学老师眼里聪明却不努力的孩子王,一个女同学曾纷纷爱慕却不敢靠近的母单青少年,一个家里破产后无所事事的无业游民,一个误入歧途后却还青涩的二货。 破产两个字可以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比起一些人被灭门或找不到亲生父母似乎也更温柔些。 家里终归会有些积蓄,省吃俭用也能供他上学。不过萩原研二他放弃了,那个年代正是日本青少年犯罪高发的时间段,女孩子还好一点,男孩子里将同学间的盗窃、敲诈视为理所应当的并不在少数。 萩原研二也不可避免的会接触到这样的同学,在目睹过一次抢劫后,萩原研二如法炮制。一开始他是被人挤着上前,不知不觉却站在了最前面;然后他们抱着纸币逃跑,事情开始朝着无可挽回的方向发展。 不,他并不是在辩解,将自己误入歧途的责任甩给交友不慎或者这个社会之类的。自己会变成这样只能说是天性使然,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不是好,只是不够坏罢了。 再后来,他们惹到不该惹的人。萩原研二当时顶多算个情绪化的小孩,在极度的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暴自弃之下,他拼了命的抵抗,最终被另一伙人看上,出面解了围。 人情债最难还。萩原研二当时没什么东西,只剩自己。 于是他将自己交了出去。 然后这个名字就此消失,萩原研二愚蠢的青春结束了。 但是他从不后悔,也没想过假如修车厂没倒闭自己会不会走上正道,这些想了也没用。更何况,他想要的生活已经以另一种方式来到了自己身边,在世俗的欢笑和悲苦中,人们第一次来到世界的血与泪中。 然而另一个世界将钥匙交到了他手里,并且邀请他前去看看。 干邑欣然前往。 按照那个研究员的意思,激活转换器的方式是做一件小概率事件。干邑稍作思考,做出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决定:去翻警校的墙。 虽说平日里的干邑也十分随性,但翻墙进警校依然是一等一的惊悚,并且无法理解。无论琴酒又要怎么骂人,朗姆又要如何嘲笑,干邑统统抛之脑后。 晚上绕着警校装做散步,转了一圈干邑就本能分析出最佳翻墙地点。即便这个点的宿舍已经被强制熄灯,每一扇窗都黑洞洞的,但无人的宿舍终归还是有点区别——干邑翻墙翻的十分轻巧,落地无声。过不去宿舍楼一楼的门禁,徒手爬个二楼也算不得什么难事。底下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学生喊:“哥们!没带卡啊!” 干邑立刻回道:“没办法,儿子们都睡了嘛!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偷偷跑出去还不叫他们一起,别说帮我开门,非得把我晾外面当风干肉!” 底下的学生马上笑成一团,看见干邑身手矫健利索的爬进宿舍,还给他叫好,然后各回各宿舍睡觉,并没意识到他进的是一个没住人的宿舍。 干邑站在空空荡荡的宿舍里,打量着宿舍的构造,依旧是空空如也。 然而在一瞬间,床板上突然出现了被褥,桌子上摆上了台灯,冰冷的灰尘的味道突然变成温暖又柔软的洗衣液的香味,带着点潮湿的水汽。刚刚洗净并吹干的头发重又变得湿漉漉,散发出与干邑常用洗发水迥然不同的平常香气。胸口的口袋一重,干邑摸了摸,是一只手机。 他真的来到了平行世界,警校生萩原研二的世界线。 不过属于干邑的素养依旧忠实的发挥着它的作用。干邑破解了手机密码,萩原研二的短信和相册成了干邑了解平行世界自己人际关系的最佳素材。他匆匆浏览一遍,最后在一个联系人的名字上停了很久。 松田阵平。 老实说这个全名也是需要推理的,谁叫这个萩原研二给的备注和称呼全是小阵平小阵平,都不肯不好好叫人家的全名。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短信联系早就开始,只是今天的短信量突飞猛进,从一天一两条短信陡升到早上几十条短信下午几十条短信。 干邑看向窗外,操场上警校开学典礼的背景板还没撤掉。 结果显而易见。松田阵平是萩原研二人际关系里最好的朋友,以前一天只有两三条短信是因为他俩成天腻在一起,有事面对面就能说根本不用线上交流;只是现在警校开学管的严,开学典礼的座位又是按身高排,两人之间有些距离只能靠发短信联系。 和一个人产生这么深的联系,这对于干邑来说实在是过于新奇的体验。 他闭上眼睛。一瞬间夜晚的蝉鸣,街道上的喧嚣,机动车的轰鸣不绝于耳。属于樱花的香气在热浪底似有若无的传来;还有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一声一声细听之下有细微的差别,似乎着力也分主次;越来越响,正在靠近自己的宿舍。干邑一思索,反而先一步打开了房门。他看见门口那人的手已经举了起来,似乎即将敲响他的门,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开门弄得不知所措。敲门未果的青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倒还能看出俊秀,一头凌乱的卷毛随意又潇洒,比自己稍稍矮了点。对方在看到干邑的一瞬间却犹豫了,朝后退了一点:“……hagi?” 干邑脸上带着笑,心底感叹:这就是松田阵平吧。真是可怕的直觉呢。 3、请不要欺骗 松田阵平开学就打架了。 这没什么,松田阵平理直气壮地想,降谷零那金毛混蛋合该被揍,只是对方的打架水平还是稍稍超出了自己的预料。畅快淋漓的打了一架后,他们各自回宿舍,他无意间一瞥看到好像有人翻窗进了自家幼驯染的宿舍,再抬头看却似乎只是幻觉。松田阵平是个挺轴的人,什么事放心里不搞清楚容易睡不好觉,于是一路跑上来敲门查房。 开门的瞬间萩的眼神很陌生,紫色的眼睛像矿石一样锋利而冰冷。那不是萩,他眯起的眼睛是刀锋折射的光,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摸不透虚实。松田阵平退后了半步,惊疑不定。 不过很快那陌生的感觉就消失了,像翻窗的那个身影一样都如幻觉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像雪人融化在阳光下。自家幼驯染重新露出了从小看到大的,阳光开朗还有点二的笑容,一手揽住他的肩膀,另一手关上门。松田阵平并不排斥他的肢体接触,这个事实让他放下心来。 “怎么打成这个样子啊,小阵平——”萩原研二又低下头细细打量他的脸,“咦”了一声:“你的牙呢……” 他带着不解的,形状漂亮的下垂紫色眼睛完整的倒映出一个暴躁池面逐渐愤怒的全过程。 而这张脸又逐渐被一个掐的关节泛白的拳头代替。 “呜呜小阵平连hagi酱都要打吗!” 一提到被降谷零打掉的牙,松田阵平立刻冒火,追着萩原研二在宿舍里开始新一轮斗殴:“我连警视总监都敢打,你我有什么不敢打!” 萩原研二雷声大雨点小的叫唤了一阵子,突然发力一摁就让松田阵平还没反应过来就流畅的坐在了床上,然后压低声音:“小阵平!再吵就真的要被巡逻教官抓啦!” 于是两个人一起安静下来,教官的脚步声果然来到了这一层,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年轻人剧烈活动后咚咚咚的心跳声。于是松田阵平坐在床上,萩原研二坐在地上,两个人开始专心等教官离开。然而死活没等到象征离开的声音,萩原研二对松田阵平说:“他是不是想等你出去抓个正着?” “估计是。上个警校怎么这么多事。” 于是萩原研二尽可能小声的拉开柜子,翻出医疗包:“好吧,闲着也是闲着,给你包扎一下。” 松田阵平低头看着幼驯染忙活,他的手法比起从前进步飞速,有条不紊。他很有技巧的绕开了会导致疼痛的区域,同时也捆的尽可能不妨碍行动能力。于是松田阵平开始发呆:他刚刚本来没想动手锤萩的,不过为什么还是动手了呢? 是我想从他的反应里找到什么足以让我安心的线索吗? 一直以来,松田阵平都不擅长处理自己内心混乱的思索,他常常抛之脑后。这是一个父母离婚,常常被酗酒的亲生父亲责打的孩子本能保护自己的一种机制。很多事经不起细想,容易横生变故。 更何况在以往,对于松田阵平来说,萩原研二的身边就象征着放松和无条件的信任。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他的精神都呐喊着需要尽快得到休息。 总而言之,松田阵平没想明白,而且困了。 “困了就睡。”萩原研二轻轻拍了拍那头飘逸的卷毛,被对方反过来不轻不重的拍了回来:“我才不和你挤在一张床上睡,热死了。” 松田阵平挂着半月眼看自家幼驯染撇着嘴假哭,见自己不为所动又把眼泪塞回去(?),见自己死活不愿让步,萩原研二只得无奈又好笑地做了个手势:“好吧,伤员优先。” 说完他就去打地铺了。松田阵平这才美滋滋的上床睡觉,压到伤口了就龇牙咧嘴一下,没过一会就睡迷糊了。 从前的无数个夜晚也是这样,晚饭前松田阵平轻车熟路地跑进萩原家,有时还挂着彩;如果挂彩了,萩就会一边念叨一边给他上药,如果没挂彩,在和萩的家人一起吃完晚饭,并同时偷瞄两眼千速姐以后,萩原研二就会和松田阵平一起把家里拆个遍,然后被千速姐追的撒丫子出门乱跑。 他们经常玩的很晚很晚才回来,然后大人会放心不下让松田阵平一个人回家,邀请他和萩挤一挤睡一个晚上。每次别扭的嫌弃萩睡姿差缠人还热的是松田阵平,有意无意拖到很晚让萩原家家长留下自己的也是松田阵平,他不愿意回家,那股令人窒息的酒的味道,更窒息的是看不到尽头的生活。 反正他夜不归宿也不会有人来找他。 来到警校的第一个晚上,竟然和以往的生活没有多大区别。只可惜警校的床太小,根本挤不下两个大男人。 夜里只剩下他绵延又安定的呼吸声,在这无声的夜里。 萩原研二消失了,干邑重新出现。 干邑刚开门时还没入戏,差点吓了松田阵平一跳,不过很快就调整的天衣无缝,也不负干邑换头怪的外号。后面的表演则是他的正常发挥,包扎伤口时不光能看出自家幼驯染的打架习惯,也能品出另一方的一些招式。 两个人都仍然有些稚嫩,不得要领,但那都是时间可以解决的。他们的天赋正无与伦比的闪闪发光,并不能忽视。 倒是想见见那个降谷零了。干邑最后又过了一遍刚刚观察到的警校的构造,确认只要自己想跑谁也拦不住;平行世界的建筑似乎也没什么差距,唯一不同的只有樱花在夜空里寂静的开放。 “集合!三列纵队!” “报数!” 第二天教官们召集学生在操场集合,鬼冢班里两个挂彩的学生尤为显眼。干邑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降谷零,将对方嫩的像高中生一样的脸和昨晚松田阵平身上的伤一匹配,顿觉人不可貌相。连带着他身边吊着猫猫眼,气质温柔善良的诸伏景光也被划分在可能反差极大的类别里,问就是都跟降谷零做朋友了,怎么可能是真的老实人? 鬼冢教官也不是瞎子,刚要冲着松田阵平和降谷零兴师问罪,班长伊达航立刻巧妙的把话题揽过去:“其实,这两位同学昨晚熬夜帮我清理宿舍里的老鼠,不小心摔倒,今天早上才会受伤还困倦,所以!” 伊达航脸上挂着笑:“为了提高班级凝聚力,规范行为,我们鬼冢班多跑一圈!” 一大群男生轰隆隆跑过去,鬼冢八藏被猝不及防地晾在原地,显然也是头一次碰到如此神奇的学员,恐怕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任命的班长能不能带来一个安稳和平的班级环境了。 干邑笑眯眯地跟着跑起来,心说这个伊达航绝对是那种素质极高的体制内人才,情商智商一样不缺。相当适合去当中层领导、班主任之类的活,上能踏实听指挥,下能体贴护后辈。即便是受夹板气的位置他也能做到上司下述交口称赞;余光则看见前面降谷零和松田阵平又掐起来了。两个人一生气,脚步随之加快,连带着各自的幼驯染和班长伊达航也开始加速。 干邑憋着笑,戳了戳伊达航:“班长快压一下他们的速度,后面的同学开始闹了。”由此也能看出来他们五个的天赋有多过分,竟然在前一天晚上不是打架就是做噩梦要不熬夜的情况下甩了后面同学将近半个操场(降谷零和松田阵平跑步的时候还互相别胳膊,压根没使出全力)。 五个人的文化课也同样优秀。据干邑关注,他完全可以确认天降的这位幼驯染绝对不会是主动预习的学生,也不可能是大半夜被窝里打手电悄悄卷死所有人的性格。但是他就是能先惹了老师和小降谷,然后把老师的问题答上来。 鬼冢八藏抛出了这节课的压轴大题:“身为一名警察,我们该如何履行自己所肩负的职责和义务?” 