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寄锦书》 1. 第 1 章 《遥寄锦书》全本免费阅读 一. 景仁四十一年春,三月初九。 一身劲装的年轻男子皮肤黝黑,气势雄浑,他骑着匹赤炎悍马,身后立长剑,手握大弓。 这人后面跟着一辆马车,拉车的马有两匹,都为良驹,马蹄嘚嘚地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沙尘,车身通体暗沉,没什么显眼纹饰,车夫有两人,都是和打头男子作一样严肃姿态。 打头的男子姓宁名清,宁清拉住缰绳转头至马车窗牖处开口:“少主,行路约莫再有一个时辰,暮落时分,便可至皇城。” 前方不远可见有间茶肆,宁清缓辔而行,这时绉纱帘子被一只白净的手缓慢掀开,闻翎看了眼路况,应宁清一声,而后指了指百丈外的茶馆,吩咐道:“去那儿歇歇脚。” “是。” 马车内部铺了绒毯,闻翎姿态慵懒靠在软垫上面。 唉,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年了。 她本是个即将要去读大学的人,还没来得及开启校园生活就来到了历史上并无提及的大夏王朝。 同名同姓,闻翎虽为女身可仍为天枢阁少主,老阁主积威甚重,即使是病中也未曾出现二心门下。闻翎让自己适应着这个时代的生活,学习如何管理天枢阁。 按照现代的说法,天枢阁就是个情报势力,此阁靠着刺探些秘闻秘事,虽在江湖上小有名声然根基浅薄。闻翎来后,在老阁主和七大长老的支持下开始改革,誓要将暗点遍布整个大夏。 三载时光,比备战高考都要疲惫,好在如今的天枢阁站稳了脚跟,不会再遭人轻视,老阁主的志向依着闻翎逐渐实现。 可闻翎却知,发展的背后有一大隐患,若是不能驱除弊端,天枢阁就是个放在明面上的靶子,此时觊觎之人尚未意识到,待到逢乱之际,天枢阁则危祸将至。 以往武力式微一事不是壮大天枢阁主要矛盾,毕竟天枢阁以百事通闻名,但发展至如今,阁中必须有武力为基。 此番至皇城,目的有二,一是在圣人脚下的亲自排布天枢阁势力,二是寻得裴氏少将裴溪朝。 ** 茶馆开在官道旁边,来往商人居多,马车甫一停下,脚步快的不是茶馆小二,而是一个掮客,看相貌约莫三十上下,“客人可是第一次来皇城,不若我为客人引路可否?” 掮客半弓着腰,脸上挂着谄媚,他在此地忙活来往这些年,眼力劲可是比有些达官贵人还要好,尤其是这来往商客哪份生意值得去做,都有学问在里头,大宗阔绰的不一定全是富商,小而朴素的不一定没有银两可获。 眼前这辆马车架乍看上去虽是普通,可闻味道像极了金丝楠木,虽不知表面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但是掮客相信自己的嗅觉,更相信自己的眼力,三匹马可也都是稀罕货呢。 闻翎掀开车帘,下马动作利落,掮客的视线轻微移动,原来主事的竟是个女郎,这一身衣物和城中贵女不同,看长相和气质也与京城中小姐有所不同,掮客梁氏得到了闻翎的应允,“可。” 一锭十两白银到了梁氏手上。 官道上往来商马络绎不绝,前后几里就这一处歇脚的地,茶馆有三层,外头还支起个布帐供人下脚。 闻翎跟着掮客进入内堂,梁氏和茶楼老板似是熟识,他喊道:“快点来招呼贵客!” 开了时楼上天字号包房与闻翎等人,上了这里最出名的春雨煎茶,还有几碟蔬食肉菜,闻翎让宁清同自己一起坐下,那两个临时当马夫的护卫安置在了在隔壁厢房。 闻翎不急于开口询问些什么,在宁清将茶水食物试过毒后,她拿着木筷夹菜,时而看向窗棂外无边的春色绿意,道路上商人车马继续往来。 一时间此屋内只有楼下厅堂喧嚣的声音传上来。 掮客梁氏看闻翎是个女郎来做主事人,又想这人说不定是那富庶之地来此处玩乐的富户小姐,出手阔绰,他准备拿乔些,有什么轶闻趣事做些个卖弄。 约一炷香后,闻翎面前的食物下去不少,此处确实是个不错的暂歇之地,上来的茶水醇香浓厚。 闻翎未主动搭理掮客,掮客先开了口。“我看女郎并未带着大宗车辆,来这皇城可是为了赏玩一些?”掮客梁氏还没受过这种冷遇,但为了金钱又能忍受着这行客人的冷待。 他自顾自地开口:“圣人脚下,繁华锦安,这城内的稀罕玩意可是其它城池没有的,要说这最出名的莫过于是诗楼,那里每七日便会有举行集会,曲水流觞,才子佳人,吟诗作对,好不快活,女郎可去观赏一番。” 闻翎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继续说。 “除了这处诗楼,还有云湖盛宴,虽比不得诗楼阳春白雪高雅姿态,亦有长琴锦瑟,有名伶作陪,也算是别有一番滋味,不少官家小姐爱去看呢。” “再过些时日,三月十三,便是一年一度百花宴的节日,届时有锦绣名花,连圣人都喜这次活动,特意安排宫人将御花园里花匠培育的名贵牡丹拿出来供百姓欣赏,以昭示圣人仁慈,共百姓同乐。” 掮客绞尽脑汁想着这些往日里诸位贵女喜欢的活动,声情并茂地描述,以期引起眼前这位女郎的兴致,可是说完后对方不动情绪神色,眼皮都不抬一下,这些东西比不得那盏茶水有趣吗? “不知女郎喜好事物有哪些?”梁氏遂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女郎风姿秀雅轻灵,珠钗发髻简约,自有华贵不争之气,想来是底蕴深厚的百年富商家族里面养出来的姑娘,掮客看到对方轻笑了下,随后听到这女郎说道:“喜好些奇异传说,怪事大事。” 闻翎轻抿了口春水煎茶,缓缓道:“不知先生可为我道上一二?” ** 大夏自太祖开基,高宗嗣位,而今已是七世王朝,当今仁皇在位,民安国泰,锦绣王城,百姓安乐,武林祥和。 却说前些日子,有桩传闻在皇城街坊小巷散开来,便是将军府裴氏一族下了诏狱,男问斩,女流放,定安将军裴氏溪朝谋逆通梁,是祸国贼人也。 西疆梁国突然来犯,军将措手不及,死伤数万,裴溪朝治军不力,后又查出此人与梁人曾有交往,密谋书信被一一呈上朝堂,又有他的副将为证,罪人裴溪朝伏法,纵有百口也莫辩。 裴氏族自高宗皇帝已在,传至如今,族中子弟多投身军营,裴氏溪朝,十岁入军,十五岁上战场,十七岁击退南疆,剑指蛮夷。 书史皆通,兵法俱妙。 年才十九,已是三品定安将军。 据传闻道溪朝天生将星,出生时霞光满天,有百鸟来贺,年三岁就爱舞刀弄枪,十岁入军营,至边关,忠勇有谋,是将才。 风光无限十几载,一度盖过了宫中皇子,就连太子名声也不可与之比肩,权欲滋生祸心,裴氏的门楣荣光毁在了一个小儿身上,悲戚交织,溪朝声名狼藉,黄口小儿都不齿于这样的通敌的罪人。 令百姓类觉气愤的是,裴溪朝被押解回京后那日 2. 第 2 章 《遥寄锦书》全本免费阅读 二. 大夏王朝传至如今,武将自前朝以来就不受待见,这些个人不会什么拐弯抹角,平日里直言快语得罪了不少文臣官吏。 景仁皇帝自嗣位以来,主张偃武修文,削减了不少武将的俸给,往日里有定安将军裴溪朝为武将争俸禄为将士争粮草补贴,如今凡是和裴溪朝关系近些的,都是皇帝的重点不待见对象,监察司吏更是频繁出动,以揭不平祸事。 近日因为那裴氏一族的事情,惹得整个朝堂都紧张的人人自危,尤其是其他将军的处境更是难上加难。 城门官兵守城的稽查程序更为严苛,查明往来人员仔仔细细到不留一处遗漏,现下闻翎的车驾被拦下,递交了官文通牒还要看户籍文书。 朝堂与江湖分属于两股势力,前者是官方正统,后者多三教九流,出门在外,天枢阁的人都有自己正经身份。 待到检查完确实没有问题后,守卫收了宁清的弯弓长剑。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后面还有不少正在排队进程的人。 守卫拿着记录册子和旁边的人说:“刚刚那个是四方城的人,快去和首领报备一下。” 入春后不会像隆冬那时候暮色来的快,却也在过了酉初后变得昏暗,马车经过坊路水渠。 路途上人家不少,孩子下学后欢声笑语,复述着时兴歌谣:“裴氏将,通梁国,裴溪朝,卖国贼,圣人怒,裴氏人,男问斩,女流放……”。 几个垂髫少年手里拿着弹弓,玩得正开心,声音在这条街巷里回荡,隔着一条街以乞讨为生的乞丐都能听到小孩的声音。 在月前时候,天枢阁已经于圣人脚下预先布置好暗点接应,接应少主闻翎的到来,马车是在回龙坊的深巷庭院外停下的。 这里都是做生意的商贾,以布商铺子为最,天枢阁的置办了几家铺子的地契证明,合成一家改名为锦绣坊,京城时兴的纹饰布料都出自于回龙坊布商街,锦绣坊近日动作不小,这更引得其它店铺老板关注。 ** 袅袅檀香的正厅,蜡烛燃得正盛。 闻翎整顿疲惫沐浴换上了一身素衣,长发散散的披着,身姿单薄,落座在铺着绒毯的摇椅上,夜色昏暗,烛火如火苗一般在她乌黑瞳仁中跃动。 一旁桌上是些已经清洗好得时兴的水果,宁清护卫在侧,胸前抱着一柄玄铁佩剑,与被城门处被收的那把比起来,成色显旧,可是只要剑出鞘就能窥见其锋利。 现锦绣坊主姓宁名沚,是个婀娜妩媚的女子,此刻的她褪去了生意场上风情经营,手里拿着书卷呈给少主,并讲述开来这几日关于皇城的发生的事情。 自前日雨夜定安将军逃脱后,圣人又出动上百禁卫军,势必要寻到裴溪朝下落,皇城戒严,坊道上常有府卫兵查探,有泼皮无赖闹事者都躲了起来避其锋芒,城中秩序井然有序。 四个城门彼时只有南门可出入,又因裴溪朝已经身负重伤,故而医馆被多次搜寻。大街小巷墙壁上张贴了无数通缉令,凡是提供有用线索者,赏赐百金, 可是裴溪朝此人如同消失一般,搜遍皇城找不出他的身影,莫不是死了不成?圣人有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半根香烛燃尽,宁沚讲了少主最关心的裴溪朝一事,而后谈论这月锦绣阁事宜。 “锦绣阁的布料花纹时兴,还给官家妇人小姐们提供定制服务,自月初时诗楼举办聚会,丞相千金李淑华穿了百花争鸣衣服作赋花词扬名后,其余观望者纷纷前来。” “遵照少主的吩咐,锦绣阁现仅提供定制限量服务,亦可安排人手去官员府上亲自服务,” 说到这宁沚稍顿了顿,眼波流转,黑瞳中映出一道浅蓝色衣衫,宁沚道:“果不出少主所料,裴溪朝一事有疑。” 两日前宁沚亲自去了户部尚书家中,为小姐量身记下尺寸,在出门时恰巧路过花园,她是个耳力好的,听到尚书大人和人谈论裴氏一事,话语间满是排挤和压迫。 “裴氏族人不与我们为伍,如今倒是活该了。” “林先生说的不错,他果然逃了。” 只两句话的时间,就有府中护卫赶着宁沚离开此处,大人在招待贵客,要不是小姐的侍女在一旁带路,宁沚恐被灭口。 再多的,宁沚没有听到,但这不妨猜测裴溪朝是罪人画上一个问号。况且少主在最初得知裴氏的消息时就传来讯息让宁沚去打听些消息。 天枢阁谁人不知少主料事如神,计策缜密,若不是少主,就不会有天枢阁的如今,阁中弟子对少主盲目崇拜的有不少数,可真正接触到她的并不多,需都是些核心人物。 暮色渐深,有晚风荡漾,窗外的树叶哗啦作响,朗月映出一片斑驳的树影。 “可曾找到裴溪朝?” “属下愚钝,未曾。” 此前,皇城并不属于天枢阁的涉足之地,这里权贵遍布,彼此势力盘根错节庞杂交错,多年来在世家的控制下,明争暗斗的过程中却也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只是,这位林先生,是谁? 天枢阁自有在皇城安驻足落下势力的打算时,一些盘根错节的官员信息就被整理了个大概,王侯将相,吏史百官。 这些细枝末节的信息,如果不是确有需要,暂时不会耗费人力和时间去探听,包括在户部尚书园中听到的林先生,是因为被提及才会去安排手下去探查。 “少主,我们的人打听到四皇子恒王两年前招了一个幕僚,姓林。”宁沚说道。 “四皇子侦破的科举舞弊案、官盐走私案背后似都有这位林先生的手笔。” 如今的四皇子地位水涨船高,虽母族落魄,却依然与其他几位皇子能分庭抗礼。 朗月繁星,微风点点,夜行的宁十二和宁十三掠过屋檐,飞过墙壁。一个调皮还没睡的三四岁稚子趴在靠墙窗边,看见两道黑色身影,圆圆的眼睛满是兴奋:“阿母!有人会飞!” 妇人看向窗棂外,黑夜寂静无声,邻里烛火已经熄灭,她拍了拍儿子的后背,声音很温柔,“乖宝宝,快睡觉吧。” 两个黑色的身影疾行速快,几乎要融入月夜。 “十二、”“十三”,回到锦绣阁庭院厢房的两人异口同声,“参见少主。” “找到人了吗?” ** 闻翎有护卫百数,都是亲自挑选的人,这次出来不宜招人耳目,只带了三人,宁清善武,十二十三善刺探隐匿。 即使穿成古代身份贵重的少主,闻翎亦不敢托大,强身健体,修习武技,她的实力强于前十数护卫。 盛极必衰,大夏王朝并不是气数已尽,怕的是逢乱,朝堂腐朽,过于自大,周边国家并不会 3. 第 3 章 《遥寄锦书》全本免费阅读 三. 天光拂晓,鸟鸣阵阵。 小文兴奋了一夜都不曾睡着一会儿,小武虽然矜持些,但是亮晶晶的眼睛出卖了他的内心。 “我想永远住在这里!”小文说。 “我也是!”小武说。 父亲医死了刘员外家的小儿子,医馆被官兵砸了,父亲的宅子被抢走了,两人被赶了出去,没有亲戚愿意收留他们,两人颠沛流离大半年,被狗抢走过食物,被其它的大乞丐欺负。 这是第一次,有一个安静的整洁的住所,不用担心被驱赶,不用害怕有成群的野狗眈眈而视。 昨夜稀里糊涂被带了过来,小武记得,那几个人是不想要他和小文的,那是漠视的眼神,彷佛这两个小乞丐不存在一样,更甚之拿着剑的黑衣人是看死人的眼神,小武当时太害怕了,他只能攥紧小文的手强装镇定不发一言。 宁清当时的确是想解决了两个小鬼头,以防止这两小孩到外边胡乱说话。是少主阻止了他要出鞘的剑,少主心善。 木门外的宁清敲了两下门,没等里面应声,直接推门而入。 “吃早饭。” 两个白面馒头被放在木桌上,还有一份炒青菜,兄弟两人都看见了里面有好几片肉,多日未见荤腥,小文就要冲过来,好香啊,好饿啊。 两兄弟的肚子同时叫了起来,哥哥的动作比弟弟克制许多,他重重拍了小文的伸出的手背。 “谢谢。”小武说。 小文讪讪收回手,然后超大声喊道:“谢谢!” 小文六岁,小武八岁,在怎么经历了一番生活的磋磨还是有小孩心态,又或者颠沛流离的不够久,才会像这样保留着孩子的纯真。 宁清被两双纯净的眸子忘得有片刻恍惚,随后言道:“吃吧。” 关于二人的安置暂且不论,少主还没发话,就先让他们呆在这。 却说闻翎这边。 将裴溪朝带回来之前,宁清身上的杀伐凌肃之气已经惊醒了裴溪朝,宁清当机立断手掌批向裴溪朝后颈,裴溪朝没有看清来人,就已经晕过去。 这人即使身受重伤警惕心丝毫不减,半路醒了一次。等回到锦绣苑后,闻翎安排府医为裴溪朝诊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闻翎先是感叹了一下裴溪朝此人坚韧的生命力,随之而来的是思思忧虑,这样坚强意志的人,能否和其谈好条件让她为天枢阁训练那批人呢? 如果是之前的裴溪朝,闻翎难说有几成把握。但是现在的情况是裴溪朝必然有所求,那群天牢里的裴氏族人,可都是裴溪朝的牵挂。 驱车赶路,夜行找人,闻翎忙活完这些后休息了很久,在古代的这三年非常注重身体的锻炼和康健,但这一次持续工作的时间略长了些,且精神还处于紧绷状态。 闻翎醒来的时候,天色都快要到日中,日光于微风正好,吹来缕缕春的味道。 如今休息完,神清气爽,闻翎在院中做了基础的训练,而后简单梳洗,穿上了锦绣阁未曾公开出去的衣裙,是浅蓝扎染,锦纱布料,在裙摆处用金丝线绣上了玉兰花。 绕开正房,视野开阔,可以看到全府邸景色正是一派绿意盎然花团锦簇,穿过府中湖桥,到达府中一角处隐蔽的居所,苑门前的道路两侧种满了青竹。 十二和十三轮流于暗处守在这里,以防里头的人出现什么岔子。 屋内的人破晓时分醒了一次,欲要逃离,十二学着宁清赶忙进去把人敲晕,然后放到檀木床躺着。 裴溪朝的外伤已由府医清理包扎了一次,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还有近乎于致命的伤,一道是刀伤,像是从背后捅的,一道是箭伤,箭头还在里面,他的衣服上全是血。 府医此人,是宁沚手下的人,饶是见惯了各种伤者,还是暗暗心惊。给主家办事,不可多言,是以府医并未多问,只是叮嘱了些伤者需要注意的地方。 闻翎过来的时候,裴溪朝已然醒来,不言不语,警惕地看着眼前救了自己的女人。 他动作着想要撑起自己身体,不欲一副躺在床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裴溪朝顾不得后颈被打的疼痛,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包扎好的伤口因为裴溪朝的动作渗出血来,熟悉的撕裂的疼痛袭来。 裴溪朝面色未变,强撑着自己靠着侧坐,他盯着逆光中的女人,不知对方是何许人也,更不知对方有何意图。 他这样破败的身子,筋脉断了七七八八,日后是否能恢复另说,如今裴溪朝已是大夏的罪人,提起定安将军都是鄙夷,譬如那街巷里跑来跑去的孩童都会唾骂他这个叛国逆贼,又有谁还会怀念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呢。 裴溪朝一直嘲讽自己,想着不如死了算了。 可是死了还不知道会让哪些人如愿,凭什么他要去死?裴氏一族忠肝义胆,护国忧民,自幼父亲教导忠义二字,伯父体弱,做些布匹生意却散了家财救济穷人,还有裴府上下的贵女妇人,无不在外重礼让,谨谦卑。 那些教导他善待他的亲人眷属,都因为定安将军与梁国私通,被他这个卖国求荣的罪人牵连,是他裴溪朝有罪。 可是。他死了不要紧,其余的人该如何来救,该如何洗清冤屈,该如何向圣人禀明,裴氏溪朝,定安将军,有冤屈。 “裴溪朝,三品定安将军。” 情绪语法低沉的裴溪朝听到这称呼,猛一抬头,而后笑了出来。 笑声将伤口撕裂,声音滑稽悲凉,他讽刺说道:“我已经不是将军了。” “我是个罪人。”裴溪朝说。 “你是吗?”闻翎问他。 裴溪朝张口却说不出来“我不是”三个字,因为所有人都说他是,他打了败仗,将士死伤过万,那些是与在军营里日夜相伴同生共死的活生生的人。 他被押解回京,脚腕上了镣铐,罪名未出,罪责已定。 回京后裴溪朝才知裴家一族都进了牢狱,问斩、流放,一时间显赫的家族因为一人落败凋零。 怎么不算是罪人呢? 我是罪人。 朝堂上证据确凿,物证人证皆有。 裴溪朝等来一封认罪书,待他签字画押,届时裴氏一族将会消没在这大夏。 押解时裴溪朝并未反抗,身上箭伤未愈,又添新伤。 他伏在朝堂门外,想跟圣人要一个辩驳的机会。 没有。 而后是自称外祖那边的人将他救出,只救了他一个,却又在背后给了他一刀扔在了荒郊。裴溪朝 4. 第 4 章 《遥寄锦书》全本免费阅读 四. 三月十三日,正逢惊蛰节气,春日里的宴景,百花争相盛开。 是日京城中的诗楼以“花”为题作诗词,提前发放帖子于城中贵人,并宣布特行以投贴形式,优胜者可以将其作品交以书法名家誊抄,可挂于诗楼正门梁柱,以彰显其才气。 城中文人墨客、贵女公子齐聚,其热闹程度上月花朝节还甚,坊街上人来人往大都是些年轻的男儿女郎,街边的流动小贩比平日多了不止一倍,摊上摆放着些不少时兴玩意儿,吸引了奔跑着的小孩子的目光。 诗楼连日整修掉灰尘渍气,在牌匾上挂上了生机勃勃的翠绿色锦缎,并以采摘的鲜花作装饰,花瓣上有朝水露珠,小露珠着曜日七彩的光芒,甚有风采。 待到步入诗楼内里,廊道边角被各色春花包裹,中堂处矗立着的八根庄严巍峨的立柱上亦染上春色, 连着侍女和小厮都作不同的装扮,侍女发髻簪着各类型的花,小厮的衣服襟带上是绿叶作配。 芳菲未歇春意正浓,男儿女郎尽乐交谈,收敛着闺阁高墙中的礼节与怯意,对酒作诗,身负才气。 楼内回荡着诗声词话、爽朗笑声,尽显阳春白雪雅态,楼外四面人听着深深浅浅并不清楚的谈论,眼中满是向往神色。 圣人曾经为诗楼批词,文曰:“天在京城繁华地,尽是潇洒红尘客。” 本就盛名的诗楼更是名声大噪,一时间皆以能收到诗楼的邀请帖子为荣, 若是没能收到诗楼主家邀请的千金,在参宴时是会被其她小姐嘲笑的,还有书院读书的公子,若是未曾去过诗楼则有可能会隐隐约约被排挤。 至于诗楼的主人,只听说是个潇洒的年轻儿郎,为人做事颇有不羁嚣张,还曾拒绝了圣人的诏令, 不愿入仕为官,只求俗世半生安乐。 而此时这位诗楼的主人正就坐在诗楼高层雅阁内里。 窗明几净,淡草花香,透过窗棂可以看到下方长街小贩往来,人流攒动。 “小表妹,怎地来京城也不与书信与我?”