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来做我的裙下之臣吧》 第1章 心头梦魇 燕容珏只觉得自己又坠入了一个黑暗又熟悉的梦魇之中,那是自己登基三年来一直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的场景。 燕国历代女帝起居之处的鎏金殿里,金碧辉煌,烛火通明。 而在位二十余年的女帝却毫无生气地趴在床榻前的梳妆台上。她双目圆睁,嘴巴张得很大,嘴角流出殷红的血。她临死前似是要呼唤什么,却倒在梳妆台上死不瞑目了。 她的身体被一把锃亮的寒刃贯穿,还未凝固的鲜血顺着剑刃缓缓滴落在绣着百鸟朝凤花样的金丝地毯上。 刀法狠厉,一剑毙命。 女帝的手边是一份还未写完的传位诏书。 “陛下!”首席侍女大惊失色,对着站立在一旁阴沉着脸的二皇女厉声道,“陛下死了,你就是篡位!朝中大臣又怎会服你?!” 说着侍女仓皇着往殿外跑,对殿外焦急站着的百官大叫“陛下宴驾!二皇女弑母篡位,必遭天谴!” “遣”字的尾音还未发完,她的身体猛地一僵。只见一把剑贯穿了她的前胸后背,她口吐鲜血,双腿发软。不待她反应,那把剑再次从她身体里抽了出来。 侍女顿时饮恨西北。 短短不到一刻钟时间,同一把剑带走了两个人的命。 侍女倒地后,百官心惊肉跳地看着双目沉沉,脸上还带着刺目鲜血的二皇女。 只听她冷声说道“先帝已驾崩,我顺应天意登基为帝,各位,可有异议?” 她手中泛着血光的寒刃带着逼人的杀气,让百官汗毛直立,忙纷纷跪下叩拜新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自此,燕国第十八位女帝燕容珏以一种不甚光彩的方式登基了。 可哪怕她即位后仍不改先前风流本性,大权旁握,这段宫变仍成为朝中百官乃至全国百姓明里不敢说,暗中到处议论的饭后谈资。 ...... 又是这个梦。 “唔——”燕容珏猛地睁开眼睛。 清晨仲夏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金黄色的圆顶帷幔上,燕容珏有些不适地伸出一段雪白的酥臂遮挡住部分强烈的阳光。 待自己从惺忪的睡意中逐渐回过神,才慢慢坐起身。 她青黛色的柳叶眉弯出两个宜人的弧度,细长的凤目已褪去少女时的青涩纯澈,深邃如湖泊,掩藏了万千情绪。细腻如脂的面庞如润玉,此时却染上几分沉思与惘然。薄唇轻抿,不点而红。白净细腻的后背裸露在空气中,肌肤吹弹可破,玉指纤纤。无一不展示着她的风华万千,青春妙龄。 燕容珏不由得伸出右手,看着掌心中蜿蜒的掌纹,微愣。 梦里那次是她第一次杀人,可自从踏上弄权夺嫡这条路开始,她就明白流血是必然的。在这条路上走得越久,身后的血路就会铺得越长。 可她没有退路可言。无论是为己还是为人,只有爬上权利的巅峰,掌握生杀予夺的自由,她这一生才算功德圆满。 或许她终会成为一个冷血的疯子。 燕容珏起身时的动作弄醒了一旁酣睡的美男子。 他微睁开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双手像藤蔓似的挽上燕容珏撑在床上的手臂,带着几分娇软的语气,咕哝道“陛下,陪臣侍再睡一会儿吧。早朝不急的。昨夜您累死臣侍了,您可要好好补偿臣侍。”说着就握着燕容珏的手臂向后一拉。 可燕容珏没像往日一般依着他,只是淡淡道“朕要起床了,放手。”说着不待他反应,用力挣脱开来,然后迅速穿好衣服起身,唤婢女进来服侍梳洗。 美男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对,睡意也消失大半,连忙穿好衣服,跟着起来。 “陛下,您今日可是要去上早朝?”婢女问道,见燕容珏点了一下头,便为她穿上玉龙翔天的朝服,佩戴好嵌宝的冠冕。 顿了顿,婢女又道“刚刚右相让我告知陛下,今日早朝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商议,请陛下必须到场,而且不要应下左相提出的条件。” “哦?”燕容珏好奇问道,“可知是什么事?” 婢女回答“听说是高甸国进犯我国。” 燕容珏沉眉思索一会儿,兀自一笑“怪不得右相要先告知我,对于这种事左相怎么做我用脚指头都能想到。今日她俩指定会为这事争得不可开交。也罢,我暂且去稳一稳朝堂的局面。”说着就要前往宣政殿。 一直被燕容珏冷落在一旁的美男见状,双眼含泪,连忙出声挽留道“陛下今日午时可要到我的宫殿里用膳?或者陛下传召我来陪您也是可以的。” 燕容珏回转身,刚好看到他轻咬着嘴唇,楚楚可怜的神色,便含笑着上前,倾身看着他,问道“小羽儿,你知道左相当初为什么让你来朕身边吗?” 听燕容珏这么一问,男子大惊失色,连忙噗通跪倒在地,连磕几个头,道“陛下恕罪,左相只让臣侍好好伺候陛下,别的臣侍一概不知!” 见状,燕容珏不欲与他计较,只是幽幽道“好好伺候的前提就是乖巧安顺。朕可不喜欢太主动的男人。你且回去好好反省,朕想让你伺候自然会派人去传召。” 说着都不看面前男子黯然欲泣的神色一眼,就转身就离开了。 朝堂上,不出意外地,众朝臣为此事争执不已,吵得正在看战报的燕容珏的脑袋嗡嗡直响。 “启禀陛下,西北边疆突然遭高甸骑兵来犯,卢州近半州已失守,卢州知府已被杀,西北镇国大将军带领驻军正在防守,将军希望陛下能派兵支援西北,击败高甸骑兵。” 站在燕容珏座椅旁的内侍把战况简要地给她说了一遍。 第2章 朝堂风云 “五年前我们大燕为了签署和平条约可是把白花花的银子奉上了,高甸不成是想反悔?”官员一号道。 “可不是吗?我们国家还同意调低关税与高甸做生意,这又来倒打一耙究竟是什么意思?”官员二号道。 “难不成是之前陛下加强了边疆防守,让高甸感受到威胁,所以就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官员三号道。 “陛下,依臣之见,这次高甸只是给了我们一个警告,并不想动真格,我们不如和高甸谈和,主动撤离西北驻军,高甸看到我们的诚意自然不会为难我们。” 左边首位女官出列陈词,虽然身处龙椅之下,但语气笃定,气场强大。 她即是左相罗晔,两朝元老,皇商出身,曾任户部尚书。因在女帝即位时出过力,燕容珏特提拔她为左相,与右相并列百卿之上。她的独子罗静煊在四年前嫁与燕容珏为正室,女帝即位后即为君后,左相在朝中的地位一时间炙手可热。 她言毕,就有官员纷纷站出来附和。 “臣附议。眼下高甸骑兵过于勇猛剽悍,我国论兵力肯定不敌,不如还是求和,我国近年发展尚可,尤其东部沿海富庶之地。求和虽是退让,但能换得国内长久和平啊,陛下。” “臣附议!” “臣附议!” ...... 这影响力,连我都要比不上了,这无异于就是我卧榻之侧的猛虎啊。燕容珏心想,暗自把那些附和左相的官员都记了下来。 这时右边的女官急了,反对道“五年前我们不是才与高甸签下了屈辱条约吗?现如今我们履行诺言向他们岁岁纳贡,结果呢?我们不过是加强了边境的军防,他们就急着向我们示威了,简直狂妄至极!” “现在他们在我们地盘上蹦跶,我们再不反击,明日他们就能蹦到我们头上!在场的各位还能睡上安稳觉吗?!”女子言辞慷慨,肃整的官服也掩盖不住她脸上的英气凛然。 这时有官员站出了“臣觉得右相的话不无道理。” “臣附议,陛下当派兵剿灭敌军,树我大燕之威啊!” “安静,朕已知晓。”燕容珏扫视了一圈在场朝臣,发话了。 朝堂上顿时安静下来,各朝臣归位,静待女帝的下文。 “各爱卿都是国之栋梁,你们都是为大燕的未来着想,朕心甚慰。不过——”女帝站起身来,芝兰玉树的身影沿着龙椅前的台阶一步步往下。 “大燕建国百年以来,一直为高甸的骑兵所扰,五年前先帝更是与高甸签立了屈辱条款,让我等一直处于仰人鼻息中不得抬头。时至今日,这天,是该变了!”话音铿锵,掷地有声。 她神情坚毅地望向前方,仿佛在指挥着麾下的千军万马,仿佛一条被堵塞了许久的河流刚打开闸门就滚滚奔腾而去。 “陛下,不可。”左相忙道,“大燕这五年虽有在招兵买马,训练士兵,可是对高甸的骑兵来说无疑是以卵击石,万万不可呀,陛下!” “以卵击石?左相这话莫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说我大燕士兵将相都是窝囊废吗?”右相逼问道。 “梁大人,你可不能这么扣我帽子啊!我的意思是想让大家审时度势,把利益最大化呀。”左相欲哭无泪,忙着为自己辩解。 “利益?说到这我是想起来了,左相莫不是觉得一旦打仗了,你门下的那众多产业就不好做了是吧?军队出征要用军饷,你们皇商自然要补贴一部分,你自然不舍得把自己的财产捐出去!” 右相的话像是划开了这泱泱朝堂“绣花枕头”的一道口子,让人可窥见里面是金玉还是败絮。 左相脸色青白交加,眼神愤愤地瞅着站在自己对面的死对头。 “右相说的有道理啊。” “右相还真是一针见血。” 百官再次私议纷纷。 燕容珏看到了百官神态各异,适时开口道“好了,众爱卿不必多言。左相大人的话自有道理,右相也是为大燕着想,只不过言辞过于激烈,还望左相不必挂怀。” 左相听毕,脸上又浮起往常慈祥的长者之笑,道“这是自然。我与右相同僚多年,就算偶尔拌拌嘴,也要顾念着共侍天子之情谊呐。”说着向右相投去意味不明的一瞥。 燕容珏又道“西北军务耽误不得,若是卢州沦陷,下一步高甸就会进军我国内陆,届时直逼帝都。我倒是不相信高甸那群马背上长大的汉子会及时收手,若我们退让只会更加激起他们征服外邦的野心。五年已过,我不会再寄希望于他人,我大燕,决不屈居人下!” “陛下圣明!”群臣似是被这番话醍醐灌顶,胸中充满了家国大义,纷纷高呼万岁。 左相抬眼看着面前的女帝,从这万般熟悉的面容中却看出几分陌生感,心中升起了些疑虑。但她还是不死心,又道“那陛下有何打算?” “先从京城五万驻军中抽调三万做援军,再通知西部、南部的都督各派遣一万精兵北上支援,死守卢州,拒不弃城投降。” “陛下,臣请愿做三军统帅,向往常一样挂帅出征,平定疆土,誓死守卫大燕的寸土江山!”右相说着抱拳单膝跪地,背影孤傲坚决。 女帝望着言辞恳切,跪立眼前的人,心中颇有感慨。 右相,名梁斐,本是女帝父君的族亲,因父母早逝,女帝的父君就把她养在身边,5岁时又做了女帝的伴读,两人感情亲如姐妹。女帝的父君是先帝君后,出身江南梁氏,燕国的大将世家,外祖母即女帝父君的母亲就是曾经的三军统帅,掌握国家最高军权。 外祖母战死沙场后,梁氏担心后继无人,故把目光放在了年仅10岁的梁斐身上。从此,梁斐就接受了家族安排的军事训练,常常跟随军队杀敌,见惯了金戈铁马,万里黄沙。 后来先帝忌惮梁氏的兵权,收回部分兵权的同时把兵权打散到四境八方。梁斐也被免去了统帅职位,入朝堂做了个闲官。后辅助女帝继位有功,被封为右相。同左相一起位列帝王之下,百卿之上。 而对于一个习惯了战场厮杀的铁血将军,面对敌国入侵,怎会坐之不理,遑论赔钱求和? 然而,右相如果离开帝都,就如把一个极具分量的秤砣抽走了,那这看似平静的朝堂怕是又会陷入权力旋涡中。 略一思忖,燕容珏道“右相曾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朕感激不尽。但这次,朕希望你坐立帝都,做朕坚实的后背。” “陛下!”右相抬眼,急切道。 “朕心意已决,”燕容珏打断她,“朕听闻你十年前曾收过一个弟子,她随你出入沙场多次,这次那就让她来吧。再者,”女帝顿了顿,嘴角向上勾了勾,“这次,我想亲自来。” “什么?”女帝平静的一句话如一道惊雷,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陛下的意思御驾亲征? “陛下,万万不可,我国还未有帝王亲自出征的先例。就算是激发士气,犒劳三军这也太过了。陛下万金之躯,若有闪失,怕是会动摇国之根本!”右相急忙拦道,说着就要拜了下去。 朝中一些大臣见状,也纷纷匍匐在地,劝女帝三思。 左相却不为所动,只是用一种审视和玩味的目光打量着女帝。 “朕只有御驾亲征,才能鼓舞将士,而且朕在阵营中才能更快掌握战场动态,及时做出战略调整。大燕,确实需要好好打起精神了。”燕容珏道,“众爱卿放心,朕会封锁御驾亲征的消息,从京城出发到北疆后,朕就在营帐中坐镇,不会有事的。”说完女帝看向一旁的左相。 “陛下说的是,”左相的笑掩在了眼角的尾纹里,“那臣一定安排下去,为陛下凑够军饷,臣就在帝都恭候陛下凯旋归来!”说着便拜了下去。 早朝下后,女帝留右相在御书房商议。 “梁爱卿,这次你不能去卢州,你就留在帝都与罗晔周旋。我离开的这段时日,帝都一定不能乱。”茶案上青花龙纹杯中茶香四溢,袅袅白气裹挟上女帝微颤的睫毛。 “微臣明白,微臣一定盯紧她,陛下就安心在前线打仗吧。”梁斐顿了顿,又道,“陛下,微臣认为此次虽有陛下亲自坐镇,但高甸实力强劲,不容小觑。不知陛下有何计谋?” 燕容珏的一双明目随着杯中浮沉的茶叶而流转,道“高甸此番来势汹汹,早在三月前就拿下了墨国三座城池,如今又来攻打我国。据朕看来,大墨也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朕这次,一定会证明给她看,证明给天下百姓看,大燕定会洗雪前耻!” 与此同时,左相府内。 “没想到啊,曾经那个不受宠不问世事还风流纨绔的二皇女,居然想到去御驾亲征!本以为她当初只是想当皇帝,所以在梁氏怂恿下弑母篡位,本以为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我为了做做样子,让她过问一些政事,如果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我倒可以继续执掌大权。” “现在她突然搞这么一出,还让右相那死脑筋留在这拴着我,我真是没想到啊!”一向稳重自持,在朝廷上翻云覆雨的左相此时却在自家书房里暴躁地摔书。 “大人不必介意,依小人之见,陛下只是年轻气盛罢了。那就让她出去耍耍威风,到时候灰头土脸地回来以后怎会和您反着来?”她身旁的一个官员劝慰道。 “那倒也是。”左相嘴角勾起一个邪魅的笑来,“二十不到的小丫头片子能成什么气候?当年她母亲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最后还不是奈何不了我。燕容珏,你想和我唱反调,还是太嫩了!”左相从鼻子中发出一声冷哼。 “那是那是,大人就在帝都好好看戏吧。您可是陛下的岳母呢,陛下再怎么闹也骑不到您头上呀!”官员一脸谄媚。 “哈哈哈,”左相笑得张扬肆意,“这大燕大部分的地盘可是我罗氏的江山啊。” 第3章 燕墨联盟 盛康三年八月,三万精兵已备好武器,粮草,经历了慷慨激昂的誓师大会后,从京城出发,浩浩荡荡地向西北边疆进军。军旅之人步伐敏健,不过九月初就抵达了重兵把守的卢州城。 “报告主帅,墨国有使者求见,说是愿与我国联盟,共同抵御高甸。”主帐内,一位士兵汇报道。 此时身着窄袖短袄,如瀑般的墨发被一根簪子高高挽起的女帝燕容珏与身旁的新主帅梁骐对视一眼,便开口“让使者进来吧。” 士兵恭敬退出,不一会儿,领着使者进入帐内,使者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抬了两个大木箱,里面是何物不言而喻。 “拜见燕国大帅,”使者抬眼打量了一下处于帐中桌案后的两人,一个眉眼深沉气场非凡,一个仿佛久经沙场英气逼人,一时拿捏不定到底谁是主帅。 “燕墨两国如今被高甸攻打,如今我们有了共同敌人,我军主帅已请示了我国丞相,愿与贵国联盟,共同退敌。希望贵国不计前嫌,笑纳薄礼,待退敌之后我国愿派遣使者,与贵国结秦晋之好。”使者道。 “秦晋之好先别论,眼下结盟倒是可以考虑,不知贵方有何打算?统帅之位又由谁来做?”眉目深沉的女子先开了口。 使者微愣了愣,没想到对方答应得如此爽快,内心欣喜,忙道“大帅放心,军队自然由本国将领调遣,只是在进攻之时双方分别派兵支援,具体事宜可待商榷。如今我们正处于三国交界处,我奉大帅之命呈上此处地形图,可供您参考。”说完呈上之后就依言退下了。 “还是陛......主帅料事如神,墨国果然和我国结盟了,只是接下来我们应当怎么打?” 梁骐看着身旁认真研究地形图的女帝,黄色的灯光勾勒出她白腻如脂的面庞的轮廓,起伏如浑然天成的线条没有丝毫违和,秀挺的身姿端坐如青松,哪怕革履军装也掩盖不了她的傲骨与贵气。 虽然此次女帝亲自指挥打仗,又与墨国顺利结盟,但梁骐知道,这位女帝虽出身大将世家,但从未在军营里历练过,早年未登基时还是个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就算曾读了兵书也是纸上谈兵,如今亲临变化莫测的战场,还不知会有什么变故。 正想着,女帝开口了,声音平静“梁将放心,军队还是由你统领,朕就在帅帐里为你参谋,有什么情况立即汇报给朕。另外,朕在帅帐的消息决不能透露给高甸和墨国。如今我们和墨国同仇敌忾,在‘人和’上是占据优势的,只管放心去打就是了。” 似是看出了梁骐眼中的忧虑,女帝温和一笑,“都说 ‘实践出真知’,读再多的书也抵不过亲自来试一试。高甸毁约来犯已是违逆天道,尔等不过是替天行道而已。夜深了,梁将下去早点休息吧。” 梁骐心中微动,又顿了一瞬,看了看女帝的神色,道“陛下.......” “怎么了?”女帝疑惑地望着她。 “末将在行军途中已让手下物色了几个姿色尚可的良家男子,陛下,可需传召侍寝?” 帝难得出现了停顿,无奈扶额,道“不必了,军营规定不可纵欲,朕就不破这个例了。你就带去犒劳将士吧。” 骐看了一眼女帝,退到了帐外。 待人走后,女帝伸手进胸前衣襟,掏出一个红底金线绣边,下坠一块色泽圆润的羊脂玉佩的平安符,符的前后两面赫然绣着“平”“安”两字,针脚细密,手感顺滑,足见所绣之人的用心。 “父君”女帝摩挲着平安符喃喃道,“心儿已身处战场,你可要保佑心儿此行平安顺遂呐。” 是夜,墨国境内的主帅帐中。 “燕国已答应结盟了?你是怎么说服她们的?” 立于中央的男子约莫二十三四岁,一身玄色锦袍,容貌俊美,如珠似玉。眉眼修长舒朗,神色沉稳温和,潇潇而立的身姿有着竹石般的铁骨铮铮,举手投足中又流露出翩翩公子的明月清风,英气与儒雅竟毫不违和地结合在一起。 “属下并未劝说什么,仅表明了来意,那主帅就一口答应下来,还说接下来要好好商讨商讨。”刚刚那个使者回道。 那个男子皱了皱眉,沉吟片刻,问道“燕国主帅是谁?还是梁斐将军吗?” “并不是。这次燕国有两个主帅,都很面生,至少属下并未见过。属下才说了我国想结盟的意愿,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女子就应了下来,语气很笃定,也并未和旁边的女人交谈什么。” 使者说着,眼珠一转,上前一步道“余相,您说是不是燕国早猜到我国会和她们联盟,还是说想趁人之危反将我们一军?” 年轻男子右手负于身后,往前踱了几步,摇了摇头后坚定地开了口“不会。至少当下燕国不会对我国不利。当下高甸进军凶猛,若燕国再如五年前那般忍气吞声,无论割地还是赔款,都对百姓不利。” “倒不如奋起一战,若赢了不仅增强了国威,也减轻了百姓负担。即便输了,那就暂时求和,等日后兵强马壮之时再收复失地。这一点和我的想法是一致的。” “可是余相,属下不明白,燕国从前不仅攻打过我们国家,还和我们打贸易战,让我国损失惨重,当年封州之役后,两国已经井水不犯河水七八年,眼下又联盟那今后怎么办?都说人心隔肚皮呐。”使者道。 “国与国本就是靠利益结合在一起,眼下先应付敌军,日后两国是亲是疏等以后再说吧。”男子徐徐道,“我如今亲自督战,切记务必封锁这个消息,否则我怕他们会另打主意。” “是,大帅放心,属下明白。” 三日后晌午,卢州帅帐内。 “报告主帅,梁将军已按照您的吩咐埋伏在卢州与墨国接壤的落月山谷内,墨国已派遣军队与高甸的一队骑兵周旋,将其引往山谷,一切顺利。”一个士兵汇报道。 容珏道,“退下吧。” “是。” 待人离去,燕容珏闭眼片刻,待睁眼后,出帐,一个旋身翻上马,吩咐身侧“一千步兵随我去卢州山谷。”说毕就驾马飞奔前去。 一炷香后。 “梁将军,现状如何了?”燕容珏凑在埋伏在山谷上草丛中的梁骐,问道。 “妈呀?!谁?”正专注于观察下方情况的梁骐猛地回头,惊慌之余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庞。 “陛下!”震惊之余猛地脱口而出,随即立马意识到什么,忙又压低了声音“您不是说会一直在营帐中坐镇吗?您要是有什么闪失让微臣如何交代?” 燕容珏细致地观看着下方和四周的情形,并未看她,道“我来的时候发现山头埋伏着部分高甸的弓箭手,正往此处赶来,我暗中让士兵清理了。” “什么?”梁骐惊道,“我来的时候已巡视了一番,并未发现敌军的身影,难道他们早就识破我们的意图坐等我们上钩了?” “我看未必,他们或许只是谨慎行事而已,也许问题出在我军。” “什么?!”梁骐还未反应过来这话的含义,就被燕容珏捏住了话头。 “嘘——他们来了。” 梁骐回头往下一瞟,就看到左前方山谷入口处黑压压地涌来了一群人头。 高甸骑兵一个个身穿银亮的铠甲,排成了四五列,大概三千余人,每人骑着一匹骏马,向山谷腹地骑行而来。往前走了几十步后,前首的那名将领挥了挥手让大军停下。 “侦察兵有什么消息吗?”这名满脸胡须的中年将领问一旁的副将。 “报告特勤,侦察兵并未返回,也并未看到有信号弹或信鸽,估计是已经前往前方松林了。” “嗯嗯”将领点了点头,下达了命令,“那就继续前行,避开墨贼!” “是!” 待军队走到了燕国士兵埋伏点的正下方时,梁骐问身侧的燕容珏“陛下,开始射箭了吗?” 燕容珏左手紧紧捏着平安符,眼神锐利,道“再等等,等前方进入密林再放箭,下方是我军基地,届时更能......” 话还未说完,只听“嗖——”一声箭脱离弓的沉闷声响在身侧不远处响起。两人惊愕地转头,只见那只去势汹汹的箭猛地扎入了下方一匹马的腿侧。 “嘶——”那匹马受惊地弹跳起来,马上的人被发疯的马摔倒在地,哀鸣声立即传染了下方所有的马。登时马的惊叫声响彻云霄,在空荡荡的山谷中回响,人群惶惶。 “有埋伏!”随着将领一声叫喊,所有士兵拔剑出鞘,警惕地盯着上方的山谷。 “放箭!快放箭!”燕容珏和敌军将领几乎同时大喊出声。山谷里顿时箭如雨下,山下敌军忙用兵器格挡住部分纷纷而来的箭雨。宝剑森寒的光与羽箭急速的影相互交错,霎时山谷里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一片哀鸿遍野。 “快撤退,快!”大胡子将领见势头不对,忙下达命令。军队立马溃不成军,向出口处奔逃而去。 “快投石!”梁骐大喊出最后的指令。滚滚落石从山头轰隆隆地滚下,像发疯了的野兽一般向下无情地扑去,有些来不及躲避的士兵便被砸成了肉泥,血浆四溅。 “快去报告首领来支援,啊——”一身痛苦的惨叫从大胡子将领的嘴中咆哮出来,却迅速地消饵于巨石之下,只余尘土飞扬。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落月山谷下就恢复了死亡一般的寂静。 第4章 共同御敌 “那名士兵带过来了吗?”落月山谷一役后,回到帅帐中的燕容珏问梁骐,她细长的凤目中难得翻涌出一丝薄怒。 “陛下恕罪,末将原本已将他制服住了,可返程途中他竟咬舌自尽了。”梁骐低头回道。 “死士?”燕容珏白皙的玉指轻轻叩着靠椅的扶手,“大燕的士兵多数出自平民百姓,不是上有老就是下有小,怎会甘心豁出性命当一个叛徒?” “这就是末将觉得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梁骐看了一眼蹙眉沉思的燕容珏,“末将斗胆猜测,这名士兵已经说不定已经被高甸人收买了。” 燕容珏的神色闪了闪,道“在那士兵身上搜到什么可疑物品了吗?” “并未有什么可疑物品,”梁骐忽地想到了什么,有道“末将发现,那士兵的后脖颈下方有一个呈花瓣状的烙印。” “烙印?”燕容珏愣了愣,仿佛眼前团着一层迷雾,任时光变迁,依然不消散。 梁骐看到燕容珏晃了神,出言安慰道“陛下不必担心,只要有线索尔等就一定会追查下去。况且今天山谷一役,就算出了一个叛徒,我们也把高甸的那三千多名骑兵折损了三分之二了。” 话音刚落,一名士兵就跑了进来,道“报告主帅,高甸骑兵猛然进攻墨国的封州,墨国的主帅飞鸽传信给我军,请求我军支援!” 梁骐和燕容珏对视了一眼,心下已然明了。 今天墨国士兵与高甸骑兵周旋,引入卢州的山谷中又遭到我方弓箭埋伏,损失惨重。高甸大将再怎么蠢也能明白过来燕墨两国已经联手,如今被人倒打一耙,自然恼羞成怒,转头就去攻打墨国泄愤去了。 “可是主帅,高甸人似乎知道我们会去支援,已经把我军去墨国封州的几个入口堵死了,如果我们硬要去的话,只能先和他们战一场突破重围了。”士兵又道。 燕容珏不语,走出了营帐望着卢州和封州的交界处若有所思。 帅,如果我们不去支援,那就是我们失信于人,现在仗还没打完,末将觉得我们不能和墨国撕破脸。”梁骐看着燕容珏久而不下指令,急道。 燕容珏又抬头看了看时不时飞过的鸟,开口道“今天刮的是东南风是吧?” “是,主帅问这个做什么?”梁骐莫名其妙。 “看到天上这些鸟了吗?你派人用鸟食把它们引下来捉住,鸟越多越好,再往鸟的羽毛上绑上火药,再放飞,白天的鸟肯定会奔着有吃食的地方去的。” 梁容珏又道,“然后把箭尾的羽毛引燃,往西北高甸军队驻扎的方向射。如今高甸骑兵正专注在前线打仗,留在驻扎地的人不多,而粮草恰恰是他们的弱点。” 燕容珏的话句句掷地有声,语气不禁带上了几句刀光剑影般的寒意“今日,我要杀一杀高甸骑兵嚣张的气焰。” 梁骐听完,恍然大悟,不由得对面前这位年轻鼎盛的陛下的智慧大为叹服,忙应了声“是”,就吩咐下去行动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墨国帅帐内。 “报告大帅,高甸此番来势汹汹,大有反咬我们一口的意思,我方前线的军队就快支撑不住了!”一个满脸是血的士兵哀嚎着。 “燕国那边派兵来支援了吗?”他问眼前的士兵。 “到现在我们连燕国军队的一个影子都没见到!封州和卢州的入口处已被高甸士兵堵死,估计燕国不愿冒这个险了吧。”士兵忍着疼痛,又问道,“不知大帅是想死守还是撤退?” 长相出众穿着青色甲胄的年轻男子此时眉头微蹙,抚在封州城防图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着。他深吸一口气,准备下令撤退到后一座城中,利用险峻的山势,再与敌人周旋。 这时忽然又一名士兵跑进帐中,激动地道“报告大帅,高甸将领不知为何突然下令撤退,在前线的所有士兵匆忙往他们驻扎地跑去了!” “什么?”男子显然没有料到这个事态,忙大跨步走出帅帐查看。 只见前方战场上的高甸骑兵丢盔弃甲,马不停蹄地往驻扎地冲去,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仿佛后面有一头嗜血的野兽在追赶。 极目远眺,只见远方半空中升起滚滚白烟,地上似有火舌肆意地闪动,干燥的西北气候更是成了大火的温床,火势很快掀起浪潮湮灭了一个个白色的帐篷。 隐约还可望见蚂蚁似的人影在四散奔逃,一阵风刮来,还能捕捉到凄厉的惨叫声。 浓烟滚滚,火光漫天,万马嘶鸣,人逃马蹿,活像一片人间炼狱。 天上仍然不时有鸟飞过,振翅飞翔的同时,像细沙一样的东西也从空中点点飘下。 男子上前蹲下,伸手沾了些许,捻了捻,又闻了一下,顿时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站起身,道“传令下去,乘胜追击敌军,抢回我方城池!” “是!”刚刚差点被打得溃不成军的墨国军队又迅速集结好队伍,士气高涨,刚刚的萎靡落败被一扫而空,高吼了一声“冲呀!——”就势如破竹般向高甸驻扎基地冲去。 保家卫国的豪情气贯长虹,抵御外敌的壮志如同狂风扫落叶般势不可挡。 男子注视着远方,又抬头仰望湛蓝的万里长空,自言自语道“看来这次燕国的主帅真不是个简单人物。” 是夜,落月山谷上方的树林中。 “我的大帅呀,您的平安符是什么样的,要不让末将派人帮您寻找吧?我保证,明天天亮之前一定完好无损地送到您手上。现在夜黑风高的,末将担心您的安全,况且我还没......” 一身军装革履的梁骐一手执着一盏照明用的煤油灯,絮絮叨叨地走在燕容珏前一两步为她探路。 “况且什么?”一心只为找到珍藏多年的平安符的燕容珏并未明白梁骐的言外之意,于是脱口而出问了她。 还没等梁骐接话,一阵肚子咕咕的叫声就传荡开来,在这寂静的幽幽树林中分外明显。梁骐只觉得一股尴尬直直窜上了脊梁骨,忙回头看着燕容珏“嘿嘿嘿”地傻笑了几声。 燕容珏看了一眼这位憨态可掬的大将,无奈地叹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油纸包着的牛肉馅饼,拉过梁骐的手,放在她手中。 待梁骐看清了这个物什后,顿时又觉得它烫手了,忙着要塞回燕容珏的手中,道“大帅万万不可,末将不饿的,您吃吧。” 燕容珏止住了她的动作,兀自往前走着,边走边道“梁将军不必客气,快吃吧。我已经吃过了。你一路操劳,不必和我客气。快过来和我一起找,找完回去吃酒席去。” “哎,好嘞!”梁骐犹豫几分,终是打开吃了起来。 两人顺着白天走过的路,把途中的每一个灌木丛、草丛都拨开细细搜寻了一番,甚至连白桦树叶堆起的小堆都用树枝拨开看了看,找了一圈下来却是一无所获。 燕容珏略一皱眉,尚在思索中,忽然听到前方树林深处似有动静,隐约还传来几句细碎的人声。 “有人!”梁骐惊觉过来,忙一手拉住燕容珏的左手腕,两人就近找了一处较为浓密的灌木丛躲了起来,吹熄了煤油灯。 第5章 山谷初遇 落月山谷位于燕墨两国边界,虽划分给了燕国,但白天刚经历了一役,战场还没来得及清扫,故在入口处也没有士兵的驻守,两国仍然是畅通的。 “大帅,其实您不用亲自跑一趟的,让属下代为传达就行。”开口说话的人声很是熟悉,燕容珏和梁骐都听出来了,按下疑虑,只是不言,继续观察着来人的方向。 前方树林下逐渐显现出两个人影,虽未点灯,但借助月光勾勒出的轮廓,两人还是看清了其中一人正是那天来游说燕国与墨国结盟的使者。 只听使者旁边的男子开了口,话音如淙淙清泉,不疾不徐“此物并非寻常士兵可以拥有的,既然并非我方的东西,理应物归原主。再者今晚还要和燕国主帅商讨下一步的行军事宜,若有机会,我倒是想见见......” 话音未落,一阵风刮过,不偏不倚把那个刚熄灭的煤油灯掀翻,从梁骐的脚边滚了出去。 “什么人?”听到了动静,使者忙上前一步,拔出身侧的佩刀,把刚说话的男子护在了身后。 燕容珏见被发现了,索性拉着梁骐站起,从灌木丛后走出,看着对面面带警惕的两个男人,道“既然如今都是自己人,那见见也无妨。再者这落月山谷原本就是我燕国的地盘,没必要藏着掖着。” “原来是你们。”使者见状,忙收起了佩刀,对身侧的男子道,“大帅,她们就是燕国现任的主帅。” 使者身后的男子闻言,愣了愣,似是意料未及,举目看向面前两个气质风格迥然不同的女子,好奇又不冒犯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一圈。 两帅相见,不是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也不是在严密防守的军营,却是在这样一个夜黑风高之夜,灌木丛生的寂寂山谷上,不由得让人大感惊奇。 既然碰面了,双方便对对方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感谢今日燕国出手相救,解了我军燃眉之急,还让我军反败为胜,乘胜追击,夺回了被高甸吞并的两座城池,余某感激不尽,来日定当设宴款待两位大帅,并备重金酬谢。”男子说着向两人抱拳行了一礼。 月光下他的身影潇潇然如苍竹劲柏,言语动作如九月寒菊谦和温雅。面前的男子若不是穿着泛着战场寒光之气的甲胄,倒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个儒雅翩翩,温润如玉的文臣。 “余大帅客气了。如今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荣辱皆是捆绑在一起,就不必谈感谢了。还希望接下来的战役能如今天这般顺利就好。” 余大帅望向对面侃侃而谈的身材修长的女子,虽是女子,却没有寻常墨国女子的娇软柔弱,更无脂粉点缀的媚态,而是一种凛然而立,坚而不摧的风骨和贵气,举手投足落落大方,自信而不傲慢。 盈盈月光下的面庞如凝脂,目光如粼粼湖泊,嫣然如琥珀,丝毫没有行伍之人被风沙侵蚀的苍凉厚重之感。 女子又开口了“若是余大帅真要感谢,就感谢我们这位梁大帅就行。今天用飞鸟引燃对方粮草的计谋就是她的点子。”说着用手肘推了一下身旁的女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梁骐瞪大眼睛看了一眼燕容珏,只好欲哭无泪地戴上了这顶“帽子”,于是向男子拱了拱手,道“承让承让,只不过忽然想到的点子,能帮上你们真是万幸。” 燕容珏挑了挑眉,不置一词。看着双方又互相客套了几句,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男子“既然你方侦察兵今日巡视过这里,那请问你们可曾见到一个用金线绣的平安符,下面坠着一块羊脂玉佩?” 余大帅和使者对视了一眼,遂从怀中掏出一物,置于掌心中,羊脂白玉散发出温和的莹莹光泽,在月光下尤为明显。余大帅将符置于掌心中,双手呈在燕容珏眼前,道“既是这位大帅的物品那就物归原主吧。” 燕容珏伸手取回,微凉的指尖不禁划过男子温热的掌心,似是纤细的羽毛飘过,独留一丝柔软的余韵。男子的手指不由得拢了拢。 梁骐凑过来看了一眼,奇道“大帅的平安符怎的会在你们手上,明明是落在这的,还用你们捡了亲自跑一趟?” 使者忙辩解道“梁大帅此言差矣。今日是我方一士兵捡到,原本打算自己收着的,被另一人发现此物非凡后上报给了大帅,大帅为表诚意亲自跑一趟送来,大帅可不是你说的那样别有居心呐。” “那是自然,如此看来我可得好好感谢余大帅了。”燕容珏轻笑一声,看着面前这个翩翩公子般的将领,道“如今我方士兵正在吃酒席,不如请大帅去坐一坐,祝贺我们首战大捷呐。” 余大帅浅笑了一声,摆了摆手,道“酒席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只希望来日能和大帅讨教讨教行军用兵之道,让余某涨涨见识。” “哦?”燕容珏闪了闪眼睛,唇角一勾,道“本人才疏学浅,怕是没什么好让余大帅讨教的。不过说起来,我记得八年前封州那一役,墨国余丞相亲自挂帅,以虚探实,声东击西,从我国身经百战的梁斐将军手中夺回了封州,那行兵之道,可是让我赞叹不已,记了许多年呢。” 面前的男子闻言,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错愕,不过在黑夜树林中并不明显,顿了顿,音调平静地开口“余丞相是我国的卫国英雄,余某虽与丞相同姓,又为三军统帅,但实难与丞相相提并论。若有机会,余某也很乐意向他讨教。” “哈哈哈”,燕容珏爽朗一笑,“我也想向他请教请教呢,只是不知道受墨国百姓敬仰,名声都盖过了墨国皇室的余丞相该是怎样一个绝世高人呢?” 面前男子踌躇了一瞬,似是斟酌着如何开口。 “算了吧,改日有机会自会见面的。”燕容珏似是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 她摩挲了一会儿手中的平安符,又抬眼笑看着面前的男子,道“这平安符本是我的夫郎做了送给我的,今天既被余大帅送还,那自是与你有缘,不如,”觑了一眼对方认真的神色,“改日再见时我也送一个给你,权当作答谢之礼,正好我们那儿的苏绣做这符是极好的,不比你们的蜀锦逊色,如何?” 说着眉眼一弯,似是极度诚恳的样子。 话才出口,梁骐都顾不得看对方大帅的神色如何变幻了,忙对燕容珏道“大帅......” 都说夫妻、亲人之间才会互赠平安符,你这是在调戏人家吗? 后面的话她没敢说出口。原以为如今的陛下已转了性子,看来战场上足智多谋的燕容珏也是曾经风流倜傥的二公主,只不过她现在才深刻体味到。 没想到余大帅却是毫不在意话里的意味,朗笑一声,回道“那余某荣幸至极。”说完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我姓余,单名一个修字。不知余某可否得知大帅全名,这样日后也方便向大帅讨要不是?” 这次换做使者惊掉大牙了,这算是什么答谢?余大帅竟然也应下了? 燕容珏笑意渐浓,道“我姓梁,名唤心儿。那就这么说定了。”说完回头向梁骐示意了一下,梁骐会意,吹了一声口哨,两匹骏马很快跑到了两人跟前。 两人转身骑上马,燕容珏回头道“天也不早了,两位还是尽早回去休息吧。战事可用飞鸽传书与我们。再会!”说完猛地一抽马鞭,和梁骐往燕国驻扎地骑马而去。 马蹄声渐远,余大帅注视着马蹄消失的方向,目光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柔和,轻轻说了句“有趣。” “大帅你说什么?”使者疑惑地回头望着他。 “没什么,回去吧。”说完提步往回走去。 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内,燕、墨两国又联合了数十场战役,虽然高甸不甘心于卢州之役中的惨败,迅速整顿好军队装备完粮草之后又迎面而上,但是士气却低沉了许多。 燕、墨两军首战大捷后士气高涨,再加上默契的配合和机智的作战策略,很快收复了失地,并追击高甸骑兵直至草原腹地。 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高甸将领只好举白旗投降,三国约谈后签署和平协定,取消之前对燕、墨两国的岁贡,并赔偿了一定的金银宝物,承诺五年之内再不来犯。 不过,有先前高甸毁约之鉴,燕、墨两国都在与高甸交界的边境地区派重兵把守。 至此,卫国战争算是以胜利结束。燕容珏和梁骐也率领剩余的军队班师回朝。 “没想到一直欺压我们许多年的高甸也有战败投降的那一天,我们燕国真的很多年没有打过这么痛快的仗了。”梁骐骑着马走在军队的最前方,对身旁同样骑着马的燕容珏感叹道。 入了冬的天哪怕晴空万里,吹来的风也冷的让人打哆嗦。马蹄踏过铺了雪的路嘎吱作响,竟成了这枯燥的行军之路的唯一持久不歇的声音。 “古人云‘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亡战必危’。我国卫国之战之所以胜利,不仅是顺应民意,更仰仗于我国的精兵良器以及和墨国的合作。关键时刻,还得靠兵马杀出一条血路才行。小小高甸骑兵,吾辈何须畏惧!”燕容珏回道。 梁骐赞同地附和道“大帅所言极是!”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试探着问道,“末将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大帅既然认为与墨国结盟于我国有利,为什么不继续和墨国联盟下去,如今是战时联盟,那日后高甸再次来犯又当如何是好?” 燕容珏道“国与国的关系都由利益而生。如今我国与墨国友好,怎知来日不会因为利益相争而互相仇视乃至兵戎相见?我国与高甸常常发生冲突,说不定来日也会因为共同利益而冰释前嫌。” “如今我国兵力尚足,高甸近些年暂时不会有太大风浪。我燕国,自是不需要什么盟友。再说了,”燕容珏饶有趣味地一笑,又道,“朕可不想和那小傻子国主做盟友,万一他身上真有什么邪咒,我也跟着变傻了可怎么办?” 梁骐“......” 过了一会儿,梁骐又道“墨国如今是丞相余清玦把持朝政,听闻他文可治国,武可安邦,硬是把墨国原君主手中那个岌岌可危的国家治理成如今国力蒸蒸向上的局面,百姓都称赞他为‘有匪君子,明珠照世’。末将倒是认为如此人才能和我们合作,对我们来说定然如虎添翼。” “看来梁将军这些年和梁斐学到了不少东西。朕身为一国天子,能有你们这样的良将才感到如虎添翼呢。”燕容珏笑着,驱马靠近梁骐,拍了拍她的肩。 梁骐忙道“不敢不敢,陛下过奖了。” “那余清玦再怎么好,也是别人碗里的肉。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他若与我们合作,自然是有所图谋,就如这次击退高甸骑兵一样。和聪明的人合作,难免会被人算计了去。”燕容珏道。 梁骐点了点头。 “梁将军昨晚休息的可好?”燕容珏目视着前方,平静地问道。 梁骐被这句无头无序的话打得怔了一瞬,还是如实回道“挺好的。谢大帅关心了。” 燕容珏自顾自地说道“世人都需要休息,为的是睁眼之后更加清醒。正如再繁盛的国家也需要及时调整国策以保长治久安,再强大的军队也需要精进装备一样。而有的人追求名利之心过切,只一味不停地追名逐利,却不会停下来看看脚下的路。而有的人恰恰停留在眼前的安乐荣华中,忘了居安思危的劝诫。所以这黄粱一梦,终归是会消散的。” 这席话梁骐听得似懂非懂,思忖片刻似乎觉得陛下在含沙射影,但对于上位者治国理政之道真琢磨不明白,只得点头道“大帅所言极是。” 过了一会儿,燕容珏又低声道“如今我凯旋而归,我倒是不介意亲手打碎有些人的美梦。” 第6章 班师回朝 大军所经的每一处城镇,都有百姓出来高呼万岁。尤其进入帝都后,百姓都围拥在道路两旁,胜利的欢呼响彻云霄,万人空巷,竟是过年都没有的盛况。 “你们都听说了吗?这次燕国和墨国联手打退了高甸骑兵,收回了失地,我国折损士兵不过五千余人。” “昨儿我在宫里当差的邻居王大婶朋友的儿子就告诉我了,我这不天还没亮就在这等着迎接大军了吗?” “据说是两位新上任的江南梁氏的大帅,看来咱们国家要打仗还得仰仗梁氏呐。” “可不是吗?那些在帝都里养尊处优的贵人都有啥用?这次我大燕国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人声熙熙。 “陛下,恭喜陛下凯旋而归,臣已吩咐了今晚在麟德殿设庆功宴,届时请陛下移步前往,臣一定好好为陛下接风洗尘,并让史官把陛下亲征的壮举载入史册!”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左相施施然从御书房外走进,看着坐在折子中央的女帝,满脸堆笑,笑意却不及眼底,道“陛下才刚回来,怎么又忙于政务了。陛下不用着急,这几个月的政务都被我料理了,陛下好好休息便是。” “哦?”女帝的视线从奏折上移到了面前过分热情的人身上,语调淡淡,“既然左相如此高兴热情,今天怎不见得你去宫门口亲自迎接我一下?” 左相的脸小幅度地抽了抽,忙又做出一脸为难的表情,道“臣这不是想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再来见您嘛。臣看着陛下才刚回来就来处理政务,臣实在挂念陛下的身子啊。” “既然如此,左相大人日后来御书房还是通报之后再进来吧,您这一惊一乍的我身子也吃不消。”燕容珏毫不留情地道。 左相怔了一瞬,知道燕容珏反感自己的无理,忍下心口的闷气,道“臣知道了。” 燕容珏看了看左相,知道她内心不痛快,故也带上了几分关切的神色,道“左相大人已是两朝元老,对大燕功不可没,平日朕总觉得自己太无能,不能为爱卿分忧。现如今战事暂告一段落,这政事就不劳烦爱卿过多操劳了。朕明日上朝自会亲自和众爱卿说这件事。” 说着燕容珏站起身,似是慰藉一般轻轻拍了拍左相的肩,语气平静却让人感到寒凉,“左相好好当我的左膀右臂就行,朝政的事让我决断就好。” 虽然燕容珏语气温和态度有礼,但如今捅破了窗户还拔掉了自己的羽翼无论如何都让左相内心如放在火上灼烧,她深吸一口气,目光也如凝上了一层霜,袖中的手也无意识握成了拳。 一瞬后,左相只是敛了神色,垂目,道了声“是”后就出去了。 当晚,麟德殿中歌舞升平,大殿中各大臣推杯换盏,言笑晏晏,纷纷举杯向女帝庆祝凯旋。 唯有左相一人独自在自己席上喝闷酒,强撑着笑脸向女帝敬过一杯后,就坐在自己位置上自斟自饮,就连平日和自己交好的一众官员过来搭讪也不想搭理。 宫中除了中秋、除夕,很难有过如此大型的宴会了。但燕容珏却似不喜靡靡之音,喝了数杯酒后就离席了。 刚步入腊月,帝都早已银装素裹,玉树银花。虽然早有婢女为燕容珏披上了狐裘和遮挡风雪的斗篷,但她仍能感受到寒风的冷冽。信步宫道之上,两旁梅花迎寒绽放,白雪衬托之下更显娇艳。 “年年岁岁花香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燕容珏看着在掌心中融成水的雪花,喃喃自语,“都说新年胜旧年,只是不知明年又是什么光景?大燕又是怎样的景象?” “陛下,龙体要紧,让奴婢随您回宫吧。”身旁的贴身婢女忍不住出声提醒。 燕容珏拢了拢手指,把雪水都握于掌心,一片沁心的凉。兀自出了一会儿神,笑了笑,道“走吧,去君后那里坐坐。” 承乾宫为燕国历代君后所居宫殿,殿中宽敞舒朗,陈设错落有致。殿顶檀木作梁,以椒涂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 燕容珏刚来到承乾宫门口,便感到暖气袭来,带着细腻的海棠花香,在这寒冬腊月,竟让人感到温暖如春。 殿中主人即燕容珏的君后罗静煊已率殿中众侍从来宫殿门口迎接圣驾。 “臣侍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罗静煊说完就单膝跪地,对燕容珏行了一礼。 燕容珏俯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一身青白色的锦缎长衫,腰间系着一条玉带,腰间挂着一枚青色玉佩。一只凤尾银簪挽住他墨色的长发,细腻的发丝缕缕搭在肩头。肤色白皙,脸廓柔和,细眉下是一双温顺低垂的眼。 “君后不必多礼,起来吧。”燕容珏点了点头,双手扶住他的臂膀把他托起。 “谢陛下。”罗静煊随着她的动作站起身,却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 燕容珏不以为意,径直走进内室,坐在锦榻上,看到桌上放着一本《资治通鉴》,便拿起来翻了一番,随口道“没想到君后平日里还看这个。看来朕御驾亲征的这段时日,君后消遣的书还真不少。” 罗静煊本以为女帝还要在宴会上待一会儿,没想到突然接到通报说女帝向自己寝宫来了。于是连忙带领侍从到殿门口迎接女帝,书桌也没来得及收拾,不成想却被女帝撞见自己在看治国理政的书。 在女子为尊的燕国,男子负责相妻教子,女子负责赚钱养家。 就算是在皇亲贵族之家,钟鸣鼎食之族,男子得以入学堂学知识,学的也不是安邦治国之道,孔孟之术,而是《男德》《男诫》之书,再加上刺绣之类,就是一个大燕国男子应修之“道”。 如今罗静煊看到女帝如此发问,忙跪倒在女帝面前,回道“陛下恕罪,臣侍的堂姐前段时日给臣侍寄了一些小玩意儿打发时间,本来是寄了几本闲书的,谁知臣侍翻阅的时候就发现夹了这本书,正想着怎么处理陛下就来了,臣侍......都没怎么翻过这本书。”说着说着语音都带上几丝颤抖。 燕容珏看了一眼面前的罗静煊,淡声道“起来吧。看这些书本来就是好事,若是为朕分忧那就更好。朕从来就觉得,有才干的男子也应当出人头地,而不是被困于深宫宅院。” 罗静煊猛地抬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帝,眼中似有微光闪烁,道“陛下说的是真的吗?” 燕容珏侧眼看着罗静煊,然后皮不笑肉不笑地倾身上前,捏住了罗静煊的下巴“不过朕认为,朕在给这类有才干的男子机会之前,他应该先对朕坦诚,更何况那人还是朕的君后。” 说着燕容珏稍稍加重了手中的力道,从下巴移到了脖颈,她感到面前的男人的喉管就在自己手下颤动,只要再用一点力,就能让面前的人窒息。 罗静煊不明白为何一向和自己相敬如宾的燕容珏会对自己下狠手,明明刚才气氛都还好好的。 他呼吸逐渐困难,双手握在面前正摁住自己脖颈的玉手上,想把它扳开,却又不敢用力,只好用一双眼角湿红的眼睛,略带乞求地望向面前的充满危险气息的女子,开口道“陛下......想让臣侍......坦诚什么?” “比如,你明明不喜欢我,为何当初先帝赐婚时你一家独大的罗氏一族却不抗旨?比如,今天你的母亲从御书房出来后和你谈了些什么?又比如,” 燕容珏又凑近了些距离,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逼问道,“朕来之前你在做什么想什么,一向心细的你怎会连书桌都来不及收拾?回答我,嗯?” 燕容珏看到面前的人猛地一颤,有些仓皇地闭上了眼,似是戳中了他什么要害,浑身都被抽走了力气。 燕容珏没料到他会有如此大的反应,顿时有些于心不忍,松手放开了他。 罗静煊顿时瘫坐在地,双目涣散,神色狼狈至极。 他想起母亲今天下午来和他说过的话,场面仍历历在目,话却句句诛心。 “时至今日你还在想那个女人吗?她给过你什么?有你的家族重要吗?有你的母亲我重要吗?” 说完罗晔上前揪住了罗静煊的衣领,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的女帝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可以任我们摆布的黄毛丫头了。眼下她要拿走我协理朝政的权利,下一步就是彻底把我按在深渊里了。早在她当初弑母篡位的时候我就应该想明白,那就不会有今天这个任她宰割的局面了。” 罗晔放开了儿子,叹了口气,继续道“儿呐,如今女帝对你还算有礼,你也应当看清局势,趁机取悦她。人呐,只有先立足,未来才会有希望。情情爱爱又算什么呢?徒增烦恼罢了。” 情情爱爱又算什么呢?徒增烦恼罢了。 罗静煊思及此,努力闭了闭眼,似是下了个决心,再睁眼时,眸光又恢复了之前的温柔和顺,只是多了几分讨好之意。 “陛下既已猜到,又何必来问臣侍呢?古人云,君为臣纲,妻为夫纲。是臣侍愚钝,时至今日才明白。” 说完罗静煊主动上前一步,轻轻握着女帝的手腕,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的玉带上,抬眼望上燕容珏有些错愕的眼神,浅浅一笑,眉目仿佛秋叶飘落荡起的盈盈水波,柔声开口道,“今夜让我来服侍陛下吧,还望陛下不要嫌弃。也希望陛下看在我母亲为大燕辛劳了半辈子的份上,能够网开一面。” 说完就要拉开衣带。 燕容珏怔了半瞬之后才恍然明白罗静煊是想做什么,心里感慨这个满腹才华的世家公子却也能放下身段卖身为母求情,不由得对罗晔又厌恶了几分。 思及此,燕容珏顺势将罗静煊按在了书案上,倾身而上,在罗静煊耳旁吹了一口气,满脸戏谑地望着他一副慷慨就义的神情。 她调笑道“没想到朕的君后果真放得开,原先朕还以为你只是脸皮薄,不愿和朕行周公之礼。现如今朕明白了,原来卿卿在乎的只有家族。为了家族,就连帝都才貌第一的翩翩公子竟也能摧眉折腰,向朕邀宠呢。” 罗静煊面对女帝的嘲讽的言语,感受着身上人吐露出的温热气息,内心羞愤难当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颤抖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道“请陛下怜惜。 可许久都没有动静,他也感受不到身上的气息,又茫然睁开眼,看到燕容珏坐在不远处的案桌旁,好整以暇地把玩着一个斗彩高士杯,兴趣盎然,全然不往这边看一眼。 “陛下......”罗静煊不知女帝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你寝宫里的古董收藏品挺多的,就连这个茶杯都深得朕心。原本朕就是过来你宫里吃口茶的,过来陪朕喝几口吧。” 说完也不看对方一眼,自己给自己斟了两杯茶。 “过来。”燕容珏朝他招了招手,待罗静煊走近后,就把其中一杯塞到他手中,然后自顾自地啜了几口。 “茶不错,看来君后的泡茶手艺也不一般。你若是喜欢喝茶,前段时间江南知府刚好上供了一些西湖龙井和碧螺春,朕让人带给你一些。” “谢陛下。”罗静煊站在燕容珏身侧,也没有心情喝手中的那杯茶。 “时候不早了,君后早些休息。” 燕容珏往前走了几步,又顿了顿,背对着罗静煊缓缓道,“世间万事自有天定,朕身为天子也不过是顺势而为而已。你若做好朕的君后,朕自会保你万事无虞。” 说罢就离开了承乾宫。 燕容珏走后许久,罗静煊仿佛一个提线木偶一般,僵硬地坐在了案桌旁的榻上,喃喃自语“自有天定吗?为什么我一直觉得命运半点不由人呢?” 第7章 痴傻皇帝 与此同时,墨国皇宫内。 一个身材中等,穿着一身玄色刻丝蟾宫折桂纹锦袄的头戴黄金冠冕的约莫十五六岁的男子正手握一把折扇,神情专注地逗弄着鸟笼里一只绿毛尖嘴的鹦鹉。 “鹦哥,绿鹦哥。嘿嘿嘿,看着我。看我养了你两年的份上,叫我一声 ‘哥哥’,怎么样?” 黄金笼里的绿鹦哥神情倨傲地看着面前傻里傻气的男人,就是不发声。 男子见状,撅了撅嘴,又道“你又不理我,你吃也吃饱了,喝也喝足了,让你叫叫我还这么难吗?你是真蠢还是假笨呐?”男子恨铁不成钢地用扇子拍了拍笼子,看着鹦鹉在笼里扑腾乱飞,又道,“不过你总归比我笨些。嘿嘿嘿。” 看着鹦鹉有些躁动,他无奈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想出来,我就先把你放出来溜一圈,不过你必须记住,你一定得叫我 ‘哥哥’。” 说完就把鸟笼上的那道小门打开了,就在鹦鹉探头探脑想要出来时,男子一伸手就把它整个地揪了出来,道“乖乖的。听话的宝宝有饭吃。” 他一遍又一遍来回顺着鹦鹉的毛,又摊开了掌心,看着站在自己手掌神情愤愤的鹦鹉,又对它咧嘴一笑“快叫吧,不然你就是大笨蛋。” 鹦鹉似是被激怒了,倏地往前啄了一下面前人的鼻子,趁着眼前男人捂鼻“哎呦”地叫喊之际,又振翅环绕着他飞了几圈,边飞边大声嚷嚷“大笨蛋!大笨蛋!你才是大笨蛋!我是你哥哥!哥哥!” 站在不远处的几个侍女似是被这一幕给逗笑了,不禁捂着嘴互相挤眉弄眼。 这个男子似是恼羞成怒,伸手就想把面前这个小妖精给抓下来,动作幅度太大不小心还撞到了桌角。 奈何这只鹦鹉动作敏捷得很,一边躲避着男子挥舞过来要抓他的手,一边抽空还在大喊着刚刚的话“大笨蛋!大笨蛋!你才是大笨蛋!我是你哥哥!哥哥!”鹦鹉像是成精了一般,把这个生气发狂的男子戏耍得团团转。 男子怒气冲冲地盯着这只耀武扬威的鹦鹉,大叫道“小兔崽子,我今天逮到你非剥了你的皮不可!站住!”神情像是一个被偷走了糖又被打了一下的孩子委屈巴巴。 “小兔崽子!你是小兔崽子!”鹦鹉说完猛地看到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就乖乖地落在那人肩头,转过身毫不畏惧地看着刚刚嚷着要剥了自己的皮的男子。 男子也没看清来人是谁,注意力似是全被那只鹦鹉攫住了一般,看到鹦鹉降落了,只想上前把它驯服,走了几步就被不知哪儿滚来的苹果绊到了脚。男子一个不防,竟失重往前摔了去,重重地趴在了地上。 “哎呦——”男子神情有些扭曲,似是摔痛了。 “陛下——”刚来到的青衣锦袍男子似是吃了一惊,忙上前把这个被鹦鹉欺负到摔倒的半大的男子扶起,神情关切,俯身查看着他的伤势,“有没有伤到哪了?” 还没等他恢复,鹦鹉作死的声音又响起了“笨蛋!笨蛋!摔倒了还让哥哥抱!” “你——”刚摔倒的男子用手指着面前的鹦鹉,骂人的话又忍在了舌尖。 鹦鹉的话似乎确实没毛病。 刚来到这的青衣男子正是从战场回来的余大帅,余清玦,也是墨国的现任丞相。 当年先帝在世时,因赏识他的才干和勇气,让他做了太子的陪读。而太子也就是如今墨国的君主,刚刚被鹦鹉欺负的半大的男孩。 余清玦文武双全,16岁时就率领三军取得了胜利,17岁时做了墨国的丞相,因先帝昏聩,不理朝政,故总揽了朝政大权。先帝后来临终托孤,让余清玦辅佐太子登基。 奈何太子因幼时遭遇,智力似是比寻常人低下,也不爱学圣人之书,整日只知遛狗逗鸟,遇事只想找“丞相哥哥”抱大腿。 余清玦几次尝试着想让这个“刘阿斗”学一学政务,却总是收效甚微。 “丞相哥哥,它欺负我。世上的人好坏,都欺负我。为什么就连你送我的鹦鹉都欺负我?”鼻尖红红的“刘阿斗”此时眼眶也红了,委屈巴巴地扑在余清玦的怀中。 余清玦使了个眼色让那几个侍女退下,才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温声道“阿虞大人有大量,也不会跟区区一只鹦鹉计较的,对不对?” “哼,才不会和这个小崽子计较呢。让他叫我一声哥哥他也不肯,以后它是死是活我也不管了。”陆怀虞满脸不屑地瞪了一眼还站在余清玦肩上的鹦鹉,转而对着面前高出自己一个头还要多的男人傻傻一笑,“至少我比绿鹦哥还要幸福,因为我有丞相哥哥护着我。” 余清玦看着面前这个和鹦鹉比哥哥的男孩,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脸,随即又无奈地轻叹一声。 “丞相哥哥怎么才回来呀?你一去就是好几个月,我天天都无聊死了,整日整日盼着你能回来。” 陆怀虞拉着余清玦到桌边坐下,兴冲冲地拿出棋盒,道,“我前段时间和小宫女学会了下棋,丞相哥哥来和我下一局吧!” “阿虞今日怎的连朝服都没脱?”余清玦没接他的话头,问道。 “这个嘛.....怀虞有些心虚地觑着对面一脸正色的人,支吾着说不出话。 余清玦见状,心中已了然,这人定是才下早朝就马不停蹄地赶去听梨园戏曲,或者赏花鸟虫鱼的乐子去了。 他微微摇了摇头,认真道“阿虞待会来我的书房吧,我教你批奏折,如何?” “嗯。好吧。听丞相哥哥的。” 说完又邀宠似的提了一个条件“如果我做的让丞相哥哥满意,那丞相哥哥就陪我下一盘棋,好不好?” 说完就左右摇晃着余清玦的袖子。 “.......好。” “启禀陛下,微臣有要事禀告。” 燕容珏从奏折堆中抬起头,就看到了梁斐一脸严肃的表情,忙道“发生什么事了?” 梁斐从宽袖中拿出一份奏折,递上前道“是吏部呈上来的折子,请陛下过目。” 燕容珏摆了摆手,又揉了揉眉心,道“梁爱卿你念给我听吧。我改了两个时辰的折子了,先缓一缓。” 梁斐听罢,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面带疲惫的女帝,顿了顿,打开折子念了起来。 少顷,燕容珏靠在了檀木雕花长椅上,看着殿顶纵横交错的画栋雕梁,徐徐道“所以就是这个当了县令的乡绅因不满另一个新上任的出身寒门的郡守的法规故而起了冲突,失手杀了这个县令,乡绅想用钱来解决此事,却被死者的亲属把此事闹大了?” “是,此事关系到朝廷官员,故臣特意向陛下禀明。”梁斐道。 “此事爱卿怎么看?”燕容珏反问道。 “陛下,臣斗胆认为,此事是富商和官吏之间的矛盾导致的。大燕自先帝在位时期就存在这个顽疾,商人当道,更是有许多以左相为首的皇商出身的官员,他们以利益为核心捆绑在一起。” “早年燕国军事薄弱,赋税沉重,科举不兴,导致人才匮乏,故先帝允许卖官鬻爵以充实国库。现如今燕国国力逐渐强盛,陛下有心提拔出身寒门和平民的子弟,而且鼓励农业发展,还有很多法令也或多或少地损害了商人尤其是富商出身的官员的利益。” 梁斐看了一眼在敛眉深思的女帝,又道“微臣认为,此事只是一个开篇,若没有根本解决官吏和富商之间的矛盾,类似的事只会轮番上演。” “朕知道”燕容珏长叹了一口气,“爱卿所言极是。官商历来相互勾结,肃清它们之间的联系势在必行。但这事急不得,只能慢慢来。先从国库拿出部分体恤金安抚郡守一家吧,把那个乡绅革职查办,再调一个合适的人过去接任郡守一职。” 斐望着不停按压着太阳穴的女帝,犹豫片刻,走上前去接过女帝手中的活儿,轻柔地为她按压起穴位来,道“陛下怎不让人服侍身侧呢?微臣知陛下为国为民操劳,但陛下也应该保重身体。” “朕处理政务的时候不喜欢身旁有人候着,你是知道的。放眼朝堂之中,朕只有对你是放心的。” 梁斐听了默然片刻,道“微臣愿为大燕,为陛下,为梁氏一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燕容珏听了笑了笑,安抚似地拍了拍梁斐的手,道“朕知道,爱卿也应当好好保重。年末的宫宴就由你安排下去吧。这一年众官员将士都十分辛劳,让五品级以上的官员都回京参加宫宴吧,还有,靖安王。” “是,陛下。”梁斐行了一礼,“那微臣先告退了。” 梁斐刚退到了门口,燕容珏忽然叫住了她“爱卿等等——” “陛下还有何事要吩咐?”梁斐转身,恭敬地候着。 “你找几匹苏绣过来,再找两三个个宫中的绣男,晚间送到养心殿。” 梁斐一时间懵了,以为陛下想找人侍寝,那苏绣又是用来干什么的? 燕容珏似是看透了她的想法,笑容灿烂了些“爱卿别误会,我左不过对刺绣好奇而已,随意消遣消遣。” 又愣了一瞬,梁斐回道“是。” 学刺绣打发时间?咱家陛下的想法真是奇奇怪怪。 之后的每天晚上,燕容珏都兴趣盎然地学着缝荷包、绣字。奈何大燕的女子大多都不会这玩意儿,更何况是从小接受贵族教育的燕容珏。 “哎呀,难死了。就这一针一线的活儿怎么比上阵杀敌还要难?你看,又打结了。今晚已经打结了八次了。”燕容珏看着面前缠绕成死结的彩线,痛心疾首。 一旁的绣男以为是自己教得不好,诚惶诚恐地道“陛下恕罪,要不让小人再给您示范一遍吧?” “算了算了”燕容珏把自己那不堪入目的“杰作”随手仍给了绣男,撇撇嘴道“看来这东西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成的。” 想当年自己的父君是如何一针一线把对女儿的关爱,对天子之心的绝望以及对深宫生活的寂寞融在那包含深情的“平安”二字里,直到临终前才颤颤巍巍伸手把平安符从胸前衣襟里掏出,珍重地放在自己的手中。 燕容珏站起身,从衣袋里拿出那个平安符,望着符上密密实实的金线,似乎看到了父君临终前那只苍白瘦削的手,似是一把即将被风吹散的黄沙,不堪一握。 那只手无力地垂在床边时,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的燕容珏也死去了。 失去了港湾的船要么迎难而上直击风浪,要么被海浪吞噬,永无翻身之地。 思绪翻涌间,燕容珏的脑中忽然闪过一双温热有力的双手,那双手把这个平安符呈在自己眼前,自己伸手接过时,隐约能感受到那人掌心中细细的薄茧,那是一双经历过风沙的手。 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燕容珏微微摇了摇头,似是把那些莫名的思绪剪断,不以为意地道“你们用这几匹苏绣做一个平安符,要男子佩戴的那种款式,明天交给我,做得好的有赏!” 虽然明知那天自己不过随口一说而已,况且两人身份缘故,再见机会渺茫,但燕容珏还是想把自己允诺的事办到。 “小人遵旨!”几个绣男领了命就去忙活去了。 第8章 宴会遇刺 御花园内,红梅覆雪,清香沁人。 燕容珏本打算走大路回养心殿,心念一动,想到腊月时那凌寒独自开的朵朵红梅,就不嫌远似的来御花园中走走。 未走几步,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两个人攀谈的声音,其中一人的声音如甘冽清泉,传入耳中让人舒畅至极,也让燕容珏熟悉至极。一瞬间,燕容珏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了,虽然早知她会来参加宫宴,但没想到竟先在这御花园中遇到了。 五年未见了。 五年时间,足以让世间薄情儿女忘了曾经的诺言,也足以让一个人的性情发生巨大改变。 燕容珏明白,虽然从小到大和这人感情羁绊很深,让出生于真情可贵的皇室的燕容珏感受到从母亲那里都得不到的温暖,奈何造化弄人,皇位之争就算没让两人反目,却可以使两颗心相离。 原本这五年其实有很多时间可以再见的,但是心上已经蒙了层雾的燕容珏却选择了不见。两人之间每年仅有寥寥几封书信保持着联系。 我不见你不代表我不想见你,只是我不知道和你说什么,为了曾经两人之间的那份美好,那还不如不见。如今既是上天安排,那见见故人也无妨。 如此想着,燕容珏向着声音源头走去。待近些,从纵横交错的红梅枝干中就可以窥见那两人的眉目。 其中一人神态悠闲,美目流盼,烟眉如远山青黛,若雪的肌肤上桃腮带笑,让人观之可亲。言辞间,自带一股温婉轻灵之气,悄然如红梅无声绽放。 另一人却是陌生的年轻女子,约莫是最近从外地赶回来赴宴的官员。 “皇姐,这么快就到了吗?”燕容珏面含笑意地从梅花树后走出,看着刚刚那个气质出尘的女子。 闻声之后,那女子怔了一瞬,而后面带惊喜地转身,待看清来人之后莞尔一笑,迎上前,道“原来是皇......陛下呀,真是好久不见。” 面前的人脸上带着意料之外的惊喜,想上前如以往那般握住燕容珏的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身侧还站着一个官员,又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君臣之礼。 此人正是靖安王,燕容珏的大姐燕容瑾,原太医令之女,成婚后奉先帝之命多居于封邑阳州。曾参与夺嫡之争,但据说因没有料到三年前的那场兵变,所以与皇位失之交臂。 燕容珏看到许久不见的皇姐毫不掩饰自己的热情,恍然间如同儿时亲密的那般模样,悬着的心终是落在实处。还好,自己唯一的亲人还在自己身边,高堂明座之上也不至于总是感到寒凉了。 “朕许久不见皇姐,都快思念成疾了,皇姐却不先来见我,反倒和别人聊起了天。莫不是皇姐和珏儿生分了?”燕容珏让一旁的官员退下,笑拉着燕容瑾的手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你呀,我这不是才来到帝都就马不停蹄地赶来见你,遇上个同僚随便聊了几句而已。”说着轻轻拍了拍燕容珏的手背,调侃道,“都成了大燕国的女帝了,珏儿怎么还是小孩儿心性?” “我这不是太想见到皇姐了吗?那皇姐快和我讲讲你这些年在阳州封地的见闻吧。” “好。” 三日后,除夕宴。 高殿之中,女帝燕容珏和君后罗静煊坐于最高处的鎏金长椅上,台阶下方左右两边罗列百卿。 左方以靖安王为首,依次往下就是从外地赶回赴宴的各知州和总兵;右边以右相梁斐为首,然后是左相罗晔,六部尚书、侍郎等帝都中任职的官员。 待众官员陆续入座之后,宴会就开始了。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内,登时歌舞升平,众官员推杯换盏,相互寒暄。在殿外风雪交加的衬托下,竟显出几分人情的暖意来。 “今夜是除夕,朕难得与众位爱卿欢聚一堂,朕心甚慰。朕,先敬各位爱卿一杯,祝大燕千秋万岁!”燕容珏坐在高座之上,举杯向着所有官员高声道。 女帝一发话,众官员忙起身,齐声回敬道“吾皇万岁!大燕万岁!” 敬完之后,左边席间的燕容瑾举杯起身,擒着笑向女帝鞠了一躬,道“本王先敬陛下一杯,祝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祝大燕国泰民安,万寿无疆!”说完仰头饮下。 燕容珏见状,忙斟满一杯,对着燕容瑾回敬之后一饮而尽,笑着道“皇姐真是打趣我了。你的敬酒词都是什么 ‘福’啊,’寿’啊的,不知道的怕是以为朕已经七老八十了呢!” “本王自然是希望咱们大燕的女帝福寿绵长,千秋万岁呀!”燕容瑾美目流盼,压低声音,用只有座上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当然,咱们的陛下可是岁月不败的美人呐!” “皇姐......”燕容珏无声笑了笑,调侃回道,“若论美,朕更喜欢面前这个温婉大方的美人。” 嬉笑一阵,燕容珏余光瞥到一旁的罗静煊,看他眉宇间似是覆着愁云,对面前精致的点心也没有动几下筷子。燕容珏转过头来,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罗静煊猛然回神,敛了敛神色,回道“回陛下,臣侍最近感染了风寒,食欲不佳,并无大碍的,谢陛下关心。” “嗯,那就好,待会朕让太医给你瞧瞧。” “陛下,臣有幸在今日能一睹龙颜,臣特意为陛下搜寻了一个貌美舞姬,还望陛下笑纳。” 正说话间,右侧席间一个官员起身对女帝一拜,燕容珏看着脸生,不过根据他的位置及官服,推断出此人应当是新提拔上来的吏部侍郎徐修。 燕容珏点了点头,道“爱卿有心了。” 徐修拍了拍手掌,只见台中正在唱跳着的乐人纷纷退让两侧,一个面带雪白细纱,耳带殷红珊瑚耳坠。肌肤白皙滑嫩,吹弹可破。美目盈盈有光,似万千星辰闪烁。 一身淡粉色的烟罗软纱逶迤拖地,卷起千层细浪,广袖宽松,粉玉腰带,纤腰楚楚,惹人怜爱。 舞姬白净的双手双脚上皆配有铃铛,举步抬手间,银铃叮叮,琼佩珊珊,似是仙乐袅袅。舞姿卓然,似轻云之蔽月,若流风之回雪。 一曲舞毕,四座皆哗然,鼓掌声不绝于耳。 舞姬只身上前,在女帝座下温顺跪下,等待女帝发落。燕容珏唇角微勾,玉手握着一只夜光杯,眉眼却是深邃,道“跳的不错,朕好久都没见到过如此美貌的舞姬了,你就留下伺候朕吧。” 舞姬听了面带喜色,道了声“谢陛下”后就移步上前到燕容珏身前为她斟酒。 粉面含羞,眸光似水波,勾人心弦。 燕容珏见状,不动声色地按下他要斟酒的动作,面带温柔怜惜之色,道“美人不必来做端茶倒酒之活儿,你去跳舞便是。” 舞姬听了,似是有些失落,便又退下到大殿中央跳起了舞。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一个官员站起身,对燕容珏道“陛下,趁今日诸位同僚都在,微臣想请问陛下,先前陛下允诺要抚恤我们为卢州战役捐资的官员和富商,不知陛下要如何实现?” 此言一出,台下皆是一片寂静,只有舞台中的乐人舞姬还在忘情地歌舞。众官员面面相觑,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胆子大出窟窿的官员。这不明摆着说女帝在压榨那些官商吗? 正当大家发愣时,今夜从未当众开口的左相发话了“这位同僚怎么说话呢?你们捐款为大燕解决危难,本身就是一种幸事。再说,陛下又怎会亏待为国为民的朝臣呢?” 说完意味不明地看着眉眼深沉的燕容珏。 她这话说的高明,明着是为女帝说话,实则暗讽女帝在剥削皇商以及那些通过花钱买官的官员。此话一出,大家心里都自有考量,那些被女帝近段时间的政策压迫的官员内心自然生出许多怨怼。 “无论陛下的政策如何,我们都是陛下的朝臣,都该效忠于陛下。这位大人,请注意你的措辞。”梁斐忍不住了,开口道。 “哈哈哈,左相大人说得对极了。”燕容珏大笑一声,似是毫不在意,起身端着酒杯一步步走到刚刚发话的那位官员面前,“对大燕有功的朝臣,都由史官记录着呢,朕心里也都跟明镜似的,是功是过朕自会赏罚分明。” 燕容珏的话也是值得考究,言外之意,无论政策如何,无论你出身商户或是世家亦或是寒门,都只凭你对江山的功过论说。 那个官员无话可说了,看着走近的女帝,深感一股威压之气,忙垂下眼,端起桌前的酒杯,恭敬道“陛下圣明!这杯微臣先干为敬!”说完仰头一杯见底。 燕容珏一双凤目深不见底,唯有嘴角若有若无地上扬着,给人一种亲切的压迫感。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仰头喝下杯中的酒。 正当这对君臣推杯换盏之际,一把雪亮的刀刃泛着渗人的血光之气从大殿中央向着燕容珏的背席卷而来。 而殿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女帝和那个官员的言语和杯盏之间,很少有人注意到这股杀气。 “陛下,小心身后!” “陛下当心!” 梁斐和燕容瑾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话音未落,燕容珏猛地一侧身,把一杯还未饮尽的酒连酒带杯地向刚刚那股杀气袭来的方向掷去。 只见刚刚那个舞姬握着不知从哪儿拿来的一把利刃杀气腾腾地刺来,猛地用刀挡了迎头撞来的酒杯,眼睛不眨一下地又对燕容珏发起了第二波进攻。 眼神冷酷如寒冰,哪有刚刚那副惹人怜爱的娇羞之态! 舞姬反应迅速,动作敏捷,俨然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燕容珏虽然不是武功高强的人,但从小训练骑射、摔跤,且天生机敏,自保的拳脚功夫还是有一些的。 看杀手又一次发起进攻,忙往一旁闪躲,眼睛迅速扫视着周围有没有防身的武器。 奈何参加宫宴的大臣进皇宫之前都是缴纳了武器的,只有自己的案桌后的鎏金长椅后挂着一把祖上传下来用来防身的盘龙宝剑,可是距离太远且杀手进攻凶猛根本无法抽身去取。 周围的大臣看到此等惊变,很多都吓破了胆,忙惊叫着往四处奔逃,一面大声嚷着“护驾”,一面抱头鼠窜地往远处、桌子下躲。 好一副“肝胆忠臣”的模样!燕容珏内心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舞姬在对准燕容珏的心口猛攻一波却被她躲开后,随即翻转手腕,改刺杀为横切,像是飞速旋转的飞盘闪着腊月寒风般的冷意直直划过来,刀尖直逼女帝的咽喉。 燕容珏猛地往后仰头,以此躲避那波闪电般的刀锋。忽然眼帘中闯进一个熟悉的身影,个头略比自己矮,乌黑的墨发似是散发出一股红梅的冷香。 来人背对着燕容珏,几乎在电光火石间就扑在了燕容珏身前。 杀手舞姬似是没有料到这么一出,猛地收了汹汹的攻势,刀锋也大大偏转了方向。 眼看刀尖就要刺在燕容瑾的右肩,燕容珏心一抖,使出全力把护在自己身前的人向旁边一扳。 燕容瑾冷不防地被着这股力道抡倒在了地上。 就在刀口已划上燕容珏胸口的衣服时,杀手舞姬突然面色一拧,似是被什么力道压制住了,硬生生地扑倒在地上,眉头紧锁。 燕容珏倏地抬头,只见尚在远处赶不及过来的梁斐面如寒冰,冷然盯着这个倒下的舞姬。若不是她还在远处,燕容珏觉得这个刚倒下的人身上估计早就被捅出几个大窟窿。 眼前的舞姬右腿上已被插进了一大片碎瓷片,伤口处汩汩往外流着血。原来是梁斐坐席太远,一时间赶不过来,故捏碎了茶杯,用碎瓷片暂时制住了舞姬。 舞姬面色痛苦地想要挣扎起身,小腿却使不上劲儿。 燕容珏忽然想起刚被自己推倒的人,忙转头看向倒在地上的燕容瑾。 只见燕容瑾面色仓皇地看着舞姬的方向,对着燕容珏大声道“陛下小心!”说着就想挣扎着站起。 燕容珏心中一凉,猛然回头,一股寒光嗖嗖地直逼自己喉咙冲来。 原来是那舞姬使劲握起刚刚掉落在面前的那把凶刃,甩手对着燕容珏的喉咙飞出。 寒光剑影咄咄逼人,似是死神降临般不留人任何喘息的余地。 燕容珏感觉浑身如坠冰窟,正当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血溅当场时,刚刚那个身影又猛地斜入自己眼帘,无惧无畏。 燕容珏的心刹那间停下了跳动,来不及再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就听到了刀尖划过血肉的沉闷音响,在早就沉寂下来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接着就是一片滚烫的血液溅到了自己脸上,似是大雨瓢泼,却没有雨打窗棂或是青石板路的清越声响和草木泥土的清香,而是像略显粘稠的染料那般洒在肌肤之上,一股血液独有的腥气顿时萦绕鼻尖。 没有随之而来的那般疼痛,却听到“啊——”一声惨烈的叫喊。 燕容珏猛然回过神,就看到眼前那个身影如枯树叶一样无力地倒了下去。 “皇姐——”燕容珏惊叫了一声,顾不得什么形象了,疯了似的紧紧抓住面前直线下坠的身体,搂在怀中后连忙查看燕容瑾的伤势。 只看一眼,燕容珏顿时觉得全身血液都凝固了,紧接着如万蚁噬心般疼痛入髓。 只见燕容瑾双眼血肉模糊,刚刚利刃的刀锋正好顺着她的眼睛从左往右刮了过去,生生在眼皮上剜出两条大口子。 伤口狰狞,血流如注,原本秀丽绝俗的面庞此时血红如枫,面目全非。 燕容珏颤抖的右手轻轻抚上了那张脸,谁能想象这张脸的主人刚还和自己谈笑风生,转眼却成了这般模样。 “啊——我的眼睛——”燕容瑾痛苦地哀叫着,在巨大痛楚之下昏死了过去。 “陛下——” “靖安王——” 殿中众人如炸开了锅一般乱成了一团。 第9章 除夕往事(一) 当晚鎏金殿内,烛火辉煌。成群的侍从和太医神色慌乱地进进出出,一盆盆血水从里间端出。原本只供帝王休憩的庄严之地竟在今晚差点被踏破了门槛。 燕容珏在屏风外间的椅子上坐立不安,干脆站起身,焦躁地来回踱步。 半个时辰后,她不顾侍从的劝阻,直接冲进里间,抬眼就望向那个被一簇太医围着的毫无生机地躺在床上的人。 “陈太医,皇姐情况如何了?”燕容珏对着那个正在把脉的太医令大声说道,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回禀陛下......陛下恕罪!”陈太医被这声音震得一颤,忙哆嗦地以头抢地,“陛下,臣已经尽全力稳住了靖安王的伤势,目前已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殿下的眼睛,可能再也......是微臣无能,陛下恕罪啊!” 屋里的人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饶是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燕容珏的心还是抽痛了好一阵,一股无力的窒息感仿佛把自己紧紧攫住,就连站都快站不稳了。 为什么?这就是自己的命数吗?自己登上了这巅峰龙椅,厄运的魔爪却伸向了自己最亲近的人。那么终有一天,自己是不是要么血溅龙椅,要么就会在高堂的极寒中孤独终老? 燕容珏的灵魂似是被抽离了,一时间愣着神没说话。 “陛下!请保重龙体啊!”陈太医的余光瞥到了身前这副摇摇欲坠的身体,下意识地伸手去扶,犹豫后终是缩了回去。 片刻后,燕容珏回过神,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朕没事。靖安王的伤恳请诸位尽力!” “臣等定不负陛下所托!” 燕容珏不忍心再看床上的人一眼,便魂不守舍地走到了鎏金殿门口。 殿外风雪呼啸,天边依稀有彩色的烟花绽放。 是了,今夜还是除夕。 元安八年,正值大年三十。 清晨的暖阳静静照着帝都的宫墙碧瓦,虽才辰时,广明殿内早已传来幼童们的交谈声和欢笑声。 广明殿为燕国皇嗣接受教育的地方,但元安帝子嗣稀薄,目前仅有三位皇女,十二岁的大公主燕容瑾,六岁的二公主燕容珏以及尚在襁褓中还未足月的三公主燕容瑜。 按照礼制,五岁以上的皇子皇女都要到广明殿中接受太傅的教导。 元安帝自执政以来推崇重文轻武,爱惜贤才,又想着拉拢朝臣势力,便下令让三品及以上的官员把满五周岁的未婚儿女都送到广明殿和皇嗣一起同等接受太傅的教导。 于是广明殿里大大小小的孩童有几十个,每天一起读书写字吃饭,对于同龄孩子而言,正是给了他们结交小伙伴的好机会。 “你们看你们看,这是我父君命匠人为我打造的一副白玉象棋。”燕容珏对着周围的小伙伴们说道,于是喜滋滋地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出一副四寸左右大小的盒子,才揭开盒盖,里面如珠似玉的圆润的象棋子顿时引来周围人的啧啧赞叹。 “哇哦,二殿下,你的象棋子真漂亮。”一个官家小女孩忍不住拍手赞叹,眼睛则直直地盯着那些棋子。 “咦,这是不是西域的和田玉呀?我记得梁家军前段时间去西域剿匪的时候确实搜刮到一些和田玉。”坐在一旁的梁斐道。 “你真不愧是梁家的女儿,这般见多识广。”燕容珏向梁斐投去了赞赏的一瞥,然后准备把棋盘和棋子从棋盒里拿出。 “皇妹你怎么又带这些小东西来学堂了,快收起来吧,这么好的象棋被太傅没收了就可惜了。”燕容瑾眉头微皱地道。她年岁毕竟大些,想的也更周全。 “不嘛。”燕容珏撅了撅嘴,很不乐意地道,“皇姐,别那么扫兴嘛,你都说了这棋长得好,不实践实践怎么知道手感如何呢?” 说完又转头对着坐自己身旁的梁斐道“梁姐姐,咱们就着这棋,来切磋一盘如何?” 梁斐看了看外面的太阳,估摸了一下太傅来的时辰,心下略一犹豫,但奈何抵不过这些长得玲珑小巧的玉棋的诱惑,便应下“好,就一盘。” 于是,整个殿堂很快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棋子落盘的清脆音响。燕容珏和梁斐相对而坐,其他孩童几乎都围在了两人身旁观望棋局。 “起炮在中宫,马常守中卒......”燕容珏嘴里小声念叨着前几天刚背会的象棋口诀,蹙眉思索一会儿,便纷纷落棋。 “虽说‘一马换二象’,可是殿下,我的‘马’已将你的‘马脚’勾住,你的‘马’不能走了。”梁斐说完,从容地拿起自己放在棋盘边缘的‘车’吃了燕容珏的‘马’。” “啊?我大意了。”燕容珏懊悔自己太心急了。眼看己方损失惨重,心下痛惜不已,遂可怜巴巴地望着对面的梁斐,可怜兮兮地道,“梁姐姐,这步就让让我,可以吗?” “殿下,”望着眼前女孩小鹿般水灵灵的眼睛,梁斐仍用一种长者般的语气劝说道,“象棋似布阵,点子如点兵。战场上刀剑都不长眼睛,稍一疏忽都攸关性命,哪有反悔的道理?换做下棋,理应如此。” “真想不到,阿斐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见识,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燕容瑾勾唇一笑,道。 燕容珏被梁斐刚刚一席话堵得哑口无言,内心不由得对自己这位伴读心生敬佩,听到燕容瑾的话,便骄傲地道“那是当然。这才是我们梁家女儿的表率!”说完拍了拍梁斐的肩膀。 话音未落,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极为熟悉的中年女性的声音 “梁家女儿的表率?就只会下下象棋动动嘴皮子吗?” 语调平静,却让在场的所有半大孩子猛然一惊,连忙撤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 门开了,这位中年妇女从容不迫地走进大殿,然后转身,一双丹凤眼毫无波澜地投射向燕容珏以及她旁边低头坐着的梁斐。 “梁小姐的见识可不小,哪天本太傅都想和你好好交流交流,看一看梁统帅女儿的本事究竟如何,都可以来指点皇嗣了。”张太傅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梁斐,右手中的戒尺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左手掌心,沉着脚步向她俩靠近。 燕容珏一时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里还算温柔的张太傅为什么今天这般为难自己的伴读,瞥了一眼旁边一声不吭的梁斐,干脆直挺挺地站起身,无畏地抬头望着张太傅的双眼,大声道 “张太傅,学生认为梁姐姐说的对,不知太傅今日为什么要针对她?况且下棋一事是我要求梁姐姐和我一起下的,学生有错,甘愿受罚。但一人做事一人当,希望太傅不要惩罚其他无关的人。” 张太傅微微一愣,盯着燕容珏的脸片刻,忽地一笑“二殿下真是越发长进了,就连这认错的勇气也是让人欣慰。本太傅怎会为难二殿下和梁统帅的女儿呢?” 张太傅收了刚刚给人的压迫感,微叹一口气,转身道,“罢了。那梁小姐来背一背昨日我留给你们的课文吧。” 听罢,梁斐从榻上站起身,对张太傅行了一礼,徐徐道“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亡战必危。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末节也......” “不错,梁小姐功课很扎实。”张太傅面露欣赏,对梁斐点了点头,“二殿下的功课就要多让梁小姐费心了,这书中的道理本太傅希望你们能参悟。” 说罢又转眼望向燕容珏,问道“二殿下明白了吗? “张太傅,学生有一疑问。”燕容珏顶着所有人齐刷刷看过来的目光,直言道,“古人这个道理是告诫为政者不能穷兵赎武,可是并没有让我们放弃战争。如果一个国家遭遇外敌入侵,那我们就应当打回去,好宣扬我们的国威。如果一味地休战,割地求和,那换来的也只是短暂的、屈辱的和平。既然如此,还不如放手一战......” “够了!”张太傅的脸上难得没有了好颜色。她粗暴地打断了燕容珏的话头,看着燕容珏一脸无辜无畏的神情,内心窜上了一股火。 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想二殿下是头脑还不清醒,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既然如此,”张太傅望了望窗外沁梅苑中迎雪怒放的红梅,又道,“你就到外面的梅花树下站着好好反省反省,想好自己错哪了再来找我。” “二殿下......”梁斐担忧地望着燕容珏。 燕容珏若无其事地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小声道“没事的。”说完就走出了学殿大门。 第10章 除夕往事(二) 一个时辰过后,沁梅苑中。 燕容珏百无聊赖地用自己软若无骨的手指,轻轻把梅花瓣中的雪渣子抠出,嘴里还自言自语着“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所以我说什么都是错的。还有母皇,总是对我爱答不理的,时不时还会向我发火,有时连我都觉得莫名其妙。” “父君每天都在挂着她,盼着她,她却从不稀罕来父君宫中,每日只会找美人寻欢作乐。