降谷零先是做出了完美的总结,而后在他和松田阵平日常的拌嘴中,松田阵平也做出了于他人印象相比,出人意料的的陈述。 带着荣耀和使命感服务国家和人民; 尊重人权,公正且亲切地履行职责; 严守纪律,保证团结; 每日三省吾身,提高能力,充实自我; 保持清正而踏实的生活态度…… 他很认真,发自内心。干邑听着松田阵平掷地有声的发言,意识到了这点。 虽然入学是因为揍警视总监这样开玩笑一样的原因,但他来当警察也同样是认真的。他极高的道德感比以上这些守则成为了更有力的、鞭策他的标准。 松田阵平的生活依然被一整个象征秩序所规范着。干邑短暂的阅读过一些哲学类的书,总是看了一遍就不会再看第二遍。即便如此,他仍然保有一些印象。在社会这个象征秩序中,一切存在的意义相互衔接,表现为: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毕业后会得到工作;社会会凭借这份工作给你生存资料,让你享受到舒适的人生,获得心仪的配偶,组建和谐的家庭。 而投身于警校的这些同学们,无论他们是否预见,他们都是为了维护这个社会秩序前来的。 但是没有哪个秩序能和真正的社会现实完美吻合——干邑转着手中的笔,托腮看向窗外——也没有哪条定律是绝对正确,能完美描述这个宇宙任何地点任何情况下的现象。他记起了更多自己曾与研究员唯有过的闲聊,对方对于人文社科的融会贯通时至如今也让他暗自感叹: 唯笑着说:“规则和现实之间有一条缝隙,您是刚好卡在里面的人,上不去也下不来。选择权并不在您,而在于这个规则,抑或是现实什么时候变动,您才有活动的空间。不过很多人都掉下去了,也有人被闭合的缝隙挤到窒息而死;爬出来的少之又少。” 4、true faith 但松田阵平……干邑又咀嚼了一遍他上课时的发言:他看起来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维护这个秩序,却也痛恨这个秩序的施行者。 下课铃将他从回忆里拽出来了。同学们纷纷收拾东西,去走廊闲聊或是去水房接水。就在这一刻,在走动的无数人间,干邑突然对上了松田阵平的眼睛。 他看见对方眼中某样耀眼的、如同不甘的火种,倔强地在他灵魂里呐喊。于是干邑知道了自己不能以对待一个常见的,恃才傲物的天才少年去对待他,对方一定经历过某些变故,更有可能,对方是一个也曾被“缝隙”困住的人。 干邑计划在午休时去一趟档案室,他发现自己这个新到手的幼驯染的背后也许有一个精彩的故事。刚走到档案室门口,他发现门口正站着一个人。对方的特征十分鲜明,不用看第二眼就知道是他的好同期降谷零。 降谷零的情绪似乎并不算稳定,似乎在不可置信地看着档案室里的什么。干邑干脆利落的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下楼。他不准备让降谷零知道自己来过。调查的计划被顺势改到了当天晚上,干邑打开电脑,很快,改变松田阵平父亲一生轨迹,同时也间接影响了松田阵平整个童年时光的案件的全过程都一览无余。 在从拳击馆回家的途中,松田丈太郎路过了两个男人的斗殴现场。松田丈太郎由于第二天要参加比赛,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直接离开。然而第二天,斗殴现场留下了一具尸体。在各种机缘巧合下,松田丈太郎被错误地逮捕了。虽然最终他洗脱了罪名,然而比赛也错过了。 假如这是某个超级英雄的起源电影,而松田丈太郎又恰好拥有什么超能力的话,可能会悟出一句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之类的鸡汤,从此变成行侠仗义的超级英雄;但可惜这是霓虹,松田丈太郎的年龄又远远超过了超能力热血少年漫的主角。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没那么坏”的普通人。所以他放弃了拳击,失去了生活来源,开始酗酒,家暴;他的生活就此落入了深渊。 扪心自问,见义勇为是道德层面上的义务,虽然松田丈太郎不太实诚但也很无辜,然而有人比他更无辜。是谁呢,是他儿子。 是他小小年纪就莫名其妙顶上“杀人犯的儿子”这种外号,被冷落,被殴打,被全班孤立的儿子。 干邑轻轻叹了口气,而后关掉了页面。 档案当然不会写的如此详细,事实上只有冷冰冰的两三行字。句号落下的时刻,公检法就已完成了他的使命,受害者如何抚平生活的皱褶,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只是松田阵平如今的性格和行为习惯,足以让干邑反推出他的过往:干邑为组织供事多年,见过的惨案不计其数,这样的事见过太多。唯说得对,那些本本分分,努力生活在象征秩序中的普通人,被卡在了现实生活与规则之间不服帖的缝隙;而绝大多数人也不可避免地滑向深渊,奇迹的确难以复现。 这一次,缝隙吞噬了松田阵平的父亲,也堪堪咬住了松田阵平的裤脚。即便他的童年幸运地拥有了一个萩原研二陪着松田阵平拼命挣扎,最后成功脱身,双双从裂缝上跨越——但深渊的确曾对他们张开过眼睛。 结束查询后,干邑刚想关掉电脑,转念一想又回忆起自己刚来时意外碰到的降谷零,他正看着里面的某个人,会是谁呢? 他立刻就想到是诸伏景光。即使才过了短短一天,在干邑这里,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就已经深度绑定了。虽然这种假设下意识的源自于情感,档案室里的人当然也可能是其他的某位同学,但干邑依然想试一试。 短暂的加载时间后,他对着标题为“长野夫妻惨杀事件”的资料发愣。 嚯。 社会的缝隙有点多了哈。 这缝隙可真能卡人。 他现在很想拍一下诸伏景光的背,然后说:嘿,原来你也是卡路里? 只可惜对方没有听过唯女士的精彩演讲,无法get到自己的笑点。干邑无不带有一丝遗憾地想,同时一心两用地将诸伏夫妇被害的细节背了下来。在此之后,干邑又接连搜索了降谷零和伊达航的相关资料,当然也没漏掉“自己”,最后几近懵逼地发现各位同期们都在缝里卡着。 要么没妈,要么没爹妈,要么有过但是死了。 “自己”家里店铺倒闭,班长的父亲辞职不做警察当保洁,相比较而言居然还算是不那么重大的打击了。 这个日本社会现在已经发展到这个情况了吗?是不是要完蛋了啊? 干了很多坏事但就是很少内疚过的干邑少有地开始反思自己,是组织现在太嚣张了吗?日本现在的年轻一代看起来真的很不妙啊! 干邑先把电脑关机,然后又关上了资料室的灯。他把手插在兜里,一边思索一边慢慢走出机房所在的实验楼。他并没有特意激活声控灯,动作也很轻,于是整个走廊便沉浸在一片黑色之中。 他为了打发时间看过很多书。在心事混乱的时刻,干邑更愿意不去有目的的思考,他相信潜意识会带他自己到答案。于是他突然意识到,并不是那些足以摧毁人的风暴找到了他们,而是他们招来了风暴。 这是这个世界回报高尚之人的方式,他们的人生就是面临一个又一个风暴。战胜它,或者直到被无法撼动的悲剧杀死,成为献给正义的又一个祭品。 多么动听的结论啊,暴力又圣洁。 干邑点燃了香烟。 但他不愿意。 他只希望自己在乎的人能好好的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未必需要在他身边,只要他知道对方在那里就够了。 直到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爬到了天台。就好像自己也面对了那股风暴,并且被风暴送到了天上。 夜幕四合里,干邑看见有人躺在天台的栏杆上打盹。于是他掐了烟,发现对方正是松田阵平。 对方似乎是闻到了烟味,皱了皱眉爬起来,看到来人又躺了回去;只是懒洋洋地举起一只手:“萩啊。你怎么又抽烟?别过来,蹭我一身味。” 干邑听罢一个箭步冲过去,抱着松田阵平一顿乱蹭,一边蹭还一边委屈:“小阵平嫌弃我啦!小阵平有了新欢就抛弃旧爱啦!hagi酱不活啦呜呜呜呜呜呜呜——” 松田阵平拼命挣扎起来:“那你倒是跳啊!这就是栏杆,你翻下去啊!嘴上叫的这么大声,抱我抱的死紧!松开!” 干邑装听不见,先把松田阵平从栏杆往天台中间拖,保证对方不会一失足成千古风流人物,然后把对方摁在地上开始挠痒痒。虽然松田阵平看着像个酷哥,却意外的非常敏感,被压着挠边笑边骂人;最后气都喘不顺了,整张脸通红,才终于被从地上拉起来。 松田阵平刚起来就冲着干邑肚子上来了一拳,尽显记仇本色。大仇得报后,松田阵平先顺了顺气息,然后毫不客气地抓住蹲在地上,抱着肚子还在大呼小叫的干邑的头发,对方呼痛的声音立刻带上了几分真情实意。 松田阵平气的牙痒痒:自己刚才那拳还不如揪头发狠呢!萩这家伙至于喊成那样吗! 他抓了抓头发,有些烦躁:“所以萩你今天又是因为什么伤心?” 干邑意外:“咦?我没有伤心啊?” “得了吧,你身上一股烟味。”松田阵平靠近他,夸张地深吸一口气,煞有介事道,“嗯,痛度大约介于失恋和被罚跑圈之间。” 干邑眨了眨眼睛,一脸诚恳:“我悟出了人生的大道理。” “什么?”松田阵平盘腿往地上一坐,“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 干邑看着松田阵平摸了摸鼻子,张了张嘴,最后有些别扭地说:“如果是你担心自己被抛下的话,我告诉你,就算我交了新朋友,也会一直一直和你一起玩的。……等等——明明朋友多的是你啊!你吃什么醋啊!” 卷发的青年说着说着恍然大悟,不爽地杵了干邑一下。 自己想的并不是并不是这个,但是并不妨碍干邑一边夸夸松田阵平一边给他顺毛。他顺着顺着,余光撇到天台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喂!谁在那里?” 松田阵平敏锐地察觉到身边幼驯染的情绪突然转变,于是顺着他的视线,也同样看到了阴影里躲藏的人,立刻提高音量朝着阴影喊话。那个人走了出来,却是降谷零。紧张的气氛一松,干邑笑着打招呼,而松田阵平则挂着半月眼:“你这混蛋怎么在这啊。——等等,你什么时候来的!你听见什么了?” 他想起自己刚才和萩说了一串肉麻的话(自认为),一时间差点两眼一黑昏倒在天台上——这种话!萩听一下!就够了! 给降谷零这种烦人又轴还认死理的家伙听到! 会被嘲笑到毕业的! 没准毕业典礼上他也要学一遍!自己结婚了他也要学一遍!有孩子,退休,甚至葬礼上都要来一遍! 松田阵平瞳孔地震:他可不想死了以后葬礼上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拄着拐杖声情并茂地诗朗诵:“如果是你担心自己被抛下的话,我告诉你,就算我交了新朋友,也会一直一直和你一起……” 那种事情不要啊! 可惜降谷零没什么仁慈之心,冷笑一声:“新欢驾到,统统闪开!” 那就是全听到了。 松田阵平安静地噶了。 让他爬起来的是幼驯染的下一句话。 “小降谷居然承认自己是小阵平的新欢了耶!虽然hagi是被无情抛弃的旧爱,但是看到这样美好的感情依然好——感动啊!” …… 谁来管管他?! 5、O children 听完这句话后降谷零和松田阵平难得默契了一回,指同时用鲜明强烈的肢体动作表现不想和对方扯上关系的决心。 干邑跟从内心把两个人全惹了一遍,看够了热闹。松田阵平和降谷零累了,终于开始勉强正常地交流起来。 三个人来当警察的原因听起来一个比一个扯淡,一个要揍警视总监,一个要找女人(听起来),一个则是来混铁饭碗——实际上干邑认为自己上警校的原因,更贴切的讲,是乱动实验器材。 不是那量子蓝牙耳机谁能跑到这来。 松田阵平又开始自述父亲被误捕的经历,他已经没那么怒不可遏了,但是依然不爽:“我一定会把警视总监揍一顿。” 降谷零看着松田阵平,冷静地想:就凭那家伙的脑子,能想出这种馊主意非常正常,完全就是本色出演。再看看对方的幼驯染,满脸肯定和包容,就好像松田阵平说自己明天要按炸弹把太阳炸掉半个也会不遗余力的支持的表情,内心随即爆发出一声呐喊—— 你俩锁死!千万别流入市场扰乱幼驯染标准! 干邑突然笑眯眯地开口:“小阵平。” 松田阵平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突然这么正经。” “刚才我想说的话被突然出现的小降谷打断了,后面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说;我怕睡一晚上第二天就忘了,所以一定要现在告诉你。”干邑目不转睛地看着松田阵平,对方好像已经隐隐有了一点预感,猜到自己即将要说的话,开始不自觉地躲藏——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接受着萩原研二向来浓烈的情感表达,但即使是被如此直球的感情轰炸多年下来也依然承受不了。