百里云逸一袭白色祥云纹长衫,懒散地坐在软棉絮的绒垫上, 距离他们表兄妹三丈的位置处竖着嵌花屏风,金丝镶边,四面环翠,左右有两个簪花侍女在侧。 百里云逸手中的折扇慢悠悠地展开,旋即托起矮琴桌桌面上的幽青色杯盏。 闻翎面无表情看他做了一连串花里胡哨的装腔动作,终于瓷盏递了过来,她拿过纸扇酒盏,尝了下诗楼千金以求的美酒,眉宇轻锁,勉强咽了下去口中酒水,而后评价:“真难喝!” 百里云逸停住摇晃着的折扇,方向一转,就要敲打的是闻翎的左肩。还未靠近,自己先疼的“啊”了一声,白衣君子雅态散去大半:“粗鲁!” 赶忙放下常不离手的山水折扇,百里云逸左手握住右小臂,揉了揉被用力捏住的位置,“这么大力气,谁敢娶你?” 小声嘀咕的声音清晰的传到自家表妹耳中,不可避免地额头又被暴力弹了下。 “闻翎!我是你表兄!” “好的,表兄,”闻翎敷衍叫出声,继续道:“所以?表兄你是怎么把练武这件事做的如此之弱的?” 两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脆皮,武艺不见一点长进,就敢在京城逍遥。 闻翎对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进行敲打,“难不成——湘姨抽你还是抽少了?”闻翎一副夸张神色,恍然大悟为他找到了缘由。 潇洒姿态完全破功,百里云逸气到脸红,他肤色偏白,芙蓉玉面,冠白玉,倒不是世家公子会喜欢的面相:“不准再提!” 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生气却不知如何发作,最后原地转了两圈,又跺了下脚。 想到一年前表妹去药谷,自己因为在京城瞎闹被母亲派人捉了回去。 当时百里云逸被压着跪在地面上,母亲撒药使得他不能动弹,被藤条抽了整整一百下,他一个堂堂二十又二的顶天立地玉树临风潇洒英俊的美男子,这副凄惨姿态被自己表妹看到,那还了得? 本就武力不如她,智力不如她,长相不如她,种种皆不如表妹,唯一比小表妹强的是他的轻功,还是因为之前经常挨揍,逃跑练出来的能耐,这次要不是母亲提前有准备,自己肯定能够逃脱的。 丢人!甚是丢人! 事后,百里云逸拉住闻翎,半强迫半贿赂地缠着不许让她往外说才作罢。 时至今日,百里云逸已经将曾经惨痛的记忆抛掷脑后,不曾想今又被提及,大气特气!说好的不说呢? “行了,百里云逸,你现在幼稚的样子,马上要被春花和秋月嘲笑了。”闻翎声音淡淡,目光扫过两名将笑未笑的侍女。 面红的人眸子滞住,转头看向屏风两侧,春花和秋月上扬的嘴角已经收敛好, 瞳中的笑意百里云逸没有读出来,他打开折扇,掩饰性地扇出风来,待到微弱的风吹掉面上潮红,百里云逸才言道:“闻翎,我好心请你来诗楼赏玩,你是来嘲笑我还揍我?” 语调疑惑上扬,少年意气风发,不似伤重刚渐渐好转的那人颓丧,闻翎给面子又抿了口据说是千金难求的酒水,建议道:“可以加些蜂蜜,冲淡苦涩的草木味道。” “真的吗?”百里云黑瞳泛起亮光逸立刻吩咐侍女:“春花,你立刻去拿些蜂蜜!” 却说锦绣阁此日,沾了百花宴节日的光,又恰逢诗楼发出的帖子宣传出的鳌头,锦绣阁这几日忙里忙外,都顾不上照料后院伤病中的那人。 这处宅院依靠绣坊街,讲究一个闹中取静的布置,楼宇凉亭,溪流水榭,都因得外头的热闹场景活跃起来,树上的翠鸟鸣叫忽高忽低,和着人声谈话的声音, 这些与裴溪朝无关。 今日虽说得了几时清闲时光,裴溪朝所在的院落本就居于角落,冷冷清清,没有人气。 自上次与闻翎匆匆见了一面,再无后文,那日她走的干脆,并不理会身后说不清道不明的祈求般挽留。 在之后闻翎再没有找过裴溪朝,彷佛只是心善救下一个人那样简单,就连知晓她的名字,都是从外头护卫那里得知的。 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致命的伤口被府医处理的妥当, 裴溪朝让自己站起来走出房门来到院子,几步的距离废了好大一会儿功夫,右腿断了筋骨,被绑上了固定的薄木板,裴溪朝不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定安将军,如今的他,看背影还以为是个瘸了腿的可怜人。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落下,裴溪朝喘着粗气 5. 第 5 章 《遥寄锦书》全本免费阅读 五. 湖水漫过身体,麻木和疼痛被冰凉覆盖,沉闷的窒息感袭来,裴溪没了力气,他任由自己向下沉没、坠落…… 等到再睁开眼睛,裴溪朝发现自己在熟悉的屋子里面,正躺在别院的木床上,日头已至黄昏,天色灰蒙蒙黄澄澄的,动了动软绵无力的手指,大脑的意识渐渐复苏。 床边椅凳坐着的是年暮的府医,本来处理好了这棘手的伤患,没想到又生事端,主家还在旁边正看着, 府医在察觉到伤者醒了后略显震惊,心想,这人真是可劲儿折腾,也不怕真让自己死了。 府医为裴溪朝搭上绢帕,又号脉,在确认他脉象正常,已无大碍,暂时转危为安后,遂退下。 “怎么?”见他醒来,闻翎眼皮阖动,瞥向裴溪朝愈发羸弱的样态,双臂交叉冷哼一声, 嘲讽意味明晃晃的张扬出来,问道:“是发现自己没死成很遗憾?” 闻翎可以理解裴溪朝求死之志,但是她不敢苟同这种心思, 她不认为裴溪朝已到山穷水尽,闻翎不是这个时空的人,永远不会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固执忠义。 若要按照曾经的观念来看待定安将军,裴溪朝只是个刚成年不久的人,遭逢变故的确让人心生怜悯, 可是闻翎又清楚的知道,这里可不是曾经的世界,朝堂百官,圣人至上,世家争斗暗潮涌动,本就会牵扯许多的人,无论是裴溪朝,还是裴氏一族,又或者以前或者未来其他的人,都不过是辉煌王权下的祭品。 闻翎的目的提高天枢阁的武力值,她本就是异世来客,是封建时代男女有别的“女”,她在这里所求是好好的活下去,闻翎不允许有任何干涉她的生命的隐患。 “祸几始作,当杜其萌;疾证方形,当绝其根”,居安思危是上位者应有的意识, 所以闻翎是天枢阁的少主,小小年纪武力在阁中无出其右,她能够提出让天枢阁壮大的法子,她能得到衷心于她个人的护卫。 除了本就有的天赋底子,闻翎对自己要比对其任何人严苛,她有护卫,可是她不相信护卫能够虽是保全自己,万事万物总有意外,就像那年高考几乎没有人会得到满分一样, 现如今思来想去,裴溪朝是否合适为她去做那些事情?闻翎发问自己。 对于裴溪朝这样的人,闻翎是敬佩的,心思纯净忠勇侠义,年少有为为国守疆。 但是在这个世界,太善良并不是好事,人善被人欺是现实存在的诅咒。 闻翎让自己迅速适应了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乖张的脾气变成了情绪内敛,对善事恶事力求以最理智的方向去看,甚至在做一件事情的同时,她会迅速估量其是否有利于自己。 裴溪朝无法猜测闻翎在想什么,但他能感知到对方是在审视,有怜悯,有计量,就如他曾遇见心仪的利剑那样去评估的它的价值。 “闻翎”,裴溪朝开口唤她名字,而后解释这场意外水祸,“我不是故意跳入湖中的。” 湖边湿滑,加之他体力不支,没有撑住自己,待到掉下去后被冰凉刺激,水呛咽喉,又呼救不了。 那两个小孩看错了,也转述错了,也得亏小文小武呼救及时,看来之后得去写过兄弟俩,裴溪朝助他人居多,这几日情况反了过来,他处于被帮助的一方,尤其是眼前这人,救助他良多。 闻翎下颌微抬,未曾言语,静听对方继续开口:“我有好好养伤,这几日按时喝药,听了府医的嘱咐。” 是因为你没有再来,让我陷入了执拗思绪,才一时间作弄自己,这话裴溪朝未说。 “你想出去吗?”从这里到前院湖水,有大段距离,裴溪朝一个人走过去,是不想留在这养伤了吧。 圣人诏令六月问斩牢狱中裴氏族人,那里面有裴溪朝的至亲之人,可是如今裴溪朝能有几分能耐救下那些人呢? 难不成指望景仁帝自认错判忠臣良将? 那样地位的人,是不会有错误的,如果有,也不会承认,更不要指望帝王有心为冤情平反。 闻翎往旁边迈出一丈,道:“裴溪朝,”她坐于软榻之上,给他安下定心丸:“你的父母亲族尚且安好,景仁帝的诏令处置时间,是六月初六。” 说这些的时候,闻翎表现出的平和寂静,过分异于常人,她既不不害怕,也没有鄙夷唾弃,就像是陈述今天日头很好这样一个事实一般稀松平常。 听闻刑部尚书刚正不阿,由圣人亲自提拔,只听帝王命令,从不介入朝堂内部争斗,更不属于各方派系,他主管刑事纠察,裴氏一族都在牢狱。 景仁帝亲自组建监察司,不与六部干扰,其下设诏狱,只关押罪大恶极之辈,裴溪朝本来是要关进此处的。 刑部尚书依旧备受圣人信任,不受任何一方势力掣肘,是以裴氏族人虽在牢狱,却也不失为一种安全的保护所,至少只要帝王不发诏令,六月初六前不会生出其它祸患。 现如今满大街都是裴溪朝的通缉令,虽画师所描摹的图像与这现实中的人不相似,但是裴氏一族在京多年,裴溪朝亦有探亲回府之时,难保不会有人认出裴溪朝带来禁卫。 若非将他改头换面,裴溪朝目前并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下露面。 得知亲眷尚安,裴溪朝涌起情意深切的感激,道:“谢谢。”年轻男女共处一室,这是裴溪朝以往从未有过的经历, 抛去初见时的警惕与不安,是另一种尴尬的情绪在蔓延,他不自在地理了理治伤换药后凌乱的衣襟,将其规整,从床榻上起来,拉着刚才府医的凳子和闻翎对坐。 夕阳余晖洒落屋内,裴溪朝这次终于可以看清楚闻翎,女子神色淡淡,眼眸清澈睿智,她的气质和他曾经所见的女郎一点儿都不一样,她的衣饰简约大气,她的言行大胆无惧。 裴溪朝逃脱禁卫后陷入生命垂危的状态,他发自内心感谢这位救命恩人闻翎,她给他暂居之地,不至于继续在外继续流浪窜逃, 可是裴溪朝能成为三品定安将军,也不是个没有自己思考的傻子,这样奇异的女郎,绝对不是京城中的闺女小姐,她是救了他,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是万一她是梁国奸细呢? 