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呀?还想让我向你认错,哼,那是不可能的事.......” 燕容珏越想越觉得委屈,眼眶里逐渐溢满了泪水。 一阵北风吹过,冷冽入骨,冻得燕容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连忙紧了紧身上的裘衣,又使劲缩着脖子,不停地向冻僵的双手呵着热气。 吐出的热气很快又消散在空中,就像她小小的身躯一般在这冰天雪地中微不足道。 “这么冷的天,万一我就倒下了再也醒不过来怎么办?”燕容珏在这呼啸着的北风中心境逐渐有些悲观,心想“那父君定会伤心极了。不行,我不能倒下,一定不会的,不会的......” 正当燕容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地感受到一件质感柔软的披风搭在了自己肩上,霎时阻挡了料峭的北风。 燕容珏猛然一回头,就看到燕容瑾温柔地对自己一笑,细目如水波,盈盈间流转着春风拂过的柔软细腻,粉面含春,在朵朵红梅的衬托下更显荣荣生机。 那时,燕容珏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前不久刚背会的诗句“人面桃花相映红。”哪怕是在这天寒地冻的腊月天,面前的人却丝毫不逊色于梅花。 “怎么了?怎么看着皇姐不说话?是不是冻傻了?”燕容瑾关切地伸出右手贴在燕容珏的额头上,又拉起燕容珏的双手,握在自己手中搓了搓,呵了一口热气,“怎么这么冰?张太傅今天定是心情不好,怎么能让你来这里受冻呢?” “皇姐......”燕容珏看着面前人温柔呵护自己的样子,刚刚酝酿中的情绪忽地奔涌出来。一时只觉胸口发烫,面颊上已有两行热泪簌簌流下。 燕容珏上前一步紧紧环抱住燕容瑾,把头埋在她的胸口处,汲取那里的温暖,哽咽道“我以为我今天就算死在这,张太傅也不会来管的,呜呜呜......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错在哪了?” 燕容珏的鼻涕眼泪把燕容瑾胸口处的衣服都快打湿了,但燕容瑾丝毫不在意,只是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安抚道“好了好了,张太傅许是今天来之前被什么事恼了,正好又看到你在玩闹,才一时气急了些。咱阿珏肚里能撑船,就不和她赌这个气了是不是?” “今天是年三十,放学得早,她也记挂着你,赶忙让我过来看看你,还说若是你真恼了她,她改日会亲自登门拜访,给你和君后赔个不是。阿珏快别哭了,小脸都皱巴巴的,一点也不好看了。”说着便从袖中取出手帕为燕容珏拭泪。 前面的话听过之后燕容珏一直保持沉默,刚听到“不好看”几个字,燕容珏连忙止住了哭泣,抹掉了脸上的泪渍,双眼红红地回道“那我不哭了,我不要变丑,我要长成像皇姐一样好看的大美人!” 燕容瑾听罢,忍俊不禁,轻轻刮了刮燕容珏的鼻尖,道“阿珏的嘴真是越来越甜了。只要阿珏不随便哭鼻子,将来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一定比皇姐好看!”说着又把披风整理好,系在了燕容珏领口处。 正当两人说话时,前方不远处飘来几句人声,其中一位的声音不疾不徐,语气虽带着宠溺却不怒自威,让两人心里为之一颤。 “不知陛下为我和麟儿准备了什么新年礼物呢?臣侍很是期待呐。” “卿卿莫急,新年礼物自当跨年的时候再给你看。你放心,你和瑜儿都是朕的心头肉,朕宝贝着呢,自然不会让你们父女俩失望。咦?卿卿这是怎么了?” 只听刚刚那个男声带上了几分埋怨的语气“陛下爱惜臣侍,又诞下了臣侍的女儿,臣侍受宠若惊,心中更加珍惜陛下待臣侍的这份情谊。可是世人都说‘花无百日红’。臣侍并不奢望独占帝王心,可是臣侍也有老去的一天,臣侍好怕陛下终有一日会嫌弃臣侍,再不肯看我一眼。” “卿卿何出此言?朕待你的好你也应该明白。朕虽不能为了你废黜整个后宫,但是朕能向你保证,只要朕活着一天,定会护你们一天。就算将来朕无法说服那帮老臣立你为后,朕也会将瑜儿立为太女。你相信朕便是。” “陛下一言九鼎,臣侍自然是信的。可陛下已有了长女和嫡女,兰君和君后自然不会让瑜儿做太女的。” “好啦。这些事交给我就好。你只要记住,朕最爱的人是你就行。” 许是燕容珏的错觉,身边的燕容瑾在听到“兰君”两个字时,脸上的神色变了变。 平心而论,自己的这位母皇从小待自己很疏远,时不时还会对自己严厉地批评,燕容珏内心是不太想过多和她打交道的。 可是这声音很快由远及近,燕容瑾的手又紧紧牵着自己的手,想走都走不掉。燕容珏眼看避无可避了,只好内心飞快地盘算着待会如何应对。 刚刚说话的两人很快也发现了前面梅花树后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女帝率先开口了“谁在那站着?出来!”燕容珏被吓得惊了惊,躲在了燕容瑾身后。 燕容瑾见状,想把燕容珏从身后拉出来,试了几次,奈何燕容珏就是死拽着她的衣服不松手,又抬头无助地望着她,求助道“皇姐......” 燕容瑾微叹一口气,然后大声对女帝说道“母皇,是我和二妹。” “瑾儿?你和珏儿怎么跑这来了?你们在做什么?出来!”女帝命令道。于是,两人从梅花树后走出,规规矩矩地向女帝行了一个礼。 “母皇,我与二妹正在沁梅苑中赏梅呢,一时间入了神,不知母皇驾临,还望母皇恕罪!”燕容瑾忙道。 女帝正待说些什么,身旁的首席女官上前附耳说了几句,女帝便道“赏梅?瑾儿你也在为珏儿开脱吗?真把母皇当傻子了?!”女帝的音调顿时提高了许多。 “母皇恕罪!”燕容瑾连忙拉着身旁一言不发的燕容珏跪下。 看样子,女帝应该知晓了刚刚学堂中发生的事。 “本来今天还是年三十,朕本来可以和后宫侍君共度佳节,偏生有人告诉朕,说珏儿不守规矩,还和张太傅顶嘴。朕怎么偏生了你这么个不服管教的女儿?”女帝一面把身旁的人搂在怀中,一面目中带怒地审视着跪在雪地里一声不吭的燕容珏。 “母皇,珏儿她并不是有意的,是张太傅误会了......”燕容瑾见势不对,忙插嘴解释。 “误会了?”女帝声调又抬高了,给人一种瑟瑟的寒意,“梁家的女儿不就是喜欢舞枪弄棒,点兵布阵,甚至于,撼动一国的江山吗?” 女帝的言外之意或许只有在场的两个半大孩子不懂,可其余人心底却如明镜似的,燕国梁氏的兵权,不正是元安帝自继位以来头顶上时刻悬着的一把利剑吗?可是女帝如今对着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这般诘难,更何况还是自己的亲女儿,未免让人感慨帝王家的薄情。 女帝身后的仆从纷纷跪了一地,在场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许久未发一言的燕容珏开口了,声音从容,似是没有感受到头顶女帝威压的眼神,道“母皇言重了。梁家女儿再怎么会行军打仗,也是我燕氏的臣。君为天,梁氏誓死也会效忠君王。女儿身上流淌着梁氏的血脉,深知保家卫国是吾辈之责任,就算是为了这江山而牺牲也在所不辞!” 一言既落,刚还面容含怒的女帝都愣了愣,没想到自己一直忽视且在文才上没什么长进的女儿也能有这般见识,且胸怀大义,慷慨激昂的一席话都让人挑不出什么过错。 片刻后,女帝又道“看来珏儿这段时日是有好好学的,母皇甚感欣慰。那你今儿一大早就带象棋到学堂是怎么一回事儿啊?破坏了学堂规矩你让张太傅今后怎么管教学生?” “母皇,”燕容珏终于抬头了,清澈的双眼中倒映着女帝的身影,一片诚挚“前不久,梁盛统帅前往西域剿匪的时候,搜刮到了西域产的上等的和田玉,想着请匠人把它做成摆饰品或者小物件进献给母皇。父君听闻后,知道母皇喜欢下围棋,就提议把这块玉打磨成棋子,做好之后再于明年春天母皇生辰宴上献给母皇。” “后来我听说了这件事,就缠着父君先给我打磨一副棋试试手感,父君拗不过我,就答应下来。所以......所以我一时欣喜就想把它带给学伴们看看正好被张太傅撞见了。” 女帝知晓了前因后果,刚那点怒火都消失殆尽了,叹了口气道“难为你们有心了。罢了罢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快起来吧,当心着凉。瑾儿也是,衣服也不多穿点。” 燕容瑾笑了笑,道“谢母皇关心,我不冷的。倒是珏儿,刚在雪地里待了半晌,我真担心她感冒了。” “陛下”一直被女帝揽在怀里的熙侍君撒娇般地拽了拽女帝的袖子,道“两位公主年轻气盛,想必吹一会儿冷风也不至于就倒下了。倒是瑜儿,陛下,瑜儿这会儿应该醒了,要是她醒来没看到母皇在身边,那指定得大哭大闹。这天寒地冻的,臣侍真担心她那身子吃不消。” “是了,”女帝难得露出几分急躁,道,“朕得现在就去看看瑜儿。你们俩快回去吧,晚上别忘了来参加晚宴。”说完一行人就急匆匆地走了。 女帝刚走,燕容珏仿佛浑身被吸干了力气一般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深呼出一口气,喃喃道“幸好幸好,她没有为难我。” 燕容瑾见状,勾唇笑了笑,把燕容珏从雪地上拉了起来,道“珏儿这么聪明机智,又孝顺,母皇心里肯定想夸你呢。” 听罢,燕容珏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道“夸我?这怕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真的只期望她不要对我那么苛刻。” 说完又叹了一口气,道“都说帝王心难求,我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了。像母皇这么朝三暮四的人,我真的不会对她抱有什么奢望。” 燕容瑾听完,顿了顿,长长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可她毕竟也是我们的母亲。” 燕容珏不语。两人各自怀揣着心思往前走了一段路。 燕容瑾又道“这里离我父君的合欢殿近,先去我那里坐一坐吧,换件衣服,吃些点心。我让阿斐去和你的父君说明情况了,让他不必太过担心。” “合欢殿?一听就是个好名字。那里一定很美吧?” “阿珏现在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燕容瑾笑着摸了摸燕容珏的头。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刚沐浴完的燕容珏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刚从屏风后走出,便看到燕容瑾坐在殿中央的书案旁,提笔书写着什么。忙凑了过去看,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句诗。 “只有香如故?香,那多半是花了。可是前半句为什么描写的那么凄惨呢?”燕容珏问道。 “因为梅花高洁,哪怕被蹂躏,被践踏,也要散发出自己的芬芳。”燕容瑾回道,手上拿过一块帕子为燕容珏擦拭着头发,又道,“阿珏,天寒地冻的,头发一定要擦干。” “知道了皇姐,”燕容珏一口应下,指着纸上那句诗又道,“所以这句诗的意思是指做人要以德报怨是吗?” 燕容瑾的眼中闪过一抹赞叹,道“正是如此,阿珏真是慧根。”又补充道,“它还指当一个人身处绝境的时候,不能被命运折腰,而是要保持不屈的精神抗争到底,这是梅的秉性,也是我最欣赏梅花的地方。”燕容瑾说着看向了前方,目光柔和却坚韧。 容珏点了点头,道,“难怪皇姐喜欢梅花,我看到你书房中还挂着几幅寒梅图,原是你欣赏梅花的秉性,就像它在风雪中仍然屹立不倒一样。” 燕容瑾莞尔,爱抚似地摸了摸燕容珏的脑袋,道“阿珏想来写一写字吗?皇姐教你写几句梅花的诗如何?” “真的吗?”燕容珏眼睛一亮,面带欣喜,问道。 “当然是真的。要是你想学,你来我宫中,我都可以教你。”燕容瑾道。 “好呀好呀,从我出生起还没有人亲自教过我写字呢!皇姐你真好!”燕容珏开心极了,一大早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 燕容瑾从一旁拿出新的纸,研好磨之后,让燕容珏坐在椅子上,右手握好毛笔,自己则从后方侧过身,右手握住燕容珏拿毛笔的手,蘸墨后落笔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皇姐的字真好看。”燕容珏满脸陶醉地欣赏着纸上娟秀的字体,又问,“我还想让皇姐教我几句其他的。” 容瑾宠溺地捏了捏燕容珏的脸颊,握着她的手再次落笔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第11章 深夜谈心 “陛下,夜深露重,请您移步先去歇息。”直到一件狐裘大衣轻轻搭在自己肩上,燕容珏才猛然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燕容珏不由得伸手按住身上的狐裘,身板略带僵硬地转过身,眼神仍有些茫然,但面前人担忧的神色却直直坠入眼底。 还没等燕容珏开口,梁斐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道“今夜的宴会出现了刺客,还让陛下受惊,让靖安王受伤,实是微臣的重大过失。请陛下责罚!”说完以头抢地。 燕容珏定了定神,连忙止住梁斐磕头的动作,道“梁爱卿这是做什么?今夜之事,明显是蓄谋已久的刺杀,百密终有一疏,你跟在朕身边多年,你的忠心毋庸置疑,朕怎么忍心罚你?况且今晚若不是你及时用碎瓷片刺伤了那舞姬的腿,朕很有可能就被一箭穿心了。” “陛下”梁斐抬头看着女帝,神情倔强,道“微臣的母亲去世时,她嘱咐我一定要用全力护陛下周全。先君后生前也交代微臣好好照顾陛下。如今陛下受了惊吓,微臣若不领罪,实在是无法向母亲和先君后交代。” “唉,梁斐啊梁斐,朕何其有幸能有你。”听她提起了往事,燕容珏心里又再次感慨万千,顿了顿,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又道,“今夜注定无眠了,梁爱卿别总想着领罪不领罪了,先陪朕到御书房里聊会儿天吧。” 御书房内,宽敞明亮。墙体中空,内有火道,热气通过火道涌入大殿中央,殿外的墙壁多涂以花椒泥,很好地抵御了冬日的严寒。御案前放置着鎏金香炉,内燃安神香,瑞脑消金兽。 燕容珏坐在书案前,让梁斐坐于书案旁的榻上。梁斐起初不肯坐,燕容珏知道自己此时的命令对她这一根筋无用,干脆上前硬是把梁斐摁在榻上心里才满意。 梁斐无奈,只得作罢。 待侍女上了茶,燕容珏抿了一口,让自己提神些许,问梁斐道“那个舞姬如何了?” “已收押大牢,等待发落。经查看,那舞姬后颈处的确有一块花瓣状的印记。”梁斐回道。后顿了顿,对燕容珏道“陛下让微臣来应当是心中对今晚之事有了猜测。不知陛下对幕后指使之人怎么看?” 提到正事,燕容珏的眸色深了深,郑重道“今夜舞姬刺杀朕一事,朕认为,不太可能是吏部侍郎徐畅所为。她刚被提拔上来不到一个月,应当很珍惜目前的地位,绝不可能自掘坟墓。” “陛下所言极是。徐畅本是五年前科举入仕的,由于官商当道,她没有家族背景一直得不到重用。如今陛下有意提拔寒门弟子,她才能有了如今的地位。” “论情论理她都应当感谢陛下才是,绝不可能加害陛下。按照如今的局势,微臣认为,应当是左相一派的势力从中作梗,而徐畅只不过是一个替罪羊而已。”梁斐道。 燕容珏点点头,道“爱卿所言,正是朕心中所想。虽然朕班师回朝后的重农抑商、大兴科举等政策,确实削弱了左相为首的一部分势力,但罗晔她乃是两朝元老,在朝堂中根基深厚。朕的这些政策如今对她来说不过隔靴搔痒。” “眼下朕羽翼未丰,光靠这些还未有实质性成效的政策确实不足以与她抗衡。要是她想借刀杀人,从背后给我们一击,我们实在防不胜防。” 沉吟片刻,燕容珏又道“今日那个当着群臣面说朕未曾抚恤捐资卢州战役的官员的人是谁?他虽胆大,却没有什么过错,如今想来,他也很可疑。” 梁斐听闻,疑惑道“那人是阳州刺史凌华霜,她今日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那舞姬本是个刺客,刺客最喜欢趁人不备杀人于无形。今晚朕就看出他极力想靠近朕,但朕没让他在身前伺候,只让他跳舞。若是他想在大殿中央行刺朕,众目睽睽之下,距离又如此之远,想来是很难成功。” “而今天这凌华霜借口用国事来向朕讨要说法,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还把朕引到大殿中央敬酒,给了那舞姬可乘之机。若真是这样,我们或许可以从凌华霜下手,牵针引线,揪出其他党羽。”燕容珏道。 “陛下好计谋!”梁斐面带赞许地点点头,又道,“不知陛下接下来如何打算?微臣一定竭尽全力帮助陛下铲除异己。” 燕容珏眉头微皱,思索片刻后道“朕目前还没有理清头绪。凌华霜自先帝在时就担任阳州刺史数年,想来在当地也积累了一定的名望。况且阳州位于燕国西南部与墨国交界地带,距离帝都遥远,要是她有什么小动作我们一时也无法察觉。”顿了顿,燕容珏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宇间挂上了一丝忧愁。 虽然她面部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梁斐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试着开口道“陛下可是想到了靖安王与凌华霜之间的关联?”毕竟燕容瑾的封邑就在阳州,若是阳州刺史凌华霜自身都有嫌疑,那燕容瑾在阳州多年,难免会有串通之嫌。 出人意料地,燕容珏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道“若真是这样,皇姐何必演这出苦肉计,更何况她现在丧失了双眼,若她还有夺位的心思,朝臣怎么会愿意扶持一个身带残疾的君王?”说话间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令人痛心的场景,燕容珏睫毛微颤地闭了双眼。 梁斐知女帝不愿意怀疑燕容瑾,便道“那有没有可能是凌华霜自己想谋取自身利益,故策划了这么一出刺杀?” 燕容珏揉了揉太阳穴,道“无论她有何种目的,我们目前都要盯住她。说不定还能揪出上次封州落月山谷一役中的那个叛徒的幕后指使者。” “听梁骐说那个叛徒的脖颈后有一个和这个舞姬一模一样的花瓣状的烙印?”梁斐问道。 容珏似是倦了,回答一声后许久都没说话,只是用手肘撑着书案,手背托着脸颊闭目养神。许久,正当梁斐以为燕容珏睡着了准备出门传唤下人时,燕容珏又道“朕想着,等明年祭祖过后,皇姐的伤势也差不多稳定了,就去民间微服私访,重点探查阳州。” “微服私访?”梁斐重复了一遍,又道“陛下可需微臣陪同前往?” “不了。你像上次一样留在帝都观察左相一派的动静。朕让梁骐陪同,再带上几个侍卫、太医、丫鬟即可。朕这次只想悄悄探访,还会隐瞒行踪,不想闹出什么动静。” 梁斐听了,心中隐隐担忧,但燕容珏的决定她也没资格去质疑,最重要的是,她相信燕容珏的能力,遂开口道“微臣尊重且遵守陛下的一切决定!微臣一定会为陛下镇守帝都,直至陛下安全归来。” 燕容珏睁开眼,眉眼间带上了罕见的温柔,微笑着望着梁斐,道“梁姐姐,你真不愧是梁家女儿的表率。” 话音刚落,梁斐有些惊愕地睁大眼望着燕容珏,对于这个称呼的变换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心底却如被什么砸住了一般鼓鼓作响,儿时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未等她回应,燕容珏继续道“梁姐姐,自从我六岁那年和你下象棋被张太傅责罚了之后不到半载,你就被先帝调到了军中,跟随你母亲的大军出入沙场,直到我登基的那一年。你的母亲许你名为‘斐’,本希望你好好学文,用治世之才报效国家。可最终你还是走上了先辈的老路,在疆场出生入死。” “你的心里,可曾有过怨怼?对命运,对我,甚至对大燕皇室?” “陛下”梁斐眼中似有莹莹光亮,闪耀却坚韧无比,“陛下,梁家的女儿铁骨铮铮,保家卫国是她们的信念。先辈用血肉之躯扞卫了我们脚下的土地,我们怎能做那贪生怕死之族,只苟且在先辈们所创造的荣光之后?” “我是梁家的女儿,本该就肩负着这个责任。皇权与兵权之争,向来是历朝历代的中轴戏。而我,无论身居何处,只要牢记这个信念报效国家就行。如今陛下重用武将,让梁氏握紧了燕国的兵权,我等不必再受其他势力的掣肘,只听命于陛下,这正是臣所期盼的。” “微臣此生,只求像蜡烛一般燃烧自己,守一国疆土,护陛下安宁,微臣就心愿已了了。” 燕容珏感到自己眼中雾气氤氲,半顷,欣慰一笑,道“梁姐姐,梁将军,谢谢你。朕也是梁家的女儿,梁氏家训有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番微服出访,虽是大胆之举,但也是上上策。为了朝堂今后的安稳,朕愿意一试,你相信朕,朕一定会平安而归!” 经此一事,为了给朝中各方大臣一个交代,燕容珏便下了诏书,吏部侍郎徐畅因举荐不当暂时剥夺官职,于狱中等候发落;右相梁斐虽有嫌疑,但救驾有功,罚半年俸禄;靖安王燕容瑾因伤势较重,念及忠心可鉴,特许于帝都王府中修养,并可自由出入皇宫。 半月后,正当燕容珏在为春祭之事忙得脚不沾地时,便听到宫人来报靖安王醒了! “真的吗?”燕容珏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旁边的侍从惊的差点打翻了手中的茶盏。不待准备些什么,燕容珏连走带跑地就往金鎏殿赶去。 掀开屏风,就看到一群宫人小心翼翼地扶起床上的人,而燕容瑾眼部还缠着厚厚的一圈绷带,脸色苍白,恹恹地任由宫人扶着自己。 看到这副情景,燕容珏内心又抽痛了一下,片刻后,屏退了宫人,踌躇着向前,试探着开口道“皇姐?” 听到熟悉的声音,燕容瑾的头微微向外偏了偏,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终是有气无力地开口“陛下.......你来了。” 燕容珏几步上前,看到桌上的茶杯,便倒了一杯水,吹凉了水温,递到燕容瑾嘴边,道“皇姐,先喝口水吧。” 燕容瑾就着茶杯抿了几口就偏过头以示拒绝,燕容珏温言劝道“皇姐,你刚醒过来,身体还没恢复,要多喝......” “我的眼睛......”燕容瑾声音沙哑,“我以后就是个废人了吗?” “不,皇姐”燕容珏看她情绪不太对,忙道,“宫里的太医医术高明,而且朕已贴出告示,寻找民间专治眼睛的大夫,你的眼睛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是吗?”燕容瑾惨然一笑,苍白的面容支离破碎,“我的伤难道我自己还不清楚吗?看来我命本就如此了。” “皇姐......”燕容珏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一个人,此时她觉得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是那么苍白无力。此生,她注定又背负了一份偿还不清的愧疚。 沉默了一会儿,燕容珏帮燕容瑾整理了一下被褥,道了句“皇姐你多注意休息,朕改天再来看你。”就出去了。 燕容珏刚推门出去,迎面差点与另一个人撞了个满怀。燕容珏愣了愣,很快回了神,只面无表情地看着神色略带慌乱的罗静煊。 罗静煊额上还带着几滴汗珠,步履匆匆,明显是一路赶着过来的。 他急切地想推开门,冷不防差点与里面出来的人撞在一起,于是猛地刹住脚步,待抬头定睛一看,燕容珏威严的目光与自己小鹿般惊愕的目光相交时,罗静煊的身体冷不防地抖了抖,忙跪了下去,道“臣侍给陛下请安,臣侍并不知陛下在里面。请陛下恕臣侍仓促之罪!” 燕容珏的柳叶眉挑了挑,沉声开口道“原以为君后是个端庄稳重之人,竟不曾想君后也有这么慌乱的时候,竟慌到连进门的规矩都忘了。” 罗静煊听毕,额上的汗珠又滚落了几颗,他匍匐在地,稳住声音道“陛下恕罪!臣侍只是刚听闻靖安王醒了,想着陛下日理万机,一时可能赶不过来看望,臣侍就过来了。只是臣侍没想到陛下先到。” 说着闭上了双眼,竟像是等待着审判一样。 “哦?”燕容珏直觉上就不信这套说辞。 想到宫规中有言,后宫男侍未经允许不得私下与朝臣或者非后宫中的异性见面,再结合刚刚罗静煊的表现,一个大胆的猜测忽然涌入心头。 这想法如同一声惊雷硬生生劈开了自己的大脑,震得自己的心脏鼓鼓作响,热血在胸腔四处奔涌。 燕容珏简直不愿相信这个推测,但是结合这些年的种种细节,罗静煊对自己的客气疏离,燕容瑾成婚这么多年不纳侧室且一直未有子女,左相明里暗里与自己不对付,这些无一不在表明这个猜测的可能性。 想到这,燕容珏内心不由得焦躁起来,此时她恨透了先帝的专断,又自嘲身为帝王的无奈,一腔情绪无处发泄。 但考虑到燕容瑾还在殿里休息,燕容珏不想闹出什么动静,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罗静煊,于袖中捏了捏拳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第12章 阳州之行 春祭过后,燕容珏简单交代了朝臣一些政务,把重担都托付给了梁斐,自己就带着一些侍卫丫鬟,唤上梁骐就简装出发了。只不过这次比计划多带了一个人——君后罗静煊。 出发时,梁骐贴心地为燕容珏和君后安排在了一个马车。 由于燕容珏想隐瞒行踪,故选择了乡间小路。马车一路颠簸,尽管马车内部设施齐全,而且坐垫都由丝质柔软的锦绣制成,但坐久了难免还是会疲累。燕容珏斜靠在抱枕上,单手支着脑袋,正在闭目养神。罗静煊则坐在另一面,低着头搓捻着手中的锦帕,略显拘谨,一言不发地不知在想什么。马车内安静得可怕。 陡然间,马车轮碾过一个大石子,车上的人冷不防地向前一倾,燕容珏凭借着自身对方向的把握很好地稳住身形,不会武功的罗静煊却猛地往前栽了下去。虽然及时用双手杵在了地面,但膝盖还是磕碰到了,罗静煊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唔——”突然间意识到自己似乎打扰到了燕容珏,忙咬着嘴唇把后续的声音咽了回去。 燕容珏有些不耐烦地睁开双眼,便看到趴在地上揉着自己手掌的罗静煊。 罗静煊抬头时就瞥到燕容珏冷然的目光,浑身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连忙对着燕容珏调整好跪姿,低下头道“陛下恕罪,臣侍不是故意要吵到陛下的!” “姑娘,您没事吧?刚刚有没有吓到您和夫郎?”梁骐骑着马隔着窗帘在燕容珏马车外问道。出门在外,燕容珏和梁骐便化身成了同游的小姐和管家。 无言片刻,燕容珏终是起身,来到罗静煊身旁,佝下身子,向他伸出右手,淡淡道“起来吧。出门在外,不要动不动就跪下。”然后对着马车外的梁骐说道,“梁骐,你进来和我坐一辆马车。静煊去和你的小厮坐一辆。” 闻毕,罗静煊觑了一眼燕容珏的神色,轻轻把手搭在燕容珏的手上,然后起身,道声“是”就出去了。 梁骐闻言,就下马上了马车,似乎也察觉到刚刚车里微妙的气氛,看着燕容珏淡然的神色,犹疑着问道“姑娘,可是刚刚夫郎惹你生气了?” 梁骐此前一直待在军营学习领兵打仗,对于女帝的宫闱之事不是很了解。但是想到这位君后的母亲,也就是左相罗晔在政见上常常与女帝不和,想来燕容珏心中对君后难免是有些嫌隙在的。可是这次出游,燕容珏并没有带上平日里较为宠信的夫侍,反倒带上了君后,梁骐觉得燕容珏或许对于君后是有情谊在的,才把他们安排在一辆马车。可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没什么。我这段日子有些烦躁,你来陪我聊聊天也好。”燕容珏道。 “原是这样。”梁骐点点头,又看了燕容珏一眼,没说话。 燕容珏了然,漫不经心地道“此番出行,难保不会被左相等人发现了行踪,我带上他随行,也是一个较为安全的办法。” 梁骐恍然明白,心下一边佩服燕容珏思虑周全,一边又感叹身为帝王的无奈。 阳州位于燕国的西部,与墨国接壤。虽是边陲地带,但由于两国近些年并未有过战争冲突,朝廷也默许两国百姓互通有无,故发展还算不错。每逢佳节,都会有当地富商出资举办各种庆典活动,热闹程度虽不及帝都万人空巷,但也仿若一个繁华盛世。 燕容珏一行人本着探查阳州的目的前来,不过一月光景,便到达了阳州城。 “怪不得阳州有‘大陆江南’之称,这人群往来不绝,看上去过的都很滋润。”梁骐环顾一周,感叹道。 燕容珏看了看周身往来奔走的百姓,道“有富商,有平民,有流民,也有乞丐。” “嗯嗯,任何一个地方都这样。”梁骐点点头,又问燕容珏,“姑娘现在作何打算?先投宿吗?” 燕容珏站在客栈门口的台阶上极目远眺,只见燕雀大街的前段有一栋气派的建筑巍然矗立,约莫五六层楼,每层檐下都饰以红灯笼,四方都挂有牌坊,其上镶有“擎远楼”三个金灿灿的大字。 “你让其他人先去这家客栈里安顿,你且随我去擎远楼看看。”说罢便向人群中走去。 “姑娘慢些走,哎,”梁骐忙向身旁的小厮嘱咐了几句,就抬步跟了上去,“走丢了我可怎么办呀?” 燕容珏选择了擎远楼三楼的雅间,这样既不会太过高远,又暂时远离楼下街道上的熙熙人声。房间内金兽香炉里燃着安神香,屋内陈设清新雅致,走在细腻柔软的地毯上,听微风拂过墙上风铃的清脆音响,燕容珏觉得这一个多月的舟车劳顿都在此刻消失了大半。 简单换洗过后,燕容珏倚在窗前,俯瞰朱雀大街不断延伸,直至消失在远方。大半个阳州城的景象皆可收罗眼中。 前方一户粥坊前,一群人正簇拥在门前,燕容珏的视线穿过乌压压的人头,定格在了人群前方那张清隽又熟悉的面庞上。 这人梳着燕国男子常用的发髻,三千青丝用一根蓝白色的流苏挽于脑后,一袭青白色的春衫衬得他身材修长,身上虽没有什么繁重的配饰,却使其在清一色的百姓中潇潇而立,仿若一朵遗世独立的莲花。 此人正是上次燕墨共同抵御高甸骑兵时墨国的主帅余修。 此时余修正和身旁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子在店门口布粥,来领粥的多是些穷苦的百姓或是流民,人群拥挤却也有秩。 “公子,我看今天日头也差不多了,要不我们收工吧。”紧挨着余修的男子说道。 余修抬头看了一眼悬在山头的夕阳,又低头专注地把大锅里的粥一勺勺盛放在眼前端在空中的每一个碗中,口中时不时说道“大娘,你慢些喝,我这里还有。这位大伯,别挤,人人都有份。小孩子喝慢一点,当心粥烫......” 刚刚问话的人见没有回应,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继续施粥。 “在阳州燕墨两国交界处的万越山中,前不久刚爆发了一起山匪抢劫案,好多山脚附近的百姓都遭此横祸,所以最近流民、难民比较多。我们今天再延长些时辰,争取让每个人都领到饭。”余修回道。 “知道公子您宅心仁厚,可是,恕属下说句不该说的话,我们在阳州施粥,来领粥的多数是燕国的百姓,我们墨国也有许多穷苦百姓吃不上饭呢,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考虑考虑他们?” “竹昔,全天下的百姓都是一样的,没有国与国的划分。况且,我们帮助了燕国百姓,促进了两国友谊,也是在造福墨国的百姓。”余修语重心长地道。 “知道了,公子。”竹昔眨眨眼,点了点头。 “哎呀,这位公子,真是不好意思。”正在两人说话的间隙,一位三十多岁的满身脏污的女人端着一碗热粥猛地向前一倾,好巧不巧,半大碗粥直接洒在了男子的青衫上。 女人稳了稳趔趄的脚步,满怀歉意地伸手擦了擦衣服上残留的粥,嘴里不断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后面人太挤了。” “姑娘,你没事吧?”余修倒是浑然不在意身上的粥,伸手搀扶了女人一把,“我没事的,我再给你盛一碗吧。” 竹昔看到身旁出了状况,眼看女人脏兮兮的手再次碰到了主子的衣裳,忙几步蹿过来,一下子挡开女人的手臂,站在两人中间,侧眼对女人道“姑娘领了粥就赶紧走吧。难不成你想留下给我家公子洗衣裳?” 女人愣了愣,忙点头哈腰地道“我这就走,这就走。”说着往人群中钻去,一溜烟就没影了。 “公子,你没伤到吧?这女人真是没有分寸,我看她就是想占你便宜!”竹昔望着主子衣裳上的脏污满脸痛惜。 余修微叹一口气,道“竹昔,你不要恶意揣度他人。我衣服厚,没被烫到。我进店里换身衣服就是。” 说着余修转身往店中走去,习惯性地往衣兜中一摸,顿时愣住了。 “怎么了公子?”竹昔看见公子停下了脚步,疑惑地问道。看了看公子的神情和动作,转瞬间明白过来缘故,顿时不可置信地睁大眼,“那脏兮兮的女人,竟是个扒手?” 余修眉头微皱,迅速进店中换了身衣服,出门就准备往刚刚女人消失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对竹昔说道“竹昔,你照顾好这边,我去去就来。” “公子,你一定要把钱追回来呀,否则我们都没法回去了。”竹昔冲着主子的背影大喊。 第13章 雅阁小叙 燕雀大街是阳州城的主街,街道北边尽头便是阳州刺史府和靖安王府,故这里是整个阳州人群最为密集的地方。尽管如此,余修凭借着良好的轻功和嗅觉,很快便看到了刚刚那个女人的背影。 眼看她猛一转向,向着旁边一条小巷跑去,余修提步跟上,对着那个女人大声道“姑娘,你停下吧,我不会伤害你的。姑娘——”音量虽大,但语气却很平和。 倏然间,余修感到头顶上飘飘然落下一物,抬眼,伸手一握,定睛一看,竟是一朵娇艳的山茶花,花瓣玲珑剔透,开得灿烂。 怔愣的瞬间,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女子清脆的笑声,接着女子的声音便如清泉泠泠作响 “夕阳渐沉,公子何故如此匆匆?不如上来与我小酌一杯,共赏阳州的晚霞如何?” 话音未落,余修感到自己的心猛然一震,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声音的源头。只见几个月前落月山谷中偶遇的燕国主帅梁心儿向窗外探出半张脸,凤目上挑,一双波光流转的美目中藏匿着盈盈笑意,嘴角微微上扬,粉面含春,在霞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灿烂得让人一瞬间移不开眼。余修无论如何也没料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再次遇见她,一时无言。 “还站着干什么?上来呀。”燕容珏含着笑向他挤了挤眼睛,又道,“放心,你的东西我已让人去追了。” 见她盛情邀请,余修一时找不到什么拒绝的话,便浅笑着应下,上了楼。 余修上了三楼雅间,轻轻推开门,隔着帘子便看到燕容珏斜倚在躺椅上,手中摆弄着青花瓷瓶中的山茶花。余修掀开帘子,燕容珏侧目看了他一眼,便示意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余修坐下,一旁的侍者上前恭敬地添了茶水,余修看着对面的人片刻,开口道娘怎的在此处?” 燕容珏摆摆手让屋内的侍者都退下,视线方从面前的山茶花上移到了对面人的修长的眉目上,嘴角一勾,道“一别几个月,余大帅别来无恙呀。我嘛,现在天下暂时太平了,就想着四处转一转,体察体察民情。没成想,倒在这儿遇见了大帅,看来我与你很是有缘。我刚看到大帅在施粥,没想到大帅英勇刚武的铁血中,清风儒雅的外表里,是一颗忧国忧民的济世心呐。” “哪里哪里,梁大帅过奖了。”余修爽朗一笑,道,“前不久边境有山匪作乱,百姓受苦,我不过想略尽绵薄之意造福两国的百姓。” “好好好”燕容珏鼓了鼓掌,“要是我燕国多有几个像大帅这样为民着想的官员,我也不至于在这发愁了。” “哦?梁大帅有何愁思?余某能不能分担一二?”余修问道。 “哈哈哈,不过是朝堂中的那些事儿,我这个将军再担忧也无济于事,我只管带兵打仗就好。”燕容珏意识到刚刚自己说过头了,忙圆了话。 余修听了,想到自己在阳州这段时日或多或少听说了燕国皇宫一个多月前发生的事,心下了然,便不再多问。 “不过话又说回来,”燕容珏看着面前这个清风朗月般的人,狡黠一笑,道;“公子日后施粥也当小心些,别再让心怀不轨的人占了便宜,无论是财还是色。若是财还好,没了可以再挣,若是色的话,” 余修心下一愣,看着燕容珏打趣的目光,下意识脱口而出“若是色的话该如何?” 燕容珏故作怜惜状,道“这样我会伤心的。” 余修猛然意识到面前的人在调戏自己,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在蔓延,但还是面色平静地道“谢大帅关心了,余某倒还不至于没有自保能力。” “哈哈,那是自然,余大帅是何等人物。”燕容珏眉眼弯弯,片刻后又道,“不过我倒是忘了,你们墨国男子向来只会认为占便宜的是你们。” 余修不置可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 日薄西山,落日的余晖透过竹制的窗帘丝丝缕缕洒在桌上,镶在花瓣上,斑驳在人的脸上,给人凭添了一股暖意。 “余大帅,我认为你来到阳州,应该不只是为了赈济难民吧?不如你和我说说你的真实目的,或许我能帮到你。”燕容珏认真问道。 余修微叹,道“梁大帅果真机智,我来到阳州确实还有别的原因。” “哦?什么原因?” “早在去年,我国丞相分析天下形势时就认为,墨国光靠丞相一人治国难保千秋万代,故有意与燕国交好,才有了上次封州战役时联盟之请。如今天下暂时太平,但谁知太平的表象下不是波涛暗涌?故丞相命我前往边境地区赈济流民,如果能获得燕国朝廷批准,允许我们以墨国皇商的名义,在阳州创办仓库、医馆、学堂等公用设施,以此促进两国邦交,惠及两国百姓,那是再好不过了。” “原是如此。余丞相真是煞费苦心了。”燕容珏道。 如果为了促进两国关系,墨国这么做确实诚意可表,在阳州创办一些民用设施也未尝不可。只是边境地区移民流民不少,治安确实是个大隐患。只是自己为何从未收到过阳州有关此事的奏章呢?燕容珏想。 “原本我已经以个人名义在这里创办了几家店,大帅请看。”说着余修用手指向窗外刚刚他施粥的那家店,“这家粥坊就是我名下的。平日卖些糕点和各类米粥,此外,每个礼拜都会有几天专门为吃不上饭的百姓布粥。” 燕容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粥坊店门口的牌坊上赫然写着“余氏粥坊”。 余修顿了顿,又道“只是如今,燕国的官商受创,我们的民办企业也受到些影响。况且如今靖安王不在阳州,刺史自帝都回府后都闭门不见客,百姓内心都有些惶恐。而现在我想获得官府首肯,在阳州创办店铺怕是遥遥无望了。”说罢叹了一口气。 燕容珏沉思片刻,道“靖安王不在阳州,阳州便如同失了主心骨,刺史如今闭门谢客,估计是在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你如今以墨国皇商的名义在这里兴办企业,在刺史眼中你的动机有待商榷。不如你暂时以燕国商人的名义去做,说不定会好些。” “哦?”余修眼眸亮了几分,“我该如何去做?” 燕容珏站起身,面对着窗外天边那抹残霞,徐徐说道“五日后,就是阳州一年一度的花朝节,届时会有花街、做花糕等习俗,这样一个亲民的机会凌华霜肯定不会放过。我们可以在那天设法取得她的注意,拉近和她的关系,到时候再商量正事就会容易得多。” “据我所闻,阳州的花朝节除了花街可以全民参与,赏花、吃花糕等活动只有阳州本地的官员、富商才可以参加,那我们是否要混入其中?” “这是当然。不过这事交给我来做就好,这几天你可以着手准备给凌华霜的见面礼以及花糕。其余的事我想到了再和你说,你也可以到暮云客栈来找我。” 余修注视着燕容珏坚定的背影,霞光勾勒出她优美的轮廓,却掩盖不住她周身散发出的贵气和成竹在握的从容。 顿了片刻,余修问道“梁大帅如此为我着想,余某感激不尽。不知大帅是否有什么要事需要和刺史商量?” 燕容珏侧过脸,嘴唇微挑,道“不过是陛下交给我的事罢了。如今你我再次联手,何必那么见外,唤我‘心儿’姑娘便好。” 余修蔚然一笑,平静的眸中似有涟漪泛起,道“心儿姑娘,上次封州战役中,用飞鸟引火药,放带火的箭烧光高甸骑兵粮草的计谋是你想出的吧?” 燕容珏突然想到上次落月山谷见面时,自己随口说是梁骐想到的法子,没想到如今便被他猜到了,心下好奇,转过身,挑眉问道“余公子何以见得?” “与久经沙场的铁血将军不同,你言行举止皆是不俗,品位优雅,又正值花容月貌。你本该在闺中养尊处优,但你却去到了沙场之上,还做到了统帅之位。这样的人,不是官官相护的绣花枕头,便是运筹帷幄的诸葛卧龙。”余修笃定地道。 “哈哈哈”燕容珏粲然一笑,虽然身为帝王,奉承之语听了不少,但从一个他国将军的口中说出,只觉分外真诚。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余公子真是个妙人。”燕容珏道。 两人言语间,只听帘外传来梁骐的声音“姑娘,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钱袋子追回来了,我看那个女人可怜,便给了她一些吃的和碎银子,让她以后不要再做行窃之事......” 梁骐掀起门帘,便看到燕容珏笑意款款地站在窗户旁边,对面站着一个儒雅的公子,身影挺熟悉。看样子,两人刚刚聊得挺欢。 待儒雅公子转过身来,梁骐顿时瞪大了双眼,惊讶道怎么在这里?” 燕容珏悠闲地抱起双臂,对梁骐使了个眼色“嗯?” 梁骐才意识到自己莽撞了,忙整理了下仪容,向余修行了一个抱拳礼,道“刚刚梁某失礼了,望余大帅海涵。这是你的钱包。”说完梁骐从怀中掏出一个浅碧色的莲纹荷包呈到余修眼前。 余修双手接过,向两人郑重行了一礼,道“余某今日多谢两位姑娘出手相助!” 燕容珏略一点头,道“天色不早了,我就不挽留公子了。公子慢些走。不要忘了我们接下来的要做的事。” 余修走后,梁骐有些按奈不住地问燕容珏“姑娘,原来你让我追的那个钱包就是他的。我以为......”我以为您老人家都开始爱惜银子了。梁骐不敢说下去。 燕容珏笑了笑,不以为意。 “那他到阳州来做什么呢?他怎么知道您在这里?”梁骐接着问道。 燕容珏看着梁骐一脸呆萌的表情,瞬间起了逗弄的小心思,道“自然是来......私会。” 第14章 花朝宴会 花朝节是燕国百姓庆贺百花生日的节日,习俗因地而异。在燕国,有着“花王掌管人间生育”之说,而普通百姓通常都希望子孙繁衍,享含饴弄孙之乐的,故百姓都很重视花朝节。 花朝节通常在二月,每到这一天,百姓都会参加祝神庙会,种花插花,采摘野菜,游春扑蝶,夜晚会提灯逛花街,同时还会簪花,并会以剪纸花赠送亲友。 若是文人墨客,还会设下宴席,饮酒赋诗,观赏歌舞,飞花传令,风雅至极。有时朝廷还会用百花制作花糕,分发给各官员。因而,相较于春节的喜庆,花朝算是集热闹、风趣、浪漫于一体的节日。 阳州的花朝节亦是如此。 以往,靖安王燕容瑾和阳州刺史凌华霜都会在花朝这天于府内设下百花宴,邀阳州当地各官员和富商参加。今年燕容瑾不在,便由凌华霜主持。 经过五天的准备,花朝节这天,燕容珏和余修便化身为一对“兄弟”,带上准备好的礼物和花糕,坐在了前往刺史府的马车上。 “原以为你会让我扮成你的小厮或是弟弟,没成想你倒成了我的‘弟弟’。”余修有些无奈地望着坐于自己对面的燕容珏。 男装下的她少了几分燕国女子的豪气,平添了几分俏皮可爱。 “哦?前几天我总想着给你安个什么身份比较好,这里虽是燕国,但让威名赫赫的余大帅当我的小厮或是弟弟着实委屈你了。” 燕容珏用手扶了扶头上插得不太稳当的男子发簪,又道“阳州紧挨着墨国,民风较为开放,男子外出赚钱养家的也有不少,一夫一妻的现象更是如雨后春笋。我想着咱俩索性扮成一对失去双亲的兄弟,继承父母家业,这样就算凌华霜有所怀疑也查不到。” 燕容珏看着对面就算坐在马车上也如松竹般端正的人,玩心一起,迅速起身坐到余修身旁,抬眼看着他,玩味道“公子既不愿做我的兄长、弟弟、小厮,那你说,你想做我的什么呢?” 尾音拖长,在这仅有两人的空间内竟有几分缱绻。 余修感到自己的心突然加速了几分,看着燕容珏深邃又澄澈的双眼,一时间他竟开始思考起她的问题——你想做我的什么呢? 可顷刻间又察觉到燕容珏玩味的表情,便忙定住了神,视线落在燕容珏发顶那个歪歪的发髻上,踌躇半瞬,便慢慢抬起手,抚在那个发髻上,道“你的发髻歪了。你不习惯男子的发型,让兄长帮你理理吧。” 燕容珏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感受到前上方射来一道疑惑的目光,燕容珏忙揪了揪面前人的衣襟,道“兄长继续,弟弟再也不笑了。” 马车很快便驶到了刺史府门口。朱漆的大门敞开着,门口站着两位女子。一位看起来像是刺史的管家,正用笔记录着每一位来客的信息,核实过了,客人便把自己准备的给刺史大人的见面礼交给另一位女子,方可进入府内。此时已有六七位来客陆陆续续地进去了。 由于燕容珏提前伪造了身份,两人便顺利地进到了府中。 进到府内,在侍女的带领下穿过一条条绿树掩映的长廊,便到了今天百花宴的场地——倚芳园。 花园内,中由屏风或是假山划分出了一块块空地,每块空地上各种着一种花。有早春的梅花、山茶、水仙,中春的海棠,春末的牡丹、芍药,各类花有的含苞、有的怒放,尽态极妍,惹得彩蝶蹁跹、莺歌燕啼。 花园后方还有一条细长的溪流,水流潺潺而清澈,溪流的前方横跨一座绣春亭,内设古琴和棋盘。 整个倚芳园面积虽不大,但层次错落有致,各类花卉星罗棋布,竟像个人间胜地。 就连燕容珏内心都不禁感叹凌华霜真是妙手呀,这倚芳园的景物布置,都快赶得上皇宫的花匠了。况且这二月天,帝都还是天寒地冻,这里早已万物复苏。我可真想赖在这赏花了。 侍女们在溪流两旁为每位来客布置了坐榻、茶盏以及各类果品糕点,看样子,今天刺史是想来一个“曲水流觞”。 来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有的人是同乡,有的人是老朋友,便互相在一起攀谈起来。 燕容珏和余修找了个中间的位置并肩坐下,喝着茶水,默默听他人交谈。 “听闻凌大人从小喜欢侍弄花草,吟诗作赋,今日一看,果真风雅无双。” “可不是嘛,多年前,凌大人的文才可是比肩探花郎的,可惜不知怎的,只能屈居二甲第一名。” “我听说后来不知怎的惹怒了皇帝,被贬到阳州,这一贬就是十五年,唉。” “可凌大人有才干呀,后来又来了靖安王。你看这些年的时间,阳州发展多好。你且说说哪个边境地区有阳州这么繁盛的?” “可惜呀。凌大人的夫郎早就去了,唯一的儿子也在两年前因选秀入了后宫,现在凌大人算是孤家寡人一个呐。” ...... 话及此,燕容珏握着茶杯的手略微收紧,脑海中不停搜索着关于凌华霜儿子的印象。 两年前,似乎确实有一个名叫凌星的人入选自己的后宫。奈何当时入选的人似乎有十来个,凌星在当中并不算最出众的,而且那些年自己一直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召幸了几次就放着不管了。 如此说来,这位阳州刺史,也算是自己名义上的岳母。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你在想什么?”余修看到身旁的燕容珏低眉沉思的模样,关切道。 “没什么,”燕容珏轻摇了摇头,兀自一笑,道,“看来这位刺史大人背后还有不少精彩的故事呢。” 不过多久,凌华霜就在一位侍女的搀扶下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其身后跟着一众侍女和一位抱琴的男子。约莫五十岁的她,虽涂着脂粉,却难掩风霜。柳叶簪下的流苏随她行走的旋律而摆动,流光溢彩,却也能瞥见乌发中缕缕白霜。她微笑着向众人点点头,然后坐于亭中央。 坐定后,只听她略带喑哑地开口了“诸位,凌某自帝都回来偶感风寒,已有半月未曾见客,还望各位见谅。今日恰逢花朝节,如今靖安王不在阳州,我代她邀请诸位来寒舍共贺百花生日,以求阳州今年五谷丰登。我们今天就在这倚芳园中把酒言欢,吃花糕,看歌舞,只求尽兴!” “好!”众人纷纷鼓掌。 第15章 曲水流觞 这时,一位坐于前列的女子开口问道“刺史大人客气了。只是今日我们所有人都要参加这曲水流觞吗?对我这个大俗人来说,哈哈,可真是半晌闷不出一句好听的话来,那我今日是不是就出丑了?哈哈” “这位妹妹哪里的话?若说俗人,这里还坐着一个呢。”凌华霜拍拍自己的胸脯,笑着又道,“我今儿这个曲水流觞和以往的不同。我先出一道题目,这位琴师再奏曲,然后往水里放入一个盛满酒的酒杯随溪水而下。” “琴音止息之时,杯子浮到谁的面前,谁就说符合我题目的诗句,说完便把酒一饮而尽。接着我们再来下一轮。实在不会的朋友你们说几句贺福贺寿的词儿就行啦。每位参与的朋友都可以获得我为大家准备的花糕。” “我赞同。”众人纷纷附议。 刚刚那个女人见要求也不过分就坐回去了。 “好,那我们今天到场的二十八位朋友,没有异议的话我们就开始了。前几轮我们就以‘花’为主题,行飞花令。”说完凌华霜对身后抱琴的公子摆了一个手势。 那名男子敛眉低目,坐在榻上开始奏琴。一名侍女往一个斗彩高足杯中添了酒,让其顺流而下。 琴声时而如莺啼婉转,时而如珠落玉盘。 正当众人很快沉浸在天籁之音中时,琴音戛然而止,酒杯正浮在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身前。男子撑着坐起身,从水中取了酒杯,转头对凌华霜大声说道“刺史大人,我张虎就是铜钱堆里长大的人,并无什么才学,我今儿就祝你洪福齐天,嗯,花好月圆。”说完一饮而尽。 “好好好,谢谢张大人了。”凌华霜微笑着点点头。一名侍女给张虎呈上了一盒精致的糕点。 第二轮接着开始了。 酒杯顺溪流悠悠而下。燕容珏凑近身旁的余修,低声问道“你会作诗吧?” 余修不改端正的坐姿,不动声色地道“作诗倒是不擅长,念几句还是可以的。” “好,那就你念诗,我喝酒,就这么说定了。”燕容珏爽快分了工。 “姑娘好酒量?”余修侧过脸,脸上的表情表示存疑。 “我像是不胜酒力的人吗?”燕容珏挑眉。 正当两人耳语时,琴音止息了,酒杯不偏不倚靠在了两人坐席的正前方。 余修微微理了理衣袍,转过上身对上座的凌华霜拱手一礼,从容道“早知凌大人博学能干,我与家弟特携礼物来拜访。今日我就念几句应景的诗吧。——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燕容珏毫不犹豫地喝干了酒。 “好诗好诗!”凌华霜率先鼓起了掌,道,“公子真是才华过人。对了,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们?” 余修便回答起了两人之前商量好的台词“我们本是阳州盘县人,父母从小就把我们送往外地学习经商。如今双亲已故,我们便回来继承家产,往后便在阳州发展。” “原是如此,没想到小公子不仅精通诗书,也会经商理财啊。”凌华霜说着,视线便移到余修身侧一言不发的燕容珏身上,打量的目光停留了几瞬。 余修见状,便道“这是我的弟弟李姝,姝儿自幼不喜与外人交谈,让刺史大人见笑了。” 凌华霜复又看着余修,笑道“无妨,两位李公子坐下吧。” “大人,我与家弟听闻大人百花中最喜海棠和芍药,故我们特意采摘了刚开苞的两种花的花瓣,把从南疆运来的糯米捣碎,和着梅花上采摘下的雪,最后再涂一层百花蜜,经过悉心蒸制,做成了这些糕点,还望大人笑纳。”余修说着呈上了这些米糕。 凌华霜的笑容忽地深了,眼神闪烁地看着不远处气质出尘的兄弟俩,片刻后又道“你们的心意我收下了,往后你们在阳州若有难处,只管来找我便是。快坐下吧。” 说完便示意开始第三轮的曲水流觞。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明显感到,接下来酒杯停留在面前的次数多了起来。在下一次酒杯泊到是,余修微微叹了一口气,正要接诗时,凌华霜抢先一步说道 “公子的诗书自是很通,我现在想考考你别的问题。” “什么问题?”余修问道。 凌华霜敛去了几分笑,眸色加深,道“不如李公子来说一说你对燕国这位女帝的看法?” 余修愣了愣,他无论如何也没想过这阳州刺史竟如此胆大,竟然堂而皇之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当今皇帝。 现如今这烫手山芋给了自己,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如何能不表态?可是他此时并不明白燕国官员对于这种敏感话题能接受的程度有多大。 思虑间,他不由得看向了身旁的燕容珏,燕容珏回了他一个安定的眼神。 既如此,余修顿了片刻,徐徐道之“天下暂定,燕国国力渐盛,燕墨有修好之势,女帝年轻有为,兴科举,除庸臣,有开创治世之潜。” “哈哈哈,李公子果真是年轻气盛,看人看事总是片面了些。”凌华霜只点评了一句,便一口干了面前的酒,似是把胸中堵着的东西用烈酒浇了下去。 曲水流觞后,凌华霜招待大家用完午膳,接下来便是歌舞表演。燕容珏和余修才坐下不久,便有一个侍女走至两人身边,悄声对两人说道“两位公子,刺史大人有请。”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便起身跟着侍女走去。穿过画廊、假山、池塘,进入圆形拱门,便是一处绿草丛生、野花遍地的庭院。 中间亭子中坐着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正在低头抚琴。燕容珏认出这是刚刚曲水流觞中抚琴的那名琴师。 侍女忽地停下了,对两人说道“请两位公子稍等片刻,倾月公子自会带你们去面见刺史大人。”说完侍女就离开了。 倾月公子,那应该就是面前这位抚琴的白衣男子了。刚刚在倚芳园中,燕容珏并未细看这个人,如今看来,这人面目清俊,神态淡雅如菊,素手纤纤,一袭白衣在微风中飒飒作响,竟像个世外谪仙。 “原来凌大人请我们过来,就是听公子弹琴的。”燕容珏见琴师没有反应,便说道,“可真是遗憾了,我们满身铜臭的人可真听不懂公子的阳春白雪了。” 余修闻言,转过脸,眉头微皱地看着燕容珏,那神情仿佛在说你怎么把自己说成满心眼里只剩钱的碌碌之辈? 燕容珏向他俏皮地眨了眨眼,余修不动声色地转正头,目视着前方。 第16章 白衣琴师 “李小公子这是哪里的话?”白衣男子从坐榻上起身,不紧不慢地向两人走近,唇边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道,“两位举止谈吐皆是不俗,令兄文采照人,我实在佩服。”顿了一瞬,又道,“只是不知道两位武艺如何?” 未待两人回话,他的右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柄小刀,如利箭离弓一般猛地向两人刺去。刀面反射了一缕阳光,白光直直射在两人脸上,亮得晃眼。 “小心——”余修迅疾地把燕容珏往旁边一推,避开了利刃的刀锋,自己侧身躲避的间隙,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出来,用作自己的武器,飞速旋转着频频躲避利刃的攻势。时而挡刀,时而周旋,时而出击,时而如雨打芭蕉密密实实地对敌方进行围攻,时而扇子挥舞如天罗地网阻挡对方的攻势。扇子虽不是兵器,却在与对方攻气十足的利刃下丝毫不占下风。 “倾月公子这是何意?”余修沉声问道。 “不过......试探而已。”白衣男子抽空回道。听得出来他气息已乱。 燕容珏在一旁看两人打得难解难分,看得出余修招招都留有余地,但这白衣男子却仍不知疲倦地换着招式向前突袭。这样下去,不知两人还得打多久。 几次比试下来,燕容珏发现白衣男子身侧一枚挂着的玉佩从腰带中滑落出来,玉佩随着他本人的动作而摇摆。每当余修进攻他身侧的时候,他总是迅疾侧过身,空余的左手忙轻抚过那枚玉佩,似是确认它还完好无损似的。看起来,他很看重那块玉佩。 燕容珏瞬间计上心来。 她从袖中取下早已准备好的三枚刺针,捏在手中,脚步轻点,向那名正专注打斗的人移去,就在距离他两步开外时,白衣男子才留意到身旁的人以及那人手中的东西。 不待他做出什么反应,燕容珏手中的一颗刺针已破空而出,直直向白衣男子射来。男子连忙一个侧空翻,刺针顺着他的衣襟擦过,没入了后方的草丛。就在他于空中翻转时,那枚玉佩在线绳的牵引下在空中划出了一条弧线。 燕容珏见状,嘴角扬起一个邪魅的笑,“嗖嗖——”接下来两颗刺针顺势飞出,齐头并进,纷纷打在了连接腰带和玉佩的那根线绳上。线绳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攻势,竟“嘣”一声闷响,断裂了。连着玉佩的那节在刺针的牵引下一头扎在了前方不远处的树干上。 白衣男子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慌了神,堪堪稳住了趔趄的脚步就要上前去拿那枚玉佩。余修眼疾手快地把扇子横亘在白衣男子的脖子上,大有威胁之势。白衣男子顿住了脚步。 至此,这段小插曲以两人的胜利完美收官。 “说吧,凌大人为何要让你来试探我们?”燕容珏取下被扎在树干上的玉佩,放在手中把玩着。 “倾月只不过是一名琴师,奉大人之命而已,又怎敢揣度主子的心思?李小公子可否把玉佩还给我,我本就身如浮萍,那玉佩算是我全部的家当了。”白衣男子语气虽谦卑有礼,可眼睛却略带焦躁地凝视着燕容珏手中的玉佩,似乎生怕它碎了一样。 “哦?明知你自己只有这么一件稀罕物,却仿佛不要命似的攻击我们。你究竟图什么呢?”燕容珏敛去了面上的假笑,追问道。 燕容珏走近了白衣琴师,毫不避讳地注视着他的双眼,似是要从中察出什么猫腻似的。而琴师只看了燕容珏一眼,便垂下了视线,又复刚刚的波澜不惊。 余修见状,略略收了手里的压迫之感,道“我们本无意冒犯,既是应刺史大人的邀请,那我们欣然前往。只是倾月公子如此这般,若只是单纯的试探未免有些过了。” “就是”燕容珏接着道,走上前,用手中的玉佩轻轻划过白衣男子的脸庞,脸上复又噙着玩味的笑意,“公子待会若是再这般不听话,那就可别怪我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玉佩温凉的质感在白玉般的肌肤上轻轻来回划过,力道柔和,如蝴蝶触角般细腻,面前的男子显然怔住了,望向燕容珏的表情中明显带上了不可置信的震惊。 “李姝,别胡闹了。”一路上余修都没有对燕容珏的决定和言行表示质疑或否定,如今头一次义正词严地以兄长的口吻对自己说话,虽说的是假名,但燕容珏心里却觉得有几分好笑,也不恼,便依言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把玉佩还给了男子。 “倾月公子,家弟调皮不懂事,还望你见谅。请公子带路吧。”余修彬彬有礼道。 来到凌华霜的待客厅之外,燕容珏为了稳妥起见,不想与她有过多接触,以防被识破身份,便以“上茅厕”为由走开了。临走时还轻轻拍了拍余修的手臂,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刺史府占地面积中规中矩,但里面有许多曲折幽径,亭台园林,芳草萋萋。燕容珏想着余修应该不会那么快就商议好事情,干脆就在各种庭院中信步起来。 来到一处庭院中,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双龙戏珠”图——两条石刻的龙面对面立于一个水潭中,两龙之间有一条细长的水柱,托起一个圆润的玉珠,其高度刚好和两龙张开的大嘴齐平。远远望去,竟真像两条活生生的龙张牙舞爪,互相较量,正在水中争夺面前的珠子。 雕工虽栩栩如生,但燕容珏不由得思考起更深层次的问题。 “龙”是历代皇帝的象征,按理来说,只有皇帝使用的各种物品,如衣服,椅子,酒杯等,才能使用“龙”的图案,否则使用者难免会涉嫌谋逆之心。 而这凌华霜竟堂而皇之在自己的庭院中用了两条龙作为园景之一,她是觉得阳州天高皇帝远,才拿起胆子用了“双龙戏珠”的构想,还是说她本就存着那样的心思呢?燕容珏的手在袖中不由得捏成了拳。 她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其中一条龙的龙鳞。龙鳞略显粗糙,像是嶙峋的树干,应该是有些年份了。忽然间,手下的这条龙的身躯开始轻微地颤动起来,震得周遭的水荡起一层层波纹。 燕容珏心下惊了惊,不知为什么原本静立的石龙会忽然如此,只见两龙中间那条细细的水柱忽然没了,玉珠没有水柱的支撑便轰然落入潭中,水花扬起又落下,一圈圈涟漪四散开来。周围的鸟雀似是受到了惊吓,纷纷从花丛中、树枝头排排飞向天空。 玉珠落水之后,龙停止了震动,半晌之后,潭面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只是那颗珠子,却沉在了潭底,再也不复刚才的模样了。 第17章 公子和猫 燕容珏不禁无奈扶额我这是闯了祸了吗?这凌华霜搞的究竟是什么古怪玩意儿? 正想着该如何弥补时,只听“喵——”一声,一只黑漆漆的猫忽地蹿到了燕容珏的脚边一步之外,用两只琉璃般的大眼睛瞪着她。 燕容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团黑东西吓得脑袋嗡嗡作响,由于小时候的一些经历,她本来就不怎么喜欢猫,此刻仅凭着良好的自持才没有瘫坐在地。 燕容珏僵硬地转过身,看着坐在自己脚边呆呆地盯着看的小黑猫,无语片刻。看着它没有要攻击自己的意思,便一步步往后挪,想快速离开这里。 “喵——”这只猫看出了她的企图,干脆几个箭步蹿过来,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小径的正中央,挡住了燕容珏的退路。它高昂着头,胡须微动,似是有几分得意。 “哪来的小野猫?真是无礼。”燕容珏嘟囔了一句,环顾了一下四周,想着如何摆脱这只猫的纠缠。 只听身后的假山处传来动静,似有人的脚步声,燕容珏警觉地转过身,大声问道“谁?” “玄风才不是小野猫。”只见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男子从假山后走出来,身着靛蓝色的袍子,胸前佩戴着一个银制长命锁,发带飘飘,衣着虽未有多余配饰却干净利落。面容清逸,倒有几分璞玉之姿。 他并未看燕容珏,只是看着那只小黑猫,柔声道“玄风,过来。是不是又闻到什么香东西了?你真是只小馋猫。” 那只名唤“玄风”的猫,看到年轻男子时双眼便奕奕有神,听他唤自己的名儿,忙几步便蹿到了他的身边,亲昵地在他脚边打转,不停用脑袋蹭他的靴子。 年轻男子连忙蹲下来,爱抚似的一遍遍摸着它的头,然后双手把它抱起,圈在怀中,又用脸蛋蹭了蹭它的头,宠溺地说道“我待会就给你拿好吃的。” 一人一猫,倒像是一对情侣历经分别之后重逢,互相依偎着,低语着,耳鬓厮磨着。看得燕容珏神色几多变幻,刚刚被猫吓到的恐惧都消失殆尽了。 “这位小公子,刚刚我在宴会上并未见到你,你是刺史府里的人吗?”燕容珏很快回过神,问道。 可这小公子似是没听到一般,对燕容珏的问题充耳不闻,甚至都未多看她一眼,仍然在低头撸猫。 燕容珏见状,本不想过多搭理,可想到刚刚自己在这里的一番动作很有可能被他看去了,万一凌华霜知道了,说不定会找自己的麻烦。如果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此事,那估计还得从他这里入手。 想到他刚刚说的“香东西”,燕容珏猛然意识道,自己今早出门时穿的男子衣物并未提前熏染香料,只是自己出门前,并未来得及吃早饭,故梁骐把做好的米糕用纸包打包了几个给自己在马车上吃。现在那个纸包还揣在自己的衣兜中。 思及此,燕容珏从怀中拿出纸包,打开后,香气四溢,五六个圆鼓鼓的彩色花糕登时呈现在眼前。 燕容珏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年轻男子,温言道“小公子所说的‘香东西’是这个吗?” 看到那只原本在怀中温顺的猫立即竖起两只耳朵,转头向这边望来。“喵——”似是看到了什么渴望已久的东西。 燕容珏鼓起胆子朝着小猫招手示意“过来吃呀。”然后拿出两块米糕放在路中央,自己则又退后了几步。 小黑猫见状,使劲想挣脱主人的怀抱,嘴里不断发出“呜呜”的叫声。 男子无奈,只好把它放下,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就属你嘴馋。” 小黑猫脱离了主人的怀抱,立刻向香喷喷的米糕奔去,先是舔了舔,然后便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没一会儿,就把两块米糕吞了个干净,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它似乎很懂得感恩,一步一步走向燕容珏,在她面前“喵喵喵”发出几声叫唤,尾巴不停地在空中旋出一个个圈儿,似是表达感谢。 燕容珏感到双眼发黑,硬是强撑着才不至于撒腿就跑开。 “它在感谢你呢。”年轻男子终于把视线移到了燕容珏的脸上,虽然没有过多热情的言语,但燕容珏还是能感到他开始注意自己了。 “看样子你也没吃饭吧?我这里还有几块,你拿去吃吧。”燕容珏把剩下的几块再次包好,走上前,递给他。 可这小公子不知是怕生还是怎的,竟退后了几步,清澈的双眼只望着燕容珏,轻轻摇了摇头。 燕容珏见状,又从纸包中拿出一块,放入嘴中嚼了起来,然后向他嫣然一笑,举着东西示意道“很好吃的。你确定不尝尝吗?” 犹豫片刻,终是走上前,伸手拿出一块,看着面前这个面若朝阳的吃得津津有味的陌生男子,小公子把糕点放入嘴中慢慢嚼。末了,嘴角浮起一点笑意,道“很好吃。” “那你都留着吧,要是不够,你可以来找我,我朋友那里还有些。”燕容珏拉过他的另一只手,把东西塞给了他。 “谢谢。”年轻男子眉眼一弯道,似是想到什么,又道,“玄风很喜欢你的,你可以摸摸它,它不咬人的。” 容珏看了一眼身侧睁着两只琥珀般的大眼好奇地盯着自己看的黑乎乎的傻猫,却怎么也亲近不起来,忙道,“罢了罢了,它刚认识我我就摸它,只怕它不太适应,日后自然是有机会的。” 看着这小公子逐渐和自己热络起来,燕容珏状似不经意间问道“小公子正值青春妙龄,可是今日哪位大人的爱子?” 沉默半晌,只听他敛眉回答“我就是这里的人。我名唤阿星,母亲是......刺史府的管家。” “原来如此。”燕容珏道,“我叫李姝,是一个商人。” 这小公子的穿着打扮虽不像富家公子那般华贵大气,却低调中透露出品位不凡。况且他能在园中自由出入,还能养宠物,不用如杂役那般整日劳作。看来凌华霜对下人,至少对这个管家和他的儿子还是挺不错的。 “时候不早了,我得先走了。”燕容珏看了看天色道,目光又移到潭中那两条石刻的龙身上,面露为难之色,“只是我......” 阿星看到燕容珏的神色,迅速心领神会,便起身来到水潭旁,伸手在另一条龙的一片龙鳞上按了一下。 刚刚玉珠落下的地方迅速形成了一个小漩涡,只见本已落入潭底的那颗玉珠竟在水柱的支撑下缓慢升起,直至两条石龙张开的大口的中央。“双龙戏珠”的场面又再次出现了。 “你走吧,今天的事我不会向任何一个人说起的,下次不要再来这个地方。”阿星说道。 “谢谢你啊,阿星。”燕容珏报之以和煦一笑,道,“若是你还想吃米糕,可以来燕雀大街余氏粥坊找我。”说完就按照原路回去了。 阿星默默看着燕容珏离去的背影,半晌,抱起脚边的玄风,喃喃自语道“你说,他是一个好人吗?” 第18章 夜游花街 燕容珏回到了歌舞表演的地方,只见余修早已在座位上坐着了,见到燕容珏时,便低声问她“你刚刚去哪里了?” “不好意思,遇到了一些事情耽搁了。”燕容珏回答,又问道,“你与她事情谈得怎么样了?” “她同意了我在阳州创办民营企业,而且她态度很是热情,还提出若我们在阳州城的话,会为我们提供侍卫保护。”余修回道。 “这么爽快?”燕容珏有些困惑,道,“她还说什么了吗?” “她还说若是有时间,都可以上她府上坐坐,陪她聊聊天。”余修道。 顿了片刻,眉头微蹙,道,“若是这样,她今日何须派人试探我们的武功?” 燕容珏沉思片刻,道“我觉得凌华霜肯定另有目的。不过无论如何,你的目的算是达到了。恭喜恭喜。” 余修看了一眼身侧男装也掩盖不了万千风华的人,眼中不自觉潋滟着温柔,道“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你可别和我客气,我只不过谋划一下而已,今日真正出力的人是你,我想凌华霜也是看重了你文武双全,进退有度。只是没想到你的武功竟如此之高,小小一把扇子都能让你玩出百般花样来。”燕容珏笑着说道。 “不过从小一直练习而已,又常出入沙场,自然学会一些自保的功夫。”余修道。 两人又看了半场歌舞,燕容珏一直兴致缺缺,干脆拉着余修的手腕起身就走。 余修疑惑问道“你要去哪?”一边问一边任由燕容珏拉着往外走。 “我们去逛花街吧。这里无聊死了。”燕容珏回答道。 两人与刺史府的领事丫头告知了一声,便出了大门。 走在燕雀大街上,灯火通明,花市如昼,人声鼎沸。有携亲友出门的路人在一起谈笑风生,有手挽手并肩而行的夫妻情侣情意绵绵,有一群群扎着总角的孩童在嬉笑打闹,有往来的商人旅客步履匆匆,有沿街小贩在高声叫卖。男女老少似乎都沉浸在一年一度的花朝佳节的庆贺之中。 “这就是难得的人间烟火气息呀。”燕容珏停下脚步,闭眼,双手敞开,感受这与帝都截然不同的风的气息。 “是啊,将军百战死,皇帝朝臣齐心治国,不就是为了守护国家安定,百姓喜乐,国运昌盛吗?”余修望着眼前景象,心有触动。 “卖花灯,卖花灯,各式各样的花灯哟。花朝节专属花灯。提花灯逛花市,衬人又衬景哟。” 一声叫卖清晰入耳,燕容珏睁眼,只见右手边一个小贩正提着好几盏花灯叫卖,他的摊位在各式花灯的映衬下色彩缤纷。 燕容珏甚感新奇,转身对余修招手示意道“走,我们去买花灯。”说完转身就向那个摊位小跑着过去。 “小公子,你喜欢什么样的花灯呀?我这里有十二生肖的,还有各种花的,你看你想要哪一种?”小贩殷勤说道。 “你喜欢哪一个?我送你一个。”燕容珏转头对身侧刚跟过来的余修说道。 “我一个大男人,应该是我送你才对。你挑吧,我们一人选一个。”余修勾唇,温言道。 “真的吗?”燕容珏嫣然一笑,“那就劳烦兄长破费了。”说完就一排排顺着看了过去,用心挑了起来。 少顷,燕容珏看到一只印着勇猛威武的老虎的一只灯,立刻指着那只灯,道“我就要那个。” “好嘞好嘞,我这就拿给公子。”小贩转身就把老虎灯取了下来,递给燕容珏。 燕容珏拿好灯,转身就看到了余修取下了架子最边上的一只灯,便道“我看看你选了什么?”说着凑近一看。 只见那只灯笼上画着一簇盛放着的山茶花,在烛火的映衬下栩栩如生,光华夺目。 “原来你喜欢山茶花呀?真好看。”燕容珏赞叹道。 “你喜欢吗?”余修温柔地望着燕容珏,眸中似有星辰闪过,“这个送与你,如何?” “兄长真是慷慨”燕容珏笑意渐浓,道,“你留着一只吧,我们一人一只,提花灯逛花市,可有意思了。” 修付了钱,就跟着燕容珏往下一个小摊走去。 “你饿了吗?要不我们去吃一点东西?”不待余修回应,看到一家名曰“八方来客”的酒楼,就走了进去。 这家酒楼生意很好,一楼大厅里几乎坐满了人,吃酒划拳的不计其数。店小二忙前忙后,一时还抽不过身来招待新的来客。 “二楼太喧闹了,我们去二楼的雅间吧,那里环境优美,你定是喜欢的。我以前来过这里,我给你带路。”余修道,示意燕容珏跟着他走。 “不了不了,我们就在一楼吧。既然我是来探访,自然是要亲近百姓,倾听民生的。”燕容珏拉着他选了一个靠墙的小桌坐下。 两人坐下后,眼尖的店小二见两人气度不凡,忙跑着过来满脸嬉笑地给两人添了茶水。“两位贵客请喝茶,菜单马上送到。” “你之前来过这里?是像这次一样来赈济百姓吗?对了,我其实早就想问,你是墨国人,为何你的口音却和阳州本地百姓如此相似?”燕容珏如今和余修之间没有了那么多虚礼和客气,于是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的外祖母是阳州人,后来外祖母嫁到了与阳州相邻的墨国的颖州,也是我的故乡。”余修徐徐道。 闻言,燕容珏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所以你其实也算是燕国人的亲戚了。” 余修接着道“后来我逐渐长大,一次偶然的机会进了宫,学习了诗书礼仪和武术骑射,后来丞相赏识我,让我到军营里历练,我随着大军出入战场,后来成了统帅。我行旅途中难免会来的边境地区,有时来视察一下店铺的经营情况,有时来帮助无家可归吃不饱饭的百姓。” “说起来,我听闻墨国的余丞相也来自颖州?那你们真是有缘,既是同乡,还是同姓,他还成为你命中的伯乐。”燕容珏道。 “嗯。余丞相政务繁忙,所以探查民情的事情就是我帮着做。”余修道。 第19章 酒楼用膳 燕容珏联想到儿时自己听闻墨国民间常流传着一句流言“太子痴傻,国祚式微。” 现如今那个傻太子已经成为了皇帝,可事事却由丞相代为料理。 据说除了国家政务军务,丞相甚至还帮皇帝安排着饮食起居,简直在外是大权在握的丞相,在内却是处处操心的老妈子。 “唉,可惜呐可惜。”燕容珏端起茶杯又放下。 “可惜什么?” “我早就听闻余丞相有着‘有匪君子,明珠照世’的美誉,皇帝不知事,余丞相在百姓心里无异于比皇帝更重要的存在。虽是万人敬仰的丞相,可背地里定是有自己的辛酸。美玉虽坚,可在重压下终是有碎的那一天。”燕容珏感叹道。 余修没想到一个燕国的统帅,竟然能设身处地地体会到自己不为人知的艰辛,心似乎被什么戳中了,顿时有股暖流蔓延至身体的每个角落。 美玉虽坚,在重压下终是有碎的那一天。 可自己除了竭尽所能回报先帝的知遇之恩,辅佐国主,治理朝政,还能做什么呢?这使命既是他的荣耀,也是他的枷锁。他既有了一身才华,一直往下走便是他的信条。 或许,“玉碎”就是自己的结局。 “咦?你的眼睛不舒服么?”燕容珏看到余修的眼眶变红了,其中还有点滴晶莹。 余修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忙眨了眨眼,指着面前的茶杯说道“定是这茶水的雾气迷了眼。” 燕容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继续道“朝臣和皇帝这个天平一旦失去了平衡,不是兔死狗烹,便是两败俱伤,第三者趁虚而入。若是良臣贤君同时出现,那真是国之幸事了。” “菜单来咯,客官看看想吃些什么。”不一会儿,店小二就把菜单送至两人眼前,自己则拿了本皱巴巴的本子,取下耳朵上一支蘸了墨的笔,准备开始记录。 “既然你之前来过,那你来点吧。”燕容珏把菜单递给了余修。 “那就来一份梨花糖藕,阳春面玉兔,曲尽桃花扇,丹凤穿云蛋花汤......”余修翻着菜单对店小二说道。 “你不是常居住在蜀中地区吗?难道你不喜欢吃辣?”燕容珏听着听着,感觉菜单上都是些清淡香甜的食物,很符合自己的胃口,便觉得奇怪。 “既是两个人一起吃饭,便要照顾对方的口味。你来自江南梁氏,定是不喜欢辣的。”余修诚恳道。 燕容珏听闻,笑意直达眼底,道“那也不能只顾我一人呀。”于是拿过菜单,又加了几道看起来辣味十足的菜。 “再加就吃不完了。”余修笑着,却没有阻止燕容珏。 “无妨无妨,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咱俩都是踩在刀尖上的人,下次再遇到都不知道是何种情形。今晚一定要吃得开怀!小二,再给我拿一瓶梨花白来!”燕容珏道。 待二人吃好离开时,已经皓月当空了。花街上人少了些许,有的小贩已经开始收摊了,有的还在叫卖,争取再做最后几笔生意。 清风徐徐,把刚上头的酒意吹散了几分。 燕容珏和余修两人并肩在街上信步,燕容珏开口道“你打算在阳州逗留几日?” 余修道“待到官府给我签署创办许可,一切创办物资配置好之后我就回去。” 容珏简单回道,就再无下文。 “怎么了?”余修问道。 “我过几天还要再去一趟刺史府,我总觉得凌华霜有古怪。”燕容珏答。 余修略一沉吟,道“我和你一道去吧。若是有什么变故,我们可以一起应对。” 容珏双眼含春地笑道。 望着身侧的人双眼如灿烂星河,在街灯的映射下让人迷醉,脸颊微红,粲若桃花,余修一时间竟移不开眼,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右手,向燕容珏的脸颊缓缓伸去。 “嗯?我脸上有什么吗?”燕容珏有些疑惑,便用手袖擦了擦脸。 余修伸在半空的手顿住了,犹豫片刻,又试探着往前,在即将触碰到燕容珏的脸颊时堪堪停住,淡定地收回手,道“你喝多了,待会回去最好喝一点茶水或是蜂蜜水。” 燕容珏歪了歪头,笑道“那就多谢兄长挂怀了。” 两人一路走到了暮云客栈,眼尖的燕容珏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准备进入客栈的大门,便叫住他“静煊,你今日做什么去了?” 在去往阳州途中的一个来月中,一行人轻装简行,出门在外的燕容珏自然就收了做女帝的威严,对其他人都是直呼其名,罗静煊也不例外。虽然两人仍不住一间房,但饮食起居难免会在一处。 尽管历经了上次拜访靖安王之事,但燕容珏却并未表示出什么,两人的关系似乎还和从前一样,没有了皇室的礼节,更有了几分亲友间的随和。 面前的人闻声后猛地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看到燕容珏注视着自己手中的篮子,便如实回道“妻主,今日是花朝,我和梁将军到城郊的山坡上帮助百姓挑野菜,我自己也拿了一些回来,想着众人平日里吃的菜谱里往往缺少绿色蔬菜,便想着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 “你真是有心了,那你快回去吧。”燕容珏道。 罗静煊微微屈膝,便转身进了门。 “看得出,你的夫郎是个温柔贤惠的人。”过了片刻,余修缓缓道。 以这么说。”燕容珏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燕容珏觉得余修的语气似乎淡了许多,明明刚刚他的兴致都挺高的。 “想必他的刺绣功夫定是一流的。”余修并不看他,只是看着刚刚罗静煊进去的门口若有所思。 “什么?”燕容珏有点懵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提到刺绣。而且就凭他刚刚看罗静煊的那一眼,他怎么知道人家刺绣水平如何? “毕竟能让你珍视的平安符的原主人定不是庸俗之辈。”余修转头看向一脸困惑的燕容珏,嘴角浮现淡淡笑意,但很快消逝了。 他抬头看了看黑浓的夜色,复又道“天色不早了,心儿姑娘早些休息,我就先回了。” 说完不待燕容珏说什么,转身几步就消饵于夜色之中。 徒留长街寂寂,夜风飒飒。 第20章 登门致歉 三日后,余氏粥坊内。 “香喷喷的八宝粥嘞,好喝又养生,五文钱一碗嘞!” 竹昔正在店门口和其他员工一起售卖刚出锅的粥,一转头,便看到一身男装的燕容珏饶有趣味地看着这边,正向店里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拿着东西的英气的女子。 由于花朝节前几天燕容珏和余修协力准备给凌华霜的见面礼以及商量新身份的问题,燕容珏和梁骐时常出入余氏粥坊和余修所住的惊鸿客栈,竹昔身为余修的贴身侍从,算是和两人混个眼熟了。 竹昔如今见了燕容珏,忙抽过身对燕容珏招了招手,来到店里一处人少可以说话的地方,对燕容珏道“姑娘今天是来找公子的吧?那真是不巧了,公子不在,姑娘改日再来吧。我现在还忙着呢,失陪了。”说着就要去忙活了。 “哎,等等。”燕容珏一把拉住竹昔的手袖,道,“我刚才去你家公子的客栈里找他,他不在,我才找过来了。我想这大白天的,按照你家公子的习性,定不会有闲心去散步吧。” “你!”竹昔没想到眼前这个女扮男装却气质出尘的女子还有几分聪明,更没想到向来低调谨慎的自家公子竟然把客栈房间都告诉了她。 “姑娘呀,就算公子在你也别来烦他了。我不知道花朝那天你们俩逛了什么说了什么,你让他破费也就算了,他这几天几乎都待在书房里不出来,有时饭都不出来吃,我真是担心死了,可是又不敢多问。”竹昔透露出满脸的无奈和隐隐担忧。 “他怎么了?”燕容珏有点不敢相信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竟然会因为什么事闭门不出,难道真是那晚临走时的那件事。 可是自己琢磨了三天也没有想通他生气的点在哪,最后才想到可能是初次见面时自己允诺会送他自己缝制的苏绣平安符,可再次见面这些天都没有再次提起,估计是气自己食言了吧。 身边的梁骐听到“让他破费”四个字时,满脸的不可置信,好像所有信息都不及这一个来得精彩。 燕容珏若无其事地清了一下嗓子,假装没看到。内心有些无奈梁小将军啊,注意一下你的表情管理吧。 正待竹昔说什么时,店内的一扇木门处传来一阵熟悉的清泉般的声音“竹昔,休要多说!” 一个芝兰玉树的翩翩身影话音落后就出现在门口,“去忙你的事吧。” 昔点头应下,就去卖粥了。 余修的目光移到了燕容珏的脸上,云淡风轻,神态却略显疲惫,微微颔首,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说完就转身进去了。 燕容珏举步跟上,回头见梁骐向自己示意,表示自己不去了。 燕容珏看到梁骐意味深长的表情,就知道她又想多了,无语片刻,上前把她手上的东西拿过来自己就进门去了。 梁骐则去帮着竹昔卖粥,顺便等着燕容珏。 从门进去,走过一条不长的绿意盎然的走廊,尽头便是一间雅致的小屋。 进入屋门,房间不大,却几乎被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书卷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只有中间圈出一片空地,设一处案台,上面放着一株兰花、一沓纸、毛笔架、一个砚台、一个烛台和一套紫陶茶具。 烛火跳动,烛光装满了书香四溢的房间,让人内心格外平和沉静。 余修示意燕容珏在案台旁的一个榻上落座,自己则泡了一壶新茶,并为燕容珏斟了一杯,道“尝尝这茶如何?” 燕容珏也不客气,坐在榻上,把东西放在桌案上后就端起紫陶茶杯品了起来。 茶盖轻掀,茶香扑鼻。 片刻后,燕容珏道“香味醇厚,滋味浓厚如浆,茶汤呈暗褐色,这是普洱茶吧。” 余修轻笑道“心儿姑娘眼光聪慧,这正是普洱茶。” “你泡茶手法娴熟,水温把控的刚刚好,茶叶鲜嫩,定是个爱茶之人。” 燕容珏道,说着便把盒子打开,里面正是两袋包装完好的茶叶,又道,“这是我来阳州时随身携带的西湖龙井和安溪铁观音,便给你拿些来。那日在擎远楼,我给你泡的正是西湖龙井,我瞧你饮茶的神态,定是喜欢的。” 见她投己所好,余修心底一暖,便欣然接受,道“那真是多谢你了,我很喜欢。” 见他愉悦起来,燕容珏莞尔一笑,又从盒子底层拿出一盘东西,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余修定睛一看,道“这是......江南的荷花酥?” “原来你见过?”燕容珏惊奇道,“这正是我最喜欢的点心,来,你尝尝看。” 说着把一盘子点心放在余修面前,又从盒中拿出一双筷子递给他,示意他吃。 余修浅笑,有些无奈,温言道“我一个朋友爱吃而已。我现在不饿,你吃便好。” 听罢,燕容珏便亲自夹了一块,凑到余修嘴边,道“尝尝嘛,就算不喜欢,看在我大老远拿着东西亲自跑一趟的份上。”说着有些嗔怪地嘟起了嘴,大有你不吃我就耍赖的意味。 余修从未在燕容珏的脸上见到过这般表情,四目相对,一时竟觉招架不住,右手不由得接过她手中的筷子,张嘴笨拙地咬了起来,有几次甚至咬在了筷子上。 “味道如何?”燕容珏满脸期待地看着余修。 余修含着东西无法回答,便真诚地点了点头,只见燕容珏看到自己肯定的答复后眼中似有流星闪过,璀璨又让人迷醉。 余修一点一点把这块点心吃完,只听燕容珏顿了顿,道“我今天来,最主要是为我食言的行为对你表示歉意段时日烦心事很多,所以有些事情就被我抛到脑后了,但是请你相信我,” 燕容珏诚挚地望着余修,又道,“其实我有学做平安符的,只是......太丑了,实在拿不出手,而且我压根也没想到会在阳州遇见你。” 余修听得云里雾里,听她说完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两人在落月山谷里第一次见面时她允诺自己下次见面时会送给自己一个她亲自绣的平安符的事。 虽然这句看似无心的话自己放在心里了,她记不记得本也无关紧要,可是自己从来没有因为这事怪过她呀? 须向我道歉?我也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余修忙咽下口中的东西,解释道。 “那你在花朝那晚为何......?你这三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又是为何?”燕容珏奇道。 “花朝那晚......无妨。”余修顿了一下,微叹一口气,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当时那种漫上心头的酸涩感的源头是什么。 