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啦,虽然脑海里有一个目的地,但是生活里的那些破事像山顶的巨石,一旦坠落下来就会越来越快,我们只能玩了命的跑,跑到哪里算哪里,顾不上别的,常常和目的地差了十万八千里。” 留着微长头发的青年眼中闪着雀跃的光,语气轻快: “但是你愿意去哪里我就愿意一起,我愿意拉着你一起屁滚尿流地从巨石下逃过去。” 松田阵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真是隆重的许诺啊,无论去哪里都会跟上这种话……拿什么回复似乎都不够等价。 所以他最后只能狠狠杵了萩原研二一下,扭过头去。 而降谷零显然已经麻木了,他摆了摆手:“我不爱听这个——你俩有什么事麻烦回宿舍说,关起门,说个够,说通宵都没人管!” 干邑照例是乐不可支,在大笑的间隙,抽空抹去眼角因过分的快乐而出现的泪花时,他的心底却有个声音微不可察地讥讽他。 干邑。 你装得真像那么一回事,就好像一同训练的搭档你杀的少了似的。 上一个信你的都尸骨无存了,现在又准备祸害谁? 他没有走神太久,一抬头就看到降谷零被过于肉麻的话恶心跑了。他真的见不得有人对着松田阵平腻腻歪歪允允远远。 开什么玩笑,要吐了!.jpg 于是松田阵平也意识到这是该睡觉的时间了。他打了个哈欠站起来一边走一边说:“我要睡觉去了。——hagi,你不睡吗?” 他一边揉眼睛一边回头,同时伸了个懒腰。手臂刚刚举到半空就停滞住了,松田阵平维持着这个动作,眯了眯眼,发出“唔”的一声。 夜风吹了起来。 他看见萩原研二倚靠在栏杆上,嘴上依旧挂着笑,眼神却是冷的。像醉酒的人错误地踏入雪地,将死之前会被幻觉中的炎热欺骗,于是脱下衣服冻死在雪里。踩在栏杆上,风扬起他的头发——萩原研二无疑是自由的。松田阵平想,他从这背影里看见无所适从的自由:像没有学上的孩子,被倒掉的剩菜那样,不被人需要的自由。 一万盏灯在东京的夜里发亮。 于是他迟疑着出声:“hagi?” 对方转过来。在他的直视中露出了早有预谋般耐人寻味的表情。他说:“我意外看见了别人的秘密。不……算了,这是别人的事,我还是不要打扰人家的生活好了……” 松田阵平一下变得很无语:“不想说就别开那个头啊可恶!” “嗯嗯好吧——我不说的话小阵平晚上该睡不好觉了!”干邑拉起松田阵平的手,对方很自然地任由他拉着,就这么一直被拉到不属于自己的宿舍门口也不在乎。 “走!和我进屋!”干邑推松田阵平进自己宿舍已经推出了手感,同时下意识开始提前思考一会两人怎么分配床。 干邑关上门,顺手从床上拉下来两个坐垫,两个人面对面盘腿坐下来。虽然没有五分钟就该熄灯了,但是干邑当然会给自己的宿舍做电路改装,起码半夜亮个灯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他想象了一下,过个半年下一届学生住进自己的宿舍,惊讶地发现电路被改装过,半夜也不断电——这可是学长留下的丰富精神文化遗产啊。 “今天下午我路过档案室的时候看见小降谷在门口,里面好像有人……本来我是想当没看见的,但是总觉得会让小降谷趴在门口看的只有小诸伏了吧?我对他的印象还蛮好的哦?” 松田阵平冷漠脸:“你什么时候和他混熟的。” “感觉啦感觉!单方面印象好而已——”干邑说到一半抬起头,“啊,熄灯了。” 然后他拉开柜子,提出一个保险箱,并同时感觉到松田阵平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对方显然了解他的秉性——即使熟悉的是平行世界的自己也无伤大雅,平行世界间的人总有联系——他的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期待:“这是什么?” 干邑挑眉一笑:“这是我们一会要用到的神奇妙妙工具。” 于是松田阵平看着箱子里掏出一个台灯,一个折叠桌。 很合理。非常合理。 箱子里掏出一个电脑。 松田阵平:“哦。” 箱子里掏出一串车钥匙。 松田阵平:“啊?” 干邑说:“我上学带电脑怎么了?” 松田阵平不可置信地指着桌子:“谁问你电脑了?你哪来这么多车?” 其实这串车钥匙里只有一辆车在这个世界线,是干邑出去租的别人的闲置车辆;其实自己的的都在原来的世界线,只是他来了不能没车,总得搞点。但是事已至此,说这么多车都是别人的,只是车钥匙在自己这里放一下显然是胡扯。干邑只好硬着头皮开始编:“嗯……可以说是我的吧,我爸我妈的,我姐的……你意会一下,意会。” 松田阵平已经抱着头开始发散思维了:“……原来厂子倒闭了还能剩下这么多家底吗……对啊,那会我害怕你心情不好,都没敢细问……” 干邑低头:抱歉了哈。不是朝着松田阵平道歉,是朝着这个世界的萩原研二道歉。 以后你幼驯染要是朝你借钱,不要怪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眼看着宿舍熄灯,时间不早,干邑开始把话题拽回来:“总之,我在资料室查到小诸伏家里曾经发生过的事了。”他把电脑开机,然后先在浏览器里查到了15年前关于案件的报道。松田阵平把头凑过来,一目十行地先把全过程大体浏览了一遍,态度不再吊儿郎当,慢慢的坐直了。 干邑察觉到他态度的变化,笑着问:“决定帮忙了?” “那当然!”松田阵平理所当然地说:“我可是警察啊!” “那你准备怎么着手呢?” 干邑用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看着松田阵平少见地认真起来。他自己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这么多年的法外狂徒当下来,思维总是不定时地被带跑偏了,总是拿捏不好合理合法和行之有效这个度——所以先听听别人的方案吧。 于是松田阵平又浏览了一遍报道,开始试着搜索受害者的人际关系。诸伏景光的父亲是小学老师,也并未从他母亲那里找出什么线索,直到搜索到另一位幸存者,诸伏景光的哥哥诸伏高明后,松田阵平才“咦”了一声。 “诸伏高明……他现在是长野县新野署的刑警。” “不出意外的话,诸伏警官对于这件事的了解必然更深入……我们去问问他,应该会得到确切的线索。” 听了干邑的分析,松田阵平点点头,立刻准备打电话,却被拦下来:“小阵平……现在可是凌晨两点哦?”看着对方被提醒后恍然大悟地收起手机,干邑微笑着补充: “你是想现在打电话问他具体情况吗?” 这一次他的重音没有落在现在,而是落在了打电话上。松田阵平暂且没有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的疑惑。 “我们如果要问这种事情,应该亲自去找到诸伏警官本人面对面沟通,这样才能体现我们的诚意,他才能信任我们。” 松田阵平就又坐了下来,用电脑查起了车次信息。 “所以我们就只能找个周末了。来回路上需要花费的时间大概是五小时朝上,没准还要在那里住一晚。”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松田阵平看起来十分积极,也非常自信——于是干邑也笑了起来。他说:“好。但是先睡觉。明天还有课。” 6、这都是你阴德的 像他说的,第二天的课还是照常上。对于干邑来说上学这种经历真是恍如隔世。他是聪明人,因而常常以己度人控制不好表现的分寸,万幸其他四个人也优秀的离奇,倒显得他不过是天才之一。 今天早上有射击课和法律课,干邑尽心尽力的演出一副有天赋的新手一回生二回熟的合理进步过程,扭头就看见小降谷连续五发正中靶心。 果然天才是不讲道理的。 而新到手的幼驯染松田阵平则在和自己的枪较劲,顺手就全拆了。鬼冢八藏看见眼前这一幕,气的肝火大动;再看和松田阵平最熟,唯一可能管住他的萩原研二还一副“男人拍手猫跳舞”的表情,一时间差点气昏过去—— 射击课结束,丢了一枚实弹。 刚才惹出大动静的松田阵平果然被怀疑了。鬼冢教官在这五个人里最看不惯的就是松田阵平,因而没忘了膈应他两句。伊达航上去打圆场好不容易把松田阵平拉开,降谷零又上去刺激他,与此同时萩原研二似乎在望着人群发呆。忽然间眼眸低垂,浓密的睫毛盖住了那双眼睛里的复杂情绪。 这就又是属于干邑的天赋了。从一群人里找到自己的目标,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复杂漫长的工序,那意味着一个个观察,推理,排除嫌疑或划入范围……对于干邑来说却是无比轻松。这就是他的天赋,从一群人里找到那个摸裤子口袋次数明显比别人多的,姿态畏缩的,那个人的呼吸声也不一样,动作也会略显僵硬,视线一直在飘忽,却不敢和任何人对视。 也许这个世界的萩原研二还需要扔一个鱼饵,但干邑不需要。他的最高纪录是在圣诞节当晚东京最繁华的十字路口找到一个携一枚戒指逃跑,棕色平底鞋上有一滴杀人时不小心蹭到血的女人,机会稍纵即逝,声音气味线索趋近于无,而那女人连路口都没有走过就被他锁定了,全程并不过五秒。至于这些初出茅庐的警校生,心思如同写在脸上,几乎都不用他排除干扰。 而干邑的表情依然是轻松,惬意的。猎物尚不知自己已经暴露,猎手仍潜伏在羊群之中。 玻璃破碎的声音突然在半空中炸响。干邑的回忆被打断,抬眼时的神色几乎算得上凶狠,只是一瞬的锋芒被立刻埋藏下去。鬼冢八藏为了救维修工人,脖子却被绳索缠住悬挂在空中。伊达航和诸伏景光立刻冲过去叠罗汉,松田阵平和降谷零则是默契的看向那支被拆的七零八落的枪。 于是干邑走向目标,不偏不倚。 他也曾这样走向组织的叛徒,走向即将被除掉的敌人,干邑并没有吓唬那个学生,不施加任何压力,因为他往往将这样的人看作死人。被他锁定的学生竟然颤抖了起来,为他注视死物般平静的眼神。像沼泽,像流沙。 也许这个人是从地狱里来的,圣经里天使常常丑陋无比,恶魔却有着动人心魄的美丽外表——可萩原研二不是我的同龄人吗! 他在心底无声咆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气势?他怎么会知道呢?在诈我吧,一定是在诈我吧! 干邑摊手:“交出来吧。搜身的话就闹得不太好看了。” 说着目光轻轻的移向对方的裤子口袋,已经近乎挑明。 大家的印象里,萩原同学从来都是笑着的。这么可怕的表情,所有人似乎都是头一次见。 那个学生只好胆怯的交出子弹,冰冷又颤抖的手证明了他哆嗦的解释不过是谎言,他颤颤巍巍的直视对方,萩原同学刚刚冰冷的表情上突兀的挂起一个假笑,显得更诡异:“是吗?多谢同学的配合。”而后扭头就走。 干邑不在乎他有没有心理阴影。干邑只是将子弹递给松田阵平,同时表情也自然的显现出焦急,然后指挥大家再垒一个塔去帮忙分担伊达航和诸伏景光的压力,毕竟伊达航相当于靠肩膀扛着三个人的体重——刚刚没多少人正面感受过干邑的压迫感,眼下不过是班里人缘很好的萩原研二在组织同学一起救教官,配合是理所当然的事。 子弹划破了空气发出爆响,精确无误地击中了绳索。教官和建筑工人两个成年人从半空坠落,压力平分给了六七个同学一起分担,被稳稳接住。干邑侧着头,评估假如在场的只有自己能否成功解救。可能花的时间会稍微长一点?没有人托举的话,教官即便能活着下来喉咙也会受伤…… 三分钟,自己修枪也差不多是这个速度。三分钟,人不会窒息而死。这种事干邑理所当然的知道。 “想什么呢你!” 肩膀被猛拍一下,回头再看正是喜气洋洋的松田阵平。第一次合作完成一次救援任务,自己还在其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这对于本性善良又年轻气盛急需证明自己的松田阵平来说无异于是最好的表扬。于是干邑自然地张开胳膊一把将松田阵平搂住,对着他本就凌乱的羊毛卷一顿乱搓:“怎么样?在团队合作里出力很高兴吧?” 松田阵平在他的怀抱里挣扎无果,出言抗议却全被堵上只能“呜呜呜”的叫,遂放弃挣扎任由被搓了。真奇怪,这几天幼驯染怎么总是过分地肢体接触和直球输出?看着对方无可挑剔的侧脸和笑容,他不合时宜的想:他家这个幼驯染好像一进警校就突然平白无故年长了几岁,看自己像看小孩看小猫,做事像那晚包扎伤口时一样游刃有余。想到这里松田阵平很不服气,从夹缝中抽出一只胳膊去揉萩原研二的头发。两人最后又浮夸的掐架,似乎不顾同学死活。 伊达航也是家长心情,十分慈爱。诸伏景光看了以后似乎很羡慕:“原来也有这样的幼驯染啊。”暗地里手痒也想试试降谷零金毛的手感。或许不像松田阵平那种粗硬蓬的发质,而是又软又顺滑的?