这样的思量并不是无根无据,裴溪朝虽然在西疆澜山关败于梁国,但是裴溪朝不认为大夏会败于梁国,强盛国域能将辈出,自会有人接替他的位置, 他的罪责他自己承担,愿 6. 第 6 章 《遥寄锦书》全本免费阅读 六. 恒王倡节俭朴素之风气,是以府中婢女侍从不多,恒王与林有慎于书房中相对而坐,房檐四下有影卫护守,恒王有吩咐,若有闲杂人等干扰他与先生谈话,可视情况就地斩杀。 “有慎,我并不知晓你为什么不赞成本王选择淑华,”圣人诏令,安排百花宴,为恒王择妃,恒王本人更偏爱丞相千金李淑华,他并不喜欢户部尚书其女。 书房宽敞明亮,横梁雕刻四爪蛟龙,栩栩如生宛然真蛟于上,单观其头颅恍若金龙,点燃着的悠悠檀香,气韵渺渺宜人,安抚着悦动不安的神经。 林有慎抬起眼皮后收敛了眼中冷意,他好似一个没有个人情绪的假人。恒王此人,是林有慎亲自择选的主君,其母出身不高,又遭宫中嫔妃戕害,早早得了疯病,去世后仅留下四皇子夏律安这个年幼的皇子。 那时恒王不得圣人喜欢,也无母族助力,更未有恒王封号,他磕磕绊绊地长大已是幸运,在那个冰冷吃人的宫中连小太监都可以垂视他,抢夺他的食物,嘲笑他的出身。 有一回上元夜宫宴,丞相一家入宫赴宴,李相嫡女李淑华于席间离开,偶入冷宫废弃宫殿, 遇见四皇子,年幼时李淑华陪他一阵儿,自此留在其心中,久久不得忘怀,成为恒王后如今已然惦念不已,意欲揽佳人入怀,于恒王而言,李淑华此人可称得上心中明月、心上朱砂, 虽其父李相隐约站在太子一派,但目前并未有婚约做誓,没有姻亲为纽,李淑华是京城中儿郎仰慕的女郎,出身高贵,才情卓绝,样貌明艳,无人不为之向往,恒王夏律安更是不例外。 恒王这两年横空出世,年轻锋利,可若金滩隼鹰,连破两大案, 其人谦虚有礼,且无外戚之忧,可谓是逢圣人所喜,避圣人所忌,独得景仁帝爱重,封号为“恒”,不仅赐下良田千顷,还有南域十八州为封地,势头斐然,势不可挡。 恒王想求娶李淑华为妃,其父又是当朝丞相,百官之首,声名显赫,然恒王谋士林有慎否决了这项愚蠢的想法,恒王妃人选,另有她人。 林有慎为恒王斟满空杯,恭敬作答其疑问:“殿下,她不合适。”只听声音,粗粝不堪,与林有慎单薄的身躯形成莫大反差,他面上挂半块面具,遮挡住了左眼和颧骨周遭, 林有慎继续说:“圣上自嗣位以来,数载时光致力于集权,他不喜外戚干政,太子不得圣人偏爱,其因就有天子母家势力有关,且其与裴氏一族干系甚深,惹得陛下厌恶。” “而殿下您,最大的优势就是陛下的偏爱,”林有慎顿了顿,轻抿茶水,解释道:“而今圣人已过不惑之年,反倒有些重视起膝下亲情,尤其是殿下您正中其需求,如要与丞相皆为姻亲,引起帝王猜忌,而今且大局尚未落定,恐生事端。” 恒王的思绪跟着林有慎走,其中利害关系的确如此,恒王道:“我自是相信先生所言,更相信先生的判断,没有先生断然不会有如今的恒王夏律安,可我依然有所不解,欲请先生解惑。” “殿下请讲,”林有慎未曾想李淑华会引得恒王如此惦念,他听见恒王所言仍与李淑华相关:“既与丞相结亲不是上策,那我何必急于娶妃?大丈夫当立业有成,而后成家, 我已听闻户部尚书其女骄纵蠢笨,且于京城中并无贵人相看,为何我要去聘她为妃?” 恒王有通房侍妾几人,从冷宫出来后便尝罢男女之事,然并不想将王妃之位留给旁人,他中意的人只有李淑华一人,若非自己当时太过弱小,想来其父李相也不会直接暗站太子一系。 没有人知道林有慎曾经身世如何,也不知其面具下容貌,只看露出的皮肤,应是个和恒王差不多年龄的青年男子,两人身高相差不大,林有慎显得轻薄不少,恍若女子身形, 自选定四皇子夏律安以来,可称得上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所思所虑皆为恒王大业,没有林有慎,就没有夏律安如今,此人深得恒王信任。 比起夏律安的感情用事,林有慎更看重事情背后的利益关系,户部尚书其女虽风声不比气她才情女郎,却也是在高门千娇百宠, 尤其是户部尚书本就是个爱女狂魔,夫人去世后未曾娶续弦,生怕委屈了自己女儿,他只有这一个嫡女,那捏住他的女儿,就等于捏住了户部尚书的命脉。 而今恒王曾经出身可称“不堪”二字,虽如今已无人在会去于明面上提及陈年往事,但是世家豪族皆颇重视出身,择婿择媳时必然考虑这点, 恒王的确在朝堂已崭露头角,但更多原因是景仁帝的默许与支持,究其本人曾经身份,实属下等,是以他并不是高门氏族所期待的好佳婿, 林有慎只得将这些一一分析开来,他直言道:“殿下如今正处于关键时刻,莫要为了儿女情长耽误大事,即使殿下非李淑华不可,也要考虑时机,若是有朝一日登高台何愁不得李淑华。”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夏律言成长的环境,铸就了他的性格,偏执敏感,对于自己想要的有着异乎于常人的执着, 他靠着林有慎有了如今的地位,最终开口言道:“愿听先生所言,”这话似有百般无奈真情不舍,然而并无其它办法,若是如太子一般出身高贵,哪会畏手畏脚,怕是连圣人的喜恶都不必忧虑了。 岔开此话题,林有慎拿出一封新建,上面小字为“秘”,他撕开信封,拿出内里纸张,摊开与恒王同看,“四方城?” 待看清楚开头字样,恒王眉宇露出不解,其思虑已然转出了对李淑华的惦记…… 却说锦绣坊这头,园中梨花杏花正盛,海棠花芬芳馥郁,清雅花香弥漫,引来翠鸟停滞。百里云逸跟着自家大力表妹从裴溪朝的宅院出来,一路上叫嚷不断,“小表妹,你又不讲武德!” 院中有凉亭,此处无旁人涉足,幽静沉谧,待到亭下,把百里云逸摁在石凳上,“你给我老实点,”闻翎说:“谁让你擅自打扰我的?耽误了大事你赔得起吗?” 百里云逸刚坐下整理好自己的作态,还没挂上微笑就感知到一个暴力拳头落在了背上,“嗷!”云逸往后一缩,想要逃离魔爪,“闻翎!你又打我?!” “我是你的亲表哥!不过是调侃奚落几句一个破落户,至于吗你?”百里云逸撇撇嘴,抱 7. 第 7 章 《遥寄锦书》全本免费阅读 七. 百里云逸身为诗楼主人,却不常在诗楼,他向来喜欢居无定所的飘荡,无拘无束,自在散漫,不愿任何人任何事束缚。 因着复姓“百里”有招摇风险,他在京城这几年,一直隐藏真实,称作姓氏姓云名逸, 云逸公子的这个名号,近乎响彻京城,无论是真心追求求阳春白雪,还是单为执着附庸风雅,都难以避开云逸的声名。 俊逸、多才、风流……,不求功名,不入朝堂,活得潇洒又自在。 当然,百里云逸自身其实并不如外界所评价那样无暇,至少诗楼于云逸而言,不是一时兴起的仁慈,诗楼最大的价值有二,一为赚钱二为筑名。 在云逸接手诗楼之前,只是一处平平无奇的人听人念诗的地点,既无特色,又无名气,人气寥寥,不堪运转。 百里云逸用金锭强势收买了诗楼的地契,商铺契约也成了他的囊中之物,随后不顾利益地投进去大把银票修葺此处,一切都是用最好的物什,其大手笔使人瞠目, 待到整修楼宇工作完成后,周遭来往百姓不知诗楼主家从哪里寻来许多名家能人,逢人便发放诗贴以期相对,只要能对出所拿到下半句,便可得百两白银, 普通百姓间尤其重视这笔银两,口口相传于大街小巷,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及第不成的秀才公子耳中,一看帖子内容,每份都有名家之风,或恢弘磅礴,或婉约柔美, 其字中句中意境,不是作伪,再看看是否为既有诗作,得知此皆为原创?读书人间你来我往,孜孜坐谈,彼此之间相商而去, 诗楼因此迅速打开了这群读书人的欲求,又因书院里集聚了贵人公子,也对这诗楼心生好奇,移星换月间吸引着更多的人, 尤其是诗楼内里装潢新式,样样精致,单说拿来品茶饮酒的器皿也格外吸引人,青瓷、白瓷、甚至还有特制得粉色瓷皿,径直的花纹在上,小巧可观,复又引来了贵女小姐们的追捧。 诗楼又渐渐成为年轻贵族休憩办宴的地点,待到时机成熟,百里云逸又推出名帖制度,只有收到帖子得人才能入内赏玩,诗楼地位更是水涨船高, 当然这也引得其它商户欲要仿制,以求分一杯羹,然画虎不成反类犬,只余笑柄…… 相比去与裴溪朝交谈要事,现下更为紧要的是安抚表哥百里云逸,是以闻翎正亲自与百里云逸在锦绣阁后院逛悠, 闻翎深知,表哥这样的人,虽其身份贵重,其实最是好相处,什么欢喜烦闷都写在了脸上,刚刚他虽言算了、不计较这样的话,但是此刻他的脸上还挂着不悦, 其低落不满的情绪恐连路旁树叶都可以感知到。 唉,本以为表哥年长自己,还是男子,他又在外头浪迹人会成熟,可是有时候真是幼稚不减四方城当年, 闻翎想着揭过去刚刚与裴溪朝一事,现在看来,症结处是不在刚刚事情上的, 回顾往昔,每逢自己与男子有所交往,表哥若是看到便会多阴阳怪气,若不是曾经湘姨作配二人,云逸先开口拒绝,闻翎都要以为他在吃错喜欢自己了。 既然不是男子之于女子的情意,那便还是当兄长的对妹妹的关护。 当年天枢阁尚在四方城落脚时候,老阁主与百里城主虽有姻亲关系,但是彼此往来并不频繁,只是维持着普通的友好往来,不攻讦,不乱言, 大概城主大人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唯一的儿子会因为一点浅薄的姻亲,和天枢阁少主结下来情谊比亲兄妹还要深厚吧。 两人并肩而行,走过了裴溪朝落水的溪边,小武小文两个小孩虽当时被吓到,终归孩子心性,只是一会儿功夫又恢复平常,他们找了另一处地方,那里有架秋千,兄弟两人依次推荡。 树影绰绰,叶片斑驳,闻翎与百里云逸行至此处,云逸走的很慢, 他道:“我依稀记得你十五岁那年被贼人追杀逃到城主府,父亲外出,府内由他的夫人做主,我将你藏于我院中,没想到时间如此无情,一晃眼居然已经过去三年了,”百里云逸看着小孩玩闹场景不由得感叹。 “那时云逸表兄是四方城内最耀眼的儿郎,未曾婚配,表兄对我甚好,惹得不少小姑娘拈酸吃味呢,”闻翎和他一起回忆,说话间却有丝丝不放心的试探。 她以余光观察着云逸的神色,在她话音落后并无异常微动,狭长的丹凤眼中只是怀念,闻翎读懂后舒下一口气, 虽然自己在古代这几年入乡随俗,但是她并不是入的感情婚约的俗, 表兄妹这样亲近的关系,再往下亲近开来也只能是以兄妹关系相处,倘若出现的岔子超出自身预料,要么采取措施扑灭掉,要么就只能疏远其人。 