说完放下筷子站起身,抱起身侧的一摞书,放到燕容珏的 眼前,道“我这几天其实在看这些。” 第21章 再访刺史府 “《阳州风华录》、《阳州地理志》、《阳州官员历史总览》......”燕容珏一本一本地拿起来翻了翻,惊叹道,“短短三天时间,你怎么看了这么多书?而且你一个墨国的将军,看这些做什么?” 余修并没有回答燕容珏的问题,只侃侃道“早在我有意于阳州投资创办民企时,我就对阳州的风土人情、历史、地理、当地政策等做了一些大致的了解,如今时局已变,许多东西都得参考最新的情况,所以我找了当地最新出版的书籍进行参阅。” “你有什么发现没?”燕容珏一边翻看着,一边问道。 “这些书大部分是写实的,可是有些细节禁不起推敲。”余修接着说道, “比如这本《阳州简史》中提到,三年前阳州发大水,朝廷拨款赈灾,数千百姓流离失所,刺史凌华霜带头挖水库蓄水,一月后水灾平息。但是并没有提到如何安置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也没有提到拨款去向。” “拨款细则和安置百姓属于户部管辖范围,有些内容属于朝廷机密,需要地方官员直接上报六部,这些史书杜撰不到也情有可原。”燕容珏道。 提到“户部”,燕容珏的眉头微蹙。 “还有这本《阳州刺史传记》中说道凌华霜本人爱广结有识之士,喜好赏玩古物、兵马、武器,常从外地购买各种兵器用作摆饰,也喜欢与习武人士交流切磋。”余修接着道。 “她一个科举出身的文臣,不仅喜欢吟诗听曲,还喜欢赏玩兵器,与习武人士切磋?我听说她还懂经商之道,在阳州以她名义开设的店铺不下于十处。”燕容珏不禁感到有些奇怪, “她上次派一个琴师试探我们的功夫,难道只是为了和我们切磋交流吗?还是说想趁机拉拢我们,为她牟取什么利益?” “这个不得而知。”余修起身,站到窗前,观望了一会儿园中的绿植,又道,“就我所知,阳州城虽发展较好,但从书上这些模糊的说辞来看,也许隐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细节,还需多多留意。” “也许你们陛下派遣你和梁骐将军前来,正是为了探查凌华霜和阳州城的底细。过两日我们再去刺史府的时候,切不可操之......” “过急”两字在他转过身后就消声于唇齿之间。 只见燕容珏左手拿着被咬过一口的荷花酥,右手用刚刚那双筷子夹起另一块送入嘴中。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樱桃似的红唇轻轻掠过筷子尖端,像蜻蜓点水似的,然后贝齿轻咬,酥脆的糕点顿时断成两截。 感受到了余修的目光,燕容珏朝他勾唇一笑,眉眼盈盈似三春白雪,圆鼓鼓的嘴巴有些含糊地说道“今天走了好大一段路,肚子都饿了,这荷花酥横竖都是我送给你的,我吃几块你不介意吧?” 两日后,燕容珏和余修再次化身为李修、李姝两兄弟,梁骐则扮成两人的小厮,一齐造访刺史府。 有了上次凌华霜的口信,三人报上了名字之后,经过侍女的通传,很快便进入了府内。在侍女的带领下,三人来到了凌华霜的待客厅之外。 按照约定,余修只身进去和凌华霜洽谈,燕容珏和梁骐则找借口支开领路的侍女,来到上次那个怪异的“双龙戏珠”石雕旁。 按照记忆,燕容珏伸手按了一下左边那只龙的一块“龙鳞”,只见中间那颗由细水柱支撑的玉珠如预想那般落入潭中。 “梁骐,你看接下来应该如何?”燕容珏一边思考一边问道。 身旁的梁骐从见到这逼真的“双龙戏珠”到玉珠落水,一直处于不可思议的情绪中。 听到燕容珏问,忙回过神,上前查看,道“按照我的经验,这应该就是一个机关,刚刚您触碰了第一个机关,我们再找对第二个机关应该就能打开。” 说完两人开始在这两条龙上找线索,可是龙身上的每一处鳞片几乎都摸尽了,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梁骐看着两条龙突出的双眼和张扬的胡须,便道“我去摸一摸它俩的眼睛和胡须试一试。” 说罢足尖一点,轻轻跃在了其中一条龙的头顶上,然后用手掌试着摸了一圈它的头,又按了按每一个部位。 只见这边这条龙没反应,梁骐便又跃到另一条龙的头顶上,再按照同样的方式摸按了一遍。 地上的燕容珏看梁骐努力了一遍还是没什么效果,便用手轻轻刮着自己的下巴,足尖轻点地面,开始思考所有可能的突破点。 “姑娘,你有没有感到这条龙在动?”梁骐的声音传来,只听她又道,“我感受到它真的在微微晃动,您刚刚是碰到哪里了吗?” “没有啊”燕容珏疑惑道,抬眼看见站在石龙顶上的梁骐微微屈膝以避免晃动,又看到潭中湖水密密麻麻地荡开一圈圈涟漪,燕容珏猛然意识到,可能是由于刚刚自己用脚点了一下身下这块平地。 燕容珏对梁骐道“你先下来,我知道要怎么做了。” 听罢,梁骐纵身一跃,稳稳落在燕容珏旁边。 燕容珏试着再用脚点了点地面,只见两条石龙开始剧烈地抖动,声音虽不大,但震得地面微微晃动,四周鸟雀惊飞。 片刻后,两条石龙如水蛟一般缓缓潜入潭底,潭后的假山如刀劈一般从中断成两半,然后缓缓向左右两边移去,一个大概能容纳三人左右的洞口赫然出现在两人眼前。 两人对视一眼,便绕过水潭,一齐进入了洞口。两人刚进入,洞口便缓缓关闭了。里面漆黑一片,四周弥漫着洞穴特有的湿冷的气息。 梁骐点燃了早就准备好的火折子,温暖的火焰顿时照亮了周身大片区域。 两人环视一周,发现这与普通的洞穴似乎没什么区别,洞顶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钟乳石,有的还在滴滴答答地向下滴着水。 梁骐紧挨着燕容珏,左手举着火折子,右手则伸开把燕容珏护在身后,道“姑娘小心,我担心这里还有机关。” 两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突然间地面微微颤动,正待两人万分警惕时,头顶上一个个钟乳石的缝隙里突然射出许多细密的箭雨,直直朝两人头顶射来。 第22章 地道探险 “姑娘,小心!”梁骐以身扑向燕容珏,燕容珏抵挡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力,身体便随着惯性向一侧倒去。 梁骐紧紧抱住燕容珏,两人就在湿滑的地上向前滚去,以灵活的走位躲避突如其来的箭雨。 在落了三次箭后,再没有任何箭射来,地面也恢复了平静。 燕容珏轻轻拍了拍梁骐抱住自己的手臂,道“机关没动静了,你且松开。” 听罢,梁骐松开双臂,一骨碌地站起身,忙又扶起燕容珏,为她整理微乱的鬓发和衣服,道“刚刚冒犯姑娘了,实在对不住。虽然我俩都穿着猬甲,可我担心箭上淬了毒。” “无妨。”燕容珏道,说着走向前看着一根根插入地中的箭,道,“这应该是没有毒的。你我装一些带走吧,必要时可以保命。”说着就拔了几根放在袖中和胸前的衣兜中。 梁骐见状,也拔了几根带走,嘴里还念叨着“虽然我突袭的功夫不及姑娘你,但我可以多备几根,为你提供后勤保障。” “嘘——”燕容珏对梁骐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然后一把拉着梁骐的手臂躲到了山洞侧壁一处较为宽大的岩石后。 两人侧耳细听,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脚步略为凌乱,东倒西歪,倒像是个醉汉。 脚步声逐渐近了,只听那人嘴里念叨着“十年大梦一场,何时才是个头啊。” 说完只听那人叽里咕噜地饮了一口酒,又纵情地打了一个嗝。他继续迈步向前走着,在两人藏身的岩石前不远处停了下来。 燕容珏袖中的手紧紧握住刚刚收集的一支箭,稍稍侧头打量着那个醉汉。 只见他一身非正式的军装,身材魁梧,胡子拉碴,眼睛似是没睡醒一般半睁半闭,左手提着一把剑,右手拿着个酒葫芦,还在不停地仰头大口喝酒。 他痛饮几口后,放下酒壶,从衣兜中摸出一个火折子,点亮,似是被眼前满地的“箭林”给愣住了,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大。 只听他道“我滴个乖乖,敢情你们是闯进来的吗?这么多箭没把你们射死算你们走运!” 紧接着他放大音量,不耐烦地道“刚刚进来的人出来吧,别以为藏在哪个石头后面我就找不到你们。横竖就这么大的洞口,再不出来我就亲自来找了。” 既如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燕容珏和梁骐对视了一眼,便站了出来。 醉汉定睛一看,不以为意地放声笑道“哈哈哈,原来就是两个小白脸,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呢。” 燕容珏冷冷地看着他,不语。 醉汉见两人没说话,便觉得无趣,不耐烦地摆摆手,道“算了,我也不和你们多废话。每天几乎都有人来,面熟的面生的,要是我都和你们费嘴舌那我岂不是得累死?” 他把左手的刀竖直插入地中,半个身子依靠在刀上,眯眼问道“听着,我且问你们,眼下我刚得了新酿的百花酿,你想要哪一种?” 两人心下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又对视了一眼,疑惑地审视着面前的醉汉,仍然沉默不语。 见两人没有反应,醉汉警惕了起来,刚刚醉意朦胧的神态立刻消了下去。 他拔下插在地里的刀,握在手里,俨然一副准备开战的模样,道“原来你们是不速之客,我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乖乖离开,要么就从我这刀上踏过去。” “来都来了,我们哪能随随便便就走,你不得搞一个酒席好好招待招待?”燕容珏抱臂睥着他道。 “哼,开玩笑。要问问我这刀同意不同意。”说着就向两人冲过来,一个刀锋凌厉地劈了过来。 “姑娘当心!”梁骐挺身向前,抽出早已备好的短刃上前扛下了刀锋,然后化守为攻,凭借短刃轻巧的优势迅速向对方发起进攻。 醉汉连忙抽刀一挡,然后迅速扭转方向,硬生生把梁骐手中的短刃扳向另一边,若不是短刃材质韧性好,很可能会被这把威武的大刀拧成两段。 梁骐迅速抽出偏转方向的短刃,向着他又发起另一轮进攻。 醉汉又提刀格挡,大刀在他手中宛如坚不可摧的盾,格挡了一次次迅如闪电的进攻。 一人善攻,一人善守,几番下来竟是个平手。 “梁骐,别和他费精神,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燕容珏在一旁道。 听罢,梁骐挥刃的间隙,便问醉汉道“你能保证回去不说一个字吗?那我就放了你。” 醉汉似是听到了什么无稽之谈,轻蔑地笑道“哈哈哈,我年龄至少是你的两倍,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杀的人不下于五十个,就你还想威胁我?简直是痴人说梦!” 梁骐眼中顿时迸发出一股寒冷的杀意,未待醉汉反应,便迅速挥舞起手中的短刃,手腕不停地来回旋转扭动,“唰唰唰——”,似大雪纷飞,似扑朔烟影,似森林幻境。 结合舞剑本人灵巧的身姿,远远看去倒像是在跳一支轻盈的舞蹈。 从醉汉的角度看来,只觉得满目只剩白光剑影,像是进了一个迷阵,分不清虚实,只觉得自己像是曝光于众目之下,处处都是破绽,而敌人在暗处隐匿,浑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提刀格挡哪一处刀锋。 忽然,在醉汉慌神之际,短刃直直对准他的脑门刺来,这一击蓄足了力,只听一声刀尖入血肉的沉闷声响,醉汉的脑袋上顿时绽开一朵殷红的小花。 那一刻,所有的虚影全部化实,归为握在梁骐手中的那把短刃。 “你——”剧痛从脑门席卷而来,但醉汉却杏目圆睁,咬牙硬是说完生前最后几个字,“原来是江南梁氏的......‘鬼影雪花刃’。” 梁骐抽出短刃,醉汉便软绵绵地栽倒在地,一命呜呼了。 “好呀,梁斐将军的衣钵终于有人继承了,我真的甚感欣慰。”燕容珏上前查看,然后拍着梁骐的肩膀笑说道。 “我历练不足,不及梁斐将军手法娴熟。”听到燕容珏夸自己,梁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谦虚了,我看着已经可以出道了。”燕容珏又道,“你把血迹处理了,我往前走一走看看有没有埋藏尸体的地方。” 骐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药瓶,涂在沾染了血迹的地上,再用帕子擦拭。燕容珏则点了另一个火折子向前走去。 约莫一刻钟后,燕容珏原路返回,道“前面有一个类似于冰窖一样的地方,我看那些冰用刀可破,我想我们可以把尸体藏在......” 燕容珏愣住了,只见刚刚那块插满箭雨的地面此刻干干净净,明明是刚刚那个山洞,此时却空荡荡地没有一人。刚刚尸体倒下洒落的血迹也不见了,一切如从未被人踏足一般。 燕容珏感到心里发毛,环顾四周,小声唤道“梁骐,梁骐,你在吗?” 无人应答,只有钟乳石滴下的水滴落地时的清脆音响。 第23章 意外发现 举着火折子,燕容珏再次往前走,来到刚刚涉足过的一个冰窖一样的地方。 这里周边都有灯,光线较为明亮,燕容珏便熄灭了火折子。 冰窖内有几只大木桶,放在有水滴滴落的冰柱之下,看起来倒像是在蓄水。 难道真有人在这暗无天日的地道中生存吗?燕容珏心想。 顺着唯一的通道向前走去,燕容珏尽量放轻了脚步,以免被人发现。 走进一条略宽的通道,只见通道两面都有几扇木门,路过一扇门前时,里面竟隐约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其中一人的声线仿佛在哪听到过。 燕容珏观察了一下这道木门,发现门似乎有些年代了,门上还有几个被虫子咬开的小洞。 燕容珏从袖中拿出一支箭,用箭头轻轻凿开其中一个小洞,把它扩开到视线可以通过的大小,然后凑上一只眼往里看。 只见里面两个人相对而立,正在谈着什么。其中一人大腹便便,待他偏过头来,竟是上次花朝百花宴中那个名叫张虎的商人。只听他道 “李大人客气了,只要以后凌大人多多照拂我在阳州的生意,这车铁矿石我送她也行啊。” “张大人别说客气话,既是和凌大人合作,钱财怎么会短得了呢。如今这上好的铁矿石也不好弄。爽快些吧,开个价。” 只见张虎比了一个手势,这个李大人就痛快地应下了。 李大人掀开身旁一个小推车上的布巾,下面竟是满满一车上好的铁矿石,色泽透亮,正是淬炼兵器的好原料。 燕容珏只觉得热血翻涌,双手不禁握紧成拳,心下想道好你个凌华霜,原来你不过是打着喜欢收藏兵器的幌子,实则做着贩卖铁矿石的地下交易,还打造了这么大的地道,实在是狼子野心! 突然间右手处传来一阵刺痛,燕容珏不由得“嘶——”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低下头看时,原来是刚刚握拳太用力,竟没有意识到自己右手中还拿着刚用来破洞的箭,现如今自己手心已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什么人?”那个李大人最先反应过来,立刻警惕道,“来人,给我追!”说着房间里从暗处蹿出来几个蒙面黑衣人,得了李大人的指令,迅速集结起来冲到门外。 燕容珏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忙运用轻功向唯一的通道口闪去。 几个黑衣人迅速追来,形如鬼魅。一个黑衣人飞檐走壁,从侧面举刀就向燕容珏劈来。 燕容珏侧身一闪,身体错开了刀锋,可刀划过时,却劈到了她头顶上用来束发的唯一一根发簪。 只听“哐啷”一声脆响,簪子应声落地,随之而下的还有一小撮被斩断的头发。 霎时间,燕容珏的黑色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直垂到腰际,散发着淡淡清香,一股独属于女子的风韵从她周身散发出来。 刚刚挥刀的黑衣人略一愣神,燕容珏趁机把握在右手的利箭向他掷了出去,黑衣人旋身躲避。 紧接着燕容珏把袖中的箭“嗖嗖——”掷向追击而来的蒙面黑衣人,趁他们侧身躲避时,自己则迅速溜进了通道口,消失在漆黑一片中。 “继续追,不要让她跑了,要是被她走漏了什么风声,不仅你我,凌大人也难辞其咎了。”李大人继续下达命令。 “哎,罢了罢了。”那个身材肥胖的张虎说道,“前几日百花宴上我见过她,凌大人还挺赏识她和他哥,以后说不定还要和他们合作。只要不危害我们利益,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听他这么说,李大人也不欲再追究下去了,所幸也没有人受伤,便收回了命令,让手下把地面打扫干净就进屋去了。 冲进一个漆黑通道的燕容珏为了安全起见,没有点火折子,只是凭着对环境的感知力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 哪怕身后没有什么异动,她也不敢放松警惕,一直往前跑了好一段路才停下来休息。 她靠在一面墙上,蹲坐下来,点着火折子,查看右手上的伤。 明黄的火焰下,右手掌心中殷红一片,有些血已经凝固了,可还是感到伤口火辣辣地疼。 真疼。 自己身上还没有带伤药,药、水、食物什么的都在梁骐身上。现如今梁骐不在自己身边,眼下自己又如困兽一样在这漆黑的牢笼里找不到方向。 虽然找到了一些凌华霜的把柄,对她接下来要做的事隐隐有了猜测。可所有这些的前提是自己能够出去啊!看来这又是上天给我的一次磨炼。 身为一国女帝,不仅要夺江山,扳权臣,躲刺客,还要会闯地道! 正当燕容珏感叹自己人生经历之丰富多彩时,只听墙的背后又传来一个人细碎的脚步声。 她忙收了神思,凝神细听,发现脚步声就在墙的隔壁,而且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这时猛然发现,原来自己正处于一个岔路口,而自己正靠在左边这条路的墙上,而脚步声的源头在右边那条路。 为了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燕容珏熄了火折子,带伤的右手握紧袖中最后一支箭,心知自己此次只有一次机会了要么突袭成功,一招将其毙命;要么突袭失败,自己则是手无寸铁的砧上鱼肉。 在熄灭火折子后,燕容珏能感受到右侧的人的脚步声略滞了一瞬,然后继续向前走。 燕容珏踮着脚尖极轻极轻地移到了这面墙的起点处,即两条路的分叉口,准备在对方的身体刚显现在墙线处时,自己就朝着他的喉咙刺去。 周身的空气似乎凝固了,燕容珏也屏住了呼吸,静得使人发憷的环境下脚步的沙沙声格外的响亮,似乎成了死寂的环境中唯一还能证明有活物存在的证据。 燕容珏估计了一下来者的身高,衡量一下他咽喉的位置,然后默默蓄力,全神贯注地等待着千钧一发的下一刻。 就在不明来者的身影刚擦出墙线的那一刻,燕容珏握紧箭羽的右手如闪电一般凌空而起,如雄鹰的利爪般向他的喉咙扎去,大有破釜沉舟之气。 谁知下一刻,双耳听到的不是血液汩汩流出的声响,而是箭头碰到刀剑的清亮的鸣击之声。 突如其来的力量把箭从自己手中弹飞了出去。力量的拉扯让尖锐的刺痛再次从手心中传来。 燕容珏心下大惊,没想到来者反应如此迅疾,不待燕容珏缓一口气,那把剑调转方向,向燕容珏破空而来。 黑暗中的利刃泛着雪亮的光。 燕容珏连忙侧身躲避,两人距离如此之近,没有武器的燕容珏习惯性地用手护住自己的脸,身体堪堪躲过剑锋,手却擦着剑身随着剑的攻势向着剑柄的方向滑行了一段距离。 燕容珏明显能感触到剑身上细碎的花纹和右手中央摩擦的痛感。刹那间,雪亮的剑刃上一片红光,空气中泛着一股浓郁新鲜的血腥气息。 来者猛地收了手,再听到面前咫尺之内的女子“嘶——”的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吟之后,身体猛然僵住了,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第24章 包扎伤口 燕容珏见他没有了再次进攻的意图,心底来不及疑惑,便被手上一阵阵的剧痛折腾得微微弯下了腰。 洞中倏地再次明亮了起来,只听面前男子略带颤抖地开口“你——”。 燕容珏怔住了,仰头便望见火折子的光亮后是余修俊秀的面庞,只是一向稳重自持的他,此刻却难掩惊愕与痛惜,面色隐隐有些发白。他的目光移到了燕容珏满是鲜血的右手掌心上,眸中满是自责。 燕容珏此刻也很震惊,好奇问道“你怎么在这?我还以为......” 不待她说完,余修上前一步,宽大的手掌拉过燕容珏的右手腕,却没有太用力,探身仔细查看她的伤势,眉头紧皱。 片刻后,他开口道“怎么会伤成这样?对不起音有些喑哑。然后他把燕容珏拉到一旁一个平滑干净的岩石上坐下,单膝蹲下,从怀中拿出一瓶伤药和一截绷带,小心地为她上药包扎。 看到余修这个态度,燕容珏内心感到有些意外。 从半年前沙场点兵,落月山谷初次见面,再到阳州城为百姓施粥,刺史府的出口成章、武艺绝伦,她所认识的余修是个顾全大局、英勇果敢的铁血将军,是个心怀大义、文武双全的济世人才。 像这样的人,燕容珏从史书上见过也亲身体会过,博爱的胸襟有了,但对于自己或者亲人总是顾全不了的,换一种说法,他不会真正经营好自身的社会关系,不会对谁真正上心。 “为何这样看着我?”余修感受到燕容珏的目光来回地在自己脸上逗留,便望了她一眼,仍继续手上的动作。 “有没有人说过”,燕容珏弯下腰,凑近了他,平视着他道,“你很温柔?” 余修愣了愣,望着燕容珏近在咫尺的眉眼,脑海中忽地闪现处一个画面 记忆中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左右,一双细长的柳叶眉,眼波盈盈,如灿烂星河,璀璨而纯净。她诚挚地仰望着快高出她一个头的自己,用稚嫩的声音道“大哥哥,你好温柔呀。” 余修的回忆被燕容珏“嘶——”的一声所打断。 他忙低下头查看,见包扎好的伤口并无异样,道“这个药有止血消毒的作用,刚敷上去的前两个时辰可能会有一些痒痛,你须得忍耐一下。” 燕容珏轻柔一笑,道“我没事,真是多谢你了。” “无妨,都是小事。”余修包扎完,松下了一口气。 他收拾好了药瓶,又看了一眼长发披肩的燕容珏,终是问出心里的疑惑“你的手是被箭羽所伤,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梁骐将军呢?” 燕容珏略叹了口气,便把刚才的遭遇简要地和他说了一遍。 他听后,眉峰微蹙,道“我没想到阳州刺史凌华霜竟存着这样的心思。” 燕容珏向坐着的岩石一侧挪了挪,拍拍身侧留出的空间,示意余修坐在自己旁边,然后接着话头道“我想她应该还有同党,无论在朝中还是在阳州。就拿这个地道的规模来说,以她身为刺史的能力,至少得修建十年。而且如果她有反叛之心,朝中又有人和她里应外合,瞒天过海。她处于边陲阳州,要搞个什么小动作帝都的人肯定一时察觉不到。” 说到这,燕容珏又想起了自己多年的政敌,双手不禁习惯性地握成拳。忽然意识到右手上的伤口,燕容珏又把手松开。 坐在她身侧的余修自然注意到她的这个小动作,知她定是想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但刚她谈的都是燕国朝政上的事,他不便多言,便只是默默地听着燕容珏的下文。 片刻后,燕容珏整理好了情绪,反应过来自己和余修谈论这些似乎并不妥当,哪怕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关系胜似朋友。 见他安静地陪伴着自己,燕容珏转过脸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如果,凌华霜自立为王,或者和朝中某人勾结篡位,你会选择帮助我们的女帝还是支持新帝呢?” 余修看到她收敛了几分闲谈时的笑意,思索片刻,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如果我国和燕国目前是盟友,那我毫无疑问会支持女帝燕容珏;但如果我们只是普通或友好的两国关系,那么我会选择对我国有利的那一方。” 听罢,燕容珏凝视了他几瞬,淡笑道“余大帅说的很中肯,可从朋友的角度来说,还真是薄情呐。”说完整理了一下衣襟,站起身便准备往前走。 余修正欲说什么,可又不知该如何说,看她要走,自己也跟着站起身,对她道“不过当下,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 燕容珏侧过脸,淡淡点点头,道“多谢。”说着自己也点燃了火折子,道,“我们尽快找到出口吧,再待下去火都要熄了。你和我说说你是怎么下来的吧。” 两人并排走着,余修向燕容珏诉说了自己从待客厅与凌华霜面谈再到地道中来的经历。 燕容珏默然听着,后问道“你是说中途凌华霜离开,你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她回来,然后你就到园中走动,不成想触碰到了什么机关便掉了下来?” “是这样。” “那你一路进来的途中有什么发现没?” “我刚进来时机关发动了箭雨,我躲避后往前走了一段路,然后前方一共有九个岔路口,我选了最左边的一个,进来就遇到了你。” “九个岔路?也许就是通往九个不同的方向。” “我也是这么想,我们对这里不熟悉,只能碰碰运气,说不定其中一个就是出口。” “嗯。” 燕容珏忽然看到前方的路尽了,便顿住了脚步,喃喃道“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吗?”说着环顾四周,寻找突破点。 余修闻言,上前查看,他伸手摸了摸两壁突兀的石头和砂砾,忽然发现有一处石头是可以按动的。他一按,一面的墙壁就隆隆作响,一些砂砾随着抖动簌簌落下。 余修又试着拧一拧这个石头,忽然墙壁上如被刀划过一般显出一个门的轮廓,然后那个门脱离了墙壁,像是被人打开似的悠悠开启了,现出里面的又一条路。 “这又是个机关?”燕容珏道。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便进去了。 没走几步,就看到路的一侧架着一个供人攀爬的梯子,梯子上方是一块较周边略为光滑的天顶,不知道可不可以打开。 “难道我们可以顺着梯子爬出去?”燕容珏道,说着就撸起袖子上前准备攀爬。 “让我来,你手上还有伤。”余修说着,主动上前,顺着梯子就爬了上去。 第25章 偶遇阿星 余修爬到最顶部,试着触摸头顶那块石头。 燕容珏仰头,密切注视着他的动作,道“你小心些呀。” 没多久,余修就碰到了一个质感略软的凸起,他一按,面前这块光滑的石板就缓慢移开了。瞬间一束明亮的光照了进来,洞口大的光柱瞬间贯彻洞底,如同让人重获新生。 余修略舒了口气,转过身背着光,倾下身向燕容珏伸出右手,温言道“上来吧,我拉着你。” 明亮的白光勾勒出余修半个身子的轮廓,像是向阳而生的草木,把阳光和养分从枝叶带到了地下的根部。 燕容珏莞尔,道“好。” 余修拉着燕容珏,两人顺着梯子爬出。 刚上来,洞口便慢慢闭合了,两人环顾四周,发现这屋子像是一个人的住所。 轻纱帷幔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墙上挂着几幅画,挨着墙的地方是一处梳妆台,里面是一些常见的男子的发饰。屋内燃放着安神香,窗台上还摆着几盆绿植,让人心神宁静。透过帷幔的遮掩,只见斜前方有一张床铺,上面躺着一个人,似是正在安睡。 墙上的挂钟左右摇摆着,两人定睛一看,现在已经是午时三刻了。 敢情两人这是闯入了一个男子的卧室?! 燕容珏用眼神询问余修接下来应该如何,余修难得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正当两人正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时,一只不知哪里钻出来的小黑猫忽然蹿到两人身后,“喵——”一声,声音隐隐透露出威胁。 “啊!”哪怕燕容珏在大事面前从不会掉链子,可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颤,更何况她本来就怕猫。万般克制下,一声不大不小的的惊叫声还是呼了出来。 两人猛然回头看,燕容珏发现,这正是上次自己在那个“双龙戏珠”的石雕前蹿到自己身边来的名唤“玄风”的小黑猫。 小黑猫似乎也认出燕容珏了,琥珀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带着几分惊异。 忽然间,床上睡着的人似乎被吵醒了,翻了一个身,嘴里咕哝了几句,伸了一个懒腰准备下床。 燕容珏忽地反应过来,既然玄风在这,那床上躺着的男子不就是上次那个名唤阿星的小公子吗? 玄风见到主人醒了,忙一溜烟蹿到他跟前,在他脚边绕了几圈,嘴里咕噜咕噜地叫着。 阿星蹲下来,抚了抚它的头,柔柔地道“一天天的精神那么好,刚发生什么事了?”玄风似乎听得懂他的话,立起的尾巴指了指帷幔后的方向。 阿星疑惑的目光顿时朝这边看来。只见帷幔后影影绰绰地显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影,他顿时警惕起来,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出现在我的卧房内?” 事已至此,两人避无可避,燕容珏干脆大大方方地掀开帷幔,脸上噙着笑意,语气波澜不惊,道“不过几天不见,阿星小公子长得越发标志了。” 星揉了揉双眼,以为是自己睡糊了出现幻觉,可定睛一看还是那张面如朝花的脸颊,又注意到她秀发披肩,如墨如瀑,更是震惊不已。 他颤抖的手指指着燕容珏,有些结巴地说道怎么会是个女子?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余修见状,侧身询问燕容珏“你们认识?” 燕容珏点头,道“上次来的时候遇到的,刺史府管家的儿子,名唤阿星。” 片刻后,阿星收敛了震惊的神色,上下打量了两人几眼,便注意到燕容珏缠着绷带的右手,于是上前几步走到燕容珏面前,看着她的手,面带关切道“你的手怎么受伤了?”说完就想拉住燕容珏的右手腕。 见他这么问,燕容珏便无所谓地道“无妨,不过磕碰了一下。” “她的手伤比较严重,需要多次换药、清洗,我刚刚只为她上了止血的伤药,对治疗伤口其实效益不大。”余修轻轻托起燕容珏的右手细细查看,复又转而对着阿星道,“不知小公子有没有治疗伤口的良药,如果小公子能帮助我们一二,余某来日定当亲自登门答谢。”说完躬身作揖。 燕容珏看着余修为自己求药,有些哭笑不得,侧身对他道“我的伤真的没有大碍,真的,回去再换伤药也无妨。” 哪知余修认真望着她,执着道“听我的,有药就及时用药,你这伤马虎不得。”说完微叹一口气,“我一路都很后悔为什么没有多带几瓶药。” 今天第二次望见余修这么关切又自责的神情,燕容珏一时语塞,心中也不知是何种滋味,便只好顺从地点了点头。 “嗯,那就听你的。” 一旁的阿星看到两人此番言行,似乎从中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气息,只好默默收回手,道“我有伤药,我给你们拿。” 说着他转身走到床边一个柜子旁,打开柜子翻找了起来。 片刻后,拿出几瓶白瓷瓶装的上好的伤药以及绷带、剪刀,递给了两人。又唤小厮给自己取了一盆热水,端到两人面前,然后自己则坐在床边安静地望着余修给燕容珏上药。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安神香的烟雾丝丝缕缕浮在空气中,玄风偶尔发出几句懒洋洋的叫唤。 阿星问道“看你们的样子,是从地道过来的吧。”虽是问句,语气却很笃定。 看来他早就知道自己房间中有这个地道,说不定他还知道里面的机密。燕容珏心想。 于是试探着道“是,我们二人误碰到里面的机关,还差点迷了路。既然小公子知道,可否告知我刺史凌大人为何要建造这个地道?” 阿星缓缓摇头道“抱歉,这属于府中机密,就连我也说不清楚。我也从未进去过这个地道。”又道,“你们如今既闯了进去,那就要小心,不要让凌大人发现了。” 听他如此说,燕容珏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便点头道“多谢提醒。我们会留意的。” 过了片刻,又听阿星悠悠说道“前日我去了一趟余氏粥坊,报上了阿姝......姐姐你的名字,可是一个正在卖糕点的小二和我说,他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啊?是吗?原来你去找过我。”燕容珏没想到上次自己随口一句邀请,这小公子竟然就真的亲自去找她了,而且看样子去的还不巧,自己正好不在。而且整个店里知道“李姝”是她的假名的除了余修,大概只有竹昔了。 燕容珏抬眼便看到了阿星黑黝黝的眼眸无波无澜地望着自己,心下顿时滋生出一股歉意,忙道“真是对不起呀,阿星,前日我不在店中。况且上次我也和你说了,余氏粥坊是我朋友开的店,有些店小二不认识我也正常。这样吧,” 燕容珏从怀中摸出一块前几日自己刚从玉石店中买下打算送给梁骐的扳指,递给阿星,“这个扳指你收下吧,就当做我的赔礼和谢礼了。你日后若是再去余氏粥坊,你可以找一个名叫‘竹昔’的人,或是直接找我的兄长——余修,他们可以待你来见我。” 正在低头给燕容珏包扎的余修听到燕容珏再次唤自己“兄长”,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阿星听罢,脸上终是浮现出几丝笑意,双手便接过扳指,对燕容珏道“多谢。”顿了顿,又说道,“其实我觉得,阿姝姐姐你长的有些像另外一位姐姐。” 第26章 偶遇阿星(二) “谁?”燕容珏问道。 “阿瑾姐姐。”阿星回答。 看到燕容珏面带疑惑,只是不语,阿星便接着说道“就是靖安王姐姐呀。五年前她刚来到阳州的时候,我就觉得她面善,后来她为阳州百姓做了很多事,也多次帮助我和我的母亲,我们都很喜欢她。” “本来我的母亲还想让她纳了我,但是阿瑾姐姐说她已有意中人了,只想像弟弟一样照顾我。我母亲还开玩笑让我俩结拜为姐弟。” 阿星说到这,嘴角不由得漾开笑意,仿佛回想起了什么情景。 然后又道“现在她不在阳州,听说她还受了伤,我一直很担心她。刚刚你披着头发从帘子后面出来的时候,我一晃眼以为是阿瑾姐姐回来了呢。” 燕容珏眼睛微眯,脑中消化着话中的信息,状似不经意间问起“看来你和你的母亲与这位靖安王关系真好。” “当然,阳州地处边境,听说阿瑾姐姐也是被贬到她的封地来的,我们算是与她抱团取暖了吧。”阿星说到“被贬”两字时,眼中的光暗了暗。 燕容珏自然是看到了他的神色变化,笑着安慰他道“靖安王虽为皇室中人,但也是天子之臣,若是遭到帝王猜忌,贬谪也是难免的。但也正是因为这段经历,才让她远离朝堂的漩涡,让你们能有这段情谊。这么来看,未尝不是件好事。” 阿星眼中又有了光,对燕容珏欣慰一笑,道“是啊。阿姝姐姐,你人真好,和阿瑾姐姐一样好。你们如此相像,说不定是上辈子的姐妹呢。” 燕容珏笑了笑,又担心身旁的余修猜到了什么,忙止住阿星的话头,道“我不过是一介商人,哪有福气和靖安王成为姐妹,你莫要打趣我了。” 正言语间,忽然听到门外有人敲门,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 “阿星公子,您醒了吗?凌大人让我过来问一下,她说她马上过来看望你。” 阿星眼中顿时闪过许多道不明的神色,回头看到余氏兄妹还在自己房间,便有些慌乱,对外头的婢女道“我刚醒,还未梳洗,让凌大人慢些过来。” 转头压低声音对两人迅速说道“你们快回地道去,地道中有出口,我这里四周都有侍卫和侍女看守,你们出不去的。” 余修和燕容珏对视一眼,然后对阿星道了一声谢,便退回到地道中去。 地道的门打开又合上,阿星把刚刚拿出来的东西放回原位,又把燕容珏送的扳指藏在了枕头底下,门外便再次响起了敲门声。 这次的声音沉稳有力,未等阿星回应,门被打开了。年过半百的凌华霜轻车熟路地走了进来。 阿星乖巧地坐在床上,抬眼看了一眼凌华霜,又垂下眸子,不语。 “今天午睡得可好?”凌华霜卸去了在宴会上应酬宾客的假笑,脸上溢满关切。 星点了点头。 凌华霜看他精神还不错,便揭开香炉的盖子,看了看炉中静静燃烧着的安神香,又道“看来这次买的安神香还不错,过几日我让唐管家再去订购一批。” 凌华霜回头望见阿星正望着自己,两人目光交汇后阿星又迅速低下头,定定望着自己衣角上的一处花纹沉默不语。 凌华霜便温言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听罢,阿星慢慢抬起头,望着凌华霜,恳求道“过几日,我想再出去一趟。” “你不是前日才出去了一趟吗?”凌华霜问道。 “可是我想出去。待在府里好闷,我难受。”阿星说道。 凌华霜眼中划过一抹痛色,她走到阿星面前,单膝蹲下,与阿星平视,缓缓抬起右手,想去抚摸他的脸庞。可阿星略一侧脸,便错开了与凌华霜手的触碰。 凌华霜微叹一口气,收回手,道“出去散散心也好。难得见你这些天气色好了很多。你要出去就和管家说一声,她会派侍卫暗中保护你。” “我不要你派人保护我,我自己可以保护好自己!”阿星坚决说道。 凌华霜一愣,又叹了口气,道“也罢,你注意安全,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 这时玄风又跳到阿星脚边,绕着他的裤腿撒起了娇。 阿星弯腰把玄风抱在怀里,一圈圈撸着它,又用脸蹭了蹭它的脑袋,也不看凌华霜,只道“你走吧,我要和玄风玩儿了。” 凌华霜退出屋子后,一旁的侍女跟在她的后头,道“小公子脾气真是越来越古怪了,大人你也不能总惯着他,万一哪一天又出了什么变故可如何是好?” 凌华霜侧眼凌厉地睥了婢女一眼,婢女吓得连忙噤了声,只跪地求饶道“大人恕罪,小的多言了。” 凌华霜没有理她,摆了摆手让她退下了,然后独自漫步到一处幽静但用心布置的园子里,来到一处坟冢前停下脚步。她环顾四周,满园的春景姹紫嫣红,坟冢旁葡萄架上的葡萄藤开始抽枝吐叶。最后眼神停留在木牌上的几个大字上——吾夫谢景之墓。 凌华霜看着木牌上的字,眼神忽地缥缈起来,悠悠地道“谢郎啊谢郎,一晃十四个年头过去了,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再等等我,等我完成大业,等阿星找到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我就下来陪你。你放心,我不会再让阿星出事了。” 地道中,燕容珏和余修又按照原路返回,前行途中,余修道“这位阿星小公子,看起来心思单纯。” “确实,倒像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养在手心中的闺男。”燕容珏回道。 “这地道既然有一条通往他的卧房,或许他是凌华霜密切关注者之一,又或许他是为凌华霜传递信息的使者。总之,你可以从他身上寻找突破点。”余修道。 “我正是这么想的,他既然与靖安王关系非凡,那他身上一定还隐藏着什么秘密。”燕容珏思索着,沉声道。 “所以你送给他你刚买的扳指,就是为了拉拢他?”余修侧身问道,眼神闪烁,“可那并不像是燕国男子佩戴的用于装饰的款式。” “这你都看出来了?”燕容珏诧道,她有些佩服余修观察细节的能力,“本来那扳指是我买给梁骐的,她一个将军,骑马拉弓舞剑,有一个上好的扳指可以让手指免受磨损。如今倒是让我做了别人的人情。” 余修点头,便转身往前继续走去。 只听燕容珏在身后道“接着。”然后余修便感受到一个硬物朝自己身后抛来。 待物体即将砸向他的后颈时,他反手一握,然后置于眼前,竟是个通体元亮莹润的玉佩,在昏暗的火光下还散发出幽幽光泽,玉质细腻,触感温凉,是一块极好的翡翠玉玦。 “这是?”余修把玉玦轻拢在手心,有些不解地回望着燕容珏。 燕容珏嫣然一笑,道“既然有梁骐的份,自然少不了你的。收下吧。本是一对玉珏,你一个,我一个,如何?” 第27章 偶遇倾月 两人来到了有九个岔道口的地方。 “既然左边第一个是通往阿星的卧房,那其他八个应该是通往另外八个地方。你说我们这次应该走哪一个?”燕容珏问道。 “左边第二个吧。”余修道。 燕容珏看到余修镇定自若的神态,莫名感觉心安,勾唇道“听你的。” 两人便潜入了左边第二个岔道。如刚才一样,两人并未遇到什么危险的暗器。遇到走不通的路段时,只要往旁边墙壁上摸索,都能找到打开洞门的机关。 两人弯弯绕绕地在地道中走了一通,不出多时,便又遇到一个梯子。两人摸到机关,如刚才一般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洞口缓缓闭合。 映入两人眼帘的是几个横着摆放的屏风,上面绣着梅兰竹菊。屏风前是一张茶几,上面摆放着还未收拾好的棋盘和棋子,茶几中央还有一束白瓷瓶装的春梅。屋内静默着一架古琴,空气中氤氲着一股茶的清香。看起来倒有几分清雅。 屏风后有一个浴桶,浴桶旁有一个大红色调的床铺,粉红的帷幔,绣着鸳鸯的被褥,床头扎着两朵纸扎的大红花,无端透露出几分暧昧与风流。整个床榻的风格与这屋子的布置格格不入。床头的梳妆台上,簪子钿头中,隐隐流露出脂粉的味道。 看样子,这屋子又是一个人的卧房。 门外人声较为喧嚷,燕容珏还来不及疑惑这屋子的主人为何会把卧房设置在如此喧闹之地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年轻女子带着薄怒的不耐烦的叫嚷 “别在这里给我装清高了,管你清倌红倌,在这群芳楼中卖笑的,能有几个是清白的?!本姑娘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别在我面前装可怜!” “砰——”地一声,门被粗暴地撞开了。 紧接着“啪——”地一个清脆的巴掌响起来,一个白衣的身影颤颤巍巍地出现在门口,随着巴掌的声音落下,他旋即也硬生生地摔在了地上,嘴角顿时渗出了血,在有些苍白的面颊上闪着妖艳的红色。 燕容珏和余修在门打开的瞬间便闪身至屏风之后,透过屏风间的缝隙向外观望。 待男子捂着被打伤的脸直起上身,抬眼望向门口的女子时,两人才惊觉那个白衣男子竟然就是花朝宴会上的琴师,也是和他们过招的倾月公子。 看样子,这里便是阳州城里最大的青楼——群芳楼。 他为何出现在这?为何不还手? 按下心中的疑惑,两人继续暗中观察事态的发展。 只见那个打扮得珠光宝气却体态微胖的女子,脸上挂着一种即将得到猎物的奸笑,似乎面前跪坐在地仍困兽犹斗的情态愉悦到了她,她卸了几分怒气,跨步上前一手钳住白衣男子的下巴,让他的头被迫仰得更高,一字一句地道“倾月公子,我仰慕你许久了,你看在我对你朝思暮想的份上都不愿成全我吗?” 她油腻地笑着,用拇指指腹一点点楷尽男子嘴角的血迹,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我见犹怜的神态,让我都不禁联想到你待会在我身下的滋味是多么销魂了,哈哈。” “杨小姐,请自重。”倾月扭头脱离了她的钳制,然后慢慢从地上爬起,道,“我向来只卖艺,若是您想听曲儿或是下棋,倾月随时奉陪。若是想要鱼水之欢,那请小姐另寻他人吧。群芳楼的小倌中比倾月姿色好的数不胜数,倾月蒲柳之姿,实在承受不起姑娘的仰慕。” “你不愿就不愿,干嘛把话说得弯弯绕绕。要是倾阳还在这,我干嘛要来看你这副臭脸!”女子似是不耐烦了,直接从倾月身后如一个猛虎扑了过去,直接把人按倒在桌上的茶几上。 刹那间,桌上的东西“哗啦啦”地被掀翻在地,白瓷瓶被摔得粉碎,黑白棋子四散开来滚得遍地都是。 开我!”倾月的下巴猛地磕到桌上,顾不得疼痛便奋力挣扎着,奈何女子身材肥胖,宛如重石一般把他压得动弹不得,他甚至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我告诉你,老娘今天就是要霸王硬上弓了,你能怎么着?”这个女人把倾月翻个身让他面向自己,然后按住他挣扎的双手,用左手钳制在他的头顶。 只听女子又道“你以为你把屋子摆成这样你就是世外仙人了吗?你放屁!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里所有小倌的床铺都是统一的大红鸳鸯被。” 女子侧脸在他脖子上吸了一口,引得倾月不适地微微战栗。 她蔑笑道“你生来就是这个下贱的命!别挣扎了,乖乖从了我,以后好吃好喝的我都给你。”说着就撕扯起身下人的衣领起来。 似是被刚刚的言语刺激到了,倾月眼眸间一片湿红,眼神有些空洞地望向头顶的屋梁,一时间竟忘了挣扎。 屏风后的余修见此情形,握在屏风后的手隐隐发白。无论这倾月为人如何,他是最见不惯那些仗势欺人、逼迫弱小出卖肉体的人。 余修正打算出面阻止,一旁的燕容珏看出他的意图,忙扣住他的手,给了他一个“稍安勿动”的眼神。余修见状,按下心底的冲动,两人继续安静地观察事态发展。 就在倾月晃神之际,只听“撕拉”地一声,他胸前的衣服被蛮力撕开了一大个口子,雪白的酥胸登时暴露了出来,他身材优美的曲线一览无遗地被上方的女人尽收眼底。 面前的景象似乎让女人很是兴奋,她迫不及待地开始撕扯倾月的腰封。她毫不温柔的手指无意间扯到了倾月腰间的玉佩。 倾月猛地回过神,神色尽显慌乱,他双臂猛地一用力,正在兴奋中的女人冷不防被他挣脱开来。女人有些懵,倾月乘机一个旋身从女人下方滚了出去。 女人手里还攥着倾月的一片白衣,力量撕扯间,只听“哗啦”的声响,倾月原本就残破的上衣竟被硬生生扯了下来。 他虽脱离了女人的钳制,可自己上身彻底避无可避,雪白酥润的肌胸,紧实的小腹,赤裸裸地袒露在空气中。他站起身时,屏风后的燕容珏忽地看到了他脖颈后的一块泛红的印记——花瓣状的烙印! 第28章 巧救倾月 女人眨眼间便看到到口的肥肉飞走了,心中顿时窜出一股火,可再看倾月这堪称完美的身材,她又两眼放光,咽了咽唾沫,道“倾月,你别不识好歹!反正今天我就是死也要了你!”说着再次扑了上去。 倾月一个旋身,灵巧地躲避开来,然后他果断抽出束发的素银簪,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决绝。 他宛如慷慨赴死一般,坚定地对女人道“杨小姐今日若再强迫倾月,那么下一刻我就血溅在你面前!” 人有些慌了,不敢再上前一步,生怕下一刻他真自尽,那自己折腾这半天就白瞎了。 双方僵持间,忽听到屏风后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这世上竟真有这种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女人,我都为倾月感到不值。”语调慵懒而又从容。 两人从未料想屋中还有其他人,遂齐刷刷地向声音源头看去。 只见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女子悠闲地从屏风后信步走出来,面若朝花,目如秋水,盈盈中含着笑意。墨发披肩,发尖还滴着水珠,似是刚沐浴出来,周身还氤氲着水汽。她只身着一件玫瑰色的中衣,左手臂上挂着一件男子穿的白衣。她的衣领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整个人仿若一朵风华绝代的玉兰花,慵懒而又高贵。 燕容珏在两人的注视下,神态自若地撩起耳边的一缕头发,把玩一阵后又漫不经心地别到脑后,也懒得看女人一眼便走到倾月面前,把白衣披在了他的身上。 她边走边道“可怜我家倾月,竟被你这种女人逼到绝路。”燕容珏亲自为倾月穿上衣服,手指还无意间划过他脖颈上的烙印。燕容珏能感到倾月的寒毛微微竖起,却意外地挺配合她的动作。 “我这种女人?我哪种女人?”女人看到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本就郁闷,看到倾月还如此顺从她,心里更是气急败坏。 燕容珏像是极为傲慢地睥着她,一针见血道“品位低俗,粗鲁下流,毫无教养,仗势欺人。” “你!!”女人有些气炸了,想冲上去教训燕容珏一顿,但看她哪怕没有多余配饰也掩盖不了周身华贵的气质,顿时怂在原地,生怕惹到什么权贵。但她又不忍心弃倾月而去,只好搓着手停在原地,眼巴巴地望着两人。 燕容珏懒得理她,只是面带春风,深情地望着倾月,缱绻地道“宝贝,我已经沐浴好等着你了,今夜定是个花好月圆之夜。”说着轻轻撩起了倾月的头发,放在掌心中揉搓。 就算倾月隐隐猜到燕容珏的出现是为了救自己,但此番言行还是超出了他所能接受的范围。他有些惊诧地望着燕容珏。 面前的女人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道“倾月不是清倌吗?难道你俩早就有一腿?” “怎么,你不相信?”燕容珏继续玩着他的乌发,也不看女人,只道,“我与倾月早就两情相悦,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既然倾月能允许我进入他的房间,还能在这里沐浴,说明我和他早就关系非凡。你识相的话,就赶紧滚,别打扰我们的好事!” 燕容珏语气加重,走上前执起桌上一枚黑子,手腕一发力,棋子“嗖”地擦过女人的脸颊没入了后方的墙上,墙壁顿时凹进去一小块。 燕容珏又道“不想脑袋开花的话就赶紧滚出去,以后都别再来找倾月的麻烦!” 女人吓得浑身一颤,也不敢肖想还没到嘴的肥肉了,连忙给燕容珏拱了拱手,嘴里连连道“小的有眼无珠,不知姑娘你不同凡响。小的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忙不迭地打开门溜了出去,走时还不忘贴心地为他们关上门。 此时倾月浑身如同卸了力一般,手中的簪子掉落在地,发出金属清脆的音响,他的身子摇摇欲坠地即将倒下。 燕容珏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堪堪稳住他的身形,道“你没事吧?” 这时屏风后忽然传来一阵摩擦声,倒像是人的手用力扳住屏风的木框发出的声音。 倾月历经刚刚一事,此时的他宛如惊弓之鸟,听到动静立即浑身一颤,警惕道“谁还在我房内?” 燕容珏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用害怕,是我的兄长李修,你见过的。”然后对着屏风后说道,“兄长,你出来吧,别吓到人家了。” 言毕,余修缓步走了出来,脸色微沉,眼睛却望着燕容珏抚在倾月肩膀上的左手,并未说话。 燕容珏微愣,只当他心中还介怀着上次倾月对他们两人发起袭击的事,便转而对倾月笑道“倾月公子,如今我可算救了你一次,加上上次你欠我们的人情,不知你要如何偿还呀?” 倾月向一旁靠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郑重向燕容珏行了一礼,道“倾月感谢李姝姑娘相救,若你们两人日后有什么难处需要倾月帮忙,倾月一定竭尽所能报答二位!” “哦?”燕容珏抱臂,双眉微挑,调侃道,“明白人可别说日后的话,我如今也算把你的名声毁了,我现在就想让你报答我,你当如何?” 倾月轻轻摇头,笑道“姑娘可别揶揄我了,再这样说,你的兄长下一刻就会上来和我打架了。” 听他这么说,燕容珏回过头,正好撞上了余修的视线。 那一瞬,她似乎看到了余修原本平静的眼波翻涌过一波波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生气?悲愤?痛苦?无奈? 原来他也会有那么强的情绪起伏,那到底是什么牵动了他的心弦呢? 余修感受到燕容珏有些错愕与迷茫的眼神直直望着自己的眼底,便微垂眼眸,略不自然地看向一侧,手指隐于袖中微蜷。 燕容珏回过神,转头不再看向余修,面对倾月却不知道如何把刚刚的话头接下去了。 倾月把两人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了然一笑,翩翩然起身为两人搬来小凳子,然后简单地把茶几收拾好,道“两位请坐,寒舍简陋,还望你们不要嫌弃。”说着又为两人各斟一杯茶。 两人未再多语,纷纷落座。 余修看到燕容珏还带着水汽的头发以及单薄的中衣,犹豫一瞬,终是忽略了刚刚两人之间微妙的尴尬,起身到屏风后为燕容珏拿来外衣给她披上,小心地避开她右手上的伤,并用毛巾为她擦干了头发。 燕容珏这次乖了,未多说什么,只是配合着他的动作。 倾月在一旁静静地等着,待两人做完一切又落座,便开口道“看样子两位是从地道过来的,而且目前应该还没有与凌大人达成合作吧?” 第29章 利益交换 “合作?”燕容珏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道,“凌华霜所谓的合作就是在地道中偷渡铁矿石?而你,就是他的其中之一耳目?” 倾月心中暗自惊了惊,没想到年纪轻轻看起来不着调的女扮男装的人,竟然把地道的底细说了个大差不差,便抬眼定定望着燕容珏片刻,反问道“原来你已经猜到了?那你刚刚救我其实是为了更深地探查地道的秘密?” 燕容珏勾唇,眼底却深邃一片,道“倾月公子果真聪明。我本就是商人,从不做不划算的买卖。如今我既然救了你,你就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吧,权当报答。” “若是我不愿说或者说谎,你该如何?”倾月观察着燕容珏的神色,道。 “那你就以身相许吧。总之你只有这两种选择。”燕容珏干脆道。 倾月“......那我选择前者。若是姑娘的问题我难以回答,那我就不说好了,如何?” “成交!”燕容珏道,“第一个问题,你既是凌华霜的耳目,为何身处青楼之中?” 倾月闻言眸色深了深,敛目,抿唇,没有立即回答燕容珏的问题。 燕容珏等了片刻,知他不愿回答,不想强求,便打算问第二个问题。 这时倾月开口了“也罢,告诉你也无妨。”他轻呼出一口气,似是把过往苦痛都一笔带过,“我本就是这里的人。我无父无母,从小被青楼鸨父收养,习得琴棋书画,犹擅琴。后来凌大人见我资质不错,便让人教我习武,在这群芳楼中作为她的耳目,为她联络四方权贵。” “哦?你既为她办事,她都不为你赎身?”燕容珏问道。 倾月的手不由得捏紧了衣服的一角,道“这不过是她为了牵制我的手段罢了。若我为自由身,怎会一心一意为她办事?她要的不过是像我一样身陷深渊,只要给一缕阳光都会奋不顾身为她卖命的人。” 燕容珏不由得感叹这凌华霜真会拿捏人的短处,那在这偌大的阳州城中,是否还有许多像倾月一样的人被迫为凌华霜卖命呢? 想到“卖命”,燕容珏忽然又想到那个花瓣状的烙印,联想到上两个印有那块烙印的人那不顾生死的模样,便问道“为凌华霜卖命的人,是否如你一样在后脖颈上印有同样的花瓣状的烙印?”说着眉眼深沉地凝视着倾月,一字一句地问道,“她究竟想图谋什么?她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倾月眼中闪过一抹痛色,不过又很快消逝了。他有些惊诧地望着燕容珏,不知她为何知道烙印的事,然后垂目摇头道“恕我无可奉告。” 燕容珏猜他也不会说,就没再追问下去。 这时,一旁许久不语的余修开口问道“倾月公子,你武艺不低,为何你刚刚不出手防卫自己,反倒要自寻短见?” 余修问出燕容珏心底的疑惑,两人便看着他等待他的答复。 倾月闻言,惨然一笑,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声调给人一种凉意“我的武功向来只是为了执行任务,又不是为了保护自己。今日我若出手得罪了当地权贵,明日我面临的代价将会比失身、比死亡更严重。” “哦?”燕容珏挑眉,质疑道,“对于一个死士来说,竟然还有比死亡更沉重的代价?莫不是倾月公子心中还有牵挂着的人,让你宁愿痛苦地活在这个世上?” 倾月身子颤了颤,像是被人击中心脏一般疼得屈下笔直的脊背,右手不由自主握上了腰间悬挂着的玉佩,生怕被人夺走一般攥在手心。 见他反应这么强烈,燕容珏本不欲继续刺激他,可看到他这么宝贝这块玉佩,燕容珏不由得想起上次与他交手时自己拿走玉佩时他惊慌失措的模样,以及自己抚摸玉佩时无意中发现玉佩中央的一瓣花纹上镌刻着一个“阳”字。 燕容珏状似随意间问起“你知道,刚刚那个女人所说的‘倾阳公子’是谁吗?” 倾月闭了闭有些湿红的眼睛,深吸几口气,复又睁开,看着两人道“他是我的至交好友,可是现在,我虽知他还在世,可再也回不来了......”说着刚忍下去的泪水又涌出眼眶,他连忙转过身用手帕擦拭。 原本相对平和的气氛如今竟笼罩着几分悲伤。 或许倾月真有什么难以言说的过往和苦痛,两人一时间无言,有些不忍心再揭开他的伤疤,哪怕他身上还藏有凌华霜不为人知的秘密。 余修轻轻推了推燕容珏,示意她该离开了。燕容珏点点头,两人便起身向他道别。 出门时,燕容珏背对着他道“倾月公子,既然凌华霜不能把你从深渊中拉出,你为什么不考虑换个人呢?比如—完不待他回应,关上门就离开了。 暮色渐沉,两人出了群芳楼后直奔余氏粥坊。 隔着很长一段距离,两人远远便看到竹昔和梁骐在门口紧张地左顾右盼。 一个回头,竹昔便望见远处走来一男一女两个身影,其中身型较高的翩翩身影正是自己在门口等了一天千盼万盼的人。他眼睛一亮,高兴地朝两人挥挥手,大声道“公子!你终于回来了!”然后撒腿就朝自家公子奔去。 梁骐闻声猛然回头,定睛一看后也激动地跑了过去“姑娘,姑娘,我在这!” 燕容珏见状,宽心一笑,对梁骐招了招手。 梁骐直冲过来,在燕容珏面前猛然刹住脚步。 夕阳的微光下,她的眼睛红红的,还氤氲着一层泪水,她激动地道“姑娘你终于回来了,我大半天没见着你,担心死了。” “我也担心你,你当时突然消失了,可把我吓坏了。”燕容珏笑道。 她眼睛的余光瞥到了燕容珏缠着绷带的手上,顿时愣住了,喃喃道“你的右手怎么受伤了未说完,她突然单膝跪地,拱手对燕容珏行了一礼,道“属下失责,让姑娘受伤,请姑娘责罚!” “快起来!你一个将军,动不动就跪像什么话。这不是你的错。”燕容珏对于梁骐出门在外还要拘礼有些无奈,连忙把她拉了起来。 “心儿姑娘的手是被箭所伤有责。”一旁的余修插言道,然后对着梁骐拱手行了一礼,道,“今夜还烦请梁将军多多用心,为心儿姑娘好好清洗并上药包扎。” 梁骐闻言,仍然查看着自家主子的右手,只对余修摆摆手,道“姑娘的伤我当然会放在心上,不劳余将军费心了。” 余修听罢,对两人道了别就进店了。 “公子,那你有没有受伤啊?我看你的脸色很疲累。哎呀,你的右手手指是捏到什么东西了吗?怎么磨出皮了?”竹昔絮絮叨叨地也进门去了。 第30章 发现端倪 燕容珏和梁骐回到客栈,用过晚膳后,梁骐一边为燕容珏包扎伤口,一边对她说着今天的遭遇 “我本来在擦拭地面上的血迹,后来地面突然震动,路中央竟然裂开一个大口子,我防不胜防,就和尸体一起掉了下去,连带着插在地上的箭和部分泥土都滚落下去。我似乎是掉入了另一个地道,我抱着尸体滚了一路,终于停了下来。” “我原本想四处走走看能不能找到一个绝佳的藏尸点,可是地面又传来震动。据我多年行军的经验,前方应该至少有上百人的营地,而且步伐整齐,隐隐有金戈和呐喊之声,就像在操练打仗一般。似乎有人感受到我的存在,就像那个醉汉一样,脚步声逐渐向我靠近。” “我不敢久留,就迅速拿出随身带的工具,在潮湿的墙壁上挖了个洞,把尸体塞进去,打理好一切后就离开了。然后我误打误撞就从其中一个出口逃了出来。” 燕容珏听罢,深思不语。 梁骐打量了一下燕容珏的神色,单膝叩地,抬眼看着燕容珏,严肃道“末将知道如此藏尸定然不妥,可是末将想如果自己落入凌华霜之手,那么她一定会追究我们的底细,您如果还在地道中那也将会面临危险。所以末将想着无论如何要先逃出来再与您商量对策。” “你遇事沉着,考虑周全,我怎么会罚你?快起来吧。”燕容珏扶起地上的梁骐,道,“无论如何,凌华霜已有对大燕不臣之心,我们早晚要和她硬碰硬,被她察觉身份也是迟早的事。只是眼下我们还未做足准备,以后行事再谨慎些,待摸清她的底牌我们再动手也不迟。” “今天辛苦你了,瞧你都没来得及打理自己。”燕容珏笑着拿出一块帕子把梁骐脸上一片尘土给擦干净,又道,“今夜你先好好休息,明日一早你传信给梁斐,就说我的口谕,拨出一部分边境的兵权至你麾下,然后你安置在阳州附近的几个州府内,不要打草惊蛇。” “另外,严密监察左相一派的人,不要让她们与帝都之外尤其阳州的官员富商有联系。”燕容珏顿了顿,叹了口气,又道,“再帮我问一下皇姐的伤势如何了。” “是,末将领命。”梁骐回道,对燕容珏行了一礼后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我还有一事。”燕容珏眼睛微眯,吩咐道,“再让梁斐查一查后宫中凌侍君的档案,顺便问候一下他。” 梁骐听罢,本以为燕容珏忽地想要关怀一下后宫中那些被她冷落许久的侍君,可转念一想,这凌侍君不就是凌华霜两年前进宫侍奉帝王的儿子吗?如今凌华霜有谋反嫌疑,那与她有关的人自然得密切关注。 梁骐心中不由得佩服燕容珏心思缜密,连忙应下了。 是夜,阳州刺史府。 凌华霜坐在卧室的铜镜前,卸下妆容,熄了灯后正打算就寝。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传了进来 “大人,您睡下了吗?属下有要事禀告。” 凌华霜微叹一口气,又把灯重新点燃,道“唐管家,进来说吧。” 唐管家推门进来,在凌华霜面前行了一礼。 凌华霜有些慵懒地用手梳着自己齐腰的长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对唐管家道“老唐,你看,我最近是不是又添了几撮白头发啊?终是老了,还一事无成。” 唐管家在凌华霜身后道“大人是十年磨一剑,等到宝剑出鞘的那一刻,您的青春将永驻。” “哈哈哈,老唐你的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了?你真是会哄我开心。”凌华霜笑道。 “大人谬赞了,属下不及大人万分之一。” “好了,说正事吧。阿星我刚从地道中过去看过他,睡得正香呢。你还有其他什么事?”凌华霜问。 “是关于李家两位公子的事。大人可知,今日他们曾闯入了地道?”唐管家道。 “我今日和李修闲谈的时候,我衣带中那颗藏有双生蛊的珠子就有异动,我还以为阿星又去机关那边贪玩了。原是李姝和那跟来的小厮进去了?”凌华霜的眉眼凌厉起来,长有茧子的食指一下下叩在了梳妆台上。 “是,据知情人的消息,那李姝,其实是个女子。”说着唐管家从袖中拿出一根金簪,正是燕容珏今天打斗时落下的那根簪子,呈给凌华霜,道,“这是她今日与侍卫打斗时落下的。” 凌华霜接过簪子,拿在眼前细细打量。 片刻后,又递还给唐管家,说道“我听闻一个爱熏香的人哪怕连续三五月不染香,她的头发丝儿中也会存留着些许香气。尤其是像她这样能佩戴如此规格金簪的人不可能不熏香。你拿着这根簪子去问一下与我交好的那位香先生,看看会有什么发现。” 唐管家应下,又道“今日她们闯入地道时,躲过了门口的机关,后来练兵营中有人去查看却一直没有回来。我们在地道中进行了大面积搜查,最后在一处地面和墙面上发现了血迹,然后挖开墙壁就发现了那人的尸体。” 唐管家看了一眼凌华霜,继续道“那人的额头中央有个血窟窿,是被一剑毙命的。看剑法,是——江南梁氏的‘鬼影雪花刃’。” “江南梁氏?”凌华霜握着簪子的手猛地收紧,眸色深沉,片刻后竟哈哈大笑起来,仿佛把胸中堵塞的压抑都发泄在了这个畅快的笑中。 她的眼睛笑得通红,道“这么快就到阳州了吗?还伪装成当地商人在我眼前蹦跶?燕容瑾献出了自己的双眼,这小皇帝仍然怀疑她,还派出心腹亲自到这里来。果真是和她那薄情寡义的母亲一个样!” 唐管家待她发泄完情绪,问道“大人,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派人盯紧他们的行踪,一旦有异动立即向我禀告。试着再联系一下帝都的那位,把这里的情况说给她。另外,阿星出门你们千万要在暗中保护好他,谢郎走后,我真的不能失去他了。”凌华霜闭上双眼,一滴晶莹的泪光如断线的珠子倏地从眼角滚落,无声无息。 明黄的烛焰上下窜动着,即将燃尽的烛光投射在凌华霜刻有皱纹的脸颊上和丝丝银发上,竟像是对这位阅尽沧桑的女人温柔的抚慰。 唐管家默默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黑夜,无声无息,无人能肯定黎明来临之时是该喜还是该忧。 第31章 粥坊温情 两日后,余氏粥坊。 “阿姝姐姐,你们这里的点心好好吃啊。我还想尝尝玫瑰味的。”阿星坐在店里的一张小桌子旁,大口大口地吃着燕容珏端给他的一盘各式各样的点心。 “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燕容珏笑着又给阿星递上了一块,又开玩笑道,“你今天来这里找我莫不是来吃点心的?” 阿星的两腮被点心撑得圆鼓鼓的,听燕容珏这么说,忙把东西一股脑地咽了下去,解释道“当然不是为了吃点心呢!我就是想来找姐姐玩儿。待在家里多无趣呀。”说着眼睛又看到拿在燕容珏左手里那块圆润可爱的“小猪”形的糕点,散发着清淡的桂花香,不知不觉嘴里又分泌了一些唾液。 阿星声音逐渐小了下去,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那块糕点“不过有一说一,姐姐这里的点心是真的很好吃。自从我第一次吃了之后,觉得每天所吃的东西都寡淡无味了。” 燕容珏不由得被他萌萌的表情给逗笑了,道“好好好,只要你想吃,以后都可以来,这里随时欢迎你。” 言语间,玄风似是嗅到了香味,便从门外穿过往来不息的人群,倏地蹿到了两人桌子面前,双眼直直盯着燕容珏手里的那块可可爱爱的糕点。 “喵——” “啊!”燕容珏的心陡然一惊,下意识地从座位上猛地站了起来,由于动作过于迅疾,掀起的衣带便把桌上的一杯茶水打翻了。 “哗啦——”茶水四溢,把食盘上那些糕点浸了个透,自己的衣襟上也蘸了水渍。受惊之后的燕容珏身体有些虚软,还缠着绷带的右手下意识就伸开想去扶住什么。 “小心——” 意料之外地,燕容珏并没有按住什么坚硬的桌子柜子,而是落入一个温暖干燥的怀抱。一双手心略带薄茧的大手稳稳当当地扶住自己的腰和右手小臂,巧妙避开了右手受伤的地方,给了自己有力的支撑。掌心的温暖瞬间透过衣物源源传给自己。 那人耳畔边的几缕黑发飘飘然垂落自己肩头,散发着一股如松如菊的淡雅气息。燕容珏头一次被人圈在怀里,微微一愣,便转头看向抱住自己的那个人。 俊秀的面庞透露出温雅,细剑一般的乌眉又散发着英气。眼睛宛如墨玉却流溢着几分光彩,此时如镜子般静静映着自己的面庞。 气似乎凝滞了一瞬,燕容珏看着余修安静地望着自己,两只手却没有松开的打算,回眼看到自己左手两指间还捏着一块点心,便计上心来。 “张嘴。”燕容珏看着余修道。 “嗯?”余修不明所以,在燕容珏的注视下,慢慢张开了嘴。 忽地看到燕容珏左手拿着块东西直直塞了过来,未及反应,嘴里便被软糯糯的东西堵住了。嘴唇微微闭合,便能感到一股纯粹的米香混杂着桂花的清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同时舌尖感受到的还有来自那人指尖的温度。 余修瞬间松开了抱住燕容珏的双手,燕容珏趁机旋过身来,眉眼含笑,问道“好吃吗?这可是今早店里刚做出的新式糕点,是用去年中秋前后采摘的桂花和米浆做成的。目前整个店只有十块哦。” 余修嚼了好久才咽下去,对上燕容珏的眼神,便诚恳回道“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点心。” 一旁正在和店小二一起卖糕点的竹昔看到刚刚那一幕,嘴巴不由得张大,有些吃惊地杵在原地,心想公子不是最爱干净整洁了吗?他怎么能容忍别人用手喂他东西? 听到公子的回答后,竹昔忙颠颠地跑到余修面前,殷勤地道“既然公子说好吃,那就不枉我今早公鸡才打鸣就起来做糕点的这份劳心劳力了。公子你还想吃什么味儿的?你只管告诉我,我待会做好就送到你书房来。” 余修想都没想就回他道“不用做了,点心吃多了容易长胖。” 竹昔“......” 余修转而对燕容珏道“厨房的午膳做好了,有你喜欢吃的江南菜,你今日是否愿在这里吃午膳?” 燕容珏听罢,笑靥如花,道“兄长盛情邀请,小妹怎好拒绝呢?” 这时刚刚坐在凳上的阿星一把把玄风捞在怀里,向燕容珏跑过来,站在她面前道“对不起,阿姝姐姐,我不知道玄风会吓到你,我不是故意让它来吓唬你的,我,我这就让它给你道歉。” 说着把玄风放到燕容珏面前,拔高音量对它命令道“玄风,给阿姝姐姐好好赔礼道歉,并保证下次你再也不会吓唬她了。” 燕容珏看到玄风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只见玄风乖巧地趴在地上,竖起尾巴不停地在空中画出一个个月牙状的圈儿,然后在地上打了个滚,又朝着燕容珏抬抬手,嘴里“咕噜咕噜”地轻轻叫唤着,琥珀状的双眼柔柔地看着燕容珏,看起来真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在乞求大人的原谅。 燕容珏见状,也不禁勾唇,对阿星道“快把它抱起来吧,本就是我天性怕猫,不关玄风的事。以后让它不要神出鬼没地跳出来就行。” 阿星听罢,便再次把玄风抱了起来,看了看燕容珏和余修,便问道“阿姝姐姐,你们是要吃午膳了吗?” “嗯”听他这么问,燕容珏突然想开口邀请他一起,便转头用眼神询问余修。 余修对上燕容珏的目光,转而又垂下眸,无波无澜地道“你随意。” 听罢,燕容珏转头对阿星道“阿星想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午膳吗?待会我再让人送你回去。” 阿星眼中忽地闪耀起来,高兴道“好啊好啊,我想和阿姝姐姐一起吃饭!” 几人正有说有笑着走进内厅,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一个打扮齐整面带肃容的中年女人带了几个小厮就进到店里面。 竹昔见状,连忙迎了上去,礼貌笑道“这位贵客,我们小店向来只卖粥和点心,若是您需要,请到门口购买,店里是不招待客人的。”说着给旁边的店小二使了个眼色。 店小二解释道“刚刚我就是这么和贵客说的,可是她偏要进来说要带走一个人。” 竹昔愣了愣,正想开口询问,余修从容淡雅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余氏粥坊向来只做小本生意,与我们打交道的多为百姓,不知您想来这带走谁?” 第32章 地震来临 中年女人循声望去,见内门处站着一个风度翩翩、气质优雅的男子,打量了他几眼,微微拱手行了一礼,却显得漫不经心,道“你就是李修吧。据我所知,余氏粥坊曾为墨国一位商人的产业,看样子,你十有八九就是那个人。” 余修心中惊诧了一瞬,面上却不动声色,看样子自己前段时间和梁心儿扮成阳州本地商人的事情已经暴露了。 他目光微沉地看着这个来意不明的中年女人,平静地问道“你是?” “我是刺史府唐管家,”见面前男子不露声色,她也不欲与他多说,开门见山道,“你是谁凌大人也不欲追究了,只让我给你和你那个女扮男装的小白脸带句话,让你们好自为之。阿星呢?你们把他藏哪了?” 话音刚落,阿星的身影出现在了内厅门口,他双目沉沉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似是有些生气。 唐管家见到他,连走带跑地来到阿星跟前,放低语气道“哎哟,我的小祖宗,你知不知道凌大人知道你进了余氏粥坊有多担心吗?快跟我回去,以后不许再来这了。” “谁让你跟来的?我不是嘱咐过谁都不用跟来吗?!”阿星放大了嗓门,用质问的语气对唐管家道。 “喵欧——”玄风跳到唐管家面前,龇牙咧嘴地摆出一个即将打架的姿势。 “大人担心你,你先别说了,快和我回家。回家什么都好说。”原本还有些倨傲的女人此时语气中竟带上几分恳求。她拉住阿星的手腕想把他带走。 “你放开我!我什么时候需要你来管!凌大人想让我回去那就让她亲自来接我呀!” “我的阿星公子,别耍小脾气了,好吗?凌大人等你回家吃午膳呢。”中年女人佝下身子,与阿星平视,好言劝慰着。 阿星嘟着嘴,眼中蒙着一层泪,可就是不肯挪动一步。 “阿星,这么大了还耍脾气呢。”燕容珏浅笑着从门厅中走出来,对他轻声道,“先乖乖和你母亲回去,以后好好找机会和你母亲,和凌大人谈谈,再来就是了,我们等着你呢。” 听到“母亲”两个字,阿星抿了抿唇,似是想说什么,看着燕容珏和煦的笑,他不舍地喃喃道“阿姝姐姐......”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唐管家试着牵起阿星的手,阿星有些埋怨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躲开。唐管家舒了口气,带着阿星走了,临走时意味不明地看了燕容珏一眼。 一行人退出了粥坊,店里顿时宽敞起来。 见人走了,燕容珏敛去了笑意,看着前方眉目沉沉,问身旁同样沉眉思索的余修道“看来凌华霜暗中派人追查我们,知道我们在这里落脚。” “眼下想通过她的许可在阳州创办民企的计划算是落空了。”余修淡淡道。 “你别灰心,”燕容珏宽慰他道,“这个刺史不顶用换一个就好了。常言道,‘风水轮流转’,她凌华霜在这个位置上坐的太久了,忘了自己的本分,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是该连根拔起了。朝廷需要的是温顺的牛马,不是豺狼虎豹!”燕容珏的尾音染上了几分凌厉。 余修眼神闪了闪,转过眼深深望着燕容珏,问道“你和你们陛下商量过了吗?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燕容珏勾唇,道“已经在部署中了。” 她忽然又想到什么,问余修道“听闻凌华霜两年前自唯一的爱子入宫后膝下无所依靠,便把管家年龄相仿的儿子视作亲生骨肉,时常照看。可你有没有觉得,这唐管家对阿星的态度不像是亲生儿子,倒像是......” “小主人。”余修言简意赅说道,顿了顿,补充道,“阿星穿着不俗,他的卧房简致温馨,而且凌大人对他照料有加,可以说超出了一个管家的儿子应有的待遇。” 余修的话猛然点醒了燕容珏,想起今早梁骐递给自己梁斐的飞鸽传信,信中提及后宫中那位凌侍君性格怯懦,提及家族时总是言辞闪烁,不敢直视与之对话者的眼睛。而且他入宫前那幅由宫廷画师统一为参加采选的秀男画的像不翼而飞。如此说来,这阿星的身份确实存疑。 燕容珏的眼神深邃起来,如星稀的暗夜,暗潮涌动。她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邪魅的笑,幽幽道“这阳州城究竟还隐藏着多少秘密呢?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两人正讨论着,忽然间,地面开始微微颤动,而后摇晃得越来越剧烈,如同一只雄狮被关押在地下正咆哮着想要冲破樊笼,重见天日。随着摇晃而来的,是屋顶、檐角开始簌簌落下尘土。房屋似乎在有些吃力地维持原本的形状,仿佛下一刻就会轰然倒塌一般。 燕容珏心中惊异至极,之前从未经历过如此状况,一面维持着身体平衡,一面问余修“这,究竟怎么回事?” 余修双目微瞠,平静的面庞有了波澜,惊道“糟了,是地震。快跑!” 刚转身去门口卖糕点的竹昔机敏地反应过来,大声对面前排队买糕点的百姓道“是地震!大家快跑!抱头跑,不要回头!去一个空旷安全的地方!” 原本还在懵的男女老少听到竹昔的呼喊,迅速反应过来,忙呼朋唤友,拖老带小,惊呼着四散奔逃。一时间,有人跑掉了鞋,有小孩吓得扔掉了手里的糖葫芦开始哇哇大哭,有老人面色慌乱,但仍勉力杵着拐杖蹒跚着努力跟上年轻人的脚步。 原本安静祥和的燕雀大街如同被敌军攻破了城一般兵荒马乱,百姓惊惶一片,纷纷抱头逃命。生死存亡当头,哪里还分什么长幼尊卑,众生皆平等,每人只有一条命。 “竹昔,你反应快,快组织店里所有人逃跑,把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我速去速回!”余修赶紧命令道,说着一把揽过燕容珏的腰,轻功一点,就向外飞速而去,只低声对燕容珏说了一句“冒犯了,我先带你去远离房屋的地方。” 燕容珏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余修带着往外轻跳而去,只觉人流、房屋迅速往后掠过,风呼啸着迎面扑来,掀得两人衣袂猎猎翻飞。 哭天抢地的嘈杂声似乎缥缈了许多,掌心的温暖仍源源不断地输送给自己,天旋地转的映像最终定格在余修俊秀疏朗的脸上。哪怕他此刻眉头微蹙,面容肃穆,却难掩泰然自若的气度,这是历经千帆后才能堆叠出来的人格的厚度。 那一瞬间,燕容珏突然有些贪恋地想若是这条街道没有尽头,他是否会这样揽着自己一直往前奔去?就算有尽头也无妨,因为有他在,终点即是避风港。 这样的念头不过留存在脑中两秒,就立即被理智占据了。 “到暮云客栈了,你放我下来。你快回去救人,耽误不得。”燕容珏对他道。 “客栈楼高,你有危险。等我再带你走一段,直到......”余修回道,却没有停下脚步。 “我也要回去救人,我不能只顾自己。”燕容珏道,语气坚决。 余修愣了一瞬,忽地想到燕容珏的夫郎还在客栈中,她肯定是不能离自己的夫郎而去的。 这样的念头忽闪而过,余修揽在燕容珏腰上的手指不由得微微收紧,脚步却停了下来,稳稳当当地把燕容珏放在还在晃动中挣扎的暮云客栈门前,深深地望着她。墨玉的双眸波澜迭起。 燕容珏看到他略显沉重的表情,便做出一个轻松的笑,安慰他道“放心吧,我可以保护自己。你多加小心。”说着转身便冲进客栈门里。 房檐上纷纷落下的灰尘如幕帘一般很快把燕容珏的身影吞噬干净,放眼再无寻觅之处。 定定站在原地的余修于袖中捏紧了拳,转头看了眼刚来的路,只觉尘土飞扬,百姓凄厉的叫喊仍然不绝于耳。 他不敢犹豫,足尖一点又按原路赶回。 第33章 梁骐救主 燕容珏用一只手护住了头,闪身躲过了几根从房梁上掉落下来的木头,一群客栈里的客人发疯似的迎面蜂拥过来。燕容珏好不容易跻身到大厅中央,抬眼便看到梁骐和罗静煊在二楼走廊焦急地说着什么。 “罗公子,请你让我速速带你离开好吗?房子马上就要塌了,容不得你开玩笑!”梁骐似是有些焦躁,语气不由得重了起来。 罗静煊似是被梁骐情急下流露出的肃杀的沙场之气给怔住了,可很快又缓过神,语气倔强地说道“不行,梁将军,我必须要回去救阿笙。阿笙刚去洗衣房洗衣了,现在很有可能被困在了里面。”说着语气带上了几分恳求。 阿笙是他自幼的贴身小厮,五年前成了他的陪嫁小厮进入宫中服侍,身为家中独子的罗静煊和阿笙亲如兄弟。此次阳州出巡,燕容珏特许罗静煊带上阿笙。 罗静煊看梁骐面带肃容,并没有给他让步,只好心一横,面上露出妥协的表情,实则趁梁骐不备猛地甩开她的钳制,向走廊深处跑去。 公子,站住!”梁骐敏捷地反应过来,立即旋身去追,足尖一点轻轻跃起,手中暗暗蓄力准备落脚时立即扣住他的手腕。 可偏偏此时房梁上的一根巨木似是再也经受不住剧烈的摇晃,轰地一声直直向地面砸来。刚巧就在梁骐的头顶上。 她猛地一个激灵,只好硬生生收住脚步,落地后立即往回跳了一步,避开巨木落地时巨大的冲击力。 只听一声巨响,巨木啪地砸在了走廊地面,横亘在走廊中间。巨木的一端还横架在走廊扶手上,宛如一个陡坡一般阻塞了梁骐顺畅无阻的脚步。 顷刻间尘土飞扬,迷离了人的双眼,梁骐连忙以袖捂鼻,防止吸入更多灰尘。她微眯双眼,只见前方罗静煊已经逃走了很长一段路,内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完了,待会让我怎么和自家陛下交代? 罗静煊仓皇地跑出一段路,心在胸腔中砰砰跳个不行,可仍然不敢歇下脚步,心中默念着阿笙,你千万不要出事,我来救你了。 仓促之间,心中挂念着事情一直闷头往前跑的罗静煊冷不防就撞在了一个人的胸膛之上,他心下大惊,身子却不由得被这个冲击力向后推去,余光之间只见那人胸口处金线绣着的锦云纹。这种纹饰他经常在燕容珏身上见到过。他的心沉了下去。 罗静煊有些趔趄地向后倒去,却意外地没有直接坐在地上,而是衣领处一紧,他即将下沉的身子顿住,缓过神来已被人揪着衣领提住,慌乱的神色对上了燕容珏有些阴沉的凤目和微蹙的眉头。不知是被撞的还是气的。 燕容珏沉沉开口了,语气是这些日子从未出现过的威严“罗静煊,你不要命了吗?!你这么冲上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还是说,你想让我明天就给你母亲寄去一份君后薨逝的诏书?”燕容珏刚刚上来时,自然看到了罗静煊和梁骐之间的争锋。 罗静煊听了,双眼中微弱的亮光霎时熄灭了,整个人如被抽走力气一般往下坠去。燕容珏不欲与他多说,松开他的衣领,对后方急急赶来的梁骐命令道“梁骐,把他带走!然后再回来救人,能救多少是多少!” “是!属下遵命!”梁骐应下,就上前拉起罗静煊,运用轻功带着他出门去了。 房梁上的木头又砸下几根,整个屋顶摇摇欲坠,似乎马上就会轰然崩塌。燕容珏不敢再耽搁,立刻就往自己的房间跑去。 那里还存放着来阳州前梁斐和自己共同整理的阳州的历代官员档案以及阳州的城防部署图,还有一些近日自己的规划和札记。这些重要资料决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燕容珏冲进房间,迅速从最里层的保险柜中翻找出这些资料,清点一遍后全部塞入衣襟中,然后运用轻功飞速撤离,在重物时不时掉落的漫天飞尘中,向着即将崩塌的唯一一扇门冲去。 “姑娘,你还在里面吗?”梁骐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竟染上了几分前所未有的恐慌。 燕容珏眼前一片浑浊的尘土,宛如沙尘暴一般让人迷失方向,一米之外根本看不清物体和人影。估计梁骐在外面也看不到里面是何种情形,所以不敢贸然闯入,只好在已经变形的客栈门口接应。 燕容珏想回应,可惜刚张开口便吸入了尘土,呛得她只能掩鼻咳嗽。 眼看出口即将倒塌,燕容珏只能改变策略,猛地横转身子,然后抱头屈膝,像滚雪球一般飞速从门口滚了出去。 刹那间,客栈的木门似乎再也承受不住来自地面的嘶吼和房檐的压力,如同瓷花瓶一般瞬间被压得粉碎。 燕容珏刚滚出木门,只觉天旋地转,尘土纷飞中失去了对周遭环境的敏锐。她停下滚动的状态,准备爬起身继续运用轻功往前飞去时,崩塌的楼层宛如狰狞的妖兽向她的头顶直直扑来。 就在性命攸关的最后关头,只听耳边又传来一句梁骐撕心裂肺的叫喊“姑娘!快闪开!”然后燕容珏便感到她的身躯猛地扑向自己,她的双臂紧紧护在自己周身,拉着自己的身体往前倾倒,再次滚落在地面上。 梁骐抱着燕容珏,凭借着冲力两人再次往前滚去。 只听轰的一声,客栈终于倒下了,强烈的震感让燕容珏的贴在地面的身子跟着颤了颤。 尘埃逐渐落定后,燕容珏没有感到想象之中被砸中的痛感,幸好,虽然狼狈但毫发无伤。 她头一次感到人的生命宛如沧海一粟,哪怕是至尊天子,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梁骐还紧紧环抱着燕容珏,她双目紧闭,脸色隐隐有些发白。 “梁骐,梁骐,我没事,你可以松开了。”燕容珏对身上的人唤道。 梁骐慢慢睁开了眼,呼出一口气,却不由得“嘶——”地哼了一声,额头隐隐渗出汗珠。 “你怎么了?”燕容珏意识到不对劲,忙挣扎着从她怀里出来,想要检查她的伤势,问道,“你伤到哪了?我看看。” “没什么大事,就是腰上被碰了一下,您没事就好。”梁骐试着想站起身,却皱着眉捂着腰又蹲下了。 燕容珏不由分说掀起她的衣服,查看她的伤势,只见原本完好的肌肤上逐渐渗出巴掌大小的血迹,一片淤青,看样子是被掉落的木头砸中了。不过还好,没有伤到骨头,不会落下病根,大概修养一两个月就好了。 容珏心头一紧,心中涌起暖流的同时更有无法言说的自责与愧疚,最后只化为一句话,“对不起,梁骐,谢谢你。” 第34章 解救百姓 地震过后的一个时辰里,又来了两波余震,不过威力比起第一次的来说算是小巫见大巫了。此次地震虽然来得猛烈,好在波及范围不大,只在阳州城内方圆十里的地方,周边几个县虽有感应但都无所伤亡。但是阳州城中,尤其燕雀大街附近的景象却不容乐观。 有的经营场所,比如暮云客栈,就像被人拦腰拧成两段,只有一层部分房间存留下来;有的房屋,尤其是老百姓的住所,几乎化为一片废墟;有的富商或是官员的府邸,比如刺史府,由于地基较牢,房屋多为榫卯结构,几乎都保存下来,只有少部分裂开的墙面需要修缮。 此时大街上人人如失了魂一般,许多幸存的百姓不停地用手掘着废墟,试图找到被埋在里面生死未卜的亲人。有的则呆呆地坐在地上,茫然不知接下来要怎么活下去。 黑沉沉的乌云笼罩着阳州城,乌鸦哀鸣着飞过,像是在唱着挽歌。 燕容珏一面吩咐着手下帮助百姓抢救压在废墟下的人,一面和一位从宫中带来的太医为梁骐腰上的伤敷药包扎。 忽然间燕容珏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身后由远及近,脚步敏捷,踏在地上的格律却有些急切。 燕容珏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只见余修从街道尽头的城郊赶着过来,原本温和从容的神态在微蹙的乌眉下却有几分冷肃,双袖盈风,衣袂翻飞,在乌云中透露出的微光下竟像是腾云而来。 燕容珏转身站起,有些阴郁的眉头顿时舒散了几分,如霁雨初晴。 余修专注着目视前方的双眼倏地对上了燕容珏的眼睛,一时间,哀鸿遍野的世界仿佛模糊了许多,全世界只剩下这么一双勾人心魄的眼睛。 