降谷零没有察觉到幼驯染蠢蠢欲动的手,一脸嫌弃:“松田那家伙像个妈宝。” 诸伏景光先是被逗乐了,然后发现zero的形容也许无比精确——萩原研二好像一直在给松田阵平当饲养员,奉行小猫咪能有什么错的指导思想,也爱屋及乌的照顾自己、zero和班长,好像平白比他们都大了几岁—— 不仅仅如此。总觉得最近几天身边的所有人对自己都很宽容。他眯了眯眼睛,不确定地想。假如食堂帮忙占座,出门主动帮忙带日用品,有了零食都是第一个找他分这种事情也算的话……只是班长和萩原平时就很贴心,这么做太正常;松田又太别扭,做了什么事巴不得谁都别知道;而zero……zero对自己而言几乎熟悉的像自己的半身一样的存在了,太过熟悉,反而反应不过来什么变化。 zero这算是灯下黑吗?诸伏景光哭笑不得地想。 自己也不能以为人家性格好就把人家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啊。 大家真是奇怪的态度,然而并不讨厌呢。 一周的课就这么上完了。星期六这天干邑和松田阵平起了个大早去赶新干线,坐到车上后松田阵平突然反应过来,抓着干邑说:“我们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去找人是不是有点冒昧?” 看着他少有的紧张,干邑笑着说:“我早就打过电话了——我问诸伏警官能不能周六见面,他同意了,我订票——呜小阵平又打人!” 松田阵平不爽地杵了他一下,然后抱怨:“萩!你现在干什么都瞒着我。你不让我打电话,然后自己悄悄打——绝交吧,绝交——”他假装愤怒地起身作势要走,被拖回座位上:“小阵平对不起!我道歉!道歉!” 两个人在新干线上闹了一顿,鉴于二位的长相实在是充满了让周围人心软原谅的魔力,又毕竟没有闹事,只算是帅哥表演小品;乘客们也就当看免费表演,偶尔还有自来熟起哄。松田阵平勉强被顺毛成功,坐在座位上不出声了,活跃度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干邑发现了这点,侧过头问他:“紧张了?” “我没紧张——” “没事的。”干邑顺手把上车前刚买的冰水递给了松田阵平一瓶,像没听见对方苍白但努力的矢口否认,“你在做的事很好,不用感觉不好意思。” “……我也没不好意思。” “热心帮助同学,维护正义,追查真相……小阵平前几天晚上没这么别扭啊?” 干邑想起那天晚上松田阵平脱口而出的“我是个警察”,又看看他现在恨不得当场跳车跑回警校的架势,觉得好笑之余又深表理解。人类在晚上的情绪总是比在白天丰富,很多人白天看着没事,晚上没准就因为一点小事嗷嗷哭或热血上涌——都很正常的。 反正小阵平晚上拍着胸脯大言不惭地放话,白天再怎么后悔还是得老老实实上新干线。 与此同时旁边坐的一个女性乘客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脸爆红,倒抽一口气——干邑疑惑地看回去,而后意识到这个女孩刚刚可能只听见了自己的后半句话。 完蛋,风评受害了。 好在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他看着松田阵平一把夺过矿泉水,转头假装欣赏外面的风景,耳根子却还泛红,干邑无声地笑着。 在此之前松田阵平给他的印象大致是独善其身。当他跳出“萩原研二”的身份代入,以一个陌生人的视角去观察松田阵平时,一度认为他是那种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普通好人。力所能及的事做了就做了,太麻烦并不会勉强——但这个印象被松田阵平走上新干线的一瞬间推翻了。 愿意处理这档子麻烦事,甚至只是为了一个还没那么熟悉的同学,也不会有物质回报,也许得不到结果。 松田阵平,外表看起来冷酷又不好说话,但拨开伪装,内里却温柔勇敢到难以想象的程度。在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干邑几乎以为自己要发抖了——然而没有。他只是体味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好像某种命运般的事物穿透眼前灿烂的青春直指终局般残酷。 他想,我知道那是什么。 松田阵平会成为一个甘愿为人民献出生命的警察,并且真的献出生命。 在干邑打过交道的警察群体中,这样的故事并不少见。 列车穿过隧道,奔向一望无际的原野。一片片青色的麦田从身边擦肩而过,逆光暧昧不清。这一切都笼罩在干邑脑海中如同预言般降临的幻想中,迷幻而无从捉摸。 两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长野。 见到诸伏高明时,他们都被兄弟间的相似惊到了。如出一辙的上挑蓝色眼睛,温和而儒雅的气质,以及一丝出于礼貌的冷淡。是的,连这一点都和诸伏景光很像,干邑留意过。诸伏景光是外热内冷的性格,做事其实相当有想法。 这两个人实在是太像了。 7、hi 长野的刑警礼貌地问候了他们,而后将他们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干邑没有过多进行无意义的寒暄,单刀直入:“那就麻烦诸伏警官重述一下当年的情况了。” 诸伏高明点了点头,说:“其实当年我因为参加夏令营而刚好错开了那次变故,也因而生还。关于案发现场的相关情报,我想我弟弟比我更了解。” 干邑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等我回家的时候,父母已经去世了,我从衣柜里找到了景光。当时出于各种各样的因素,案子最终没有结果。而最近一段时间里景光经过一些调查,他所确认的嫌疑人已经有了两个,”诸伏高明放慢了说话速度,看到对面的两个警校生颇有默契地同时俯下头开始在手机备忘录上记录。 “经营五金店的入江和经营洗衣店的外守一。” 干邑一边写,一边状似无意地提到:“这些人,似乎都在警校周围活动?真的有那么巧吗?因为小诸伏离开了长野,他们也就跟过来?” 诸伏高明听到了他话中的“小诸伏”,也明白这是在说他的弟弟。他一挑眉,心道眼前这孩子虽然没和景光说过两句话,却叫的很亲昵——虽然在自己这里萩原研二一直都是十分可靠的样子,但私下性格应该很热情。 他默默的做出自己的判断,嘴上倒是滴水不漏:“这样的巧合确实概率很小。我告诫过景光,不要因为急于得到结论,就在考虑不周的情况下找我商量。” “我倒觉得他不是考虑不周。我认可他的能力,所以我觉得他的判断一定有道理。”一旁闷了半天的松田阵平冷不丁突然出声,光看他的语气或许会以为他在抬杠,但他说的却都是肯定的话,“这里面一定还有别的内情。” 被目前还是警校学生,算是自己后辈的松田阵平否定了想法,诸伏高明却并不生气,相反,还很欣慰——欣慰于景光被同学肯定了。虽然同学看起来表面上是个不好相与的性格,但这么看来本性很不错。 干邑则是同时观察着两个人。松田阵平护短的表现他算是早有预料,而诸伏高明是个对弟弟很严格的人——但是同样很在乎他。即便已经和自己在电话里刀光剑影地试探过,事到如今也面对面说出了线索,然而还是在考察他们是否有成为诸伏景光朋友的品质。 不过小阵平看样子应该是过关了。 他们又交流了一些细节,交换了各自具体的想法和推理。15年前的案子确实难以得出结论,太多的线索都磨灭在了时间里。在诸伏高明面前,松田阵平不敢像他和干邑私下里发散到胡来的推论,只敢按部就班的做出一些基本的结论——饶是如此也能看出他的基本功相当不错了,起码这个警校没白上。 干邑也不抢话头,只是偶尔插一两句嘴,算是打补丁。 天色渐晚,倦鸟归巢,已有的线索再怎么盘逻辑也实在盘不出什么花了,于是干邑带着松田阵平告辞。在即将离开的时刻,诸伏高明的态度已经亲近很多,不像开始时那么生疏了。在离别的客套话说完后,他状似无意地问:“不知道景光在学校的表现怎么样?……你们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同学呢?” 刚刚和干邑探讨案件的优秀又敏锐的警官在此刻,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哥哥,会惴惴不安地询问弟弟的表现。干邑想起了自己刚刚进入办公室时,看见的数量远甚于正常值的中国古文集,想了想,说道: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诸伏高明在满意之余有些惊喜:“萩原也对古文了解一二?” 干邑立刻挥挥手:“了解算不上,只是读杂书时看到什么记什么,囫囵吞枣而已。” 这是真话,干邑本人对很多书都保持着广泛的阅读,但是并非出于爱好,而是为了和上流社会那些不爱直说的大人物沟通而硬灌进脑子里的。所以他从没有在车辆以外的领域投入更深的精力,装完了赶紧跑,省的露馅。 松田阵平倒也没觉得朋友装了个大的,自己没装会尴尬,很坦然就说:“我觉得景光他就是很细心,也很有担当和责任感的人。” 不过出去的时候还是狠狠地杵干邑。 强烈谴责这种偷跑行为! 于是作为精神补偿,干邑掏钱请松田阵平吃饭。 两人在新干线上看了两个半小时的麦田,下来以后临时找路又花了快半个小时——原谅干邑在自己的世界线来过长野,但是确实没去过警察局——总之没来得及吃午饭,于是干邑大手一挥,去吃自助烤肉。 到了夜里,出来觅食的人倒是很多。干邑其实有点怵,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装的都挺好的,就是现在也不太清楚两个人的饮食习惯。 他不是没有留心过松田阵平在食堂点过什么菜,只觉得对方不怎么挑食。这是靠推理和观察也推不出来的——吃饭能反映的线索太多了。 更何况松田阵平可是直觉系。 于是干邑让松田阵平去拿,吃自助也是他的主意:最好今天一天就能把彼此的吃饭习惯摸清楚。在等烧烤锅热起来的时候,干邑无意间地一个抬头,然后看见了熟人。 当然,在这个世界他们应该是陌生人。 干邑眯着眼睛,从烟雾缭绕的餐厅向外望去。 外面那个站在路灯下施施然抽完一根烟的人留着一头银色的长发。 他看起来也与自己印象中的那个人有些差距,他更年轻。此时的琴酒也该只有二十二岁的。夜幕下那个人的面容在大衣高领和帽子的遮盖下看不清楚,因而干邑无法盖章定论。直到他亲眼目睹着那个人把燃尽的烟蒂收进了密封袋。 那就是他了。干邑心下了然,与此同时松田阵平刚好拿够了要吃的菜,干邑收回视线,匆匆扫了一眼——种类很丰富,肉特别多。 也对,两个人都是身体健康,热量消耗大的青年,吃这么多实属正常。松田阵平又不从事自己那种有一搭没一搭的特种工作,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不过等他上岗以后就未必了。警情可不饶人啊。 干邑顺势起身,说是加菜,实则是去选菜区逛了一圈。他发现松田阵平很平等的把所有肉菜点了一遍,但是精准避开了所有沾辣椒,尤其是青椒的种类。于是他挑着选了清淡的蔬菜回去,路灯下的老熟人早就不见了。 他也就安心落座,心无旁骛地吃饭。 干邑和松田阵平考虑了一下,决定在长野住一晚再回去。第二天早上,当干邑拖着头发睡乱,匆匆忙忙梳了两下还在打哈欠的松田阵平跑到车站的时候,列车还有几分钟进站。 两人先是齐刷刷松了一口气,而后干邑在习惯性扫视周围环境时,心瞬间提了起来——请问车站偶遇老熟人是什么体验? 琴酒啊,琴酒。 您老怎么到新干线上来了? 松田阵平发觉身边人动作一僵,于是揉着眼睛疑惑地看向他。干邑深呼吸一口,而后扬起标准的微笑说:“没事,只是在想宿舍门锁了没有。” 上车后干邑先把松田阵平挤进内侧座位,而后一直假装不在意地用余光观察琴酒的动向,时不时为自己要和同事斗智斗勇掬一把辛酸泪。琴酒的身影上了车,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干邑看见他左手提着一个方形的保险箱。 此时就显示出曾共事过的好处了。 要是换了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在这里,估计得花大量的时间精力确认对方身份,再判断手提箱内容物,最后在找准机会去解决——稍有不慎就会被当场抓住,琴酒的性格想必是不吝于弄出点大动作。 但是干邑毕竟是老手了。所以他看了一眼,立刻意识到那是什么。 那是炸弹。 老同事延续了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准备让整辆车炸上天。 