百里云逸开口:“待日后表妹婚配,我必要好好考量,断不能有半分差池,”他是个男人,最懂男人的心思,在云逸看来,男人都是有装模做样的天赋,擅长隐藏自己的真实目的,平日里做出一副单纯的样子,实际上贯会说谎演戏。 若是闻翎有一天有了喜欢的男子,他是必定要去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入的了闻翎的感情。 府中人口不多,这一路下来只遇见一两个匆忙的小侍,再往前走,就是锦绣坊店面的后墙围院了,宁沚刚从前面出来,她一时疏忽,就让少主表哥自己跑走。 宁沚敛步过来,施施然向百里云逸行了礼数,“刚刚铺子着实繁忙,是以招待公子有不周之处,请公子责罚”,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只是礼数,尤其是当着闻翎的面,他不可能打闻翎的脸去责难她的属下,况且是自己先行跑走的,若是百里云逸想要跑,恐怕世间少有人能够拦住。 百里云逸手中的纸扇换了一把,以前是山水墨画图,现在这铺开的扇面上黄鹂立于翠柳枝条之上,栩栩如生,百里云逸用扇子托起宁沚作揖的双臂,道:“我怎敢责罚大名鼎鼎的锦绣坊坊主!” 宁沚站好,收了礼数,维持着得体的仪态,面上微笑浅淡,听得少主表兄说道:“不若多卖我几件衣服?” 云逸转头,视线落在闻翎身上,“表妹你看,我这一袭新换的云锦,就是从宁坊主那买来的呢,坊主大方,还给了我两分折扣!” 宁沚不曾在四方城呆过,不认得百 8. 第 8 章 《遥寄锦书》全本免费阅读 八. 夜月轻抚院落,暮色悄然而至,枝头上的翠鸟叫累了,现如今只剩偶尔的一声嘀鸣,倒是衬得这夜晚格外安静。 宁十二靠在树木一支,环抱着玄铁长剑,剑鞘通体漆黑,金纹作饰,透过偏偏翡叶可以看到天幕下的圆盘朗月和点点繁星, 下方地面传来两道规律的脚步声,是闻翎和宁清二人,十二旋即飞身而下,落在院门前,单膝着地行礼,“少主!” “你下去吧,让十三来守着。”闻翎说。闻翎从宁清手中接过食盒,单手提着向屋内走去。 宁清在院子外一侧依墙而立,十二暂时未走,他倚在另一侧,昏黄下来的天色落在两护卫脸上,宁清沉稳肃穆,与之相比,十二显得头脑机灵, 宁清开口说道:“白日里头那人落水,若是出了事端你可曾想过后果,”少主应其兄长邀请,去了诗楼,自己护卫在侧,中途得知裴溪朝落水还牵连了旧日重伤,又入危中。 裴溪朝身份特殊,院落偏僻,只有少主信赖的属下可以与之接触,少主吩咐,若是裴溪朝有什么要求,只要合适,便可满足, 少主跋山涉水而来,又匆匆夜行寻得此人,为其治伤,救其性命,十二和十三要是看护出了岔子,岂不是负了少主心血, 宁清长剑出鞘,剑刃直指十二,“少主刚刚与我言说,宁沚罚鞭刑一百,你可知为为何?” 除此之外,还暂夺了其锦绣阁坊主的经营位子,这几日分散来到京城的天枢阁属下逐渐汇聚,会善于经营的女子,从来不止宁沚一个,此行中人亦然。 十二本被剑刃所指疑惑不堪,又听闻宁清说宁沚有罚,他与宁沚关系向来不错,心里更加疑虑,遂言:“为什么?” “她对少主表兄多有懈怠,实为敷衍少主命令,你说该不该罚?”在天枢阁,少主闻翎的命令就是一切,绝对服从,绝对执行, 以前是这样,以后更是这样,他们宁字为名的的这群人多为命运多舛,因为少主才有如今,连性命都是少主的,若是不能能为其分忧,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刚才路上,只余少主与宁清两人,闻翎问他:“宁清,是不是我最近很善良?”宁清之于闻翎身后行走,直觉问题有异样,他还是如实回答:“少主是这世间最为仁善之人。”他打心底这样认为。 十二看护裴溪朝让其落水在先,宁沚让百里云逸自己跑去院中未曾率先回禀在后,这管理一个大的势力,仁善本是为人之本,不可不有,可是若让属下生了僭越之心,做了僭越之行, 这次是小事,那日后呢?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闻翎无法容忍自己的背后有二心之人,念及往日情分,只是小惩。 剑尖划开衣服,没入皮肉,十二隐忍地忍住生疼,闷哼一声,跪地有言:“属下知错!” “你和我知错没有用,”宁清收回长剑,剑刃上鲜血滴向地面,“你去东城坊街盐铁铺那边吧,待会把十三叫来。” 他做主驱逐了十二作为少主护卫的责任,是宁清下的命令,更是少主的意思。 看宁清态度,十二不敢再多言,为今之计,只可弥补,不可质问。是少主宽宥让他失了身份, 尤其是离开天枢阁,宽容的环境中最是容易松懈和迷离,他一手放在胸前伤口,从地上起身站起,宁清扶了十二一把。 房中星棂木门半开半阖,裴溪朝落座而思,他想,或许自己应该主动去和闻翎谈一下,她说过可以帮他, 无论闻翎需要自己做什么,只要能够救下裴氏亲族,不涉及通梁判朝这一类的祸国之事,都可以应允下来, 再者说来,自己性命为闻翎所救,善思善行如同再造,自己本该感恩戴德好生报答,若非因为自己落入窘境,何至于如此白吃白喝, 苦难中的安逸最是容易腐蚀心绪,裴溪朝自己想通后心脉通达不少, 裴溪朝的警惕性下降到都没有听到闻翎的脚步声,直到木门“吱嘎”一声,闻翎将手中食盒放于桌面。 裴溪朝猛然抬头,没想到闻翎回来的这么快,还亲自来为他送饭,裴溪朝伸出双臂连忙自己打开盖子, 对方不是伺候人的侍从一流,自己不可再妄加怠慢,身体不全好,手上动作急,却打不开机关巧妙的榫卯。 “我来吧,”闻翎落座,手指放于食盒一木块突起处,转动一下,只听到“啪嗒”一声,盖子应声散开,裴溪朝端起盖子置于桌角一侧,道:“谢谢。” 圆形檀木桌子不大,闻翎坐的凳子距离裴溪朝不足一丈距离,垂下去的衣服甚至可以捧在一起,裴溪朝一低头就看得到,他迅速收了白色衣角,忽又响起刚才那放荡男人的无礼之言, 裴溪朝十岁就入军营,除却家中母亲与堂姊,并未与女子有过亲密接触,曾在军中听得士兵快言快语,说家中妻子不止贤惠还像仙人一样自带芳香, 那时裴溪朝只觉这士兵心思飘忽不在边疆,警告责罚了他,而今想来,这女子或许真的是自有馥郁,就如同他身侧的女郎一样, 这样的感知让裴溪朝不知所措,他移了移凳子,欲要拉开鼻尖泛起的花香馥雅的距离, ——“砰” 凳子倏然歪倒在地,砸出一道声音,裴溪朝看向闻翎,闻翎看向木凳, 她不发一言,眼中情绪一直看不出其间喜怒,反倒是裴溪朝的心思写在脸上,他于伤重本就脸色苍白,现下脸上发热变红,人更加束手束脚,凳子腿儿刮到了闻翎的衣裙, 颜色浅淡的云锦纱瞬间多了一道突兀的灰渍,裴溪朝窘迫到不知是该立起来凳子,怔愣的样子很呆,很难想象这是曾经在战场上排兵布阵诛杀外敌,手染无数鲜血的定安将军。 “抱歉!”他只能开口道歉,自己落魄后竟然会这样笨手笨脚,弄脏了恩人的衣摆, 闻翎捏住一摆一角,说:“无事”,明亮的黑瞳中映出裴溪朝笨拙的动作,他顾不得伤口又泛起的暗痛,让自己快速坐好,又要掩饰住那一丝异样的情绪。 闻翎并未理解裴溪朝此刻的在想什么,淡漠的神色中是思索和探究, 裴溪朝此人是否有能力为天枢阁训练兵卫呢?闻翎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天枢阁常年不重武力培养,虽然各大长老都培养了自己的护卫, 9. 第 9 章 《遥寄锦书》全本免费阅读 九. “你说什么?” 裴溪朝身体怔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内容,半晌才道:“你是想让我为你练兵?” 先前一点点的旖旎心思消散成云烟,裴溪朝顿觉惊惶,不停思考着这女郎究竟是什么身份,怎得如此胆大? 这简直比假设她是梁国的奸细还要离谱。 她以训练护卫护佑自己为名,可是点将练兵,裴溪朝如何听不出来, 若是单单需要近身护卫,训练的法子是和贵人的暗卫死士一样,只需狠下心来,以养蛊的方式择出蛊王,这类人学的都是隐匿身形和一击毙命的本事,为防其嗜主需得以药控制。 譬如这几日外头一直看护着他的那宁姓两人,即是暗卫模样, 若不是行军多年,裴溪朝恐怕都无法感知到那两人的气息,他因着行兵打仗,武功本就极高,耳力和敏锐都不错,是以可以察觉到十二和十三交替的瞬间。 “定安将军何必大惊小怪。”闻翎有些意外他的反应,她执壶倒水,放到裴溪朝手边。 清水却若鸩酒毒物,指骨分明的手惊得往后收,碰到的瓷杯,里头的水缓缓流出,从桌面到桌边,水渍浸湿了下方衣角,饭菜再无法咽下去,裴溪朝只觉自己好像跳进了火坑, 他以为的救命恩人,其实人家心思要比自己想象的要更为复杂。 并不是心思纯善, 怎么可能有人会有善良到不惧牵连救下他这种人呢? 裴溪朝低头视线垂落下去,眼睛瞪着地面,似要剜出个窟窿才作罢。 炎冰交织,又恍如陷入了幽深寒凉的无底黑洞,她越平淡稳重,裴溪朝愈发忧敛,闻翎轻轻笑,道:“或许将军曲解了我的意思?” 屋内的烛火和地灯点燃了一半,驱逐了日落后的昏暗,面前的女郎面容更清晰的展现出来,先前觉得闻翎容貌端正,多姿容美艳,如今再看,却觉得美人有恶,其心作歹所求甚大,欲想颠覆伦常。 女子所求权贵,向上攀附本为常事,若是不伤及他人,亦可谓求生所迫,未有伤天理之嫌, 裴溪朝欣赏那些洋溢着生命力去争去求的每一个人,人本无分贵贱都有病弱终死之事,可是人却又有地位高低, 官家小姐,农户女郎都有其生存之道,往上而走实为平常。 可是裴溪朝如何也无法去想清楚,眼前的女子要去训练兵卫,这样的事情,便是皇子大臣都不敢去僭越之事,是为反天纲, 景仁帝本就意欲削藩集权,忌讳拥兵自重的诸侯,若是闻翎的心思传了出去,恐不知得生出多少事端, 她的性命,她的眷属、好友但凡与之有接触的都会被冠以重刑。 不解,忧虑,惊惧附和着烛光一同在脸上闪烁,裴溪朝嗓音蹦出字来,很轻地说:“是吗?” 眼中有挣扎和苦涩,裴溪朝说:“我不信。”早知是这般,他就该早早走了,即使外面有通缉在壁也应离开这女郎的的是非之地, 她救他,他本该肝脑涂地以还君恩,可是练兵此事,实属不能相助,恩情难还,或许这些一开始便是错的, 那日她于深夜前来,怕不是早就摸到了他的行踪,只待将人带回去。 饭菜鲜香,才没吃几口就放在那方搁置着,盒内还有盎司盛的鸽子汤,两人都未曾动它。 晚风透过窗棂轻抚室内宁静,裴溪朝不欲再留此地,日后若有缘,再报此恩。