很快,余修迅速来到了燕容珏面前,看到她衣襟上沾满了尘土,白里透红的脸颊上也挂上了几片污点,鬓发微乱,唯有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睛和面对自己的款款笑意亘古不变。 顿了顿,余修担忧地开口道“你没事吧?对不起,我来晚了。”余修拉起燕容珏的左手腕,周身查看了她一番,见没有什么伤痕才舒出一口气。 “我没事,是梁骐救我时被落下的木头砸伤了腰。”燕容珏答道,微叹一口气。 余修才留意到燕容珏身旁的梁骐以及她腰上的伤。余修上前一步,蹲下查看了片刻,道“没有伤到筋骨,治疗及时的话,七天后就能下地行走了,大概一个多月便能痊愈。” 说完复又起身看着燕容珏道“梁将军武艺高强都能如此受伤,看来刚刚真的很凶险。”他的眼睛中掩饰不了的是浓浓的担忧,眉头似乎从刚才就没有舒展过。 “可不是嘛,就连本领可以上天入地的余将军都忙得脚不沾地,额头冒汗。”燕容珏对他挤眼一笑,然后顺势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旁若无人地为余修擦拭起额头的细汗。 余修微愣,心中有些佩服燕容珏这泰山崩于前还能打趣自己的心态,不由得勾唇,低笑道“你呀.......”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细腻柔软的帕子仿若蝴蝶灵动的双翼,拭走额上的汗的同时还裹挟着凉爽的风,轻轻抚平了刚刚的躁意。帕子擦过,额上还留存着余韵和那人隔着帕子传递来的指尖的温度,悄然滋长了心中的贪念。 余光忽然瞥到一旁梁骐扭头看自己时面带异彩的表情和一旁女医师回避着的眼神,余修忽然意识到什么,忙不着痕迹地按下燕容珏的手,拿过她手中的帕子,清了清嗓,不动声色道“我来就好。” 燕容珏略一挑眉,便依了他,自己也拿出一条同样的手帕擦起了脸颊上的灰。 片刻后,余修道“如今燕雀大街的客栈、酒楼几乎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近半个月可能都不营业了。我刚去余氏粥坊看了一下,虽然门店坍塌了,但里屋打扫之后还是可以住人的。” “如果几位不嫌弃的话可以到那里暂住几日,待到客栈恢复营业了再搬出去也不迟。我想梁将军的伤最好还是躺在床上好好修养为宜。” 梁骐听罢,有些心动,但顾及燕容珏的态度,便只是看着燕容珏。 燕容珏会意,心中却暗想道“梁小将军,你莫不是想着帮竹昔守店铺吧。”心虽如此想,面上却不显露,只是对余修点头,道“那真是麻烦你和竹昔了。待会我就安排人护送梁骐先过去。” 余修见她应下,似是轻舒了口气,仿佛担心燕容珏不愿去似的。然后余修从衣襟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裹着的烙饼,递给了燕容珏,道“你一定饿了吧?这个给你。” “这是哪来的?”燕容珏接过打开,一股葱油夹杂着肉味的香气扑面而来,她饿了一个上午的肚子此时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余修温言道“刚我护送几个百姓到城郊避震的时候,他们为表感谢送给我的。你快吃吧,我刚吃过了。”在燕容珏低头的瞬间,余修无声地咽了一口唾沫。 此番地震来得匆忙,许多百姓都是落荒而逃,身上能携带食物的恐怕寥寥无几,更别说会有老好人为了表示所谓的感谢能赠给救命恩人两个及以上的烙饼。燕容珏将信将疑地抬眼审视着余修,似乎在问你老实交代,这个烙饼从哪来的? 余修浅笑着忽视了燕容珏的表情,只是道“今夜许多无家可归的百姓将会暂且在城郊的古树下、山坳中住一晚,我已让人赶去附近的县城购买棉被、衣物以及食物过来,估计最快明天晚上能送到,到时会分发给百姓。余氏粥坊明天将会尽快恢复营业,免费为难民提供粥和点心。” 余修抬眼环顾四周的废墟一片,眼中带着悲悯,感叹道“希望这次阳州城能尽快从地震中恢复过来。无论天灾还是人祸,最受其苦的终究还是百姓呐。” 燕容珏听完,感觉胸腔中涌过奔腾的热血。她深深望着余修,道“凌华霜还没有做到或者没有想到的事,你都去做了。我认为,你若是朝廷重臣,肯定是百姓的衣食父母官,定能辅佐出一代贤君,开创清平盛世。” 余修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只不过小时候常常东奔西走,后来又多次出入沙场,看尽了世间百态,便想着谋一份职,不求功名利禄,只求护百姓安乐,那么我此生也不枉来这一遭了。不过无论身在何职,能坚守住本心的寥寥无几,我有时难免会感到无力。” 燕容珏默默听着,想了想接道“居于庙堂之中的人,难免会戴上无形的枷锁,言行都需得权衡利弊,很多事不是一腔热血就能解决的。无论你做了什么,都会有不满的人,诋毁、诽谤、谣言自然是少不了的。” “不过只要你的出发点是正确的,无论世人如何看待,问心无愧便好。至于后世如何在你的石碑上刻字,那也是后人的事了。” 余修望着燕容珏,深色的双眸仿佛闪过金色的光,欣然道“心儿姑娘想的和我如出一辙。” 他又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去帮忙,你忙完过来余氏粥坊就好。” 说着便举步离开,帮着一位无助的老人家挖开废墟,拯救他埋在废墟里的女儿。 第35章 救出阿星 天色微沉,燕容珏想着自己先和医师把梁骐的伤包扎好,把她送去余氏粥坊先安顿下来,自己再出来帮忙。 这样想着,燕容珏便把手中的烙饼扳成两半,再撕下一截油纸把那半块烙饼包裹起来,递给梁骐,道“你先吃,把肚子填饱了有利于你伤口恢复,待会我让人送你先过去住下。” 梁骐今天也没赶得上吃午饭,后面又急着救人,现在早已饥肠辘辘了。燕容珏把香喷喷的葱油饼递给她时,她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但想到燕容珏也和自己一样操劳了快一天,打算伸出的右手又顿住,只是捏了捏衣角,道 “姑娘快吃,我不饿的。我如今受伤不能为姑娘分忧,实在惭愧!” “什么惭愧?没有你我很可能就丧命于此了。回去我一定好好封赏你!”燕容珏不由分说把那半块烙饼塞给了梁骐。 然后又留意到在一旁一言不吭低头为梁骐包扎的女医师,燕容珏略一犹豫,便把自己手中的半块油饼又分成两半,递到女医师眼前,道“你也辛苦了,快吃吧。” 女医师愕然抬头,似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燕容珏竟还会想着自己,可自己不过是个大夫,救死扶伤乃是天经地义。再说,燕容珏是何等身份?梁将军立有功劳可以接受她的好意,可自己是万万不能的。 女医生连忙摇摇头,有些惶恐地回道“我不饿的子您吃就好。” 燕容珏看她的反应似乎自己强压给她她就能惊得彻夜失眠似的,便作罢,只是在一旁看着她包扎。 燕容珏吃着饼,问梁骐道“我们带来的所有人都顺利逃出来了吗?” 梁骐忙咽下还未嚼完的饼,回道“姑娘恕罪,今天地震刚来临时,我让会武功的侍卫带着不会武功的侍女、小厮一起逃跑,然后我就去救罗公子。我把他护送出去后,又折回客栈救出了一个被压在房梁下的侍女,后来便是您了。” 燕容珏听罢,回望了一眼残破不堪的暮云客栈,叹了口气,道“都是命数,你已经尽力了。被压在下面的人只能等待后续救援了。” 梁骐腰上的伤包扎好后,燕容珏唤来几个刚从城郊赶过来的侍从,让她们把梁骐护送去余氏粥坊,自己则带着医师在燕雀大街上走了走,看看能不能帮上百姓的忙。 走着走着,忽听到一声哀嚎,老气横秋的声音有几分熟悉却让燕容珏皱起了眉头。 放眼寻去,只见声音的源头果真是今天中午带阿星走的刺史府唐管家。 只见他趴在地上,表情痛苦,双手不停地扣着面前的泥土,试图往前爬几步,可他的下半身已经被坍塌的房屋严严实实掩埋,无论他怎么费力挣扎,始终爬不出去。 他努力挣扎一会儿,发现徒劳无功,又开始大声呻吟“谁来救救我啊?还有我们家公子。谁救我们出去,我就立刻给他磕一百个响头!” 燕容珏听罢,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意味深长地道“我等不过是普通百姓,又不是皇帝老儿,更不是天皇大帝,怎么承受得起唐管家的一百个响头?” 唐管家闻言,猛地抬头,便望见中午时分在粥坊见到的那个浅笑安然的女子,她愣住了,随即问道“你就是李姝?” 她忽然想起面前的李姝来自江南梁氏,想起今天自己当着众人的面说她是“女扮男装的小白脸”,顿时害怕起来。 她警惕地望着面前来意不明的人,冷声道“你来干什么?” “哦?你不是希望有人来救你吗?怎的,你不打算履行你一百个响头的承诺了?”燕容珏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女人。 凭心而论,燕容珏最讨厌这种人前嚣张,人后谄媚的狐假虎威、奴颜媚骨之人,更何况她今天还跑去余氏粥坊耍架子。 “你?!你简直......”欺人太甚! 唐管家想硬气地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就咽了下去。天快黑了,凌大人那里估计也是一团乱,今晚估计是没人来救自己了。自己受伤流血不要紧,可是还有小公子啊! 她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昂头对燕容珏道“好,我说到做到!一百个响头就一百个......” 话还未说完,只听她旁边的废墟里传来一阵呜咽的啜泣声,听得让人心都揪了起来 “阿姝姐姐......是你吗?呜呜呜,快来救我!呜呜呜,好痛!” 是阿星! 燕容珏猛然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那片废墟,可那里杂乱不堪,满目是疮痍的废木土屑,压根没看到他的人影。看来,他是被完全掩埋在了废墟之下。 “阿星,是你吗?”燕容珏问道。 “呜呜呜,是我,我是阿星。救我,阿姝姐姐,好姐姐......”阿星的声音有些沙哑。 “姑娘,今天中午是我冒犯了,我在这里和你先赔个不是。你快救救公子!他不能有事啊。”唐管家勉力支撑起上半身,仰望着燕容珏,放低姿态道。 燕容珏微蹙着眉,并不看她,只是对身后的医师说道“你迅速去找人手过来帮忙。” 医师领命,就跑去找帮手了。 燕容珏就先试着一个人挪动那些废弃物,看看能不能先把阿星的头部给露出来。她嘴里安慰着阿星“阿星,别担心,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不过一刻钟,医师回来了,带来三五个手下还有几个想要帮忙的百姓。大家一齐上前帮忙搬运压在阿星身上的建筑物。 很快,燕容珏便望见了阿星小小的脑袋耷拉着,额头上似是被什么尖锐物撞出了血。她赶忙清除了他脑袋周围的障碍物,关切地问道“阿星,你还还好吗?坚强点儿,姐姐马上就能救你出来了。” 阿星努力抬起了脑袋,便看到了满眼关切的燕容珏,他本来已经哭得红肿不堪的眼睛又再次汹涌出泪水,他沙哑地抽泣道“阿姝姐姐......我真的好痛,好害怕......”他想伸手去够燕容珏,奈何肩膀之下还是被紧紧压在废墟下动弹不得。 “快了快了。”燕容珏说道,一面再让手下动作快一些。 很快,阿星感到周身的重物越来越轻,他一开始可以自由活动手臂,接着是身子和腿。他试着往前挪动身躯,竟奇迹般地从一堆废墟中抽身出来。 他跌跌撞撞爬起,看到面前舒了一口气的燕容珏,立刻跑上前像是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扑在了她的怀里,搂着她的腰又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一旁的女医师见状,想上前把他拉开,燕容珏对他使了个眼色,她便默默退到身后候着。 “不哭不哭,阿星最乖了,阿星是最坚强的孩子。”燕容珏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声道。平生第一次成为一个人劫后余生的依靠,还像哄弟弟一般安抚着他的情绪,这样的感觉,竟很奇妙。 “我不是孩子了,我已经长大了。”半晌,阿星渐渐止住了哭泣,仍抱着燕容珏,咕哝道。 燕容珏无声笑道“是呀,阿星长大了,一个小大人怎么还会躲在姐姐怀中哭鼻子呢?”可能就连燕容珏本人都没发觉,她此时的语气是难得的温柔,如和风细雨,润物无声。 第36章 好人?坏人? 过了半晌,阿星慢慢从燕容珏怀中退出来,红彤彤的双眼看向燕容珏,眼神却是清明澄澈,对燕容珏道“阿姝姐姐,你,可不可以救救她?她为人其实并不坏,而且,她也是真心待我的。” 燕容珏微微一愣,顺着阿星手指的方向,是还困在废墟里的唐管家。 燕容珏没想到,看似性情有些古怪、任性的阿星,劫后余生后不是只顾着哭诉委屈,反而还挂念着别人,哪怕那人只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燕容珏轻轻抚着他的头,道“我怎会是那种救人救一半就撒手不管的人,你放心,能救我都会救。”说着吩咐手下救唐管家还有废墟里可能埋藏着的人,然后拉过阿星到一旁坐下,让医师给他包扎额上的伤。 “玄风呢?”燕容珏问他道。 “玄风没被压到,本来它一直守着我,试图掘开废墟救我,我知道它搬不动的,便让它先回去搬救兵了。”阿星回答,顿了顿,他诚挚地道,“阿姝姐姐,谢谢你。你真的是个大好人。” 头一次听到有人用“大好人”形容自己,很新奇,但又觉得似乎不对。 对上阿星纯粹的双眼,燕容珏难得耐心地对他认真道“阿星,好人和坏人不是这么简单地划分的。有时,你所认为的好人不过是他想让你这么觉得而已,或者说,好人不可能一辈子都没有伤害过别人。反言之,就算是千夫所指的恶人,他也有可能曾是个锄奸扶弱的侠义之士。” 阿星眨了眨眼,似是不能完全理解,只是嘀咕道“总之我觉得像阿姝姐姐和阿瑾姐姐这样的人,就是好人。” 燕容珏微笑着没有接下去。 很快,唐管家被大家救了出来,连带着救出来的还有两个她的小厮。 她走向燕容珏,难得郑重地道“今日多谢李姝姑娘相救言又止。 燕容珏看出她的为难,不以为意道“你的一百个响头就暂且收着吧,对我也没什么用。你若是真心想回馈我什么,那就回去告诉凌华霜,让她该开仓放粮就开仓放粮,该赈济百姓就赈济百姓,尽快让阳州城恢复如昔。另外,如实写一份灾情折子上报中央。” 唐管家对燕容珏鞠了一礼,眼神却闪烁不明,道“姑娘大义,不过赈灾一事你就放心吧。凌大人爱民如子,在赈灾一事上也颇有经验,她作为阳州百姓的父母官,肯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说完她带着手下,拉着阿星就回去了。 待燕容珏走回到余氏粥坊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她感到有些疲惫,想着待会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便打算先进去,只对身后的下属道“你们忙完了就过来休息吧,记得把罗静煊安然无恙地带过来。” 属下领命后就离开了。 燕容珏看着上午还整洁如新,客人络绎不绝的门店如今却残破不堪,就连“余氏粥坊”的牌坊也悬在门头上摇摇欲坠。默然片刻,燕容珏绕过了废墟,进入了内门。 才刚踏入,眼尖的竹昔立即走上前来,他的双手还抱着一床干净的被褥,对燕容珏道“心儿姑娘回来了。来,你跟着我走,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燕容珏颔首,跟在他的后面。路过余修的书房时,燕容珏发现他的门窗紧闭,里面没有任何光亮透露出来,估计是还没回来。 燕容珏状似无心地问道“你家公子这么晚了怎么还未回来?咦,你手上的被褥是留给谁的?” 竹昔停在了一间房屋门前,伸手从衣兜中找钥匙,一边开锁一边答道“我家公子呐,他都习惯了,但凡有民生疾苦,他几乎都会亲力亲为帮百姓排忧解难。晚上不是看折子就是写文章,每晚几乎子夜过后才睡觉。今晚估计差不多那个点儿才回来。” 他点亮了屋里的两盏灯,明亮的火光霎时间充满了整个屋子。 只见面朝窗户的位置有一张木桌,桌上还有笔墨纸砚和一个茶壶、两个茶盏,桌子旁还有一个小茶炉。房屋中央是一张能容纳两个人的床铺,被褥、枕头虽没有多余纹饰却整洁如新,床的旁边放着一个木盆和浴桶。整个屋子简单干净,看得出是精心打扫过的。如果不是墙上有几道裂纹,燕容珏恐怕会以为余氏粥坊仍然完好如昔,今日午时的地震不过是一场梦。 竹昔又道“这间房屋是公子嘱咐我打理出来留给心儿姑娘和您夫郎的。您看看还满意不?”又接着道,“我抱着的这床被褥是给梁骐将军的,她腰上受了伤,不能受凉。我已安排一个医师和她住在一块儿,方便照料她。至于您的下属,可能需要三五个人挤一间房喽。特殊时期,我都得打地铺了。” 竹昔笑了笑,道“如果心儿姑娘没有什么吩咐的话,我就先走了,您好好歇息。” 燕容珏知他忙活了大半日很不容易,心中很是温暖,对他道“竹昔,谢谢你,还有你家公子。我很满意。” 竹昔摆了摆手,忙道“都是公子的意思,我可经不起姑娘的一声谢。”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地道,“我跟在公子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未见到过公子对一个人如此上心过,哪怕是那个人也及不上。可惜呀可惜,如果公子没有处在那个位置,如果他的心上人没有结婚,如果两人之间没有那么多利益纠葛,说不定真成一对呢。” “谁?”余修上心谁?谁及不上谁?谁和谁成一对?谁又和谁结了婚? 燕容珏有些懵了,累了一天的脑子有点绕不过竹昔话里的弯。 “没什么,我先走了,姑娘有事叫我就好。”竹昔帮燕容珏关上了门,抱着被褥走了,一边走一边自顾自地叹道,“哎,命运无常,造化弄人呀。” 竹昔走后,燕容珏自己烧了一壶茶水,饮了一杯下去,感觉身上渐渐恢复了些力气,头脑也清爽了许多。她把今日从客栈中拿走的资料从衣襟中拿出,放于桌上,研好墨,提笔准备写文书。 燕容珏忽然又想起梁骐的伤势,便出门到梁骐房中看望了她一会儿,聊了几句后回到房内时,大概已经亥时过半了。 她重新坐于桌案前,回忆了一下今日所见所闻,提笔准备写一封灾情文书给梁斐,再与她商榷一下军队的调遣事宜。 才写了没有多少,忽听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只听那人低声道“主子,我有要事禀告。” 原是自己的侍卫,燕容珏一面伏案写文书,一面回道“进来吧,门没锁。” 侍卫推门进来,燕容珏问道“何事?” 侍卫恭敬行了一礼,答“主子,我们刚刚去暮云客栈的废墟下救人了,我们的人除了有两位伤亡,其他人安然无恙。” “哦?”燕容珏笔尖一顿,抬头,透过半边窗户,可以看到院内的绿树盆栽欣欣向荣。她平静问道“谁死谁伤?” “受伤的是一位姓花的医师,死亡的是......阿笙。” 第37章 自作多情 “阿笙?”燕容珏重复道,她的眼前忽地浮现起今日中午自己赶去暮云客栈时罗静煊惶急不安、不顾生死的模样。 她握着毛笔的手略略收紧,又问侍卫道“罗静煊现在人在何处?” “回主子,”侍卫道,“我们把阿笙的遗体挖出的时候,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魂了一般,只是抱着阿笙的遗体一遍遍喊他的名字。我们本想把他带回来,可他说他想陪着阿笙待一会儿。属下拿不定主意,就让人看着他,自己先回来给主子报信了。” 燕容珏看了看面前还未写完的文书,微微叹了一口气,提笔继续往下写,只对身后的侍卫道“你去告诉罗静煊,他想待就待着,过会儿我亲自去‘请’他,顺便把阿笙的尸体一并清理了。” “请”字咬得很重,原本云淡风轻的话听起来竟让人不寒而栗。 “是,属下领命。”侍卫退了出去。 夜,静悄悄的,只有笔尖与纸摩擦的沙沙声。 燕容珏专注书写,很快便把文书写完了。 她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和太阳穴,喃喃自语“至于这军饷问题应该怎么解决呢?得让我好好想一想。” 燕容珏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了纸上安然放着的刚刚使用过的狼毫中锋毛笔上,心下不由得感叹余修让人给自己配置的笔墨纸砚真好用,毛笔顺滑流畅,就算是自己右手上有伤,写了几页字后也丝毫不累。 看来他在文墨上真是很精通。 她忽然又想起竹昔说的余修每晚都看折子写文章,心下微微触动,不知他伏案写字时会是怎样一个岁月静好的模样呢?燕容珏不由得勾唇,抬眼就从窗户望过去。 余修的书房正好在自己所处这间房的斜对面,透过院中枝叶间的缝隙,燕容珏刚好能看到他的窗户,可那里仍然是漆黑一片,窗户和刚才一样紧紧闭着。 看来他还没有回来。 都快子时了,他还不回来休息吗?还是说他今晚并不睡在书房? 正想着,只听走廊前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渐渐向自己的房门靠近。 这么晚了,还会有谁过来看自己?梁骐应当是歇下了,竹昔更不可能,难道是余修?他会不会看到这里的灯还亮着,就过来问候一下自己? 燕容珏意识到很有这个可能,不由得勾唇浅笑,正想着过会儿和他聊些什么,房门就响起了不紧不慢的敲门声。这节奏很符合向来从容稳重的他呀。 燕容珏故意拉长声调,揶揄道“这么晚了过来,你是不是想让我和你秉烛夜谈呀?那我们聊些什么才好呢?” 说着就打开了房门,映入眼帘的居然是罗静煊低眉顺目的样子,泪迹斑斑的脸颊。 燕容珏的脸顿时就黑了,原来到头来自己竟成了自作多情的小丑! 她轻哼了一声,拂袖走开,似乎看都不想多看门口的人一眼。 罗静煊默默走进来,关上了门,看到燕容珏在收拾桌上的书稿,把写过字的纸全都塞到了一个保险箱中并上了锁。 见她根本不理睬自己,强忍下心中的畏惧和悲痛,走到燕容珏身旁,“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又连磕了三个头,哽咽道“陛下恕罪,今日是我莽撞了,又连累陛下为我操心。求陛下能允许我将阿笙火化后带回罗家安葬。静煊感激不尽!” 听他提到“罗家”,燕容珏刚刚写文书的疲惫又转化为一阵烦躁,看到桌上的一张张白纸,干脆随手抓起一张揉搓成团,猛地砸向了地面。 罗静煊伏在地上的身子被惊得猛地一颤,已经红肿不堪的双眼又溢出泪水,两行清泪无声地划过他白嫩的两颊。 “陛下恕罪!”他的头埋得更低了,仿佛要插入地下。 看着罗静煊楚楚可怜的模样,燕容珏眼珠微转,刚刚提笔思考的事情顿时有了眉目。 燕容珏俯身轻轻扳起他的下巴,意味深长地看着罗静煊,道“你既然求我,如此小事我不允的话就显得不近人情了。不过你要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罗静煊有些不解地看着燕容珏放大的脸,想起她刚刚说的“秉烛夜谈”,不由得有些无措起来。 罗静煊的身子不由得瑟缩了一下,燕容珏微一蹙眉,道“你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然后她松开了捏着罗静煊下巴的手,起身到书案前拿过一支蘸好墨的笔,对他道“过来,帮我写点东西。写得好我就允了你。” 罗静煊不敢违逆她,连忙起身,按照她的要求坐在书案前,执笔等待她接下来的吩咐。 燕容珏背着手,望着院中的绿植,悠悠道“你就以你的口吻给你母亲写封求救信,说我们在芳州城外遭遇了劫匪,而你不小心被掳了去,劫匪需要三千万两白银的赎金,让你母亲速速通知她门下官员、富商凑齐之后送到芳州城外的一家客栈,到时我自会派人去接应。明天我会亲自写一封书信告知她情况。” 芳州是阳州的近邻,不提阳州是为了防止罗晔生疑,若她与凌华霜有牵扯,那她说不定会暗中联系凌华霜,那自己在阳州的踪迹就暴露了。 燕容珏想将罗静煊带出来却被劫匪掳了去虽是我的失责,可赎金不够却不能完全怪我。罗晔身为罗静煊的母亲,定然不愿袖手旁观。 哪怕三千万两白银过于多了,可她身处帝都,又不能确切了解情况,再多的银两也只能咬牙给,我也能从中获取此次调遣军队的银两。 这简直再划算不过了。 罗静煊心下虽有讶异,可为了得到燕容珏的允许带阿笙回去他只能照做。 写毕,燕容珏拿起来看了一遍,面露赞赏之色,道“不错,不愧是知书识礼的大家公子,就连这求救的语气也如此逼真。” 罗静煊知她是满意了,舒了一口气,只低头道“陛下满意就好,那陛下允诺我的事......” “那是自然,阳州城的火化场就在城郊,明日我派人送你过去。你若想多陪阿笙几日再火化也无妨。”燕容珏看了看深浓的夜色,道,“子时了,休息吧。” 罗静煊默然点头,转身望见了屋子中央的那张仅能容纳两人的床,和唯一一条被褥,两个枕头,他的神色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 饶是他自己已经嫁给燕容珏五年了,可两人从未有过夫妻之实,就连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日子都屈指可数,更何况,他的心中一直装着另一个人。 燕容珏转头就看到他踯躅在床边,一瞬间便看透了他的心思,淡淡道“今天事发突然,他们能给我们留出这间房已经不易,今晚暂且将就一晚,我明日派人再置办一张床铺。” 看他仍杵着不动,燕容珏微叹口气,放缓语气道“放心吧,我不碰你。” 第38章 深情独白 只听罗静煊低声开口道“这么大的一张床,陛下定是睡不舒坦,我就暂且在地板上躺一晚吧。”说着罗静煊解下外衣叠起来,像枕头一样铺在地板上,自己则乖巧地侧身靠了上去。 既如此,燕容珏也不多说什么。她如果再好心邀请,反倒搞的两人都睡得不舒坦。 她关上窗户,吹熄了灯,和衣躺在床上。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外衣递给罗静煊,让他充当被子盖,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今夜无月,只有走廊外的灯笼悄然射进几缕微弱的光。 燕容珏平躺在床上,累了一天的她很快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子夜过后不久,一个疲惫的身影走进了余氏粥坊。 他才刚走到走廊,一抬眼便看到竹昔手提灯笼走了过来,只听他道“公子!我的公子呀,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今天真是累坏你了!” 饶是竹昔压低了声音说话,可语气仍是难掩兴奋和关切。 修示意让他小点声,自己虽向书房走去,眼睛却不由自主望向了燕容珏下榻的那个房间。只听他问竹昔道,“她歇下了吗?” “歇下了歇下了,一开始我看她的灯一直亮着,后来在他夫郎回来以后灯就熄了。他夫郎敲门的时候我还在附近,听见心儿姑娘说什么要和他‘秉烛夜谈’,不过眼下看来应是两人都歇了。”竹昔一面为余修打开房门,烧着茶水,一面叨叨地讲着自己的所见所闻。 余修点点头,就再没说话。 他整个人看起来风尘仆仆,脸色略显苍白,嘴唇也有些干裂了。他想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歇一会儿,刚曲下腿时形态竟有些僵硬,他硬是用手撑在桌上借力,整个身子才不至于忽然往下坠落。 可他这个微小的动作还是被竹昔恰好看见了,竹昔有些慌了,忙搁下手中的茶壶,一手抓过余修的手腕就给他把脉,一边急道“公子,你怎么这么虚弱?你今天使用轻功那么多,身体定然会亏空下去。可是你的身子,也不至于这样啊。你是不是没吃东西?” 余修本想躲开竹昔伸过来的手,可自己身体乏力,手腕被他一瞬间就攥了过去。听他这么问,余修不忍心撒谎,只是垂眸道“无妨,我喝些茶水,休息一晚就好了。” “公子你?!”竹昔心疼至极。 他想到今天自己和公子正打算解救一个年迈的被子女抛弃的老父亲,可天不遂人愿,就在他俩赶到的前一秒钟那位老人就被湮没在坍塌的废墟里。 后来两人花费好大力气把那位老人从废墟里刨了出来,可惜他被落石砸中了脑袋,已经奄奄一息了。 老人颤巍巍地解下背上的包袱,含泪对两人道“谢谢你们,小伙子。可惜我一儿一女皆是不孝,可能是我福薄吧。我包里有两个烙饼,你们拿去吃吧。”说完两行浊泪缓缓滑下,头一歪就去世了。 这来之不易的食物,余修分给竹昔一块,另一块则自己留着。竹昔原以为公子会吃下去,可现在看来,指定是送给了别人。 那人是谁,竹昔不用想都知道。 那是地震来临之时公子最先护住的人啊。 那人得到了公子最细致的温柔却也让能撑起一国脊梁的人虚弱至此。 “已经很晚了,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明天的事要做。”余修见竹昔噙着泪半晌不说话,便勉强对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公子,您能听我一句话吗?”余修抓着桌角,不愿离去,只是心疼地望着余修。 见他点了点头,竹昔便把心窝子的话都说了出来“公子您身为一国之丞相,又把控朝堂多年,在墨国百姓心中的分量与一国之主无异。您其实比我更清楚,身处这个位置,看似风光无限,可背后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您,又有多少责任需要承担? “越是居于高位的人,其实越不能有私情,否则就会成为您的软肋。公子聪慧,这个道理想必您比我更清楚。” “再者,”竹昔接着道,却字字如刀剜开赤裸裸的事实,“墨国和燕国之前就有嫌隙,如今两国关系虽缓可是谁也说不清之后会如何。心儿姑娘出身江南梁氏,公子您别忘了,梁斐将军和您曾多次交战,最后被您一战挽回全局。梁氏的人不可能对您没有芥蒂。 “若你们在一起,她迟早会知道你的真实身份,那时若是她与您反目,那您该如何?” “而且,心儿姑娘都已经......”竹昔注意到了余修双眸逐渐黯淡,手指扣在桌面上隐隐发白,就再也没有说下去。 正当他打算退出去时,听到余修的声音轻飘飘传来,似是毫无情绪“你说的我都知道。谢谢你。” 竹昔宽心了许多,便为余修斟了杯茶,道了一声“公子好好休息”就掩门离去了。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余修大约是身心都疲累至极,目光才流露出几分呆滞和无措。在跃动的烛光下,他的神态竟显得有几分无助。 他从贴身的衣兜中摸出前几天燕容珏送给她的翡翠玉珏,轻柔地拢在手心,又拿出今日她为自己擦汗的手帕,细细抚摸着上面的每一条纹理,喃喃自语道“可我怎么割舍得了呢?” 你的聪慧,你的笑容,你的礼物,你的关心,你的大义,以及你......每一个看似无心的挑逗。 从对你一次次无理调戏别人内心压抑不住的酸涩感开始,从对你身陷危险下意识的保护开始,从你因我的判断失误而手上血流不止让我平生第一次心急如焚开始,我渐渐明白,我已经完全陷入了对你的无边无止的爱意之中。 那爱欲就像一片汪洋大海,我明知它会将我吞噬,却甘心在里面沉沦。我明知这是我一个人的沦陷,也许你一生都不会踏足这片海域,可我还是不愿将它一点点填平。只愿做那孤独又执着的守海人,等着你的帆船经过,为你掀起世间最美的浪花。 等着,春暖花开的那天。 余修专注地抚摸着那块手帕,看着手帕上绣的曲院风荷,脑中闪过了一截截画面。在这静谧的深夜,脑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针把那些画面连缀在一起,成了一段清晰的,多年不曾回顾的画面 记忆中的自己年仅十二岁,和几个随从来到燕国的江南为时任太子的陆怀虞采购点心和水果。某晚,正在街上走着的他忽然就见到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孤零零地坐在一个门店前的石坎上,看上去闷闷不乐。 出于对小女孩的关心,自己便上前问她发生了什么。 小女孩抬起头看着他,粲若桃花的脸颊明艳动人,两只纯澈的双眼里还含着泪水,只是啜泣道“大哥哥,我的母亲不喜欢我,无论我如何努力讨她欢心,她都不喜欢我。我好伤心,呜呜呜。” 余修记得当时他安慰了这个小女孩几句,她便停止了哭泣,知道他要在当地买点心后便为他领路,说是带他去当地最好吃的一家糕点店。然后余修便在那家店里买了许多点心,还有小女孩强烈推荐他的荷花酥。 两人一路逛着回到原地,小女孩很是可爱,为他介绍了许多江南的风土人情。然后,余修看她饿了,便拿出一块荷花酥递给她。见状,小女孩也执意喂给他一块糕点。 小女孩吃完糕点后,便拿出一块帕子,使劲垫着脚尖为他擦拭鼻尖上的汗水,然后诚挚地望着她,软糯糯的声音很好听“大哥哥,你好温柔呀。如果你是我的亲哥哥就好了。” 然后小女孩和他到了别就跑回去了,自己手中仍然握着那方帕子,帕子上绣着的是江南独景——曲院风荷。 后来余修因为各种原因再没有去过江南,那方手帕也因一次意外被人烧毁了。 多年过去,每当余修回忆起江南,就记得那里接天莲叶的荷花,香甜可口的荷花酥,还有,那个明艳可爱的小女孩。 如今余修再次握着一模一样的手帕,记忆交错间,心中涌过无限感慨,如浪潮拍击着海岸,惊得心跳如鼓。 原来,自己与她,早在如花苞的年纪就见过。缘分,竟如此奇妙。 第39章 团结一致,渡过难关 次日一早,燕容珏悠悠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很亮了。罗静煊早就起床候着了,燕容珏知他心中悲痛,定是一宿没睡,便安慰了他几句,然后派了个手下送他去城郊。 过了一会儿,燕容珏洗漱完后走出房门,只见缕缕阳光从苍翠的枝叶中透过,留下一地斑驳。她深呼吸了几口,只觉浑身清爽。 然后燕容珏从怀中拿出昨晚写的文书,又拿出一个竹制的口哨,对着轻轻吹了一声。不过片刻,一只浑身雪白,唯有头顶一撮心形的黑毛的信鸽应声飞来,燕容珏张开手臂,它就乖巧地落在燕容珏的左手小臂上。 燕容珏轻柔地抚摸着它的头,然后把信纸卷起来,塞入信鸽脚上的信筒中,对它道“小家伙,看你长得肥肥胖胖的。去吧,一定要把我的信带到。”言毕,信鸽再次起飞,在燕容珏头顶盘桓了三圈,就飞走了。 收回视线的瞬间,燕容珏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另一个的眼神。回望过去,透过浓绿的枝叶,燕容珏的视线猛地对上了站在书房门口余修的视线。 只见他一袭淡青色的外袍,三千青丝挽于头顶,脸上倾斜着一束阳光,微蜷的睫毛下是一双墨玉一般的眼睛,神态安详。燕容珏觉得,他就那么站在那儿,自己仿佛就能感受到清风吹过苍竹劲柏的潇潇声。 见燕容珏发现了自己,余修也没躲,只是浅笑着颔首,向她走去。 燕容珏勾唇一笑,向他挥了挥手。 “一大清早的做什么呢?我刚看到你在放鸽子。”余修问道。他的双眸如温浅的湖面,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只装着燕容珏。 看到风度翩翩的余修含笑向自己走来,燕容珏心情愉悦,瞬间便生了逗弄他的小心思,故作深情地道“我当然是在想你呀。” 余修心中猝不及防地一震,面上却仍含着笑,反问道“是吗?”我有点不相信哦。 燕容珏好整以暇地收回目光,转身仰望着刚刚鸽子飞去的方向,道“所以我刚刚在训练那只小雪鸽。我对它说,去盯着一个名叫‘余修’的人,如果他以后像昨晚那样深更半夜才回来,如果他以后回墨国去了,那一定要飞回来,给我报平安。” 说着侧过脸来,一笑莞尔。一双细长凤眼如灼灼桃花,耀眼得很人得紧。 哪怕知道她多数是玩笑话,余修心中却如落石入水,激起圈圈涟漪。起床时身上还带着的疲惫感顿时消失殆尽。他心情愉快地想原来,她一直是记挂着我的。 然后余修接上话头,道“那它叫什么名字呢?要不改日我与它熟悉熟悉?让我也能知悉你在燕国的情况。” “哈哈哈,好啊,它叫‘黑桃’,等它飞回来了我就带它来见你。”燕容珏笑道。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静静倾泻在两人的身上和脸上。一人笑靥如花,风姿卓然;一人温雅浅笑,芝兰玉树。从远处看来,真像一幅和美的画卷。 两人互相聊了一会儿天,余修又道“我去给你拿一些热粥过来,先用早饭,然后我们出去看一看。今早我听闻手下来报,凌华霜已经在刺史府门口施粥,并为一些衣不蔽体的百姓提供衣物。” “哦?看来她的动作也不算慢。”燕容珏道。 两人用过早饭后就出门了。 只见燕雀大街上,人来人往。昨日的惊慌和颓丧在路人脸上已消失了大半,许多人都在忙前忙后,挖废墟,清扫门铺,拯救伤员。 地震虽夺走了百姓许多东西,有的甚至无法挽回,但活着的人仍然向往着未来。 北边尽头的刺史府门前,竟排起了三四条长长的队伍,都是等着领粥的难民。相较而言,余氏粥坊门前就少了很多。 两人往前走着,只见几日不见的凌华霜站在了施粥队伍的最前方,面向着百姓,一面组织着手下施粥,一面大声对百姓说道“大家别挤别挤,人人都有份。每人领粥之后,每户家庭可以到我的右手边领一袋馒头。如果有衣服破损难以修补的,就到我的左手边领衣服。这都是昨日我让绣娘连夜赶出来的,每种尺寸都有。” 旭日的阳光洒在她的鬓发和脸颊,让年过半百的她看起来竟焕发着生机,她坚定道“我已派出全部人手帮助大家解救还困在废墟下的家人。大家别灰心,我们阳州定能团结一致,渡过难关!” “团结一致,渡过难关!” “团结一致,渡过难关!” ...... 群情激扬,百姓纷纷握拳呐喊。 “凌华霜在阳州十多年的根基果真不是虚的,这就是她在百姓心中的分量。”燕容珏在远处看着,感叹道。 “如果百姓知道他们仰仗的父母官有谋逆的心思,那他们会作何反应呢?”余修喃喃道,又像是在问燕容珏。 燕容珏思索一会,接道“自古便有‘忠君爱国’的思想,凌华霜对阳州百姓再怎么好,可百姓知道真相后也会心寒。只要朝廷的接任官做的比凌华霜更好,甚至比她还好,那百姓就会慢慢习惯新的父母官。” “我想自古以来,谋逆者之所以会有追随者,不过是因为上层统治者没有给他们所需的东西罢了,才让那些人可以因利勾结。一旦这个亏空可以填补,逆反势力便会随之减弱。” 第40章 再生风波 与此同时,阳州城郊。 这里有一个火化基地,规模并不大,不过是一圈篱笆围起来的空地而已。基地旁是一口枯井,里面装着数百年来阳州百姓的骨灰。 被火化的人多数无亲无故,死后便由官府代为火化。有的是家中贫寒,父母亲人无钱安葬,便选择了火化的方式,将死去亲人的骨灰撒入这口井中长眠。 今日的火化场是阳州数十年来最“热闹”的。时不时便有尸体被抬到这里来,甚至还排起了小队。负责火化的人则忙前忙后,搬柴火,抬尸体,装骨灰,有的还好心安慰着站在一旁哭泣的家人。 罗静煊则安静地坐在一棵大树底下,怀中抱着已经僵硬的阿笙的尸体,表情木然地看着前方,也不知在想什么。 一旁站着的侍从看了看逐渐升起的太阳,低声对罗静煊道“公子,若是您想火化阿笙的话,不如让我先去排着队,今日人多,属下担心再不去排队可能在日落之前都赶不上了。” 罗静煊麻木的表情有些松动,他低眼看了看怀中的阿笙,又紧了紧怀抱,像是怕阿笙被夺走一般,声音喑哑,对身旁的侍从道“你不用管我了,灾难当头,很多人都需要帮助,你且去帮百姓就好。我再陪阿笙待一会儿。” 话虽如此,可主子的命令就是护住罗静煊,侍从哪里敢擅离职守,只好又站在一旁陪着。 此时,大树后绕出一个白衣男子,施施然来到罗静煊面前。 “你是谁?”罗静煊注意到突然出现的男子,疑惑地问道,手中又搂紧了几分。毕竟男子看起来不染尘埃,面容姣好,和来到这里或蓬头垢面,或悲痛难掩的百姓大相径庭。 罗静煊身旁的侍从也注意到了他,伸手握住背后的刀柄,警惕地看着白衣男子接下来的动作。 白衣男子注意到了侍从的小动作,却不以为意,只是俯下身来与罗静煊平视,温言道“我今日来是向我刚死去的一个同伴道别的,和公子你此行目的一致,你不用紧张。” 他看向罗静煊怀中的阿笙,又对他道“我看公子的这位故友已经去世多时了,公子为何不让他早些安歇呢?” 听罢,罗静煊抬手轻抚着阿笙紫青色的脸,忍住即将掉落的泪水,道“我,想多陪陪他。一旦火化了,我此生都看不到他的面容了。” 见状,白衣男子微微有些动容。犹豫片刻,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红线穿着的铜制铃铛,递给罗静煊,道“这是我朋友送给我的,你可以用它来思念远方或者逝去的亲人。只要你把铃铛挂在树枝上,然后对着它默念你想见的人,铃铛一响,就说明他回来看你了。” “真的吗?”罗静煊将信将疑地接过铃铛,握在手中,又问白衣男子,“那你没有思念的人吗?” “我呀”白衣男子眼神微暗,起身看着风中沙沙作响的树叶,喃喃道,“我所思念的人,身陷囹圄,怕是风都带不来他的讯息了。” 罗静煊握紧手中的铃铛,似是下了一个决定,正想说些什么时,忽然见不远处梁骐左手扶着腰,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提步走来。 似是条件反射,罗静煊见到她就有些畏惧,他不由得松开握着铃铛的手,再次把阿笙圈在怀中,有些不安地望着走过来的梁骐。 铃铛坠落地上,发出一声清越的“叮当”声。 白衣男子自然注意到他的异常,转身望向罗静煊目视的地方。 梁骐没看白衣男子,只是有些笨拙地走到罗静煊面前,俯身对他说道“公子,我现在腰上有伤,帮不了姑娘的忙,就过来看看你这边的情况。”看他紧紧抱着阿笙的遗体,便问旁边的侍从,“怎的,还没火化吗?” 侍从给了梁骐一个无奈的表情。 梁骐瞬间明白,微叹一口气,劝罗静煊道“公子,您是明白人,我们出门在外,姑娘很牵挂你的安全。如今更是关键时期,侍从们个个都不敢放松警惕,唯恐坏了姑娘的大事。您还是早些火化阿笙为好,我们也好送你回去。这也是姑娘的意思。” 听梁骐提到燕容珏,罗静煊不敢忤逆,只是轻咬了一下自己泛白的嘴唇,道“好,我这就去排队火化。我听从......妻主的吩咐。” 然后他又捡起掉在地上的铜铃铛,抬眼看着还未离去的白衣男子,嘴角浮现一个苍白的笑,对男子道“谢谢你的铃铛,我会好好收着的。” 梁骐这才转过身打量着白衣男子,问道“你是谁?你为什么送公子铃铛?” 见梁骐追问,罗静煊赶忙解释道“梁将军,他对我没有恶意的。他送我这个铃铛只是让我借此物思念故人罢了。” 白衣男子听了,微微一笑,对梁骐行了一礼,道“原来姑娘竟是位将军,我刚就觉得您英姿飒爽,不似普通人。您腰上的伤是救人所致吧,我先代阳州百姓谢过您了。我无才无德,姑娘不必知道我名字了。” 说着又屈膝行了一礼,转身翩然离去。 梁骐略一皱眉,一时说不出哪里不对,见罗静煊维护他,便不去追究了。 之后几天内,燕容珏白天和余修一起帮助百姓,晚上则回房间阅读帝都传来的书信,又亲笔回信给梁斐以及同党官员商量军队驻扎和派遣的问题。 自阿笙火化装入骨灰盒后,罗静煊的情绪也很快恢复了正常,便和医师、手下一起为难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燕容珏见他并无异样,便随他去了。 许是此番地震来得突然,百姓深受其难,凌华霜哪怕猜到了燕容珏一行人的目的,但也没有腾出手来进行下一步动作。 一连相安无事好几天。 一天中午,燕容珏刚回到余氏粥坊准备用午膳,竹昔就迎了上来,往她身后张望了几眼,疑惑道“咦?公子没和姑娘一块儿回来吗?” “他说有一点事情要处理,让我先回来。”燕容珏回答。 “好嘞,那我就先把姑娘的饭菜端出来,今天中午可是有一道江南名菜哦。”竹昔说着就进了厨房。 就在燕容珏跟着踏进厨房的时候,一个侍从急匆匆赶来,“噗通”一声跪在燕容珏身后,急道“主子恕罪。今天罗公子说想去城郊的一片小树林祭奠故人,不想让别人打扰,我便在树林外等着他。可都过去一个时辰了,公子还是没有出来。我就进去寻他。可是整个林子都寻遍了,都没有找到。属下只看到有一条树枝上挂着一个铃铛,地上有人留了字条。” 侍从从怀中拿出字条,颤巍巍地呈给燕容珏。 燕容珏接过一看,字条上赫然写着几个字令夫郎在我手上,想救他的话今日午时三刻只身前往城西竹林,以命换命。 落款处写着三个清隽的小楷凌华霜。 燕容珏猛地把纸条攥在手心,双眸沉沉,如风起云涌,只道“坏事了。” 第41章 前去营救 侍从知道自己失了责,都不敢抬眼看燕容珏是何表情,只是磕头求饶,浑身打颤。 燕容珏根本无心罚他,只是对他命令道“迅速召集我们所有会武功的侍从,再让梁骐备马和弓箭,我们抄小路绕到城西竹林,不要打草惊蛇,也不要让余修等人知晓。” 主子没有罚他,侍从感激涕零,连忙领命拔腿而去。 燕容珏迅速回到自己房间穿上猬甲,想到即将和凌华霜碰面,便立即挽了一个男子的发髻,不带犹豫便利用轻功飞速离开,前去和梁骐他们汇合。 如今凌华霜既然挟持了罗静煊,要求燕容珏去换,那多少猜出了她的身份和来阳州的目的。她既然选择绑架罗静煊,那么大致有三种可能 一是凌华霜大概知道自己为江南梁氏,为女帝派遣前来探查她的底细,所以凌华霜想挟持自己,从自己口中套出女帝的计划,或者将来反叛时用自己来要挟女帝和梁家军; 二是凌华霜猜出自己是女帝,因为无法活捉或是杀了自己,便想通过人质交换的方式来逼迫自己就范,前提是她不是左相一派。 否则绑架她罗晔的亲儿子来达成目的,罗晔知道岂不是要气死? 可如今有异心者几乎为左相一派,如果凌华霜不站这一党,那只有最后一种可能——自立为王。 可如果是这样,就算她逼迫自己给她封王或者干脆杀了自己,制造血雨腥风后传到帝都,然后使阳州脱离燕国而成为一个独立的政权。那燕国势必会有两虎相争,无论是梁斐、罗晔,甚至是第三者燕容瑾称帝都不会放过凌华霜。 因为绑架罗静煊的法子太蠢了。 这么说来,燕容珏更倾向于第一种可能。 燕容珏来到城外与梁骐他们汇合后,一行人就骑着马抄小路往城西竹林里去了。此次微服出巡所带随从并不多,除去几个不会武功的医师和丫鬟,剩下的除梁骐和燕容珏外,仅八人而已。事发突然,梁骐也来不及从附近分派人手,只能召集身边的人随行。 “姑娘,此次人质交换您有多少胜算?”梁骐骑在马上问燕容珏,眉头是散不去的担忧,“凌华霜是不是已经猜到您的真实身份了?她会不会伤害罗公子?余修怎么没和你一块儿来?他不是向来很关心你的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燕容珏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分出神来看了几眼梁骐的腰,问她道“你的腰伤如何了?” 梁骐一时间怔了,她没想到燕容珏如此紧要关头还能关心起自己的腰伤,心下虽感动,可心里却暗自念叨您真不愧是帝王啊,如此关头,不谈正事,倒扯些别的,绑架的那可是你自己明媒正娶的夫郎啊。 心下虽如此想,可梁骐哪敢直说出来,只是回应道“我底子好,现在正常坐立、弯腰是没问题的。” “那就好,待会你带手下埋藏在附近竹林中即可,到时看我手势。”燕容珏道,又简要地回答了刚刚梁骐那几个问题,“多少胜算我倒是说不准,但我的真实身份凌华霜不一定猜到了。既是交换人质,她便不会主动伤害罗静煊。至于余修,” 燕容珏的目光温软了几分,接着道“我不想他牵扯进来,这事本来就和他没有关系。” 燕容珏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又对梁骐道“快走吧,时间差不多了。万一凌华霜气急败坏杀了罗静煊,左相那儿我就不好交代了。毕竟我都拿了她银子,总不好得不救人。我当初就该把罗晔捆来,让她睁大眼睛看看自己的部下办的这叫什么事儿?” 说着双腿夹紧马腹,猛挥缰绳,往前扬尘而去。 梁骐“......” 与此同时,余氏粥坊。 竹昔转身从厨房出来,一边说道“姑娘的饭菜我已经放在桌上了,你先吃。我去叫我家公子。” 他踏出门槛,转了一圈都没见到半个人影,又到燕容珏房间门口敲了敲门,道“姑娘,你在里面吗?饭菜我已经端出来了。” 无人应答。 “咦?她去哪了?怎么招呼都不打?”竹昔自语着,便出了门。 此时,余修迈步进了粥坊的内门。 “公子!你回来了!你今天去处理什么事了?往日你不都是和心儿姑娘一并回来的吗?”竹昔迎了上去,帮余修掸去衣袍上的灰尘。 “是陛下传信于我,让我启程回去。”余修道。 “陛下?他能有什么事?”竹昔的语气似是有些不满。 余修轻叹一口气,只道“待会再与你细说。” “心儿姑娘呢?”两人几乎同时问出这句话。 余修微愣,旋即又问“她不是早就回来了吗?” “可我进厨房一圈,她就不见了,我以为她去找公子了。”竹昔也愣了,想了想,又道,“对了,我刚在这走了一圈,发现她的侍从一个都不在房内。” 余修眉头微蹙,脑中不断思索着她可能会去的地方。直觉来说,他觉得心儿姑娘并不是不告而别的人。 这时,一个店小二走了进来,递给余修一张卷起来的字条,道“公子,这是有个人让我转交给你的。” 余修微微一顿,便拿过字条展开来看,上面只有草草几个字 城西竹林,梁姑娘有危险。 余修的双瞳猛地放大了,他拿着纸条的指节因为用力而隐隐泛白。 他抬眼问店小二“谁拿给你的?” 店小二道“我不知道,他普通百姓装扮,没有什么惹眼的地方。”店小二见余修面色沉沉,行了一礼便自觉退了出去。 竹昔注意到了余修的神色变化,连忙拿过纸条一瞟,道“这这这,会不会有诈呀,公子?” “他用的称呼是‘梁姑娘’,说明对方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而心儿姑娘,说不定是受到什么威胁才过去的。”余修沉声道,眉头紧蹙。 “难道是凌华霜?可是公子,她为什么要通知你过去?她怎会知道你会过去?”竹昔急道。 他知道自家公子一定会去的。 果然,余修都没来得及回答竹昔的问题,只道“让我过去的或许并不是凌华霜。我现在就出发。竹昔,你再带领一部分人手赶过去,我担心凌华霜有帮手。” “公子,我和你一起去。”竹昔连忙道。 “不,你随后再来,我先去看看情况。待会你们看形势再上,不可莽撞!”余修说完,立即拿上弓箭,背好箭袋,再佩戴好伴随自己多年的尚方宝剑。然后从马厩中牵出一匹快马,翻身而上,扬鞭即去了。 “公子,你让我不要莽撞,可你现在就是在莽撞呀......”竹昔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 第42章 人质交换(一) 燕容珏一行人来到城西竹林,按照燕容珏的吩咐,梁骐带领剩余的八个手下埋伏在道路的一侧,燕容珏则一个人骑着马从竹林中间的小路上走过,在路的中央等着凌华霜前来。 西城门外只有一条较为笔直的小路,路面不算宽,大概只能刚好容下三辆并列的马车。路的两侧是郁郁葱葱的茂密的竹林。路的一端是进城的大门,另一端则是悬崖峭壁,深不见底。路面上长满杂草和青苔。 按理说这应该是一条人迹罕至的路,可就在一行人到达目的地时,却发现竹林里竟然还有砍伐竹子的百姓。问之才知道,原是靠编制竹制品为生的平民。本着为他们的安全考虑,梁骐把这十来个百姓带到离她们的埋伏点较为远的地方才返回。 燕容珏骑在马背上,停在了路中央,等着凌华霜的身影出现。 马似乎是感受到了四周紧张的气氛,时不时用马蹄子蹬向地面。 午时三刻,燕容珏目光尽头便浮现了一个飞速移动的黑点。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待靠近些,原是一辆蓝色篷顶的马车。一个马车夫驾着这辆马车停在了燕容珏面前不远处。 帘子掀起,一位已生华发的中年女性不紧不慢地在车夫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站定后抬眼从容地打量着马上的燕容珏,面上仍挂着淡淡笑意。 若是一个不知情的人见了,估计以为她是一位前来看望小辈的和善的奶奶。 “凌大人果真来了,还真是让小辈受宠若惊。不如待会咱们去煮茶论诗,把酒言欢,好好畅意一番。”燕容珏面若春风,随即翻身下马,与凌华霜平视。 既然你要装纯良,那我就敬你一个处变不惊。燕容珏心想。 那匹马似是有点适应不了主人的情绪变化,又撅了撅蹄子。 凌华霜微微一怔,随即笑意渐浓,眼底却闪烁不明,道“李姑娘心胸豁达,凌某真是大开眼界。当然,你若是想,从今日起你入了我府邸,随时我都欢迎。只不过,你的夫郎,可就没那么好的待遇喽。” 言毕,马车的帘子又再次掀起,一个白衣男子扶着被反绑着手,用黑布条蒙着双眼,嘴里还塞着一团纸的罗静煊走了下来。 罗静煊不停地挣扎着,想挣脱钳制,可他的双手都被紧紧反捆在身后,根本无法使出力气,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惊惶的神情在他泛白的脸蛋上显而易见。 “倾月?是你。”燕容珏立即认出了白衣男子,声线顿时冷了几分,道“原来是你绑架了他。我当初就应该杀了你,就不会有今天这个事了。” 倾月垂眸,没有看燕容珏,只对她淡淡道“对不起,我别无选择。” “哈哈哈”凌华霜见状,大笑起来,“你猜的没错,这个法子确实就是倾月想出来的。可倾月本就是我的人,他为我做事理所应当。而你,既然当初毁了倾月‘清倌’的名声,你不负责就罢了,反倒张口就说要杀了他。听起来真让人心寒。” 听到凌华霜提起“清倌”两字,倾月的神色黯淡了几分。 “哦?”燕容珏抱起双臂,挑眉道,“我的风流韵事凌大人倒是听说不少。既然凌大人如此关怀我,倒不如把倾月赐予我,我看在您的份上纳他为侧。那您的这份寒心不也就转变为热心了吗?我俩的关系不就又亲近了?真是两全其美。” 燕容珏笑得灿烂,看上去倒像是来攀亲戚的。 就连埋伏在附近的梁骐都有些瞠目结舌我的小祖宗,您怕不是忘了您今日是来干嘛的? 就在梁骐众人手握弓箭,专注地蛰伏在竹林中观看事态的发展时,谁也没料到一群手持大刀的人无声无息地从她们身后慢慢靠近。 “你——”凌华霜似是没料到她会是这么一个态度,像是没心没肺,又像是深藏不露。 “原来江南梁氏都是这么教育女儿的,我今天真是大开眼界,哈哈哈”凌华霜笑起来,眼窝深陷,皱纹更加显眼,又道,“当着你夫郎的面说要纳侧,你的小夫郎听后该会多伤心呐。他刚刚可是一直都在哭呢。” 说着凌华霜扯下罗静煊眼上的黑布条,取下口塞物。 罗静煊似是一下子适应不了强烈的日光,微眯起眼,待她看清面前不远处女子的眉眼后,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妻主......你是来救我的吗?” “不然呢?”燕容珏似是有些不耐烦,故意摆着脸给他看,道,“还让我走过去请你吗?还不赶紧过来我身边!” 罗静煊瑟缩了一下,但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迈向了燕容珏。他知道自己今天拖了后腿,可哪怕就算待会燕容珏会找他算账,比起落在别人手里被五花大绑,他还是宁愿去到她身边。 “慢着!”凌华霜又一把把罗静煊拉了回来,对燕容珏道,“既然是以命换命,当然是你过来,他过去。我们确认你已束手就擒后,自然就放了他。” “我说凌大人,你交换过人质吗?你叫我只身前往,可你呢?还带了其他人。这怎么看都是我不公平。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带其他人。况且倾月还是会武之人,你这马车夫......”燕容珏扫了一眼身材魁梧的黑胡子马夫,又道,“他对我也有威胁。” “你到底想说什么?”凌华霜似是丧失了大半耐心,她只觉得面前的小姑娘不是盏省油的灯。 “那我就直说了,除了你之外,其他人全部缴械,由我捆绑之后我们再进行交换!”燕容珏提出了条件。 “你是在和我讨价还价?我这里可没有商量的余地。要么现在就换,要么我现在就杀了他。”凌华霜不吃这一套,威胁燕容珏道。 她拿出一柄小刀,抵在罗静煊脖子上。 “动手呀。”燕容珏继续环抱着双臂,无所谓地看着凌华霜,道,“原来凌大人亲自约我来这里见面,就是让我看一眼你费尽心思绑走人家夫郎,再带到人家面前杀了的好戏。” “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多去救助几个难民,好好加深一下你在百姓心中的光辉形象。”燕容珏又道,“对了,你拿走我的簪子至今还未归还,不知心怀百姓、心胸宽广的凌大人打算何时还我呢?” “你——”凌华霜气了,可又不能真的把手中的人杀了,不然自己真如她所说的白费心思。 “行,就按你说的办,我看你还能玩什么花样!”凌华霜切切道。她已经没有初来时的面带笑意。 第43章 人质交换(二) 倾月、马夫都由燕容珏搜刮了身上的武器,丢到他们够不到的地方,然后燕容珏又把他们的手反捆起来,让他们并排坐到路的一侧,靠近梁骐她们的那一边。 燕容珏还留了个心眼,掀开马车帘子看看里面没有人了才同意交换。 似乎燕容珏在这次由凌华霜制造的人质交换中占据了主导地位。 “你放他过来吧,我过去。”燕容珏说道,然后一步步走向手中拿着绳子的凌华霜。 罗静煊没有了凌华霜在后面的压制,捆在手上的绳子也被解开了,便提步往前走。 他怯怯地看了一眼燕容珏,发现她并未看他,只是走过他身侧的时候,对他说了一句“直接上马顺着大路回去,别管我。” 燕容珏走到凌华霜面前,乖乖向她伸出双手,面无表情地道“喏,我随你走。” 凌华霜见了,再次浮现笑意,款款道“这就对了,温顺的人我更喜欢。” 就在她要拿绳子给燕容珏上绑的时候,燕容珏的手袖中忽然滑出三根尖细的银针,不待凌华霜反应,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抵上凌华霜的脖颈。 凌华霜拿着绳子的手顿住了,笑意淡去,只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乖乖跟我们回去,然后亲自写一份述罪书给我,把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如实写下来。或许陛下会看在你镇守边陲多年的份上网开一面。”燕容珏倾身在凌华霜耳侧说道。 “‘你们’?意思是你还有同伙?”凌华霜不答反问道,脸上的笑意却渐浓。 “怎么?难道我真傻乎乎地‘只身’前来,任凭你拿捏?”燕容珏勾唇,反问道。 “可是梁姑娘啊,今日和我们一起回去的怕不只有你一人了。”凌华霜悠然道。 燕容珏微微一愣,还未品出她话里的含义,便听到身后不远处一声惨叫。 她猛地回头,只见原本在竹林中埋伏得好好的手下,如今竟被人五花大绑,像一节节竹笋似的被一群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人提在手中,推搡着来到路中央。 其中一人似是不愿这么受制于人,一口咬在了拖着自己的那个人手上。那人吃痛,直接从腰间抽出一把将近一米的长刀,手起刀落,那名手下立即血溅当场。 只留下一声骇人的惨叫声,惊得在场所有人无一不汗毛竖起。 “喏,这就是不温顺的下场。”凌华霜慢条斯理地说着,似是在看一出好戏。 “你!卑鄙!”燕容珏咬牙恨恨道。 “姑娘,没想到刚刚那群在竹林里砍伐的百姓竟是凌华霜派来的高手,我们都着了她的......”梁骐对着燕容珏大喊,话还没说完嘴里就被塞进一团纸,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含混的声音。 梁骐急得满脸通红。 “梁骐!”看见梁骐被如此对待,燕容珏的心不由得揪起来。 她转身对着凌华霜沉沉道“放了他们,否则我不敢保证这三根银针会不会刺破你的喉咙!”说着燕容珏握着的银针再次逼近凌华霜的脖颈,触及她的肌肤。 轻微的刺痛感让凌华霜略略皱起眉头。 “哦?你有使用银针、暗箭的本事难道我还不知道吗?”凌华霜看着燕容珏,反问道。 她的眼底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不待燕容珏琢磨她接下来会做什么,凌华霜迅速向后闪腰避开燕容珏的银针,然后提脚往上对准燕容珏握着银针的右手腕蓄力一蹬。 燕容珏吃痛,三根银针从她指尖挣脱而出,随着刚刚那股力道无声地没入了一旁的竹林。似是扎到了一只无辜的兔子,它发出一声怪异而尖锐的叫喊,连蹦带跳地向竹林深处逃去。 “原来你竟会武功?”燕容珏心中暗叫不好,想闪到凌华霜身后钳制她,可凌华霜猜出她的意图,忙转身迎向她,然后一把攥住燕容珏的右手腕往身侧一拉。 刚刚受痛的右手腕雪上加霜,燕容珏失控地随着力道向一侧倾去。然后凌华霜转到燕容珏身侧,猛然抓住她肩膀,让她不至于脱离自己的控制而有反攻的机会。 一把短刃瞬间逼到燕容珏的脖子一侧,隐隐泛着寒气。 燕容珏动不了了。 被按在地上的梁骐见状,眼底一片猩红,奋力想挣脱束缚却被压得更低,脸上还吃了两个耳刮子。 刚刚还在撅蹄子的马见这事态,惊得从地上弹跳起来,发出一声喑哑的嘶叫。然后倏地蹿进竹林,很快便没了身影。 原本拉着缰绳准备翻身上马的罗静煊被马掀翻在地,重重摔在地上。 被绑着的倾月和马夫也被人松了绑。 至此,凌华霜算是彻底掌握了局面。 “来人,把她绑起来。”凌华霜下达了命令。 那群百姓装扮的人中迅速走出两个人,把燕容珏按着反手捆了起来。 燕容珏没有过多挣扎,只是面带冷意地看着凌华霜,道“所以你之前就是让手下乔装成普通百姓,暗中监视我们的动向?所以城中这些难民、流民中其实夹杂了部分你的人?” “梁姑娘果真聪慧。”凌华霜见她猜出了自己的部署,便坦言道,“从你们冒充阳州本地商人进入我府上开始,我就暗中派人追查你们的身份和行踪。哪怕我知道你们非本地人,但看你们天资聪颖,文武皆通,我还想着若是说服你们与我联手也好。谁知,你自个儿要送上门来,被我揪住小辫子,那就怪不得我喽。” 凌华霜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神情,她的目光不经意间停在了燕容珏头上挽着的那根男子发簪上,又道“不过我很疑惑,为何你不愿以女儿身见我,莫不是怕被我看出什么来?”说着就伸出手来想拔下那根簪子。 燕容珏看出她的意图,心下微惊,想着千万不能被她识破身份,至少现在不能。 她赶忙侧头避开凌华霜的手,以一种调侃的语气说道“怎么?凌大人难道最近手头紧了?还是看上了我的簪子?一根不够还想再拿一根?” 凌华霜知她是在用言语刺激自己,不欲理她,仍要拔下她的簪子。 忽然,一根利箭挣脱了弯弓,弯弓发出一声沉闷的音响,而利箭铆足了劲儿穿破层层空气,“嗖——”地一声直直朝两人的方向射来。 第44章 人质交换(三) 只听一声箭入骨血的闷响,凌华霜伸出的右手顿时成了一个肉靶子,利箭贯彻了她的手心,箭杆硬生生穿过去一半,前半截箭头顿时浸染成夺目的鲜红色。手心、手背上都扎出洞,汩汩鲜血顺着‘洞口’往下滴滴答答地坠落。 饶是燕容珏反应机敏,迅速偏过头,她的额上、发丝上还是溅到了几滴血。 “啊——”凌华霜扯破喉咙,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她五十多岁的人独有的醇厚的嗓音发出如此这般凄切的叫喊,着实让人心中不由得添了几分怜悯。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这个意外的变故。 唯有燕容珏心中悄然浮上一种预感,惊诧之余更多的是意料不到的惊喜,她连忙回头望向利箭飞来的那片树林,有些焦急的目光搜寻着那个人的身影。 果不其然,余修的身影很快出现在林中。 他踏马而来,身背箭囊,手握长弓,他的腰侧还佩戴着一副尚方宝剑。他此时面容冷峻,眼中像是蒙上一层冰雾,薄唇紧抿。他的额两侧垂下了两绺头发,随着骑马的频率而小幅度摆动。 若不是他此时身上还穿着上午所穿的玄青色常服,在场的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刚从沙场踏血归来的将军。 待临近小路时,他飞身一跃,足尖往马背上轻轻一点,便腾空而起,双手张开保持身体平衡,朝燕容珏这边飞来。 快落地时,右手利落地从腰间抽出宝剑,雪刃寒光脱鞘而出,朝按压着燕容珏的那两人破空劈去。 那两人此时才从刚刚的意外中回过神来,连忙侧身躲闪,同时右手忙里偷空地去抽腰间的刀。 余修哪里允许他们有反攻的机会,剑柄一转,剑锋迅疾地便往他们腰间横刮而去。利刃的寒光晃眼,众人还未来得及眨眼,余修的剑锋早就割下了一人腰间坠着的长刀,连带着划破那人腿上的衣物,一条殷红的血线随即拉了出来。 另一人躲闪及时,堪堪避开剑锋袭来的方向,慌乱之中却闪了腰,往一侧滚了出去,半天都爬不起来。 余修迅速来到燕容珏身后,为她解开了手上的束缚。 燕容珏侧头望着他冷肃的面庞,仿佛本因回暖而融化的淙淙溪流因一场大雪又凝成了冰,只有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他定是赶着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你为何一个人来?你不知道有危险吗?”燕容珏问他道。 余修与燕容珏对视了一眼,冷峻的神色消退了几分,只是沉声道“知道,但我不想你一个人面对危险。” “啊——李修!”凌华霜忍过一阵剧痛,脸上青筋浮现,咬着牙对余修道,“我自问没有招惹过你,甚至还对你以礼相待,你为何这么对我?!” “你伤害了她,我不允许。”余修简短而有力地回答。 凌华霜一怔,面上又带着几分困惑,问余修“你不是墨国人吗?她又来自江南梁氏。你们为何会有交集?还是说,你们因什么共同利益而勾结在一起?” 虽然她说的“利益勾结”有几分道理,可余修听了这个说法还是蹙了蹙眉头,只道“并非利益勾结,而是出自本心。” “我们关系如何何须告诉你?”燕容珏反问道,“你一个读书人,现在满眼中只剩下利益,凌华霜啊凌华霜,你究竟想图什么?” “我想图什么?你问我想图什么?哈哈哈。我当初被先帝无缘无故扣了个罪名就发配边疆,我一个人镇守边疆十五年,我就不该为自己筹划筹划吗?哈哈哈——”凌华霜笑得有些癫狂,眼角甚至沁出眼泪,浑然不顾右手上还穿刺着一根箭,伤口处还不停地滴着血。 她笑停了,眼中有些猩红,发狠地说道“既然来了,那就给我全部拿下!” 听她一声令下,刚刚早已摩拳擦掌,握紧大刀的手下纷纷一跃而起,朝两人提刀劈来。 燕容珏连忙一个旋身跃起,双手十指上顿时捏住无数细小的银针。她稳下身型,把银针反手“嗖嗖”甩出。密密麻麻的银针如牛尾的细毛一般向面前提刀而来的敌人突袭而去,快如闪电。 那些人立即侧身躲避,不由得减弱了攻速。待银针纷纷插入泥土中,他们又再次进攻。 “倾月,你傻站着干什么?快拿下他们俩!”凌华霜瞅到不远处的倾月并没有加入到战斗中,便对他大声命令。 倾月听罢,对凌华霜微一点头,便以轻功跃起,向燕容珏和余修两人奔来。 余修眼看形势寡不敌众,毫不犹豫便挥剑向身边的凌华霜袭去。 凌华霜想躲开剑锋,奈何她本来右手心受了伤,为了减少血往外流,左手又一直捂着右手腕,疼痛加姿势都使她反应慢了下来。眨眼间余修的剑锋又抵上了自己的脖颈。 余修闪身绕到凌华霜身后,左手伸到她的下巴下方,反手用手肘制住她;右手则横过刀面对准凌华霜的脖子,对她的属下命令道“快收手!你们的主子在我这!” 她的属下见主子被制服,便不敢往前动作了。只是握着长刀,在原地慢慢移动,寻找突袭时机。 忽然,正在与那群拿刀的人对峙着的燕容珏发现原本站在路一侧的马车夫竟把想偷溜进竹林中逃跑的罗静煊给拽了出来。 马车夫粗暴地勒着罗静煊的脖子,不顾他拼命挣扎得满脸通红,差点把他的衣裳都拽下来了,边拽边道“你想跑?没门儿!凌大人都说了要全部拿下!” 罗静煊被他勒得难受至极,便蓄力朝着马夫麦色的小手臂上使劲儿一咬。马夫大叫一声,咬牙道“小兔崽子,你反了你老子了!”说着甩手便给了罗静煊一耳光。 罗静煊生生被掴倒在地,在地上爬了好久都没爬起来。 马车夫不愿放过他,又上前再甩给他几耳光,然后一脚踢在他的胸膛上。 可怜的罗静煊生生被这股力量掀翻在地,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一股鲜血顿时从口中逼了出来。 马夫还欲上前。 燕容珏心中咯噔了一下,暗叫不好,万一这马夫没轻没重把罗静煊踹死了怎么办? 不待犹豫,便足尖一点,绕过面前那群人,朝着那马夫奔去。 “住手!”燕容珏对马夫大喊。 马夫循声回过头,望着朝自己飞跃而来的女子,似是没料到她为何注意到了在一旁的自己,双眸一愣。 趁他分神的瞬间,一根银针又从燕容珏的指尖无声飞出,直直扎在了马夫双眉中央的印堂处。 马夫双眼突然睁大,双膝无力地栽倒在地,趴在地上再无动静了。 另一边出了变故,这边拿刀的人纷纷转头去看。看到马夫眨眼之间就一命呜呼了,几个胆大的提刀侍卫便跨步过去,想把燕容珏包抄起来。 这边的余修微微一愣,他本想着拖延时间,等竹昔领人赶到,那他们在人数上就有了底气,全身而退的几率就更大。可如今横生枝节,自己在这边挟持着凌华霜,而她在另一边。若是那几个人率先攻击她,自己在这边一时之间也很难顾及。 被余修压在怀中的凌华霜感受到了他的分神,嘴角不由得扬起一丝邪笑。 第45章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受伤 她眼神凌厉了起来,左手毫不犹豫地按在插在右手上的那支箭羽上,猛力一拔,三角状的箭头倒刺了一小坨血肉从她的右手中脱离出来,黏糊糊地裹在箭头上。 她的右手中央赫然出现了一个血窟窿。顷时间,一股热血连带着涌了出来,滋滋流淌着。 凌华霜毫不在乎地随手把拔出来的箭扔到一边。 她身后的余修似是没料到她这么做的缘由,只听她道“天要亡我,我必殊死一搏!”说着双手握住余修的手臂,猛地向外扳开,然后一个灵巧的转身就避开她的刀锋向一旁闪去。 余修迅速反应过来,再次挥舞着宝剑向凌华霜袭去。 凌华霜不慌不乱,用脚尖勾起一旁地上的长弯刀,向上踢起,然后右足再次蓄力,准备像踢蹴鞠一般以足代手把弯刀掷出。 余修预测她会将弯刀踢向自己,便收了一部分攻势侧身靠前,想从另一个方向攻击她。 谁知凌华霜右足微转,弯刀落在她足上再次弹起飞出时,竟转向了另一个方向——燕容珏的后背! 那弯刀似是动力十足,在空中飞旋着如一个巨大的飞镖。空气与“飞镖”锋面的摩擦中发出冷冷的呼啸,寒气逼人。 弯刀飞出的瞬间,凌华霜再次下达了命令“放箭,给我放箭!” 惊异之余,余修的双眼霎时睁大,不待犹豫,立即向着弯刀飞去的方向飞赶而去。他将轻功运用至极限,右手握着的宝剑也在微微颤抖。他竭力向前飞跃而去,只为赶在弯刀袭击到燕容珏的后背之前将其截下。 “闪开——” 燕容珏转过身时就看到举着宝剑斜向着一个飞旋而来的“飞镖”袭击而去的余修。 燕容珏震惊了,刚刚她都没注意凌华霜是如何脱离余修的掌控的。 在弯刀即将击中燕容珏胸口的那一瞬,余修掷出了手中的宝剑。弯刀与宝剑顿时相撞在一起。剑的力量明显要比消耗了一路的弯刀要足些,弯刀失控,偏转了方向,随着剑一块插入了一旁的地面。 就在刚好把这个危机解除,两人都还未喘过一口气来,那群原本手握大刀的属下已经迅速从怀中拿出了射箭器。 只听一连串扣动扳机的音响,一片利箭就朝着两人迎面射来。 “快走——”燕容珏看到刚刚落地的余修下意识地就要护在自己身前,她想将他推开,远离自己身边这片危险区域。而且,她自己身上就穿着猬甲,所以没那么担心。 可燕容珏往他身上一推,余修不仅没有退却反而如猛虎护食一般倾身向自己扑了过来。 燕容珏只感觉一片天旋地转,自己瞬间就被她带着倒在地上。 他双手圈着自己的双肩,落地时前一瞬还将自己翻转了一个方向。余修的身体则成了一块肉垫,自己则稳稳地倒在他的身上。 “余修!”燕容珏惊呼一声。 余修来不及回应她,只是抱着她飞速在地上旋身,凭着自己对利箭声音远近的掌握,躲避着每一个直直射来的利箭。 忽然间,一支利箭忽地擦着燕容珏的身侧落下,直接把她的一块衣物给牢牢钉在了地上。 “啊?!”两人翻滚的速度猛地停滞在了原地,燕容珏用手使劲一扯,想把那根阻碍两人行动的箭从地上拔出来。可惜地上的泥土过硬,一时拔不出来。 眼看另一批箭纷如雨下,余修干脆严严实实地像一个护盾一样遮在燕容珏身上,把她紧紧护在怀中。 只听先后两声衣物破开的轻微声响,余修的眉头猛地一皱,脸上的肌肉迅速抽动了一下。他咬紧牙关,只发出一声唯有两人才听得到的闷哼。 “余修!你怎么样了?”燕容珏的瞳孔倏地放大了许多,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余修近在咫尺的面庞,惊诧、慌张、疼惜顿时占据了她一贯的或威严镇定,或浅笑嫣然的面庞。 不用看燕容珏也知道,余修的背上肯定扎进了箭。他本可以不用受这份苦的,都是因为自己。 燕容珏有些颤抖的指尖轻轻抚上了余修俊朗的面庞上,声音也带上哽咽“你,这是何苦呢?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 余修静静望着身下的燕容珏,刚刚因疼痛而蹙起的眉头又缓缓舒展开,像是两叶小船,停泊在泛起圈圈涟漪的湖面上。 他眼中因冷肃而凝成的冰霜已经彻底消融了,逐渐苍白的脸上浮起缕缕暖笑,轻声道“不用说对不起,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受伤。” “哈哈哈”逐渐向两人走近的凌华霜看到这一幕却笑出声来,她抬手制止了属下进一步的进攻,只是得意地对两人道,“我早知余公子武功盖世,所以和你硬碰硬自然是占不了便宜。像你这样的人,只有拿捏住你的软肋你才会有缺点可以攻破。我果真没有猜错,她就是你的软肋!哈哈哈。” 凌华霜笑得仿佛一个满载而归的渔民,高兴到甚至忘记了自己右手上还在流血的窟窿。 忽然间,一只黑色的鸟扑棱飞来,停在了凌华霜的肩头。 凌华霜忽然不笑了,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肩头的鸟,喃喃道“天哪,我以为你失踪了。是她给我来信了吗?” 黑鸟叫了一声,似是在回应。 凌华霜取下黑鸟脚上捆绑着的信件,徐徐展开。 阅毕,她的神色瞬间一凛,双目瞪大,拿着信纸的手都开始不停地颤抖。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眼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胸膛的罗静煊,以及还在地上躺着的燕容珏,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原来......怪不得......” 怔愣了片刻后,凌华霜慢慢回过神来,眼神却暗如永夜,时不时透露出汹涌的恨意。 她攥紧拳头后又松开,然后抬手,冷漠地下达了最后的命令“所有人,听我命令,将他们赶尽杀绝!尤其是她——” 凌华霜冷冷地指向燕容珏,咬牙道“提着她的头颅来见我的人,重重有赏! 顿了顿,又道,“但切记不能再伤害他!”凌华霜又指向了罗静煊。 “是!”那群人领命之后纷纷提着大刀向两人以及地上被捆绑着的梁骐等人劈砍而去。 刹那间,仿佛天地一片寒光剑影。 第46章 竹林逃亡 怎么会这样?凌华霜疯了吗?她刚刚看的那封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燕容珏一时间有些懵。难道自己今日就这样命丧于此了吗? 只听一阵马蹄声纷至杳来,紧接着又是一片箭雨纷纷射来。 刚刚那群手拿大刀的气势汹汹的杀手,好几个因没有防备而中箭倒地。 “什么人?”那群人有些慌了,忙背靠着背望向马蹄声的源头处。 原是竹昔带着会武功的帮手及时赶到了。 他右手握着长剑,左手拉着马缰,大声道“兄弟们,一起上!保护主子,救人!” 地上被捆成竹笋的几人见救兵来了,一个个热泪盈眶,开始激动地挣扎着,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竹昔一眼便看到了路中央的梁骐,忙跃下马,抵过几人挥舞过来的长刀,飞快地来到梁骐身边,为她松了绑,拿下她口中的布条。 梁骐的双眼是泛着水润的红。 她心下激动,像往常搂着出入沙场的姐妹一般,倾身上前搂住了竹昔的肩,在他耳侧道“竹昔,谢谢你。” 原本还在地上的燕容珏和余修两人眼见事情迎来了转机,立即奋身而起,打算加入战局,反败为胜。 余修刚站起时身形不由得一颤,燕容珏赶忙扶住了他。 刚刚被他压着,燕容珏都没看到他到底伤在哪里,如今从他身后一看,只见他右肩上、背上分别扎入了一根箭,血迹在他青衣上晕染成两个圆团。 紧挨着余修的燕容珏还能清楚地嗅到一股新鲜的血腥气。 燕容珏咬了咬下唇,心疼地问余修道“要不你就在这歇着?我去帮竹昔就好。” 余修忍下一阵疼痛,慢慢推开了燕容珏,只道“出入过沙场的人,这点伤不算什么。放心吧,我没事。” 凌华霜眼见原本大好的局势因那群人的加入而再次陷入僵局,便迅速回身,进到马车内想拿信号弹。 不远处的倾月见了,走到了马头一侧。 凌华霜拿好信号弹掀开帘子时,一眼就看到了倾月站在马车前。 她便从怀中拿出信号弹,对倾月道“去放信号弹吧,召集我们所有会武功的人手到这里来。今日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她说着就把信号弹掷给了倾月。 谁知原本安静地站着的马不知怎的突然大发狂性。它似是受到刺激一般,发出了震耳的嘶鸣声。 马奋力地跳了起来,两只前蹄抬得很高,一脚踢到倾月的腰上,直接把他踢翻在地。然后马继续嘶叫着,拉着还承载着凌华霜的马车向一旁的竹林深处狂跑而去。 信号弹落在了地上,倾月皱眉捂着腰,伸手使劲儿去够,好半天都够不到。 在飞驰的马车上的凌华霜惊诧之余,连忙掀开帘子对着属下大声命令道“你们别来管我!给我杀了他们!千万不能让那个黄毛丫头跑了!” 黄毛丫头指的自然是燕容珏。 那群属下听罢,放弃了要追赶主人马车的念头,分出一拨人就要向着燕容珏袭击而去。 余修见势头不妙,拉过燕容珏的手腕就往竹林处跑去。 这时,倾月从地上爬起,不着痕迹地用脚把信号弹踢到了一旁的草丛中,只对那群拿刀杀手的其中一人道“张总管,让我去追他们吧,你留在这里与剩下的人周旋。我与他们交过手,对他们的招式比较熟悉。” 那个叫做张总管的人一听,觉得有几分道理,便对身旁那拨人说道“你们随着倾月前去追杀他们!” 群人便尾随着倾月向着燕容珏余修两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此时竹林中,余修拉着燕容珏往前不停地跑着。 他哪怕身上有伤,跑起来的步伐却并没有凌乱,拉着燕容珏的那只右手也沉稳有力。 “余修,我们要跑去哪里呀?他们一直跟在我们身后不远处。”燕容珏边跑边问,她的气息有些急促。 “从这片竹林过去就是阳州的梦泽县,我们只要进到县城里,有百姓的掩护我们就更容易脱身。”余修回道,并没有回头。 “那还需要多久啊?你的伤口还撑得住吗?”燕容珏看到余修背上那两个“血团”晕开得更大了,有些忧心。 “无妨,”他的额上滚落了一滴汗水,顿了顿,又稳着声音道,“只是下次,你一定要告诉我,千万不要一个人以身犯险。” 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倾月正带领着人手紧随在两人身后。 “啊!”倾月似是被什么绊倒在地,三尺白衣顿时染上了泥土和草屑。 他身后的属下甚至都来不及刹车,连跟着翻倒在地。原本飞速前进的一支队伍顷刻间七零八落。 “这里难道有陷阱?”倾月慢慢爬了起来,四处寻觅着。 “什么?陷阱?!哪有陷阱?”那群人有些慌乱,忙从地上爬起来,问倾月道。 “我刚刚就好像触碰到了什么机关,然后就被绊倒了。我想,那两人如此狡猾,会不会提前就在这里布置了陷阱,等着我们落网?” 那群人将信将疑。 倾月又道“今日我们已经折损了多个干将,就连主子都受了重伤。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听他提起了今日主子的惨状,几人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都听了倾月的话,在这附近勘察起来。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一颗信号弹直冲云霄,在空中炸开成一朵五彩的花,尖锐的爆炸声顿时传遍八方。 几人抬头见了,纷纷欢呼雀跃,道“太好了,有救兵了。那两人在这片竹林中肯定插翅难逃!” 一旁的倾月静默了几瞬,无声地叹了口气。 竹林中的两人丝毫不敢懈怠地往前跑着。 刚跑出这片竹林,两人才放慢了脚步,站在原地休息一会儿。 余修眺望了一下远方零星分布着的村户人家,对身旁弯下腰喘气的燕容珏说道“就在前方了。” 说着回过身,看到燕容珏气喘吁吁,不停用手捶着腰的模样,余修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上前,递给燕容珏一块帕子,道“难道见你这副模样。” “什么模样?”燕容珏自然而然地伸手拿过帕子,发现居然是地震那天递给余修的那方帕子。而且帕子整洁如新,还散发着他身上独有的气韵,显然是刚洗过的。 “原来你还收着?”燕容珏说着抬眼看余修,正好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不由得疑惑道,“你笑什么?” 余修从容地收了刚才的表情,认真道“你刚才弯腰捶背的模样,甚是可爱。” 燕容珏一愣,他没想到向来做事严谨淡然的余修竟然会打趣自己,而且还是在两人逃命的时刻。 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上前作势要捶他,道“好你个余修,如今你都会调侃我了,哼。我觉得我再怎么可爱也不如余大帅,背上插着两根箭也能谈笑自如。” 余修眉眼一弯,看到燕容珏已经没有了刚刚逃亡时的紧张感,便向燕容珏摊开双手掌心,道“帕子可以再次给我吗?我想好好收着。” 燕容珏笑道“好好好,给你给你,真是拿你没办法。”说着便把帕子放在余修手中。 余修妥帖地叠好,放入胸前的衣襟中,又对燕容珏道“时候不早了,我们现在就进县城吧。” 容珏道,“进城后我们先去找一家医馆。” 第47章 跳下悬崖 两人没走了多远,迎面走来几位普通百姓。其中一位是面容和蔼的老太太。 她向两人蹒跚走来,道“两位是从外地来的吧?” “正是。”余修颔首,又拱手向老妇人行了一礼,道,“请问老人家,梦泽县最好的医馆在哪里?” “公子要就医吗?”老妇人打量了一下余修,发现他背上插着的两根箭,惊得往后退了两步,喃喃道,“阿弥陀佛。天哪,公子您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走这么多路,真是了不起呐。” 又接着道“普通的大夫估计治不了你的伤。不过,我年轻的时候曾拜了一个师父,精通医术,两位是否愿意随我去看看?” 余修侧身望向燕容珏。 燕容珏知他是在询问自己的意见,却没有点头应许,只是问老妇人道“老人家,你师父在哪?我们直接过去就好。我看你腿脚不便,就不用给我们带路了。” “没事没事,我这把老骨头硬朗着呢,我带你们过去就行。”老妇人向两人露出慈祥的笑。 “他们又是做什么的?”燕容珏指着老妇人身旁的一群年轻男女道。 “他们呐,是我的儿女。” “哼,现在太阳都还没下山,这么年轻的人不在地里干活原来在这闲着。难道你们就是在这专程等我们的?”燕容珏的语气不客气起来。 余修向她投来疑惑的眼神,燕容珏便给他使了个眼色,提醒他当心。 “你!你这小丫头,你不去就算了,还侮辱我一片好心!”说着向两人几步跨来,指着燕容珏,似是要教训她一番。 燕容珏指尖忽地划过一根银针,反手就朝老妇人扔去。 老妇人顿时瞪大双眼,立即侧身一闪,躲过了银针的突袭。 “哟,看来你身子骨果真硬朗,就连腿脚的不便都能瞬间治愈。”燕容珏抱臂挑眉,轻哼一声,又道,“不过你们这拙劣的演技实在难以恭维,不如拜我为师让我教教你们什么叫瞒天过海?什么叫假戏真做?” 话音刚落,老妇人的眼中闪过杀机。她身旁的那几个年轻男女瞬间从腰间取出早就备好的短柄小刀,如猎豹一般迅速对两人发起进攻。 “快走。”燕容珏见好就收,一把拉过余修的手就往后跑。 余修没有犹豫,紧紧回握住燕容珏的手。两人一起往回跑。 没跑了几步,身后又一群人包围了上来。 “怎么这么多人?”燕容珏眉头微蹙。 余修一把拉着她转向另一个方向,回答道“估计是刚刚的那个信号弹,凌华霜定是传达了抓捕我们的命令。” “不是抓捕,是追杀。”燕容珏纠正道。 余修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拉着燕容珏的手却更加紧了。 但燕容珏并没有因为他的力道而感到不适,相反,他的掌心是温暖的,如四月的骄阳,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坚定且矢志不渝的力量。 燕容珏微微侧头看向余修,发现他也侧头看着自己。 他脸色虽略显苍白,神情却很坚韧,一双墨玉般的眼眸中还蕴藏着许多让人捉摸不透的情感。 如风的呢喃,如海的低语,让人好奇,也让人沉醉。 两人很快被包抄过来的人逼到了悬崖边。从上往下看,云雾飘渺,令人看不清下方是何种光景。 虽是悬崖,但两侧岩石峭壁中,还流淌着汩汩清泉,仿佛银河玉带,直下九天。水流的充沛,使悬崖底部一直传荡着激流奔涌的声音。 不断聚集过来的杀手人人都手持一把刀,围成一个半圆形状,把早已没了武器的两人包抄在悬崖边。 包围圈持续缩小,杀气逐渐向两人逼近。如蔓延到脚边的火焰,只在下一刻便会把两人吞噬。 此时两人都明白,敌众我寡的情况下,硬闯出包围圈几乎是不可能的,只会在越来越猛的进攻下被杀死。 唯一有幸存下来的希望的选择,便是跳下悬崖。 燕容珏转身望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悬崖,深吸了一口气。 