按照琴酒为确保任务万无一失的性格,很可能会在炸弹走完倒计时前的最后一站下车。假如选在他离开后拆弹,运气好的话有二十分钟可供发挥,运气差的话……一分钟时间也未必有。 干邑不确定琴酒会不会启用远程可控炸弹。 炸弹一般都安装在厕所的水箱里。干邑确信自己可以拼一把手速,在琴酒还没意识到之前就拆除炸弹;也可以考虑现在直接站出来要求检查手提箱,然后在列车上和同事大打出手上演全武行;但是这些都太容易留下祸根了。 组织一定会注意到自己,到时候无论是灭口还是招纳,都不是一个好结果。 而且这趟浑水他不得不搅合;假如琴酒准备动手搞毒杀或是凶杀,又或者下了车才会在某个城市动手,干邑都压根不会管;甚至于自己一开始把松田阵平挤进内座就是防止他好奇心大爆发或者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最后多管闲事……但是看起来再不动手自己就要被炸上天了。 松田阵平还没睡醒,此时还在座位里窝着补觉。干邑从包里掏出一件薄外套递给他,对方毫不客气地拿来盖在头上大睡特睡。 琴酒坐在他们斜背后六七排的地方。干邑一次都不回头,看起来相当自然,实则一直盯着面前座椅金属扶手的转折点——他能借此观察到琴酒的动作。 但也仅限于是否起身,再具体的动作就难以分辨了。 在经过四十多分钟后,列车再度驶入青色的麦田。干邑记得这里。 来的时候,列车就是驶离隧道,抵达一片青绿色的麦田。 电视塔在过盛的阳光下变得模糊不清。 假如是我的话,大抵会在前方的隧道,提着手提箱去一趟厕所。 当隧道近在咫尺,干邑闭上了眼睛。列车行驶的轰鸣中,他听见一个颇为熟悉的脚步声。一步,两步,在黑暗中前行。 他知道自己不用再盯着扶手看了。 黑暗并没有笼罩太久。等车厢内再次亮起,琴酒已经回到座位上了。 但是干邑知道,那个手提箱一定变成了空的。他轻轻摇醒了松田阵平——万幸两个人这几天常常睡在一起,他清楚松田阵平虽然脾气不算好,但是好歹没有起床气——在对方困惑又迷茫的视线下,干邑轻轻摇了摇手机。屏幕上的字由于动作而很难看清,但松田阵平立马会意,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调到短信界面。 对方果然给自己发了消息。 hagi:能看到我们右后方第六排的那个人吗? ? 松田阵平从座椅背的间隙看了过去,发现了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银白长发男人。 啧,看着比自己还不像好人。 干邑从他的神态上得到了答案,于是继续发: 我要去列车卫生间检查一下。你看到他动了,就立刻发消息告诉我。 松田阵平看了他一眼,以眨眼示明白。于是干邑立刻离开座位走向厕所。在经过琴酒的一瞬间,他感到自己好像被锁定了——这在他的意料之内。他从没想过能瞒下琴酒做事,被琴酒发现是一种必然。 8、awaken 卫生间在列车的末尾。一个西式卫生间,一个和式卫生间,这两个是比较可能安装炸弹的地点。干邑先去了一趟清洁工具储存室,找全了自己需要的工具,而后拉开了西式卫生间的门。 西式卫生间里设置的是坐式马桶。虽然清理的十分干净,但是很多人还是会因为心理因素而选择设置蹲坑的和式卫生间。假如是干邑来设置炸.弹,也会选来人少的西式卫生间。 他拉开卫生间的门。 自己的猜想得到了印证。 列车继续行驶。在经过十几分钟后,干邑的手机响起了提示音。松田阵平发给他一条简短的讯息: 他来了。 然而干邑腾不出手,只好先把眼前的活计先干完。在地上蹲个十几分钟并不算难熬,但一边蹲一边干活的话就要稍微麻烦些……干活的同时还要注意门口人的行动的话更是麻烦加倍。他听见一个人的脚步慢慢向前,越来越近……然后停在门前。 咚咚咚。 他敲响了门。松田阵平看似装睡,实则一直在偷看后方。 那个人的警惕性很高,才十几分钟就动身了。松田阵平依然装着睡得昏天黑地的样子,右手掏出手机,借着衣服的遮掩快速盲打报信。 但是hagi他还是没有出来。 那个可疑的黑衣男子离西式卫生间越来越近了,hagi既没有半点要出来的意思,也没有回话。 于是松田阵平没法装下去了。他把盖在头上的外套一把掀开,直接回头看。那个人站定,而后敲响了卫生间的门。 咚咚咚。 咚咚咚。 男人敲门的动静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松田阵平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扶手,时刻做好冲上去的准备……然而另一边的门打开了。 他心心念念关注着的幼驯染从和式卫生间里大方地探出头来,大摇大摆地走出来,还状似好奇实则近乎挑衅一般笑着和那名银发男子对视了一眼。 他的笑任何人都挑不出错来,光芒四射,眼睛里都是亮的。 与此同时,西式卫生间里一名男子发出了怒骂:“谁在外面!催着找死吗?” 萩原研二更加理直气壮了,像是欣赏够对方的恼怒又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自己的无辜后才回到自己身边。 松田阵平放下心来。 自家幼驯染回来的时候没有挑衅嫌疑人时的嚣张,似乎显露出真实的失落心情,松田阵平稍稍想一下也知道为什么。 萩是从和式卫生间出来的,但那个嫌疑人则是焦急地赶到西式卫生间——怎么看都知道是那里有猫腻。萩他找错了地方,不过也恰好撇清了自己的干系。 萩没事就好,调查的事还能慢慢来。 他们还是用短信交流。 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看样子是找错了。二选一还能选错,看来今天运气不太好啊…… 等会再去一趟好了。 我大概去不了了,那个人肯定盯上我了。 那我去一趟? 我觉得悬。他既然都注意到我了,未必不会一并关注你。 真难搞……你身上什么味啊。 新干线上的卫生间味确实冲鼻子。 啧。这种时候反而希望那个金毛混蛋能在这里了,让他装和我们不熟没准还有机会。我们不能直接上去控制他吗? 恐怕不行……那个人,我们暂且不方便招惹他。 我在卫生间里报警了,在我向警察描述他的外貌时,也有人很严肃的告诉我不能轻举妄动……我猜警察对他也无从下手。 干邑知道松田阵平这人身上全是油门,生怕他一脚踩下去直接开到琴酒头上,花了大口舌劝他不要冲动,勉强劝下他随机应变见机行事,而后静静地等待。 松田阵平一直在不停的回头,但干邑十分冷静,靠在座椅里似乎陷入了平静。列车一直向前,似乎无事发生——但是干邑感觉得到琴酒还在盯着自己。 不然怎么能当狙击手呢,耐心极强,长久埋伏。他苦笑一声,琴酒可是能追杀目标追杀到天涯海角——再在目标死后立刻遗忘对方的人。 所以干邑什么都不做。他极其坦诚,并不做多余的事——他知道自己和琴酒陷入了心理博弈。他会拼尽一切可能阻拦自己拆除炸.弹,为此当然敢于让乘客成为人质威胁自己……但其实自己都未必需要亲自去拆这个炸.弹。 他听见有人朝着列车车厢末尾走去。那人先打开了和式卫生间的门,似乎被吓了一跳,然后转而去敲西式卫生间的门——未果,里面有人了。虽然不是刚才吼了琴酒的人(这个人可不知道这是他人生少有的高光时刻),但想必也是被吓过去的。 所以那人只好捏着鼻子进去了。成功了一半,干邑想。 还得等。 又过了十几分钟,有人进去有人回来,但是和式卫生间里的人始终没有出来。又有人开始拍门了。 “砰砰砰!” “里面的人!好了没有啊!” “回个话行不?” 拍门的乘客一开始还很愤怒,在许久得不到回应时开始察觉到不对,叫来了乘务员: “这个人在里面一直都没出来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一直留意着列车车厢末尾情况的松田阵平立刻动身,虽然还不知道这个异常事件和炸弹之间有什么联系,但几乎是一跃而起;他坐在内侧,还没等干邑站起来给他让位松田阵平就从他的身上飞了出去,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卫生间门口,在乘务员还没来的时候就一脚踹开了门—— 刚刚进去的那个乘客趴在地上,昏了过去,又像是已经死了;厕所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干邑来的并不慢,只比松田阵平晚起身一步而已,此时扫视了一眼卫生间后,左手把门关上,右手把松田阵平拖回来:“是有毒气体!快散开!” 干邑嘴上对着松田阵平说话,却看向琴酒。 老同事虽然偏爱大场面,热衷于把所有人炸上天,但是也同样有不错的推理能力。 假如你反应够快,现在就知道该做什么了。 他遥遥望去,琴酒果真在看他。事实上,在自己跑过去的时候,琴酒就已经起身了——但在众多好奇的乘客里,他的反应并不算显眼。但在知道有人昏迷在和式卫生间里,并且莫名其妙出现了有毒气体后,琴酒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大步向前,在因为毒气而惊慌起来的人群中悄声进入了西式卫生间——那里是他刚刚安装炸.弹的地方。 琴酒在去卫生间的时候还带着他的那个空箱子。干邑低头,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目标达成,就是他要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得恨死了。 松田阵平还在疏散民众到其他车厢,干邑调整表情,也去询问乘务员是否有干净的毛巾和碳酸氢钠溶液。 “绝大部分的毒气都是酸性的,碳酸氢钠溶液浸湿毛巾可以做到有限的防护。短期内接触的话,应该不会出现严重的中毒反应。” 乘务员连忙去找,没有找到碳酸氢钠,只说有肥皂水。 “肥皂水啊……也可以。” 听了他的话,乘务员点点头,随后准备进去处理;但和她说话的青年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上的物品,将打湿的毛巾蒙到脸上就捋起了袖子。乘务员愣了一下,发出疑问的声音。青年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笑了起来;笑容相当阳光,十分具有感染力: “我要进去把他抬出来。” 乘务员连忙阻拦:“不用了,我来就好……”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边卷发青年——这个人刚才一直在疏散乘客,不过更像是把人全都吓跑了—— 他说:“但是我们是警校生,是预备警察。”新干线无法开窗,急救气体中毒的人找不到通风处。车上虽然没有医生,却也有几个去东京玩的医学生。这群热心的大学生跑来确认了昏迷者的情况后,遗憾地表示自己也没法帮上太多忙。 “中毒就是这样啦,车上没有可供使用的药剂,肥皂水的确是最合适的选择。” 一个矮个子,脸圆圆的女孩扶了一下眼镜,从昏迷者身边站起来,“我想去卫生间里再看看。” 干邑立刻将自己手上的毛巾的里侧翻到外侧,重新用肥皂水打湿一遍递给女孩。她接过毛巾道了声谢,在卫生间内快速检查一遍后回来:“我看到里面摆着几个洁厕灵瓶子……很明显是洁厕灵和八四混用不当造成的中毒。车上的清洁工作一定要注意安全!” 但是这个人怎么会想起用洁厕灵去冲洗厕所呢。是有洁癖吗? 此时正蹲在地上,用肥皂水给患者擦拭皮肤的干邑突然发声:“这个人的情况如何?很严重吗?” 女孩皱眉:“不好说,下一站停车送医的话兴许还能降低后遗症……总之,先让这个车厢的乘客全部疏散到别的车厢,一直到下一站停靠就立刻全部下车。” 乘务员连忙点头,很快就先关上了这节车厢的门,并且用湿抹布盖住门缝。过了一阵子,车上通知乘客尽快下车的广播响了起来。松田阵平在旁边好像是在发呆,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掏出手机发短信: 那个炸.弹!还有那个人,不见了。 干邑感受到手机震动,先是看了一眼屏幕,而后抬起头看了看车厢末尾。 他低下头打字: 那个炸.弹不会引爆了。 他的目标已经随着人群疏散到了别的车厢,就算他有心追杀,也无法在目标下车之前安装并引爆炸.弹。刚刚中毒的事情被我们发现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去拆了炸.弹…… 他没继续打字。但是干邑和松田阵平都心知肚明,这算是因祸得福了。非要追查下去的话,以眼下的条件实在做不到。 但是就是很不爽啊。松田阵平有些忿忿不平,虽然自己没有了生命威胁,但事情并不算完美解决……那个人以后千万别被自己逮到。 