他蓦地撑起身子,意要离去,寒意倏忽而下,闻翎按住他肩膀:“将军是想要走吗?” 暮色渐深,倦鸟归枝。 恒王府中烛火正亮,迎来新的客人。百里云逸收敛了风流浮夸,与身侧阴郁瘦弱的男人走在一起,青石小路,密密竹林,月光只落下来一点, 百里云逸嫌弃的不行,今日真是衰运附体,本是上好的赚钱的日子,奔波两地,表妹也就算了,这林有慎也是无礼,不过是于天华寺救了他一次,就数次携恩以报, 这次更是非要递信来恒王府中一聚,百里云逸回绝了他, 林有慎却亲自给出承诺,此次为最后一次,可抵全部恩情,日后必不会再行叨扰。 行吧, 百里云逸应下了这次。 小道曲折悠长,有蚊虫伏在皮肤上叮咬,百里云逸从袖口里掏出一拇指大小的葫芦瓷瓶,点了两滴在身上,清亮的味道传播蔓延,嗡嗡声围绕着不再靠近他,云逸拍了拍林有慎的左肩,“喂,给你用下,驱蚊虫的。” “多谢公子,林某不需要。”拱手作礼,林有慎道:“还有百丈多点就能到了,望云公子包涵。” 林有慎与百里云逸是意外作祟,恒王崭露头角需要结交京城中贵人人脉,那日他与恒王夏律安于诗楼附雅,周围才子佳人,主客尽兴对诗吟诵, 夏律安自小在冷宫长大,并未学过和其他皇子公主一样去书院上学,也不曾会什么诗文,但是这样的场合,如是不会,免不得遭人笑话。 夏律安如坐针毡,强颜欢笑,飞花令正要轮到恒王所落位置,林有慎递过帖子,上面正是作好的诗文。 恒王念出纸上佳作,众人交口称赞,感叹其才,觥筹交错之间,笑嚷嚷的声音不断。 高台之上,百里云逸隔着薄纱将下面的动作看得清楚,其实这种事情并不罕见,无非为搏名而来, 再之后也是凑巧,百里云逸多次看到恒王这个庸才靠着其近侍在王公贵族间招摇, 而身后的人真正有才情的人带着面具,默默无闻地陷入了不在光影的角落。 年前时候,百里云逸去天华寺上香,天气骤变,迷雾漫漫,后山离去时被有毒的萤草牵绊住,体力暂失,内里无用,携带的信号物什因受潮原因点不开,又听见远处野兽嘶吼,声音却是越来越近, 下不去山,只能选择原路返回,可是大雾四起,白茫茫的好似云中,分不清方向,该往何处走? 正是为难之际,细细簌簌的声音扬起,百里云逸手握锋利短剑,死死地盯住声源方向, “公子可是诗楼主人?”林有慎一袭衣服被雾水打湿,他作揖行李,“我下山时远远瞧见有只大虫,不敢往前,只能退回,若是公子不介意,可与林某一同上山,待到大雾散去,再行下去。” 百里云逸记得他的声音,再也没有比林有慎声音更难听的男子了,云逸心想。他收起利刃,别再腰间,睨了一眼狼狈的夏律安侍从,“你姓林?” “是,鄙人姓氏为林,名有慎,为恒王侍从,曾见过公子。”林有慎记得诗楼的主人云逸的身形样貌,今日此地此景遇见他,实属良机,正愁借其助力为恒王铺路呢。 林有慎态度端方,事后也不 10.第 10 章 《遥寄锦书》全本免费阅读 裴溪朝错愕,满目复杂,闻翎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多到裴溪朝惊诧,她知晓自己的身份,知晓那份罪状,甚至还能为他打探到已经下了牢狱的亲族情形, 这几日外头各处都在搜查裴溪朝,可是这里却一直安好,府宅靠近坊街,平日里若是细心还能听到外面贩夫走卒的叫嚷声音。 可是连个上门来的官兵都不曾有这搜查过,府宅主人闻翎更是未有畏惧之念,于她而言,恐怕和救了一只流浪小猫无甚差别。 而今她又提到押解一事,那是远在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情,当时连他自己未曾反应过来就,就已被来人重伤, 圣人密诏,押叛将裴溪朝归京受审,他行事端正,未有任何乱国之心,自然不怕,他信圣人会还他清名, 然最后却是证据确凿,除了朝堂上几个武官为他辩解,其余人都避之如晦,面含唾弃。 心急气喘,裴溪朝又咳起来,声声煎熬,好不容易有了几分血色的脸颊,须臾之间,已成病白, 裴溪朝附身侧颈,两人目光遥遥对峙,闻翎说道:“今日城中欢庆百花宴佳节,你可知道宫内圣人亦举办迎春宴邀百官同聚?是为庆边疆大胜,裴溪朝,你所忠于的君主并不需要你,梁国昨日已然落败, 你在领兵作战的时候被梁国打的节节败退,反扬小国威名,侮大夏盛威,即使你未与梁国行嫌隙之事,景仁帝亦不会在给你定安将军的荣宠, 无论如何,你是已经被放弃的人。” 一字一句,击落在裴溪朝心上,他捂着滞涩的胸腔,有愤怒,有悲戚,自顾自地出声用力说道:“你莫要胡说!” 闻翎想要激怒他,让他失去自己的判断,去达成自己的目的,裴溪朝反驳:“自古以来胜败乃兵家常事,若是只因一次失败否定过往所有,如何称得上明义? 圣人他为庆击败梁敌举办宴会又有何不可?” 他驻守边疆近十载光阴,从无名小兵到三品定安,是一刀一剑拼杀出来的,他带的兵最为骁勇,他作的阵最为实用,平生立志为夏国大夏打胜仗,为夏国扩边疆,裴溪朝最大的愿景就是山河一统夏国无忧。 这次梁国气势汹汹筹谋不浅,裴溪朝率领骑兵精卫一万八欲要从后方伏击,可是对方却若有先知,一步一步皆预判了他的谋划, 本意欲以少胜多,到头来却是情报有误,成为瓮中之鳖。 苦涩的回忆涌起,裴溪朝跌落在地上,先前换药治伤穿的是内襟白衣,如今衣服又被染红,如点点雪梅,可观其惊艳, 裴溪朝回忆着那场败仗里的点滴,他年少自负,不与旁人说败,这次也没有,他在前头拼杀,后方的的英勇军将却被多人围攻,力有不逮的顷刻之间,长剑直穿胸膛,扬起一道血流, 明明副将带的信号烟弹早早弹了出去,可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直到最后,也没有见到一个援兵。 裴溪朝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但就是生还了下来。 前几日的雨水下得多,地上湿凉,隔着衣衫,有彻骨的凉意渗进来,裴溪朝未觉,只仰头与闻翎相对峙,固执地不信那些激怒他的话, 他自是不信的, 那是裴溪朝自有记忆以来便信奉贯彻了教条。 闻翎施施然从凳上起身,她蹲下身,声音悠悠:“怎么?不信我说的?那为什么要这么大的反应?” 彼此在靠近,裴溪朝却有退却动作,闻翎抓住他手臂:“裴溪朝,你是死刑犯知道吗?还是牵连九族亲辈分的那种。” 闻翎不信裴溪朝没有听到过外面孩童的歌谣,无论多么不愿接受现实都要最终面对, “裴溪朝,整个京城,除了我,没有人会收留你帮助你的,”循循善诱的引导,让他的思考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走,“不过是训练一点护卫而已,怎么就被你扣上是谋逆的帽子了呢?” “京城百官尚且有家侍护宅,我只是想要做生意更有安全感一些,”手臂被拉住,裴溪朝无法往后动弹, 女郎的声音还在继续:“我是个女子,我也生活在这片夏国的土地上,裴溪朝你也要想想,我一个独身女子做生意有多不容易,我要护住偌大的家业,应对恶人的觊觎。” 闻翎字字真挚,情绪并非作假,冰凉的地面浸得他身体打了个颤,裴溪朝嘴唇微开,欲要言语,却说不出来什么。 院中的树枝上的翠鸟似被噩梦惊扰,叽叽喳喳了几声,又是一阵清风吹响了树叶,哗啦啦作响,声音清脆悦耳。 闻翎施力把裴溪朝从地上拽起来,拉住他的身体让他坐在软榻上,柔了腔调:“你看你如此不爱惜自己,岂不是亲者痛愁者快,好不容易要渐好的身体又出了血,” 她动作轻轻,彷佛刚刚与裴溪朝争辩的是另一个女子,闻翎好像是在安抚着自己,裴溪朝眼睛一直落在闻翎脸上,看着她的情绪转瞬间大开大合, 她顺承心意说道:“裴溪朝,一个人承担不起这个王朝,定安将军不可以,景仁皇帝也不可以, 你可以选择为了王朝安盛抛头颅洒热血,但是也不要忘了你首先是裴溪朝,你的生命系于一族,就像现在,边关一次败仗后又继而有能人补上, 裴溪朝,你并不是唯一的良将,你给自己的背负东西太重了。” 烛火越燃越旺,光亮打在了两人身上,地上的影子分不清你我,裴溪朝哑着嗓子跟着她说:“我给自己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对,”闻翎斩钉截铁。 “驻守边关做良将是为国,你助我训练些护卫亦是为夏国。” 绕来绕去,又回到了最初的目的,裴溪朝不解她这话的意思,助其训练护卫为何也会如在边关驻守一样有为夏国的功绩? 他的眼中伴着话音落下了不解、迷茫、困惑,闻翎圆眼亮亮,眸中有烛火的光,眼睫的影子弧度漂亮, 闻翎说:“我有商铺千百,不止于京城这座城池,一旦我的商铺发展的好,就会有更多的百姓拥有活计,他们可以养家,如果没有厉害的护卫护着,那些商铺就会被豪绅恶痞打砸, 裴溪朝,我请你帮我是因为我信任你,你是万民尊崇的定安将军,是护夏国平安的定安将军,是王朝闪耀璀璨的定安将军,” 闻翎一直在肯定裴溪朝的价值所在,那些曾经的荣光声明,那些无限风光的过去,她似乎记得清清楚楚,她似乎对自 11.第 11 章 《遥寄锦书》全本免费阅读 早先偶有听闻商人事忙,汲汲于经营,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一番交谈后,裴溪朝做好了得知闻翎向他坦白一些的期待,可期待落空, 外头有急促的脚步声而来,接着是一声称呼:“小姐!”宁清声音略显急促,闻翎正俯身与裴溪朝相谈的声音停住,她转而言道:“抱歉,他叫我,约莫是我的铺子出了问题,我得先走了,明日我会再来与你坦白。” 闻翎动作急,她转身就要离去,裴溪朝虽不知商人如何经营,但是事有轻重缓急,他不可再行强留以求答案。 裴溪朝点头,“嗯”了一声,现下天色已黑,“夜风寒凉,需得关窗”,闻翎于门槛处回头嘱咐道, 他目送两人离去此院,两道身影消逝在朦胧月光下的黑色转角,又是一阵风袭来,吹散了屋内的草药味道,裴溪朝阖上四只窗户,独坐在床沿上。 过去十九载光阴,这些年也有挫折难越时候,曾有次他被敌人的箭矢贯穿,只差一厘便是心脏,情势危急,军中随行大夫连连摇头,他也坚持了下来,裴溪朝此次所受之伤,让他不免回忆起那次, 那时他虽重伤可带兵仍大败敌军,是在两军交战己方胜利后才倒下的,扬夏国威名,圣人大喜,他裴溪朝得嘉奖,得勋爵,裴氏一族与荣有焉。 