余修平静地问她“怕吗?” 燕容珏侧头看着他,点点头,又笑着摇了摇头,道“有你在的话,我就不怕了。” 余修莞尔。 两人相视一眼,十指紧扣,随即纵身跳下悬崖。 两人的身影如飞蛾扑火般很快消匿于层层云雾中。 燕容珏平生第一次感到如此强烈的失重感。 自己宛如一只断翅的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深渊拉去,而且速度越来越快。悬崖中的风大而急,从下往上吹得自己只能眯着眼睛。 而唯一暖人心扉的力量,就来自于一直紧握着自己的那只宽大的手。 “快落下时记得屏住呼吸,我们浮到水面上后顺流而下,待水流平缓了再上岸。”余修勉力稳着身形,对燕容珏道。 “余修,我忘了和你说一件事,很重要的事。”燕容珏道。她感觉张嘴说话时风不停往嘴巴里灌。 “什么事?”余修问。他的胸膛有些起伏,一时不明白有什么重要的事她要在此时对自己说,却仍努力地竖起耳朵听着她的下文。 “其实,我并不会水。”燕容珏道。 不待余修回应什么,两人就已经落到悬崖底,即将坠入湍急流淌的水流。 “屏住呼吸,落水后双脚用力往上蹬。”余修大声道。 话音刚落,两人如落石一般直直坠落水里。 巨大的冲击力激起了两朵不小的水花。可水流奔腾,很快便把水花湮没,继续呼啸着向前奔涌。 燕容珏落水后便感觉头晕目眩,身子沉沉浮浮,眼睛也看不真切,手脚顿时凌乱了起来。 早知有今日,当初就应该好好和梁斐学一学游泳。曾经自己在声色犬马中韬光养晦,本事没学到什么,反倒差点把身子掏空了。 后来帝位夺得了,如今命却快没了。 真是报应。 看来有福享的时候就该积福,否则时来运转,福气不够只能以命相抵了。 燕容珏晕乎乎地想着。 忽然留意到余修的右手似乎还紧紧抓着自己的左手,没有丝毫松开自己的意思。 他是傻吗?还不赶紧游到水面上去。她试着挣开他的手,他的手却仿若藤蔓一般缠得更紧。 模糊的视线中,燕容珏看到余修逐渐靠近的脸庞。 他松开了握着燕容珏的右手,转而紧紧环住她的腰,然后用左手扒拉着水波,修长的双腿猛力向上踢蹬。 燕容珏明显感到两人向上浮去。 暗绿色的水中漾开丝丝缕缕的血迹。 哪来的血? 燕容珏猛然意识到那是余修背上的箭伤所致。那两个伤口本就还没止血,如今再在这冰凉的水中一泡,无疑是雪上加霜。 燕容珏赶忙学着余修的姿势,一手反搂着他的腰,一手像船桨一般拨着水,双腿随着他的频率往上踢蹬。 上浮的速度果然快了很多。 两人终于露出水面。 第48章 水中意外 “唔——”燕容珏喘了几口气,搂在余修腰上的手不由得松开。 “别松开,抓紧我,否则水流太急,一旦我与你分开你就危险了。”余修说道。 湿漉漉的额发贴在他的两颊,白皙的皮肤上挂着水珠,更显露出成年男性的魅力。 “可是余修,你身上还带着伤容珏犹豫道,他实在不想让他增添压力。 “别松手,我一定带你平安上岸,相信我!”余修真诚地望着怀中的燕容珏。 两人此时鼻息相贴,哪怕身子浸泡在水中,哪怕隔着湿透的衣物,也能感受到彼此炽热的心跳。 “搂住我的脖子,我们顺流而下就好。”余修又道。 “好,我相信你。” 燕容珏按照他说的,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脸则贴在他的耳根处。可燕容珏感到自己伸直的两条腿似乎抵挡了余修双腿用力的方向,便干脆双腿如爬树一般夹在余修的腰侧,还贴心地避开了他腰上的伤口。 余修踢蹬双腿时自己的身子不由得往下沉一截,燕容珏便又夹紧双腿往上爬一截。 “我这样不妨碍你游水吧?”燕容珏问余修道,“下次,如果有机会,你教我凫水如何?” 她呼出的湿热气息如杨柳枝一般柔柔地拂在余修耳侧,不安分的双腿一直在他腹部周围磨蹭。她的发簪已经掉了,湿漉漉的青丝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幽香,紧贴在余修的脖颈处、胸膛上。 “......”余修紧抿着唇,似是在忍耐着什么。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沉着声音道以把双腿从我腰上放下来吗?” “嗯?为何?”燕容珏直起上身,对着余修近在咫尺的脸,鼻贴着鼻,问道,“我这样不是更方便你吗?” 余修垂着眼眸并未看她,深吸几口气,努力维持着两人的身体浮在水面上。 “你的脸怎么红了?”燕容珏看到他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红,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奇怪道,“你的耳垂怎么也红了?是不是伤口的缘故?” 可是就算是伤口痛,耳朵也不会红呀? 燕容珏感到余修身子在微微发颤,似是在忍受什么痛苦似的。 正当她心下担忧时,忽然间感到一个炽热的坚硬物抵在自己的大腿根。似是含苞待放的芽儿,饱含热情,蓄势待发。那份滚烫的炽热在这冰凉的水中尤为清晰,哪怕是隔着衣物燕容珏都能感受到它的蓬勃的力量。 燕容珏微微一愣,很快便明白了过来。夹在余修腰腹的双腿立即受惊似的放开。 曾经当了那么多年的纨绔浪荡皇女,怎会不明白?只怪自己大意了,如此时刻,心下只想着如何活命,如何减轻余修的负担,怎会想到无意间竟然...... 燕容珏无意间瞥见余修双睫簌簌颤动,垂下的眸子不知掩盖了何种情绪。脸上的红晕加深了,像是天边的一抹红霞,耳垂竟红得像是在滴血。 燕容珏一时间感觉自己两颊烧了起来,心下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余修,平生少有的无措竟让她失神间双手从余修脖子上滑落下来。 “啊——”不待她扑腾几下,一朵不大不小的水花顷刻将她覆盖得彻底。 “心儿!”余修大喊一声,不顾自己上一刻内心多么的慌乱尴尬,连忙一头扎入水中,在与流水激烈的抗衡中寻找燕容珏的身影。 余修的水性很好,不过多时,又再次把燕容珏捞了上来。 燕容珏一面紧紧扣住他的肩,一面随手理了理满面零乱的湿发。 她对上余修深邃的眼眸,又垂下眼睑,低声道“余修不起......刚刚我......” 余修见她提起刚才他恨不得从脑中抽走的黑历史,立即打断了她道“无妨,许是我的伤口碰了水有些痛而已。” 燕容珏抬眼便看到余修一本正经的模样,仿佛刚刚他的脸红和忍耐都是假的。 也罢也罢,你不介意,那就好。 燕容珏抬头看了看即将落山的太阳,对余修道“那我们就快游走吧,到水流平缓的地方就上岸给你包扎。” 余修点头,两人便再次顺着水流往下漂。 这次,燕容珏只是扣住余修的一只肩膀,随着他游动的频率一块儿用另一只手凫水。 余修了然,也默许了。 待两人拖着湿淋淋的身子上岸时,漫天繁星已经织上深蓝的夜空。 两人在岸边找来一堆枯枝叶,架起一个锥形堆,燃起火来坐在一块儿烤火。 “你身上装着伤药和绷带吗?”燕容珏问道。 余修从衣兜中摸出一小瓶药,递给燕容珏,道“只能先麻烦你帮我把箭取下再上药了。” “你救了我这么多次,上个药而已,有什么麻烦的,”燕容珏道,然后打开塞子,鼻子凑在瓶口嗅了嗅,皱眉道,“不行,这瓶药已经进水了,药效肯定折损很多。” “绷带呢?”燕容珏才问出口立即意识到瓶装的药都进水了,绷带肯定湿透了。 毫无意外地,余修摇了摇头。 “这如何是好?”燕容珏一时间棘手起来。 余修的伤肯定拖不得的,但如今天色已晚,四周都是荒郊野岭,就连村户可能都要蹚过河去再绕过一座山才能见到,更别说找一家像样的医馆。 余修看出了她在犯难,便宽慰道“我心中有数,这点伤支撑一晚无碍的。你先帮我把箭拔出来,上点伤药即可。明日一早我们再去找医馆。” “戳了那么两个大洞也叫无碍,你难道不知道刚刚你在水里流了多少血?”燕容珏急道,对上余修安静望着自己的眉眼,顿了顿,又叹了一口气,缓声道,“我之前看过一点医书,上面绘有止血草的图案,这种草在周围这种荒草灌木丛中应该很常见,我去找找看。你先在这烤一会火,我很快回来。” “你一个人?我和你一起吧。”余修说着就要撑地站起。 “不行,你必须在这休息。”燕容珏连忙将要站起身的余修按下,认真道,“我一定平安回来,相信我。”说着对他弯眼一笑,点了一截树枝当做火把,便往一旁的灌木丛中走去了。 余修看着她的背影逐渐隐匿在黑夜之中,忽然想起一个时辰前自己对她说过一句相似的话。 他的神情逐渐染上几分柔软,那一刻仿佛风吹过身上的湿衣服都不觉得冷了。 不过一会儿,燕容珏便举着燃了一半的树枝回来了,她在不远处就对着余修大声道“余修!我把止血草带来了。你看我还带了什么好东西?”她说着向余修炫了炫手中提着的大耳朵野兔。 火焰下燕容珏的脸洋溢着妙龄女子独有的神采,一双凤眼熠熠如星辰。 “好,快过来吧,我为你烤兔子。”余修对她招了招手,脸上盛放着宠溺的温柔。 第49章 不如,你嫁给我如何? 燕容珏兴冲冲地一路小跑着过来,放下兔子,从怀中拿出止血草,对余修浅笑道“来,你先拿着,然后挨着火堆坐,背向我,我准备为你拔箭。” 余修接过止血草,道后挪到火堆旁,微微佝下身子,方便燕容珏接下来的动作。 燕容珏来到他身后,右手轻轻握住插在肩上的箭尾,然后凑到余修耳边轻声道“疼的话可以叫出来,不丢人的,但千万不用乱动哦音拉长,带着几分哄小孩的宠溺。 余修的心忽地加快了几分。 不待他细细回味,忽然感到一个尖锐的东西从背上抽离而去,体内的鲜血再次奔涌起来,原本麻木的神经又开始阵痛。 “唔——”余修攥紧拳头发出一声闷哼。 燕容珏不待他缓口气,干脆一痛到底,又利索地把他背上的那根箭一并抽走。 两股鲜血从伤口处喷了出来,燕容珏侧脸一避,仍被溅上了些许。 她没有犹豫,从余修手中拿过止血草。 余修忍过一波密集的疼痛,微喘着气,刚想对燕容珏说可以找两个尖锐的石头把止血草捣碎。 谁知燕容珏直接拿出三棵止血草,一股脑地塞进嘴里,快速地嚼了起来。 “你——”余修略微直起身,有些惊诧地望着燕容珏。 燕容珏却轻轻用手拍了拍他攥紧的拳头,以示安抚。 然后绕到余修背后,把嚼烂的止血草吐在了还在往外冒血的伤口处,然后用手指把它抹匀,道“唾液有利于伤口的恢复,还望你不要介意。” 介意?我怎会介意?只是我没想到你为了给我止血竟能做到如此地步,竟甘愿用口嚼草。更何况止血草那么苦? 余修心中暖流涌动,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今日受的伤是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次。 顿了片刻,余修轻声回道“我荣幸之至。” 恰巧一阵清风拂来,吹得河岸上的草木簌簌作响。燕容珏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但未停止手上涂抹的动作,只道“嗯?” “没什么。”余修道。 燕容珏又嚼了几根止血草,才把余修背上两处伤口均涂抹严实。然后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衣角,发现已经干了,便毫不犹豫地撕下两条用作绷带,为余修包扎伤口。 “以前我都不会包扎的,在医术方面几乎一窍不通,最近跟着医师在阳州城里救助百姓,我都学会了简单的包扎和号脉。你觉得我包扎的如何?”燕容珏在余修的肩头系了一个蝴蝶结,笑着问他。 余修浅笑着回应“蝴蝶结新颖别致,自然是好的。只是你衣角都被撕走了大半,你明日怎好出去见人?” “是呀,我衣服都为你而破了,咱俩孤男寡女,你让别人怎么想你这个光风霁月的君子?你快想想如何补偿我?”燕容珏朝他挤眉揶揄道,“不如,你嫁给我如何?” 余修的表情忽然一顿,睫毛颤了颤,原本松开的双手又握成拳。 双眸认真地看着燕容珏的眉眼,知她在调侃自己,却还是挑眉反问道“你已有正室,如何娶我?再说我一个将军,山河未定,怎可满腹私情?” “哎,那可真是遗憾喽。”燕容珏故作伤感地叹了口气,又道,“山河总有平定的那天,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等。至于我的正室,我当初不过是奉母亲之命才有了这桩家族联姻,实非我本愿。若这也能成为你我之间的阻碍的话,那我们只好......” 燕容珏拖长了尾音,后面的留白却着实让人有些期待。 “只好什么?”余修一直观察着燕容珏的一颦一笑,问道。 “当然是私奔喽。”燕容珏没心没肺地朝余修一笑。 余修顿时间语塞,他知道燕容珏有时言行总是出人意料,却没想到如此不着调。她至少也是出身名门望族,怎可用“私奔”来与旁人开玩笑?尽管他听到这个词时,不由得脑补了一段可耻的画面。 余修只好意味不明地白了她一眼,偏过头不去望她。 “哈哈哈,余修余修,我不过是逗你开心的,转移一下你的注意力,你可别恼我。”燕容珏畅意地笑了一会儿,发现余修一脸不为所动地看着火堆中窜动的火苗,连一个侧眼都没给她,便只好收起了笑脸。 “余修?”燕容珏凑到他身边,想去看他的正脸。 可没等燕容珏扭转过身子正对着他,余修又一转身,看着另一个方向了。 “......”他莫不是真的生气了?他怎么那么容易生气? 燕容珏满脸无辜。 这回燕容珏学乖了,没有再去撞他的枪口,只是默默地拿过地上的兔子,打算自己试着烤兔肉。 怎么烤呢?燕容珏犯起了难。 托腮看着火焰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应该先制作一个烧烤架,然后再把兔子串在一根树枝上。 这么想着,忙兴冲冲地跑到一旁的灌木丛中,捡了几根较为粗长的树枝。刚转过身时,燕容珏忽然捕捉到了余修看向自己的目光,谁知他又不着痕迹地迅速将目光偏到一旁,给人一种偶然的错觉。 燕容珏自是留意到了,不由得勾唇,拿着树枝走过去,边走边自语道“唉,美男将军生气了怎么办?那我就只好亲自为他烤兔肉了。不知道我这份眼巴巴的心意,能不能博他一笑呢?” 说着就开始尝试着搭架子,串兔子。 余修听了她一席话,睫毛颤了颤,却仍是不发一言,只是用余光偷偷打量着燕容珏的动作。看到燕容珏笨手笨脚地搭起一个风来即倒的架子,他的唇角浮现出一抹笑意,在跃动的火光下很是迷人。 但燕容珏一直低头在捯饬手中的东西,并未看到。 到了串兔子的环节,燕容珏有些犯了难。 她比划了一下手中木棍的长度和宽度,觉得应该从兔子嘴中伸进去,贯穿它整个身子后再从它的身后穿出。 这么想着,燕容珏便行动起来。她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兔子僵硬的嘴巴扳开,然后一手拿着兔头,一手按着木棍使劲往兔子的喉咙戳去。 么这么难搞呀?”燕容珏抿着唇继续用力。 “嘶——痛!”燕容珏一个没留神,木棍戳歪了方向,直接戳在了左手的虎口上。 “你怎么了?!”余修倏地从一旁的地上跃起,两跨步走到燕容珏身边,执起燕容珏的左手,借着火光查看。 只见她的左手虎口处磨破了一点皮,白皙的皮肤泛着异常的红色,还好,没有流血。 “怎么这么不小心?”余修蹙眉道,又叹了口气,“怪我。” 燕容珏看都没看自己手上的磨皮,只是抬眼看着余修,莞尔道“你消气了?” 余修看着燕容珏灿如星辰的双眼,神色彻底柔软了下来,轻声道“我怎么生得起来你的气?” 燕容珏笑得如吃了蜜糖一样,接着道“那你就给我吹吹气,吹了我就不痛了,也有力气为你烤兔子了,好不好?” 听罢,余修真的俯身在燕容珏左手的虎口处吹了几口气,然后看到地上的那只被燕容珏折腾得不像样的兔子,微叹口气“还是我来烤兔子吧。哪有烤兔不先洗净后除毛的?” 燕容珏“......” 第50章 我吃兔头,你吃兔腿 “余修,你烤的兔子真好吃。我敢肯定,就连宫中的御厨做的未必都及得上你。”燕容珏啃着余修撕给她的一大只兔腿,边吃边啧啧赞叹。 金黄酥脆的兔皮外酥里嫩,滋滋往外流着油,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一咬下去,吱吱脆响,热气裹挟着肉香顿时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哪怕没有任何调料,燕容珏也吃得畅意至极。 “术业有专攻,我不过会做一些小菜而已,哪里能及得上御厨?你吃得开心就好。”余修看着剩下的烤得差不多了,便把整只兔子从木架上取下,又撕下另一只腿,递给燕容珏。 “你怎么把两只腿都给我吃呀?”燕容珏从他手上接过,疑惑道。 “你吃腿肉就好,我想吃兔头。”余修说着,拧下兔头就一点一点啃了起来。 那么好吃的大腿肉,谁会愿意去啃皮包骨的兔头呀? 余修啊余修,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燕容珏心想。 “可是我也想吃兔头怎么办?”燕容珏故意嘟起了嘴,幽幽地道。 余修侧过脸看到燕容珏这副表情,微愣,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已被啃了几口的兔头,嗫嚅道“可我......已经啃过了。我不知道你想吃兔头。”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燕容珏挑眉看着他。 等我一会儿,我去再抓一只兔子。”余修说着起身,撕下身上的一片衣物,把兔头和剩下的兔子放在上面,转身就准备去灌木丛抓兔子。 燕容珏“......” 燕容珏真想扒开他的脑袋看一看是不是刚才进水了。 “你回来,我没让你去抓兔子呀。”燕容珏哭笑不得地连忙揪住余修的衣角,拉着他坐下,对上他有些茫然的眼神,道,“既然你有兔头,我有兔腿,那咱俩可以交换啊。” “交换?”余修又看了看那个被啃过的兔头,疑惑的神情询问着燕容珏。仿佛在说你确定?你不嫌弃? 燕容珏心下了然,就把手里那只完好的兔腿啃下一口,又递给余修,道“这样如何?” 余修愣了愣,见她执意如此,便只好笑着点点头,接了过来。 两人吃着兔肉,烤着火,一时无言。 少顷,余修问道“明日回去,你可有什么计划?” 凌华霜这边的变数很大,从相安无事到绑架再到追杀,若燕容珏这边再不采取进一步行动,只要身在阳州城附近,很可能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经过今天下午的事,燕容珏现在已经能确定凌华霜应当是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了,所以才想将她于阳州杀死,然后提前将消息传回帝都,让反叛者做好准备,趁女帝驾崩的消息放出帝都大乱时,那人可以直接夺位。 今日凌华霜收到的那封信理应是这些内容,信上甚至还嘱咐她关照罗静煊。由此可以推测,反叛者是罗晔的可能性最大。 但燕容珏不确定余修是否已经猜到她的真实身份,只是回道“我先前已经暗中和陛下以及右相商议好了,我们的军队已经驻扎在阳州周边的地区。如今就差如何将军队在凌华霜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调入阳州城。除此之外,我想我还需要刺史府的地道设计图。” 余修沉思一会儿,道“今日在梦泽县城门口,你提醒我注意那位老太太和她身边的年轻人,你是否在之前就已经知道凌华霜会让手下乔装成普通百姓?”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先前你与我说阳州每次灾难过后流民、难民的数目登记不全,我当时还没有多想,以为是出版书籍的负责人偷懒没有统计而已。” “直到今日,我们着了她的这一道,我才反应过来定是凌华霜隐瞒了这个数据。我想有部分难民流民已经被她转移到她的地道中,经过训练成为她的手下。平日里这些人就混入百姓中,成为凌华霜的耳目。”燕容珏道。 “既然如此,你可以采用她的方式,让你的军队提前伪装成百姓再进入阳州城。只要不引起过分注意我想凌华霜是不会猜得到的。”余修道。 “好计谋!”燕容珏眼前一亮,笑着对余修道,“这反将一军的法子还得是聪明的余大帅想得出。” 燕容珏微转双眸,凑近余修道“怎么办?我对你这块宝贝已经爱不释手了。不如我让梁斐去你们丞相那儿把你讨来,做我的幕下之宾吧。” 余修微怔,看到燕容珏又调侃自己,便不动声色转过头,正色道“我们丞相是不会同意的。” 燕容珏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气。 余修心下好笑,他似乎已经掌握了对付燕容珏猝不及防的调侃的办法。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黯然爱不释手吗?你看重的终究还是我这个人可利用的价值罢了。 燕容珏并没有想到余修弯绕的小心思,只是在冷风吹过来的时候不由得打了个喷嚏,然后搓了搓手,哈了口气。 余修又道“至于你说的刺史府地道设计图,抱歉,我无能为力。这或许只有她们内部的人可以得到。” 燕容珏听罢,垂眸深思不语。 夜色渐浓,两人挪到了一棵大树背后,方便遮挡夜里的凉风。然后两人仰头靠在粗壮的树干上休息。 夜风徐徐吹着,偶尔飘来几声虫鸣。 “余修,你睡了吗?”燕容珏问身旁的闭目的人,自己则一直仰头看着星星。 “还没呢。”余修睁开眼回答,问道,“你睡不着吗?” “毫无睡意。”燕容珏道,“天上的星星都被我数遍了,我看到的有一千零八十五颗。” “......”余修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燕容珏自顾自地道“记得小时候,我每次睡前父亲都会给我讲一个故事哄我睡觉。有一次,他和我说,天上的星星是有灵性的,因为它们是逝者的灵魂所化。那些逝者化为星星后会在天上一直注视着它们尚在人间的亲人朋友,默默陪伴着他们。而地上的人也可以对着星星许愿,据说十有八九会成真,因为那些逝者的灵魂在庇佑着他们。” 顿了顿,燕容珏放缓了语调,情绪染上几分悲伤,道“可如今,漫天的繁星仍在,我的父亲,那个唯一给我讲睡前故事的人,已经不在了。但我知道,他化成了天上的星星,而且是最耀眼的那一颗,永远在天上看着我。” “......你的父亲,定是很欣喜你的成长的。”余修宽慰道。 “余修,你的愿望是什么?”燕容珏收回视线,转头望着他。 第51章 可以给我讲一个故事吗 “我有很多愿望。”余修抬眼,看着浩瀚的星空,道,“不过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燕容珏又问“那其他的愿望呢?你有私愿吗?” 余修点点头,道“自然是有的。对于亲人、朋友都有。” 还有心上人。 “我也是。”燕容珏道,“只是有时候鱼和熊掌很难兼得。” “嗯。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二者取其一罢了。”余修道。 “我知道你任何时候都会舍私愿成全大愿,是吧?”燕容珏款款问道。 余修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燕容珏又看向星空,道“余修,你可以给我讲一个故事吗?” 余修转头看着燕容珏,漫天星光勾勒出她脸廓柔和又雍容的轮廓,微蜷的睫毛下隐隐能看到双眸中盈盈水波,一如落月山谷相见时。 修应下,故事便娓娓道来 “从前有个小男孩,出生于一个富商之家,但他的父亲暴虐成性,生意上不如意就常常打骂妻子。小男孩有时实在看不过自己的母亲被打,常常护在母亲前,结果他的父亲连他也一起收拾。” “后来母亲带着他逃离了那个家,在外过上了卖字画讨生活的清贫日子。日子虽苦,但是却很充实。母亲对于过去的日子闭口不提,反而常常告诉小男孩,做人要懂得感恩,要知恩图报,因为那是为自己积福积德。” “后来在一次移民的迁徙中,小男孩不幸与母亲走散了。可他饥肠辘辘饿晕在路边时,遇到了他命中的贵人。那人给了他优越的吃食,并希望小男孩留下为自己效力。” 听到这,燕容珏道“那小男孩内心一定很纠结吧?一面是母亲,一面是救命的恩人。” 余修点头,继续道“他内心纠结了好几天。后来救走他的恩人对他说,只要小男孩留下来,他不仅会教他读书写字,舞刀弄剑,还会帮小男孩找到母亲。小男孩知道自己势单力薄,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母亲不容易,便听从了那个人的话。” “后来这一找便是十多年。哪怕小男孩自此奋发努力,学文学武,甚至还带领军队战胜了敌军,他的能力越来越强,可母亲依然没有下落。但是他仍然相信那个教他提笔写字,温柔善良的母亲仍然在世,所以他打算一直找,一直找。” “如果有一天母亲找到了,那这个小男孩会离开他的恩人随母亲去过曾经平凡的生活吗?”燕容珏问道。 余修顿了顿,回答“曾经的他或许会,可现在的他不会了。因为他渐渐明白,人活一世,不仅为自己,为亲人,还要为恩人,甚至为天下人而活。他想用自己的能力去庇护更多的人,不让他们遭受骨肉分离之痛,饥寒交迫之苦。” “这个想法很伟大,但若是真的实现了,那必定像你说的愿望一样,那一定是天下太平,国泰民安。”燕容珏道,“人最朴实的愿望不就是团圆和富足吗?可是真正同时具有的寥寥无几,哪怕是你我。” “嗯,所以无论是当政者还是黎民百姓,都应当为此而努力。”余修道。 “那就祝福这个小男孩吧,也祝福你。”燕容珏打了个哈欠,靠在树干上合上眼。 “会有那么一天的。”余修喃喃道。 他的声音传递在夜风中,缥缈得很远。 余修安静地坐着,此时的他是彻底没了睡意。 他看着漫天繁星,神色染上几分哀婉和思念,轻轻道“母亲,你在哪呢?” 如果你还在世上,此刻是否和我一样仰望星空思念着我?如果你在天上,是否化成一颗星星照耀着我呢? 正想着,余修感到肩上忽然一沉,隔着衣物还传来一阵温热。 愣神间,余修侧转过头,只见睡着了的燕容珏的脑袋竟然从树干上滑落在自己肩头上担着。 她柔顺的墨发如瀑布般倾泻在自己的肩头。平日里笑意盈盈的眉眼此时显得宁静祥和,白皙的脸蛋上笼罩着一层莹莹的星光。 燕容珏嘴里还小声咕哝着“兔头哪有兔腿香啊?真是个小傻瓜!” 余修“???” 感受到她的呼吸喷洒在自己颈侧,余修放低了肩膀,看着燕容珏,柔声唤道“心儿?”你这样靠着我,我真的会睡不着的。 “梦里啥都有,别叫我!”燕容珏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声,也不知是醒了还是没醒。 余修哭笑不得,只好轻轻扶着她的上身和脑袋,自己盘腿而坐,然后放低她的脑袋到自己的大腿上。 燕容珏似乎顿时感觉自己的头部舒服了许多,不由得躺平身子,彻底放松下来,毫无顾忌地睡着了。 “心儿?”余修又轻唤了一声,看着她毫无反应,便略微低下身子,认真地端详着燕容珏安静的眉眼。 从眉毛再到睫毛,从眼睛再到鼻子,从脸蛋再到嘴唇。 此刻,余修觉得自己的眼神再也移不开了。仿佛从认识她到现在,只有此刻自己可以任性地放肆自己的眼神。 余修看到燕容珏白净的脸庞上还残留着几滴血,便伸手用指腹轻轻将血迹擦去。 心念微动,余修缓缓低下头,在燕容珏的额上柔柔地落下一吻,然后道了一声“好梦。” 燕容珏真的做了个梦,可惜并不是好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登基前那个血腥的夜晚。 她的母亲,元安先帝,正在梳妆台前用颤抖的手写传位诏书。而自己,则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写。 谁知,诏书上刚写到“传位于”几个字时,米黄的纸张上顿时溅上了几簇血红的花。先帝的眼睛倏地瞪大,然后便趴在梳妆台上死不瞑目了。 她的首席侍女夏芊冷漠地抽出刺入先帝身体里的剑,“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你想做什么?!”燕容珏又气又怒地质问着那个侍女。 侍女轻蔑地一笑,道“如今只有你我在场,谁会知道这里面的真相呢?二皇女,你与陛下感情疏离,如今陛下死了,朝中大臣只会认为你弑母篡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帝王,谁会服你呢?” 说着侍女转身跑出殿外,边跑边大叫“陛下宴驾!二皇女弑母篡位,必遭天谴!”可惜话音未落,自己顿时成了刀下亡魂。 梦境陡然黑了,燕容珏又来到自己父亲去世的那个晚上。 他不过三十余岁,而燕容珏也不过十岁。 他颤巍巍地拉起燕容珏的手,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平安符放在燕容珏的手里,眼泪纵横,哽咽道“心儿,为父此生最遗憾的便是没有亲自看你长大成人。我许你小名为‘心心’,取的是......‘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之意。可惜,为父此生便是个笑话。” 燕容珏跪在榻前,泣不成声。 “心儿”他又道,“人生短短不过数十载,为父只希望你平安顺遂地长大。可身在帝王家,难免处处受到制约。为父希望你,得不到的莫要强求,命中注定是你的终会属于你。你天生就有睥睨天下的资质,但未到时机时便要适当隐藏。”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自然的法则。另外,切记不要被私情困扰,更不要对人对事有过多期待,否则再大的猛兽也会被拔去爪牙,沦为丧家犬。”说完便闭上了双眼。 “父君,别走,别丢下心儿!”燕容珏抱着尚有余温的尸体痛哭流涕,“你走了,心儿什么都没了。母皇会更讨厌我,三妹也会欺负我。我从今往后就是孤苦伶仃的一棵草了,呜呜呜~” 燕容珏再次坠入一片黑暗,可这次再没了画面,只剩下踽踽独行的自己。 没有任何光照的永夜,如同没有救赎的自己。 “父君,别丢下心儿!”躺在余修腿上的燕容珏喃喃道,她的眼角流下了两行泪。 “我有好好当皇帝的,我没有弑母!”燕容珏惊惶大叫,又无助地哭泣道,“可是这条路真的好难走啊......” 第52章 我不走,我陪着你 “心儿?”余修见燕容珏陷在自己的梦中无法醒来,一张秀美的脸庞上泪渍斑驳,不由得焦心地喊着她的名字。 “心儿,醒一醒,心儿。”余修轻轻晃着她的身子,继续叫唤。 燕容珏猛然睁开了双眼。 泪痕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一时分不清今夕为何夕。只有耳畔传来的一声声呼唤分外真切。 她微愣着瞪大双眼,不待余修反应,立即凑上去环住余修的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余修的身子猛地僵住了。 燕容珏的手臂正好碰到了他的伤口,余修皱了皱眉,却没有扳开她的手臂,而是尽量放松身子,让她抱着。 余修轻声道“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别丢下心儿!别走!”燕容珏埋在他的怀里一遍遍地重复道。 余修眼底盛满了怜惜,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平日里足智多谋,处变不惊的人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便伸手揽着她的背,轻轻拍打着,如母亲安抚襁褓中的婴儿,温声道 “我不走,我陪着你。睡吧,一切都会好的。逝去的人在看着你,活着的人会有更好的未来。” 燕容珏惶恐的情绪逐渐平复了下来,大概是觉得面前的怀抱很暖和,脑袋又往前钻了钻,手臂仍环住余修的腰,再次睡了过去。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余修一边安抚着怀里的燕容珏,一边哼唱着小调。 深夜的河畔刮着冷飕飕的风,火堆仍在静静燃烧着,火焰将两人依偎着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待怀里的人彻底安稳地睡去,余修停下哼唱,低头看着她的眉眼,半晌,无声地一笑,似是自嘲,只道“原来你就是燕国女帝燕容珏么?” 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下去,“你说你愿意等我到山河平定的那一天,我甚至有过期待。可现在来看,几乎遥不可及。” 燕墨两国关系悬而未决,燕国迟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复。你有你的江山社稷,我有我的职责使命。 明枪可挡,暗箭难防。或许有一天,我们终将反目。 况且,你都有后宫三千佳丽,那你平日里对我有意无意的调戏,究竟算什么呢?我是否也如倾月、阿星一般,是你在阳州布局中的一颗棋子呢? “阿嚏——”燕容珏打了个喷嚏,又使劲往余修怀中靠去,一面咕哝道“我冷,心儿好冷。” 余修连忙从失神中回过神来,才留意道燕容珏双颊泛红,她的身子也不由得蜷缩起来,一直往自己怀中这个热源处靠。 余修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那里滚烫一片,热度骇人。 怎么突然间发了热?明明刚刚还好好的。 余修不由得焦急起来,连忙脱下身上的外衣,将燕容珏的身子盖住,又将衣服拢至她的脖颈处。 余修做完后,突然想到可以用湿布盖住她的额头达到降温的效果,便轻轻把燕容珏环住自己的手臂扳开,然后将她的头靠在树干上。 自己则撕下身上仅剩的里衣上的一块布,来到河边沾湿后,覆盖在燕容珏额头上。 过了一会儿,余修再次试探了燕容珏额上的温度,依然没退。 “冷,好冷。”燕容珏有些难受地缩着身子,双目紧闭,双手再次摸到了余修,又往他怀中靠去,嘴里念叨着,“抱抱,我想抱抱。” 余修看着燕容珏此时异常的黏人,仿佛一个撒泼打诨的小猫,心下却没有往日的悸动,而是焦急似火焰,愈来愈烈。 他搂上怀中人滚烫的身子,看了看夜色中静静流淌的溪流以及对岸连绵起伏的群山,做出了一个决定。 于是,他横抱起燕容珏就向河流走去。 第二天燕容珏缓缓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明媚的阳光洒在了她盖在身上的被褥上。 燕容珏渐渐回过神,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挂着帷幔的床榻上,而自己也被换上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 她忽地清醒了过来,一下子从床上撑起上身,迅速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这是一个很陌生的房间。 房间里设备齐全,衣柜、浴桶、梳妆台、屏风、香炉、书桌等应有尽有,地上甚至还铺着厚厚的地毯。 倒像是一处客栈。 哎,等等,床榻旁的书桌上趴着一个人,背影却是极其熟悉的。 那人身穿淡青色长袍,袍上绣着苍翠的墨竹。三千青丝挽在头顶,鬓间头发微乱,像是来不及打理一般。 他趴在几张写了字的白纸上,毛笔担在砚台上,砚台里墨迹未干。书桌上的蜡烛还在燃烧着。 他修长的背影显得有几分憔悴。 燕容珏掀开被子,打算起身,可刚站起来,浑身仿佛提不起来力气,脑袋还在发晕,只好又坐到床沿缓缓。 正趴在桌上的余修似乎感受到了动静,从浅睡中醒来,看到燕容珏醒了,双眼流露出欣喜。忙站起身,来到燕容珏身旁,温声道“你才退烧不久,先别急着起床,躺一会儿,我去为你准备早膳。” 燕容珏见余修转身便走,忙一把拉住他的衣角,问道“这是哪儿?” 余修转身,回答“这是颖州的一家客栈,昨夜我们很晚才来到这里,几乎所有的客栈、医馆都已经关门了。幸好我与这家客栈的老板熟识,他才为我开了便门,又为我请来大夫。” “这是墨国的颖州?”燕容珏重复道,有些不可置信。 她看着余修眼下的乌青,也能联想到昨晚在自己睡着发热后发生了什么。 怪不得自己感觉似乎有一双沉稳的大手一直抱着自己,原来,是余修抱着自己蹚过河水,走过蜿蜒的山路,来到距离阳州数百上千里的颖州为自己求医。 燕容珏的脑海中闪过一帧帧画面,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抬眼看着余修,试探着问道“我昨晚可有说了什么?又对你做了什么?” 余修闻言,垂下眸子,兀自一笑道“没什么,不过是你烧糊涂了说了些糊涂话而已。” 燕容珏“???” 那究竟说了些什么?我怎么略微记得自己似乎很不要脸地贴了上去? 燕容珏疑惑地看着余修,似乎不太信他说的。 余修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我让大夫为你把脉时,他说你体内有寒气,只要受到冷的刺激便很容易发热。” 顿了顿,又道,“你武功上颇有造诣,体质应当不差,为何会如此?” 听他问起,燕容珏便叹了口气,道“不过是小时候蹲雪地蹲多了,寒气入体而已。” 余修听罢,略皱起眉,似乎在思考她为什么无缘无故去蹲雪地。 第53章 我们也算是朋友了 燕容珏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苍白的面庞上显出几分生机,问余修道“你背上的伤如何了?” “好多了,我待会再请大夫看看。”余修道。 “我看看。”燕容珏说道,看余修并没有想给自己看的意思,便干脆上前一把拉住余修的手腕,想把他拽过来。 “真的没事。”余修见燕容珏如此强势,又不想用力伤了她,只好依了她坐在床沿上,脱下上衣让燕容珏看他的后背。 “你?!”燕容珏又惊又气的声音顿时响了起来。 只见余修后背和昨日的情形差不多。 燕容珏用衣服碎片为他系的蝴蝶结仍歪歪地趴在肩头,嚼烂的止血草黏糊糊地裹在碎布条上。 可能是他手臂用了力的缘故,碎布条已经有些松弛了,两处伤口有一半都裸露在外面,看起来殷红一片,有些骇人。 看来从昨晚到现在,他根本就没有处理自己的伤口,只是换了一件衣裳。 何苦呢?何苦呢? 余修,你为何要这么作贱自己? “余修,为什么?”燕容珏幽幽地道,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余修心下一颤,他从之前的相处中就知燕容珏不想欠他人情,如今自己为了救她不管不顾,她定是会错了意。 可是真正的原因他实在难以启齿,只好回道“我们如今也算是朋友了,不是吗?” “朋友?”燕容珏嚼着这个词,一时间没再说话。 余修见她开始愣神,便迅速穿好衣服,垂眸,只道“我去为你拿些早膳。对了,我已通知了竹昔还有梁骐将军,他们大概午时之后就会赶来这里。”说完便开门走了。 他的步履似是有些惶然。 余修走后没多久,就有人敲响了门,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人的声音响起 “姑娘,我是昨晚为你退热的大夫,我可以进来为你把脉吗?” 燕容珏一时没回应。 “姑娘?你在吗?”恼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没吭声就代表我不在吗?”燕容珏没好气地说道。 大夫“……” 这小娘子怕是不好惹。 “进来吧。” 得了允许,大夫才推门进去。 燕容珏坐在床边,大夫觑了她一眼便低下头拿出问诊用的帕子担在燕容珏的手腕上,凝神开始问诊。 过了一会儿,大夫道“姑娘只是受到寒冷的刺激,加之恶寒发热,难免会感到头晕乏力,应该多多休息,佐以清淡饮食。” “知道了,多谢。”燕容珏点点头,顿了顿,又道,“大夫,我想请你去帮他看看后背的伤。他昨天伤得很重又在水里泡了许久,我担心伤口会恶化。” 大夫知她指的是谁,便点点头,道“应当的。”又试探着问道,“姑娘,恕在下多嘴问一句,你是余公子的什么人?” 燕容珏听罢,不由自主地回答“朋友而已。” 说完就潜意识地想去摸衣兜中值钱的东西,却忽地一愣,才恍然发觉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衣兜中的东西也不翼而飞。 大夫看到燕容珏的神色,以为她认为是自己帮她换了衣服,连忙解释“姑娘你可别误会在下,是余公子让一个小丫头为你换的衣服,他那么爱惜你怎会让别的男人来占你便宜?” 燕容珏“……” 燕容珏环顾了一下四周,忽然发现书桌的一角放着一方白帕子,上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自己的几块手帕,还有随身带在身上的那块和余修的一模一样的玉珏。 还好还好,昨天事发突然,身上带着的唯一值钱物就是那块玉珏了。 燕容珏送了口气。 她拿起那块玉珏递给大夫,道“麻烦你了大夫,这是给你的。他的伤希望你多多用心,但切记不要和他提起此事。” 大夫一瞅那玉决非凡品,本想拒绝,可看燕容珏神色坚定,便只好收了。 大夫走后,燕容珏推开窗户,看着窗外的院景愣神。 视线流转间,忽地落在了书桌上余修写的那几页纸上,只见最上方那张写着十来个俊秀的字 臣欲于近日启程,预计于六月下旬抵达墨都。 他就要走了吗? 燕容珏拿着纸张的手指不由得收紧。 与此同时,刺史府内。 凌华霜站在待客厅里,面对着窗外绿意盎然的景色,不知在想什么。 她的双手背在身后,右手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 唐管家推门进来,站在凌华霜身后,对她行了一礼,道“大人,您上次让我拿着簪子去问香先生,已经有结果了。” “若不是这次地震,我本可以早些知道结果,就不会绕那么多弯子了。说吧,我想这结果当是在我的意料之中。”凌华霜没有回头。 “禀大人,是……龙涎香。” 凌华霜仍是没有回头,整个人仿佛泥塑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半晌,她的面无表情如死火山喷发一般终于鲜活起来,带着快慰和悲惋,道 “我就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燕容珏啊燕容珏,如今是你自己送上门来,那就怨不得我了。母债女偿,咱们新仇旧帐一起算好了!” 她的语气开始发狠,让人不由得颤了颤。 门外正准备叩门进入的倾月恰巧闻言,整个人忽地僵在原地,双目凝住了,浑身如卸力一般差点栽倒在地,只有紧紧扣住门扉才勉强稳住身型。 “什么人?”唐管家听到动静,回头望着门口,问道。 倾月连忙回过神,稳住声音道“是我。刚刚凌大人唤我前来此处。” 听罢,凌华霜背对着唐管家道“老唐,你且先下去,一切事宜就按照我昨天的吩咐去做。倾月你进来。” 管家领命后就退了出去。 倾月默默地走到凌华霜身后,规矩地行了一礼,道“大人唤我前来是否有要事?” 室内空气冷凝了几瞬,忽听一阵风呼啸而过,紧接着便是清脆的巴掌声破空响起。 倾月陡然被掴倒在地,紧接着脸颊上便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 终于转过身来的凌华霜冷笑一声,对倾月道“要事?我唤你来所为何事你不知道吗?”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倾月,表情漠然,双眸如覆上一层冰,道“我居然养了个白眼狼,这么着急着把胳膊肘往外拐? “倾月啊倾月,你莫要太高看自己了,我既然能捧你做群芳楼的花魁,也能眨眼之间将你拉入地狱。” “大人说的什么,倾月不明白。”倾月努力抬起头颅,不让自己显得那么狼狈,又道,“倾月勤勤恳恳为大人做事十余年,是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凌华霜猛地揪住倾月的衣领,逼视着倾月道“昨日突然狂飙的马,延迟发射的信号弹,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若不是你的这些小动作,那两人指定已经成了我的刀下亡魂了。” “倾月啊倾月,你别忘了倾阳的命还握在我的人手里。”凌华霜的声线冷得没有丝毫温度。 倾月于袖中骤然握紧了拳头。 第54章 我把玉珏给人了 不过多时,余修端着一碗香喷喷的面条叩响了燕容珏的房间。 温润如昔的声音泠泠入耳“心儿,我把早膳为你拿来了。” “你进来吧。”燕容珏道。 余修随即打开了门。 只见燕容珏正站在窗户边正在逗弄着乖巧地站在她手臂上那只名叫“黑桃”的鸟。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静静流淌在燕容珏略显苍白的面庞上,如花似月的面容顿时增添了几分安详与静美。 倒是与平日的她有几分不同。 余修不禁勾唇,把用碗装着的面条置于房屋中央的圆桌上,温声道“你来尝尝这清汤挂面味道如何?” 清汤中的面条筋骨分明,上面加了一勺肉沫和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还撒了一层细细的葱花。 香气质朴而鲜美,对于一个尚在恢复中的病人来说是最好不过的早餐。 但燕容珏并未看他,仍在专注地逗着“黑桃”。 可“黑桃”似是嗅到了什么珍馐美味一般,扑腾起翅膀就飞到那碗面条上飞旋了三圈,然后停歇在余修的肩头,“吱呀呀”地叫喊了几声。 燕容珏终于将眼神移向余修,道“你逗逗它吧,看样子黑桃挺亲你的。” 余修听罢,侧头看向正望着自己的黑桃,便试着伸手抚摸了一下它额头上那撮黑毛,低声唤道“黑桃,你好,我是余修。” “黑桃”更加欢欣地叫了起来,然后又扇动着翅膀飞到余修的另一个肩头,蹭了蹭他的脖子。 燕容珏见状,笑了笑,道“黑桃,过来。” “黑桃”见主人唤自己,便有些眷恋地再蹭蹭余修,然后飞到燕容珏肩头上去了。 燕容珏又道“黑桃,这回你记住了吧,这位就是你余修哥哥。待他六月底回到墨国的时候,你一定要向我报平安哦。” 余修闻言,眼神微愣,看着燕容珏,询问道“你已经知道了?” 燕容珏“嗯”了一声,面上没有过多表情。 余修的眼神移到窗前的书桌上,发现桌上的手帕和玉珏已经不见了,昨夜自己未写完的书信似乎被挪动了位置,便瞬间明白了过来。 顿了顿,余修道“我其实昨日才收到消息,但并未来得及告知于你。抱歉,我可能接下来不能和你一起处理凌华霜的事了。” 余修听燕容珏语气淡淡,一时拿捏不住她到底是何想法,心里有些无措。 “有什么好抱歉的,这一路你帮我太多了,反倒是我应该向你说一句抱歉。” 燕容珏说完,走向书桌,拿起毛笔蘸了点墨,又拿了一张白净的纸,一齐递给了余修。 “这是?”余修疑惑地看着燕容珏。 燕容珏解释道“你写下来吧,把你希望从燕国这里得到的东西或是对于两国关系有什么意见,统统都写下来。” “我会把你写的以及你在阳州的所作所为如实汇报给我国女帝,她一定会酌情考虑这些条件,尽量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顿了顿,燕容珏又补充道“你为阳州百姓做了那么多,也多次相助于我,我总要回报于你。” 言毕,余修迅速从困惑中反应过来,原来她竟是觉得她自己亏欠于他,才想和自己“谈条件”。 那自己的所作所为,无论是对于百姓还是她,无论于公还是于私,都在暗中明码标价。 那其实,这无异于一场没有感情的利益交换。 或许他的初衷确实是尽可能地改善两国关系,为墨国牟取一定的利益。 但是,他与她那么多次合作,他对她的上心,他对她的舍身保护,本就超出了一个普通合作伙伴所能参与的范畴。 如果这些也化作毫无感情的纸上合约,那这真的无异于是对他一片真心的亵渎。 余修的睫毛忽地一颤,他握紧袖中的拳头,不顾指甲深陷掌心的疼痛,直直地看着燕容珏,平静道“你认为,我的所作所为,需要每一点都写在纸上吗?” “难道不需要吗?你写下来我可以当做一个证据,朝中大臣才会信服。”燕容珏奇道,思索片刻,又道,“不过你为我,为燕国百姓做了那么多事,一时确实很难写完。” “这样吧,我们既是朋友,那就我来代你写好了,你签个字画个手印就行。你就放心回去吧。” 燕容珏收回半空中举着的有些发酸的手臂,坐在桌前准备开始写。 还没写第一笔,笔头忽地被人紧紧握住,燕容珏再也提不动了。 她抬眼望着余修,询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余修深深地看着燕容珏的眉眼和脸庞,眼眸如无风的潭水深不见底。 他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却终是吞声于唇齿之间。 燕容珏头一次看到他如此复杂又欲言又止的模样,一瞬间竟觉得有些可爱,把心中那股郁闷也驱散了几分。 燕容珏嘴角上提,朝余修挤了一下眼睛,道“你今日是怎么了?有什么话是不能对我说吗?” 看余修还是一言难尽的表情,只有右手还抓着她的笔杆不放,燕容珏怔了怔,一时不知该怎么做怎么说才好。 室内气氛竟僵住了。 片刻后,余修终于松弛下来,微叹一口气,似是把万千心绪都付诸于那股悠悠吐出的气流。 他错开了与燕容珏的视线,道“两国大事,我国丞相自会专门修书一封送至贵国陛下手中,心儿姑娘无需为我过多争取。我也相信女帝陛下会酌情处理。心儿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 “余修......”燕容珏喃喃道。 余修这副周全有礼的话却让燕容珏心里有种莫名的怅惘。 余修转而看向桌上那碗热气快要散去的清汤面,道“面快冷了,你不尝尝吗?” 燕容珏拿起筷子,刚尝了一口,还未说些什么,只听门外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 “余丞……公子,我可以进来吗?” 听起来气息有些急促。 “是客栈的老板。”余修道,转而看向燕容珏。 正在吃面的燕容珏感受到他的目光,便微点了点头,仍然低头吃面。 “你进来吧。”余修走过去打开了门。 “哎哟,我的余公子呀,你……你出手真是阔绰。你可别忘了,昨晚为你和你的小娘子来回奔波的可不止那个小大夫一人。我这把老骨头也大半夜地陪你们折腾。你……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呐。” 客栈老板一进门就满脸激动,就差点抱着余修的肩膀反复强调了。 听到“小娘子”这个称呼,燕容珏差点把要咽下去的面条吐了出来。她忙故作镇定地清了一下嗓子。 “我……何时厚此薄彼了?”余修皱眉,不知道老板具体指的什么。 “我的公子呐,你可别否认啊。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老板脸上的皱纹堆砌起来像个苦瓜,又道,“要不是我看到那小大夫小心翼翼地把那块翡翠玉用帕子包好揣在兜里,我都不知道你竟然如此豪气。你不是向来很崇尚物尽其用,开源节流的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场的燕容珏和余修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事了。 “你说的可是一块翡翠玉玦?”余修问老板,双眼却看着一旁低着头的燕容珏,睫毛微颤,意味不明的情绪在眼底翻涌而过。 “可不是吗?我看那玉玦色泽莹润,定是稀罕物。我说公子呐,咱们那么多年交情,也没见你赏我一块。” 老板略带委屈地看着余修,又道“倒不是我老裘见财眼开,只是觉得公子你有这么好的玉玦不如给你的小娘子,定能讨她欢心。而且我听说两块玉合在一起寓意着……” “是我把那块翡翠玉玦给那位大夫的。”燕容珏插断了老板的话。 然后她在神色各异的两人的注视下从容地吃完碗里的最后一根面条,站起身,对客栈裘老板道,“我见那小大夫手脚麻利,进退有度,尚得我心,便把我的玉赏给他了,有何不妥吗?” 裘老板愣住了,见燕容珏言行坚定,眉宇似有威严之气,舌头便打起了结“小……娘子说的,并无……不妥。” “不要叫我小娘子。”燕容珏微皱眉头,道,“女子本该顶天立地,怎会如你所说的这般娇弱,甚至依附于男子?” “是是是,小……您说的对。”裘老板连忙点头应下。 内心不由得腹诽我可没说你娇弱,更没说你依附于男子啊,那是你自己解读的。 裘老板在燕容珏这里碰了灰,便将求助的目光望向身旁的余修,却发现余修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燕容珏,丝毫没有分神给他。 无奈,他只好落寞地退了出去,为两人带上门。 静默片刻,余修向着一直回避着看他的燕容珏走近一步,动了动嘴唇,终是问了出来“你说那位小大夫尚得你心,你便把玉珏给了他?” 语气比往常轻淡,却压抑着一丝颤抖。 第55章 从你把它给我那天起,我一直带着 容珏颔首,抬眼望着余修的眼睛。 那里深邃一片,却涟漪暗起,从始至终只装着燕容珏的一颦一动,仿佛只有她才能搅动这湖深沉的湖水。 “那玉珏本就是我的,我想给他便给他喽。总不能让他辛辛苦苦的付出而没有回报吧?”燕容珏故作随意地说道。 不知怎的,燕容珏现在越来越觉得余修捉摸不透了。 他既然说两人是朋友,却不领自己给他的人情,反而让自己承受着他给自己沉甸甸的好。 说他傻,矫情未免难听,可无论如何燕容珏是不可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无偿的奉献的。 既如此,她也不欲过多解释她做此事的缘由。 燕容珏回过头,看到桌上那碗已经吃干净的面碗,顾自道“我看做这碗面的人手艺也不错,待会我再想想要怎么赏赐他。” 余修的双眼似是被针刺一般迅速眨了一下,嘴唇嗫嚅着,却终是没有说什么。 他垂下眸子,掩住万千波动的情绪,缓慢地伸手,从最里层的衣襟中拿出一物,置于掌心,递给燕容珏看。 燕容珏回过头定睛一看,正是那块自己给他的与刚刚赏人那块一模一样的翡翠玉珏。 “原来你……一直带着,我怎么从未见你佩戴过?”燕容珏诧道。 “从你把它给我那天起,我一直带着。”余修定定地望着燕容珏,拢着玉珏的手指微微蜷起。 燕容珏怔了怔,其实她自己也是随身带着的,只是她本不太喜欢腰身坠着一块玉佩,所以才不戴。 当时买这一对玉珏的时候不过一时兴起,刚刚赏给那个小大夫也不过是身上没有其他财物了。 现在看余修的样子,似乎还很在意这件事。 “那……既然你还留着,那就留着吧。我那块已经给他了,总不好再收回。”燕容珏道。 余修手指微微收紧,默然片刻,又把玉珏放回衣襟中。 “对了,那个小大夫为你处理背上的伤口了吗?”燕容珏看了一眼余修的背,问道。 再次从她嘴里听到“小大夫”一词,余修的睫毛再次一颤。 他吸了一口气,看着地面上绣着花鸟的地毯,缓声道“刚刚他已经给我上过药了。” 燕容珏点点头,道“那就好。”然后走到另一个窗户边,倚窗看着外面的街头巷景,一时无言。 余修于原地静默了片刻,抬眼看到燕容珏一袭白色中衣立于窗前。清风撩起她的长发,迎面拂来缕缕暗香。 顿了片刻,余修去衣柜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女子的外衫,叠放在燕容珏身后的柜台上,轻声道“风大,记得添衣。”说罢转身拿上桌上那个面碗就推门出去了。 刚到午时,燕容珏远远便看到街头两个熟悉的身影牵着马正向这边走来,俊男靓女,神态却很急切。 果不其然,不过一会儿,门外就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姑娘,是我,我和竹昔从阳州过来看你们了,你还好吗?”梁骐的声音伴随着“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燕容珏走过去开了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梁骐焦急而疲倦的神色。她似是一宿没睡似的,眼睛泛着红血丝。 “姑娘!”梁骐惊喜地大声唤道,一把握住燕容珏的手腕,热泪顿时溢满眼眶,激动道,“幸好您没事,姑娘,对不起,昨天是我太不中用了,拖了姑娘的后腿……” 梁骐红着眼睛就要顺势跪了下去,燕容珏一把把她拉了起来,轻轻摸着梁骐的脸庞,声音微哑“平安就好,我的梁将军。” 梁骐平复了一下情绪,松开了握住燕容珏的双手,又道“今日卯时,我和竹昔就接到了余公子的传信,信上说你们跳到悬崖下那条河里,您夜里还发起了高烧,我一路上急得不得了。” “现在看您的气色,我知道定是余公子将你照顾得很好,我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听梁骐提起余修,燕容珏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外衫,道“他……确实很会照顾人。对了,竹昔不是和你一块来的吗?” “他在楼下和余公子说话呢。”梁骐道。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天。 只听门外楼梯处传来逐渐走近的脚步声,然后竹昔的声音便从门外传来 “心儿姑娘,梁骐,我和公子可以进来吗?” 未及燕容珏回答,梁骐便道“是竹昔他们来了。”说着便走过去开了门。 竹昔跨了进来,一眼便看到梁骐身后的燕容珏,连忙双手合十,道“谢天谢地,感谢菩萨,心儿姑娘幸好没事。不然我家公子怕是一路上都不会睡上安稳觉的。我回去一定诚心斋戒十天!” 余修在竹昔身后走了进来,抬眼正好对上了燕容珏的视线,又不着痕迹地垂下眼睑,只对竹昔道“竹昔,应该是你没睡上安稳觉,我让裘老板为你开个厢房,你且去睡一会儿吧。” 竹昔“……” 梁骐内心还有我呢? “梁骐,”燕容珏把梁骐喊回神,道,“我让你带的东西呢?” “噢,姑娘放心,我背着呢。”梁骐解下背上的包袱,打开,拿出几本话本和一盒绿茶,递给余修,道“这是我家姑娘为你准备的送别礼物。” 余修愣了愣,不由自主地看向燕容珏,有些不敢相信。 燕容珏看了他一眼,颔首道“收下吧,晚上看书看累了可以看点话本子消遣消遣。” 梁骐又从包里拿出几个小玩意儿,递给竹昔,道“这是你的。” “我也有?”竹昔受宠若惊地双手接过那些可爱的小摆件,对梁骐道,“今天你收到心儿姑娘的传信后就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原来是在准备这个?” 梁骐笑道“可不是嘛,姑娘觉得你性情开朗跳脱,就送你几个小玩意解解路上的烦闷。” 竹昔看了一眼燕容珏,小声嘟囔“我也没那么跳脱吧?公子的沉稳我也学到了那么一丢丢……” 燕容珏无声勾唇一笑,对两人道“你们一路保重。若是没什么事,就先出去吧。我和梁骐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 说着又对梁骐道,“梁骐,你把我的手写稿带来了吗?把它拿给我。我与你说接下来的部署。” 余修和竹昔两人拿着手上的东西退至门口。 余修转身,目光在燕容珏的背影上停留了几瞬,伸手拦住了竹昔即将关上的门。 “公子?”竹昔疑惑道。 余修的捏在门上的手指多用了几分力,对燕容珏道“心儿……” 燕容珏猝不及防地转身,对上了余修墨玉似深沉的双眼。 她心下微诧,问道“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今日是颖州五月的赶集日,待你处理完要事,你……若是身子无恙的话,可否……与我一起去逛一逛?”余修的声线难得出现了停顿,眼中压抑着渴望和热切。 燕容珏眼神闪了闪,勾唇一笑,道“好啊。” 第56章 我是最不相信“情”这一字的 当天晚上,燕容珏回到客栈后不久梁骐就敲响了她的门。 “姑娘,我有要事和您说。”梁骐道。 “进来吧。” 得了允许,梁骐推门而入。 只见燕容珏手执书本靠在桌案前的扶椅上歪着头看书,她的桌上赫然摆放着一个食盒,竹制的笔筒中竟然还插着一根糖葫芦,画风与平日里端坐在御案后凝眉深思的女帝迥然不同。 听到梁骐进来,燕容珏抬起眼,含笑着问她“晚膳吃得如何?不如我给你开个小灶。我这里有刚买的颖州小吃,还有一串专门为你留的糖葫芦。” 梁骐稳健的脚步不由得一顿,看着那串肥硕饱满的糖葫芦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她确实有很多年没吃过糖葫芦了。吃惯了边疆的沙子,都不识青砖碧瓦下糖葫芦的滋味了。 梁骐略带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姑娘吃就好,我吃不惯的。” 燕容珏笑了笑,没有戳穿她的真实想法,而是问道“你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听罢,梁骐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从衣兜中抽出一封信,递给燕容珏,道“今日我离开阳州前,遇到了倾月公子。他递给我这封信,让我转交给你。他说愿意听您差遣。” “哦?”燕容珏接过那个一尘不染的白色信封,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个白衣胜雪的人。 她不以为意地一笑,把信封随手放到桌边,道“昨日那出闹剧皆因他而起,他要是有头脑自然会明白,我要处理凌华霜,当然也不会放过他。他如此关头寄信于我,除非拿出我看得上的价值,否则一切免谈!” “他昨天反复恳求我让我一定要把信带给你,他说你看了信自然会考虑他的条件。”梁骐道。 听罢,燕容珏若有所思,然后展开那封信读了起来。 半刻钟后,燕容珏兀自摇头一笑,道“没想到他这个半生在泥泞中苦苦挣扎的琴师,也是一个痴情种子。可惜呐,我是最不相信’情’这一字的。痴情的人,命薄;装深情的人,犯贱;利用别人感情的人,该死。” “他在信中说了什么?”梁骐微微皱眉,她有些不明白燕容珏为何如此感慨。 “明天随我去一趟颖州城外的拜月亭,我去会会他。”燕容珏道。 “他约您见面?他如何知道您在颖州?姑娘,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梁骐心下担忧,毕竟上次倾月就是装纯良,趁机理清他们一行人的关系,绑架了罗静煊,让燕容珏一行人陷入困境。 “姑娘,前车之鉴,不能不防啊。”梁骐劝道。 燕容珏反驳道“那既如此,你为何还要把他的信交给我?你本可以直接拒绝他或是路上扔掉这封信。” “因为……他给出了条件,我想……也许对我们有用。”梁骐被问得舌头打了结。 “这不就行了,只要有利可图,就值得一试。”燕容珏道。 “是,梁骐受教了。”梁骐点头应下。 燕容珏颔首,道“早些回去休息吧,你已经两天没合眼了。明日一早我们去送送他们。” “送谁?”梁骐瞪大眼睛道。 “余修和竹昔他们呐。他们明早就出发,你不知道吗?”燕容珏奇道。 “天哪,这么快?我以为还要过几天。竹昔竟然瞒着我。”梁骐不由得开始原地抓耳挠腮,有些急躁。 燕容珏忍住没笑,道“说不定人家是不想让你担心呢。” “就他那咋咧咧的性格,哪有这么细心过。”梁骐连忙反驳,在燕容珏挑眉注视下,耳尖却红了。 “噢,我知道了,咱们这位梁将军,内心已经按耐不住了。”燕容珏故意起身,凑近梁骐的胸膛,侧耳倾听她的心跳。 吓得梁骐极为不端庄地往后退了两步,大惊道“姑娘,您这是做什么?” 燕容珏好整以暇地直起身子,道“嗯……这大概就是话本子上说的心跳如鼓,热血沸腾,相思入髓了。小将军,你这相思病,唯有见面才能解。” “姑娘……”梁骐面瘫地道,她此刻真的很想找个地洞躲进去。 没想到她一个铁骨铮铮的沙场将军,有一天竟被自己的上司调侃到说不出话来。 还是话本子上的情话,天知道根不正苗不红的燕容珏都是如何躲过宫中太傅的严查,暗中摸来话本看,还学成这般样子。 “好好好,我不逗你了。”燕容珏连忙打住,再逗她下去,明天燕容珏真的要孤身一人前往了。 燕容珏转身提上桌上的食盒递到梁骐手里,再把那根糖葫芦也塞给她,道“去吧,抓紧时间叙叙,这就给你们当作宵夜了。” 第二日,送余修等人出发后,两人骑着马如约来到颖州城外的拜月亭。 还未至亭外,远远便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立于亭中。 大抵是不想被旁人认出,那人身披斗篷,头戴斗笠,唯有手袖口和裙角露出白色的一片衣料。 他听到身后的马蹄声,便转过身来。 斗笠的白纱后掩映着一张清隽却白得无力的脸,一双憔悴却闪着希冀的眼睛一转不转地望着来人。 燕容珏翻身下马,倾月忙揭下斗笠迎上去,道“姑娘来了。” 燕容珏用鼻子“嗯”了一声,淡淡道“有话快说。” 倾月移眼看了看燕容珏身后虎视眈眈的梁骐,对燕容珏道“能否请姑娘借一步说话?” 看着燕容珏狐疑的神色,忙又道,“就在梁将军视线之内,我保证不会做任何对姑娘不利的事情!” 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根素银簪子,掀起半只手袖,朝着白净的酥臂毫不犹豫地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线。殷红的血液顿时浸染了大半块雪白的衣料。 而倾月却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目光坚定地望着燕容珏。 燕容珏微一蹙眉,想他此行多半是下定决心,便回头给了梁骐一个眼神,随着倾月去到不远处一棵大树旁,只容两人说话的地。 刚站定,倾月“噗通”一声跪在燕容珏面前,朝地上连磕三个响头。 待再抬起头时,他晕着血丝的额上黏着薄薄一层土,与他飘然出尘的气质格格不入。 “求陛下开恩,饶倾阳一命,倾月愿做陛下牛马,任凭驱策!” 第57章 倾月愿做陛下的棋子 “哦?”燕容珏挑眉,笑中带着不屑,道,“你写给我的那封信里言辞恳切,说你与倾阳如何交好,但你们这份情却被凌华霜用作要挟你们的手段。就连我看了都不禁对你感到同情和惋惜。” “可我万万没想到,”燕容珏俯下身子看着他的脸,沉沉道,“原来这位清冷出尘的琴师,竟也是个墙头草。知晓我身份之前,处处设计我;知晓我身份之后,又反过来求我。你说,这样的人,值不值得做我的棋子?” 倾月的身子颤了颤,眼中晕开一层雾气,抬眼看着燕容珏,悲戚道“陛下,像我这般身如浮萍的人,哪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呢?” “您上次说,可以将倾月从深渊里拉出。您知道吗?正是因为您这句话,让本已如行尸走肉般活着的我又重新燃起希望。” “陛下,我绑架您的夫郎,是被凌大人所迫。她本想将交换地点选在刺史府,是我极力劝诫,让她避免惊动百姓而选择在城郊竹林,也为您争取脱身的机会。” “前日您前往赴约地后,我又暗中将您的消息传递给余公子。” 言至此,燕容珏瞬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怪不得前日余修会及时赶到现场,原来是倾月透露了消息。 那前日凌华霜的马车突然失控,还有在竹林里乘胜追击她和余修的那群人忽然落在后头,说不定也是倾月做了手脚。 燕容珏微眯眸子,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面前泫泫欲泣的人,幽幽道“你似乎对发生的一切都很有把握。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我身在颖州,而且今日一定会来这里?” “但你必须知道,我不喜欢与心机深沉的人合作。况且,你还是一个曾与我作对的杀手。”燕容珏面色淡漠地补充道。 “可是陛下,杀手其实也有情感啊。”倾月闪着泪光,努力辩驳,“要是我命好,我怎会甘心去做一把别人的刀?我怎会每日为了活下去还要对厌恶的人强颜欢笑,奴颜婢膝?我明明内心也向往阳光,又怎会甘愿在深渊中做一个嗜血的妖怪而遭人唾弃?” 倾月向前膝行几步,想要伸手抓住燕容珏的裙裾,却终是缩了回去。 “陛下,倾阳是我的此生挚友,是我活着的唯一牵挂。此前倾阳于除夕宴刺杀陛下实在是情非得已,只求陛下放他一条生路。倾月愿做陛下的棋子,交出地道设计图,协助陛下扳倒阳州刺史!” 燕容珏眸色深了深,此前那个刺客牵涉重大,但饶他一命也未尝不可。如果能换来地道设计图,那对于她的计划大有裨益。 “地图呢?你带了吗?拿给我看看。”燕容珏道。 倾月忙从怀中掏出地图,呈给燕容珏。 “每一个与凌华霜合作的人或者是她培养的刺客,都有一份地道设计图,方便我们在地道中行动。”倾月道,“但是,地道中有一个地段只有她自己和唐管家进去过,其他人都没有去过而且不知道里面是何种情况。” “哦?那里面是不是隐藏着什么机密?”燕容珏反问道。 “倾月不知,”倾月摇了摇头,又道,“凌大人十五年前就来到了阳州,无论是家庭还是事业都经历过大风大浪,或许她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吧。” 听罢,燕容珏摩挲着手中羊皮制的地图,眸色深沉。 半晌,她对倾月道“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我会进一步联系你。” 倾月听出燕容珏言外之意是打算接纳自己了,连忙磕头谢恩。 “你先别着急着跪我,你既然与我合作,那就必须拿出诚意;反之,若你做的不好,皇城地牢中那个刺客,我就不会留情。”燕容珏坦言道。 倾月神色一紧,忙道“倾月明白!”顿了顿,又道,“陛下,昨夜阿星小公子找到我,让我设法向你问声好,还说多日不见,很想念您。” “问好?”燕容珏咂着这个词,自嘲地摇了摇头,“他怕是不知道他那位好母亲,把我逼到了何种境地吧。” 回去后,燕容珏便手写了一封信,递给梁骐,道“明日你化装为普通百姓,去群芳楼把这封信交给倾月,再让他转交给阿星。” “阿星小公子吗?”梁骐有些不明白燕容珏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冒着风险联系阿星,而且他一个未经世事的闺阁男子能帮到什么忙呢? 燕容珏笑了笑,解释道“倾月只是凌华霜的一把刀,无用即可扔。但阿星却是凌华霜捧在手心中的亲儿子,在她心中的份量不可同日而语。” “既然这小公子对我有那么几分信任和喜爱,我自然要好好用好这个赌注。说不定真能为我们带来惊喜呢。” 梁骐心下微微一震,忽然觉得燕容珏就是隐匿于幕后操纵全局的人,幕前的一兵一卒皆可为其所用。 她举手投足间皆是谋划,似乎每一步都无徒劳之举。 “那姑娘在信中说了些什么呢?”梁骐接着问道。 “不过是向他聊了聊我的近况,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罢了。”顿了顿,燕容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眼中却深不可测,“像他这样单纯可爱的小弟弟,正是满腔热血,年轻气盛的时候呢。” 两日后夜晚,阳州刺史府内。 阿星坐在床沿边,看着手中的一个玉扳指愣愣出神,嘴里轻声喃喃“阿姝姐姐,你现在还好吗?你在信中和我说世上每一个误入歧途的人其实都需要一把帮扶她的手,将她从迷途中拉出。” “那我能成为我母亲的那只手吗?我真的不想看她为了所谓的仇恨,为了我,而在泥淖中越陷越深……” “阿姝姐姐,你一定也会帮助我们的,是吧?” 阿星陷在内心活动中无法自拔,一时竟忽视了背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阿星猛地回神,受惊似的从床沿上弹跳起来,有些失措的眸子对上了凌华霜蕴着温情的双眼。 他手中的玉扳指倏地落在地上,阿星又连忙弯腰捡起,把玉扳指藏在袖中。 第58章 我真的不想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些苦痛 “今日是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凌华霜自是看到了那个玉扳指,却只是眉头微蹙,关切地望着阿星。 “我……我……没事。”阿星结结巴巴解释,又垂下头,双手绞着袖子,眼睛则看向别处。 “我一个来月都没看到过你如刚才这般不安,是不是今日小厮怠慢了,没给你点安神香?”凌华霜说着便走过去揭开香炉,往里面看了一眼。 “香已经燃过了,你为何还不睡觉呢?”凌华霜见炉中安神香已成灰,便转头柔声问阿星,“以往这个时辰我过来时你都已经睡了。” “我知道了,我马上睡觉,你可以走了。”阿星也不看凌华霜,转身倒在床上,面向墙壁,拉上被子作势要睡觉。 又一次被阿星草草打发,凌华霜脸上闪过一抹痛色,走上前,缓缓在阿星床边坐下,放低声音道“我的阿星呐,我的宝贝,如今只有你我两人,你都不肯唤我一声母亲吗?” 声音竟带上几分乞求,让人无端生出几分怜惜。 沉默片刻,只听屋中的挂钟有节奏地发出金属清越的敲击声。 看着床上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的人,凌华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儿呐,终是母亲对不起你……” 说完慢慢站起身,就向着门外走去。 正当凌华霜刚推开门栓时,背后就传来一阵弱弱的叫唤,声线有些颤抖“母亲……” 凌华霜身子忽地僵住了,片刻后,有些不敢置信地转身望去。 只见阿星直起上身坐在床上,双眼微红地看着门口的人,嘴唇翕动。 凌华霜双眼霎那间湿润了,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在颤动。 她有些踉跄地跌到床边,一把把阿星搂在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脑勺,哽咽道“我的阿星……我的儿……母亲已经整整两年没听到你这么唤我了……你放心,只要母亲还活着,我的阿星就永远不会再受到伤害。” 阿星在她怀中抽噎着,没说话。 半晌,阿星从凌华霜怀中挣开来,吸了吸鼻子,看着凌华霜,道“母亲……你能带我去见见父亲吗?” 凌华霜微愣,伸手抚上阿星清秀的脸,那张酷似逝去多年的爱人的脸,开口道“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阿星目不转睛地看着凌华霜,似乎要好好记下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每一道痕迹,道“母亲,再过几日便是父亲的忌日。我自打记事起,父亲便永远离开了我们,我现在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你小时候总和我说,只要我乖乖的,父亲便会回来,我们一家人就能团聚……” 阿星的眼眶又湿润了,又道“可我逐渐明白,有的人走了就是永远回不来了。我有时看到母亲独自一人面对着园中那个衣冠冢黯然失神的样子,我内心真的很痛。” “母亲,我真的不想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些苦痛。我已经长大了,可以承担责任了。我想,我既是您和父亲的儿子,我就应该亲自去他牌位前尽孝,不能让父亲独自忍受地府的寒冷。” “我的阿星呐,长大了。”凌华霜含泪欣慰一笑,拍了拍阿星的肩膀,道,“这么多年我不带你去见你父亲,只是不想让你过早就卷入上一辈的恩怨中,也不愿你沾染地道中的阴暗。不过你既然提起,过几天我就带你去看看。” 第二日,燕容珏和梁骐化装成普通百姓进入了阳州城。 “我把罗公子等人安置在距离燕雀大街不远处的一家普通客栈里。”梁骐道。 “嗯,有劳了。”燕容珏点点头,道,“我们的军队已经混入阳州城了吗?” “姑娘放心,他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混入百姓之中,只留一支驻扎在阳州城附近的小树林里。目前并未有任何异常。”梁骐道。 容珏颔首,边走边道,“目前还未有阿星的进一步消息,我们能做的就是按兵不动,静待时机。” 话音刚落,只听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喵——” 燕容珏的心突地一跳,就连头上的步摇也跟着晃了晃。她迅速平复了心情,转头寻声望去。 果不其然,只见“玄风”蹲坐在一个小贩的摊位前,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燕容珏。 见她注意到了自己,便俯身轻轻衔住它面前一个白色的东西,然后几步就蹿到两人面前。 “怎么又是你?你这小东西,上次不都告诉你了不要动不动就跳出来吓人好吗?”梁骐叉着腰瞪着玄风说道。 玄风把嘴里那个东西放到两人脚边,然后有些委屈地夹着尾巴又叫了一声。 两人这时才看清,原来那个白色的东西竟然是已经卷起来的信纸,上面系着一根细线。 燕容珏忽然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是阿星给自己的回信,便俯身把它拿在手中。 然后迅速环顾了一下四周,才轻声对玄风说道“玄风,多谢你啊。回去小心些,千万别被人发现。 玄风似乎真的听懂了,双眼又溢着光彩,然后向两人摆了摆尾巴,旋即回身蹿入一条小巷,很快就没了影。 回到落脚的客栈,燕容珏才打开信读了起来。 读毕,燕容珏来到书桌前挥手写了一份文书,递给身边的梁骐,道“传我命令,三日后的戌时,就开始行动。这次,我们必须将凌华霜及其势力斩草除根!” 梁骐迅速浏览了一眼文书,正色道“是,末将这就去传令。” 第59章 借我四十匹马 “禀丞相,前方不远处桥梁已被洪水冲没,我们需绕道而行。”一名侍从探路回来,对正骑马前行的余清玦汇报道。 余清玦颔首,道“既如此,那我们就在此地休整一晚,明日再出发。” 然后他从怀中拿出自己的腰牌,转头对一名侍从说道,“你拿着这个去当地官府,就说我的命令,让县令待洪水退后立即为百姓修桥。” “我下月便派人来亲自检验。雨季洪水频发,但若桥梁受损就会影响当地百姓的正常生活。” 顿了顿,余清玦又道“若是官府资金不够,我可从我私库中拿出一些帮助当地官府,但万不可敷衍了事。” 侍从领命就走了。 骑马在余清玦一旁的竹昔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对余清玦调侃道“我说我的公子呀,您的私库可不是无穷无尽的。” “各地官府穷了从你这拿,小皇帝赏花听曲的额外花销也从你这拿。哪怕您门下产业众多,但再这么下去,怕是连娶媳妇的钱都拿不出来喽。” 余清玦意味不明地白了竹昔一眼,道“我身为一国之相,上至君王,下至百姓,自然应该事事上心。再说,我何时说过要娶媳妇了?” “啊?不会吧?”竹昔瞪大眼睛,脸上装满惊讶,又道,“公子,您为国为民,难道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不管不顾了吗?您马上就二十有四了。还是说……” “什么?”余清玦转过头看着竹昔。 “你不打算娶,而是打算嫁?”竹昔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自己也惊住了,连忙摆摆手,道,“不行不行,且不说我们墨国的男子血气方刚,几乎没有破过嫁人的先例,您又贵为丞相,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就算您要嫁,自己也得拿出嫁妆啊。” “你要是不提前为自己攒下嫁妆,哪有姑娘愿意自己倒贴钱?”竹昔瞅着余清玦一言难尽的表情,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竹昔……”余清玦极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认真道,“要是你想嫁,我无论如何都会为你备好嫁妆,你只管放心去就行。至于我……只要对方是毕生挚爱,无论是嫁是娶,亦或是其他,看她心意便好。” “公子……”竹昔撅了撅嘴,“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我不是为你的终身大事着急吗?” 再说了,在这种事上怎么能没有原则呢?唉,自家公子真是没救了。 竹昔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余清玦弯眼浅笑,道“如今你既然提起,我就为你先准备着。不过我还是希望,将来你能如现在这般陪在我身边。” “公子……” 还未待竹昔说什么,一只白色的鸽子扑着翅膀飞旋而至,稳稳落在余清玦肩头,用小脑袋不停地蹭着他的侧脸。 “从哪飞来的鸽子?咦,它头顶上怎么会有一撮黑色的毛?”竹昔奇道。 余清玦感受到脸颊和脖子上传来的柔软的酥痒,忽然想到之前燕容珏说的要让黑桃在路上陪伴自己,为她报平安。 余清玦不禁觉得心底一片温软,眼中漾开一圈波纹。于是他伸手轻抚着黑桃的头,道“黑桃,你主人最近如何呢?” 黑桃啾啾地叫了几声,然后展翅飞起,扑腾着翅膀悬在余清玦的眼前。 这时余清玦才注意到,黑桃的脚踝上绑着一卷信纸。 他脸上微诧,道“这是……她给我的来信吗?”然后伸手小心翼翼地取下那卷信纸,徐徐展开看了起来。 信中只有一行字,如她本人一般芳华隽永 待明年,江南姹紫嫣红开遍,赴我一场春之约,何如? 余清玦的手指微微蜷起,脸上浮起圈圈笑意,如阳春三月。 他又反复把那个句子来回看了几遍,似乎要把每个字每一笔的走势都记在心中,然后细致地把信纸叠好,妥帖地收在里层衣襟中。 “公子,……是心儿姑娘来信吧。”竹昔看着他的神色,笃定道。 余清玦颔首,对着黑桃,仿佛对着那个早已深深印入脑中的脸,轻声道“我这几日总在想着我们下一次见面会是何种情形,如今你既然约我,那我就亲自去答复你好了。”柔和的神色中透露出几分坚定。 说着便调转马头,对竹昔道“竹昔,明日你们就按照正常速度往墨都出发,不用等我。我过几日就来和你们汇合。” 说着就夹紧马腹,准备驾马往回走。 “哎哎哎,公子!”竹昔连忙拉住余清玦的马笼头,急忙道“你要回阳州帮她?你走之前不是和我说这事是燕国朝堂内部的争斗你不方便插手吗?再说,你想好法子了吗?” 竹昔越急越显得婆婆妈妈。 余清玦望着前方蜿蜒的路,掷地有声地道“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但在刚刚,我想清楚了。” “想清楚什么了?” “我并不是以一个墨国将军,墨国丞相,或者说她的合作伙伴的身份去帮她,而是我余清玦这个人,我心甘情愿去帮她。” 不求回报,不掺杂任何利益,全是我的私心。 在竹昔愣神的间隙,余清玦猛挥缰绳,骑马飞奔而去了。 黑桃扑着翅膀,迅速跟了上去。 烟尘滚滚,一人一鸟很快消失不见。 “公子啊,不是我要走,怕是我留不住你了。”竹昔愣了半天神才回味出余清玦刚刚那番话,不禁无奈扶额。 不到两日的路程,余清玦又回到了颖州城。 他来到前几日住的惜别客栈,迅速环顾一周,直奔站在前台的裘老板而去。 “老裘,帮我一个忙。”余清玦开门见山。 “哟,余公子来了!”裘老板从一沓账本中抬首,惊诧地望着来人,道,“你怎么又回来啦?是不是舍不得多年未见的老裘我呀?来来来,我让小二备好酒菜,恰好你那小娘子走了,咱们今晚就好好叙叙……” “我不是来找你叙旧的。”余清玦直接打断,又道,“改日吧。我知道你平日喜欢养马骑马,借我四十匹吧,过两日我自会完好无损地还你。” “啥?四十匹?!!”裘老板眼睛瞪得像铜铃,大惊道,“咱墨国的朝廷已经穷得揭不开锅啦?你堂堂丞相还需从我这里借马?再说了,你一个人又没有四十个屁股,要这么多的马是要把我家底都赔进去吗?” “老裘,”余清玦缓下语速,郑重道,“借用一下,来日必当酬谢。” 裘老板脸上的皱纹塌陷了几分,咬咬牙道“算了,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还需要你酬谢吗?拿去就好。我知道你自然有这么做的理由。我不求你赠我一块玉,只要你多照拂照拂我的门店就行。” 第60章 “山匪”来袭 一日后的戌时,天刚蒙蒙黑。 天色暗沉,厚重的云坠在天上,仿佛要压倒大地万物。 枯木虬枝上的乌鸦嘎嘎叫着,时不时结伴胡乱飞一阵,远远看去,就像一片毫无章法的黑点,让人心烦意乱。 “救命啊!山匪又来打劫了!放过我吧,啊啊啊——”一阵凄厉的惨叫回荡开来,惊得乌鸦四散乱飞。 “怎么回事?山匪怎么又来了?”站在阳州城门口执勤的士兵顿时乱了阵脚,连忙凑在一起看着前方的情况。 只见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惊惶地向城门口跑来,步履凌乱,像是有豺狼虎豹在身后猛追似的。 借着昏暗的天光,依稀可看到她脸上横斜着长长一条狰狞的殷红,像是刚被大刀划过,让人见了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各位官爷,侠女,好汉,救救我吧,啊——”妇人竭力呼喊着,一不留神栽倒在地上。 她也顾不得满身满脸的泥土了,咬牙忍痛从地上爬起,跑到城门前的门卫前,颤抖着道“我和我家夫郎刚在郊外挖野菜,怎料山匪突然过来挟持了他,逼着我交出钱财和吃食,不然就杀了我家夫郎。我想反抗,结果他们拿刀就向我砍来。呜呜呜~” 妇人掩面哭泣,脸上的鲜血和着泥土沾染在衣襟、手袖上,泥污一片,有些令人作呕。 城中一部分巡逻的士兵也聚集到这里,见了妇人的惨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办?我们要不去杀杀这些山匪的威风吧。”一个较为年长的女士兵凛眉说道。 “可城中百姓安全怎么办?我们不能擅离职守啊。”另一个回答。 “你怎么那么古板?现在大多数百姓都回家了,哪还有什么危险?目前的山匪就是最大的危险!”女士兵愤愤道。 