9、life itself 列车在下一站停靠,乘客们鱼贯而出。警察前来接管了车厢,造成意外的氯.气被交由专业人士处理。干邑、松田阵平、乘务员、还有那些前来帮忙的医学生们去和警察做了个笔录才被放出来。 笔录做完的时候是中午,警察们听说这些人里有两个警校生,相当热情地来围观后辈们。应该说这些人的热情只是过盛但完全不让人讨厌,女警们很喜欢开朗好相处的干邑,也特别爱逗动不动就闹别扭的松田阵平,直到把他逗得快要生气才停手。但她们没有轻易放走两人,而是又邀请他们一起在食堂吃了顿饭。 女前辈们对于两位类型大相径庭的男生做出了很高的评价。边吃边聊,花费的时间就得长一些。 食堂饭还真挺好吃的。 离开警察局后,回东京的车票得临时买,干邑和松田阵平直到周日傍晚才回到东京;一人扛着一个包,两个男大手拉手在东京的大街上狂奔赶门禁的行为堪称奇景。两人从车站跑到马路上,坐电梯的人看着他们一步三层楼梯,就此明白了车站的楼梯到底是给谁用的。两人一路冲进学校,宛如落水的边牧和德牧,不管他人死活,平等的将青春的活力像甩水一样甩的周围路人满身都是;飞跃人脸识别时几乎在比赛跨栏,人都过去了空留机器嘀嘀嘀报警:“非活物!警报!警报!” 得,去了趟长野回来被开除人籍了。 干邑一边跑一边听着背后松田阵平不可抑制的笑声,自己也高兴的像个二傻子似的。 他们最后是卡着点进校的,但还是在宿舍门口磨蹭了好一会才被宿管阿姨放进去;第二天是周一,学校周一升旗时调出了监控,想严厉批评学生不按时返校的行为,却只能对着截图上速度极快的两道残影发愣。 女警那边都在笑,而男警各班之间更熟悉,学生不约而同地朝着鬼冢班探头探脑。 毕竟鬼冢班有一群相当能整活的好兄弟,这点大家都形成了共识:要是犯事的是五个人的话,那就是鬼冢班五杰全齐;除了五个人的组合以外就是两个两个出现,基本考虑在那两对幼驯染里二选一。当然偶尔也有三人一起出现或者四缺一的随心配,反正这帮人整活永远都有新创意。 有人已经认出了两道残影究竟是谁,朝着干邑挤眉弄眼;没敢朝着松田阵平使小动作,怕下课被对方的大动作打的半身不遂。于是松田阵平继续理直气壮地垮脸,同时敏锐的听力捕捉到了队伍中降谷零的憋笑声。 诸伏景光的和伊达航的被他自动过滤了。松田阵平感觉手发痒,又想揍人。 要不怎么说领导是领导呢,领导肯定得有点本事。领导发现门口监控截图看不清人像,转而调出了男生宿舍门口的监控——于是十分炸裂的景象出现了:宿舍门口,两个男生气喘吁吁地赶到后发现门关了,于是哭天抢地(只有干邑一个,松田阵平拉不下脸)地拍门,嚎啕大哭(演的),撒泼打滚,在阿姨面前结结实实地表演了一出校园轻喜剧。 阿姨看的很开心,很善良地给他们加油。 表演地面动作的人起来了,非常失落的撇着嘴,拉着旁边一直在看戏的男生说了两句小话。 这时学生就全都笑得喘不过气了,领导抓住这短暂的间隙,还在上面义正言辞地发表讲话,要严厉批评这种明知故犯违反校纪的行为,与此同时监控还在他背后的大屏上继续播放。所以基本没人关注领导讲话的内容,大伙都在聚精会神地看监控,期待两个人还能整出什么活来。 他们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 在领导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期间,录像里的两个男生动了。一个兴致勃勃,一个不情不愿。 他们承载着观众们的期望动了。 他们又回到了宿舍门口。 然后撕心裂肺地喊: “妈!” “开个门吧妈!” “求你了妈!” “开门啊妈!” 此言一出,已经没人能绷住。门最后到底开没开,也没有人关注了。领导也讲不下去,脸上浮现出一种混乱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全场唯一笑不出来的是松田阵平。 干邑是相当坦诚的人,兴致上来了连自己都嘲笑。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他乐不可支,余光里看见松田阵平快气死了。干邑自信招惹,如同戳气鼓鼓河豚的海豚:“小阵平怎么不笑啊?” 松田阵平核善极了:“你猜我为什么不笑。” “我猜你生性不爱笑。” 在幼驯染开朗的笑声里,松田阵平深刻地认识到攘外必先安内。 说人话是他准备在暴揍降谷零之前先把幼驯染大义灭亲。 犯下此等大罪,鬼冢八藏气的差点昏过去,恍惚间似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绳子又缠在了他的脖子上。饶是班长伊达航再想发挥优秀的申论技巧给二位事件当事人减刑也基本没有可能,只好明哲保身安静低调避免战火波及自己和其他同学。 最后班上其他同学绕着操场跑五圈算防微杜渐,干邑和松田阵平被叉出去绕着校区跑十圈,按鬼冢八藏的意思就是“会跑?监控都拍不到?那就跑个够,好好反省!” 反省是不可能反省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反省的。也就是绕警校一圈观察哪里方便爬墙这样。 “呼……这个方位不错。下次我把车停这,我们动作快点,一般都是能赶上门禁。”干邑边跑边说。 松田阵平看了一眼,然后还是很不满意:“停那?第二天车就被拉跑了。” 刚刚路过操场的时候他们听见了同学吵吵嚷嚷的声音,看样子是休息了。今天早上有升旗,晚上没有晚训,干邑和松田阵平对视一眼,默契地撂了挑子。刚往食堂走了两步,看见伊达航远远地小跑过来,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来是通知你们,教官说,让你俩负责一周的澡堂卫生来着,今天就要开始。” 松田阵平张了张嘴。但没声。 他这一天已经快被气昏过去了。 先是那金毛混蛋,然后是怨种幼驯染,现在是怎么看他都看不顺眼的教官。 干邑察觉不对,一把抓住松田阵平的手:“答应我,不要离校出走好吗!拜托了!和小阵平一起上完警校是我一生的请求!” “你一生的请求就是这样吗?我一生的请求就是求你别再拉我下水!” 松田阵平气急败坏地胡乱打幼驯染,动作漏洞百出,往旁边放个小女孩——不是说毛利兰那种,是真的普通小女孩——伸腿都能给他绊的结结实实摔一跤;但他一瞬间脑内把从小到大两人一起犯的事全都过了一遍,想到每次出坏主意的是萩,自己顶多算个从犯,但是最后老师永远把主要责任安在自己头上,拳头立刻变得充满了感情;要感情有感情,要技术还是有感情。伊达航就乐呵呵地看热闹,一时间诡异地共情了宿舍楼门口那宿管阿姨,看这一对幼驯染表演动作戏确实好玩。 等两个人打累了,干邑一边给松田阵平顺毛,一边像是想起了什么,跟伊达航说:“哦对了,麻烦晚饭后班长把小降谷叫来学校后面的樱花树下……你也一起,我们有点事情想要聊聊。” 伊达航“哦”了一声刚要离开,又回过头来确认了一遍:“光叫降谷?” 干邑笑着说:“是的。” 得到回答后伊达航也没多说什么,回到队伍里后对降谷零说:“松田又跟你约架了,说让你晚饭后去樱花树底下等他。” 降谷零此时正坐在操场的阴凉处,诸伏景光也在他旁边。降谷零还在喝水,听了这话后气不打一处来:“跑十圈不够他累的吗?” 诸伏景光在他旁边笑意盈盈地提醒:“都说你早上笑太大声了吧——更何况我不觉得他们会老老实实真跑十圈。” “那他们岂不是已经吃上晚饭了!”降谷零反应过来,更加忿忿不平。 伊达航憋着笑:“不知道,但是他们确实准备去食堂了。” 后半段训练结束后降谷零怒气冲冲地跑掉了,伊达航对诸伏景光好笑地说:“你可得在宿舍等好——没准晚上他还得找你包扎。” 诸伏景光眨了眨眼睛,笑但不做声。降谷零来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他一到地方,看见樱花树下的三个人就直白地说:“什么事要躲着hiro,说吧。” 松田阵平照例被他的态度惹怒,干邑极其熟练地把他摁下去后好奇地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找你有事的?” “我和他,”降谷零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着松田阵平,“负责打架;那你们两个呢?是准备当裁判还是当观众?” “当替补。” 干邑开启全自动拱火模式,降谷零和松田阵平打架在他这里可能类似于说书先生的惊堂木,得先整一个大动静宣告说书开始。然而教唆打架未遂,干邑被伊达航悬崖勒马:“好了好了萩原,先把你们要说的事情说了再打也不迟。” “好吧。” 干邑张嘴甩出来个炸弹:“我们两个去长野找诸伏警官了。” 降谷零:? 年级第一大人聪慧无比,仅凭这一句话就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还是不由得感叹浑身油门的男人真可怕啊。 “所以你们才会那么晚回来?……总之,还是辛苦了。” 降谷零这句话姑且算个偏正短语,辛苦一词更倾向于送给干邑。松田阵平也没多想,不如说真的被降谷零认认真真感谢的话他会浑身发毛:“迟到倒不是因为那个。” 他摆了摆手,随口说道:“迟到是因为新干线差点被炸……扯远了。” 降谷零:?? 好精彩的周末! 于是干邑把诸伏高明给自己的情报完完整整地分享给了降谷零,同时穿插着两句话,把新干线上的炸弹也顺嘴提了。最后没忘记告诉降谷零:“以后看见那个银发的男人,没有完全的把握,千万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萩他应该知道什么。松田阵平看着降谷零老老实实应下,突然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他说不出来,只能先记在心里。 10、不敢看评论,我是社恐 “所以就下周五,咱们四个人兵分两路调查入江和外守……话说你真的不准备去向小诸伏明牌吗?” 干邑做起安排来快得很,像是做过无数次。 降谷零摇摇头:“我不会逼他。我会等他想通了,做好准备,自愿告诉我。” 干邑了然。他低下头,手拨弄着地上的青草,声音闷闷的:“你可真有耐心。……我记得你们也是七岁时认识,十五年来你就这么一直等他开口?” “哦——那倒没有。我当时什么都不懂,”降谷零回忆起童年,脸上露出笑容,“我们当时就是成天跑到山里玩,上树掏鸟,下河摸鱼,什么都干——不会坐下来像查户口一样一聊半个多钟头,把对方家里几口人哪里上学哪里上班问清楚。小时候不问,长大就更不会问了。” “当时hiro他不怎么说话,也不喜欢和别的小孩一起玩。我就一直和他磨时间,没话找话,一直磨到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就高兴得不行,觉得前面那么多天全都很值得。” 朋友之间未必需要什么都聊的特别清楚。降谷零这么想着,也随口问道:“你们俩之间难道也事事都知根知底吗?未必吧?” 干邑心想你还真说对了,我和松田阵平之间何止是有所隐瞒,简直就是完全不熟。 但也不能露馅,他只好混过去:“不太敢提,害怕今天晚上把事情全摊开了说清楚,第二天我和小阵平就绝交了。” 伊达航听得哈哈大笑,说自己特别羡慕你们有幼驯染,人生添了好多快乐。降谷零说:“可是班长你有女朋友啊!” “就是。”干邑也来掺和一脚,“而且娜塔莉可是会陪伴班长你后半生的人啊!至于幼驯染……前半生里参与度是挺高,可是等哪天小阵平结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的人生里就没有他了,哎……”他状似悲伤,动作夸张地擦掉不存在的眼泪,毫不意外地被背后的松田阵平敲了一记。 眼看对面一对幼驯染又要陷入旁若无人的互动中,降谷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装作无意提醒二位:“都这么晚了,你们的浴室卫生!可别忘了!” 这次干邑是真的要掉小珍珠了,撇着嘴被松田阵平拉走,遗憾离场。 干邑在浴室里卖力拖地,松田阵平是个没有感情的喷洗洁精战士。一瓶清洁剂很快用光,松田阵平将空瓶朝着一旁随手推过去。干邑立刻像找到好玩的,大呼小叫地拖空瓶前的地面,一边拖一边说:“我在打冰壶!” 松田阵平火速加入其中,随便抓了几个瓶子过来。玩得不亦乐乎。其中一个飘到一半倒了下来,里面的清洁剂也洒了出来。松田阵平过去扶,闻到了刺鼻的气味,还有点熟悉。拿起瓶身一看,原来是八四。 直到他们从浴室出来,松田阵平才想起来这股熟悉的刺鼻味道在哪里闻到过。 是新干线上,从卫生间里回来的萩身上的味道。 命运如同幻影,匆匆现身;它掀起面纱,给予了一个不明不白的提示后却匆匆离开。