那时记忆,好似近在眼前,又恍若上一世云烟,裴溪朝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从云端跌落泥泞沼泽,只是一次败仗, 又或许是早有预兆,在裴氏传信未曾到达裴溪朝手上之时。 来时步伐掷地,走时步伐无声,宁清于闻翎身后,恭敬问道:“宁清可曾打扰少主事宜?” “未曾。”闻翎答。 原先安排给宁清的半个时辰,时刻一到就去院中叫她出来,时间刚好,所以未曾打扰。 今日已然说服裴溪朝大半,此人榆木脑袋且一根筋,只要有冠上大义的理由,他自会考虑,他如今还在意犹豫的,无非是闻翎这个人身份带给他的不安全感, 虽说了是拥有千百家商铺的生意人,可是商人断然不会如此胆大,敢霍然救下并窝藏起一个朝廷通缉的罪人,还是在京城的这样的地方, 那位府医多次来诊治换药,规规矩矩,裴溪朝就在禁卫军巡逻的眼皮子底下,然未曾有一点风声走漏出去,当然也可以说此宅人少,且都是安分的伙计。 闻翎以保护商铺平安运转为名,令裴溪朝助她,若是让裴溪朝知晓那些人有两三万数额,怕又是引得裴溪朝多思多虑闻翎是否有反叛之心了。 天枢阁少主的身份,没必要让裴溪朝知晓,待到功成之后,自然不会再需要裴溪朝, 看来还是要找个其它身份继续糊弄裴溪朝深信不疑,目前,还是需得好好想一想,什么样的商户可以作保救出裴氏。 若是那背后之人自己露出马脚就好了,最好是引得百姓口口相传,让所有人都知道裴溪朝是被冤枉的,裴氏一族是忠诚家眷, 偌大的朝堂,官员那么多,真的没有一些清正做派,不惜一切与宵小作对也要正以裴氏清誉的吗? “宁清,”闻翎叫身后之人。她停下脚步,宁清亦然, 宁清此人沉默寡言,吩咐给他的事情在为难也会办到,是天枢阁的一把好刀,这把刀的主人是闻翎,闻翎问他:“你方才罚了十二?” “是,”宁清单膝伏地,他不解释十二是否有缘由,他就算是心里在意过那些也不会拿出来让少主增烦,就像他执行惩罚宁沚的命令时一样,毫不偏袒的执行主人的命令,是宁清最大的价值。 “你让他与宁沚去办一件事,”闻翎说。 鸿雁传书,雀鸟送信,待闻翎回到屋内,就看见床侧一只蓝鹊,鹊儿通身小巧,羽毛熠熠光泽,是贵人才会养的稀罕鸟, 这只蓝鹊是从宫中飞来的, 向来镇定平和的眼睛微微一怔,有片刻失神,须臾之间恢复如常,闻翎两步并一步的走近蓝鹊,蓝鹊一躲不躲,它似极通灵性,歪歪脑袋,也不鸣叫,待确认好对面人类的相貌和气味,蓝鹊主动飞到了闻翎手臂上, 毛茸茸的翅膀蹭着闻翎的衣袖,很是亲昵,鸟腿上有个小筒,薄如蝉翼,重量极轻,且防水防潮体积小, 闻翎抽出里面的纸条,屋内未曾燃起烛火,她是借着月光看清楚上面的字样的,尺寸方正的纸张上面,笔力遒劲不拘,上头写了几个字,“三月二十日,天华寺”。 字迹背后有细细纹理,她任由蓝鹊在臂,走向床边,透过窗棂的皎光落在纹理上面,仔细看是线条组成的凤凰图腾。 闻翎轻装入京城,手下之人也是分散了好几批来到这里,且谋划时间良长,闻翎既已决定来此地,便知晓总会有一日与她相遇,只是时间比想象中要快太多,微微猝不及防的反应,闻翎并没有做好面对她的打算, 那位曾经只在天枢阁阁主言辞传说中的女人, 也是她的母亲, 曾经天枢阁的真正的主人。 闻翎自来到这方天地空间,继承了原本灵魂的一切记忆和一切情绪,似乎两个时空的人在这里交叠,又或许她们本就是该是一人, 如今的天枢阁阁主是她的舅父,那位对闻翎和蔼仁善对属下宽厚却不失威严阁主, 曾经有个自小宠爱的妹妹, 那时他们兄妹在江湖相依,在四方城落脚安家,是世上彼此最为亲近的两人,后来妹妹性情大变, 没有人知道妹妹做了做了什么,得到了一方势力的权柄,她把那方势力改名天枢阁,最喜刺探这世间奇人轶事, 后来天枢阁的人越来越多,妹妹以阁主身份招揽在着更多的人,那时候妹妹又与妻儿已全的四方城城主交往甚深,甚至于传出来不少风言风语, 阁主是这样和闻翎转述的, 后来妹妹成了四方城阁主认下的妹妹,再后来妹妹失踪一年,回来时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留给个哥哥,她又失踪了。 茫茫人海,寻找一个失踪的人谈何容易,作为哥哥的人接替了妹妹的阁主之位,他是个守成的人,天枢阁在妹妹离开时是什么架构,哥哥守着的就是什么架构, 他的天枢阁,十几年一直在做的一件事就是寻找妹妹的下落, 直到闻翎的到来,这才有一些不是完全确定的下落风声。若说她亲自来京城是为了扩充天枢阁在京城的势力是不假,来京城 12.第 12 章 《遥寄锦书》全本免费阅读 白日喧嚷,众臣欢喜,筵席间你谦我敬,彼此相合,一派融融,赞盛世即在当下,颂圣人朝乾夕惕。 若非待到席间散去,这副融洽图卷可是难得,宫廷画师手上笔锋未停,却在心里啧啧称奇。 黑夜陷入宁静,蓝鹊从宫外飞回了乾宁宫中,贤贵妃白羽方才屏退宫人,现下正在窗边榻上小憩, 她与景仁皇帝出席宴会,席间皇后端方温婉,得体大度,为贺梁国纳降,赦太子夏荣珩为接任使,不日梁国使臣将会来梁国朝拜。 即使景仁帝不喜太子,仍对其委以重任,今晚又为太子颜面留宿皇后宫中,贤贵妃轻笑一声,不知道是为皇帝忍辱负重必然会发怒高兴,还是为眼前这只蓝鹊可人而心生欢喜。 夏律安这个废物,给他准备了这么多已然得不到老皇帝的重用,封王又如何,到头来梁国一事反为他人做了嫁衣,贤贵妃心想:出身卑贱的东西,果然担不起大任, 若是阿华是个男子就好了。 贤贵妃将床榻铺成睡着一个人的样子,落下帷幕,而后出声吩咐外头的掌灯女官,除了任何事都不准打扰她休息, 乾宁宫贵妃积威甚重,宫女太监无不恭行谨慎,俯低做事。 床下的木板一处镂空,贤贵妃在床头雕花牡丹上轻轻转动一圈,床榻瞬间移开,留出一个人的小道,打开木板后,她的身形隐没在黑暗中,手中提着的灯笼放在一侧,换上黑色夜行衣物, 又是一声木床响动,一切恢复原样,被中有预先作好的隆起,像是贤贵妃已经沉沉睡去。 丞相府。 “咚、咚咚”,一长两短敲击声音,李仲面色忽地变差,他拉开书房里侧的一道木架,上面是一副仕女挂画,掀开后有个卯榫开关,里面的人正是贵妃其人, 烛火恍恍惚惚,李仲声音粗粝,全然不是席间恭敬和谨谦,他挂着脸:“白羽,你来干什么?” 贵妃白氏褪下黑色斗篷,把它扔给李相,大摇大摆地进来他这间书房,走到桌案前,上面是一张羊皮纸卷,标划了大夏的疆域,每座城池都详细记录在册,水渠,官道,山路… 白羽蔻丹抚过疆域的边界线,眉梢上扬,拿起旁边砚台上还蘸着墨的笔,勾画出梁国在的方向,说:“李仲,这副舆图你从哪来的?” 景仁帝那都不一定有这么详细的,李仲为何不与自己说?他想要干什么? 白羽本就对最近的传言颇有微词,而今又让她知晓李仲怕是瞒着她在做什么? “你在质问我?”高位上待得久了,很少有人会以这样的语气与李仲这样说话,就连景仁帝都对自己颇为客气, 这个女人,真是阴魂不散。 “怎么?我问不得?”贵妃当久了,她同样不满李仲如今欲要脱离掌控的发展。 “若是老皇帝直到他钦点的丞相家中有如此清晰的舆图,你说他会怎么想?”景仁帝是上了年纪,不再直接插手诸多朝堂上的世家争斗,也下放权力与臣子,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允许有人挑战君权, 景仁帝设立监察司,下设诏狱,就是为了防止官员作乱,争斗可以,一旦触及到夏氏皇朝的利益,只有一个下场。 白羽坐下来,长指缠绕长发,虽居李仲眼神之下位,却不失分毫气势,“你与太子相交一事我尚且未问,而今你又想做什么?” “李仲,你是不是忘了如何才有的今日地位?” “住嘴!”李仲急了,他最厌恶别人拿她如何上位一事来说教,夫人是这样,她更是这样,一直拿这些审视, 若不是他李仲有大才,如何走到如今位置。 “李仲!你若是从那个老女人那里受了委屈,就去找她发作,你跟我吼叫什么?” 白羽食指指着他,两人怒目两两对视,“淑华与太子相交,难道不是你授意的,你明知道——” “白羽!你给我住口!” 丞相夫人是世家贵族出来的小姐,其父门生入朝良多,当时下嫁给李仲,扶持其上位,这段往事是李仲最不愿提及的过往, 那些同朝官员虽在人前对他恭敬喊一声“丞相大人”,可是其背后耻笑讥讽,李仲当年还是翰林院学士时就常听见, 偏生不能撕破脸皮,不能与其相争, 如今他岳父去世一年有余, 自己不过是想要抬一房侍妾,夫人竟要拿守孝三年未过压他不尊长者。 真是受够了,人都死了还要压着他。 “阿父!”李淑华在院外,下人拉着她不许她进去,“瞎了你的狗眼,连我都敢拦!” 李淑华本身性格不似她的名字寓意赋予端庄淑女之意,而是活泼直率,她是丞相独女,自幼被父母娇宠着长大,长相冠绝京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小到大就没有受过委屈, “啪!”一巴掌打在了拦着她的护卫脸上,“我要让阿父处置了你!” “吱嘎”门被推开,李相走出来,慈父走进淑华,他向侍卫使了个眼色,此人退下, “淑华来找阿父可是有什么急事?”李相问道。 李淑华归家后得知母亲与阿父争吵,母亲在院中正落泪,打湿了绢帕,她来找阿父要一个说法,可是侍卫的阻拦更让李淑华生气:“阿父,那人刚刚一直拦着我,你把他赶走好不好?” 女儿挽着父亲的手臂,同父亲一起进屋,李相维持着他对女儿的慈爱形象,拍了拍李淑华的手臂:“好好好,听淑华的,明日我便把那不长眼的护卫赶出去。” 房中内室还有一人未走,白羽只能在一些宫宴上百官家眷都去的时候遥遥看一眼李淑华,她从未与女儿单独想处过,现下听着女儿活泼的声音,为人母的爱意被激发出来,有百般感慨。 “阿父,你为何要与母亲争吵,母亲都哭了!”李淑华抱怨, 父亲与母亲是京城中最般配的佳侣,多年来琴瑟和鸣,家中只有淑华一个女儿,没有庶女庶子与其争宠。 李淑华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如今她不满父亲与母亲争吵致使母亲伤心,自然要来讨一个说法。 后面听着淑华言语的贵妃白羽,待听清楚淑华说什么后一阵难受啃食心脏,她的女儿,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来质问亲生父亲, 李仲面上不显,却心情更糟,“淑华,那是我与你阿母的事情,与你无关。” 