话音未落,只听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传来一群人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和刀剑的清越声响。 门口众人连忙拔剑出鞘,警惕地看着前方。 “哈哈哈”为首者是一个骑在马上的英气女子。头戴插满羽毛的帽子,身披虎皮,黑色眼罩蒙住了左眼,右眼在这暗沉的天色中迸射出锐气的精光,直直看向城门口的众人。 “一群牙都没换全的黄毛小儿,快交出你们的美食美酒,否则姑奶奶我就要攻破这城门,拿下这片土地!”语气嚣张至极。 “竖子嚣张!”年长的女兵把牙咬得咯咯作响。她这么多年都没见到过如此狂妄的人,分明自己的年岁要比那个山匪头子大得多。 “怎么?你不服?”山匪头子勾唇,大言不惭道,“那你就放马过来呀。咱们比一比谁更厉害。谁输了谁就做另一个人的儿子,乖乖把美食美酒端出来!” “姐妹们,今天就让我们为食物一战,必胜!” 随着土匪头子的激情的陈词,她身边的手下也纷纷举起武器大声附和。 看样子她们势在必得。 守城女兵握着刀剑的右手关节开始泛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对身旁的另一名士兵道“把我们城中的人手都叫到这里来,我们今天就和这头头一比高下!谁都不许怯场!” “那我们要不要先禀告凌大人……”另一名士兵低声问道。 “凌大人把百姓安危看得那么重要,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不会坐视不理。把所有人手唤过来!出什么事我担责!”女兵拔高了音量,她快压抑不住胸中怒火了。 “是……”另一名士兵拔腿就去找帮手了。 见状,山匪头子露出一抹得逞的微笑,但在暗夜中并不明显。 不过多时,阳州城门口就聚集了很多传唤过来的人,有巡逻兵也有普通装扮的人。 “你确定你们只有这么点人手?”马上的人斜眼睥着女兵。 “待会让你尝尝我们的厉害。”女兵阴恻恻地道,然后大声发号施令,“给我上,把她们全部捉拿!看她们以后还敢不敢出来祸害百姓!” “冲啊!”士兵拿着武器向前冲去。 那些化妆成百姓的高手则运用轻功飞速向前方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山匪移去,形如鬼魅。 这时,刚刚那个狂妄的头子却立即调转马头,往来时的路奔驰而去。她身边的手下也随着主子纷纷退却。 “别跑啊。给我追。”女兵见敌人逃跑,更激起了她的胜欲,连忙骑上马向前猛追而去。 刚刚那个脸上被划了一刀的妇人见众人都去追土匪了,忙一把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向城中跑去。边跑边大叫道“山匪来啦!没回家的人赶紧回家,千万别被山匪掳去了!” 这边,一个轻功快的高手飞跃而起,向着骑在马上的头子的后背袭去。 可那头子早有准备,一个旋身从马背上跳起,拔出袖中早已准备好的刀,作势向那人的心脏处袭去。 高手见状,连忙侧身躲避,土匪头头立即向那人撒出不明的白色粉末。 高手以为是毒物,连忙捂住口鼻,只能终止进攻,身体又落回地面上。 头头又落回马背上,低声对身边的人说道“我们兵分三路,把他们往不同方向引,离阳州城越远越好。如果他们对我们发起攻击,你们能躲避的情况下就尽量不要伤害他们。姑娘吩咐过不要做无端的杀戮。” “是!” 一群人来到岔路口就分开三路而行。 后面的女兵见状,本着把她们一网拿下的心态也让手下分成三路去追。 越追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山匪头子见后面的追兵已经被甩在后面了,便示意属下停了下来。在灌木丛的掩映下,一群人稍事休息。 “梁将军,真没想到,几月不见,你的演技竟然如此娴熟了,我差点都怀疑你是不是在山匪窝里潜伏了几个月?”一位士兵一边扶着树干喘着气,一边对梁骐笑道。 “害,我堂堂一个将军,没必要去当山匪的间谍吧?”梁骐一面拿下头上身上的装饰物,一面又调侃那名属下,“给你这个机会,你去不去?说不定有朝一日真能一举捣了他们的老巢,从而受到陛下的嘉奖呢?” 说着把插满鸟羽的帽子和虎皮披风递给属下。 那名属下连忙摆手,直呼承担不起这个重任。 梁骐又笑着道“不过不得不说,咱家陛下的法子真有效,果然把阳州城里的士兵眼线都引出来了,接下来就看陛下和城中众姐妹的精彩表现了。” 就在梁骐和属下轻松地相互聊天时,她们身后的树林中,一个如皎月清风般的颀长身影翩然而至。 潇潇然如苍竹劲柏,余韵清雅。 “梁将军。” 第61章 再入地道 此时,阳州城最大的青楼——群芳楼内。 满头插满绢花,浑身散发着甜腻的脂粉气的老鸨此时却闲得开始用指甲扣牙。她斜靠在柜台上,眼睛则不断望向大门处,似是一直在企盼着什么。 她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对身旁一个同样百无聊赖的小倌道“害,真晦气,这山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这下好了,我今晚生意都没法做了。又是倒贴钱的一天。唉,这是什么年头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就是,前段时间地震做不成生意,我都快要把锅灰当饭吃了。如今山匪也跑来分走一杯羹,那我该怎么活呀?”小倌说着,抹了一把眼泪。 正抱怨着,老鸨忽然眼睛一亮,双眼似是被什么攫住了一眨不眨,身体不由自主迎向门口,满脸堆笑地对来人道 “姑娘好兴致。今日姑娘真是来对了,我们可以为您提供贵宾服务听曲,赏舞,喝酒全都半价,若是您还想一度春宵的话……”老鸨笑得像一朵开得正灿烂的柿子花,“我们这里有各色小倌儿供您挑选……” “我要倾月。”来者言简意赅,并未给老鸨过多笑容,周身隐隐流露出的威仪让老鸨不由得微微晃神。 “好好好,我现在就带姑娘去倾月房间,只是您的仆从……”老鸨的眼神移到女子身后数十位女仆身上。 她总不可能让这么多人一下子全进倾月的房间吧?群芳楼还从未有过这个先例,而且若是这样,那其他小倌还挣不挣钱了? “怎么?不可以?”女子挑眉,一双凤目流转,对身后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侍女会意,从衣兜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到老鸨手里。 “不可以吗?”女子淡笑着又了一遍。 “可以可以,您说什么都可以!”老鸨双眼溢满光,握着钱袋的手指微微颤抖。 “我们自己去他房间,你不用跟去了。”说完女子带着众侍女一齐上了楼,径直走向倾月房间。 “妈妈,怎么什么好事都是那狐子的?我真不知道那些女人为何会喜欢倾月又冷又臭的脸!”老鸨身旁的小倌愤愤道。 “傻孩子”老鸨的心情短时间内迅速从低落攀上顶峰,连语气都亲切了许多,“长得好看有时就是受罪。今晚换作是你,你愿意吗?” 小倌顿时抿了抿嘴唇,摇摇头。 “那不就得了。走,叫上你的小兄弟,我和孩子们吃宵夜去!”说着老鸨大手一伸,搂着小倌的胳膊就往小厨房走去。 另一边女子带着侍女轻门熟路地就来到倾月的房间,敲了一下门,未及回应便推门而入。 房间内的倾月似是等候已久,原本有些凝滞的目光忽地流转起来,转身迎向来人。屈膝行了一礼,恭敬道 “陛下,您来了。” “嗯”燕容珏一行人卸下头上身上浮夸的让人一看就联想到“嫖客”的配饰,只剩紧致的便装。 燕容珏又道“我们何时过去?阿星和凌华霜目前应该在主穴室中了。” “我们现在就出发吧,陛下。届时我们可以随机应变突发状况。”倾月回答。 燕容珏颔首。一行人随倾月来到他房间的屏风后。 倾月移到一块地砖处,轻轻踏三下,随后一块地砖缓缓移开,一个方形洞口赫然出现在眼前。 倾月道“梯子已经放好了,我先下去吧,可以在下方接应您。”说着便利索地顺着梯子爬了下去,落地后点亮了火折子。 燕容珏推开侍女帮扶的手,顺着梯子一阶一阶地降到地道中。 “陛下,当心踩空。”倾月下意识伸出双手想要帮忙,忽然意识到什么,又收回双手垂在身侧。 待所有人都来到地道中,倾月按下控制洞口的机关,洞口就慢慢合上了。 “点火,我再看一下地道图。”燕容珏说罢,十来个侍女忙从怀中摸出火折子,蹭蹭蹭点燃了,洞中顿时明亮如白昼。 “地图上显示,我们去到主穴室必须走第五个岔道,途中共有四处机关。”燕容珏指着地道图给众人看,“还有最近的一条路,不过要经过器械室,那里有凌华霜的训练营,人员比较复杂。” “我们走第一条路吧,我已提前按下机关,在一个时辰内是不会再启动了。”倾月接道。 燕容珏点头道“正是我所想。”又对周身侍女道,“不过不要放松警惕,凌华霜这人是有几分狡诈的。” 女齐声应下就随着燕容珏往前出发。 “陛下……”倾月站在原地,鼓起勇气叫住燕容珏。 “何事?”燕容珏侧身望着他。 倾月眼神中闪过隐忍,决然,哀戚等情绪。 他伸手摘下身侧多年来一直佩戴着的玉佩,小心地拢在手心,望向燕容珏,嗫嚅道“陛下……如果我……有什么不测的话,您能代我……把这枚玉佩交给倾阳吗?” 他的声音微抖,“求您看在我弃暗投明的份上,告诉倾阳,我一切安好……让他好好活下去……” 说着走上前在燕容珏面前停下,双手呈着玉佩,低头递给她。 燕容珏微微蹙眉,并未伸手接过。说实话,她不喜欢拿别人的东西,尤其她和倾月也只是暂时的盟友而已。 而且当皇帝这么些年,燕容珏向来是命令别人做事,几乎没有受过他人委托。 燕容珏身旁的一个侍女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挡住倾月伸来的手,直截了当道“你当陛下是谁?你拿什么身份来交代陛下做事?!” 倾月的手颤了颤。他咬了咬嘴唇,垂下眸子,落寞地收回手中的玉佩。本来,他早就料到这个结果。 “罢了,给我吧。”燕容珏微叹一口气,又幽幽道,“全天下的痴情人有几人会得到善终呢?” 自是无人应她。 燕容珏略过倾月惊喜的双眸,从他手中拿过玉佩,顺手别在腰间的衣带中,转身道“走吧。” 众人按照地图上的指示在地道中弯弯绕绕走了一段路,果然再没遇到任何机关。 正当众人心下觉得可以顺利地到达主穴室时,迎面窸窸窣窣传来一阵脚步声。 十多个人在较为狭窄的地道内几乎无法藏匿。 “是巡察兵。”倾月悄声道。 燕容珏忽然想起上次自己和梁骐进来时杀死的那个醉汉,眸色冷了冷,问倾月道“为何这里会有巡查兵,我们分明并未触碰任何机关?” 第62章 再陷困境 十来个侍女忙抽出腰间的佩刀,环在燕容珏周围,形成一个密实的包围圈。 燕容珏则暗自捏了一根细小的银针于右手玉指之间,凤目微沉,警惕地看着前方逐渐靠近的黑影。 倾月自是留意到了燕容珏的动作,轻声对燕容珏道“让我来吧,陛下。” 说着坦然地走到一群人最前方,静待着来人靠近。 来者和上次那个醉汉一样,穿着一身非正式的军装,步履矫健,身材魁梧,面容严肃。 他面沉似水地看着前方逐渐在视野中放大的一群人影,然后拔出腰间的长弯刀,在燕容珏一行人十步远的距离处停了下来。 这个巡查兵眯起眼睛来回打量着一袭白衣的倾月,以及后面的一群女人。 “你是……群芳楼的花魁,倾月?”巡查兵狐疑道,“怎么,带着你的新欢旧爱来投奔凌大人了?” 倾月垂下眸子,掩下眼底的黯然,道“大人为何觉得倾月是这样的人呢?” 巡查兵一脸不屑,摆了摆手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感兴趣,那些女人是否和你有一腿我也不管。不过既然到了这里,你们都必须明白你们的主子就只有凌大人一个。” 他顿了顿,看着面前的人沉默不语,他身后的十多个女子个个面无善色,便觉得有些无趣,提高音量道“听着,眼下我刚得了新酿的百花酿,你想要哪一种?” “嗯……那就海棠和芍药吧。不过,如果有葡萄酿的话最好了。”倾月接着道。 “葡萄酿啊,得等到秋天了。” “那我和你一起种葡萄吧,到秋天果熟蒂落的时候,我们再一起酿酒。” “好,都依你。” 巡查兵和倾月旁若无人似的对了一段话。 巡查兵见倾月镇定自若地说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轻哼了一声,收了手上的长弯刀,道“既然你都答对了,那就带着你的人走吧。” 他用手指轻挠着下巴,暗自嘀咕道“难道是凌大人多虑了?” 他的余光巡视过身侧款款走过的一群人,忽然间内心突地一凛,伸开粗壮的胳膊,拦截下了一人,道“等等。” 燕容珏顿住了脚步,下意识捏紧了袖中的银针,抬眼,面无表情对这个巡查兵道“怎么?想和我闲话家常吗?” 巡查兵走到燕容珏面前停下,来回打量了燕容珏一圈,皱眉,似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 燕容珏柳眉一横,略带深意地道“小兄弟,我向来不喜欢别人如此看我,因为这样看我的人不识趣,而且......命不长。” “你!”巡查兵仿佛一瞬间被惹毛了,浓眉竖立,立起右手的食指指向燕容珏,却在燕容珏凛然的注视下缩了回去。 “你——”巡查兵终是说出自己心底的感觉,“你不像是嫖客,也不是普通人,说,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我和我家倾月一起过来的,自然是投奔凌大人呐。都说英雄不问出路,你还要查我的前世今生吗?”燕容珏说得底气十足。 她身边的十多个侍女已在袖中握好暗器,只等燕容珏一个示意的眼神,即刻就发起攻击。 “大人,”倾月主动出来调和,“我和这几位姑娘本就熟识,她们的为人我自是信得过的。此番她们前来确实是想为凌大人效绵薄之力罢了。希望大人您有大量,放我们前去。” “你信得过她们的为人?呵呵”巡查兵冷笑了一声,眼神溢满了嘲讽,道,“一个只会卖笑的风尘小倌儿,你信得过的人怕不都是和你共度春宵的恩客吧?” 燕容珏的神色沉郁了下去,似是对这等空口污蔑极为不满,面带冷霜,道“那你在这里助纣为虐,张嘴闭嘴就污人清白,怕是嫌命太长了。既如此,不如把你的命拿来!” 话音刚落,燕容珏周身的侍女唰唰抽出藏于袖中的短刃,纷纷站成一排,向着巡查兵逼近。 “哈哈哈”巡查兵仰头大笑了几声,痛快道,“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吗?我告诉你们,凌大人早就有所防备,特让我和弟兄们前来会会你们。我们有了前车之鉴,你们以为这次还能活着出去吗?” 燕容珏自是留意到他话中带着一个“弟兄们”,连忙扫视周围,提防着暗中可能出现的敌人。 巡查兵眼中闪过一抹得意的精光,在众人还在与他对峙之际,把手中的长弯刀直直插入一旁岩石下的地面,然后伸出食指在刀锋上一刮,一股殷红的血液霎时间随着刀锋徐徐滴入地底。 “不好,他在搬救兵,快走!”倾月警惕地说道,“我们快绕开这条路,否则救兵很快就会从地底转移上来!”倾月急忙号召着众人随他往前方一条暗道处岔去。 众人还未走几步,突觉地面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洞顶及墙壁上一阵阵尘土簌簌落下,众人不由得连忙用袖子挡住眼睛和头部,降低身体重心,让自己在震动中稳住身型。 这情形,和上次地震差不多。 忽然,巡查兵身旁不远处赫然显现出一个巨大的圆圈,仿佛有人刻意凿开似的,然后一群身穿皮甲,披坚执锐的士兵排列成一个整齐的方阵,从地下缓缓升起,像是站立在一块自动升降板上。 不宽不窄的地道中霎时挤满一个个黑黝黝的人头。 “他们是从地下上来的吗?这又是什么机关?你给我的地道图上为何没有任何提示?”燕容珏回头看到了那一幕,边跑边追问倾月。 “据我所知,这个从另一层转移人的机关只有凌大人才能启动,她应该是察觉到我们的行踪了。”倾月回道。 “有种你们别跑呀,哈哈哈,跑得比兔子还快!”巡查兵叉腰大笑,大声道,“弟兄们,给我上!将他们一举歼灭!” “上!”上百个身披皮甲的士兵举着长矛,一齐跑着向燕容珏一行人追击而去。 脚步声如鼓如摧,震得人心底开始随之颤动。 燕容珏看着前方越来越狭窄幽深的地道,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第63章 历代天子,对于谋逆者,向来都是杀无赦 十五年前,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隆冬,我们一家人在官兵的监守下一路颠簸,来到了这里。那时你还不到三岁。” 地道主穴室内,凌华霜打开了石门机关,对着其后一口精致且半透明的琉璃棺材喃喃道。 她缓缓走近,有些恍惚的眼神停留在棺材中一个神态祥和脸色却略带苍白的男子的脸上。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回忆道“才来到这里的第二日,你就发了高热,我和谢郎不眠不休守了你三日仍是不见好转。当时阳州正值时疫,大夫紧缺,我又是戴罪之身,手下官员对我都不稀罕搭理,再加上人生地不熟,我们根本找不到大夫为你开药。” “我们只好挨家挨户地敲门求药,甚至不惜低声下气地跪地磕头。后来终于求得了药,我们又衣带不解地在床边连日连夜地照顾你,直到你的高热退下去。你好了,谢郎却病倒了。这一病就是三个月。” 凌华霜的眼中逐渐蓄满泪水,神色哀戚,又续道“他走的时候很安静,我趴在他床前醒来时,还以为他只是睡着了,我背上还披着他夜里为我盖的毯子。” “阿星,你看到园里的葡萄藤了吧。那是他生前我们最后一次一起种的葡萄树。谢郎生平啊,最喜欢喝的便是葡萄酿,最喜欢吃的就是葡萄。想当年,我和他第一次初遇,便是在我家门口的葡萄树下,那时我们正值青春年少,我偷偷翻墙出门玩儿,才刚跳下,却不小心砸在了正在偷摘葡萄的一个小公子身上......” “母亲......”阿星使劲忍住了泪水,试着劝慰道,“父亲已逝去多年,我们活着的人应当好好珍惜当下才是。” “阿星”凌华霜转过身,蹲在阿星面前,与他平视,问道,“你知道我们一家痛苦的根源在哪吗?你知道曾经一举进了前三甲的我为何会被贬谪到这里吗?” 阿星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全都是拜先帝所赐!”凌华霜突然拔高了音量,双目怒睁。 “我出身寒门,没有什么家世背景和钱财。当年我本中了探花,可以一举谋得个不错的官职,先帝却擅自把我贬为二甲,进了翰林院。母亲傻啊,本以为自己努力上进些,就可以得到提拔,没想到朝中势力早已泾渭分明。我当时站错了队,就被先帝一纸诏书贬到了这里。” 凌华霜猛地站起身,挥斥着衣袖,大声控告着自己的委屈。 “谢郎没了,我不甘心一辈子就这么没落下去,我想有朝一日夺回本该就属于我的东西!所以我勤勤恳恳地工作,治水患,赈灾,把阳州变成人人称道的“大陆江南”。我一步步做到刺史的位置,在阳州百姓心中无异于他们的衣食父母,试问还有哪一个地方官做得比我好?” “为什么?”凌华霜愤慨地质问空气,仿佛上天能听到她的控诉似的,“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我?!” “因为你心术不正,生了为人臣子不该有的心思。”洞口飘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闻言,在场两人心底均是一惊。 阿星转身,欣喜地喊道“阿姝姐姐,你来啦。” 燕容珏一行人从一洞口徐徐进来。 燕容珏不慌不忙,直视着远处凌华霜的眼睛,道“若你安分守己,做好你的分内之事,以你的才华,怎会受不到女帝的重视?凌华霜,是你离经叛道,自毁前程,这能怪谁?先帝固然有错处,可这不是你反叛的理由。” “哈哈哈,你费劲几个月的心思,收拢了我儿和群芳楼的花魁,把我的目的和地道的底细摸了一清二楚,就是为了亲口告诉我这些话吗?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就你,燕容珏,昏聩无能,荒淫无道,不过是投了个好胎,侥幸当了皇帝,还当自己是能选贤举能的明君了吗?哈哈哈,从没见过这么厚脸皮忘自己脸上贴金的。” 凌华霜时不时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快陷入了癫狂中。 “你!”燕容珏深吸一口气,道,“我并不知你对我的成见竟如此之深,我也不欲为自己辩驳什么。凌华霜,我的军队已将阳州城控制起来了,你现在收手,乖乖和我走,还来得及。” 燕容珏并未注意到,在自己不远处的阿星,正以一种复杂的神色看着自己。 “哼,十年了,我大业即将达成,你和我,只有一个活口。”凌华霜斩钉截铁,毫不避讳地与燕容珏对视。 燕容珏的双眼顿时迸出一股杀机,面若寒霜,冷冷道“历代天子,对于谋逆者,向来都是杀无赦。” 燕容珏身后众人纷纷拔出刀剑,与凌华霜对峙。 双方气氛下降至冰点。 “母亲......”阿星担忧地对凌华霜唤出一声。 忽然,燕容珏余光瞥见身后的倾月,趁着双方都没注意,不知何时绕到了凌华霜身后的一处石壁前,伸手摸索着,像是在找什么机关。 凌华霜和燕容珏距离很近,自然也感受到燕容珏分散的目光。她嘴角得逞似的上扬,忽地从腰间掏出一柄锋利的匕首。 燕容珏瞬间反应过来,立即轻巧地弹开,避开凌华霜可以攻击的范围。 没成想,凌华霜此时的攻击目标并不是燕容珏,那柄匕首带起一阵肃杀的风向石壁前的倾月直直袭去。 “倾月——”燕容珏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 倾月意识到身后的动静,猛地闪身躲开。 匕首硬生生插入了坚硬的石壁。 凌华霜皮笑肉不笑地道“倾月啊倾月,身为一个死士,你背叛了你的主人,你很明白你的下场会是什么。” 倾月闻言,瞳孔倏地一震,紧紧抿着唇,看着凌华霜。 下一刻,众人便见倾月似是竭力忍耐着什么,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身体,面容扭曲,似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声来。 “他怎么会这样?”燕容珏惊到,有些不明白为何倾月好端端的一个人竟会如中毒一般痛苦不堪。 燕容珏跑向前查看,她身后的侍女连忙把凌华霜围起来防止她做出什么动作。 “倾月,你怎么了?”燕容珏看他冷汗直流,面色惨白,忙去查看他的脉象。 “陛下......”倾月回避了她的触碰,喘着气一字一句艰难道,自己背叛了主人必会落得如此下场,但倾月不后悔。陛下,倾月此生本就是这条命,还请陛下......看在我多多少少帮了忙的份上,饶倾阳一条活路,请您......把这条玉佩交给他。倾月此生牵挂的,唯此一人。” 倾月咬咬牙,又道“凌大人早就在她的每一个死士身上下了蛊毒,蛊虫在她手里,她便可以控制......”倾月猛地睁大了双眼。 燕容珏还未消化他言语中的信息,便见倾月竭力坐起身,一把推开自己。 只听一声细微的沉闷声响,燕容珏忙从地上爬起,便见倾月的身体猝然倒下,毫无生气。一双曾经迷倒了万千女子芳心的眼睛,此时毫无焦距。 他的胸口白衣处,盛开了一簇鲜红的血花,一个没了箭杆的箭头正中他的心脏。 第64章 阿星是第二个让燕容珏背负难以偿还的愧疚的人 “哈哈哈,燕容珏,你怎么这么贱呢?你究竟哪里好,这么多人愿意为你赴汤蹈火,愿意为你去死,你不过是有个皇位而已,你其实,根本就不配受到万人朝拜,你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凌华霜被包围着,仍肆意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啪——” 一个女侍从实在听不过意,给了凌华霜一记响亮的耳光。 凌华霜捂着脸,不屑地用手抹干净了嘴角的血迹,看着燕容珏狠厉又带着疑惑的目光又道“难道不是吗?”说着转过头指了指一旁的阿星。 众人才留意到,不知何时,阿星竟蜷缩在了墙角,双手环抱在膝上,双眼空洞无神,似是被抽了魂魄一般。 “两年前,女帝燕容珏说要广纳后宫,便命令所有七品以上的官员要把家中适龄男子都送入宫参加选秀。可我只有阿星这一个儿子,谢郎走了,他就是我后半生全部的寄托。” “所以你就联系了与你交好的官员,也就是罗晔,换掉了画师为秀男画的画像,再塞一个人进来顶替阿星,然后换掉了家中所有知情的仆从,对外宣称阿星是唐管家的儿子?”燕容珏问道。 “没错,本以为这样就可以瞒天过海,可偏偏就在选秀前,你钦派下来的女官来护送秀男入宫时,无意中见到了正在园中玩耍的阿星,便起了歪心思......”凌华霜说着说着,泪水不禁簌簌涌出,流过脸上层层皱纹,哀恸的声音让在场每个人不禁对她燃起几分同情。 燕容珏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阿星性格有些孤僻,对于初次见面的人有很强的防备心,原来他在本该享受青春无限好的年纪,竟被....... “那夜.......”凌华霜的声音压抑着颤抖,“我们送走朝廷派来的人后,就在到处寻找阿星。深夜下起了大雨,最后我找到阿星时,竟是在后院一处荒草丛中。他还不到十六岁啊.......我从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那样的表情,惊恐、无助、绝望......他满身脏污,浑身颤抖,身上的衣物早就破烂不堪,下身的泥土里浸染了鲜血,周围草地一片凌乱......” 凌华霜痛心疾首,脸上和手上隐隐显现出纵起的青筋。 “原本多么天真浪漫的我儿啊......谢郎走后,我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他身上,希望他平安喜乐地度过这一生。可偏偏......”凌华霜无神的泪眼逐渐有了焦距,看向不远处的燕容珏,眼底一片猩红。 “燕容珏?!你说,你贱不贱?该不该死?你毁了我们全家!”凌华霜双臂凌乱地挥舞着,想冲向前跟燕容珏拼命,却被一群女侍从挟制住,膝盖被人踢了一脚,硬生生跪坐在地,脖子上架了几把明晃晃的大刀。 可她仍不闭口,继续恨恨地盯着燕容珏道“没错,我就是和左相串通,想篡夺皇位,如今她远在帝都,被你的人截断了我们的书信往来,那我就先发制人,把你先灭口,就算罗晔她没有篡位成功,我也可以在阳州自立为王,再不受任何人的掣肘!哈哈哈哈哈哈!” 燕容珏很快从刚刚的震惊和痛惜中缓过神来,挑眉看着凌华霜一副困兽犹斗的神情,不在意地笑道“凌华霜,这你就怪上我了?发配你到边疆地区的是先帝,你夫郎的死是意外,阿星的遭遇要怪也要怪那个女官。如果你要说是我选秀挑起的一切,那么我问你,哪位帝王不选秀?就算我不选,也会有人挠破头皮也要把儿子往我床上送。” “再说,哪怕你狸猫换太子,我不也给你应得的赏赐和荣耀了么?” 燕容珏说罢,眼神示意了一下那群女侍从,让她们把凌华霜押走。心里却默念道对不起,阿星,不是我为自己开脱,而是身为帝王,就不允许自己低头。 “哈哈哈哈哈,说的真‘有道理’”凌华霜又癫狂地笑了起来,“我数十年的苦心经营,就是为了这一刻,你以为,你能走得了吗?” 只见她伸手进袖口,不知做了什么,众人只觉地面、墙壁都迅速震动起来,头顶的石壁缝中纷纷抖落一层层岩灰。 “你又发动了什么机关?!”燕容珏大声质问道,看着自己的侍从有些慌乱地环视四周,命令道,“别干站着,带上凌华霜和阿星,我们从原路返回。” “是”女侍从忙给凌华霜上了绑,立即跟着燕容珏撤退。 可机关运行的速度远比人的动作快,四周墙壁中竟显现出如弹弩一样的发射器,“咚咚咚”,一颗颗拳头般大小的石头纷纷朝众人发射过来。动力十足,每个石头体量虽小,但若击打在活人身上,疼痛可想而知。 众人忙闪身躲避石球的突击。 可头顶的石壁竟也“嗖嗖”地射出密密麻麻的剑雨,密如牛毛,快如闪电,以人的躯体根本无法躲避。 燕容珏一行人只好用随身佩戴的刀剑挡住箭雨的袭击,然后旋身躲避石头的射击。一时间,整个穴室内宛如枪林弹雨,肃杀之气如临战场。 燕容珏躲闪之际,忽地发现这些机关暗器似乎就没有射在凌华霜和阿星的身上。 这很奇怪,按理来说,机关本是死物,人设计好摆在那儿,它就按照既定原则运行,可为何它们独独避开凌华霜母子俩的位置呢? 燕容珏如此想着,一个轻功稳稳落在凌华霜身侧,倏地卡住她的脖子,直视她的眼睛道“凌华霜,为何这些机关避开了你?告诉我这个地道的设计秘密,我可以减轻你的罪责。” “哼,我本就是个叛臣,陛下的宽恕与命令,对我来说有什么用呢?”凌华霜毫无悔意。 真是无可救药! 燕容珏愤愤地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放开我母亲!”阿星不知从哪里蹿了过来,双眼通红,死死盯住燕容珏钳着凌华霜下巴的右手。 燕容珏猛然回过头,疑惑道“阿星?” 始料未及,右手手背上就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燕容珏睁大双眼,万万没想到阿星竟毫不犹豫地像只小狗一样紧紧咬在自己的手背上。 手上的剧痛让燕容珏猛地收回了手,只见白皙的皮肤上整整齐齐一排牙印,渗出丝丝血迹。 好小子,你真咬啊。 “母亲......”阿星扫视了凌华霜脖子上的伤痕,见没有什么大碍才松了一口气。 “阿星,我的儿......”凌华霜面露欣喜,“真不愧是母亲的好儿子,快给母亲松绑。” 容珏在一旁欲阻止,可看着阿星倔强又孤零零的背影,伸出的手又顿住了。 阿星是除了燕容瑾之外,第二个让她背负了难以偿还的愧疚的人。 第65章 为什么真相会是这样? 阿星给凌华霜松了绑。 凌华霜带着得意的笑,对燕容珏道“哈哈,我儿终归是我儿,你以为靠着我儿的暗中帮忙就顺利进入这里,阿星就会永远站在你这方了吗?哈哈,数十年血浓于水的亲情可不是你献点好就能拉拢的!” 燕容珏拧紧了拳头冷冷望着她。 洞穴里的侍从和机关射出的暗器扭打成一片,竟无人可以脱身,场面似乎没有破解之法。 “报——主人!” 唐管家慌里慌张地打开一处洞门,跑了进来。她一眼瞧见洞中这混乱如麻的场景,不由得吓得哆嗦了一下,“我的天!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可别扰了男主人的清净啊!” “老唐,发生什么事了?”凌华霜的右手伸进左手袖中,似是又在按动什么,只见唐管家面前的机关突然改变了射击方向,为她留出了一条安全的小路。 唐管家连忙小跑到凌华霜跟前,汇报道“听我们的探子来报,城外本有山匪来袭,后来我们几乎集中了所有城中兵力去剿山匪,可最后发现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 听罢,凌华霜回头看了燕容珏一眼。 燕容珏略一挑眉,冷笑一声,若无其事看向别处。 凌华霜心里又给燕容珏记上一笔,回头,只听唐管家又道“后来我们的人意识到被骗了,立即反应过来定是有人蓄谋对大人您不利,便原路赶了回来。可忽又听城外马蹄阵阵,百姓又开始躁动,有经验者一听那马蹄声估计有几百上千人之多,为首者拥有朝廷二品官员的令牌。” “朝堂的人?”凌华霜疑惑道。 “没错”唐管家接着说,“我们的人不敢耽搁,只好把为首两人请进刺史府待客厅里伺候着,其他人留在城门外等待您的示下。” 燕容珏自然也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内容,微蹙眉头,心想应该就是梁骐。可我之前没让她这么做呀。那和她进刺史府的另外一人又是谁? 疑惑间,只听石门外又来一人“报——” “进来回话。”凌华霜道。 “大人,刚刚被我们招呼在待客厅喝茶的两人竟不见了。”侍从答。 “不见了?你们没派人守着吗?”唐管家有些着急,看来自己擅作主张引人进府给主人坏事了。 “他们两人,一男一女,说是要去上茅厕,我们本打算跟着的,可跟着跟着人就不见了。大人恕罪!”侍从跪了下去。 “一男一女?我园中守卫都是经过训练的,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溜走,看来功夫不错。”凌华霜又看了一眼燕容珏,心中已有了猜测。 忽然她眉头一皱,伸手从袖中拿出一颗半个拳头大的珠子,端在手掌中观察,片刻后道“他们来了。” “大人,是那颗珠子有异动是吗?”唐管家忽地明白过来,“所以他们和假扮山匪引我们出城的人其实是同一批,而他们的目的就是想进入您的地道。” “嗯”凌华霜微点一下头,面容冷厉,转回身,看着燕容珏,难得用正常语气,道,“燕容珏,你比你那废物母亲聪明得多!” “呵”燕容珏不以为意,笑了一声,“她是先帝,可我没有认过这个母亲!” 凌华霜静静看着燕容珏,又道“我发现我从来没有看懂过你,说你草包废物,可你却能抓准时机,一朝弑母称帝;说你冷酷无情,可你又会笼络人心,处处留情。这样的人,”凌华霜一步一步靠近燕容珏,“让我这样的不臣之子确实难以拿捏呀。不如——杀了你!” 凌华霜忽然从身旁的琉璃棺材一侧抽出一柄长剑,朝燕容珏袭击而来,又道“杀了你,今天这一切都能收场!我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燕容珏轻笑着,灵巧地躲避凌华霜的袭击,道“凌华霜,你想杀我,我何尝不想杀你呢?不过现在就杀你,我还没玩够呢。” 燕容珏看向凌华霜身后的石门处,欣喜道“梁骐,你们来啦!快把她们全都拿下!” 凌华霜微睁双眼,连忙向身后望去。 燕容珏瞅准时机,连忙闪身上前,对着凌华霜握剑的右手处猛地一踢,凌华霜吃痛,失了力,那剑便“哐当”落于地上。 凌华霜回过神来,意识到刚刚是燕容珏欺骗了自己,怒火中烧,不曾想燕容珏一溜神的功夫就绕到自己身后,想将自己反手钳制住。 “哼,你休想!”凌华霜使劲挣脱出来,反转身正欲对着燕容珏的脸一拳捶上去。燕容珏忙侧过脸,一腿踢在凌华霜的腰上。 若论武功,燕容珏可能打不过她,可是若论反应速度,可是没有多少人能及得上燕容珏。“哎哟——”凌华霜失重,挥舞着双臂也没能挽回向后倒的身子。 燕容珏立即闪身上前,揪住凌华霜的右手腕,一只手如游蛇般伸到她袖子里摸索着。 “你——”凌华霜瞬间明白燕容珏想要什么。 她立即用左手按住正在她右手袖里游走的燕容珏的手,邪笑道“想拿我的宝贝珠子,没门儿!” 燕容珏抽手不得,反倒随着凌华霜的倒势连带着扑倒在她身上,两人就这样一上一下摔在地上。 “放开我!你这个疯婆子!你拉着我做什么?!”燕容珏难得被人气得破口大骂,空着的左手一个耳刮子就赏给了凌华霜。 凌华霜仍紧紧按住燕容珏的手,她微眯双眼,挺过一阵背上和脸上的疼痛,立即反口如恶狗争食一样紧紧叼住燕容珏的右手虎口处。 “嘶——”燕容珏倒吸一口凉气。 这母子俩,属狗的吗?我今天真是踩了两只狗的狗屎运了! 凌华霜这一口远比刚刚阿星咬的要狠得多,燕容珏越想使劲抽回右手,尖锐的痛感就会越剧烈。 片刻间,两股殷红的血液顺着燕容珏的白净的手背汩汩地滴落在地,空气中泛起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陛下——”一众女侍从急了,想抽身跳过来帮助燕容珏,可那些机关仿佛是专门针对她们似的,密密麻麻,让人防不胜防,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一点小伤。保命都难了,根本没有顾及他人的机会。 “呜呜呜,你们别打了,谈和不好吗?为什么非要你死我活呢?”阿星哭喊着想跑过来,唐管家连忙拉住他,道“小公子,别过去,你过去也帮不了你母亲,反倒会被那狡猾的女人伤害。难道她害你的还不够多吗?” 阿星愣住片刻,然后转身扑在唐管家怀里嚎啕大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真相会是这样的?呜呜呜——” 第66章 神秘的珠子 “放开她——”一声裹挟着愤怒的男声突然从石壁口传来,极为熟悉。 燕容珏心底忽然一颤,顾不上手上的疼痛,不可置信地向石洞口望去。 是他,熟悉的眉眼,淡青色的长袍,衬得他的身姿卓然如松柏,乌黑的长发整齐顺在后背,青黑的眉毛并未舒展开来,墨玉一般的眼睛深沉却又蕴含着各种各样的情愫,此时正望着这边。 而梁骐紧接着站在他身后,果然。 来不及寒暄,余清玦立即抽下一支背上箭袋里的箭,搭弓,瞄准,蓄力,放箭。电光火石间,箭就直直朝着凌华霜的脑袋射来。 凌华霜自然看到了向自己飞驰而来的亡命之箭,猝然睁大双眼,立即松开口,来不及站起身,便朝一旁滚开。飞驰而来的箭堪堪沿着她的脑袋直直插入地面,相差不过毫厘。 余清玦双臂展开,一个轻功便稳稳落在燕容珏身旁。 “你来啦?”燕容珏问道,语气中夹着意料之外的喜悦,“你是提前半年赴我之约吗?咦,你怎么还皱着眉头?这样多不好看呀,大帅。”说着就伸手要去抚平他的眉头。 或许连燕容珏自己都没察觉,昔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她,此时言笑晏晏,看似随意的调侃,怎知不是随心而起呢? 余清玦并未回应她的调侃,甚至都没看她的脸,而是双眼紧紧盯在燕容珏还在滴答流血的右手上。 上面一深一浅两个牙印,鲜红的血液流过她白皙玉润的皮肤,他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顾不得在场还有其他人,余清玦一步上前,小心端起燕容珏的手,声音发颤“对不起,我来晚了。”说着伸手进衣兜里正想去摸伤药。 燕容珏正欲说什么,忽然只见两人头顶上又齐刷刷开始射箭。两人忙闪身躲避。 燕容珏忽地回头,只见凌华霜又伸手进袖子按压着什么,果然,定是她在用那颗珠子控制着这些机关。 凌华霜咧还给了她一个挑衅的笑。 燕容珏恨得牙痒痒。不过,现在自己有他,悬崖都跳过了,还有何惧? “余修,你去把她右手袖里的珠子夺过来。”燕容珏躲避箭雨的间隙对余清玦道。 “好,你多小心。”余清玦飞身向凌华霜,拔出剑就向她刺去。 凌华霜对着向自己刺来的泛着寒光利刃,再看到面前那人冷峻的目光,顿时就腿软了。面对余清玦,她总是害怕的,毕竟上一次自己被他刺了个血窟窿,现在手上还在隐隐发痛。有了前车之鉴,怎会还去撞南墙? 余清玦一剑顺着她的脸刺中了她身后的石壁,带着几分威严,命令道“把你右手袖中的珠子交出来,我就不会伤害你。” “啊啊啊——”凌华霜被他闪电般的剑吓得抖了抖,忙不迭地诺诺回答,“好,我给你,你不要杀我。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不要杀我!” 说着就从袖中把珠子拿出扔向余清玦。 余清玦一把接住,收了剑,回头闪身到燕容珏身旁,缓和了声音,问道“是这个吗?” “是,把它给我。”燕容珏躲避的间隙从余清玦手里拿过珠子。 珠子圆润,颜色暗沉,隐隐可以看出里面有黑色条形物体,握在手里微沉。 从外表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窍门。 但现在已经迫在眉睫,主穴室内众人已经和落石暗箭周旋了许久,再这样下去,大家体力都会耗尽,后果就是等死。 燕容珏便试着在手里捻动一下,旋转一圈。 没想到下一秒自己和余清玦头顶的暗箭竟停止了。 “原来这些机关的窍门果真在这!”燕容珏惊叹道。 正当她准备再一次摸索这颗珠子时,余清珏靠近了他,低声道“这看起来像是一种秘术。若随意动作,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燕容珏注意到余清玦的示意,微一点头,看向凌华霜,道“说出破解这里机关的方法,我们就可以放你一马。” “哈哈,放过我,左右都是死,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 “哦?”燕容珏挑眉。 嘴巴挺硬,腰板都还直不起来呢。 眨眼间,余清玦闪身到了凌华霜身旁,一柄剑立即架到她的脖子上,剑刃与皮肤摩擦之处渗出了一条血迹。 “嘶——好说好说,我告诉你。”凌华霜撑起身体,避开箭锋,对燕容珏道“你双手手掌按着珠子,顺时针三圈,逆时针三圈,然后对着珠子哈一口气,就能解除机关。” “我来吧,你右手有伤。”余清玦收起剑,跃至燕容珏身旁,接过珠子。 “没想到一月未见,你轻功增长了这么多,真是形如鬼魅,来去自如。”燕容珏笑着对他挤了挤眼睛。 余清玦真不知此时她是怎么想的,“鬼魅”这个词竟用在了自己身上,想白燕容珏一眼,可一抬头见她款款如微风的笑意,准备好的表情竟化成了无奈而宠溺的轻叹和月牙般勾起的唇角。 燕容珏见他做到最后一个动作,准备向珠子哈气时,忽地按住他的手腕,认真给了他一个眼神。 清玦心领神会。余光瞥见凌华霜竟在两人不备之时带着阿星和唐管家逃到了穴室的一个出口处。 余清玦眼疾手快,立即抛出手中的剑,剑身直直没入石壁半腰处一块凸起的岩石上,“轰隆”一声,墙壁抖落簌簌灰尘,石门碰地砸落下来,“哐当”重重落于地面,唯一的出口处被堵住了。 “余修,你——”凌华霜气得一根指头竖起,巴不得隔着空气来戳余清玦的脊梁骨。 “你怎么毁了出口?那我们待会从哪里走?”梁骐性子直,直接问出心中忧虑。 “依余某之见,这样的洞穴不可能只有一处出口,只要凌华霜还在我们眼皮底下,我们就能掌控局面。”余清玦道,又定定看向燕容珏。 燕容珏莞尔,她自是信他的。 余清玦对着珠子哈了一口气。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的抖动,紧接着,刚刚步步紧逼的落石和箭雨竟停止了发射。穴室中央的众人停下动作,喘着气,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 梁骐最先发话,对着站在前面的燕容珏道人,我们的危机解除了吗?” 不待燕容珏说什么,只见从四周石壁处缓缓流出透明而粘稠的液体,滋滋地漫到穴室中央来。 “小心,那是猛火油!”余清玦一把把燕容珏捞过来用手臂将她护住,又对众人道,“大家当心,千万别被油沾了身。” 第67章 血气合一,则万物归一 “猛火油?难道凌华霜想放火烧死我们?”一位女侍从道。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开始着急了,有的甚至带上了哭腔“那怎么办啊?现在唯一的出口也被毁了,我们岂不是要等死?” “天哪,我家中还有夫郎孩子,还有我八十岁的老父亲,我走了没事,那他们怎么办呐?” 有的甚至开始哭泣。 燕容珏一听,在目前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内心突然有些烦躁,遂拔高音量,道“全都住嘴,哭什么哭?!我还站在这呢!” 众人连忙把哭声和到嘴的话都吞了下去,低下了头。 燕容珏的从容淡定向来不是装的,尤其面对这些和自己患难的战士,她们的命扛在自己肩上,自己更要稳住主心骨不倒。 她深吸一口气,坚定道“我大燕的女子,向来所向披靡,披荆斩棘,不畏生死。今日哪怕我们破釜沉舟,定要浴血谋出一条生路。大燕国泰民安的将来,都是我们今日奋战的荣光!” 说着挽起左边衣袖,捡起地上一支箭,还在流血的右手紧紧握住箭头,左手臂高举,在众人疑惑又震惊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在左手酥臂上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霎时间鲜血涌出,白臂衬殷红,更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汩汩流淌出来的血液,像是燕容珏从未泯灭的安定天下的决心。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既是天命,当不负众望。 燕容珏在众人震惊和敬佩的目光中,随手扔了箭头,高声道“所有人听我号令,即刻在这里寻找灭火之物,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是!”众人领命,大众齐心开始寻找突破点。 燕容珏趁大家都在专心寻找时,卸了一口气,身子不禁疲软下来,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腰微佝偻着。 “你没事吧?”余清玦似乎时刻关注着燕容珏的状态,立即上前扶着她,给她借力。 燕容珏回头,就望见他关切而心疼的眼神,眼神顺着他的手臂,移到握着自己腰的宽大手掌上,隔着衣物,似乎还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热甚至是薄茧。 如此亲密的接触,这几个月来不止一次了。 余清玦注意到她的眼神,顿了一下,垂下眼睑,默默收回手道“抱歉......看你流了这么多血心你身体吃不消。” “余修,谢谢你,我想你今天站在我这个立场上,你也会这么做的。”燕容珏款款道。 “哈哈,燕容珏,古人出师用歃血为盟,你这是戕臂兴众吗?不得不承认,你这份勇气我佩服。可惜啊,你今天是逃不出去了。”凌华霜笑意深浓,眼底却是一片杀机。 没多时,洞顶石壁缝中竟喷射出一团团火焰,如一只只小怪兽,带着瘆人的死亡气息,纷纷向底下的人扑来。 众人明白一定要在火团落地之前把它们扑灭,否则一旦沾染了地面流淌着的猛火油,那这里将瞬时燃起熊熊大火,那么此处无异于火葬场。 因此大家竭尽所能,无论用刀剑还是用衣服,吃力地把一团团火击灭。 不知怎的,燕容珏和余清玦所站之处喷射来的火焰似乎尤其多。燕容珏现在左右手都有伤,基本不能使用武器,因此全靠余清玦一人来抵挡。 只见他挥舞着手中的剑如纷纷大雪,而一团团喷射而来的火焰陆陆续续消匿于他的剑阵中。地面湿滑黏腻,可他身轻如燕,足尖微点,旋身起落,如蜻蜓点水,动作丝滑无比,看起来毫不费力。只是他紧紧围绕在燕容珏周身施展,不让任何火团靠近。 可余清玦武功再高,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顾及自身倒是没问题,若是再分心去护着另外一个人可能就有些费劲了。 “余修,你还好吗?千万别逞强啊,我再想一想其他办法!”燕容珏感受到他逐渐加重的呼吸,有些着急了。 为什么这边的火团如此之多呢?难道刚刚凌华霜给余清玦的操作方法有什么诀窍?那我要怎么突破呢? 燕容珏不顾手上的疼痛,拿出那颗珠子端详着,脑中飞速思索。 忽然间抬头,燕容珏只见几簇更大的火焰朝着余清玦喷去,而他正与正前方的火焰周旋着,眼看那簇即将坠落在余清玦的裙摆上。 燕容珏睁大双眼,未经思索,立即几步上前,足尖蓄力,想把那团火焰踢飞,谁知另一只脚没撑住,脚尖一滑,整个人立刻不受控地向前滑去。 “啊——快闪开!”燕容珏脱口而出。她深知这样向前滑肯定会撞到余修,从而两人一齐摔倒,干脆左手推了身旁的人一把,想保全他。 谁知余清玦猛转身,没有半分犹豫,双手环抱住燕容珏,紧紧把她护在怀中,两人竟双双倒在地上,滚出一段距离。 “你真——”燕容珏还想说什么,只听耳边的他轻声道“别害怕,有我在。” 没了人为的阻挡,火焰纷纷落地,如同猛虎进了森林,游鱼进了大海,霎时间,地面肆虐地燃烧了起来。像是怒吼的狮子,拼命向外扩张领土,熊熊大火腾地而起,热浪扑面而来。 “陛下!”梁骐又惊又急,撕裂般地大叫着想要飞奔过来救下燕容珏。 可瞬间蔓延开来的大火一下子拦在她的面前,阻断了去路。她又不能硬冲,眼睁睁看着火舌渐渐向地上的两人靠近,似死神之手狞笑着即将压垮这些脆弱的人类。 此时两人衣物上皆沾满了油,油渍的刺鼻味和火焰的烟味裹挟着扑鼻而来。 由于火焰的烘烤,燕容珏此时只觉浑身发烫,不禁咳嗽了几声。 身下的余清玦此时定不好受,白净的脸由于血液翻涌而呈现赤粉色,额上渗出越来越多的汗珠,睫毛微颤,哪怕浓烟熏得他睁不开眼,他仍深望着趴在他身上的燕容珏。 双臂搂在燕容珏的背上越来越紧。 燕容珏看着后背完全浸染在猛火油中的他,万般痛惜,此刻却嗫嚅着嘴唇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撩起一撮余清玦的长发,呈在手心。手上鲜红的血与粘稠的油一齐裹在余清玦的发丝上,燕容珏不顾油浸泡在伤口上的疼痛,只幽幽道“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头发。” 我再一次连累你了,若有机会活着,此生我能还完你的人情吗? 火愈燃愈烈,橙红色的火焰加上浓浓的黑烟,让里面的两人基本看不清周围半米以外的人影,他们四周的路完全被火舌阻断了。 “燕容珏,死了吗?哈哈,若没死的话我让你死个明白。你知道为什么大部分的火球都朝你这里射来吗?诀窍就在我这颗珠子里。你的血沾染了珠子,而珠子又吸收了他的气息。血液和气息结合,若两者出处不一,乱了道,则异象生;若血气合一,顺应道,则万物归一。” 大火外传来凌华霜的声音。 什么意思呢?血气合一又是什么? 燕容珏撑着疲软的身子,稳住神志,与死神博弈最后一丝生机。 血气合一,血气合一,血气合一! 燕容珏看向身下余清玦,他俊逸的脸庞上难掩痛苦的神色,落定决心。她右手抬起余清玦的下巴,同时左手抚上他的脸,倾身吻上了他由于缺氧而微微泛紫的嘴唇。 第68章 猝不及防的吻 燕容珏敏锐地感受到身下的人全身忽地僵住了,瞳孔霎时睁大了许多,搂住自己后背的双手一下子松了很多力。他整个人仿佛因震惊而凝滞了。 不欲多想,燕容珏干脆闭了眼,用唇沿着他唇的弧线来回描摹了一遍,果断撬开他的齿关,舌尖娴熟地在他嘴里搅动,又带着对从未涉足领域的小心翼翼,缠上了同样柔软温热的一片“花萼”。 两相交缠,再加沁出的“甘霖雨露”,两人呼吸已俱乱。 余清玦似是猛然回过神,脸色似乎比刚刚更红艳了,像天外的红霞,双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局促和慌乱,心跳如鼓。 “你——”余清玦终于喘了一口气,他用力抱着燕容珏身子,想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但燕容珏似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做,又黏上去含住了他的唇,力道毫不减弱。 余清玦想说的话消匿于两人唇齿之间。也许刚刚推开燕容珏只是出于震惊后的本能,或许他本就没忍心去违抗她的靠近。 就在火舌即将燃起两人的衣角之际,燕容珏松开了余清玦,拿出刚那颗珠子,在上面哈了一口气。 奇迹般的,两人头顶不断发射火团的机关竟停止了,随之而来的是粉末状的砂石,纷纷扬扬,簌簌扑在一簇簇熊熊大火中,火势瞬间骤降,只剩一丛丛顽强的火还在剩余的猛火油上盘踞着。 “竟然真是这样?”燕容珏面露惊喜。 回首望见梁骐等人还在穴室中央和大火苦苦纠缠,心想看来是我下的功夫还不够。 刚想继续,抬眼就看到余清玦平静地望着自己的眼神,如汪洋大海,让人看不见底,心底却痒痒的,想去沉溺在其中。 “你——”燕容珏微愣,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唾沫,垂下眼看向一旁,小声道,“我刚刚......” 我刚刚不是有意要强吻你的!你可不要介意啊。燕容珏只觉得自己的脸都快烧起来了,都不敢去看面前人的眼睛。 “身经百战”的她此生所有的窘迫似乎都来自于面前这人。上次竹林逃亡跳崖到河流中那次是,刚刚也是。 燕容珏没注意,面前的余清玦脸色虽恢复了平静,可耳垂还是红的,杵在地上的双手指尖在微微颤抖。 “还要再来一次吗?”余清玦认真地问。 容珏观察着他的神色,还未做出回应,突然感到视线突然被他宽大的身体挡住了,扑鼻而来的是他衣袍上松竹般清冽的香。哪怕是刚刚的砂石、猛火油以及火焰燃烧的浓烟都没有掩盖住这股香气。 后背猛然被手臂搂住了,身子随他往下倾倒。燕容珏下意识地就想用双手去杵住地面,余清玦眼疾手快地稳住了他,温声道“别动,你的手会痛的,扶着我就好。” 说完微扬起头吻上了燕容珏。 在燕容珏愣住的表情中,余清玦浅笑一声,闭上了眼,一只手上移轻按住燕容珏的后脑勺,凭着脑海中的记忆用唇去触碰燕容珏。他认真地轻吻燕容珏的唇线,从左到右,来回辗转,如春雨润物细无声。 和刚刚燕容珏仓促、强势的吻不一样,余清玦极有耐心,像是在勾勒一幅山水画,一落一点,余韵悠长。郑重中带着几分紧张,还有几分青涩的悸动。 燕容珏清晰地感受到他逐渐加重的呼吸,掌心的温度越来越烫。 他似乎想要更深入一步,却每次恰到好处地中止了。不多不少,中规中矩。 因此燕容珏似乎又觉得,他好像真的在很认真地配合自己完成这件任务。 最后,余清玦的唇逐渐上移,在燕容珏的鼻翼上小心地点了一下,就在凌华霜煞风景的叫声中停歇了。 “你俩在我穴室里干什么?!”凌华霜瞪大了双眼,满脸地不可置信。 火势降下去,一旁的凌华霜自然可以看到两人的一举一动。 “要秀恩爱到别处秀去!我夫郎还躺在这呢,你们别扰他清净了!”凌华霜不知为何满肚子气,或许在燕容珏看来她早已欲火难耐,压抑了十多年,见不惯别人卿卿我我。 凌华霜看了看余清玦一副自甘沉沦、不知悔改的样子,便拿出长辈的样子教训道“余修,亏你还是一国统帅!与燕国人勾结也就算了,竟还和她好上了?小伙子,脑子放清醒些,和她好的人没什么好下场的!喏,地上这人就是个例子!”说着扭头对着倾月的尸体努了努嘴。 燕容珏淡笑一声,拿出珠子哈了口气,穴室中的火才算全被扑灭。 “没想到凌大人话这么多啊?你刚倒还提醒我了。”燕容珏说着纵身一跃,来到一直安放在穴室正前方的琉璃棺材前,拿出珠子,至于棺材中的尸体正上方,笑中带寒气“凌华霜,你刚告诉我这个机关的秘诀是气血须合一,若是我再放入一人的血,那这机关会不会冲着他来?” 凌华霜的表情瞬间凝固了,燕容珏言外之意不就是想毁了谢郎?! “你——你敢!”她顿时双目赤红,叫嚣着要冲过来。余清玦一把剑就横亘在她的面前,她身体瘫倒在地,目光绝望。 凌华霜明白,燕容珏狠起来连亲生母亲都可以杀,自己的手臂眼睛不眨一下就可以划,那么再毁一具尸体有什么不敢呢? 她的夫郎谢景,自故去后就一直用秘制术方养着,因此现在仍面容如生,若是用他体内尚存的血液滴在这颗蛊珠上,引燃机关后眨眼间就能变为一具焦尸,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看到的。 “不要——燕——不,陛下!放过他吧,我愿承担一切罪责!”说着凌华霜涕泗横流地跪在地上,朝燕容珏连磕好几个头。 唐管家见状,也过来替凌华霜求情。 这时,石门外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听起来至少有上百人之多。穴室中很多人又再次紧张起来。 “这是凌华霜的援兵吗?”一个侍从疑惑道。 梁骐静听片刻,朝着燕容珏激动地道“是我们的援兵!是自己人!我刚细听有他们敲石壁传递来的暗号。放心吧,是我们自己人!” “太好了!”众人如释重负。 援兵很快就抵达现场,一人上前拜见了燕容珏和梁骐,道“陛下,梁将军,我们的人马已将刺史府团团围住了,他们的士兵和帮手均已缴械投降,就等您的发落。” “好!众将士辛苦了!”燕容珏终于松了一口气,又道,“把这两人绑起来,严加看守,送回帝都发落;另外,把这个地道封锁起来,派专人看守,后面还需进一步调查凌华霜的所有党羽,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 第69章 这世间,唯真情不可负 “哈哈哈哈哈”凌华霜仰头大笑,两行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滴落下来,少顷,语调悲凉,“燕容珏,没想到我谋划十余年,最终还是败在你的手上。我没猜错的话,你下一步计划就是铲除左相势力吧?” “陛下怎么做何须你来猜度?怎么,你搞砸了就开始为你的主子感到担忧了?”梁骐反问道。 凌华霜不屑一笑,道“自古成王败寇,我听从你们发落就是了。可是女帝陛下,虽然我意图谋反,但是我儿阿星,你总要给出一个交代吧?因为你的失责,你对身边人不查,才导致我儿遭此横祸。一国天子,当恩威并施,你是不是应该当着所有将士的面,为我儿安排一个好出路?” 凌华霜直勾勾看着燕容珏,迫切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此时穴室中安静得出奇,众目睽睽之下,燕容珏必须表态。 “母亲......”一直呆在一个角落,安静地出奇的阿星,沙哑着嗓音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放下吧,母亲。自我出事后,你已经杀掉了除唐管家之外所有知情的家丁,为了你的宏图大计,你暗中培养了不少耳目、杀手为你做事。我们已经背负了太多人的命了,放下吧母亲,这一切本不该怪阿......陛下的。” “陛下.......”阿星泪眼朦胧,来到燕容珏面前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磕头大礼,道“所有罪责,阿星愿和母亲一起承担。” “阿星......”对于阿星此番行为,燕容珏很是意外,遂上前扶起他,对凌华霜道,“凌华霜,阿星你无须担心,朕自会给他机会,让他入仕,学做一个为民为国的好官,将功赎罪。阿星自有悟性,朕相信他断然不会再走上你的老路。” 最后几个字燕容珏咬得很重。 “好好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临死之前只能最后相信你一次了。”凌华霜倔强地擦掉了脸上的泪痕,扭头看向了琉璃棺材中躺着的人,哀婉道,“陛下,再让我看一眼吾夫吧。” 燕容珏默许了。 凌华霜撑着发颤的脚步走到琉璃棺材旁,深情地望着那人,温柔道“谢郎,阿星如今有个好去处了,我也就放心了。种葡萄的季节马上就过了,我马上就来陪你种葡萄,咱们秋天一起喝葡萄酿,今年不会再失约了......” 凌华霜伸手进棺材中,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整个穴室又开始剧烈颤动起来,墙缝中又开始汩汩流出猛火油。 凌华霜头顶的石缝中已经喷射出火团,火团刚落地就“腾”一下燃烧起来,很快就把她的衣裙点燃了。可她岿然不动,神态安详地凝望着棺材中的人,丝毫不管像藤蔓一样缠着她燃烧起来的火焰。 她这是想自尽! “不好,快撤——”燕容珏和余清玦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众人立即向刚刚打开的洞门撤去。 “母亲——”阿星撕心裂肺地喊叫一声,想冲上去拉走浴火的凌华霜。 “别多说了,快走!”燕容珏一把把阿星拽走。 三人最先从洞口撤离,后续人马才陆续跟着小跑出来。幸好来之前都探过路了,众人不费多时就来到刺史府的后园。 地面还是在震动,众人踩在草地上甚至能感受到地面在不断升温。 “先撤出刺史府,再做打算。”燕容珏道。一众人在深浓夜色中离开了刺史府。 不久,刺史府上空逐渐笼罩着滚滚浓烟,浓烟逐渐上升与暗沉的夜色融为一体。一些家丁侍从纷纷惊呼着向外逃窜。一时间整个燕雀大街人心惶惶。 如此大的异变让许多百姓惶恐不安,许多人扒在自家窗口害怕又好奇地看着刺史府的方向,胆子大些的走到府邸附近仰头看,但谁都不敢靠近。 刺史府园内,那颗“双龙戏珠”的珠子剧烈地抖动着,最终落于水底,归为一片死寂。 刺史府的浓烟整整缠绕了三天三夜,才逐渐归为平静。已有百年历史的府邸一片死寂,部分房屋已被毁灭,支离破碎地挨在一块儿,毫无生气。 乌鸦嘎嘎叫着在上空盘桓,似是唱着挽歌。 那晚燕容珏走时,回望了一眼阴霾笼罩的刺史府,再看与其隔街相望的靖安王府,却是完好无损,泰然而立。 好似一切都变了,又好似什么都没变。 燕容珏突然想起了地道中倾月和巡查兵对的暗语 眼下我刚得了新酿的白花酿,你想要哪一种? 嗯......那就海棠和芍药吧。不过,如果有葡萄酿的话最好了。 葡萄酿啊,得等到秋天了。 那我和你一起种葡萄吧。到秋天果熟蒂落的时候,我们再一起酿酒。 好,都依你。 变了的是人心,这世间,唯真情不可负。 第70章 我想跟随梁将军入军杀敌,报效国家 那天众人自刺史府出来后,皆是疲惫不堪。士兵们都回营休整,燕容珏梁骐等人则回客栈养伤休息。 燕容珏安排好阳州一切事宜后,启程之日就在眼下。 “陛下,那日从地道出来得匆忙,我本想拉着唐管家走的,可那厮倔得很,硬是要往凌华霜那里冲,我只好暂且先退出来了。” 梁骐和燕容珏并排走在客栈后一片小花园里。 五月的骄阳耀眼,绿树荫浓,野花怒放,微风送来湿润的花香,让人心情愉悦。 燕容珏一袭蜜桃色的衣裙,柔滑的披帛随风飘逸。三千青丝上挽着一支点翠的玉凤凰,耳上的一对玲珑耳坠焕发出炫目的光。 白皙的右手却缠着绷带,只露出五根纤细的手指,轻纱下的左手臂上也依稀可见一圈圈白色绷带。 “随她去吧。也算是一个忠仆了。这世间,情这一字最难解。你若是强行把她捆走,说不定路上还会寻着法子自尽。就算她被我们的人严加看守,没死成,万一来个断舌拒不言,我们也问不出什么来。” 燕容珏随手摘下一朵娇俏的花慢慢赏玩,又道“凌华霜一死,左相如同失了一臂,再加上近几年我们暗中搜集的她的罪证,一齐指出,只怕她翻身无望了。” “那是自然,陛下即将解除心头大患,岂不快哉!”梁骐快慰道。 燕容珏扯下一片花瓣,道“左相如今身在明处,已是众矢之的,连根拔起已不是难事。不过我更在意的是,是否有人利用左相的势头,暗中搅乱朝政呢?” “陛下的意思是......”梁骐双目微睁,“有人想借助您的手除掉左相,为的是坐收渔翁之利?” 燕容珏浅笑一声,赞赏道“我的梁大将军果然聪慧过人。不过这些不急,一步一步来,暗处的人总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言谈间,不远处花丛后似乎有人影出现。梁骐立即警觉道“什么人?为何偷听我们谈话?过来!” 那身影似乎抖动了一下,才慢慢从浓密的花丛后现出身来。 “阿星......”燕容珏奇道,“你怎会在这?明天就随我回燕都了,你行囊收拾好了吗?”说着上前几步,倾头温和地望着他。 阿星本是生长在富贵丛中的公子,按理来说是衣食无忧的,可即将十八岁了,个头竟还矮着燕容珏一小截。 “陛下,你别过去!”梁骐见燕容珏毫无顾忌地走到阿星面前,连忙跟上去,像头小狼犬一样警惕地守在燕容珏身旁。 她可好好记得,燕容珏现在右手上的一个牙印,就拜面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公子所赐。 “陛下......”阿星自是看到了燕容珏手上缠着的绷带,啜泣道,“对不起......那日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一面是你.......一面是我的亲生母亲。”说着他就要匍匐跪了下去。 “唉,我不怪你,起来说话。”燕容珏微叹口气,把他扶了起来。 “我的母亲,自幼对我严加管教,却也疼爱有加。我常常忤逆于她,她明面对我很生气,甚至会打我手心,可我也曾看过她深夜一个人坐在父亲灵堂前偷偷抹泪的样子。此番我知她罪不可恕,却还是很伤心,仿佛一个很重要的人从我生命中抽离了。” 阿星眼中溢满泪水,深吸一口气,想把它憋回去,可眼泪还是如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燕容珏轻抚上他的额头,面上挂着少见的慈爱,亲切道“阿星,我知我愧对于你,但是,你既然叫过我姐姐,那我就认了你这个弟弟。如今你快十八岁了,那日我对你生前的母亲说想让你入仕,但现在,我想亲耳听听你的意愿。我不勉强你,你若想一个人逍遥自在,那我可以赐你一座府邸,在帝都或者在阳州安度余生。” 阿星听罢,吸了吸鼻子,认真看着燕容珏,眼神中闪着光,语气带着少有的坚定,道“陛下,我决定了,我想跟随梁将军到沙场上厮杀,报效国家!” 这回轮到梁骐震惊了么?” 自己本就不太喜欢这小子,如今还想追随自己入军杀敌,何况还是个男子,这让她如何立军威?何况如今陛下又要罩着这小子,那自己硬也不得,软也不得,一点也不好拿捏。 燕容珏欣慰一笑,道“阿星真是让阿姐刮目相看呐。好啊,那就依你,入军杀敌,报效国家。”说着亲昵地刮了一下阿星的鼻尖。 阿星见燕容珏允许了,神采奕奕,连忙知趣地跪在梁骐面前,磕了三个头,恭敬行礼,道“弟子阿星拜见梁将军。” “哎!”梁骐连忙摆摆手,整个人都快弹起来了,道,“陛下是允许你随我入军,我可没说要收你为弟子啊。你别瞎拜。” 阿星听了,识趣地改口“属下见过梁将军,愿追随将军出入沙场,誓死守卫大燕安定!” “害”梁骐见事已至此,无奈扶额。 “哈哈”燕容珏忍俊不禁,拍拍梁骐的肩膀,道:“放心,梁将军,我回去后就颁布诏书,让阿星实至名归地入你麾下,从此你按照军规,该赏赏,该罚罚,不必过多顾忌。我也相信阿星,会好好当一名大燕的战士的,是吧?” “是的,请陛下和梁将军放心,我会认真去学去做的!”阿星言辞恳切。 燕容珏心情甚好,又调侃阿星道“那阿星,什么时候再称呼我一声姐姐呀?” 阿星的脸突然有些红了,但又不想拂了燕容珏的要求,便嗫嚅道“陛下.......姐姐。” “哈哈哈,阿星真乖。”燕容珏笑容一片灿烂。 梁骐看着笑得没心没肺的人,无奈摇头,真没想到堂堂一国女帝,还会因为一个小孩叫了声姐姐就高兴得不得了,莫不是兄弟姐妹太少了。 “对了,陛下姐姐,”阿星忽然想起什么,“您是当今大燕女帝,那你和阿瑾姐姐就是亲姊妹吧?真好,我现在有两个姐姐了。那你可以允许我入军之前去看望一下阿瑾姐姐吗?我早就听母亲说她在除夕宫宴上受了伤,真不知现在她好些了没有?” 阿星满脸担忧,双眼充满希冀地望着燕容珏,希望得到肯定的答复。 听她提及燕容瑾,燕容珏的目光下意识地闪了闪,不知为何,心底又附上一层迷雾拨不开。 靖安王燕容瑾,自己的亲姐姐,在阳州封地已有五六年的光阴了,她当真对凌华霜的一切行动一无所知吗?在这起凌华霜谋反的案子中,她究竟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陛下姐姐,可不可以嘛?”阿星又一声恳求打破了燕容珏的思路。 “当然是可以的。回帝都后我就安排你去见她。”燕容珏回过神,带着笑意回答。 第71章 所有的主动,都是为了大义 陡然转眼,燕容珏便瞧见前方凉亭处矗立着一个人。那人身材颀长,青绿色的袖袍随风翻飞,发带和乌黑的发丝一齐迎风飘逸,如云流水。 那人身姿卓然,目光远眺着前方的青青田园,不知在等人还是在思考。 放眼望去,他的身姿衣物仿佛与远处青翠的山峦融为一体,像是本就生长在苍山上的茂林修竹,青松翠柏,本就契合于自然。 不用多想,燕容珏便知这人是谁,遂回身让梁骐带阿星回去,自己就顺着野花遍布的小路往凉亭径直而去。 “想什么呢?余将军。”燕容珏没到凉亭跟前,就笑着朝余清玦招了招手,“你家国主有事召你回去,你都耽搁这么久了,若还不动身,不怕你家丞相怪罪下来吗?” 余清玦转过身来,面色不惊不喜,似是早就料到燕容珏会注意到自己,浅笑,道“是该走了,我特意前来向一个人道别。” “哦?”燕容珏挑挑眉,故意打趣道,“这人是你的亲人?朋友?还是恋人呢?如此重要之人,你为何不亲自去找她?” “那人远隔两国疆土,近就在寸尺之间。”余清玦望着燕容珏,续道,“至于她是我的什么人,我可以说,她和我是出生入死的交情,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不仅如此,那人还受万民敬仰,百官朝拜。我说的对吗?......女帝陛下?” 燕容珏愣了一瞬,随即笑得粲然,道“没错,最终你还是知道了。其实当初我并未存心隐瞒,燕容珏是我,梁心儿也是我。不过话又说回来,余修,你可不能因为我是女帝,你就能失约哦~” “怎会?”余清玦坦然一笑,“既是应姑娘之邀,余某怎会食言?来年我定修书一封至帝都,于春季至江南,静候佳人。” 余清玦说得一片赤诚,燕容珏望着映着自己的墨玉似的眼睛,心中一片温热。 “那自是极好。不过眼下我有一疑,希望你能给我解答。”燕容珏问。 “何事?” “就是那晚,你为何......?” 燕容珏说着留意到余清玦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并不多想,继续道“你为何能召集到成百上千名将士,营造出朝廷援兵的景象?而且,自你我上次别去后,已过去一月有余,你如何得知我将于那天晚上围剿凌华霜的?” 余清玦轻呼出一口气,道“其实不难,我只不过向老裘借了似是匹马而已,那晚,阳州百姓本就因为‘山匪’来袭受惊不已,再听到朝廷人马到来,更会惊讶。大家同时在街上跑动跳动,就会影响侦察兵的判断,四十匹马判断为上千匹也不是不可能。” “原来如此。” “至于第二个问题,只不过我当初知晓了你的进一步计划,估摸着你部署的时间,然后我一直在阳州城外蛰伏观望。那晚,听说有山匪,又见城中人手几乎都去追剿山匪了,我便猜到了你的意图。” “我本想来个调虎离山,待我在地道里做的差不多了,再让梁骐领兵直接围攻阳州城,强行进入刺史府。你这个虚张声势,把我的伤亡降至最低,还尽可能避免过多扰乱百姓。余修,你真是聪明绝顶,你身上还有什么惊喜等着我呢?”燕容珏惊叹道。 “陛下过誉了,我只是不希望如此惊才绝艳的人被凌华霜这等叛臣迫害,看不过意,出手相帮而已。”余清玦云淡风轻地解释道。 “哦?”燕容珏意味深长道,“刚你还说我是你生命中很重要之人,现在你又说你只是不忍心像我一样有才华的人被伤害,两个理由,一个出于私心,一个出于同理心,为何如此不一致呢?” “......”余清玦顿住,不语,只是轻笑。 “那这么说,那晚, 我亲你是事态急迫,你反亲我也是出于拯救大家的无奈之选吗?”燕容珏紧紧注视着他的神色,想从分毫变化中看出他的心思。 她也不知此刻自己为何如此迫切地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心中有个想法叫嚣着,可身在皇家的燕容珏从未领略过,因此,不敢贸然确定。 其实那晚,火势降了一轮后,大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若是他不愿再配合,两人本可以分别向珠子哈气的。气血合一嘛,何必非要那样? 可燕容珏忘不了,他主动吻上自己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甚至,可以说带着期盼和享受,而且极具缠绵。温柔如他本人,没有分毫的利欲。 从他怦动不止的心跳中,从他青涩的迎合和主动中,燕容珏感受到的是完全不同的经历。 之前自己无数的侍君和自己的吻,以及鱼水之欢,燕容珏更多感到的是主导的畅快感。他们对自己,更多是畏于权威,渴于权势。因此他们放得开,也收得快。他们会全程观察着自己的神色,不断地改变策略,取悦自己。 就像是要全力以赴地做好一件事一样,他们会紧张,会事前反复训练,但并不会过多享受这个过程。 “是吗?”燕容珏再一次问道。 可余清玦早就垂下眼睑,万千情绪也看不分明。他面色极其平静,像千年古井,让人看不出任何起伏。 燕容珏此时都困惑了,一个人如何能做到极度的平静? 余清玦终是没有看她,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远眺,许久,缓缓开口道“女帝陛下临危时愿割臂以示决心,鼓舞士气。余某不才,并无过人的胆识和魄力,所以甘愿配合陛下,拯救大众于水火。” 如此,燕容珏便是知道他的答案了。 所有的主动,都是为了大义。 “这么说,余将军真是个极致的人。”燕容珏轻叹一声,让人分辨不出情绪。 余清玦睫毛微颤,双手拢于袖中攥紧成拳,指尖因用力过度而泛白,自己却浑然不觉。他嘴唇张了又合,终是没有说什么。 轻轻一声叹息,随吹动的风消逝而去。 “女帝陛下,余某即将启程,还有一事想叮嘱陛下。”余清玦转身正色道。 “何事?” “凌华霜那颗珠子请务必妥善保管,它是由此地一种几百年前的秘术制成,内有蛊虫。而蛊虫分母蛊和子蛊,子蛊若种于人体,发作时会使人五脏肺腑溃烂;若种于其他物体,则可以制作机关暗器,藏于暗处,杀人于无形。” 余清玦微摇头,又道“不过这种秘术由于操作极为困难,现今几乎绝迹,我也是那天看到凌华霜使用后,翻遍古籍,又请教了几位我认识的当地老者,才得知了这些。” “如今这种秘术基本绝迹了,也就是说,凌华霜死了,那这条线索就断了。”燕容珏微蹙眉头,道,“倾月当时就是中了这个蛊毒才突然倒下的,这么说,凌华霜是否在她所有死士身上都下了这种毒?那这世上会不会还有人懂得这种秘术?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那真是细思极恐。” “这个余某就不得而知了。”余清玦道。 第72章 左相入狱 自二人凉亭一别后,就各自踏上了回国都的征程。燕容珏抵达帝都时,已是仲夏。 燕容珏归位后的第一次早朝,就甩手下数十条左相罗晔勾结凌华霜的罪证,文书上清清楚楚写着凌华霜这些年与左相往来的信件,以及谋反的计划,包括左相结党营私的党羽也一齐罗列了数十个。 白纸黑字,板上钉钉。 “左相罗晔,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燕容珏从高处往下睥睨着她,语调让人胆寒。 晔不可置信地翻看着被甩在地上的那些信件和文书,双手不自觉开始颤抖,喃喃道,“不,这绝不可能!臣是冤枉的!陛下!” 罗晔开始大叫起来,努力辩解“我确实和凌华霜交好过一段日子,可这些年因为一些私事我俩早已互不往来,怎么可能还会串通她助我谋反呢?还有地道之事,臣完全不知道啊!请陛下明察!” 罗晔慌得连忙匍匐着给燕容珏磕头。 “哼,罗爱卿真是可笑,那些文书上分明都是你的亲笔字迹。朕与你相识近十年,难道还会认错?那诸位爱卿帮朕鉴别一下,这些可否都出自左相的手笔呢?” 燕容珏说罢示意身边近臣把这些文书呈给殿内所有大臣,结果无疑是肯定的。 “不!这一定有人想害臣, 所以故意模仿了臣的字迹,她是想借您之手除掉臣啊,陛下!你一定要替臣做主啊!”罗晔声嘶力竭,不甘心就这样被定谋反之罪。 “哦?那朕倒是来兴趣了,你说说是谁想害你呢?左相大人两朝元老,众大臣趋之若鹜还来不及,谁又想除掉你呢?”燕容珏语调凉薄。 晔低下头,用袖子拭去额上的汗,似乎在飞速思索着谁会设计害她。也许此时她真正意识到成为众矢之的的可怕。 “启奏陛下,依微臣之见,这八成是左相为了逃避罪责而编的借口而已。”右相梁斐站出来说话了。 她面向燕容珏,端正地行了一礼,道“陛下微服出巡这段时间,微臣已查明除夕夜刺杀案的真相,那名舞者杀手虽为吏部侍郎徐畅所推荐,但其实他就来自于阳州,经过左相之人层层掩护,送到这里。幕后指使者,就是左相!而徐畅,不过是个替罪羊而已。” “什么?原来就是左相策划的刺杀。” “左相大人原来在除夕夜就想杀了陛下篡位了吗?” “左相大人,陛下待你不薄啊,你难道真的想篡位,然后遗臭万年吗?” 罗晔的身体不由得一抖,在朝中众位大臣震惊的语气中,她情绪开始激动起来,抬手指向梁斐,大声控告 “陛下,诸位, 别听梁斐的一派胡言!臣若是想篡位,何必等到除夕呢?依臣看,全都是梁斐对我的污蔑!那些信件上我的署名说不定也是她搞的鬼。谁人不知你向来和我不对付,何况你我在天子脚下共事多年,你要想模仿我的字迹,简直易如反掌!” 听到那句“臣若是想篡位,何必等到除夕”,燕容珏心中顿时冒出火气,好一个权臣啊!又听她对梁斐的造谣,燕容珏一捏拳头,几步下了台阶,“啪——”地对着罗晔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然后趁她翻倒在地爬不起来的时候,又一脚过去狠狠踢在她的胸脯上。 “呕——”罗晔顿时呕出一大口血,左手捂着脸,右手捂着胸脯,好半天爬不起身,艰难地看向燕容珏,痛苦道“陛下,你......” “哼,是非曲直朕自会判断,何须你在朕跟前造谣他人?罗晔,看来朕真是太惯着你了,让你不知道王法是怎么写的了?!”燕容珏拔高音量,威严道,“来人,把左相和名单上的人打入大牢,等候进一步发落。君后罗静煊,禁足于承乾宫中,未经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左相的其余亲属,均圈禁在家中,由侍卫看守。” “至于其他人,”燕容珏冷冷地扫视了一圈朝堂,众人皆吓得不敢吭声,又道,“交代出左相的其余罪行和党羽者,有赏;来自首者,可酌情减轻罪责。下朝!” “陛下,如今证据确凿,光是谋反这一条,就可以诛杀左相九族。可您为何只把她打入大牢听候发落,而不是直接定罪呢?如今左相党羽并未全部拔出,万一她再次兴风作浪,可如何是好呢?” 刚下朝,梁斐就留在御书房中和燕容珏商讨。 “梁爱卿,此时她若是死了,她身后的党羽和杂碎反倒除不尽了。朕就是想留她几日,视她为眼中钉的人肯定会落井下石,而她的党羽说不定正在商量救她的大计。我们暂且先观望着。” 燕容珏说着,放下茶杯走了出去。 “有道理。对了,陛下现在要去哪?”梁斐问道,说着赶忙从侍女手中拿过一件披风追了上去,“快入秋了,风大,陛下当心着凉。” 燕容珏顺着她的意披上了,笑道“前日朕刚回来,梁骐知我体寒,把回程途中顺手射下的一只红狐,赶着让绣男制成一件狐貂大衣送与朕,朕还调侃她在关心人这方面是学了你。我们梁家女儿一个个都那么体贴,真好。” “我们是陛下的父家人,照顾您,永远做您的后盾是最基本的职责。”梁斐娴熟地把大衣系好,抚平了褶皱。 “梁爱卿,不必随朕去了,你去忙你的就好。”说着燕容珏对外面侍从命令道,“备驾,去天牢!” 梁斐注视着燕容珏乘在轿辇上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拐角处,才自行离开。 第73章 阳光,终是晚到了一步 “参见陛下!”狱卒见女帝亲自驾临,连忙起身迎接。 “陛下,这里是死牢,秋后问斩的犯人都被关在这里,不知陛下想探望谁?”狱卒看了一眼燕容珏的神色,试探地问。 燕容珏并未回答,而是向前慢慢踱步,双眼环顾着每一间牢房里的情形,却没有在任何地方驻足。 很多最近被关押进来的官员,一听到外面有动静,纷纷扒拉到牢房的木门处,戴着铁镣的双手吧啦吧啦地推着牢门,急切又悲凉地求饶 “陛下,微臣是受了左相的蛊惑,微臣其实没想过要谋反呐!求陛下开恩!” “陛下,微臣家中还有夫郎和孩子,微臣不能死啊!” “微臣愿意交代更多左相大人的罪证,只求陛下能减轻我的罪过......” ...... 真吵。果然是一群墙头草。 燕容珏微皱眉头,一分眼神都不施舍给那群人,继续往前走去。 一处牢房门口竟然空荡荡的,疑惑间,燕容珏停下了脚步,偏头往里看去。 里面那人一身脏污的囚衣,头发乱糟糟的,似是好几个月都没好好打理了。他斜靠在稻草堆上,似是被吵醒了,用一只脏兮兮的手揉了揉眼睛,又往背上挠了挠,神态惺忪地向门口的人看去,嘟囔道“今个怎么这么吵?不是才吃了午饭吗?这么快就送晚饭过来了?” 这人虽然邋里邋遢,可面庞确是精致俊逸,燕容珏只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狱卒退下,平静开口,语调带上几分唏嘘“倾阳,真名不详,阳州人士,自幼成长于群芳楼,是已故阳州刺史凌华霜的死士,因左相罗晔的授意,于盛康三年除夕夜刺杀女帝,未遂,被打入死牢。” 话音未落,牢房中的人猛地颤抖了一阵,他连忙把面上杂乱的头发拨开,不可置信地看着居高临下的女帝,喃喃道“是你......陛下.......你都查清楚了?” 半晌,他又换上一副自嘲的表情,无所谓道“既然陛下都查清楚了,那我就能安心去赴死了,省得这桩案子还要连累无辜的人。倾阳临死前,还能博得陛下的亲自看望,真是三生有幸。陛下看过了,那就请吧。呵,我这副面相,怕是会污了陛下的眼睛。” 说着他再次倒在稻草堆里,遮了一把稻草盖在身上,竟是要再次睡去。 燕容珏见罢,从袖中摸出一块翡翠玉佩,拿在手中把玩着,轻叹道“倾阳公子倒是一片善心,临死前还牵挂着那些无辜受牵连之人,那你真就那么甘心去死了吗?你的心念之人,你不打算为他报仇了吗?” “什么意思?”倾阳突然从稻草堆中坐起,紧张问,“陛下知道什么?” 倾阳目光下移,自然见到燕容珏手中那块玉佩,顿时双瞳骤紧,似是一下子被火点燃了一样,他一下子蹿起来,几步来到门口,伸手就要去抓那块玉佩。 铁镣与木杆碰撞,铮铮作响。 他急道“你为何会有月儿的玉佩?你对他做了什么?!” “呵”燕容珏冷笑一声,“朕堂堂一国女帝,还会做出杀人夺玉之事吗?更何况,不过一介花魁而已,他的死活于我何干!” 说着燕容珏把玉佩抛进了牢房,倾阳连忙双手接住,爱惜地捧在手心里,又用身上一块还算干净的衣料擦拭了一番。 “倾阳,朕不欲与你多言,倾月的死系凌华霜所为。朕念在他于阳州帮了朕一些忙,才会受他临终之托来见你。朕希望你如实回答几个问题,朕会免了你的死罪,亦会好好安葬倾月。” 燕容珏打开牢房门,走进去,压着声音道“凌华霜和左相的关系如何?这背后是否还有第三者?凌华霜会一种几百年的蛊术,可操控机关,也可致人死亡。你可知,这世上还有其他人会操纵这种蛊术?” 倾阳仿佛没有听到燕容珏的问题,仍沉浸在倾月之死的巨大悲痛中。 他去到牢房最隐秘的角落里,颤抖着手扒开散发着霉味的泥土,拿出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呈在掌心中,一遍又一遍抚摸着那两枚玉佩,又用干裂的嘴唇吻了吻,像是做一个简单而深情的告别。 而后,他缓缓道“月儿和我从小相识,一起在群芳楼中长大。成年之际,鸨父为我们取了花名,分别为倾阳和倾月。鸨父曾言,我们是相生相伴的日月,要一辈子不离不弃。可天不遂人愿,为了生存,我们不得不屈服于凌大人的淫威,成为了她的死士。” “我们用平生的积蓄买下了这对玉佩,刻下自己的名字后交给对方保管。见玉如见人,哪怕有时我们不能陪在彼此身边,这块玉佩也是我们对彼此的一个念想。这次刺杀前,月儿对我说,如果我平安回去,那我们就对着日月结婚,天为证,地为凭,办一个只属于彼此的婚礼。然后,余生的目标,就是努力成为自由身,做一对平凡的爱人,直到白首。” “可没想到......我本想着我失败了,哪怕我死了,凌大人也能遵守诺言让月儿好好活下去,可如今.......” 倾阳泣不成声,双肩剧烈地颤抖着。可他不敢哭得太大声,大概是怕其他有心之人听到,暗中对他或者他牵挂的人不利吧。 “倾阳......”燕容珏叹了一口气,“节哀吧。所以朕刚问你的问题......” “陛下——”倾阳这时才回过神,揪住燕容珏赤红的衣角,仰头道,“倾月死得太冤枉了,我们身为死士,为凌大人奉献了一切,却落得这么个下场,倾阳真的不甘心!” 他猛地抹了一把眼泪,双目泛红,一字一句道“我当初并不是真的要在宴会上刺杀您!凌大人和左相只是参与者,但真正的幕后策划人,其实是......” 只听“嗖——”短促一声,还来不及眨眼,倾阳顿时双目圆睁,嘴巴微张,带着还未说完的话僵硬地侧倒在地上。 他的胸前是一个淬了毒的梅花镖,很快,殷红的血液缓缓浸透了他胸前的囚服,像是一朵凄婉的梅花,盛开在这间阴暗肮脏的牢房中。 燕容珏愣愣地看着倒下的倾阳,再扭头看向梅花镖射来的窗户,一缕阳光竟颤巍巍射了进来,投放在倾阳瘦弱的身体上。 活在深渊中的人,终极一生追求的阳光,终是晚到了一步。 “晚了”燕容珏轻叹一声,把跌在泥中的两块玉佩拾起,放到倾阳已经僵硬的手中,起身,走出了这间牢房。 “来人,去暗中调查今日所有携带梅花镖入宫的人;另外把这个人的尸体送回阳州安葬。” 第74章 朕如今要清君侧 出了牢房,刚拐了一个弯,燕容珏就看到前方不远处的牢房门口立着一个熟悉的背影,身姿修长婉转,长发齐腰,头顶的发髻上插着一根精致的梅花簪。 而刚打入大牢的罗晔,正站在牢房里面,隔着木柱子,和这人说着话。 只一眼,燕容珏就知这人是谁,胸口一阵滚烫,同时一股苦涩感瞬间蔓延心头。 “皇姐......”燕容珏终是开口了。前日刚回来,自己一直没有抽空去看望她,如今人在不远处,却一时不知如何展开话题。 前面的两人都顿住了,罗晔一下子注意到不远处的燕容珏,有些怔住了“陛下......您是来看望罪臣吗......” 燕容瑾缓缓转过身来,她清隽姣好的面容上,再也没有那双熠熠流转的美目,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凸起凹陷的皱巴巴的眼皮,变形的眼球从眼皮下露出一点点,黯淡无神,没有丝毫焦距。眼皮上清晰可见的是一划而过的刀痕。 “你瘦了......”燕容珏只说出三个字,涌上心头的愧疚感如排山倒海一般差点将她淹没。 “珏儿......原来是陛下。” 燕容瑾侧过头,似乎在探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屈膝行了一礼,道“见过陛下。”然后微叹口气,带着几分失落,又道“可惜呐,我余生再也看不到陛下的英姿了。几月未见,陛下可安好?” “皇姐,我一切安好。你呢?数月未见,你可曾好好吃饭睡觉,可有按时进药?”燕容珏几步上前,拉住燕容瑾的双手,握在手心里,只觉又瘦弱了许多。 燕容瑾听罢,忍不住笑了出来,抽出双手,道“陛下当我还是三岁孩子吗?您可别忘了,小时候我可是最乖最上进的孩子了,吃再苦的药都不皱眉的。我可不像某人,喝一碗药还要缠着皇姐喂蜜饯,不然就砸药碗。” 燕容珏噗嗤一下就笑出声来,带着几分娇软的语气道“皇姐惯会取笑我,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两人间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燕容珏心头的愧疚感暂时消散了不少。 燕容瑾顿了顿,又道“听说陛下在阳州解决了叛臣凌华霜,又顺藤摸瓜,揪出她的党羽。那我真是要恭喜陛下了。您巩固皇权的大业又进了一步。” “是啊,”燕容珏的眼光不由得移向牢房门口站着的罗晔,“自先帝即位时,我大燕最忧心的事就是权臣当道,天子掣肘。