松田阵平不得不先把这件——自己的直觉冒冒失失呈上的线索——放在一边。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景光的事。 按道理来说,干邑都是和松田阵平一起结伴出校的;但是出校就得递条子,递条子就得写同行人。现在从教官到领导,任何人看见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名字并排摆在一起就是马上驳回——谁也承担不起下一次全校闻名的宿管喜当妈事件。 知道这条不成文规定的时候,松田阵平气得要命,差点杀到办公楼用拳头物理说服老师——凭什么不让他们的名字并排写到一起!干邑及时架住他,一边笑一边安慰他:虽然他们的名字不能在明面上摆在一起,但是这恰恰说明全校师生心里都已经把他俩彻底绑定在一起了。这比一张纸来的更实在。 人是安抚好了,但是这个校还是得出;干邑只好拜托班长和降谷零一人一个,一个负责带松田阵平一个负责带自己。最后当然是班长和松田阵平一组,干邑和降谷零一组——他总觉得降谷零和松田阵平一起的话容易中道崩殂。干邑知道他们不是拎不清情况的人,面对危险他俩肯定会一致对外;但是没有危险的话他俩就是最大的危险,绝对会打起来。 眼下的嫌疑人有两个,一个是五金店的入江,一个是洗衣店的外守。 事实上,外守一本来就有给警校生洗衣服的业务,并不算陌生人。干邑一进去就自来熟地开始扯淡,其聊天跨度之大让旁边帮忙买水的降谷零大受震撼;明明刚出去的时候聊的还是警校日常生活作息,回来以后就成了挖掘机的护理与维修——这是在做什么?是准备开在挖掘机把警校平推了吗? 外守一似乎被逗的很高兴,时不时大笑,眼角都笑出了眼泪:“我说啊,你们这一届警校生可真好玩啊!”他平复了一下气息继续说,“昨天有几个孩子大晚上的跑出来吃东西,结果酱汁溅到外套上,就过来洗衣服。当时已经很晚了,我问他们为什么不急着回学校,他们说,他们说……” “他们说被门口拦了,直接跨过去就行;被宿管阿姨拦了,在门口喊妈就行!就算被记名字了,直接说自己是鬼冢班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 外守一本着分享的意思说完以后,发现对面只有一个人笑。 “……同学,你怎么不笑啊?” “……我生性就不爱笑。” 干邑假笑:“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鬼冢班的萩原研二。” 旁边的降谷零笑得快在地上爬了,被外守一手一指:“那你是松田阵平?” “我才不是那天然卷呢!”没想到就这样还有自己的事,降谷零反应激烈,连忙挥挥手否认。 天聊到这个地步,干邑不走就显得心理素质太过优秀了。他心理素质是优秀,但是外守一的心理素质明显没他好:于是他就带着降谷零顺水推舟的离开了。 离开洗衣店后,松田阵平适时地给干邑发了入江的相关情报: 入江角夫,今年46岁,和太太一起生活。14年前在这个城市开了一家五金店,沉默寡言,不爱和人打交道,但街坊邻居都称赞他的磨刀技术简直是天下无双。肩膀上的刺青是10年前刺的,图案来自于他在居委会的乒乓球大赛上取得冠军后的奖杯。 降谷零也凑过来看短信内容,看到这里的时候点点头:“这个外守先生刚刚提到过。” 于是干邑回信: 外守一,今年50岁,独居生活。原本开洗衣店的是他的伯父,结果生病了。本来他只是在伯父住院的时候帮忙而已,结果伯父去世,他就一直经营至今…… 上臂刺的观音像,好像是因为他的妻子和母亲在20年前的交通事故中同时去世,为了纪念她们两人而刺的。刺的时候把观音的脸刺成了面对面。 ps:外守大叔也是个被街坊邻居称赞的修理工,毕业于某个大学的工科,听说简单的电器都能修好。 就像你一样哦! 在一旁看干邑打字的降谷零:……呕! 欺负我没带hiro出来? 偏偏干邑大大方方地看过来:“怎么啦?小降谷也要我夸夸吗?可以呀!唔!” 降谷零一把捂住他的嘴:“好了好了!你的心意我领了!” 于是干邑不再挣扎,继续编辑短信: pps:入江上臂上的刺青缘由在外守这里得到印证,应该可视为实话。 发送。 然后干邑看向降谷零。对方还捂着他的嘴谨防被精神伤害,被他拍了拍手,挣脱了。 “好了别这个反应。你都跟我当朋友了能是什么正经人。” 干邑笑骂,然后话题一转:“你准备怎么跟小诸伏坦白?虽然照他的性子也不太会生气,但我们私下来调查他的事也终归得礼貌点。嘛,虽然连他的家长都见过了……不过还是你说比较妙吧?在我们所有人里你是那个最有资格管他的,我是这么想的。” 降谷零陷入了沉思。干邑见此情况也不催他,去附近的商店里买了两条雪糕,一人一条,蹲在路边啃。一条雪糕啃完后,降谷零终于开口: “……虽然这么说很泄气,但是我真的想不出来啊。” 他比划道:“萩原肯定能懂吧?这种微妙的感情——因为太过亲近,有些事反而不方便说;投鼠忌器。” 就像很多人会在网络上分享自己心底最隐秘的感情,无法回首的错误一样——因为陌生,所以反而可以无所顾忌。干邑点点头: “我明白。至亲至疏夫妻嘛。” 刚刚还有些郁闷的金发青年听后马上翻了个白眼:“你懂了个……我怎么完全没觉得你明白了呢。这是什么话啊!你倒是说清楚谁是夫妻啊!” 成功缓解气氛,干邑放松地笑了起来:“我明白啦——既然小降谷不好开口的话,那就交给我吧。”干邑发短信给松田阵平,准备聊聊关于诸伏景光的坦白注意事项。 他个人觉得没必要提前商量好步骤,因为现在说那么多没用。到最后临门一脚的时候,小阵平绝对会把计划全都抛之脑后,直接打直球。 永远尊重直球选手。 结果他一个短信发过去,人家两个在那边逛商场。 其实也蛮好理解的,干邑记得班长最近提到过两句关于他想给娜塔莉送点小礼物之类的事。——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也不是生日或者别的什么大事,只是单纯的想到她就送了。与此同时班长的电话也适时打来,说是要参考他的意见。 “……班长啊?我知道了哦!既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的确可以送一些很日常的礼物的。” 其实日常的日子也会因为意外的礼物变成特殊的日子的。 干邑聊了两句,想起来旁边还有个降谷零在孜孜不倦地嗦冰棍。左右外面热的像狗一样,又不甘心这就回学校,两个人干脆找了个商场蹭空调。本来是要坐着休息的,但闲不住——干邑一边指导伊达航挑杯子帽子之类的小玩意,一边腿脚自有想法地爬到卖男装那层,见到什么花里胡哨的都往降谷零身上招呼。 其实小降谷他真要穿花衬衫还是能顶起来的。干邑比划了两下,自动过滤了对方抗拒的肢体动作——黑皮浅发色真的是很高级的长相,特别适合大片饱和度高的亮色。 伊达航已经买好了礼物,与此同时干邑也执意要送降谷零这件黑金的衬衫,拿着衣服追着他到处跑(没有出店面,没打算逃单),一边追一边喊:“小降谷!试着穿一点张扬的衣服嘛!相信我绝对好看的!” 降谷零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他丢完了,崩溃的恨不得跳楼逃生;就在这打闹间,降谷零一边笑一边说:“萩原你别送我,我以后不会穿的……我不能那么张扬。” 他好像是话里有话。干邑听得出来,于是从善如流,马上奖励自己接手了这件衬衫。 不能惹人眼球,那答案就只剩了一种。干邑带着衬衫出来,状似无意地随口问道:“警察,还是公安?” 11、Tokyo Drifiting 听到这句话后,降谷零先是有点意外,又是早有预料的样子。 “公安。你可真是……果然瞒不了你。” 那还真不是自己洞悉力强。干邑回忆着。真不算,刚刚小降谷那句话突兀的就像在路人里混了个琴酒,那能看不到吗?他是故意告诉我的。彼此心知肚明,但用不着事事挑清。 而且未来小降谷还要保守更多秘密……人要撒下多少谎言,才能不动声色地过完这一生? 干邑似笑非笑地看着降谷零,直把对方看的发毛;然后打了个响指:“走,去一楼卖珠宝的地方。我送你个礼物。” 他一开始准备挑108颗珠子编手串,结果被降谷零拦住了。 “108的寓意未免太贪心了……再说,”降谷零有点难以启齿,“其实hiro他也需要这个。” 他看着干邑倒抽一口气,不好意思地挡住脸。 那谁让鬼冢班两对幼驯染捆绑出售的呢?卧底邀请的时候就是连着他们两个一起请的,降谷零也不好多说什么。 心里是狡辩的理直气壮,但是对上干邑看起来完美无缺却不停往外甩黑气的脸,降谷零还是选择了装死;一边装还一边腹诽:请萩原和松田去当卧底其实也挺好的,一个看着就不像好人,另一个恐吓起人来也阴飕飕的,这不是也挺合适。 过了很久,或者降谷零体感很久,干邑才认命了一样把108颗珠子放回去,重新选材料。他一边比划哪种颜色配起来合适,一边把自己在酒厂的同事们卖了个一干二净——隔壁世界线的同事算哪门子同事!没直接把名字和长相捅出来都算我情意深重了! 他一边说,手上也不闲着,没一会两条手链就编好了。干邑把手链交给降谷零,挤眉弄眼:“等小诸伏的事解决,就把这个给他吧。……马上就会解决了。” 下一个周末,考虑到上次四个人出去逛商场唯独没带诸伏景光,这次五个人一拍即合,晚上再一次出去吃饭闲逛。酒当然不能喝太多,只是又实在不甘心这么早就回学校——起码要玩够本吧。 于是他们开始纯聊天。聊了一会,干邑突然提议:“我们玩剧本杀吧!” “剧本杀?” 四个人一起回头:“什么意思?” 干邑稍微有些意外,不过立刻明白他们为何会没听说过了。在干邑的世界线里他24岁,这个世界线里他们才22岁,两边的年份都不一样,自己那个世界线里两年前剧本杀也确实不流行。换言之……干邑一愣,假如自己下次选一个自己26甚至28岁的世界线,岂不是能窥探未来的某些蛛丝马迹? 他没有允许自己思考太久,刚刚的复杂思绪反应在他脸上不过稍纵即逝。 “剧本杀是欧美国家非常流行的推理类派对游戏,玩家选择人物,阅读对应剧本寻找所有人里的真凶。”干邑一边说一边去问前台要了纸和笔,“我现在写一个剧本,接下来我会是本次剧本杀的dm……”他背过身去,不让其他人看清他笔的动作。干邑毫不怀疑这些人有只看笔杆运动轨迹猜测写字内容的本事,因为他自己也可以。 很快他写了四个本子,随机分发下去。 经过将近四小时的推理,最终的结果是伊达航所扮演的侦探才是真正的凶手,如今的调查只是为了除掉降谷零所扮演的幸存者,防止遭到指认。然而降谷零所经历的案件却并非伊达航犯下,而是邻居诸伏景光所做的模仿案。解析到这里,松田阵平还微微点头:“哦,难怪原本的凶手根本不用麻醉药,如果是班长这样的体型确实不需要,景老爷就要稍微难办一点……” 他听见了笑声。松田阵平不爽的拖长音:“hagi你又在笑什么?” 干邑眉眼弯弯:“既然已经结案,那么大家把各自的剧本摊开共享吧?” 四人依言,却没料到是四个空白的本子。 “啊……所以你们都是编的?” 四个人一同惊呼出声,干邑敏锐的看见诸伏景光在惊讶之余似乎还有些隐秘的放松,于是踱步到他身边:“没有想到吗,小诸伏?” 诸伏景光点点头:“嗯。我以为……” “以为我们全都知道了,对不对?” 干邑微微俯下身,听见了诸伏景光的心跳声,沉闷如擂鼓,又像夏季草原暴雨前的雷声,骤雨将至。 悦耳到有些蛊惑性的声音从自己的后脑传来,像温水一样舒适。诸伏景光心想:自己刚刚玩剧本杀时总有些既视感,剧情太过眼熟,害的他总以为他们都知道了;不过看到大家都是白纸一张,萩原他确实不是故意的……但陡然间他咚的一下坐直:“等等……你的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干邑温柔却不由分说的把诸伏景光连着他的椅子一起推到所有人中间。松田阵平立刻一个箭步冲上来:“本来零说等你自己坦白——但是我实在是忍不了了啊!你在找杀害你爸妈的凶手对吧!” 诸伏景光还想犹豫,远远却看见幼驯染的眼神。 试着说出来吧,总要解决的不是吗? 我们会和你一起前进。 “只要我们五个在一起,就永远会有办法的。” 于是诸伏景光终于开口。 “十五年前,我正在和父母一起吃晚饭。突然门口传来了门铃声……” 然后就是噩梦一般的经历。 父母被杀,只剩当时还年幼的景光躲在墙柜里,一边忍耐着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一边听着刺死父母的人在柜外幽幽地哼唱着如同疯人呓语般的调子,呼唤着景光幼年玩伴的名字,他也就目睹了那个让他铭记一生的,属于犯人的高脚杯刺青。 在极度的恐惧之下,他昏了过去,直到哥哥高明回家找到自己询问情况,他却陷入了神经性失语。 而后兄弟也彼此分离,这样留在东京的诸伏景光说是无亲无故也不为过;由于换了个环境,也没有什么孩子愿意和一个不会说话的陌生小孩一起玩。 