父亲的威严似乎对淑华不管用。 “可是阿母都哭了!” “阿父,你去和阿母认错好不好?淑华不想看你们争吵,不想看阿母伤心。” 真是 13.第 13 章 《遥寄锦书》全本免费阅读 三月二十,细雨蒙蒙。 马车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驶往北山, 车内两人对坐,中间放了一张小小的桌案隔开两人,不至于在狭小的空间里过分尴尬, 自与裴溪朝说了她是宫中贵妃遗弃在外的女儿后,裴溪朝半信半疑,只觉得触碰到一个禁区, 他思考着, 贤贵妃白羽荣宠不衰,是圣人最喜欢的女人,就连发妻皇后亦不可与其比肩, 若不是贵妃膝下无子,太子之位是谁真不好说。 贵妃没有孩子,这是朝野上下即知的事实,现在闻翎告诉他,两人是母女关系,这太荒谬了, 像是话本里胡乱编造的故事。 如果闻翎真是贵妃的女儿,按照年纪来算,闻翎是贵妃在还未入宫时就生下的孩子,当今夏国虽民风开化良多,然对女子的贞洁依旧十分看重, 更何况是景仁帝千娇百宠的贵妃娘娘, 这样的谎言不好撒,编造这样的谎言的人也不会是高明的人,裴溪朝在半信半疑间心中的天秤已经发生了改变, 本质上,裴溪朝对闻翎的信任是多过于怀疑的。 对于搭救自己于水火的恩人,很难不保有正向积极的滤镜去看待,哪怕这确实听起来有些荒唐了, 可是荒唐的事情往往是真相的一部分不是吗? 裴溪朝心想,裴氏一族忠君几百年,这一代出了他这个“通敌”的罪人本就是一件非常荒唐的故事, 闻翎信他,他也愿意相信闻翎。 “裴溪朝?” 裴溪朝又在出神,马车压过石块,颠簸一下,裴溪朝身体顺着力道侧到木板上,幸亏这几日在府医的精心治疗下,伤口好了大半。 闻翎的手臂跨过桌案,扶住裴溪朝,“没事吧?” “没事。”裴溪朝抽出自己衣袖。 “我知你心中疑虑,今日便是带你亲眼去做个认证。”思来想去,闻翎本就有去见白羽的打算,如今不过是时间提前了一些,虽然猝不及防, 但是又何尝不是可以给她提供了个思路。 天华寺路远,从绣坊过去得有三四个时辰,若不是裴溪朝不宜在大街小巷露面,直接骑马过去倒是会更快一些。 虽然给裴溪朝做了易容,但是风险还是少冒一点的好。 雨渐渐下得大了,雨滴打落得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车内有炭炉,上面放了热茶,闻翎拉开一格暗格,拿出来个汤婆子,加满热水,用绢帕擦干净溢出的水珠,“给,你的伤才渐好,莫要染上伤寒。” 闻翎受凉刚好,不过是狭小风寒便是缠着人康健好几日,裴溪朝这样的伤患,要是再加上伤寒发热一事,身体好起来又得往后拖了, 闻翎不想再拖了,这些日子府医去裴溪朝院里去的勤快,她自己也近乎一日要过去看两次,确认一下裴溪朝的心思及其身体情况。 今日带着裴溪朝出门,不是一时兴起,是闻翎想好的计划,他扮作她的护卫,待与白羽相见时,让裴溪朝知晓她所言非虚即可, 裴溪朝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耽误了太长时间, 她本就事情忙碌,初到京城有诸多需要照看的地方,那些个属下一时半会也无法完全适应这边,出了差错,大部分得亲自去处理安排。 如果还不能让裴溪朝去给她训练那些护卫,闻翎就要找另外的人去填补这个空缺了,或者采取点非常手段,比如以威胁一下裴氏族人为筹码,这样做未尝不可, 刑部尚书清名在外,然其仕途之路有过一次深渊,他曾对扶他出困境的人许诺。 只是一旦这样做,以裴溪朝这样的人,一时的妥协倒是有可能,但他万一宁死不屈呢。 武将不止是性子直率,更是性格刚烈,认准的东西,难以短时间发生改变。 天华寺在北山上,过了百姓居住活动的坊街,是一片郁郁青青的树林,马车穿过其间,就到了山路,道路变得崎岖,骏马的行走速度变慢,天色越来越暗,乌云逐渐上来,似在酝酿一场更加糟糕的天气, “阿嚏!”闻翎的伤寒还未好全,雨水加风吹,温度变凉,感知到冷意,春寒料峭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 闻翎裹了裹厚重的披风,给自己保下更多的温度。 一旁的裴溪朝听见声音后,手上动作了却又收回,算了吧,还是,这汤婆子自己放在手上用了,给她不大合适,她有披风,旁边的炭炉还在散发着热量, 到了这条山路上,相比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到达天华寺,届时他自会知晓闻翎是否诓骗他, 裴溪朝虽不常在京城,但是逢年过节时刻,也会归来参加圣人的宴席,贵妃白羽,有过几面之缘, 在印象里,是个美丽温婉的人,岁月在她身上似乎没有留下多少的痕迹。 现如今告知裴溪朝,贵妃有个流落在外的女儿,而且这个孩子还不是圣人的孩子, 真是稀奇, 贵妃一向以贤德出名,圣人每每宴上都要对其进行夸赞, 倒不像是为了融化抛弃骨肉至亲之人,然知人知面不知心,裴溪朝心想,他不应该过分怀疑闻翎的, 闻翎于他有大恩大德,本以为只要不触及夏国利益他都可以回报其恩义,可是那些个谈话的时刻, 倒显得自己咄咄逼人了不少, 逼迫一个救助她的女子,让她交代自己的身份,让她去扒开伤疤,回忆起曾经的不堪往事, 对方还要冒着这连绵的雨给他一份亲眼所见的证据。 闻翎病了, 裴溪朝不是方才那声“阿嚏”才知道的, 所谓朝夕相处,他与闻翎这几日便是这样, 她的声音变得沙哑,需得大量喝水才有所缓解,有时候能看得清楚,闻翎的脸色也不大好, 虽然那是闻翎疲于奔波所致,但是裴溪朝认为那是伤寒拖累的。 行至半山,马车再无法前进,需得靠脚步爬上去,闻翎先下马车,裴溪朝随后跟着踏在雨水打湿的泥泞上, 宁清递了两油纸伞给两人,他在身后默默跟随,山路崎岖,有遭逢有雨,从这到天华寺,至少得走半个时辰的路。 蜿蜒山道两旁,有绿叶抽枝,青草丛生,在往后百丈之外,有和他们一样的从马车上下来,也是正在拄着树枝,要用脚力走上去, 都不用问,定然 14.第 14 章 《遥寄锦书》全本免费阅读 上山不比平路,一条腿落下过残疾的林有慎拄着银制拐杖,雨中疾行百丈的距离,现下蓑衣裹身的几人中就属他最为狼狈, 也属他心思最为缜密,作为有腿疾多年的人,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下,裴溪朝稍微一活动,他几乎一眼就看出来裴溪朝右腿颇为滞涩,大概是和自己一样。 在行完见面礼后,林有慎开口说道:“我家公子今日上山祈福,远远瞧见女郎一行人,想必女郎也是去天华寺的?” 已经确认的答案,还要客套寒暄询问,闻翎含蓄点点头,“嗯”了一声,没有在多言语,她不欲与这几人一同行路,可如今雨下湿滑,就这一条修整过的官道最为合适, “那正好,”夏律安故作爽朗道:“我们可以一路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夏律安对这雨天上山的女郎颇为感兴趣,他自诩容貌清朗,虽不及太子那样温润如玉更招贵女爱重,却也是俊逸的儿郎,今日也未曾乔装打扮,周身贵气环绕,这女子对他不假辞色, 要么是没有眼色,要么是佯装高贵, 可是夏律安在诗楼识辨官家女郎,城中才女,却从未停手更为曾见过此人。 半个时辰的路途,缩短了约莫有一刻钟的时间,直到踏入天华寺大门,才得以拜托夏律安其人,闻翎见识了表哥云逸的风流模样,夏律安故作潇洒的样子就显得有些蹩脚了, 的确有贵胄之姿,然其徒有虚表,谈吐间皆是打探与附庸风雅。 他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讨厌的事实:“我与女郎今日相遇北山行路,实为有缘,不知女郎可否告知佳苑门户,日后也好登门造访。” 大夏民风开放,未婚男女皆可寻其良人姻缘,但是至少是在集会场合和佳节坊街,热热闹闹的时候,才会彼此放下羞赧与芥蒂。 夏律安越界良多,这样直接查问的心思明显,林有慎在一旁眉宇蹙了一下,前几日还对着李淑华的画像含情脉脉,今日路遇漂亮女郎又蓄谋接近, 真是, 不堪大用, 若不是她吩咐,林有慎不会来到夏律安身边,成为他的幕僚,林有慎阻止了夏律安的言语:“公子,我们还有要去趁着吉时祈福,过了时辰就不好了。” “望与女郎有缘再见,”夏律安递上诗楼花贴,闻翎收下,待到人离去,闻翎放下帷帽,将花贴撕碎扔进横亘在门前的石块缝隙之中, 闻翎与裴溪朝说:“没想到今日出门倒是让你见笑了。” 后半程山路,裴溪朝与宁清一样沉默,做足了随从的样子,只有那烦人的夏律安言来言去, 裴溪朝起初没有想起在哪见过那人,他久不居于皇城,宴会也只是遥遥与四皇子恒王一见,记不清其面容, 一路上在身后听着前面人言语,倒是终究想起来, 那是恒王,圣人的四皇子,眼下那些人离去,这里有没有耳目, 裴溪朝直接告知闻翎:“刚刚为首的男人,应该是四皇子,恒王夏律安。”夏律安轻简护卫,来这天华寺,和着雨水,难道真的是为祈福?可看其纠缠闻翎半程,也不像是个对神佛有诚信的人。 夏律安,闻翎自然知道此人,甚至于查出来的信息,恒王与白羽相交愈发频繁,所以她近日不仅是为了见自己,还有和恒王相商, 宫妃出宫不易,贤贵妃提前几日就和圣人请旨,说是自己做了噩梦,要去天华寺祛灾求福,圣人宠爱她,自然应允。 白羽在这呆了也不是第一天了,近日才见恒王,那之前时间呢,见了谁,做了什么,总不能是真的在跪拜祈祷吧。 闻翎与裴溪朝绕过曲曲折折,在一个祛除灾厄的佛院停下,有嬷嬷领他入内,却不许护卫进入,裴溪朝被拦了下来。 “他是我的贴身随从,若是不被允许进去,那我也不必进去了,”嬷嬷伸出的手收回,为难道:“女郎莫要为难我,我是奉命行事,” “那就去汇报给你的主子。” 裴溪朝戴了□□,高大的身躯,面容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有点丑,他不觉有什么不妥,只是这面具竟然可以如此逼真,若是以后用在战场上,专门安排刺探兵卫去地方打探敌情也是个不错的打算,裴溪朝说与闻翎听。 “你还真是一刻不忘你的边疆,”闻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