朕如今要清君侧,重掌军政大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罗晔在燕容珏凛冽的目光下不由得缩了缩脖子。燕容瑾也怔愣了一瞬。 片刻后,燕容瑾叹道“陛下真是越发进益了,母皇若有在天之灵,定会欣慰的。不过,如今臣有一事想恳求陛下准许。” 说着燕容瑾一脸正色地单膝跪在燕容珏面前。 “皇姐这是作何?快请起。你有事直说就好。”燕容珏连忙伸手去扶她。 奈何燕容瑾执意跪着,开口道“臣知陛下铲除叛臣心切,臣也知自己的请求于法于理不合。但臣希望陛下看在臣与陛下姐妹一场的份上,能够仔细考虑臣的话。” “皇姐你说。” “罗晔虽然图谋不轨,权倾朝野,因而招惹陛下的忌惮。但恳求陛下念在她对大燕劳苦半生的份上,饶她不死。臣以为,陛下可铲除她的党羽,以儆效尤,让罗晔再无反叛之力。” 燕容珏愣了一瞬,反问道“皇姐为何想保住她的命?” 难道是因为罗静煊?还是因为罗晔和她达成了什么条件?可为何自己查不到她与罗晔的私信往来? 燕容珏此时脑中盘桓过无数疑问。 燕容瑾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只因罗大人在我儿时照拂过我和我的父君,否则我父君可能早被当时盛宠正浓的熙侍君算计死了。我燕容瑾此生,定不能忘记这份恩情。” “原是因为这个?”燕容珏叹道,“皇姐不愧是性情中人。你起来吧,你说的我会好好考虑。留下她的命不难——” 燕容珏斜睥着牢房中荣光不在的罗晔,意味深长道“不过朕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脑袋是因何得以保住的。” 说完,燕容珏对燕容瑾说了声“先走一步”就径自离开了天牢。 见人走了,罗晔长长呼出一口气,整个身体仿佛抽走骨头一般倚在牢房木柱子上,道“哎哟,可折腾死我这把老骨头了,我入狱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整天提心吊胆,我真怕突然就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噶了。幸好,多亏了你呀。” 罗晔喜不自胜地伸手出去拍了拍燕容瑾的肩膀,道“看来咱这小陛下挺看重你这个亲姐姐的,放眼如今整个朝堂,也就你和梁斐能在女帝面前说得上话。唉,也难怪女帝信任你,换做是我,为保自己捐出双眼的人怎还会设防呢?” 燕容瑾没接她的话,只是侧过头,平静道“我保下你,只希望你能遵守承诺,不要再做出临阵倒戈,背信弃义之举。” 罗晔仿佛一下子被击中要害,忙不迭地赔脸笑道“是是是,当年是事态紧迫,我迫不得已才那样做的。我保证,将来绝对不会了。我会永远和你站在一条船上。” “对了,”罗晔悄声问,“那人你解决了吗?” 燕容瑾淡笑了一下,但很快消逝了。微弱的光投射在她毫无焦距的眼睛上,无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只见她踱步向前走去,缥缈的声音徐徐传来“放心吧。好好干。无人可以阻挠我们。” 她头上的梅花簪在阳光下镀上一层光圈,随着她的步伐摇曳,消失在拐角。 第75章 这高甸可汗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随后一个月内,燕容珏整顿朝堂,斩杀了罗晔和凌华霜的党羽近百余人,罪行较轻的则被抄家或是流放。 君后罗静煊因为被查出这些年与罗晔的书信而存在包庇之嫌,被贬为庶人,居于冷宫。 而罗晔因为官两朝,也为大燕做出一定的贡献,则被抄家后贬为吏部主事,只负责一些稽勋、考功方面的工作。 阳州刺史也由新举荐出来的官吏顶替。 此外,燕容珏令行禁止了从先帝在位时盛行的卖官鬻爵的风气,大兴科举,选贤举能。一时间全国上下读书之风盛行,政治愈加清明。 一日,燕容珏正在批阅奏折,梁斐进来了,手中拿着一份红色的文书,道“陛下,高甸可汗来信,说是派遣使者带着一位王子前来与我国联姻,希望永结秦晋之好。他们一个月前已启程,如今快到燕国境地了。” “什么?”燕容珏一直埋在书案上的头倏地抬起来,面上怔愣的表情还未缓过去,“高甸派王子前来联姻?” 这高甸可汗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哪有前脚打仗,后脚就腆着脸送人的?以高甸国的实力,无须多此一举啊。 “呵,朕刚废了君后,他们立即就送王子来,莫不是想让朕称呼高甸那个老不死的莽夫为岳父?这算盘打得真响。”燕容珏冷笑一声。 梁斐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自家陛下的言语真的很犀利,静默片刻,道“微臣也觉得高甸此番作为必有所图,所以微臣收到这封折子的第一时间就来向陛下禀告。”又打量着燕容珏的神色,试着问,“陛下,高甸此举多是不怀好意,微臣可需派人前去先发制人?” 燕容珏低眉深思一会儿,摇了摇头,道“梁爱卿,不用了。距离上一次出兵,还未及一年,如今我国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不宜再动干戈。就让他们来吧,人在我们眼皮底下,我们更好把握他们的动机,说不定也能查出去年他们突然毁约进犯我国的缘由。” “是,陛下。”梁斐道,说着把文书呈给燕容珏批阅。 燕容珏几笔署名,又拓上燕国女帝的印章,忽然想到什么,没由头地问了一句“梁斐,你认为对于墨国,我国是要拉拢还是疏远呢?墨国的余丞相,为人如何?” 燕容珏想听体己话的时候,就会喊梁斐的全名。 梁斐会意,顿了顿,道“陛下,微臣以为,如今三国鼎立,三国各有优势,要想长治久安的方法,莫过于保持中立,这样既不会引火烧身,也不会被敌国视为眼中钉。” “至于余丞相......”梁斐侧身走了几步,抬眼看向前方,又道,“我与他交战数十次,正面交锋不下五次。他治国理政之才,所向披靡之勇自是不必说的。但是......” “但是什么?”燕容珏追问。 “微臣认为此人城府颇深。陛下可知,当年封州战役,对峙双方就是我和余清玦。当时我们双方约定,将作战时间定为凌晨。可谁知,作战前一晚,正在众将士还在酣睡之时,忽听前方有落石和箭羽之音。” “我军战士经过接连几天的厮杀,神经本就绷得极紧,这么一来,大家一下子就慌乱起来,以为是墨军提前对我们发起进攻。后来我带人前去查看,只不过是人故意借用地势,将落石和箭投射至我军驻扎地前方。虽然我军并未有伤亡,但是士气都受了影响。” “你的意思是墨军故意风声鹤唳,击溃了我军的斗志?”燕容珏听罢,眼底渐渐发寒,“朕一直以为,封州战役燕国之所以战败,是因为墨国余相借助蜀地地形之变,用了声东击西,以虚探实的法子,所以才略胜一筹。没想到竟是先发制人,从根本上瓦解了我军的士气。” “真是一只老狐狸。”燕容珏握笔的手越收越紧。 此时远隔千里之外的余清玦突然打了个喷嚏,暗自疑惑是谁在念叨我吗? 梁斐深深叹息一口,带着几分怅惘,道“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我原想着与他斗战数十回,双方不相上下,可没有算到他还有这么一手。想来余丞相十六岁就取得卫国胜利,十七岁坐上丞相之位,二十岁又辅佐太子登基,摄政至今,胸中的文韬武略,自非寻常人能比。” “可惜我自封州一役失利后,先帝更看不惯我梁家军,收回了我的兵权,还将兵权分割给四方将领,从此梁家军一蹶不振,后来高甸入侵也未曾派上用场。这一晃,竟过去了这些年了。若不是上次陛下和梁骐出征,重振我梁氏之威,我怕此生都愧对我已故的母亲了。” 忆起往事,梁斐心中感慨万千。 “梁斐,这不是你的错。无须对自己过于苛责。可幸的是,如今梁氏再次崛起,就算高甸再猖狂,也得掂量一下我梁家军的厉害。”燕容珏语气透露出的是年轻帝王的张扬。 “尚需徐徐图之。”梁斐言简意赅。 敛目沉思少顷,燕容珏忽地问“那个羽贵人如何了?” 燕容珏思维跳转得很突然,梁斐以为她念起昔日的宠侍,一五一十地回答“他本是罗晔的人,但罗晔倒后,他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日日练着歌喉,说是您哪天听到了,自然会再想起他来。” “陛下,今日可需传召他来伴驾?”梁斐顺口问。 听罢,燕容珏展眉一笑,眼底颇有深意,道“放眼朕后宫这些莺莺燕燕,倒是只有小羽儿是专心争宠的。依如今这个形势,梁爱卿,你看这样如何?” 君臣二人一直在御书房商讨。风卷尺素,茶水渐凉。 墨国丞相府。 安静的午后,漆红的大门前两丛茂密的竹子修长挺拔,繁密的枝叶遮挡了一部分门口的匾额和大门两旁的围墙,形成一片浓绿的荫蔽。阳光洒落,投下一地斑驳。 可此时,大门前却有些嘈杂。 一辆华盖镶珠的马车停在丞相府门前,门前立着两个人似是在争执。 “竹昔哥哥,我想见丞相哥哥,为什么要拦着我?”一身不太紧致的龙袍裹在身上,衬得这个呆头傻脑的人更可笑了。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的陛下,丞相此时在休息。”竹昔被他缠得脸都快绿了,饶是看在这个傻小子好歹是一国之帝,才压着脾气和他好好说话。 “丞相他回国后又是上朝,又是批折子,还要操心着你有没有按时读书吃饭。好不容易今天休沐,你就让他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吧。”竹昔苦口婆心劝道,“我前日刚捉得一只河蟹,足足有三个拳头这么大呢,陛下若是喜欢,我送你如何?你就乖乖回宫吧。” “好啊好啊,那我先去看看这河蟹长什么样?”陆怀虞满脸兴奋,趁着竹昔一不留神,一缩脖子就从他腋下钻过,从半开的门中溜了进去。 “我的天!你这......” 竹昔瞟了一眼站在他后头的侍从,“小兔崽子”几个字连忙咽回肚子去。 无奈之下,只好嬉笑一下,道“诸位你们就别进去了,我这就把陛下请出来,你们在此候着就好。” 说着退回去关上门,才放开声音道“那河蟹可是会夹手的,小崽子可仔细些。” 竹昔穿过庭院,左右一看,人竟跑没影了。 第76章 铁树也会开花 整个丞相府占地面积并不大,中规中矩,甚至有些低调。穿过前方庭院,后面就是一排错落有致的房屋,大约是用来接待客人的。 房屋的左右两边各有两条小道,穿廊而过,花香满蹊。后面就是几间别致的屋子。其中一间左右两边延伸的阳台处都饰以白纱,随风飘荡。内设琴、茶具和棋盘。沿着屋子的延伸线,还放置着几个精巧的花盆,里面有新移栽的花枝。 隔着门帘,里面有一人端正而坐于书案前。他一袭青蓝色的衣袍,满头乌发披在身后。约莫是刚沐浴完,他的头发还带着水汽,像墨一般泅开在衣袍上,像盛开的一朵朵繁花。 他此时却无心擦头发,沐浴着迎窗而来的风,正双手执着书本,唇角带着笑意,专注地看着。 竟连门帘的异常响动都未曾留意。 “丞相哥哥,原来你在看书呀。看什么呢?”陆怀虞跑进来一眼看到坐在书案边的余清玦就要扑过去。 余清玦闻言,暗自一笑,一个利落的旋身就离开了木椅子。 陆怀虞见面前人走开了,连忙刹住脚步,可奈何他实在重心不稳,眼看就要一头栽到木椅上,他“啊”了一声,害怕地闭上眼睛。 可额上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相反,抵在了一个结实又温热的胸膛上。陆怀虞仓促地睁开眼,抬眼就望见余清玦带着一如既往的无奈望着他。眉眼的弧度是恰到好处的温和。 “唔——”陆怀虞站直身子,揉了揉额头,嘟囔道“一点都不好玩,丞相哥哥明明早就发现我了,还让我受这一惊。” 余清玦不着痕迹地把手中的话本放回书案上,轻抚上面前这个矮了自己一截的人的头,带着一种长者的语气,道“阿虞,武功是要勤勉练习了。我不在的这几个月,你有没有按我说的每天把每个基础动作过三遍呀?” 怀虞看了一眼余清玦,又低头看向别处,小声道,“自然是好好练的。” “你又在撒谎,小小年纪不学好,别以为我不知道。”余清玦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陆怀虞的脑门,“想当年先帝在你这个年纪文武都能独当一面了,你现在却只知每日听曲逗鸟,真不知是随了谁?” 余清玦蹲下看着他,眼神逐渐带了几分深意,叹道“我终有一天会老去,当我再也挑不动这个担子的时候,我能放心交给阿虞吗?如今三国关系微妙,若是哪天横生变故,我不在了,那阿虞能独自面对将来的一切吗?若真是这样,你让我到了地下如何面对你的父皇?” 面前这人似是没懂他话里的沉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拍了拍余清玦的肩膀,爽快道“我的丞相哥哥顶天立地,定能长命百岁!” 余清玦忍不住“噗”地笑了一声,又摇摇头道“小傻瓜,你的丞相哥哥又不是神仙。” 说话间,余清玦突然注意到陆怀虞胸口的衣兜处有个东西露出一角,看形状颜色,倒像是信纸的样子。 “阿虞,这个是......”余清玦说着伸出手想去拿。 “别,这个可是我从你养的鸟那里得到的东西。”陆怀虞连忙伸手按住自己的衣兜,不让余清玦看。 “我养的鸟?”余清玦愣了一瞬,忽然明白那是自己专门养的用于飞书传信的鸟。 他身为一国之相,自然得有一些专门执行特别任务的探子,专门前去获取国内官员或是其他两国最新的动态,比如战争讯息或者外交政策的变化等等,方便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而自己与这些密探联系的最便捷的方法,就是飞鸽传信。 既然是探子有信传来,那自然是有紧急事情。 “丞相哥哥不是常说我要好好学嘛,我看你养的鸟有趣,就学着你招它下来玩一玩儿。没想到上面还有封信,一看写的无甚要紧,不过是那个骑马的国家想和燕子的国家联姻,这也不关我们的事啊。” 陆怀虞毫无察觉余清玦的脸色越来越紧。 “陆怀虞,把你怀中的信拿给我看,你私自截下我信鸽的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余清玦少见的直接喊了小皇帝的全名,脸色十分严肃。 陆怀虞怔了一瞬,又撅着嘴道“丞相哥哥平日里也不多陪陪我,我现在主动来找你,你又凶我。” 他眼睛红红的,但还是乖乖地交出那封已经揉得皱巴巴的信。 余清玦一手接过,也不管上面画了只丑丑的猫,双眼顺着字迹阅读着上面的内容 高甸可汗派使臣撒于,送王子耶费吾前往燕国联姻,燕国女帝已允,如今队伍已至燕国境内。 片刻后,余清玦的眉头都快拧成“川”字了,他沉声问道“按照上面的落款日期,这应该是半个月前就传到的消息了,所以,这封信你竟藏了半月之久都不告诉我?” 陆怀虞看着他冷冷的神情,舌头都有些打结了,“丞相哥哥莫气,阿虞错了.......” 余清玦深吸一口气,不欲继续追究此事,只说道“陛下,立人之本就是信,这样的事,臣希望以后不要发生了。”说完就大步走了出去,步履有些着急。 “你总是和我父皇一样,惯会说教我。”陆怀虞看着他的背影嘟着嘴说。 一转身,他的眼球就被桌案上的一本书吸引了,正是刚才余清玦看的那本。只见上面写着 《相府大小姐和卖糖郎君私奔奇遇记》 陆怀虞“???” 愣了半晌,他才摇头叹道“原来铁树也会开花呐。”嘴角一抹笑意味不明。 第77章 原来,你不是不喜欢佩戴玉佩 帝都城门口,彩旗飘扬,街道干净如新,像是在准备欢迎仪式。 一个清贵威仪的身影立于皇宫城墙上,举目眺望。 她的身后走来一穿着官服的女子,伫立片刻,开口道“陛下,算着日子,今日晌午,高甸使臣的队伍就到帝都了,他们会下榻于皇宫外的驿馆。臣想请示陛下,我们何时召开接待宴?” 沉默片刻,燕容珏问了另一个问题“最近有收到墨国的消息吗?” 斐心中同样困惑,“不曾收到。或许是他们不知道高甸想和我国联姻的事,又或者,他们并不在意高甸是否想和我国交好?” 燕容珏失笑一声“梁斐,你前段时间还和朕说墨国余丞相城府颇深,所以此番高甸来访我国,无论是否真心想联姻,朕不信,墨国会一点表示都没有。” “陛下说的是。”梁斐点头,随后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听说此次前来的使臣是高甸王的近臣撒于,此人在高甸朝臣中颇有威望,贪恋权势,为人嚣张。高甸王如今上了年纪,很多事情都是撒于处理的。” 燕容珏点头,沉吟片刻后,道“传朕口谕,将接待宴会定于一个礼拜后的晚上,德政殿中,帝都中三品以上官员必须出席,接见高甸使臣和王子。” “是,陛下。” 梁斐退下后,燕容珏城墙下蜿蜒的路,消失在远方,心中按耐不住地想余修啊余修,这次你会来吗? 一晃眼一礼拜过去,时已至深秋。 专门接待外来使臣的德政殿中,玉液琼浆,流光溢彩。貌美舞姬已开始在殿中翩跹起舞,绕梁音乐不绝于耳。 燕容珏与众位大臣均已落座一会儿,可另一列专门为高甸使臣设置的坐席却依然空无一人。 “陛下,来,臣侍为你剥一颗葡萄。”新晋的羽贵君小鸟依人般坐在燕容珏身侧,纤纤玉指捏起一颗葡萄,剥净之后凑到燕容珏红唇旁。 燕容珏似是根本没有被高甸使臣的迟到而烦恼,一手撑着头,半眯着眼欣赏殿中歌舞。看到嘴边递来的葡萄,就着宠侍的玉指“吸溜”一下把葡萄肉吸进嘴里,顺带吮了一下他的指尖。 身旁人的脸“唰——”一下就红了半边天,害羞地咬了咬唇,娇声道“陛下——你怎么可以这样......” “小羽儿,继续。朕就喜欢吃你剥的葡萄。”燕容珏神色慵懒地望着他,然后凑近在他耳畔,悄声道,“多剥一些,剩下的,朕今晚去你寝宫慢慢吃。” 眼前的人脸色更红了,手里却没有停下剥葡萄的动作,害羞的神色中带着几分希冀,悄声道“那陛下今晚一定要来哦,臣侍等着陛下。” “小羽儿,朕什么时候食言过。你可是朕的心头肉,让朕怎么舍得?”燕容珏毫不避讳众大臣的目光,直接倾身凑到身旁人的脖颈处,亲昵地吻了一下。 “陛下......这里是大殿......”坐于下方首席的梁斐见此情形,脸都快挂不住了,小声提醒燕容珏。 燕容珏意会,却没有收敛,而是搂着身旁的人对众大臣举杯道“今年是朕第一次设宴与诸位共饮,且不管高甸使臣何时来,值此良辰美景,朕想与众爱卿共饮一杯,只希望君臣尽欢,国运昌盛。待会朕再公布一件喜事。” 见女帝举杯,席间众人连忙起身,举杯回礼,又说了一些千秋万岁的敬词,方才落座。 但是大家都没有忽略女帝提到的“喜事”。 见女帝心情甚佳,有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陛下说的喜事是和高甸的联姻吗?” “什么联姻?高甸此举打什么算盘我们还不知道呢,陛下怎会轻易和他们联姻?” “陛下如今盛宠羽贵君,该不会想立他为君后吧?” “啊?那不是拂了高甸国的面子了?” “哼,明知陛下今晚设宴,高甸使臣现在还不来,这分明就是拂了我大燕的面子!” “陛下,”位于右列第二席位的燕容瑾开口了,尽管双目失明,仍仪态大方,“您就别让我们着急了,不如说与我们听听陛下的喜事?” 一脸喜色的燕容珏正欲说什么,忽见一名侍卫小跑进来,说的事却让她片刻间喜色全无。 “启禀陛下,墨国余丞相请求觐见。我们见他来得急,就暂且先领他到殿外候着。这是他的文书,请陛下过目。”说着侍卫双手呈了上来。 “墨国余丞相?”席间众臣皆是吃了一惊。 梁斐面上神色变了变,叹道“距离上次已过七八年了,没想到余清玦竟会躬身前来,看来此番他定要阻止我国和高甸的联姻。” 燕容珏微愣,抬手让侍卫把文书呈到眼前,素手一翻,不禁凤目微睁,心中像是一阵海风呼啸而过,掀起不小的波浪。 是他的字迹! 余修,竟然就是墨国赫赫有名,可以只手遮天的丞相余清玦! “难怪这么多巧合......”燕容珏喃喃自语。 顿住片刻,在侍卫试探性地问询中,燕容珏回过神,摆摆手道“宣。” 歌舞停了,殿内顿时静得出奇。不知是众人还在回味这个意料之外的消息,还是对这个年少有为的他国丞相抱有几分敬畏。 余清玦在一众齐刷刷的目光中从殿门口走了进来。 燕容珏抬眼望去。 只见他身着烟青色紫绣游鳞织锦长袍,一根紧致的镶金玉罗腰带极好地显露出他绝佳的上下身比例。墨发披于身后,头顶是一个精致的白金色冠冕,上面印着墨国皇室独有的雕花纹。一双黑色靴子更显他身材颀长。 此番打扮,比起之前燕容珏常见的清新风雅或是军装革履的他,更能衬托他一国之相的权重。 尽管如此,余清玦有那么几缕发丝旁逸斜出,下身的衣袍有点褶皱,很难不让人想到他刚下马就赶着来面圣了。 燕容珏打量了他几眼,最后眼神却被他腰间挂着的玉玦勾住了。 据说这位余丞相因受上一任墨国国君的赏识,得以辅佐太子登基,并成为国家之中流砥柱。而他最明显的身份象征,便是腰间这块上一任国主赠与他的玉玦。 上面不仅有墨国皇室独有的雕花纹,更重要的是它的涵义“玦”不仅是玉,象征君子如玉,更意味着与往事、与亲人的“诀别”。只是不知道,他名字中的“玦”是否也是这个含义。 总之无论如何,见玉如见人,但凡对余清玦有所了解的,就没有不认识这块玦的。 燕容珏目视着他一步步走近,心里不知怎的五味杂陈原来,你不是不喜欢佩戴玉佩。只是你更割舍不了你的“玦”,而不是我的“珏”。 第78章 玉是好玉,人如其玉 余清玦一进殿门,最先注意到的就是坐于大殿最前端两个仪仗扇前的燕容珏。两人视线隔空交汇后,他就得体地错开了。 他仪态端庄地走到殿中央,规矩地用墨国的礼节向女帝行了一礼。 “墨国丞相余清玦见过燕国陛下,祝陛下千秋万岁!” 视线范围内,他自是注意到右列的梁斐,遂侧过身,对梁斐行了一个揖礼,道“梁将军,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梁斐连忙起身,回了一礼,道“余丞相有礼了,梁某安好。” 两人话音落完,殿内又恢复了寂静。 余清玦垂首敛目,但依然能感受到燕容珏的目光一直游梭在自己身上。他心下犹疑,不太能把握燕容珏眼下对自己的态度,踌躇片刻,正欲开口时,就听头上熟悉的声音徐徐传来 “余,清,玦,”燕容珏一字一句说道,眼神却飘忽不定,“玉是好玉,人如其玉。”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余清玦愣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燕容珏说的是自己腰间佩戴的这块玦,遂得体地又施了一礼,从容回答“女帝陛下过誉了。这块‘玦’陪伴余某已有十余年的岁月,若是陛下感兴趣,余某可借陛下观赏。” 说着就要解下腰间的玦。 “不必了。”燕容珏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又恢复了一贯漫不经心的神态,“余丞相此番来得匆忙,文书也是前一刻刚送到,不知是不是因为精心筹备给朕的见面礼所以耽误了时辰?那朕,真是有些期待了。” 迎上燕容珏颇有深意的目光,余清玦彬彬有礼地回答“陛下,余某匆忙赶来面见陛下,心情过于迫切,失礼之处还望见谅。我早已准备了珠宝及特产,运送的车队过几日就会达到皇宫。” 听罢,未及燕容珏开口,靖安王就道“早就听闻余丞相文可治国,武可安邦,胸中才华非常人能及。据上次封州一役以来,你是头一次当面与我国交涉。外交当然也要拿出诚意。高甸国都送出了王子,余丞相若只有金银珠宝怕是逊色了些。” 燕容瑾一针见血。 梁斐接着道“墨国皇帝如今不过十四五岁,生活还不能自理;余丞相虽正值华茂之年,却尚未成家;若从贵族中挑出公子,怕是无法与我国陛下相称。联姻之路墨国想来是走不通的。除了金银珠宝,靖安王,臣实在想不出墨国还能送出什么?” 见殿中两位燕国重臣为此事讨论起来,余清玦正欲回复,燕容珏却摆手打断了“无甚要紧的。余丞相,既然来了,入座吧。”然后命人给他摆了坐榻和桌席,又把身边人往自己怀中搂紧些,笑道 “就算墨国此番来联姻,朕也没有心思消受了。朕如今想册立小羽儿为君后,余清玦,你可要来喝喜酒。” 余清玦闻言,瞳孔倏地放大了一些,有些怔愣地望着不远处言笑晏晏的女帝,还有他身边千娇百媚,一脸幸福地依偎在女帝怀里的人。 一瞬间,忽觉得心口酸痛无比。 赶来燕国的路上,他不是没有听说女帝最近盛宠一人,竟达到了日夜流连,六宫虚设的地步。不过几月时间,她就要与另一个人许下诺言,余生相守。 之前两人相处的画面忽地一闪而过,生死情谊铭在心中,笑语仍在耳畔,唇角尚有余温,却仿佛只有他一人在画地为牢。 可余清玦外表仍云淡风轻,只是露出一个得体的笑,然后举起酒杯道“那便恭贺陛下大婚了!”随后仰头一饮而尽,酒渍顺着唇角流到衣袍上,画出一江春水。 殿内的舞姬刚准备继续时,忽听外面一声张扬的男音,带着草原男子独有的野性,徐徐传入殿中 “女帝陛下的喜事怎能不分我一杯喜酒呢?”撒于带着王子和三五个侍从大步走了进来,停到燕容珏面前不远处,拱手象征性地行了一礼,又道,“我倒是很好奇,什么样的男子能让阅人无数的燕国女帝日日流连?” 未待女帝开口,就挺直了腰板,眼神毫不忌讳地打量着女帝身边乖顺的人儿。 小羽儿似是被打量得很难受,习惯性地又往燕容珏怀里缩了缩。 燕容珏将一切尽收眼底,颇有深意道“高甸使臣撒于,想吃喜酒都赶不上热乎的。这就算了,哪有一进来就直勾勾地盯着朕的宠侍看的?莫不是朕这脸不值得你留意分毫?” 后一句语调凉凉,不满之意昭然若揭。 撒于却压根不在乎上面的人对自己满不满,吹了吹嘴边的胡子,略带敷衍道“怎会?女帝陛下春花秋月之貌,小使想看还来不及呢。不过——” 他话锋一转,直视着燕容珏,直接道“我等千里迢迢送王子过来联姻,陛下本已允下,如今在节骨眼想另立新后,不知陛下是何意?难道是不打算将我高甸国放在眼里了吗?” “你休要胡言!陛下是同意联姻,可并未说要给王子安置什么位份。高甸使臣不守时在先,如今又出口恶意揣度陛下,分明是你高甸国不把我大燕放在眼中!” 梁斐直接从坐席上站起,与高甸使臣对峙。 “你——”撒于打量了一眼梁斐,似是想到什么,墨眉轻挑道,“你就是梁斐吧。我记得你。你率领的梁家军队曾和我国大战多次,骁勇之余亦攻守有策。不过如今怎的只做一个文臣,只会耍耍嘴皮子了呢?” 忽听上座一阵杯盏破碎之声,众人忽地噤了声,齐刷刷地向女帝望去。 只见女帝右手中的夜光杯已四分五裂,她却浑然不觉,只眉目阴沉地看着下方的撒于。 坐在左列最前席位的余清玦眼尖地留意到碎瓷片上的点点血迹,眉心抽了抽,眼中流露出不忍之色,但只是镇定地保持坐立的姿态,和众人一样缄默不语。 只有燕容珏身旁的人心疼地小声唤了一声“陛下......您消消气.......” 撒于愣了愣,随即恢复了无所谓的神色,又欲说什么,却被身后的人叫住了“撒于,父汗让我们来是联姻的,你没必要为了这个与燕国女帝起争执。我不在乎是否是君后的位置......” 被当众拂了脸,撒于的胡子都快立起来了,不满道“你这个臭小子懂什么?!这里没有你插嘴的份!” 王子略带委屈地看了他一眼,便再不出声了。 第79章 余丞相莫不是踏着祥云而来 燕容珏缓了缓神色,正色道“撒于,来和亲的王子都觉得没必要计较这些,你这个使臣何必在这就揪着不放呢?此事,我们容后再议。” 说着让高甸的使臣团落座。 撒于哼了一声,来到左侧的席位上。忽见首位已经坐了个人,再看到那人身上佩戴的玦,立即反应过来他的又一死对头竟也赶到这里来了。 他吹了吹胡子,猛地一踢座椅,正准备上前和那看起来一脸正派的人争斗一番,却又被王子拉住了。 他只好憋下这口气,哼唧了两声就落座了。 余清玦自是留意到撒于见到自己宛如斗牛见到红色的表情,不欲理会,仍是一贯的清风朗月的姿态,从容举起酒杯,对上座的燕容珏道 “女帝陛下,余某一路赶来,确实没带什么像样的见面礼,不过眼下我倒要说一件喜事,不知能否让在座的诸位一笑。” “哦?余丞相何喜之有?”燕容珏好奇问。 “我一路赶来燕都时,途径接连三年滴雨未下的朔州。值此金秋九月,百姓却苦不堪言。但我见天有阴云,从东南海飘来,似是会有下雨之势。若我所说没错,今夜朔州必会有一场大雨。” “余丞相真是说笑了,想让我们一笑编一个笑话即可,何须用这等天方夜谭。您可知,朔州已三年未有雨,祭司都预言朔州百姓定是得罪了天神,才会遭受此罪。您为何仅凭天中的阴云就能判断有雨呢?”一个官员问道。 “哈哈哈,我当余清玦是什么风云人物呢,原来竟会编这等小儿之语。你当你是雨神呐。可笑可笑。”撒于抄起胡子哂笑不止。 大殿众人开始窃窃讨论起来,大多均是摇头。 “余丞相,你虽是墨国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但是如此欺骗我国陛下,也定是要受罚的。”燕容瑾开口。 这是忽然有一传话的侍卫跑了进来,激动道“报——启奏陛下,朔州刺史万里加急来报,说朔州今日自酉时就开始下大雨,百姓皆欢欣不已,预计明年定会有个好收成。” 殿中一片哗然,皆是不可置信。 容珏鼓掌道,“果然是件大喜事。”回头对余清玦赞道“余丞相莫不是踏着祥云而来?” 果然,从未让自己失望过。 “余清玦,没想到你还如此精通天文,梁某真心佩服。”梁斐感叹道。 “陛下和梁将军谬赞了,余某或许是运气好而已。”余清玦谦逊地拱手回答。 “这不是运气好是啥?怕不是祖坟冒青烟了才让你侥幸捡了一回狗屎。”撒于声音并不大,但足够让周围几人听到。 余清玦和燕容珏两人权当没听到,半分眼色都未给他。 “陛下,这也算余某带给您的一份大礼了。不知陛下过几日是否有空,余某有些事想和陛下亲自谈一谈?”余清玦望着燕容珏,恳切问。 撒于听罢,瞬间抬头用鹰一样锐利的眼睛望着燕容珏,颇有警示的意味。 燕容珏不用想都知道余清玦想和自己谈什么。 可如今高甸使臣也在燕都,燕国对于两国关系采取什么策略都十分关键。厚此薄彼是万万不能的。但三方互相都有宿仇,交好交恶或许只是点个头的事情。 很微妙,很棘手。 “不急,余丞相千里迢迢赶来,身子定是疲惫,就在燕国休息些时日。正事我们容后再议。” 见她同样用一个“容后再议”婉拒了自己,余清玦神色黯然了几分,只点了点头,坐了回去。随即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仰头杯就见底了。 酒至中旬,殿中歌舞仍在继续,大部分人却已微醺。 余清玦的脸上已然有些酡红,他又自顾自地斟满一杯酒,叹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然后又一饮而尽。 燕容珏并未醉,自然一清二楚地把这句话收入耳中。 她微眯双眼,偏过头望向余清玦,心下纳罕这人今晚怎的喝这么多酒?还在吟诗感叹。莫不是心中有什么烦闷? “陛下,您在看什么呢?陛下......”身旁的人嘟起嘴,似是有些不高兴。 燕容珏回过神,脸上挂起缱绻的笑,道“当然是在看你——头上这根簪子。之前我还担心这雀尾的设计怕是过于累赘,如今看来,甚美。” 眼前的人乐开了花,脸蛋红扑扑的,满眼闪着星星,小声道“小羽儿有一句话想亲口告诉陛下——” “嗯?什么话?” 面前的人红着脸,立起上身,凑到燕容珏耳边,认真地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坐席上的撒于似是真的醉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烦躁地把外衣脱了丢到一边,嘴里嘟囔着“好热,不行,我要出去走走......”说着就站起身,迈着虚浮的步子走出殿门。 他的侍从连忙跟了上去。 燕容珏见状,对小羽儿道“小羽儿,朕突然想起有一件礼物忘了拿,本来是打算今晚亲手送给你的。” “真的吗?什么礼物?”怀中的人欣喜非常。 “这个嘛,不能告诉你。要不,小羽儿亲自去取来,看看便知。”燕容珏挑眉道。 “好啊好啊,礼物在哪里呢?”小羽儿一口应下。 “就在朕的——”燕容珏悄声道,“那个地方只有你知道。” 小羽儿沉浸在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殊荣当中,高兴地起身就去拿礼物了。 台下的余清玦似是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对燕容珏鞠了一礼,就大步迈出殿门,像是里面的空气很让人窒息似的。 “梁爱卿,你跟出去看看。撒于和余清玦对皇宫不熟悉,还有小羽儿,冒冒失失的,莫要遇上什么危险才好。”燕容珏给梁斐使了一个眼色。 梁斐会意,起身出去了。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忽见一个侍男慌里慌张地跑进来,燕容珏认识,他是小羽儿的贴身小侍阿青。 阿青面色惨白,浑身还在打颤,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颤声道“陛下,羽贵君落水了,求您快去救他啊!” “什么?!”燕容珏倏地站起身,面上难掩震惊,“好端端的为何会落水?” “小的不知。郎郎自从出去后,开心地一路小跑,把我甩在了后面。后来我赶到时,只听到莲花池中有人在呼救,凑近一看,就是我家郎郎。当时池边只有高甸的使臣和墨国余丞相在场。” 第80章 若因为私仇就上升到国家间的仇恨,那太不负责任了 夜色深浓。 因为羽贵君落水属于后宫之事,燕容珏便遣回了殿中官员,又命人带王子前去宫外驿站安置,只带着侍从前往事发地点——御花园的莲花池。 刚到现场,燕容珏就看到前方乌泱泱地围了一群人。看样子,人已经救上来了。 “怎么回事?!”燕容珏凤目中难掩愤怒。 在场侍卫纷纷给燕容珏让路行礼,顶着这句充满浓浓压迫感的质问不敢抬头。 一眼望去,梁斐蹲在地上给刚刚被救起的小羽儿披上遮风斗篷。 小羽儿浑身还在打颤,嘴唇哆嗦着,不知是被冷的还是吓的。 撒于和他的侍从则有些无措地站在一旁。 出人意料地,余清玦独自站在一旁,他刚那身衣服湿哒哒的,他的发丝、额上、面上都挂着水珠,似是来不及整理,鬓发散乱地贴在额上和还在滴水的衣服上。 见燕容珏来了,几人又给燕容珏行礼。 燕容珏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余清玦身上移到小羽儿身上。 “小羽儿......”燕容珏小跑着过去,就着斗篷把人搂在怀里,又用手把他凌乱的发丝理顺了些。 “陛下......臣侍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小羽儿使劲往燕容珏怀里蹭,像是抓住了避风港一样,拼命地想要汲取温暖。 “你受苦了。放心,朕一定会让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燕容珏轻轻拍打着他的背,柔声安抚着。 这时梁斐适时地开口了“陛下,微臣听到莲花池这里有异动,就赶了过来。当时岸边只有撒于使臣和余丞相。但是他们两人都否认自己推了羽贵君。情急之下,微臣顾不得什么了,只想着先把羽贵君救上岸再说。今夜值班的侍卫恰巧不在这附近,余丞相就率先下水救人了。” “这么说来,要么是余丞相贼喊捉贼,要么就是撒于推了人却拒不承认了?”燕容珏语调寒凉。 “不,陛下,肯定是撒于害的我!刚刚在大殿他就对我很不满,他肯定巴不得我死了,他们的王子好顺理成章地成为君后。” 小羽儿边哭边红着眼控诉“我被人推下池子后,挣扎时就看到他来到池边,他的侍从随后也赶到了,可他们只是冷眼看着我,根本没有要救我的意思。” 小羽儿越哭越大声,汹涌的泪水打湿了燕容珏的衣襟,委屈地道“呜呜呜,我真的好怕,好怕就这么死了,好怕再也见不到陛下。小羽儿不求荣华富贵,只想余生都陪在陛下身边......” “不,女帝陛下,您听我解释。我真的没有害您的贵君。我也是听到异动才赶过来的。我就算不满他即将成为您新一任君后,我也没理由害他呀。我堂堂草原的儿郎,怎会暗地里推人落水?”撒于连忙解释。 “那你堂堂的草原儿郎,为什么当时见死不救呢?”梁斐一句话直接噎住了他。 “好了,我心里已经大致明白了。来人,先带羽贵君回寝宫,请太医过去好好诊断,朕随后过去。” 燕容珏温言劝慰了一番怀中人,就让人带下去了。 又挥手屏退了侍卫。在场只剩下梁斐、余清玦、撒于以及他的侍从。 燕容珏直直望向撒于,淡声道“撒于,那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当时明看见人落水了却杵着不动呢?” “我哪有杵着不动?我是在想救人的法子。毕竟我水性也不好,也不敢贸然下去救。”撒于在燕容珏的直视下败下阵来,辩解的气势弱了许多。 “哼,你在撒谎。你刚刚在殿中可是满脸的不屑。撒于,你身为使臣,竟敢目无尊卑,宴会迟到在先失了礼数,如今又谋害朕的宠侍,人证都在场,你该当何罪呢?” 燕容珏拔高了音量,柳眉一横,给面前的人一股强大的威慑力。 “依你今日所犯两条罪,朕大可以毁了你这桩联姻,或者干脆修书一封给高甸可汗,让他看看他身边近臣的真实嘴脸。” 撒于满是胡茬的脸上一阵煞白。 他的侍从看不过意了,忙插嘴道“燕国陛下怎的如此血口喷人,我们没做就是没做!如果就因为我们当时正好在岸边又没救人就断定我们谋杀人的话,我们是绝不会认的!” 燕容珏眼底一片寒霜,侧脸给了梁斐一个眼神。 梁斐会意,两步上前,扬手就给了那个侍从一个响亮的巴掌。刚那一手看来打得不轻,侍从直接一个跟头翻滚出去,捂着脸痛苦地呻吟半天爬不起来。 “撒于,这般没有眼力见的侍从,就算不是你做的,你的侍从做了栽赃给你的也未必不可能。不如你回去好好管管属下,让他们明白‘规矩’‘尊卑’四个字该怎么写!” 如今自己理亏,撒于见自己的人被打,又被内涵自己管教下人不力,只能捏紧拳头,咬牙受着。 他深吸一口气,道“是,我当时看到羽贵君落水了,我心下犹豫了一会儿,想着到底救不救人,如果不救,那我国王子就不会有后顾之忧。然后我的侍从赶来了,劝我赶紧走,不然可能会有嫌疑。可这时,余清玦就赶过来了。” 他看向一边默然不语的余清玦,浓眉竖立,一手直指着他,咬牙切齿道“女帝陛下,你难道没有怀疑过这个人吗?他就是贼喊捉贼,如今仅凭着下水救了人想要金蝉脱壳,哼,我撒于,绝不会着了这个姓余的道!” 他越说越愤怒,想冲上去和余清玦干架,却被梁斐拦了下来“撒于使臣,如今你自己的嫌疑都还未洗清,休要再生事端了。” “哼,余清玦,你如此不把我高甸国放在眼里,将来可有你好受的!咱这笔账,我要加倍从你身上讨回来!你墨国,就等着遭殃吧!”撒于气得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余清玦只是侧脸淡淡看向他,平静开口“若只因为一己私仇,就上升到国家之间的仇恨,那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况且,如今羽贵君落水真相还未查明,撒于使臣何须污我清白?” 湿透的衣服紧贴着他,在星星点点的路灯下勾勒出他完美的身形。瑟瑟秋风刮过,却显得他有种孤寂萧索之感。 “哼!少在我面前装清正!我最看不惯你这种虚伪狡诈的小人!我看这案子也不必查了,谁是凶手自己心里该有数!”撒于一摆手,带着侍从,怀着一肚子气离开了。 余清玦静默片刻,对燕容珏施了一礼,道“陛下告辞。” 说着转身就走,并未多看一眼燕容珏。 “你——”燕容珏下意识脱口而出,“站住!” 第81章 我燕容珏,不会受任何人的左右! 余清玦的步伐陡然停住了,他并未转身,只平静问“陛下还有何事?” 燕容珏几步上前,绕到他的前面,抬眼看着他毫无波澜的神色,目光终是落在他湿透的衣服和头发上,微叹一口气“余丞相今晚大义救人,于朕有恩,朕怎么能让你穿着这身湿衣服回驿站?先随朕去养心殿,去换一身干衣服。” 说着示意余清玦跟着自己走,并对梁斐道“梁斐,你让下人准备一套男子的便服送到养心殿来。” 梁斐看了一眼余清玦,应下后就转身离开了。 燕容珏往前走了几步,回头见那人还站在原地不动,疑惑道“你怎么还不走?不冷吗?” 余清玦转过身,眼神在夜色下晦暗不明,无波澜地反问道“陛下现在不应该先去看望你刚落水的宠侍吗?”说着随意望了一眼自己的湿衣服,又道,“不过下了一次水而已,余某不打紧。上次带伤落水,折腾了一夜,我也并未生病。” “你——”燕容珏突然一下子噎住了,但细细回味他的话,似乎又带着一点拧巴。 既然倔强地认为自己不打紧,那为何要站在原地等她回头;既然想让她去看望别人,那为何要提起上次为保护她落水的事情。这不存心让她心里愧疚吗? 燕容珏干脆折回去一把拉起他的袖子,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走,强势道“打不打紧不是你说了算。走,去养心殿朕让太医给你把把脉。” 御花园离养心殿并不远,约莫走了一刻钟便到了。 还未到门口,余清玦就从燕容珏手中抽回了手臂。 燕容珏心下暗笑,上前几步挥退了守在门外的侍卫,又让人去请了太医,才让余清玦跟着进来。 一进门,燕容珏就望见桌上早已叠放着一套干净的衣服,上前拿起衣服,质感细腻柔软,感叹梁斐做事真是又快又贴心。 转身把衣服递给余清玦,示意了屏风后的隔间,道“衣服给你,你去那里换上吧。还愣着做什么,去呀。朕又不会偷看。” 凤目微转,燕容珏凑近他一步,带着几分戏谑道“莫不是余丞相想先沐浴,后更衣?那就可惜了,能在这里沐浴的人,除朕以外只有朕的侍君,余丞相今夜想自荐枕席吗?” 余清玦今夜一直波澜不起的脸色终是有些波动。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接过衣服就去换了。 不过多时,余清玦就出来了,衣袍贴身,乌发轻扬,环佩叮当。 坐在案边的燕容珏一抬眼,就望见他仍把那块玦挂在腰间,眼色一沉,低下头倒了一杯茶,淡声道“过来坐吧,今夜大殿上你不是说想和朕谈谈吗?” 余清玦自是留意到她的目光,直觉上觉得燕容珏似乎看到这个心情就不悦,细想下来或许是她对自己隐瞒身份心中存怨。 但今日燕容珏的所作所为,却犹如一盆冷水浇在他一颗滚烫炽热的心上。 他坐在燕容珏面前,平静望着她,缓缓开口“陛下,自阳州以来,我原以为你是知道我的心的。我隐瞒身份自然有我的苦衷。但我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促进燕墨两国的关系。” “高甸国既能毁约一次,便能毁约第二次,第三次。若与高甸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而如今陛下主张科举,重视军事,自然是为了抵御强敌的入侵。若能在这样关键时期,与我墨国结盟,便能如虎添翼......”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燕容珏打断了余清玦,面对他的脸色难得严肃起来,“可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朕不和高甸谈条件,怎知他们真正谋划的是什么?” 燕容珏静静地直视着他,神色却有几分陌生和决然“余清玦,我燕容珏,不会受任何人的左右!朕需要的是臣服者,不是盟友。” 余清玦的神情突然有几分破碎,平静光洁的脸庞似乎抽动了一下。他垂下眼睑,睫毛颤动着,把万千情绪都收拢下来。 燕容珏并未过多在意他的情绪,续道“如今三国互相掣肘,朕既然不需要盟友,自然不会让另外两国成为盟友。高甸的算盘,在朕这里是打不响的。” 片刻后,余清玦声音有些喑哑“所以,今晚陛下的宠侍落水一事,就是陛下为制衡高甸和我国下的第一步棋。撒于本就忌惮我,经此一事,他更是与我交恶了。陛下既打压了他的气焰,又断绝了他在您这里碰壁后转头找我的可能。” “你猜到了?”燕容珏有些意外,想想却是情理之中,叹道,“余丞相果真聪明,比起撒于,或许你才是朕真正的对手呢。” 燕容珏啜了口茶,看着对面人一直低垂着眸子,未曾表露过多情绪,又道“你知道吗?朕赶过去看到你湿淋淋地站在池边的时候,朕真的很心疼。可叹,余丞相虽然主动下水救人,却还是被撒于扣上了你金蝉脱壳的帽子。” 顿了顿,燕容珏继续道“不过余清玦,朕相信,如果你是朕,你八成也会这么做。既然坐上了这至高无上的龙椅,怎能不随时谋划呢?” “不,你错了,至少,我不会玩弄别人的真心。若你的宠侍知道这一切,他该有多伤心?”余清玦直直望向燕容珏,坚定有力。 那一刻,余清玦突然可笑地意识到,他说的“别人”就是他自己。 是他情急之下跳下冰冷的莲花池中将她的“心上人”救起,可这一切只是她的棋局,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她所谓的宠侍,都不过是她冷眼中的棋子而已。 他当时不是没有想到,但眼下,亲耳听她说出,更觉得浑身冰冷。 “玩弄?”燕容珏突然觉得很好笑,“除了这次,朕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后宫男子,所求的不过是荣华富贵和君王的宠,至于情爱什么,都是虚的。” “咦?你是不是有些冷?”燕容珏看到他呼吸加重,面色也有些泛红,遂起身来到他旁边,右手就要搭上他的额头。 “我看看,是不是发热了。你刚还说你不要紧的。” “不必了,我没事。”余清玦挥手拂开了她。 燕容珏怔住片刻,第一次被人回绝,面子上有些难堪,不解道“你——” 余清玦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睑,起身道“我没事,谢陛下为我准备的衣物,我这就出宫了。” 正好这时太医恭敬地敲了敲门,燕容珏赶忙将人唤进来,硬是让余清玦坐下,让太医好好为他诊脉,确认没什么风寒之症才让他走。 临走前,燕容珏想想又对余清玦道“余清玦,朕知道欠你人情还没还,但是朕从未后悔自己所做之事。或许某一天,高甸不再惹是生非,燕墨两国定能唇齿相依,互相扶持。我们两人,就能做一辈子好朋友,不是吗?” 第82章 扒人屋檐偷看人间风月 一日早朝下后,燕容珏刚回到御书房,茶水都没来得及啜上一口,就听下人来报吏部尚书求见。 燕容珏端起茶杯的手又放下了,心下感叹当个勤勉的帝王真心不容易,遂摆手让人进来。 徐畅进来了,恭敬地行了一礼。 燕容珏见她眉头并未舒展,眼角的皱纹里像是埋了一个苦瓜似的,就挑眉问道 “徐爱卿,当初你受牵连入狱,如今朕不仅还你清白,还提拔你做吏部尚书,怎的见到朕还是这副苦瓜脸?” 徐畅连忙说不敢不敢,但脸上的愁云并未消散,踌躇道“微臣最近确实遇到一些棘手的事.......” “哦?莫不是那罗晔去了吏部不听你的差遣?还是她又在滋事了?” “那倒没有。”徐畅顿了顿,又道,“是眼下就要举办新一轮科考了,但微臣人手不够,或者说,他们不太能干。以往按规矩,平民和世家弟子都可参加科举,但为了保证公平性,初试改卷时考官都不允许看考生的名字和来历。” “但是入选的双方人数都有限制,所以我们经过初筛以后还会再按照比例挑选,如果哪一方的入选人数少于份额,那还会返回第一步再进行挑选。这样下来,工作量就会比较大......” 徐畅说话间看了一眼斜靠在软榻上的燕容珏,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很好。”片刻后,燕容珏唇角勾起一个颇有深意的弧度,淡声道,并未看徐畅一眼。 “陛下恕罪,是微臣没有尽到本分,微臣下去一定再想想办法.......”徐畅连忙跪下,她以为女帝刚刚的两字评价是在反讽他,顿时有点慌了。 本来他从牢里出来没多久,现在又升了官,每天都战战兢兢地工作,生怕有什么差错。现在为了一个科举的事焦头烂额好几天了,本已禀告梁丞相,可梁丞相却让她亲自来征询陛下的意见。还说陛下如今勤于政事,兼听兼信,不会随便惩罚人。 可如今看来,光是这无声的威严都能让人打颤了。 “徐爱卿这是做什么?你回去再怎么想也无法解决人才缺失的问题呐。起来说话。”燕容珏道。随后凤目流转,她望着青瓷碗中浮沉的茶叶,脑中突然浮现出那人的脸,心下便有了决定。 她对徐畅说道“徐爱卿,你先下去,朕已有人选,过两天朕会安排他来你手下做事。” 畅有些不敢相信,连忙应下。 是夜,燕容珏又召余清玦和高甸使臣赴宴,虽然明面上是推进三国之间的关系进程,自上次接待宴不欢而散之后适当地进行安抚,但实际上不过是稳住两人,进一步制衡他们。 宴会结束后,夜黑风高,余清玦和撒于二人各自回宫外驿站。 余清玦似是喝了点酒,只觉身上有些热,便信步沿着宫道走走,透透气。 夜黑星稀,但他的视力很好,就算没有路灯,夜间漫步也丝毫不会受到影响。绕过一条条宫道,迎面袭来透着凉意的风,余清玦一边嗅着路旁的菊花香,一边感叹燕王宫设计确实独到。 来到一条有些荒僻的小道上时,忽感觉头顶斜上方飞速掠过一阵风,似乎还有衣袂被风掀起的猎猎声。 有人! 余清玦条件反射般立即闪身至宫墙的门檐下,借助宫墙的延伸线将自己的身形隐匿,这样对于上方飞檐走壁的人来说正好是一个视觉死角。 虽然他并未做什么坏事,但自己毕竟是外臣,出入燕王宫,尤其是这样的黑夜,还是尽量低调为妙。 黑影并未停顿地向前飞掠,余清玦心下挣扎了一瞬。 自己并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但想到她为平定叛臣以身涉险,以及她眉头若有若无的愁绪,余清玦足尖一点,运用轻功就跟了上去。 黑影形如鬼魅。余清玦也毫不逊色,刻意把追踪距离保持在黑影后的数十步开外,紧紧追击的同时并不会让对方察觉。 忽然黑影纵身跃至一处清冷凋敝的院落中,院里早已有两个人影,黑色外罩把她们的身形隐匿在黑暗里。 余清玦闪身藏至殿门顶的五脊六兽与墙面交汇的拐角处。 “主子,属下已在附近查看过了,并未有人。”黑衣人开口。 “很好。”黑色外罩下一个温婉的女声传来。顿了顿,她偏头向另一方向,仿佛若有所思。 余清玦顿觉这道声音非常熟悉。 黑衣人会意,又道“陛下今夜召见两位外使,定是喝了酒,眼下应当是歇下了。” “很好,那你原路回去吧。柔春,拿好东西,随我进去。”女子说完就在另一名女子的搀扶下进去了。 黑衣人随即又跃上房檐,飞身离开了。 余清玦若有所思地看向黑衣人离开的身影,不欲去追,足尖一点跃至院中,这时才留意殿门的匾额上写着“冷宫”两字。 既然来了,他就飞身一跃到屋檐顶上,搬开一片瓦砾,朝下看去。 屋内陈设十分简单。一位身穿粗布衣服的年轻男子坐在床榻边,目光有些呆滞。但他气质出尘,余清玦一眼就认出了他。 在阳州被凌华霜绑架的那名男子,即是燕容珏被废弃的君后——罗静煊。 一听殿门有动静,他立即紧张起来,出声问“是谁?” “是我。”门外女子的声音虽小却压抑着喜悦。 罗静煊的双眼顿时燃起了光,他小跑过去,开了门,激动道“阿瑾.......你终于来了......” 女子打开了门,让另一名女子在门外等候,自己进来后把东西放下,回身关上门。她掀开头上的黑罩,露出端庄清隽的面庞。只是双眼上的皮皱巴巴的,还有一道深刻的刀痕,在这张精妙的脸上属实是煞风景。 就是她——靖安王燕容瑾,女帝燕容珏唯一的皇姐。 “阿煊......”燕容瑾的声音有些喑哑,“可惜我再也看不到你了,这段时间你过得还好吗?” “我很好.......”罗静煊的眼中氤氲着泪水,一下子扑进燕容瑾的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沙哑道,“阿瑾,你怎么才来?我好想你,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吃饭睡觉、睁眼闭眼都是你......” “别哭,我这不是来了吗?让我摸摸你,你一定瘦了不少,真是苦了你了,竟在冷宫里待了这么久......”燕容瑾摸索着去摸怀中人的脸庞。 残眼中的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在怀中人的秀发中。 两人依偎许久,顿了顿,燕容瑾坚定道,“阿煊,我燕容瑾此生,一定要救你出去。我要让你风风光光地嫁给我!” 屋檐顶上的余清玦此时更觉浑身发热了。 他闭眼揉了揉眉心,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扒人屋檐偷看了一次人间风月。这关系......真是让他叹为观止。 那自己应该告诉心儿吗? 第83章 你竟瞒我这么久? 此刻,披着狐皮大衣的燕容珏在点灯侍女的带路下径直向冷宫走去。 她感受到逐渐荒凉冷清的气氛,遂问侍女“你们可曾按照朕的吩咐告诉冷宫的掌事嬷嬷,让她们不要苛待罗静煊?” 侍女点头回答“回禀陛下,您放心庶人除了住的环境差些,衣食方面都不缺的。” 燕容珏听罢,微叹一口气。 身为帝王,真是有诸多无奈呀。 正想着,已然来到冷宫门口。她吩咐侍女在殿门外等候,自己则提着灯独自进去了。 燕容珏刚踏入院内,一眼便望见殿门口立了一个黑影。 下意识地,她立即熄了灯,闪身就躲到房屋的另一侧,把自己隐藏在那个人望不见的地方。 门口望风的人余光就看见殿门口有个东西闪了一下,立即警惕道“谁?”又一眨眼,周遭又是一片漆黑,耳边只有秋夜呼呼的风声。 她喃喃自语“难道是我看错了?” 屋里的人声停歇了,燕容瑾开口问“柔春,有什么情况吗?” 柔春忙回应“没有,殿下,是奴婢看错了。” 震惊之余,燕容珏略松了一口气。 脑中又思考着新的信息原来皇姐早来探望罗静煊了。那他们会聊什么呢? 于是燕容珏放轻了脚步,想凑近窗户听个清楚。 忽然余光之间,一个人影闪身落于自己身侧。 燕容珏本就提着半颗心,当下立即警觉万分,一个旋身就从袖中掷了一根细银针出去,直直射向那人的脑门。 那人反应速度也是非常灵敏,一个侧头,细银针就堪堪错过他的脸,无声地没入远处的地中。 余清玦一步上前握住了燕容珏的手腕,用唇形做了“是我”的意思。 燕容珏才看清面前的人是余清玦,更是震惊无比。她瞪大了双眼,愣了片刻后不由得疑惑余清玦到冷宫来的目的。 “你来做什么?”燕容珏用唇语问。 可余清玦似是一言难尽的样子,顿了顿,同样用唇语回答“待会再与你细说。”说完他便偏过视线,神态有些不自然。 看他这个反应,燕容珏大概猜了个七七八八了,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 燕容珏正欲再凑近窗户听点什么,忽然间脚边蹿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两只琥珀般的眼睛在黑夜里像是两团绿色的鬼火,格外明亮。 “喵唔——”它激动地唤了一声。 燕容珏顿时感觉像是一只从地狱伸出来的狰狞的大手,一下子扼住了她的咽喉,直直拉她入万丈深渊。恐惧一下把她整个人都吞没。 她强忍住叫出来的冲动,踉跄了几步。 余清玦连忙上前扶住了她。燕容珏紧紧握住他的手臂,半倚在他身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可手中的灯盏还是“哐当”落于地上。 “谁?”燕容瑾和柔春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燕容珏意识到暴露了,连忙将余清玦往一旁的干柴堆那里一推,眼神示意他赶快躲起来。 余清玦留意到燕容珏双腿还有些虚软,神色有些不忍。 但两人心下都明白,余清玦他身为外臣,私闯冷宫,又听到了皇家密辛,若是传出去影响定是不好。 燕容珏相当于给了他一次全身而退的机会。 柔春的脚步越来越近了,即将转过拐角,余清玦终是放开扶着燕容珏的手臂,轻功一跃,无声地潜在木柴堆后面。 这只黑猫见面前的两人半天都不搭理自己,有些失落地“喵呜”一声,就跑开了。 燕容珏微松了一口气。 既无顾忌,她便稳了稳心神,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大衣,徐徐开口“是朕。” 柔春刚转过拐角,看到的就是燕容珏不怒自威的神态,仿佛地上被打碎的灯盏都是一个假象。她顿时浑身一激灵,连忙跪下请安,声音有些发颤“奴婢参见陛下,陛下恕罪。” 燕容珏没有理会她,举步就迈入了殿门。 一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神色各异的两人。 燕容瑾有些僵硬地半倚在残缺了一角的桌案旁,面色隐隐有些发白。罗静煊则仿佛被钉住了,瘦削俊秀的面庞上是惊愕和还未反应过来的凝滞。 燕容珏打量了二人片刻,目光放在了罗静煊上,淡淡道“数月不见了,罗静煊。” 他身子颤了颤,有些瘫软地跪坐在地,双眼中满是无措和惊惧,颤声道“陛下......”他跪着爬向燕容珏,揪住燕容珏的裙裾,哀求道,“求陛下开恩,这一切和阿瑾无关,求你放过她,罪侍愿承担一切罪责......就算是死我也愿意,只求陛下放过她......” 燕容珏动了动嘴唇,正欲说什么,就听燕容瑾开口了“你都听到了?”语调异常的平静。 容珏揉了揉眉心,心下无声叹息我能说什么都没听到吗? 真是天公不作美,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打开窗户说亮话确实也需要勇气。 “我其实几个月前就猜到了。”燕容珏静静望着燕容瑾,问,“皇姐,为何瞒了我这么久?” 没有用“朕”,而是用普通的“我”。燕容珏希望她能对自己说出心里话。 燕容瑾的脸没有一双盈盈流转的美目衬托,仿佛是一口干涸的枯井,不会有什么面部表情。 可此刻,燕容珏还是看到她的脸细微地抽了抽。 片刻后,燕容瑾似是有些自嘲般地笑一笑“有什么用?身在皇家,我们的婚姻都是母皇用来平衡权力的手段。告诉你与否,不过多一个人负累。” 燕容瑾语调有些凉意“当年,母皇盛宠熙侍君和三皇妹,有意立她为太女,想把朝中扶植她的势力培养起来。而她心头的两个大患,就是梁家兵权和时任户部尚书的罗晔。” “呵,她知我心仪罗家独子,知道如果我娶了静煊便会得到罗晔的支持,因而一道圣旨就将静煊赐婚给了你。哈哈,她在赌,如果罗晔不满,说不定就会抗旨,那她就寻个罪名打压她;如果罗晔不反抗,那罗家和梁家宿怨颇多,断然不会携手共同扶持你,说不定还会争斗起来。哈哈,母皇真是一手好棋。” 燕容瑾丑陋的眼皮下残缺的双眼竟流出了两行眼泪,无声地砸在地上。 “那你就瞒了我这些年,让我幡然意识到真相的时候背负了这么多愧疚吗?!”燕容珏音量拔高了许多,似是把胸中堵塞的东西一下子吐出来了。 “皇姐,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亲人了,从小我从母皇那里受到冷眼时,就跑到你怀里撒娇求安慰。你对我,是比生身母亲还要重要的存在。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燕容珏向燕容瑾走近几步,眼神有些支离破碎,喑哑道“要是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糊涂事,那你是不是要记恨我一辈子?” 第84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 燕容瑾用手撑着桌案,胸口起伏着,缓缓道“当年你我同时被母皇赐婚,而我因为早已及笄,母皇随手一指地图上最偏远的阳州,就让我启程去封邑。这几乎是断绝了我回帝都的机会。但是阿煊,他那么好的一个男儿,不能受我拖累。哪怕我们不能相聚相守,他在帝都也能过一个富贵日子。” “珏儿,”燕容瑾摸索着向前,抚上了燕容珏的脸庞,柔声道,“不是皇姐有意隐瞒,皇姐本不想让你背负愧疚。我们生于皇家,本就有很多身不由己,少知道一些事,对你来说没有坏处。况且,母皇一道圣旨下来,木已成舟,若是我们反抗,还会让阿煊清名受损。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桌案上昏黄的烛光在跃动。夜,静悄悄的。只听得到罗静煊小声的啜泣声。 珏瑾两人面对着面,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 燕容珏伸手握住燕容瑾抚摸自己的手,握在手心,许久,轻叹一声 “皇姐,我懂你。但是,你为何要把玄风放在冷宫呢?你明知我怕猫。” 还是说,自我登基以后,你对我防备心如此之重呢?你又懂得如何拿捏我的软肋。 后面的话燕容珏没有问出口。 燕容瑾怔了一瞬,脸上浮现出肉眼可见的痛惜之色 “对不起,玄风是阿星入军前见我时恳求我收留的,我来见静煊前,想着他在冷宫居住太冷清了,就把玄风带来给他解解闷。我不知道会吓到珏儿,对不起。” 燕容瑾轻轻抱住燕容珏,像是母亲安抚女儿一样拍着她的背。 她怀抱一如往昔的温暖,让燕容珏一时间有些恍惚。 仿佛自己还是个孩子,被母皇和太傅批评惩罚的时候,一回头,仍然可以望见皇姐明媚温婉的笑,粲若梅花。 寂寂人生中的每一段温情,她都不想辜负。 许久,燕容珏回搂住面前比自己还要矮一截的人,右手试探着要去触碰她的眼睛,终是没敢落下 ,温言道“皇姐,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我真心希望,我们姐妹两人再无隐瞒,做一辈子的姐妹,可以吗?你的眼睛,我燕容珏穷尽一生,寻遍天下名医,一定要为你治好。” 燕容瑾欣慰一笑“有珏儿这句话,我真的心满意足了。” 不得不说,燕容瑾很能抓住燕容珏感情的软肋,她很懂燕容珏内心最缺乏的是什么。 燕容珏的视线落在了地上放着的篮子上,只见里面有衣物被褥,还有一些书籍。 她才想到今夜前来的正事,遂放开燕容瑾,上前拉起了还伏在地上的罗静煊,正了正神色,道“朕之前就知道静煊喜欢读书,涉猎甚广,才学可以碾压绝大多数女子。如今吏部需要人才协助举办半月后的科举,朕想让静煊去做。” “陛下的意思?”罗静煊猛然抬头,眼睛中似有火光蹿动。 身为大家闺男,从小深居简出,天天《男德》和刺绣傍身的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有机会入仕。施展自己的才华,对于他来说就像是海市蜃楼一样,可如今大道就呈现在眼前。 可下一刻,他不免犹疑“谢陛下赏识。可是静煊不仅是男子,还是是负罪的庶人,入朝堂怕是不妥……” “无妨,”燕容珏成竹在胸,侃侃道,“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你如今可以算是戴罪立功,况且没有后宫身份的束缚,日后你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嫁给皇姐。” “你难道不想和心悦之人终成眷属吗?”燕容珏注视着他挑眉问。 罗静煊的脸唰就红了一片,心中似有激流激荡开来,连忙跪下谢恩“谢陛下愿意给我重新来过的机会,静煊一定会好好表现,以报陛下的大恩大德。” “这样真是太好了。”燕容瑾脸上漾开了圈圈笑意,单膝跪下,“陛下请受我一拜。” 燕容珏连忙笑着拉起二人,道“别多礼了。朕明日让人宣读圣旨,静煊你准备好入职吧。” 夜很深了,燕容珏不欲多留,又和二人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罗静煊目送着燕容珏的身影出了殿门,整个人却仿佛在做梦一样,神采奕奕地回身拉住燕容瑾的手,激动道“阿瑾,你听到了吗?陛下居然让我入仕了。我一定好好干,争取做出一些成绩,那我以后就可以风风光光地嫁给你了。” “是呀。我就知道,陛下虽然外表冷漠,但内心其实很重情。今夜的结果,已经是最好了。”燕容瑾回握住他的手。 罗静煊似是忽然想起什么,试探道“阿瑾,如今陛下励精图治,算是一个难得的好帝王了。我也算得偿所愿。那我们,还有母亲,就全心全意辅佐陛下,可以吗?这样一家人都能在帝都平平安安,团团圆圆......” 燕容瑾握着他的手僵住了一瞬,神色有些隐忍,叹息道“阿煊,你不懂的......其实珏儿如今对我更多的是愧疚,若是仅凭曾经的亲情维系,迟早有崩塌的那一天。自古君王的兄弟姐妹,没有几人能够善终。” “其实自珏儿发动宫变登基后,我们彼此都清楚,曾经的姐妹相依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终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此时柔春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殿下,时候差不多了,白辰已来护送您出宫歇息。” 燕容瑾回过神,柔声关怀了几句罗静煊,道了声早些歇息,不用多想就出了殿门。 柔春很有眼力见上前扶住燕容瑾。 院中,刚才那个黑衣人已返回,恭敬道“主人,属下刚刚已探过路,为确保没人发现,我们走另外一条小路吧。” 燕容瑾点点头“有劳了。”忽又想到什么,问,“玄风去哪了?一并带走它。” 柔春环顾四周,又压着声音喊了几声,都未有回应,疑惑道“奇怪,玄风往日挺机灵的,一喊就过来了,今儿是跑哪去了?” “皇宫内是不允许养猫的,白辰,你去附近找找,别让玄风惹了麻烦才是。”燕容瑾道。 辰开始在院内搜寻。 不多时,他凭借着暗卫天生良好的视觉,就看到靠墙的柴堆前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坐着。它目不转睛地盯着柴堆后面,尾巴轻轻摆动着,像是见到了什么有趣的物件一样。 “玄风——”白辰出声唤着。 玄风“喵呜”回应了他一下,又回头,用那双莹莹发光的大眼睛继续注视着干柴堆的后面。 “喵唔——”似是有些不耐烦了,玄风用前脚抠着地面。 有人在那! 身为暗卫的职业素养让白辰瞬间警觉起来,他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刃,压着脚步,双眼紧紧盯着那小小的干柴堆,从侧面逼近。 第85章 陛下的朋友定是位英勇之人 正当白辰手腕准备发力,猛地向柴堆后面刺去时,一道修长的身影平地而起,快如闪电般向袭击者逼来。带起一阵劲风。 白辰心下一惊,下意识就把攻击姿势换成了防御姿势。那人瞅准时机一个踢蹬,短刃就从白辰手中飞了出去。 不顾手腕的吃痛,白辰立即旋身,以拳头为武器,向那人击去,同时留意观察着那人的相貌。 可那人早已用一块布料遮住了脸庞,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睛,里面似乎奔腾着千军万马。只见他抽出一把随身携带的折扇,一点一闪,一收一开。迅疾如闪电,在深沉的夜色中仿佛扬起一阵阵簌簌的雪花,扑朔迷离,让人几乎看不清他的出招。 虚中有实,实里探虚。 白辰白白地挨了几次击打,气息都被搅乱了。心下正焦急着如何应对,那个神秘人物似乎不欲与他纠缠,趁对方无力还击时,足尖一跃,一个利落的腾起就飞出了殿墙。 “真是好身法,百年难遇。”白辰歇气的同时,心下更是佩服。 玄风见人跑了,失落地夹起了尾巴。似是有些不满白辰逼走了人,玄风猛地冲上他跟前来,一口衔住他的裤腿,“刺啦”一下,就扯下一块布料,洋洋得意地跑走了。 “玄风,你这是......”柔春看到玄风叼着一块破布料跑到自己跟前,疑惑之余,一回头就望见白辰铁青的脸色。 被高手欺负也就罢了,如今一只猫也来向他耀武扬威。身为主人身边的第一暗卫,他真感到憋屈。 “白辰,你怎么了?刚才遇到什么事了吗?”柔春问。 白辰来到燕容瑾面前,直挺挺地跪下,道“属下无能,刚干柴堆后藏了一个人,属下打不过他,让他逃走了......” 燕容瑾怔住一瞬,思索道“既是连你都敌不过的人,会是谁呢?为何要藏于干柴堆后?” 白辰回答“属下不知,他蒙着脸,而且在和我打斗过程中仅用一把扇子就能把我逼退。” 柔春的神色忽然有些紧张起来,连忙道“殿下,那今夜您,罗公子还有陛下的谈话他不会都听去了吧?那人究竟想如何?” 燕容瑾倒是没有那么慌张,只是微蹙眉头,吩咐道“白辰,你明日再来这里查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是。” 第二日,燕容瑾正坐在书案前,凭着脑中数百上千次的印象画着朵朵梅花时,白辰就敲门进来了。 他问安后,向燕容瑾呈上了自己搜查所获的物品——一根极细的银针。 “竟然是这个。”燕容瑾指尖搓捻着它,思索片刻后,终是舒眉,笑意却很晦涩。 “主人,您已经有答案了吗?”白辰看着她的神色问。 “陛下少时习武并不用心,倒是轻功上还有些天赋。当时的师傅就让她学习突袭和行刺。学了些日子后,刀剑均不上手的她选择了这种银针,结合自己的领悟自创了些招式。” “主人的意思,这根银针是出自陛下之手。那柴堆后的人会不会和这根银针有所关联?”白辰疑惑地问。 “昨夜陛下是因为被玄风吓到,失手打碎了灯盏,才被我们发觉她在外面。后来是我们亲自目送她出了冷宫。这就说明在她被我们发现之前,这根银针就已经打出去了。” “既然她打出了这根针,必然是察觉到危险,可她并没有呼救冷宫外的侍从,而且从昨晚她的仪容上来看,她并没有经历过一番打斗。如此说来,只有一种可能——” “陛下打出银针后才发现这人她认识,而且还包庇了他,纵容他听完了我们的谈话。只是不巧,玄风似乎认识那人,一直守在他藏身的柴堆前,才导致他没法顺利脱身。” 白辰听完燕容瑾的分析,心下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所以陛下一定和那人很熟。那陛下身边武艺高强又深得陛下宠信的男子会是谁呢?” 燕容瑾站起身,面色如泛起微波的湖水,思索片刻后,嘴角浮起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我心底倒是有个猜测,验证一下便知。若真是那人,我绝不会让他毁了我的大计!” 此后才过去两日,燕容珏到宫外的远山寺上香,回来途经驿站时,忽地想起那夜莫名出现在冷宫的余清玦,心念一转,叫停了马车夫。 只携带了两名丫鬟,随口找个慰问外国使臣的由头就走进了驿站。 门口的小厮丫鬟见女帝亲临,纷纷跪地行礼。 燕容珏刚拐了个弯,上了走廊,就见撒于使臣挂着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迎面走来了。 他的胡子都在风中轻轻摆动。 相比接待宴那天晚上,撒于傲慢的态度确实敛去了不少。只是不知他是真的懂得低调行事了,还是在筹谋别的,以退为进。 “小使参见燕国陛下,陛下万岁。”他弯腰屈膝给燕容珏行了一礼,竟还是用的燕国礼节,“陛下今日怎的有闲情逸致亲自来慰问我呢?” “不止你,还有余丞相。”燕容珏强调。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撒于这副谦卑的模样,心里莫名很爽。 撒于的胡子似乎顿了一瞬。 他连忙顺着回应“是是是,陛下年轻有为,在外交上也颇有见解。陛下的恩泽自是雨露均分的。那陛下既然来了,不如就赏脸到小使的寒舍坐一坐,尝一尝我们草原独有的奶茶如何?” 说着撒于就回头让小厮去准备茶点去了。 既如此,燕容珏也不好推脱,便承下撒于的邀请,去小坐了一会儿。 皇宫外的驿站本就是留给外国使臣下榻的地方,燕容珏之前并没有来过。 一路走着,燕容珏留心查看了一下四周。里面的庭院虽是四合院的构造,但前方是大门,后方是花园和凉亭,故只有左右两边是住人的。 既然撒于的人住在东院,就看他俩如今那互相看不顺眼的样子,那西院自然是余清玦住的地方了。 燕容珏只观察了几眼东西院的房屋走势和地理位置,就知道西院刚好在风口上,夏天虽凉快,但冬天冷风瑟瑟。若没有充足的炭火和棉被,普通人怕是难捱。 想到那日余清玦匆匆赶来燕国就独自一人进宫了,也不知道他的随从赶到这里了没。他这人平日里应当不喜人伺候,一人独挑大梁惯了,自然有疲乏的时候。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应该就是竹昔了,也不知竹昔有没有来这里照顾他。 “陛下,陛下?”撒于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她的对面,见女帝似是有什么心事便出声唤道,“可是这奶茶不合陛下的心意?” 燕容珏忽然回过神,才见到自己面前已然放了一杯刚温好的奶茶,一缕热气袅袅飘起。 温雅一笑,燕容珏解释道“怎会?只是突然间想起一位曾出入沙场的朋友。朕想着,若是像他一样守卫边关的将士,在这样即将入冬的节气,每人每天都能喝一杯奶茶暖暖身子,或许行军之路就没那么苦了。” “陛下真是仁德之君呐。”撒于叹道,随即问,“陛下定是在军中历练过才会有这番感悟吧?陛下的朋友定是位英勇之人。” 燕容珏含笑不答,只是端起那杯奶茶一饮而尽。 第86章 奶茶里有毒 驿站西院,一间客房内。 “那晚的黑衣人,他的身法和倾月竟有八九分相似,他们定是师出同门。那这黑衣人和阳州又有什么关联呢?他身上是否也中有蛊毒呢?” 余清玦坐在书案边,暗自沉吟。 一缕强劲的秋风吹进窗户,他连忙放下手中的书本,掩上了窗户。 室内光线一下子暗了许多。 余清玦遂从抽屉里拿出蜡烛,点燃之后打算继续看书。 帝都的深秋已经很冷了,再过些日子就该下初雪了。可余清玦行军生涯十余年,又是自幼习武之人,他平素不喜烤火,认为那会降低身体的敏锐感。 “冬日将至,对于富贵人家,不过是期待着冬雪和大小年;但对于平民甚至难民而言,又有几家是欢欣的呢?”余清玦听着呼啸的秋风,小声喃喃。 忽然眼前浮现出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他和母亲相依为命。母子俩为了生计,在冬日的料峭寒风中仍然坚持摆摊卖字画。 可冬天实在太冷了,小男孩的手脚都冻得通红。可他从没有说过一句冷,因为他再冷母亲也用铜板换了一双破旧的布鞋给他穿。而他母亲,却只有一双草编的鞋。 他都不知道母亲是如何能忍受穿着那样一双草鞋,踩在三尺厚的雪地里一站就是一整天的。 有一次,一个富贵人家的马车夫拉着装满炭的马车经过。那炭装的实在太满了,路上一颠簸,顿时滚落下好几大块。 路边的乞儿一个个满眼放光,眼见马车走远了,立马蜂拥而上去抢雪地中的煤炭。 这个小男孩手脚迅速,抢回了两大块,想着今夜母亲定能暖暖和和地睡个好觉。可没成想,他回到和母亲住的小破屋,刚燃起一块炭,还没等它烧红,母亲进来就撞见了。 “这炭哪里来的?”母亲似乎并不高兴。 “路上捡的......反正人家不要了,我想拿回来给你暖暖身子......”小男孩只好老实交代。 “明天还给人家。”母亲的语气不容置疑,她蹲下来爱怜地摸着男孩的头,语重心长道,“修儿,母亲从小就和你说过,‘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哪怕如今我们穷些,但该有的骨气还是要有的。” 于是第二天,男孩带着剩下那块炭,蹲在路边,等那个马车夫再次出现时,就拦下他的车,伸手把炭还给了他。 那马夫看着一个衣着单薄却倔强地把一块炭呈给他的小男孩,着实惊了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个男孩,摸着胡子叹道“孩子,你定前途无量呐。” 后来马车夫推荐男孩去他主人府上打杂,他和母亲终于不用在冬日的大街上挨饿受冻。而且,他们在那里也能享受炭火的温暖。 窗户缝中透进来的风吹得蜡烛的火晃了晃,晃得余清玦的思绪又回到了现实。 他恍然发现,自己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冬天再也不习惯用炭了。约莫是上了战场之后,或者更早一些,是母亲和他分开的时候。 似乎自己一人,冷清惯了,也省去了燃炭的麻烦。 这些年仅有一次,是他途经北方一个刚被高甸洗劫过的村落时,发现了躲在水缸里逃过一劫小男孩,也就是后来的竹昔。 竹昔当时又冷又饿的狼狈样子像极了当时的自己。他当时就把竹昔带回军营,恳求主帅让自己收留了他,不仅给他吃的喝的,还为他燃起了炭。 一晃这些年就过去了,竹昔已是一个清俊的小伙,但自己的母亲却仍然没有下落。 “余丞相,您在吗?”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响起,让余清玦的惆怅收敛了下去。 “你是?”余清玦打开门,却见一个高甸侍女装扮的女孩,手上放着一个托盘,上面盛放着一碗牛乳状的东西。 “我是撒于的侍女,主人今日特意煮了奶茶,想着给您送一碗过来暖暖身子。”侍女伶俐地回答。 余清玦微微皱眉,不知道撒于这是哪一出。就两人目前这关系,出门碰见不打一架就算好的了,竟还会惦念着给他送奶茶。 “多谢他了,不过余某并不喜欢喝奶茶,烦请姑娘原路送回。”余清玦礼貌地颔首,就要关上门。 “余丞相莫急,”侍女眼珠子一转,又道,“今日燕国陛下亲临驿站和我家主人小叙,尝了我们高甸特产的奶茶后心情大悦,就让我家主人也送一碗过来与你尝尝。若单是我家主人的意思,您回绝了倒也无妨。可若是拂了女帝陛下的心意,只怕对您也没什么好处。” 余清玦顿了一瞬,侍女又接着道“无妨,余丞相,外面风大,您回屋慢慢喝。喝完,我再回去复命。” 余清玦微叹一口气,端起碗,仰头一口饮尽,遂道“奶茶很好喝,你回去复命吧。” 侍女没想到此刻他又如此爽快,只好对他行了一礼,正要转身走时,不知怎的,一只脚突然崴了一下。她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歪倒在地,托盘甩了出去,碗被摔了粉碎。 “哎哟——”她似是疼得脸都开始抽搐了,挣扎着半天都没有爬起来。 “姑娘,你没事吧?”余清玦原本已经踏进门槛的脚步又折返回来,双手扶住她的胳膊,试探着将地上的人拉起。 可刚站起身的侍女似是脚使不上力,刚走一步,一下子痛得又歪倒了。好巧不巧,正好倒在余清玦的胸膛上。 余清玦蹙了蹙眉,他很不习惯陌生女子靠他那么近,更何况这人还是撒于的人。 他试着把胸前的侍女拉开一些距离,可她就像是黏上他似的,越拉开反倒贴的越紧。 此时,余清玦浑身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受,全身皮肤似是隐隐发热起来。他平生从没有体会过这种感受,像是醉酒后的那种又晕又热的乏力感。 他深吸一口气,神色有些克制。 胸前的女子有些悲戚,神色楚楚地仰头望着他“余丞相,小女子知道你是正人君子,素不喜与女子有过多接触。可我如今脚崴了,只求丞相扶我进去歇息一会儿,等恢复了体力我自会离开,不会打扰您的。” 余清玦闭眼蓄了一些力,就扶着那侍女进房了。 刚把她扶到桌案前坐着,余清玦立刻打开窗户。瑟瑟秋风刮过,让他顿时清醒了几分。身体内异样的感受也更加清晰起来。 他转过身,堪堪维持着挺拔的姿态,沉声道“奶茶里有毒?是你主人下的吗?” 第87章 你是不是喜欢她 侍女见他已识破,便收起所有伪装,站起身,邪笑道“余丞相果然没经历过人事,这怎么算毒呢?不过是男欢女爱的助兴之药罢了。我猜,你现在定是浑身燥热,欲火燎心。” “放心,主人既然命我前来,自然也是把现成的解药送给你了。” 侍女满脸淫笑着走向喘着粗气的他,“乖乖配合我就好,我下手很温柔的。” 说着侍女一下子伸出手就想把余清玦的外衣扒下来。 余清玦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双目赤红,大声喝道“滚远些!”然后一下子把侍女甩到一边,厌恶地偏过头,身子有些支撑不住即将滑倒在地。他连忙用双手撑在窗户上借力。 侍女控制不住地一下子扑在桌案上,幸好她赶紧双手护住脑袋,不然额头上定要砸出一个大窟窿。 她被惹毛了,站起身,有些凶狠地瞪着余清玦“余清玦,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姑娘倒贴给你你还不情愿吗?” “你本就来自男尊国家,若待会陛下来看到你我成了一桩美事,就算心里气不过你和我勾结,看在我国面子上,说不定还会让你娶了我。” “我这姿色,余丞相可还满意?反正我对你倒是挺满意的,哈哈哈。”侍女再次贴了上来。 她似乎有点得意过头了,以为自己仗着撒于的面子,就可以吃到天鹅肉。 原来撒于打的竟是这个算盘。她竟要过来,若看到自己如此模样...... 余清玦有些无力地闭上眼睛,睫毛还在打颤,握在窗上的手指也开始战栗。 他一时间竟忘了挣扎。 侍女一下子就扑倒了余清玦。她心下暗喜的同时,连忙把余清玦的双手反扣在他头顶,紧紧压在地上。 冷而生硬的地板一下子让余清玦清醒了大半,他满脸涨得通红,用尽全力挣扎着。 可这次侍女占了先机,他处于被动状况,更何况体内的药效还在发作,他竟挣脱不了。 侍女眼疾手快地撕开了余清玦的上衣。她的咸猪手又移向了他的下身。 “放开我!不要——”余清玦愤怒焦急的眼中竟流露出惶然无措来。 平生少见的无措,让他原本强大的内心都开始千疮百孔。 第一次是母亲失踪时,他哭到几乎昏厥;第二次是燕容珏在悬崖底下发起烧,他整夜心急如焚;第三次就是现在,名满天下的他竟被一个女人...... “你们在干什么?!” 房门被人粗暴地推开,两人惊慌地转头看去,就是女帝燕容珏惊怒的眉目。 地上的两人均是一抖。 侍女在女帝的逼视下吓傻了,直接愣在原地。 余清玦不知哪里来的一阵力气,一下子掀开身上的女人,背对着门口的人,利落地掩好衣服,然后起身就往屏风后的走去。 若不是他脚步有些虚浮,又听到身体撞在床板上的声音,那侍女估计还以为他是有神仙助力,一下子就恢复体力了呢。 “滚出去!”燕容珏直接震怒,抄起桌上的一个杯子就向那个高甸侍女砸去。 燕容珏在撒于那边坐了没一会儿,想着今天的正事,找个借口就来寻余清玦。 可刚来西院,远远就从一扇打开的窗户里看到两人纠缠的一幕。她瞬间气血一下子涌到了脑门顶。 顾不得什么帝王形象,她直接破门而入,见到的便是这幅光景。 “哐当——”就是茶杯破碎的声音。 侍女抱头鼠窜,一下子蹿出房门,想赶紧溜走。 “这怎么和我预想的不太一样呢?这女帝为什么这么气?难道主人骗我,只是哄我过来当靶子的?”侍女暗自腹诽。 可下一秒,她整个人仿佛被钉住了,心口传来一阵猛烈的刺痛。 她低头一望,一根细长的银针从身后贯穿了她的心脏。侍女顿时倒地,再无生气。 “你死在屋里都晦气。”燕容珏冷冷地抛下一句,扭头就回了房内。 一阵寒风再次从窗户里灌进来,燕容珏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便走过去掩上窗户。室内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桌上一片狼藉,烛台也被打翻了。燕容珏又走上前,把蜡烛点了起来。 橘黄色的光一下子充满了整个房间,也映照在刚从屏风后出来的人的脸上。 他衣服齐整,想来是重新换了一套。 余清玦的神色晦暗不明,燕容珏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燕容珏目光沉沉看着他。余清玦只是垂眸看向地面。 他本修长挺拔的身形此刻竟有些柔弱,脸上不知怎的还有酡红。 室内气氛一下子冷凝住了。谁都没有先开口。 “阿嚏——”哪怕掩住了窗户,屋内仍然寒凉。燕容珏实在忍不住,以袖轻掩住口鼻,扭头打了个喷嚏。 余清玦见状皱了下眉,不自主地向燕容珏走了一步,忽地想到什么,又折返到屏风后。不过一口茶的时间,就见他一手拿着个小包袱,另一手拿着个炭火盆走过来。 见燕容珏坐到了桌案旁,就来到她身边一步远的地方,蹲下,把炭放入盆中,点火,扇风。 整个过程他没有抬眼看燕容珏一眼。双方也未曾说一句话。 屋内的温度随着逐渐变红的炭开始攀升,可燕容珏心中的火却再也压制不住了。 “啪嗒”一声,她猛地把茶杯底敲在桌案上,茶水瞬间扬起,又四散开来。 她一倾身,捏住余清玦的下巴向上抬起,自己则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余清玦,你不打算向朕解释吗?” 余清玦并没有挣脱她的钳制,墨玉般的眸子望向她,里面波澜迭起。 他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额上竟渗出一些汗珠,喑哑开口“陛下,我并未和高甸的人勾结。今天,是一场误会。” 不知是不是燕容珏的错觉,他似乎看到了余清玦眼中的情欲。 “呵,”燕容珏冷笑一声,手中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一字一句寒声道,“且不论你是否与高甸勾结,你只告诉朕,你是不是喜欢她?你这半天不说话是不是在怨朕,打扰了你们的好事?” 余清玦一瞬间有些懵了,想来燕容珏最在乎的不就是自己是否向高甸倒戈了吗?半晌,余清玦才反应过来燕容珏口中的“她”指的是刚刚那个高甸侍女。 体内刚压制下去的燥热再次升腾起来,余清玦只好闭上眼,深呼吸,用内功与药力一次次负隅顽抗着。 见他不答,燕容珏凤眼中的微光终是熄灭了,像是一瞬间结了冰的湖面。 “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声音有些沙哑,燕容珏的目光一直紧紧黏在余清玦的脸上。 见他神色痛苦,闭口不言的坚决模样,燕容珏苍白一笑,颓然放开了他。 第88章 在大燕,你只能让朕来碰 她不再看他,眼神有些涣散地望向虚无的一点。 其实燕容珏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对于余清玦究竟是何种情感。她深切感受到的,就是此刻,心像上了绞刑架一样痛。 “她已经被我杀了,你就怨朕吧。朕欠你的,太多了。”燕容珏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 只听“咚”一声,燕容珏骤然睁眼,连忙侧身向下看去。 只见余清玦竟然支撑不住,一下子侧倒在桌案腿上。 他满脸痛苦,冷汗涔涔,双手紧紧环抱在胸前,整个人蜷缩起来,似乎这样的防御姿势就能抵消一部分痛苦。 “你怎么了?”燕容珏心下大惊,连忙蹲下去查看。 她伸手摸向他的额头,温度滚烫得骇人。他的脸、手以及其他所有裸露出来的皮肤都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你这不像是发烧。你这是......” 中了迷情药! 燕容珏不由得浑身颤了一下,差点跪坐在地。 