直到遇到了降谷零。 诸伏景光彻头彻尾的坦白了,也曾有短暂的一刻十五年前空气中的血腥味弥漫至今如同梦魇,然而属于平静生活的春夜暖风也依旧将他们拉回了现实中。 这样平静的暖风还能再吹几年,没有人知道。 把小诸伏交给小降谷。 眼见诸伏景光靠在降谷零的肩膀上,似乎是回忆都已竭尽全力,干邑用口型对另外两个人说。 于是干邑就和松田阵平以及伊达航三个人在门口站成一排,或站或蹲。干邑突然想:不知道长野夫妻被杀案在自己那个世界线会不会照常发生?对了,是时候回去看看了……慢着。 突然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恐从他的背后弥漫而来。 24岁的组织成员干邑扮演22岁的警校新生萩原研二,没有难度。 22岁的警校新生萩原研二扮演24岁的组织成员干邑,难度极高。 干邑相当冷静的掏出烟抽了一口。白色的烟雾中他自暴自弃的眯起眼睛:要是那个世界的自己整出点什么幺蛾子被琴酒一枪毙了,自己干脆就留在这个世界不回去好了。 哦不对,更有可能的情况是那个萩原研二被当成莫名其妙入侵警校的无关人员抓起来蹲局子! 干邑两眼一黑,差点当场昏死在外头。 松田阵平一早就开始关注自家幼驯染了。从他拿起烟的时候就注意力拉满,现在看见萩原研二又掏出手机,更好奇的蹲下来:“你在问千速姐有没有线索吗?” “算是吧。”萩的话含含糊糊,“我把我们最近碰到的事,小诸伏刚才说的内容,都整理出来。” 这却不是给这个世界萩原研二的姐姐萩原千速看的。短期内我得回自己的世界线一趟,把事情全安排好再回来……干邑心想,这是给从那个世界回来的萩原研二看的,省的他啥也不知道最后掉链子。 玩剧本杀的时候给出去了四个空白本是干邑的有意试探。本子里什么都没有,就意味着玩家需要现编。为了让事例足以让人信服,就不得不从身边取材。干邑在一旁观察他们的反应,心里已经将所有人的过去猜了个七七八八。于是他在手机上继续编辑: 松田阵平:父母离异,与父亲一起生活,父亲有酗酒行为。 对于你来说应该不算秘密。 诸伏景光:十五年前父母惨遭杀害,曾有失语症病史。 降谷零:疑似混血儿,父母下落不明。 干邑稍稍顿住,在他为组织工作的这些年里,对于姓降谷的政府高官有过一个模糊的印象,但他暂时不准备写下来干扰萩原研二的判断。对于降谷零入学的缘由,那个温柔的女邻居,干邑也有一个猜想。 伊达航:父亲曾是警察,后来辞职。对其父有不满,暂且不知原因。 他放下手机。干邑找了个晚上抽空翻墙又离开了警校,散步一般前往这个世界组织基地的所在。门口的守卫先是立即拦住了他,正要驱赶时脸上却露出了迷茫的表情,随后立刻变得恭敬:“干邑大人。欢迎。” 世界线跳动了。 他掏出手机,发现显示的时间跳跃到了两年后。备忘录里多了几十条新编辑的信息,干邑暂且不看,先把基地又逛了一遍。他实在懒得进关押点找人,只随便拉了个看守大致描述了一下外貌,问那个给自己转换器的研究员唯还在不在。 看守挠挠头:“那个人?应该已经被处理掉了。这群研究员,都长的一个样子……” 这倒在意料之中。干邑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逛,碰到了刚刚参加完颁奖典礼回来的贝尔摩德。她蹬着高跟鞋,穿着银白色的晚礼服。艳光四射,几乎把脖子上的项链和耳上分量不小的耳坠都对比的暗淡下来。干邑眼睛一亮,笑嘻嘻的迎上去:“晚上好啊。” 贝尔摩德一挑眉:“你终于正常了?” 干邑装听不懂:“什么意思啊?” 12、Solar Waltz “我以为你前两天失恋了,失魂落魄的。”贝尔摩德一边调侃一边前行,干邑十分自然的绕到她右手边肩膀稍沉,做出方便她挽的姿势。贝尔摩德顺势挽上,两人的脸又十分能打,竟然把一个走廊走的像电影节红毯。 “我应该带你去颁奖的。主办方给我挑的保镖才和我净身高差不多,走路又快,挽手走路真是累死了。” 干邑替贝尔摩德拉开门:“像您这样优秀的女士可不需要我的保护,我去不过是沦为又一个陪衬。” 贝尔摩德十分受用。她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轻轻仰头看着干邑:“……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失恋呢,谁会舍得离开你?我根本不怀疑,只要你愿意,就算是男人也会被你骗得团团转……” 贝尔摩德的表情突然停滞,然后露出了一个恶趣味的笑容,“也有人能拒绝你的。你是不是跑去追琴酒了?” 干邑闻言差点在楼梯上劈叉,勉强依靠过人的平衡能力稳住身形,一个大跨步站在了楼梯底。耳边是贝尔摩德愉悦的笑声,如酒杯里的冰块。她站在楼梯中间,笑得不能自已。贝尔摩德说这话当然是故意的,干邑也很清楚,因为琴酒就在楼梯的最上方,现在脸黑透了。 他的到来无声无息,然而三人彼此心知肚明。 银发的杀手像黑夜里挥刺出的长刀,折射出危险的光芒。他遥遥审视着干邑,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值得怀疑的破绽。随后他开口:“干邑,不要给组织,也不要给自己添麻烦。” 于是干邑笑着说:“你是说我的警校一夜游吗?我以后尽量少翻墙,走正门。” 他看见琴酒眼中除了不耐烦还有一丝的嫌弃和困惑。 “……啊,所以你不知道我偷跑警校的事啊?” 贝尔摩德靠在扶手上,好整以暇的看戏。 “你不该去主动接触朗姆的手下。”琴酒一步步走下楼梯,皮鞋踏在大理石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他墨绿色的眼睛似乎要穿透干邑的伪装直刺过来,干邑报之以坦然的回视,“还是说你知道了什么?” “不过是一些猜想和将死之人的胡言乱语。” 干邑和琴酒同样高挑,黑发的人,银发的人。紫色的眼睛,绿色的眼睛。带笑的嘴角,冰冷的审视。琴酒从贝尔摩德的身边通过,站定在干邑面前。小小的楼梯口塞下两个男人和一名女人,顿时变得逼仄起来。没人说话,声控灯随即熄灭,地上只剩被窗户分割锐利的月光。 “那么你的愿望要落空了。”琴酒少有这样讥讽,“朗姆带着他的人延长了驻外时间。” 一刻的沉默被拉的很长。 贝尔摩德轻轻扣击着扶手:“好了男孩们,假如你们坚持在这里开会的话,能否先放女士享受她珍贵的睡眠放松时间?” 声控灯重新亮起。干邑目送琴酒离开,背后传来女明星的抱怨:“他抓老鼠未免有些太过神经过敏。” 干邑不甚在意地耸肩:“这就是不休假带来的坏处。allworkandnoplaymakesjackadullboy……” “makesginadullboy.”贝尔摩德纠正道。 回到安全屋后干邑四下扫视,大概确定了那个萩原研二居住期间的生活习惯:抽油烟机上很干净,看样子并不会做饭。他又回想了一下松田阵平,感觉也不像是会做饭的样子。那个诸伏景光看着应该还挺擅长,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尝到。 干邑自己也算是会做饭,毕竟天天出去吃不健康,也不可能叫外卖,任务一派下来就来不及了。他的水平也就一般,属于生命体征维持餐;能用勺就不用刀,能在锅里吃就不多装一个盘子。卖相趋近于无,但是也挺好吃。番茄土豆青菜肉随便烩一锅,营养均衡又不发胖,烩门。他们这种很有天赋的人如果有什么事不会做,那不是因为学不会,而是因为没兴趣罢了。 他照例洗了个澡,然后躺在床上一边等头发干一边看手机备忘录。 “干邑你好。很抱歉我不知道你的真名,所以先这样叫好了。我是萩原研二,假如你看到这条信息的话,我们大概已经换回来了。假如我们还能换回来的话。” “啊……原来干邑做的是这种工作啊……” “组织里一团乱,少了很多人。是一直都是这样吗?” “有个人被拖走的时候看了我一眼,然后笑了起来,眼镜从鼻梁上滑脱被踩碎了。他认识我吗?” “那个代号为贝尔摩德的女士,其实是女演员莎朗对吧。” 中间隔了两三天。 “这次任务被击杀的是一名记者,叫田中正一,是被指派来调查和报道中野友七被杀案的。他了解到我参加过宴会,于是准备采访我。 在贝尔摩德的命令下,我假意接受了他的采访,实则吸引他到指定位置……他私德有愧,我告诉自己他应得。但是…… 干邑先生,我想我不擅长从事您的工作。” “赶紧换回来吧拜托……” 这条在已删除中。 而后道德水准很高的警校生——差点忘了,干邑替换他的时候萩原研二只参加了开学典礼,还一节课都没上呢。所以应该叫准警校生萩原研二发了十几条备忘录。干邑上下扫视一遍,态度良好,语言艺术极高,谈天说地聊八卦聊新闻聊历史,内容不固定重点很模糊,换了一般人大概看不出来真实意图,可惜干邑一目十行飞快提炼重点:对方在劝自己改邪归正,索性跳过不看。 备忘录一直划到下个月,除去汇报工作以外终于有一些新鲜内容。 “小阵平怎么没有消息了……前两天去北海道,碰见一名刑警,看起来倒很像警校开学时的班长伊达航,可那名刑警看起来似乎已婚,连孩子都有了吧。” “干邑先生,你对松田阵平这个人有印象吗?” “如果这个世界的小阵平和我认识的话,大概也会在组织里吧。” “我去试着调查了组织的成员分布,琴酒系的,贝尔摩德系的,没有人符合标准。只剩海外的朗姆了。” 中间隔了将近一个月。 “嘶……被警告了呀。那家伙在屏幕里让我收起我的好奇心。朗姆戴着眼罩,但那是他本来的面目吗?托您的福,我现在也会初步判断易容了。” “我被抓包是因为琴酒和贝尔摩德对我开放的信息权限明显高于朗姆对我的开放权限吗?” “虽然不是小阵平,但是波本……” “有些眼熟,大概是一面之缘。” 最后这条消息的编辑时间就在几小时前,然后萩原研二就被顶号了。 他大概会很感动吧,发现自己能回家了。干邑感觉头发有些干燥,大概可以入眠。他翻了个身,即便是在自己的安全屋而不是真正的家中,他的被褥也是比警校中的统一款更柔软舒适。闭上眼好像还能听见某些精力旺盛的青年在球场上的欢呼,但细听之下又只有风声。他离开这个世界线的时候还是季夏,现在已经是深秋了;叫了一整个夏天的蝉终究还是坠在土里,无声无息。干邑很少做梦,这天晚上也一样,然而第二天却有些没来由的失望。 另一边,突然被看守阻拦的萩原研二先是怔住,然后低头先掏手机。 是自己习惯的那只,没有心神不宁时写下的碎碎念,只有和亲人还有小阵平的没营养扯皮。 他感动的要死,差点当场喜极而泣。看守皱了皱眉,心想这是谁家二傻子,年纪轻轻就一把年纪,患上阿尔兹海默症迷路到这么危险的地方。遂一挥手打发人走了。 翻墙回警校的萩原研二把松田阵平从床上一把捞起! 松田阵平睡得四仰八叉,被突然抓起来吓得一把抱住被子:“萩你犯什么病啊!” “hagi酱做噩梦啦!梦见自己杀人了呜呜呜……” “……什么嘛,本来做噩梦的只有景老爷,这下还要多个你吗?” 在组织里装干邑装了四个月,萩原研二在碰到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后第一反应早就不是马上开问,而是模棱两可的先对付过去。不过面对小阵平还能更放松一点,于是他一头杵在松田阵平怀里,听见他吃痛的叫了一声:“再犯病我就叫教官来了!” 萩原研二:抽抽嗒嗒.jpg 谁知教官还真上来了,似乎是想一雪开学典礼之夜没抓住萩松串宿的前耻,这次又开始在门口转圈。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大眼瞪小眼的等教官离开,无果。 最后又在一个宿舍睡了一晚。 这一次很快睡着的反倒是萩原研二。连续四个月的高度紧绷的神经宣告不堪重负,终于回到习惯的环境,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我得回到松田阵平身边去。他的潜意识这样呐喊着,如同本能。 这样我才能睡得了一个好觉,凭借我们重叠在一起的人生。 被从睡梦中突然叫醒的松田阵平一时间却难以入眠。春天结束了,樱花也已经凋谢,不会遮挡月光。他借着这点光亮去看萩原研二,对方的脸上显现的无意识表情与前些天稍微有所差别,但透出更早以前的令人怀念的神色。 干邑后面又抽空调查了长野夫妻被谋杀案,在两年前就结案了,凶手是警校外洗衣房的老板外守一。 干邑将更多细节记在心里,然后开始复盘跳跃世界线后萩原研二在自己身体里的表现。 萩原研二试探的手法太粗糙了,朗姆会打电话回击是因为对于他来说“干邑”的行动连试探都算不上,只能算是心情不好又开始给人添堵。 在所有人看来都是这样的,哪怕实际上萩原研二做的相当不错,但这不该是干邑的水准。干邑应该是更无从察觉的……就像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