她记得之前从医书上看过,正常剂量或者没有猛烈配方的迷情药对人并无甚伤害,很多妻夫之间用来当作房事的助兴剂是再正常不过的。 但若是有歹人想用这个来害人,往往会加入药性很猛烈的迷情散,中者若无及时得到纾解,轻则五脏俱伤,重则一命呜呼。 如今看余清玦这个状况,想来下药者下手不轻。 燕容珏瞬间明白了刚刚余清玦所说的“误会”是为何。看着身怀盖世武功的人被药折磨得狼狈不堪,燕容珏又心疼又愧疚。 她伸手搭上余清玦的胳膊,道“我先扶你躺到床上。别怕,我在呢。”燕容珏倾身搂住他,咬牙使劲要把地上的人扶起来。 可余清玦身体一接触她,身子骨仿佛一下子绵软了下来,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 燕容珏独有的发香体香萦绕在他的口鼻,隔着衣物他都能感到对方胸膛的温热和心跳。他顿时感觉燕容珏仿佛有魔力似的,吸走了他的所有精魄。 他呼吸声更重了,满脸涨红,浑身似乎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推开燕容珏,尽管对燕容珏而言就像是小孩在打闹一样。 余清玦颤声道下的好意。今日本就怪我......疏忽,才中了.......陛下不用担心,我挺过......这一阵就好......”他似乎力气都用完了,扶着燕容珏的小臂喘着气。 “你是想让我放你在这不管?”燕容珏嗔道,然后强势地一把抱起他,稳住脚步,“这可由不得你。” 说着就一步一步地把他抱到屏风后的床上躺着。 余清玦看到燕容珏半倚在床榻边歇气的样子,眼底涌过一阵心疼,勉强笑道“谢陛下......今日见笑了。陛下请移步,若能帮我请一个......” 余清玦神色变了一下,忽然想到,燕国的御医大夫都是女子。 燕容珏一瞬间有些失笑,随即她又问道“你的侍从当真还没赶到吗?”语气很肯定。 余清玦点头“嗯”了一下,又被排山倒海袭来的药劲拧皱了神色。 “唉,你这是何苦呢?”燕容珏将他汗湿的头发别到耳畔,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就让我为你纾解,如何?” 没有用“朕”,而是“我”。 两人仿若还在阳州那般没有身份的隔阂。 余清玦一瞬间僵住了,表情凝固,似乎所有痛苦都没有燕容珏这句话对他的影响力大。 神智刚回笼,燕容珏的手就搭在了他的衣带上。 “不——”余清玦一下子握住燕容珏的手腕,却没什么力,他惶急道,“不要——” 又流露出几分困惑“你为何......”要为我这般做? 他嘴唇蠕动着,不知是没有力气还是怎么的,终是没有问出口。 “余清玦,你不是不知这迷情药的威力。若你想捱过去,以后只怕是武功大受影响,身为墨国脊梁的你,怎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呢?还是说——” 燕容珏俯身看着他的脸,似笑非笑“你想让宫里太医院那群老女人碰你?” 见他一脸犹豫,又低头贴近他的耳畔,温声道“放心,余丞相的清白自是留给你日后的妻子的。” 余清玦浑身一震,半晌,他放松了自己的身体,闭眼侧过头,满脸红得像滴血一样,哑着嗓子小声道“那就劳烦你了......” 燕容珏听罢,唇角一勾,利索地解了他的衣衫。 刚刚自己还对他分析了那么多利弊,其实那只是由头,只是燕容珏不想承认罢了,她心里一直存着的小心思。 她想拥有他。 冰凉的手指在他的胸膛上划过,激得余清玦微微战栗。 “别紧张,乖,我很温柔的。”燕容珏轻笑一声,然后手指继续下移,自然而然就摸到了他的那处。 知他难受,燕容珏不欲再拖了,几下就解开了他的亵裤,双手伸了过去。 …… 燕容珏时不时抬眼观察他的神色。余清玦却全程都未看她。 …… 余清玦剧烈起伏的胸膛逐渐平缓,他脸上的红潮逐渐褪去。稳了稳心神,他才睁开双眼,眼角还凝有泪滴,神色有些茫然。 燕容珏拉起被褥给他盖上,只道“药效应该退的差不多了。天冷,一定要多注意休息和保暖。” 她的余光忽然驻留在余清玦的脸上,看着他不同于以往的滞愣和呆呆的神情,倒像是初夏的青苹果,透着一股清纯又勾人的气息。 她的心竟如羽毛挠痒一般再也无法平息。 鬼使神差地,燕容珏倾身下去,柔柔地吻了一下他沾染了汗水的双眼,语气魅惑 “在大燕,你只能让朕来碰。” 第89章 不自作多情,是为自己留的体面 随即直起身站到一旁,燕容珏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开始擦拭自己黏糊糊的双手。 余清玦的思绪已经回笼,但他现在的脑中还在一遍遍过着刚发生的一幕幕,还有燕容珏上一句极具占有欲的话。 自己今天算是被人倒打一耙,但燕容珏的出现又像是将他从茫茫大海中救起。颠沛流离之后,她为自己搭建了避风港。 她对自己,除了欣赏自己的可用价值以外,真的没有其他了吗?她对自己的征服欲,只是因为她是帝王吗? 余清玦未能深想,或者说是不敢想。 就像陷入泥淖久了,总会幻想岸边的人来拯救自己,甚至是共患难,可到头来发现不过是高估了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地位而已。 带着破灭的幻想继续在泥淖中越陷越深,真是杀人又诛心。 不自作多情,是为自己留的体面。 侧过脸,余清玦就望见燕容珏手中拿着的帕子,正是之前赠给自己的同款,上面绣着江南独景——“曲院风荷”。 顿时,他有了一种暴殄天物的羞耻感。 “我打水给你洗一洗吧,别擦了,擦不干净。” 燕容珏闻声回头,就见着衣冠齐整、墨发如瀑的他,只道“不是让你躺着多休息会儿吗?” 余清玦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水壶,从水缸里舀水出来灌满一壶,然后在刚才烧好的炭火盆上支了一个架子,把水壶放上去,一边回应“我无妨的。今日......多谢陛下相帮。” 燕容珏看到他有些不自然地回避自己的视线,心下有些好笑,道“余丞相之前帮过我那么多次,相较而言,这点小忙不算什么。日后,”燕容珏凑近他,调笑道,“若还有这样的忙需要朕帮,朕很乐意。” 余清玦扶在架子上的右手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连带着架子和水壶也跟着晃动。他的耳垂不受控制地再次红了起来。 他顺势把手移到水壶盖上,揭开盖子,一脸认真地试了试水温,语气仍然平稳“怪不得水壶开始颤动,原是水已经烧好了。” 燕容珏眼中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只是堪堪维持住外表的端正。 本就是用来洗手的水能有多烫呢,水都没有烧开水壶怎会颤动?余清玦怎还有这么幼稚可爱的一面? 燕容珏“哦”了一声,没有拆穿他。 然后余清玦把水壶提了起来,温声道“把手伸过来。” 容珏倒是很乐意享受他这份周到的服务。 清水冲洗后,余清玦又递给燕容珏一块皂角,让她擦过之后又冲洗了一遍。洗完擦净之后,余清玦坚持要求要亲自洗一下燕容珏的刚那方手帕,无奈之下,燕容珏只好把手帕递给他。 这时燕容珏才瞥见余清玦桌案上的书,像是一本古籍,上面写着很古老的让人看不懂的文字。 “这书是讲什么的?”燕容珏指着它问余清玦,“这是什么文字?” 见她问起,余清玦的神色恢复到往常的云淡风轻,侃侃回答“这是一百年前阳州拉法族的文字。这书记载了他们祖祖辈辈研制出的各种秘术和风俗。” “你怎么突然想起看这个?”燕容珏微皱眉头,忽然想起几月前他和自己说过蛊珠的事情,那就是阳州地带的先人传承下来的秘术之一。 “所以你最近一直在研究拉法族的蛊毒是吗?”燕容珏追问,“你之前学过他们的文字?还有,两天前你为何出现在冷宫?” 余清玦一一回答“我之前和陛下说过,我的外祖母是阳州人,她少时学习过拉法文,故而我也从她那里学到一些。虽没有学太多,但是根据这种文字的特定规律,也能举一反三。” “凌华霜地道里出现了这种秘术,我总担心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再利用,故打算自学一些,若来日真出了状况,我才有能力应对。” “至于那天晚上,我是看到了一个神秘的黑衣人,一时好奇才追了上去,不凑巧就遇到了后面的事.......” “黑衣人?你和他交手了没?” 不待余清玦回答,外面就传来撒于咋呼呼的声音“这这这,怎么回事?我不是让阿琪儿送奶茶给余清玦吗?她怎么就死在这了?” “陛下,您在里面吗?昨天阿琪儿还和我说心悦余清玦来着,我就想成全她这份心,才让她今天来送奶茶。可这......她定是余清玦杀的!陛下一定要为我做主呐!” 门“哐当”一声打开了,燕容珏眉目沉沉地走出来了,后面跟着一如往常坐怀不乱的余清玦。 撒于见余清玦完好无事的模样,愣住了“你——” 为了掩饰自己的惊愕,干脆又捶胸顿足地呈现出满脸悲痛 “我的阿琪儿,你怎么死得这么冤呐?真是苦了你这份痴心了......” 燕容珏冷笑一声,眼神咄咄“人是我杀的。” 这次换做撒于愣了,他没想到燕容珏会亲口承认,本还想当着众侍从的面把脏水泼到余清玦身上,以报那晚莲花池被陷害之仇。 燕容珏一步步走向撒于,到他面前一步才停下,威严开口“撒于,不要无事找事,朕的耐心是有限的。” 说完眼神都不稀罕多分给他两眼,扬长而去。 撒于尴尬地吹了吹胡子,抬眼时竟和余清玦的视线撞到了一块,只听他静静开口,却让撒于的心抽了抽“撒于,今日之事,来日我余清玦定会向你讨还。” 说罢转身就关了门。 撒于碰了一脸灰,只好张罗着让手下收拾了走廊里的尸体,悻悻离开了。 第90章 如今动了真心,果然是不一样的 刚穿过庭院,转过拐角,撒于就遇到了一人。 她扶着侍女的手静静立在那里,印有刀痕的眼皮褶皱着,脸上无波无澜,似是专门等在那里似的。 “你来了多久了?”撒于负手而立,直接问。 “看样子,你刚失败了吧?”燕容瑾问了另一个问题,语气不骄不躁。 “哼,都怪你给我出的馊主意。现在好了,不仅没有挑拨到女帝和墨国那姓余的关系,我还被女帝狠狠提点了,就连我的侍女都被杀了。”撒于咬牙道,“天知道我这几天究竟受了多少委屈?” 燕容瑾微愣,又迅速恢复平常,又问“那侍女下药成了吗?” 撒于回答“应当是成功了。若是没成,按照余清玦的能耐,阿琪儿根本靠近不了他,更没法演一出男女纠缠的戏来。正因如此,女帝看到后才会愤怒而杀了她。” 撒于忽然想到什么,不解道“可刚余清玦出来的时候,我看他面色沉稳平静,与平常无异,不像是中了迷情散的样子呐。” 燕容瑾释然轻笑,又微微摇头,神情却意味深长,叹道“我这个妹妹呐,演了十余年的风流戏,如今动了真心,果然是不一样的。” “什么意思?”撒于有些不明白,但看着燕容瑾的表情,忽地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吓了自己一跳,“你你你,你的意思是,女帝她,她她她,喜欢余清玦?” 燕容瑾只是轻叹,并没有否认。 撒于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可想到今日发生的事,又觉得没有更合理的解释。 他猛地一拍大腿,又激动地压低声音道“说不定余清玦同样喜欢着陛下呢,不然像他这样清高到天上去的样子,怎会让女人近他的身,还是帮他那个......哈哈哈,想不到......我真没想到......” 撒于捂住了自己一脸的邪笑。 燕容瑾似是看到了撒于放荡无边的笑,蹙眉嗔了他一句“撒于,注意你的言行!” 又道“如今这猜测也不是百分百可信,毕竟他俩对彼此究竟是什么情感我们也不知。但是眼下,我能确定的是,陛下她并不想和任何一个国家结盟,所以至今并未公开表态要亲近高甸还是墨国。但这对我们来说恰巧是好时机。” “你又有法子了?那我们接下来要如何做?”撒于悄声问。 “届时我在告知你。不过你切忌狂妄自大,那晚的莲花池事件就是个教训。”燕容瑾正色道。 “好,我明白。待你大功告成,可别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撒于嘴角勾起一个得意的弧度。 眨眼之间距离两国使臣来访大燕已过去半月有余,期间虽有一些小插曲,但眼下的正事——和高甸王子联姻,燕容珏想拖也拖不得了。 再不给出一个交代,高甸可汗那边怕是会心有芥蒂。 于是,燕容珏打算在今年的皇家围猎之前,举办一个小型的骑射活动。只邀请高甸的使节、王子、余清玦以及在帝都任职刚好得空的官员。 一来试探一下这个王子的底子和心性,二来再增进一下自己和那些新上任官员的君臣之情。 随着鼓声渐起,围猎场上彩旗飘扬,骑射活动就开始了。 “诸位,今日只是大燕历年传统狩猎的预热,大家各自随意些便好。骑马进入围猎场之前呢,我们先来做一些助兴的活动。” 燕容珏示意手下搬出提前备下的道具,有投壶、弓箭和靶子、蹴鞠,还有各式各样的武器等等。很明显,燕容珏想让众人展示一下各自的擅长之处。 趁着下人布置道具的间隙,燕容珏状似不经意间看向余清玦。 不知是不是错觉,燕容珏似乎刚好捕捉到他望向自己的一炬压抑着热度的目光,只一瞬,他便自然又优雅地收了下去。 燕容珏心波微动,面上却淡然,又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耶费吾王子,今日这个活动,算是朕特意为你举办的,你先来吧。”燕容珏对右列二席位坐着的人道。 在高甸刚把联姻文书递给她时,她就派人调查过这个王子在高甸到底有几斤几两。虽然早知高甸肯定不会把很受器重的王子送来联姻,但这耶费吾,竟比燕容珏预料中的还要不起眼。 听闻他是那老可汗二十八个王子中最不成器的一个,母亲仅是一个挤羊奶的家奴。而他天生体弱,也没什么天赋,因而武功骑术样样都不起眼。 在高甸那个以骑术为评判勇士标准的游牧国家,他可谓受尽了父兄的白眼和嘲笑。 也不知谁给他取的“耶费吾”这个名字,明摆着这背后不是个憨包的爹,定是个笨蛋儿子。 心下莫名想笑,燕容珏就用大方得体的微笑掩盖了下去。 无论如何,高甸既然把人都送到自己跟前了,自己总得对他的心性有个底。否则卧榻之侧,自己防不胜防呐。 听闻女帝第一个就点了自己的名,耶费吾猛然抬起头,眼神里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是热切。他刚想应下女帝的邀请,下意识地,又看向身旁的撒于,神情怯怯的,似是在征询他的许可。 撒于没有正眼看他,只是点头默许了。 耶费吾如释重负一般,回了一声好,就起身来到站台中央。 他走到武器架上选了一根长矛红枪,横眉大喝一声,右手直直把矛抛向半空,待矛落下时,瞅准位置,左足尖一个回旋接住,长矛便稳稳当当直挺挺地立住了。然后他一个回马跳,双手再次握住枪杆,来了几个“悟空打棒”“鲤鱼跃龙门”。 快入冬的天已经很冷了。耶费吾的额上却冒了一层薄汗。 看样子,他表演得确实很用心。 燕容珏带头下,在场众人都给他鼓掌喝彩。 耶费吾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深邃的眼窝中,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他单膝跪地,拱手回礼“耶费吾谢陛下的鼓励。”他又仰起头,鼓起勇气道,“我早就听闻大燕的女子大多英勇无双,不知今日陛下可否赏脸,让我与梁丞相切磋一番?” “哦?”燕容珏挑眉,不由自主看向台下一身轻马裘装下仍英气外露的梁斐,坦笑一声,道,“梁爱卿,听到了吗?你摩拳擦掌的机会来了。” 听陛下如此说,梁斐遂起身,走到耶费吾身前,颔首道“失礼了。”说着一个旋身飞至武器架前,对准一把宝剑,一脚蹬在剑鞘上,银晃晃的利刃伴随着清脆的摩擦音顿时直直飞出。 梁斐在半空中几个回旋,稳稳握住了剑柄,伸直胳膊,飞身就向站台中央的耶费吾袭去。阳光映射在宝剑身上,竟反射出明亮的七彩之光,颇为炫目。 耶费吾转身就望见梁斐敏捷的身影已至眼前,迅速反手用长矛枪一挡,自己竟受不住那股强劲的冲击力,身体竟被推着往后移了数十尺之远。 他稳住身体后,抿了抿唇,再次握紧手中的标枪,猛地向面前的人探去。梁斐侧身一避,一手握住枪杆,向另一个方向一拉,耶费吾整个身体随着那股力量偏移了出去。 台上的燕容珏见状,斜靠在软椅上,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 第91章 游龙与霞刃 刚耶费吾表演时,精彩虽精彩,可比起能出入沙场的真功夫来说,还是差远了。而梁斐如今不想拂了高甸国的脸,不过与他周旋几式而已。 毕竟战场杀敌玩的是快准狠,而比武,除了输赢以外,玩的可是世故人情了。 站台上的两人又过了几招,最后梁斐一剑击飞了耶费吾的长矛红枪,然后隔着一步之远,用剑尖指向他。 一条七彩霞光随剑身延长数丈之远,甚是壮观。 输赢一眼就见分晓。 耶费吾似是有点遗憾,却爽快拱手道“梁丞相武艺高强,英勇无双,我真心拜服。不知丞相手中的宝剑可有名字,我瞧着甚是稀奇。” “此剑名唤霞刃,是用一块东海打捞的罕见的七彩霞石铸成。当年霞刃刚从熔炉中锻造出来时,那天夜里霞光四射,它的光竟染红了半边天。后来梁爱卿曾用这把剑打赢了数十场战役,因此霞刃也被大燕称为胜利之剑、光辉之剑。”燕容珏接道。 “是啊,霞刃。”梁斐用手掌轻轻抚摸着剑身,眼神似有种旧友重逢的感慨,“不过那都成为过去了。如今霞刃自会有它的新主人。” “梁将军此言差矣。都道宝剑配英雄。如今霞刃尚在,那他的主人只会有一个。”一直在席间静静观看的余清玦突然发话了。 他抽出随身佩戴的剑。 刚出鞘的一刹那,坐席上的撒于眼睛都瞪大了,摸着胡子惊叹道“妈耶,这是游龙呐!余清玦当年卫国战争一战成名,用的就是这把‘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剑。后来他每次上战场,但凡见到这把游龙的人,无不为其称叹的!” 在座的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余清玦手中那把雪亮细薄的剑上。 听闻余清玦十六岁岁打卫国之战时,对方就是撒于率领的十万铁骑。 高甸的骑兵以勇武和剽悍而着名,但余清玦硬是凭借着出色的军事指挥,再加上他那把坚可削铁如泥,柔可引线穿针的游龙,以一敌百,穿梭在茫茫敌军中游刃有余。 一剑游龙,成就一代名将,保全一国之土。 不得不说,撒于虽视余清玦为眼中钉,肉中刺,可真正见识过余清玦沙场上的真功夫的,除了梁斐,便是他了。 燕容珏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只见余清玦来到梁斐面前拱手行了一个军礼,颔首道“梁将军,今日可否允许余某用游龙与你的霞刃再切磋一场?” 梁斐畅然一笑,甚是欣慰,回礼道“自是乐意的,余将军,请。” 鼓声迭起,站台周围的众人均是屏住呼吸。若说刚才梁斐对战耶费吾,不过是大材小用,陪着人家玩过家家;那现在两国名将的对决,就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了。 梁斐先是挥剑旋身而起,划出一道优美流畅的曲线,蓄足力之后,后身跃起,像是蜻蜓一般,剑和人都稳在一条水平线上,接着刚刚起势的冲力就向余清玦袭击而去。 七彩霞光映射下,余清玦沉下重心,右手左右一一晃剑柄,那把薄薄的利刃竟真像游龙一般曲折了起来,似是一个个螺旋桨。 然后趁着梁斐的剑光直直刮来之时,余清玦把手中剑对准往前一挥,那柄剑竟又缩紧了螺旋圈,像是游走的龙蛇一样,要缠住对方的剑。 在场的人无不屏住了呼吸。这样的招式,哪怕是武学门外汉也知,若是手中的武器被对方控制住了,那无疑像是猛虎被拔了牙,雄鹰被折了翅膀。 梁斐自然意识到了对方招式的陷阱,随即运力收住了迅猛的攻势,然后又一旋身,划出了另一个七彩的弧线。变直攻为侧翼夹击。 趁游龙还是弯曲的姿态,它的攻势是最弱的,梁斐做的就像打蛇打七寸一样,利用霞刃的锋利和斩杀力,破解游龙的至柔之力。 余清玦眨眼之间也变了招式,他腾地而起,手中的游龙竟又变回了长直的剑刃,雪亮一片,逆风运转,就能扬起一阵呼啸之声。 似悲风催八荒,又似春风度玉门。 剑在手中,却如鸟之翼,优美协调。 他侧身,闪身,跃起,伏下,剑影合一,人剑合体。 而他,仿佛就是剑之魂魄。 燕容珏突然想到羲之的笔走龙蛇,若用来形容余清玦的剑法,再恰当不过了。 最后,梁斐运用了梁氏先祖创的“鬼影雪花刃”,扬起霞刃,仿佛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雪花,剑影重重,让四座之人看不清虚实。 余清玦的眉目一直是平稳的,英勇之下是千锤百炼的沉静。他仅仅顿住几秒,然后挥剑就往前奋力一推,像是在茫茫雪地中划开一道口子。 梁斐的雪花阵刹那间破解了。 他们的剑搭在一起,互相掣肘,不分上下。两人对立着,缓缓从半空中落至地面。 “妙极妙极!简直让我大开眼界。我一个读书人都看得酣畅淋漓,今日真的没有白来一趟呐!”徐畅率先拍手鼓掌。 “高手过招就是如此了吧!两位不愧是大英雄!”一位官员由心赞叹。 “两位前辈请受我一拜。日后若有机会,我可否前来向两位讨论武学?”耶费吾从惊叹中回过神,就单膝跪在两人面前,谦虚地抱拳恳求。 不待两人回应,撒于就不耐烦地道“讨教什么?你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数吗?我告诉你,来这里你就安心待在陛下的后宫吧,学学三从四德,别净想些没用的。山鸡也成不了凤凰。” “你!——” 被人当众泼冷水,耶费吾心中又怒又委屈,可是“你”了半天也没有反驳回去。他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直起身对女帝行了一礼就坐了回去。 “耶费吾王子,”梁斐转身,和煦一笑,道,“王子日后若是想学,可以来找我。王子自有慧根,在指引下定会有进步。” “真的吗?”耶费吾有些不可置信,又生怕人反悔,连忙起身对梁斐行了一礼,激动道,“我先谢谢梁将军,日后我定亲自登门酬谢你。” 他从小就因为骑射一塌糊涂,才被哥哥弟弟们嘲笑,说是“下贱胚子,难有所成”,就连撒于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此次来联姻,众王子都知道入了女尊燕国女帝的后宫,无疑是进入了一个牢笼,甚至还要和其他男子拈酸争宠,因此没有一个愿意去的。 他想着与其在高甸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不如去别的地方,说不定还能过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第92章 心上人 这时坐在上位的女帝忽地出声一笑,颇有深意。 梁斐转过头,就望见燕容珏深邃如湖水一般的凤目正望着自己,心下忽然有一种毛毛的预感。 只听燕容珏道“梁爱卿,你今年也快二十又五了吧?这般年纪,我大燕女子都可以抱上四五个孩子了,你却仍是单身一人。梁将军劳苦功高,若一直不让你婚娶,天下人只怕会笑话朕。” 见燕容珏当众提及自己的婚事,梁斐忽地有些窘迫,连忙单膝跪下,道“回禀陛下,微臣眼下还未有意中人,日后若有了,微臣再让陛下做主指婚。” 燕容珏又一笑,看了一眼席上的耶费吾,调侃梁斐“眼下不就有一个吗?” 台下众人都愣住了,顺着燕容珏的神色看向了梁斐和耶费吾,心下疑惑 陛下的意思,难道是想让耶费吾王子和梁斐联姻? 撒于捋胡子的手都颤了一下,有些没料到女帝突然搞了这出,道“女帝陛下,您之前答应我们的,不是想让耶费吾做您的贵君吗?您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要是这么搞,撒于肯定第一个不同意,他和可汗说的可是要和女帝联姻,这样可汗才算是女帝的岳父,他才更有底气和燕国讲利益条件。 让王子退而求其次做贵君已是一让再让了,如今女帝竟说要让王子和梁斐结婚,那就算是做正室,这待遇和含义可是千差万别的。 燕容珏没有回应,只是看向耶费吾,和善笑道“耶费吾,你刚不是还想和梁斐讨教吗?若梁斐成为你的妻主,那你想什么时候让她教你骑射都可以。你愿不愿意呢?” 耶费吾脸有些涨红了,支吾着说“我,我,我——”他抬眼望了望端正地跪在地上的梁斐,又看看威仪和美貌并存的燕容珏,咬咬牙,“我不想嫁给梁将军,我就想嫁给您,女帝陛下!” 撒于长长地舒了口气。梁斐神态也缓和了一些。 “也罢。”燕容珏仰头饮了杯酒,此事算是揭过了。 后面的活动就比较自由了。 狩猎的狩猎,投壶的投壶,玩蹴鞠的就约着三五好友在专门设立的场地上玩蹴鞠。若不耐走动的,就在席间和左右攀谈,看歌舞,吃瓜果。 燕容珏本就不喜这些从小看到大的歌舞,本想找个人聊聊,下意识地就往余清玦坐的位置看去,只见他竟和梁斐站到了一块儿,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样。 他的神态温和有礼。 好像和对自己没什么两样。 燕容珏只觉心里烦闷至极。 刚两人在站台上打得难舍难分时,自己就有一种晚生几年,却错过一个时代的感觉。现在看在眼里,却是如坐针毡。 今天燕容瑾并未到场,燕容珏更是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了,眼下又无心应付那些官员,只自斟自饮了两杯酒,就离席了。 她刚来到狩猎场旁的一片白杨林射箭场中,就听身后一阵规律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燕容珏回头一望,原是耶费吾。 他骑马停至燕容珏身边,跳下马,行了礼后,就试探着问“不知陛下刚刚为何要把我指婚给梁丞相?” 燕容珏静静看着他,道“梁斐的武艺你也看到了。我想,你既是痴迷于提升骑射,自然和她会有共同话题。” 顿了顿,燕容珏反问,“那你为何又执意要嫁给我呢?” “我,我,我——”耶费吾舌头又打结了,深色的眼珠中有些无措和迷茫。看得燕容珏身后的侍女不小心笑出了声。 耶费吾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颊涨红,嗫嚅道“以前我的弟兄们总嘲笑我,说我‘下贱胚子’,还说我‘废物’。可我出身就是那样,没有天赋也是事实,但我愿意花出多他们十倍的时间去学习骑射。我想着有一日一定要超过他们,我要让他们看得起我。” “这次联姻是我自愿来的,我想哪怕我武艺不行,我也要嫁一个好妻主。我要让撒于和我父兄对我刮目相看,再也欺负不了我!” 耶费吾越说越激动,双眼烁烁有光。 燕容珏却不以为意地笑了。她从侍女手中拿过弓,却不拿箭,瞄准数尺之外的靶子,拉开弦。 只听一声沉闷的弦响,耶费吾的心也跟着颤了颤。却听燕容珏道 “做人呐,得靠自己。若是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行,那别人未必看得上你。” 耶费吾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似是下了决心,坚定道“好。” 他深色的眸子又转了转,走近燕容珏两步,一脸纯真“不过今日陛下当众为我喝彩,还有梁丞相不吝啬地夸赞我,这些好我都记在心里。” 燕容珏还当是他要说什么,不过是答谢的话,正欲说无妨的时候,又听他开口道 “我不介意陛下有心上人,也不介意陛下后宫三千。您若是需要我帮忙的,我定会鼎力相助。我才不会和撒于那小人同流合污呢。” 燕容珏敏捷地捕捉到一个词“等等,心上人?” 什么是心上人?是喜欢的意思吗? 这次轮到耶费吾纳闷了,反问道“陛下的心上人不是余丞相吗?” 这回轮到燕容珏愣住了,就像是从头到脚被雷劈中一样,连指尖脚尖都是麻的。 她自己从未细心审视过对余清玦的情感。 她只觉得自己是欣赏他,在乎他,对他的付出很感动,同时想像朋友一样帮他。就像在颖州裘老板的客栈时,他说的,他救自己,因为他们是朋友,所以他不需要她偿还。 可如今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口点中,这心理冲击力,竟让燕容珏有些无力承受。 “你,为何这么说?谁,告诉你的?”燕容珏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勉强平静地问。 “刚刚余丞相主动上台要求梁丞相比武时,我看到你脸色很复杂,好像不太高兴一样。后来他们比完武,台下都是一片叫好之声,只有您未点评一句。” “我就很好奇,就连我这样只配到街上卖艺的武功,您都能对我夸奖一番,为何对于两位大名鼎鼎的将军,不赞一词呢?” 燕容珏没料到这小子看上去资质平平,没想到还有这么细心的一面,又听他接着说 “后来您让梁丞相娶我,我瞬间想到陛下定是不想让梁丞相插足您和余丞相,才出此一策。如今看来,陛下有更深的考虑,或许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臭小子,胡说什么呢?!”燕容珏沉着脸,打断了耶费吾的推测。 活了这二十年,自己千转百绕的心思竟被他说中了,燕容珏觉得脸都挂不住了。 耶费吾眼中闪过一抹畏惧,但打量着燕容珏不是真想惩罚他,又多说了几句 “陛下,我听母亲说,喜欢一个人,她的眼神是藏不住的,而且,你一见到他,就会忍不住靠近他,对他笑,关注他的一举一动;若是他亲近了别的女人,你就会难受,心中像是有万只蚂蚁爬过,让你坐立不安。” 耶费吾颇有深意道“若您不确定,可以在亲近心上人的时候,听一听自己的心跳,那是最不会骗人的。” 第93章 红绸箭出,缘分既定 耶费吾终是在燕容珏冷沉的目光下骑马溜走了。 见他走了,燕容珏神色不自觉染上几分恍惚和怔愕 余清玦,是她的心上人?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唤不远处站着的侍女“锦秋,去唤余清玦过来,说我有要事找他。” 侍女应下走了。 可燕容珏刚回过身,还未将弓搭上弦,就听到一前一后两个人的脚步声。 侍女激动的声音传来“陛下,余丞相来了。” 燕容珏的心颤动了一下,一种酸甜交错的滋味漫上心头。 深吸一口气,屏退了侍女,燕容珏方带着往常随意且慵懒的笑回头。只一抬眼,仿佛自己就坠入了他深邃的墨色双眸中。 他温柔且坚定地向自己走来,不疾不徐。秋风带起他两肩的长发,轻轻飘起。 可此时此刻,燕容珏忽地觉得,那人的头发丝都在撩动她的心弦。 “陛下,您唤我何事?”见周围没人了,余清玦停在燕容珏一步开外。 他的眼眉和唇角都是恰到好处的柔和。战场上的凌厉和人前的疏离感似乎都被他蕴藏好了。 “为何这么快就过来?”燕容珏反问。 见她问起,余清玦实言答“席间见陛下似有不快,遂过来看看。” 燕容珏一愣,没想到他竟留意到了自己的情绪。又暗自嘀咕我的表情外露得那么明显吗? 迅速收起意外的神情,燕容珏状似随意地转过头,将弓搭上弦,瞄准数尺之外的靶心,淡声道“英雄见英雄,自是惺惺相惜。朕并非英雄,也无宝剑,只能来这耍耍弓箭了。” 余清玦闻言微微蹙眉,听她这意思,是在怪自己没有和她比试?心下虽如此想,却正声道 “陛下有勇有谋,实乃百姓之幸。梁丞相是武将出身,与陛下谋略相得益彰。良臣贤君,各有千秋,自是佳话。” 一段完美无缺的贤良话抛出,引得燕容珏一阵沉默。她白润的手指摩挲着弓身,半晌,却没有射出一箭。 正当她准备开口时,忽感到一个温热的胸膛抵住了自己的后背,一双宽厚又坚实的手掌轻轻握在自己拿着弓和箭的左右手上。 头顶上飘来一股独属于那人的清香气息。 燕容珏的心一瞬间失了节奏。 她侧头抬眼,就望见那人沉静如水的面庞。他深色的黑眸专注地看着前方的靶子。 一贯的波澜不惊,朗月清风。 燕容珏的目光游移到余清玦细软的睫毛上,忽地想起那天的他,药效刚解时,满脸的茫然与怔愕,唯有不停颤动的双睫甚是勾人。 不知上面是否还残留着自己的唇温。 这么想,燕容珏的心跳忽地沸腾起来,只觉两颊温度飞快升高。 “陛下,不用看我,看前方。”余清玦温言道。 仓促地对上余清玦的双眸,燕容珏略显尴尬,迅速转过头,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下半身重心放低,左手握弓,把箭杆搭在弓附右侧,箭搭在右手拇指上。” 他手掌的力量和温度源源不断传来,燕容珏心猿意马地听着。 “瞄准,开弓,放箭。” 一根离弦之箭“嗖”地直直向前射去,稳稳扎在靶心。似是余力未消,箭尾还在飞速颤动。 余清玦适时地收回双手。 “呼——”感受到两人之间距离远了,燕容珏轻呼出口气,不由得又拉开两人一步远的距离。 半晌,方觉自己的心跳逐渐平缓了下来。 原来,耶费吾所言非假。 燕容珏不敢相信,刚刚怦怦如鼓的心跳,竟是自己面对那人压抑不住的情感外露。 自父亲故去后,原以为自己已走上了封心锁爱的不归路,原以为自己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终归还是,动心了吗? 呵...... “余丞相真是箭法过人。”燕容珏摩挲着双手,细细感受着上面的余温,只留下淡淡一句评价,却并未看他。 “陛下,既是要射箭,为何不带扳指?”余清玦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噢,”燕容珏恍然回神,才意识到自己双手之所以没有勒痕,全是因为余清玦替自己承担了弓箭开弓之力。 遂从怀中掏出提前备下的扳指,戴在左手拇指上,道“朕忘了,多谢。”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没有其他事,余丞相请回吧。” 余清玦立在原地。他只看得到燕容珏光线勾勒出的侧脸,忍住想上前探她神色的冲动,只是有些艰涩地滑动了一下喉结。 他当然能感受到她今日有些不在状态。 往常她与自己相处,哪怕端着几分帝王仪态,但总能三句不离一句调侃,流转的凤目中散发的是奕奕神采和万千风情。 可今日这般...... 莫不是她后悔在驿站那日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她后悔越了界,所以故意疏离了自己?还是说,她已然决定了要放弃墨国,转而与高甸达成合作? 心陡然抽痛了一下,余清玦面色隐隐发白起来。 两人各怀心事地立在原地,半晌都未曾挪动脚步。 直到燕容珏忽地转身,方才看到一脸黯然的余清玦。 微怔,燕容珏脱口问“你为何还不走?” 万千情绪翻涌过后,余清玦慢慢地抬眼与她对视,动了动嘴唇,平缓道“恭贺陛下喜得佳人。余某只愿陛下能念在燕墨两国并肩作战的情谊上,不要与我国大动干戈。如此,余某感激不尽。” 燕容珏“???” 这哪归哪呀?他脑瓜子到底在想什么? 心下有些哭笑不得,知他会错意,燕容珏眸光一闪,忽地想到什么,从围猎场周围插着的彩色旗子中,取下一块红色的旗子,捆扎在一支箭的箭尾上。 然后,将那支绑了红旗的箭搭在弓上,用刚才余清玦教的方式,转身,瞄准了余清玦。 在他还未做出反应之际,只听“嘣”一声沉闷的弦响,一抹绚丽的红色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那支箭稳稳当当地扎入余清玦鞋尖前的一寸土地内。 箭尾震颤不止,如同两人怦然跃动着的心跳。 燕容珏看到余清玦的表情由怔愣到不解再到迷惘,直到最后跃动着火花的双眼直直望向了自己。 她一笑嫣然,不管余清玦是何种心情,只道“余丞相既授朕以箭法,那这支箭就当是回赠给你的。” 若她没有记错,自己曾经送他的话本中,就记录了红绸箭的含义 在燕国,成年女子若遇到心仪的男子,往往有几种表达爱意的方式送簪子玉梳是一种;若是习武的女子,往往在箭尾上扎上一丈红绸,射到心上人的脚边,寓意着“射中姻缘”。 红绸箭出,缘分既定。至于是否天意如此,那就看造化了。 第94章 我想借陛下的蛊珠一用 余清玦在燕容珏的一脸嫣然中,移眼至地上那只还在微颤的箭上,箭尾的红色甚是绚烂,仿佛自己从未止歇的爱意。 她,为什么要如此做呢?是再一次的调戏,亦或是别的? 手在袖中再次收紧,神色幽深地看向燕容珏。 突然白杨林中闪过一道黑影,燕容珏敏锐道“有人!” 下意识地,正欲用轻功跟上去,手臂却被人一把拉住,抬眼疑惑地望向余清玦,只听他道“陛下,这里有我,您去找人过来将白杨树林包围住就好。” 燕容珏觉得有理,点点头,只道“那你多加小心。”说完几步奔向一匹不远处的马上,一拉缰绳,就去安排人手去了。 这边的余清玦不带一点犹豫,足尖一点,悄无声息地就向刚刚那道树林中闪去的黑影追去。 黑影飞速向前跃进着,余清玦却在眨眼之间缩短了两人的间距。眼看仅剩一步之遥,他从怀中掏出那把常用的折扇,手腕一弯,就向黑衣人直直掷去。 扇子带起一股疾风。 黑衣人连忙偏头一躲,可仍然慢了一步。扇柄直接撩起了他身后的披风,像是一把利刃“撕拉”就把它从衣物上剥离去了。 披风脱离的瞬间,不远处的余清玦一眼就看到了黑衣人脖颈处竟有一个花瓣状的烙印,竟和倾月后颈上的烙印一模一样! “说,是何人派你来的?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余清玦利落地收回折扇,再次发起了迅猛的进攻。 黑衣人并未回答,沉默而机械地躲避着余清玦的进攻。余清玦不欲与他过多纠缠,扇子一开一挥,一股迅疾的风顿时扬起一片片树叶,在挥舞的扇子的指挥下,像是一张密实又锋利的网,径直向黑衣人袭去。 树叶像是细针密如雨下,气势足以让人窒息。黑衣人似是没了招数,仅抬手挡住树叶的袭击后直接跪坐在地,再无反抗之力。不少树叶像针一样扎进他裸露的苍白肌肤中,却没有渗出血来。 黑衣人面无表情,只是用一双木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余清玦。 此时的余清玦心中却咯噔了一下,按理来说,普通的血肉之躯断是承受不住自己刚刚那套树叶阵的,可这人仅是坐倒在地,竟没有因受伤而吐血。况且他这一双一眨不眨毫无焦距的眼睛,着实有些瘆人。 按下心中的疑惑,余清玦用扇子伸向前,做试探状。可就在刚触碰到他身体的一瞬间,那黑衣人的身体竟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的身下竟缓缓流出浓稠的液体,散发出一阵恶臭。他的身体像是被肢解了一样瘫软下来,像是被人大卸八块一样堆叠在地上。 余清玦忍住心下的骇然,用扇子头挑开了黑衣人的衣服,只见他惨白如纸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溃烂。糊状的液体越流越多,森森白骨眨眼间就呈现出来。 唯独黑衣人头部的皮肤还算完整,只是皮肤上隐隐显露出块块青黑的尸斑,且萎缩得像一张枯树皮一样,木然的眼睛深陷在眼窝中,眼神凝固在前方的人身上。 这分明就是个死人! 这一切发生的过于玄乎,饶是余清玦身经百战,也从未见过这等怪异之象。忍住想呕吐的冲动,余清玦屏住鼻息,倾身向下查探,想从这个死状恶心怪异的人身上再找出些许有用的线索。 “我的人马已经把这片白杨树林包围起来了,你捉到那个黑衣人了吗?” 余清玦循声抬起头,只见前方燕容珏和梁斐两人骑马寻他而来。 清玦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刚刚发生的怪异之景,燕容珏就已跳下马。 见余清玦似有难言之隐,燕容珏心下疑惑,又见他脚边灌木丛似乎有什么黏糊糊的液体缓缓流出来,遂凑过头去看。 “别看,骇人。”余清玦想都没想直接抬手挡住了燕容珏的视线。 “究竟是什么嘛?”燕容珏对他这举动有些意外,还不及笑出声,就闻到一股尸体腐烂散发出的恶臭,心中疑惑更甚,抬起双手就要扳开余清玦的手。 “很难看,我待会讲给你听就好。”余清玦坚持不让燕容珏看,自己都没留意话中的称呼都变成了“你我”。 两人僵住片刻,梁斐早已下马,几步过去就扒开了灌木丛。 “这是.......什么怪物?”梁斐目瞪口呆,半晌才捂住自己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的嘴巴,“刚死之人吗?为何腐烂得这么快?为何会流出这么臭的液体?” 燕容珏使劲一把挥开余清玦,入目的便是那坨不堪的东西。脚下顿时踉跄了一步,梁斐连忙眼疾手快地扶住燕容珏。 余清玦见状,默默收回伸出的手。 只一眼,燕容珏就恶心地转过头,压下窜入脑中的眩晕感,缓缓问道“这个黑衣人怎么回事?” 余清玦简要地把刚刚自己所见描述了一遍。 “这么说,这个黑衣人本来就是个死人,或许是中了某种邪术才能支撑他像活人一样移动。那他背后一定有操纵之人。”梁斐道。 “没错,只是我实在想不出背后之人为何要这么做。”余清玦面容冷肃。 “邪术,花瓣状的烙印,”燕容珏喃喃道,“之前凌华霜自焚之后,朕本已揪出那些脖颈上烙有花瓣状印记的死士系罗晔所为,是她训练了那些死士为她卖命。可如今又出了邪术,邪术.......” 又忽然想到什么,望着余清玦问“你之前对朕说阳州拉法族会操纵许多秘术,那今天这个操纵死人的邪术是否是其中之一?” 余清玦见燕容珏和他想到一块儿了,颔首道“我想是的。”想了想,又补充道,“请给我一些时间,我再去研究一下这些秘术,再回禀陛下。不过如今,无论是蛊毒还是操纵死人之术再次与这些死士联系上,我想并非巧合。” 余清玦压低声音道“陛下,我认为罗晔定是个突破口。此外,我想借陛下的蛊珠一用。” 第95章 清风朗月,美玉无瑕 燕容珏愣了愣,望向余清玦平静坚定的眉眼,杂乱的心绪顿时安定许多,点头应下“好,且随朕去一趟养心殿吧。梁爱卿,你让人把这里打扫了,不要让其他人撞见又引起恐慌。” “是”梁斐应下。 余清玦走到燕容珏身旁,顺手提了一下燕容珏的衣裙,温言道,“陛下当下脚下,不要沾染了那污渍。” 梁斐跟在两人身后几步远,看着前方并排的两人忽觉分外协调。又见余清玦转过射箭场时,竟顺走了一支插在地上的箭。那箭尾上似乎系着一抹甚是鲜艳的红绸。 “红绸箭......”梁斐喃喃,目光中带上了几分若有所思。 之前就听梁骐说,陛下在阳州时和一位墨国将军关系甚好,两人有过生死交情。联想刚刚两人相处如此亲近自然,梁斐忽然明白了什么,本来还想问问陛下为什么当着众人想让自己和高甸王子结亲,现在想来,似乎没必要了。 “陛下,梁大帅,余大帅,余丞相.......”梁斐豁然开朗般一笑,继续向前走去,“我家陛下终于遇到真爱咯.......” 三人刚出了白杨林不久,又一个黑衣人从宽大的树干后露出身形,他勾唇得意一笑,后飞身走了。 来到养心殿后,燕容珏把上次从阳州带回的那颗蛊珠拿出,递给余清玦,嘱咐道“朕知你要研究这些邪术,只是不要逞强,遇到什么棘手的告诉朕,朕和你一起解决。” 余清玦莞尔,接过珠子道“陛下放心。清玦当不负陛下所托。” 燕容珏点点头,见他拱手后准备离去,不由又道“注意身体,晚上别熬夜。” 余清玦的脚步顿住了一瞬,转过身,露出一个让人宽慰的笑,温声回应“谢陛下挂怀。” 望着他走出殿门,门再次关上时,燕容珏仍有些呆愣地望着那个方向,半晌,轻声呢喃道“清玦......” 清风朗月,美玉无瑕。那人,是她的心上人。 燕容珏轻抚上自己的心口,眼神不自觉染上如水般的柔情。 不过多时,殿外就有侍从禀告,说是吏部尚书徐畅和吏部的罗静煊求见。 “进来。” 两人齐齐进来拜见。 燕容珏刚抬头就捕捉到徐畅脸上抑制不住的喜色,看了一眼安静垂立一侧的罗静煊,遂道“看来此次科考,罗静煊帮上了大忙。” “陛下聪慧,正是如此。”徐畅有些激动道,“此次科考,我吏部采用了罗公子的法子,直接把考生分为世家和平民两类,分两个考场考试,他们的卷子也分别批阅。然后我们按照您批给的人数份额,直接从两类群体中抽取入选者。这样大大地减少了工作量,是以原本半月才能做完的任务如今不到一个礼拜就完成了。” “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燕容珏点点头,赞许地看向罗静煊。 罗静煊感受到燕容珏的目光,心下微热,又道“陛下,微臣认为,除了把考生分为两类分开改卷之外,还可以实施两套批改标准。毕竟平民的教育总体落后于世家,若是我们仍固守一个标准,无疑会挡了平民的入仕之路。” “若是在考核平民考生时,适当降低文才和武学的标准,多重视他们的品德和口碑,或许这样选拔出来的人才更适合做百姓的父母官。” 畅叹道,“这是前无古人的做法呐。微臣觉得有一定道理,不知陛下觉得如何?” 略一沉吟,燕容珏肯定道“值得一试。徐爱卿,安排下去,明年的科举,就按照罗公子的法子办,采用两套标准,对于平民考生,多重视品德的考察。另外,让各地的乡试、会试也采用分批改卷、两重标准的方式,上行下效起来,效果自然很快显现。” “是,陛下。”徐畅道。 正当两人准备退下时,燕容珏放在桌案上的食指轻扣了两下,又道“罗静煊,这次科举你做的很好。梁丞相最近很忙,两日后的皇家狩猎大会就由你来操持吧。如今大会在即,各项流程基本已安排妥当,你只需负责记录来往人员、每人所射猎物以及安排好一些助兴项目即可。” “朕记得,吏部侍郎明年即将告老还乡,若你此次办得妥当,就去顶了这个空缺吧。” 罗静煊倏地抬眼,满脸的不敢置信,他从未想过自己以男子之身竟能坐上这个位置,原以为自己的一生早就埋葬在宫墙之内了。 见罗静煊杵着不动,徐畅用手肘推了推他,低声催促“愣着干什么?赶快谢恩呐。” 罗静煊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磕头谢恩“谢陛下赏识,静煊一定竭尽全力做好此次的狩猎大会。” 燕容珏摆摆手,让两人退了出去。 两人恭敬地退出殿门后,徐畅欣慰地拍了拍罗静煊的肩膀,赞许道“陛下的眼光果然敏锐,你真的是一颗蒙尘明珠呀。想当年,我做到吏部侍郎的位置,都花了七八年的时间,中途波折真是一言难尽。没想到你区区半月,竟有望承袭侍郎职位,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呐。” “陛下不计前嫌重用我,我自当为陛下尽犬马之劳,在所不辞。”罗静煊目光炯炯,又想到什么,带着歉意道,“这次多谢徐大人信任我,才让我有施展所学的机会。当初因为我的母亲还让您......静煊真的对不住大人。” 知他之意,徐畅连忙摆摆手打断了他“哎,那都是之前的事了,况且并非你的错。我这人素来对事不对人,你才能好,我重用你;你不行,那就拱手让人。至于那些官场上的勾心斗角,我实在是不屑去做。况且,你看我如今从牢里出来,不照样过得如鱼得水嘛。” 徐畅爽快豁达的样子,倒是逗得罗静煊会心一笑。 两人相谈甚欢,并肩而去。 养心殿中的燕容珏却捏着茶杯,陷入沉思中 如今死士和邪术再次出现,背后恐怕不止罗晔一人的势力。 此次狩猎大会让罗静煊负责,一来可以彰显自己爱才惜才之意,让那些只会拉帮结派之人好好反省;二来若是罗晔真在背后捣事,因罗静煊之故,或许会有所收敛;三来梁斐可以腾出手来好好关注撒于等人的小动作。 “这次万不要再生事端了。”燕容珏有些疲惫地按着太阳穴。 第96章 天子之命,你敢要吗 帝都的皇家狩猎大会转眼就到,这次的规模远比上次的预热大得多。狩猎场内,彩旗猎猎作响,锣鼓喧天。 参加狩猎的除了皇室宗亲,在帝都的所有官员及世家子弟还有后宫侍君。这次因另外两国的使臣都在,自然也邀请在内。 一番开场助兴活动之后,狩猎就正式开始了。 第一批参加人员已纷纷上马,带上箭囊就驾马入林。众人都想争分夺秒展示技艺,为自己和家族在帝王面前博个奖赏。 燕容珏喝了两盏酒,左右见梁斐和余清玦都已入林比赛了,自觉无趣,遂拿上弓箭,准备入林去舒展一下身体。可谁知燕容瑾似是听倦了助兴的歌舞,也准备入林去散散心。 燕容珏不放心任她一个失明之人在狩猎场转悠,无奈之下,只好牵着马,引着她往狩猎场另一侧的空旷草场走去。 “陛下放心,有柔春陪着我,我不会有事的。您只管去射猎就好。”燕容瑾走在燕容珏身侧,柔柔笑道。 “无妨,左右狩猎都是给那些世家儿女展示自我的,朕不过是去凑个热闹而已。皇姐,但凡你在这里面驻留一刻,朕都放心不下。” 燕容珏挽着燕容瑾的小臂,拉着她向前走,又照顾她的不便,步速不紧不慢,道“狩猎场旁的草场周围,有新移栽的早冬梅花。这节气,应当是开了,皇姐不如去那儿散散心也好。” “狩猎场旁居然还有梅花?”燕容瑾面上的惊喜荡漾开来,“陛下怎会想到在这里种梅呢?” 见她开心,燕容珏心下宽慰,勾唇道“当然是为博大美人一笑啦。” 燕容瑾面波微动,正欲说什么,柔春笑道“真是多谢陛下还挂念着,主子今年向我念叨了几次阳州靖安王府内的腊梅,说是早知道要久居帝都了,定是要移栽过来,哪怕是闻闻香味也好。谁知竟是陛下完成了主子的心愿。” 说着眼珠滴溜溜一转,又道“赏梅定是要讲究几分意趣,约上好友佳人,独辟蹊径,才有意外之景。不如让奴婢先去探探路,陛下和主子随后来,莫让狩猎场上东蹿西跳的人坏了兴致才是。” 说罢转身先往林子中去了。 “皇姐身边的人都是机灵的。”燕容珏微眯眼看着柔春入了林子,扶着燕容瑾继续向前走。 “我呀,一个人孤独惯了,也就柔春能陪我说说话。” “那珏儿抽空多陪陪皇姐,珏儿说的话一定比她的还好听。” 燕容瑾听罢,反手往燕容珏鼻子上勾了一下,故意嗔道“陛下这心性真是一点没改,若是珏儿提着瓶醋来陪皇姐说话,皇姐可吃不消呐。” 两人说笑着,不知不觉走入了林中深处。这里在狩猎场边缘,人很少。 越往里走,光线越是稀疏,空气似乎更加寒凉。 “阿嚏——”燕容珏向来对冷很是敏感,不由得以帕捂口鼻打了个喷嚏。正打算拉着燕容瑾快速走出这片林子,余光中忽地闪过一道黑影。 倏地抬头,只见那黑影掠到一棵树干上,双腿蜷曲固定在上面,上身直挺挺地立着,眸子幽深地看着她。 下意识地,燕容珏右手两指捏了一枚银针,对着斜上方的黑衣人沉声开口“何人派你来的?” 心下有些懊悔自己还是大意了,早知再带几个侍卫过来。没成想刚入林竟又碰到幽灵一样的黑衣人。这次不知又是何种情况。 “有人吗?”燕容瑾的语气有些紧张,扶着燕容珏的手加重了力,对着前方道,“你不要伤害陛下,有话好好说。” “要是好好说话他们就不会几次三番地缠上朕了,”燕容珏轻轻拍了拍燕容瑾的手背,示意她安心,然后冷冷看着那个黑衣人,挥手就甩了三枚锋利的银针过去。 黑衣人侧头一闪,又飞身依次躲避了那三枚飞来的银针,后稳稳落在地面,幽幽道“我是来取你性命的!” 听他说话了,自然不是一具受人操控的尸体,燕容珏双眸微闪,唇角勾起不屑的笑“天子之命,你敢要吗?” 说着飞身过去,又是一把银针“嗖嗖”射出。黑衣人连连闪身躲避。 趁他躲避的间隙,燕容珏身形一闪,飞至那人身旁,右手缩成鹰爪状,气势十足地向黑衣人的喉咙抓去。 大有破敌人之喉,置其于死地的决然。 黑衣人双目微怔,迅速偏过头。可燕容珏指尖一伸,瞬间改变了策略,瞅准黑衣人后面的披风,指尖一钩,“撕拉”一声就把黑色披风刮拉下来。 那人的脖颈上赫然是一个花瓣状的烙印! 果然! 黑衣人反应过来,一个掌风劈向了燕容珏。 饶是燕容珏躲避再快,右肩仍承受了不少攻击力,瞬间被逼得倒退了好几步。 “嘶——”燕容珏捂着肩膀缓了一阵,知自己光凭武功定是不敌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看来,想通过动静引起附近射猎人的注意,这法子是行不通了。 她眉眼沉沉地逼视着面前的黑衣人。 可黑衣人却得意地示意燕容珏看向身后。 燕容珏微惊,转身看去,只见不知何时又蹿来另一个黑衣人,他竟一手捂住了燕容瑾的嘴巴,另一手拿着把锃亮的匕首抵在她白细的颈部。 燕容瑾满脸涨红,只能发出“呜呜呜”地声音。 想到本就双目失明的人竟还要受此胁迫,燕容珏心中的怒火瞬间点燃了。 “放了她!”语调寒凉至冰点。 “你过来,我就放了她。”黑衣人开出了条件。 燕容珏顿了一瞬,黑衣人的刀尖就往下插了一点,殷红的血顿时冒了出来。 “你——”燕容珏知这黑衣人来真的,只好往前走了几步,一面紧张地盯着黑衣人手中的匕首,一面飞速盘算着如何脱身。 谁知在燕容珏身后的那个黑衣人无声地抽出一把利刃,以闪电般的速度向她袭来。 待燕容珏猛地察觉到后方的寒意时,利刃已逼至她身后不到半寸距离了。 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就侧身一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利刃擦着燕容珏的左肩挺了出去。 只听一声沉闷的衣物裂开的摩擦声响,燕容珏的左肩顿时一滩炫目的红。 不及回味那阵钝痛,燕容珏旋身一脚就踢在黑衣人握着刃柄的手腕上。黑衣人顿时吃痛,一失手短刃就飞了出去。 瞅准方向,燕容珏又一踢,利刃直挺挺地向挟持燕容瑾的黑衣人飞驰而去。 那人双目圆睁,顿时放开了手中的人,闪身躲避去了。 见燕容瑾暂时无事了,燕容珏才用右手捂上左肩上的伤,表情染上几分痛苦。刚刚又动了力气,现在伤正在剧烈地抽痛,冷汗登时布满了燕容珏的额头。 “陛下!你还好吗?”燕容瑾惶恐道,踉跄着上前,差点绊在燕容珏身上。她忙丛怀中拿出帕子,捂在燕容珏的伤口上。 那两个黑衣人不知怎的,竟悄声飞走了。 燕容珏见状,终是松口气,强撑着的身体差点坐倒在地上。 第97章 那罗晔,真是留不得了 “陛下还能走吗?我扶着你,先走出这林子再去找太医。”燕容瑾一面用帕子捂住燕容珏的左肩,一面想扶着她往前走。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燕容珏稳住身子站直了,看燕容瑾似是很焦急,遂宽慰道,“朕当初被凌华霜逼急了,地道都闯过,悬崖也跳过,这点伤真不算什么,真的。” “哎哟,皇姐,你别捂了,怎么越捂越痛呢?皇姐这个治伤手法,怕是还得多钻研钻研当年兰君撰写的医书,好好提升一下才是。” 兰君即是燕容瑾的生父,当年系太医院丞之子,在医学上颇有研究。 见燕容珏受了伤还在打趣自己,燕容瑾面容一怔,表情变了几变,却终是没说什么。 燕容珏未曾留心燕容瑾的神色变化,心下想起刚刚那两个胆大包天的黑衣人,面色又阴沉下去。 她决不能容忍幕后之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自己眼前撒野。那罗晔,真是留不得了。 狩猎场旁,一处专门为狩猎官员搭建的可做临时休息之所的帐篷内,罗晔在里面负手观望。她身侧的箭囊却一动未动。 “大人,”她身旁的小厮劝道,“您要不还是多多少少去射点猎物吧,不然您真的......”小厮抬眼看了一眼她,继续道,“真的没有什么晋升机会了.......” “烂嘴巴,你咒我是吗?!”罗晔反手就给了那小厮一个响亮的巴掌,然后剜了他一眼,“果然新来的奴才就是没什么眼力,心也被猪油蒙了。你都不打听一下我罗晔的名头。” “两朝元老,一代权臣,就连上次谋反那么大的罪名扣下来我都可以安然活着。不过是暂时没落几天,你竟说我没有晋升的机会?” “要不是我那些用得称意的手下都被杀了,哪轮得到你来置喙我?!” 小厮捂着通红的脸蛋,抿唇默不作声。 罗晔再次看向狩猎场上,看到立在一个站台旁,落落大方迎送往来人员的清隽身影上,勾起骄傲一笑“我儿如今深受陛下器重,来日飞黄腾达,我身为她的母亲,还用愁机会吗?” 言语间,突然一个黑影闪身进帐篷内,罗晔惊了惊,猛然回头看向他,讶然问“你是......我的死士吗?” 她瞬间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当初自己被查出谋反时,连带着也被查出暗养死士一事,当时她供出部分死士成员,但仍有部分保留下来。 可自己不是已经吩咐让他们潜伏下来,不要轻举妄动吗?那面前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罗大人,”黑衣人双眼中带着几分讥笑,“陛下今日遇刺,你逃脱不了干系。” “你说什么?”罗晔还在发懵时,又一个人影翻身就从外面利落地跃至帐篷中央。 “余清玦?”罗晔反应过来后,上下打量了一遍身着藏青裘装和马革靴的他,诧异道,“你是不是走错了?打猎的人往我帐篷里钻做什么?” 因狩猎的规则,余清玦并没有带佩剑,只是从怀中拿出那把折扇,指向黑衣人,又望向罗晔道“罗大人,这人刚刚鬼鬼祟祟在狩猎场内游走,余某一路追到这里,你可别说你不知情。还有前几日那个突然溃烂的尸体,是否也是你的授意呢?” 余清玦的眉峰凛了凛,不怒而威“你是否还想加害于陛下?罗大人,余某劝你迷途知返,否则只会葬送了自己。” “余清玦,你在说什么啊!”罗晔瞪大了双眼,满脸茫然,嘴上却不停反驳,“我罗晔曾经是有过错,但如今我丝毫没有伤陛下之心。你说的黑衣人还有什么尸体,我压根就不知情。你无缘无故编排我做什么?” 此时刚刚那个黑衣人却突然跪在罗晔面前,满脸哀痛,道“大人,是您培养了我,如今派遣我去做事,怎么又不承认了呢?” 他膝行上前,拉着罗晔的裙摆,又道“大人,我们死士生是您的人,死也是您的鬼。如今陛下遇刺,我定是难逃罪责,只求您给我一个痛快。” 余清玦听闻“陛下遇刺”,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眼中竟漫上红色。 罗晔一脚踢开那黑衣人,咒骂道“杀千刀的,竟然算计到你奶奶头上,想死是吗?我让你死无全尸!” 话音刚落,黑衣人登时双目圆睁,身子瘫软在地,随后开始抽搐起来。黑衣人面容扭曲,忍着痛苦咬牙道“大人,我们好歹主仆一场,您何必要这样?” 不过眨眼之间,黑衣人嘴角流出了鲜血,脑袋倏地栽在地上,再不动弹了。唯有那双黯淡下去的眼睛,还紧紧盯在罗晔身上。 罗晔似是被吓到,往后退了两步,颤抖地指向地上的黑衣人,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我滴乖乖可什么都没做。” 突然帐篷内扬起一阵迅疾的风,余清玦的扇子眨眼间就逼近了罗晔,强势的功力一下子把罗晔掀翻在地。 罗晔顿时呕了口血出来。 只听余清玦咬牙道“罗晔,陛下感念你的功劳,可你竟三番五次陷害陛下,甚至不惜动用蛊术。你简直罪不容恕!” 声线中难掩愤怒。 罗晔捂着胸膛颤巍巍站起身,神情迷茫又羞恼,恨恨道“余清玦,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么污蔑我?!再说,你一个外臣而已,插手这些闲事做什么?!” 罗晔现在心中渐渐明白了,似乎有人故意要把锅甩给她,然后挑起她和余清玦之间的争端。那这人的最初目的定是想置她于死地。 强压下心中油然升起的恐慌,她又欲说什么,却再次被余清玦一掌击中在地。 她身边的小厮眼看事情越闹越大,不知所措半晌,干脆抱头逃离这里,万事保命要紧。 可谁知他刚出门一拐,就直接撞在一个人的胸膛上,那人猝然倒地。 “哎哟——”那人不自禁叫出了声。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厮都没看清来人,连忙给对方鞠了一躬,就飞速逃离了这里。 帐篷中的两人顿住了。 “谁在外面?”罗晔警惕地大声问,连忙从地上跳起,大步跨出去查看。 “羽贵君?”罗晔愣了。 今天一桩桩事都让她感到莫名其妙。 小羽儿见她发现了自己,干脆不躲,从地上爬起身,直视她,开口问“罗大人,你为什么要刺杀陛下?” 罗晔从他语气中听出了质问。 “陛下对你那么宽容,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小羽儿双眸氤氲,眼尾发红。 “胳膊肘往外拐的贱人!谁给你狗胆了,竟敢来质问我?!当初若不是我举荐你入宫,你怎会有如今的日子?” 罗晔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她今天真是气急了,眼下只觉脑袋发晕。 强撑着从地上爬起,小羽儿眸中的眼泪如珠子般滚落,道“我要去告诉陛下,你心怀不轨,草菅人命.......” 说着转身往狩猎场方向跑去。 “你敢!”下意识地,罗晔顺手抽出袖中备好的猎刀,几步追上踉跄跑着的人,一刀就插入他的背部。 第98章 你真的不配得到陛下的原谅 “唔——”逃跑中的人身体猛地一僵。随着猎刀再次从他身体中抽出,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软绵绵地倒趴在地上。 站在不远处的余清玦本在忧心着燕容珏遇刺一事,一抬眼就望见罗晔出手刺了小羽儿一刀。 眼见她准备向地上还未咽气的人再补一刀,余清玦连忙闪身上前一把握住罗晔的手腕,阻止了她。 “余清玦,你放开!”罗晔见手中的刀竟被他一把夺了过去,气得直跺脚。 “罗晔,交出你手中的蛊虫,切勿再行杀人之为。还有,你最好祈祷女帝陛下平安无事,否则余某定不会让你好过。”余清玦墨色的眸中翻涌出杀意。 罗晔瞬间心底一阵寒凉,那一刻,她知道余清玦不会放过她。 正当两人僵持着,前方传来一声威严的女音 “发生什么了?” 语调沉沉。看来女帝心情并不好。 帐篷外的两人闻声齐齐抬头,望向前方逐渐走近的燕容珏。她身后跟着很多人,面色各异。 余清玦一眼就望见燕容珏左肩上包扎着的绷带,眼底涌过一阵疼惜。然后迅速扫视她一圈,见她没有致命伤害,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了回去。 燕容珏一眼就望见罗晔和余清玦两人在对峙,余清玦手里竟握着一把还在滴血的猎刀。 心忽地抽动一下,燕容珏直觉上就觉得不太对劲。 还未开口,一个不起眼的侍从竟越过队伍最前方的燕容珏,抢先跑了出去,然后跪倒在地上,声音颤抖“郎郎,你怎么了?” 众人顺着他的方向,方才发现趴在地上,头颅扬起,半个身子都被浅黄的枯草覆盖的人。 竟然是陛下的羽贵君。 只见他面色惨白至极,嘴角还渗出殷红的血,竟像将死之人一般虚弱。只是他强撑着支起脑袋,紧紧抿着因疼痛而被咬破皮的嘴唇,眼神倔强地看着燕容珏。 他留意到燕容珏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然后颤巍巍地抬起沾满刺目鲜血的右手,嘴唇翕动着似是想说什么,却呕出一口鲜血来。 接着脑袋“咚——”地倒在地上,再无动静了。 燕容珏走近查看了一眼,轻叹了一声,闭目后复又睁开,问跪在小羽儿旁边泣不成声的阿青“他今日何故会过来?” 阿青抽噎着道“回陛下,郎郎今天本来是要射猎的,让奴才先去准备马匹和箭囊了。可奴才也不知,也就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郎郎竟然就......” “陛下一定要为郎郎讨回公道啊,您知道刚刚郎郎死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他说,他说‘陛下,您余生一定要平安快乐呐,我不能陪您到白头了.......’” 阿青悲痛地把头抵在地上,压抑着的哭声和上下抽动的肩膀,让在场的人不禁也伤感起来。 “害,羽贵君也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呐,怎会如此命薄.......”徐畅惋惜道。 “陛下莫要过于悲痛,生死自有定数。我看眼下,最重要的应是揪出今日伤害陛下和羽贵君的凶手来。”燕容瑾开口道。 经她这一提醒,众人的目光纷纷再次聚焦在帐篷外对立着的罗晔和余清玦身上。 余清玦率先从容开口了“陛下,余某今日在狩猎场打猎时,遇到黑衣人,一路尾随到这里,才发现他竟是罗大人的死士。罗大人想洗脱自己,遂用法子让死士自尽,恰巧被帐篷外的羽贵君听到这一切,罗大人就干脆杀人灭口。” 听到“用法子让死士自尽”几个字,燕容珏眉心动了动,意识到这八成又是蛊术做的鬼,只是此事干系甚大,余清玦不方便当着众人说。 燕容珏示意了一眼身旁的梁斐。梁斐会意,走进帐篷查看,出来后给了燕容珏肯定的神色,然后对众人道“确实是这样。” 众人顿时议论起来。 “这么说余丞相帮助陛下捉到了背后凶手。罗大人不知悔改,三番五次欲伤陛下性命,实在是罪不容诛!” “可今日的狩猎大会是罗公子主持的,罗大人再想闹事,也不能选这个时机呐。天底下哪有母亲会害自己的孩子?” “上次陛下查出罗大人谋反时,分明已经把她的死士都一锅端了,那今天这些黑衣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大家看到余清玦手中带血的猎刀了吗?”撒于开口,浓密的胡须掩盖了他不怀好意的笑,“依我看,定是他派人暗中行刺陛下,结果却被罗大人和羽贵君发现了,所以他反手就杀了羽贵君,如今又想把最后的证人——罗大人也一并杀了。” “你胡说什么呢?”梁斐反驳道,“余丞相来燕国就是为了促进燕墨两国的关系,怎会行刺陛下?再说,若是真要行刺陛下,怎会费尽心机甩锅给罗大人?哼,罗大人所作所为有目共睹,还需要有人帮她洗白吗?” “那我不禁要怀疑是谁又心怀不轨,暗结营私,生了反叛之心?” 梁斐使劲儿瞪了撒于一眼,语气让在场众官员和世家都不寒而栗。众人生怕多议论一句,就会被视为和罗晔在一条船上的人。 毕竟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如今谁都不想和罗晔有过多的瓜葛。 气氛突然静默下来。 众目睽睽下,罗晔脸上一片死灰。 片刻后,燕容珏冷静开口“余丞相手中的猎刀是今日参与射猎的众人大多都配有的,目的是在射杀猎物后进行补刀,让野兽再无反击之力。但余丞相的武功大家有目共睹,试问箭剑双绝的他何须配备这种猎刀,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女帝的话让撒于刚刚那番污蔑不攻自破,其立场显而易见。 此时燕容瑾也开口了,语调悲愤“罗大人,亏我一直念着您往日对我的照顾提携之情,我甚至还为您求了陛下饶你性命,可没成想,竟纵容你一错再错。你真的......不配得到陛下的原谅!” 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罗静煊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望向了燕容瑾。 燕容珏忽地感到左肩伤口上传来一阵刺痛,望向罗晔的眼中闪过一片杀意。正欲示意梁斐上前当众解决了罗晔,以平息今日之事。 没成想,罗晔不知哪根筋抽了,突然开始癫狂大笑起来。 第99章 这世道,浪子是没有回头路的 “哈哈哈哈,这世道,原来浪子都没有回头路了,哈哈哈哈哈——”罗晔笑得双目猩红,目眦欲裂。 果然是枪打出头鸟,只是这子弹打得她太痛了。 既然浪子无法回头,她倒是希望光风霁月的人随她一起坠入深渊。 迎上燕容珏淬了寒霜的目光,罗晔奋不顾身大喊道“陛下只相信余清玦没有杀人,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他借刀杀人吗?我如今不过是吏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大小官员都对我避如蛇蝎,连我儿都不愿与我过多亲近,试问我哪有能耐在人多眼杂的狩猎场内调遣那些死士?”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罗晔指向一旁的余清玦,切齿道“是他!故意贼喊捉贼,让我做了替罪羊。他倒是坐收渔翁之利,解决了我,反倒给了陛下一个人情。” “他刚刚还和我说什么蛊虫的事,诸位,依我看,他定是会什么邪术,才让刚刚那个黑衣人惨死,让我背了这个锅。诸位若不信,不如进帐篷查看,那个黑衣人根本就不是自尽而死的......” “你——卑鄙小人!”对面的梁斐气急。 她平生从未这么愤怒过,哪怕是之前打了败仗,被先帝削了兵权都没有眼下这么憋屈。听到有人辱骂自己打心底里敬佩的对手简直比骂自己还要难受十倍! 正想着干脆抽刀把罗晔捅死算了,右手下意识往腰间的剑鞘上一摸,竟摸了个空。往身侧一看,微愣,竟不知何时燕容珏拔出了她的剑。 梁斐只注意到燕容珏双目中是从未有过的肃杀之气,渗着夺命的冷光。 只见剑从燕容珏手中直直掷出,生生贯穿了罗晔的前胸后背。喷涌出的鲜血让燕容珏几人心头快慰了不少。 “呃——”罗晔双膝跪地扑倒在地,不甘的笑容逐渐凝固。 众人胆战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半晌都没人吭声。缓过神后,面面相觑。此时众人心里都没忘记,罗晔生前最后提到的一句话。 那个蛊虫究竟是何物?那个黑衣人是怎么死的? 好奇归好奇,没一人主动提出要去帐篷里查看。只有一些想看好戏的人,用意味不明的神色打量着不远处的余清玦。 “回去。”燕容珏习惯性地揉了一下太阳穴,下了命令。 她现在心里有些凌乱。 她也很想知道,余清玦刚刚和罗晔说了些什么,竟还提及了蛊术。罗晔明明和余清玦无冤无仇,为何死前要如此诋毁他? 一定要找个时机好好问问他。燕容珏如是想着。 左肩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连带着心口也闷闷的。正疑惑间,燕容珏只觉脑中突然一阵眩晕,视线顿时模糊不清。 她不及做出反应,眼前一团黑暗就笼罩了她。身子一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只听到身旁梁斐慌乱喊道“陛下,您怎么了?!” 待燕容珏悠悠醒来时,已是月明星稀了。 在侍女的搀扶下坐起上身,燕容珏只觉脑袋晕得厉害,还会一阵阵地抽痛。 “唔——”她连忙用手抵住脑袋,闭眼缓了一会儿,才睁眼看向周围。 只见梁斐听到动静,连忙转身上前,接过侍女的手中的燕容珏,又将自己身子靠得近些,方便燕容珏支撑,关切问 “陛下,您眼下感觉如何?” 燕容珏蓄了些力,慢慢回道“脑袋疼。” “陛下醒了!太好了!”不远处的燕容瑾满脸喜悦。 一个小丫鬟见状,忙不迭地回身向殿外跑去,把女帝已醒的消息带给黑压压一片站在那里的大臣。 燕容珏这时才看到自己卧榻前除了跪坐着几个战战兢兢的太医,撒于和余清玦竟都在场。只是不知为何,余清玦的双手竟被一个侍卫按在后背,像是逮捕的犯人似的。 他脊背挺拔,气度从容。 只是他双目泛红,神情紧绷,原本英气的眉目竟似覆上一层冷霜。只有在燕容珏的目光与他触碰时,他才收敛下去,目光一下子柔和了许多。只是眸中仍有血色。 “陛下......”他开口唤道。 关心之外,燕容珏竟听出了些许委屈。 再次按了按头部,燕容珏哑声问“怎么回事?他做了什么?” 刚问出口,燕容珏就注意到在场几人神色变了又变。疑惑间,燕容珏一把握住梁斐的手腕,看她似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心下突然有些焦急,又问 “梁爱卿,朕昏迷的这几个时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斐顿了顿,看到燕容珏苍白的脸色,又忍住了,“陛下,您先休息,万事都有臣扛着呢,您不必过多担心......” 知燕容珏关心余清玦,梁斐又补充道“余丞相没事的......” 燕容珏不放心,还欲追问,就听燕容瑾道“梁丞相,你不告诉陛下实情只会让陛下更担心。”然后她上前几步,在侍女的搀扶下坐在燕容珏榻前,从怀中取出一物,对燕容珏道 “陛下可认得此物?” 燕容珏一看皱了眉“这是前几日朕借给余丞相的蛊珠,怎会在皇姐这儿?” “这个陛下就要问问余丞相了,他用这个蛊珠干了些什么?”燕容瑾道。 “陛下,我并未做过伤害您的事,我也从未借刀杀人。我用这个蛊珠只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想——检测您体内是否有蛊虫......”余清玦解释道。 他本想试着挣开身后的束缚,可想了想却仍是立在原地。 “什么借刀杀人?朕体内如何会有蛊虫?” 燕容珏有些懵,脑中渐渐拼凑出自己昏迷前刚发生的片段刺杀自己的黑衣人、死去的小羽儿、罗晔被指控派遣死士刺杀自己还有她死前对余清玦的污蔑。 可罗晔分明已被自己杀死,那借刀杀人又是什么?莫不是说余清玦借自己的手解决了罗晔?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有自己体内为何会有蛊虫?是谁下的? 正往深处想着,突然一阵头痛欲裂,让燕容珏只能闭眼咬牙硬挺着。 “唔——” “陛下,您不要多想了,还是先休息吧。”梁斐心疼极了,扶着燕容珏的胳膊想让她躺下去。 “不——先说清楚,不然朕难以安心!”燕容珏挣开梁斐的手,上身直挺挺地立起,看向燕容瑾,声音有一丝颤抖“皇姐,你说。” 燕容瑾的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徐徐道“陛下,蛊虫这种东西很多人闻所未闻,知道的也当是传说而已。” “您今日突然晕倒,余丞相竟趁您躺下歇息之时,避开宫中太医和众侍从,潜入您所在的鎏金殿,掏出这颗珠子不知在做什么。若不是我和梁丞相及时发现,还不知他会不会加害于您。” 第100章 你对我,究竟有几分真心? 听罢,燕容珏突然按住燕容瑾的手打断了她,燕容瑾疑惑问“陛下?” 燕容珏示意让殿中的众太医和侍从,包括撒于在内的人退出去。就连扼制着余清玦的那个侍卫也退了出去。 她的意思很明显不想让过多的人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 撒于一吹胡子一瞪眼,不屑地走开,嘟囔道“涉及到余清玦的就不让听了,女帝陛下真是偏心......” 殿内一下子只剩四人在场。 燕容瑾继续道“听梁丞相说,这颗珠子是陛下从凌华霜身上得到的,里面有蛊虫,它的子蛊可以让中蛊之人死亡且能控制机关。试问若是普通人怎知这珠子的用处?而余丞相趁陛下昏迷之时拿出蛊珠,必是知道它的用处。那余丞相的动机,自是不言而喻了。” 这时梁斐皱眉道“听靖安王所言,余丞相是会蛊术之人,那他为何要在今日陛下昏迷、众人皆乱之时谋害陛下?这样不是最容易被发现吗?” “我并没说他是今日下的蛊,”燕容瑾轻笑一声,波澜不惊道,“或许他之前接近陛下时就下手了呢?” 这话说得其余三人俱是一惊。 “之前?”燕容珏忽地想到了在阳州之时,彼时她还是梁心儿,余清玦还是余修。 她不是没有了解过,蛊虫似乎是通过人的血液传播的。那皇姐的意思是,在她之前受伤之时,余清玦对她下了蛊? 梁斐自然也反应过来,她知道陛下在阳州调查案子时,余清玦的确帮了燕容珏很多忙,甚至不惜几次以命相护。 无论是地震中倾力将燕容珏送到安全之地,还是在跳下悬崖后连夜看守着发热的燕容珏。这些,其实远远超过了朋友能做的范畴。 余清玦身为墨国丞相,只手遮天,他怎会甘愿为了别国女子这么做?就算知道燕容珏的身份,那又如何?他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呢?仅仅是促进两国关系吗? “靖安王,余某实在不知,你为何这样颠倒黑白?我何时接近过陛下,又何时下了蛊?”余清玦的眉目更加冷峻了,但说出的话仍从容平静。 潜意识地,他相信燕容珏的判断力和对他的情谊。无论这情谊是什么,是多还是少,他不计较。 燕容瑾温润的面庞微微一侧,哪怕她双目已废,却仍心如明镜地把三人的心理活动拿捏在手中。 “陛下,您想一想,余清玦是否在接近你时为你包扎过伤口?”燕容瑾提醒道。 “不,不可能......”燕容珏此时难受至极,只是硬撑着才没有瘫软下去。 她明白自己今日病来如山倒,绝对不是没有由头的。难道,真的是因为中了蛊毒吗? 她心乱如麻,脑中像灌了铅似的又痛又重。眼下视线也有些模糊,燕容珏仍看向了不远处的余清玦。 那是牵动她所有情绪的心上人呐,怎会是这样? 她双手捏着锦被,指节泛白。 梁斐自是注意到燕容珏惨白的脸色,急得她连忙轻轻拍着燕容珏的背,只希望她能舒坦些。转头对燕容瑾道 “靖安王,今日你所言只能是猜测而已。更何况余丞相一世清名,怎会做暗中下毒这种卑劣之事?眼下陛下正受病痛折磨,我们有什么事等陛下好了再议也不迟。” 燕容瑾反驳道“我如今不正是为陛下分忧?若不让下蛊之人亲自把蛊虫引出,陛下身体怎会见好?” 梁斐的手顿住了。 站在前方的余清玦看到燕容珏脸色惨白隐忍,袖中的手反复攥成拳后又打开,终是破防,直接上前,想去探燕容珏的脉象,一边焦急道“陛下现在痛苦难忍,那蛊虫定是入了心和脑,若是再引起剧烈的情绪波动,只怕......” 感受到他的靠近,燕容瑾伸手就挡开了他,冷声道“余丞相真惯会做好人,陛下的情绪波动不都由你引起的。你给大燕给陛下带来的痛我们总有一天会讨还!” 余清玦拧眉正欲说什么,却听燕容瑾唏嘘道“梁丞相,我想你身为一代名将,捷战无数,难道就不想知道改变你和梁家军命运的封州战役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言毕,梁斐的身子肉眼可见地一颤,她回过头,惊讶问道什么?” 燕容瑾继续道“世人只知是余清玦军事指挥出色,所以在那场战役中略胜你一筹。但其实你知道,大燕失败的根源是在大战前一夜,有人在我军驻扎营地前投放了落石和箭羽,致使我军士气衰微。” “难道你没有想过,当时双方战场守卫森严,究竟有谁能公然投放落石制造假象?会不会有人操纵了暗处的机关?” 最后一句话出来,在场几人俱是一震。 “落石和箭羽,暗处的机关......”燕容珏喃喃道,眼前忽然浮现出在凌华霜地道中那副箭石乱投的乱象。 莫非,那次封州之战,就是余清玦操纵了蛊术才获得胜利? 陈年旧事,突然被拿出来这么一说,晚到的真相竟明晃晃地刺人眼。 原来,受万人敬仰的梁家军还有曾叱咤风云的梁斐将军,竟被人这么算计过。从那以后,神龛跌落泥潭,将军光芒不再。 真让人......心寒。 突然间,燕容珏呕出一大口血,点点血迹染红了锦被和面前几人的衣襟。血腥气顿时蔓延开来。 “陛下——”三人同时出声,伸手扶住燕容珏。 用尽全力,燕容珏挥开余清玦伸过来的手掌。那双曾多次搂过她的腰,温热的掌心让她依恋的手。 凤目中封了冰霜,燕容珏强撑着身子,抬眼看向余清玦,悲愤地问“是你......都是你对不对......” 余清玦眸中翻涌过强烈的情绪,睫毛颤动着,喉结滚动了一下,手仍停在半空是......” “你本就出身拉法族,所以你会蛊术。你用蛊术控制了罗晔的死士,让他们暗中为你效命。你一直希望燕墨两国结盟,所以你想方设法接近朕,让朕信任你。你看朕夹在高甸和墨国之间举棋不定,所以干脆用计除了罗晔,再送朕一个人情是吗?” “你不仅对朕下蛊,竟还在封州战役中用了这么不入流的手段取得了胜利。”燕容珏越说越激动,脸庞上竟划过两道莹莹清泪。 她握着身旁梁斐的手,几乎是用尽全部力气喊出“你知道吗?封州战役失利让梁姐姐遭受了多大的痛苦吗?!” 余清玦浑身一震,嘴唇嗫嚅着不知说什么才好。 事态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心里乱如麻,竟有些承受不住燕容珏质问和失望的目光,只好微偏过头垂下眸子,脑中飞速思索着应该如何解释才不让她情绪更加激动。 燕容珏见他垂眸不语的样子,知他定是没有理由辩驳了,终是惨淡一笑。 她只觉得心在绞痛,在滴血,明明前两天,自己才意识到对余清玦的心意,可今日才知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徒留自己伤痕累累。 “呕——”燕容珏再次吐出一口血,这次的血竟是深红,甚至泛着可怖的黑。 “陛下!”梁斐大惊,慌乱地对外大声喊,“太医,快传太医!” 燕容珏终是无力地倒在梁斐怀中。 当浓重的晕眩感再次席卷而来时,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望向余清玦,氤氲的眸中带着悲凉,问出心底的话“你对我,究竟有几分真心?” 第102章 余丞相,或许陛下也很属意你呢 “你在质问我?”燕容瑾面上抽了抽,虽然她眼上皱巴巴的眼皮基本覆盖了她倾斜的双眼,可还是能看出那双眼珠在微微颤动。 “阿煊,我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吗?” 燕容瑾温润的嗓音中带着委屈,罗静煊却突然有些失控“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将来,我宁愿不要!” 说完转身,迅速擦掉眼角漫出的泪水,跑出了院子。 一朵梅花恰好不好飘落至罗静煊的肩头。他直到出了大门才发现肩头卧着一朵晶莹又鲜妍的梅,那样子,像极了初见时那人温婉的笑意。 数十年光阴在脑中呼啸而过,又逐渐模糊消散。 “阿瑾......”罗静煊怔怔地拿下,置于手掌中端详。半晌,他横下心,使劲捏碎了那朵梅,往路边一丢。 皇宫地牢中。 梁斐缓缓走近一处整洁如新的牢房,抬手挥退了看守的侍卫,沉默地望着里面的人。 牢中的余清玦,仍身穿狩猎那日的藏青裘装和马革靴,端正地坐在一个吃饭用的小方桌前翻阅着一本泛黄的古籍。似乎外面变天了都不会打扰到他一样。 一贯的沉静从容不可测。 梁斐看不清他的神色,唯看到他放在书页上的手指小幅度颤动着。 紧了紧拳头,梁斐终是唤出声“余丞相......这两日在牢中过得,可好?” 眼下知道了当年真相,梁斐心中其实没有多少愤懑。毕竟都过去快十年了,她都快忘了自己曾经还是个铁血将军。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虽然危险却也纯净。可兜兜转转,命运还是让她回归了朝堂。 或许天意如此,她早就放下了。只是面对曾经的对手,总归还是有些遗憾。 余清玦转过头,一双墨色的眸子望着她,顿了一瞬,平静道“我知你来是为了陛下。” 梁斐这时才看清,余清玦眼下乌青很重,眼中有缕缕血丝,脸色微白,唇角竟泛起一层白皮。这气色,活像是哭了三天三夜的丧。 深深叹口气,梁斐道“陛下情况......不太好。余丞相,我知眼下事情还未全部查清就将你关押在此处实在......对不住。但是现在,我恳求你无论如何救陛下一命。至于条件,你随便说。” 梁斐说着拱手单膝跪地。 余清玦深深望了一眼梁斐,又转过身看向牢房内唯一一处光亮,静默很久。 此时气氛安静至极,梁斐甚至能听到对方不太平稳的呼吸声。就当她以为余清玦不想答应,咬了咬唇,正欲说什么,就听他低沉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我会去救陛下,至于条件,我之前就对陛下说过,无需她偿还。” 梁斐听后,喜出望外,忙道“谢余丞相!你对陛下的恩情我们必当铭记在心。”只是心下不禁疑惑余清玦的真正目的。 若他真是给陛下下蛊之人,怎会轻易答应解毒?那他是另有图谋还是真的被污蔑陷害呢?若余清玦真是无辜的,他为何又费尽心思研究这些蛊术? 余清玦弯腰伸手扶起梁斐,神色却是难得的肃穆。他一提下摆,单膝跪在梁斐面前,眼神郑重且决然 “余某有一事,恳请梁丞相务必答应。” 梁斐又惊又莫名其妙,想扶起他,却在他严肃的神情中收回了手。 “若我此番有何变故,还希望,梁丞相能看在余某多少为燕国百姓做了些事的份上,不要对我国发兵。阿虞他......还是个孩子。请给他成长的时间吧。如此,余某感激不尽。” 说着余清玦就要拜了下去。 “哎——快起来。”梁斐赶紧把人拉起来了。本来自己就是来求人帮忙的,现在反倒主客颠倒。这余清玦把话说得像是遗嘱似的,梁斐疑惑更甚,却是不好得问,只能答应下来。 余清玦舒出一口气,道“余某放心了。那请梁丞相带我出去吧,今晚是救陛下最后的时间了。” 斐不欲多言,让狱卒打开房门,放人出来。 两人一路赶至鎏金殿。 梁斐按照余清玦的吩咐,让下人备好所需用具后,屏退了所有人,自己对余清玦说了句“有劳余丞相了,我就在殿外,若有需要随时唤我”,就欲退了出去。 还未打开门,余清玦突然唤住她“梁丞相——” 他背对着梁斐,眼神却投在躺在锦被中燕容珏的脸上,声音很轻,让人分辨不出情绪 “若陛下醒了,还望梁丞相不要告诉她我今日所为。” 梁斐一愣,脑中忽然浮现出燕容珏昏迷前,看着余清玦愤然又悲切的神情,还有那句“你对我,究竟有几分真心?” 她隐隐明白过来,定是两人还未通心意,所以才加深了他们之间的误会。而余清玦此举,定是不想让陛下难为情。 梁斐叹息一声“好,我答应你。”顿了片刻,又道,“余丞相,或许陛下也很属意你呢。不如等陛下醒来,你们好好谈谈?” 本是好意,可惜事情并没有如她所想那样发展。 燕容珏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又长又醒不过来的梦。 在梦中,他的父君紧紧握着她的手,深深望着她,叹息道“心儿,父君和你说过,身在皇家,切莫为私情所困。可你......” 他伸出双手,轻抚在燕容珏的头上“只愿你不要走了我的老路.......” “父君,父君,你很久都没来见心儿了,你过得还好吗?”燕容珏想回握住眼前人的手,可竟触碰不到他的实体,手竟抓了个空。 面前的父君慈爱般地望着她,一如往昔,可身子却变得更加透明轻薄,最后化为点点繁星随风而逝。 “父君——”燕容珏无助地挽留着,却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至亲离开。 “带我走吧,这世间没什么可留恋的。背叛的滋味尝一次就够了.......”燕容珏掩面哭泣。 半晌,竟听到了一阵放纵的大笑,燕容珏猛地抬头,却见到那个熟悉又让人憎恶的脸。 她像是看戏一样望着燕容珏,道“皇位好坐吗?这可是你筹谋多年,宁可顶着天下人的质问都要坐上的皇位。原以为你是个无情种子,没想到也会栽到“情”上来。” “你来做什么?”燕容珏冷冷看着她,“我不想看见你,从前是,如今也是。” 没想到这次,她并没有生气,眼神中反倒生出些怜悯,叹道“我承认之前花心,薄待了你们,而我最后也自食其果。可没想到,多情和专情都是错......” 她唏嘘着再次消散在茫茫永夜中。 “心儿......”一声熟悉的温雅男音响起,燕容珏心中忽然一颤,不可置信地回头,果然是那人俊朗又温情的眉眼。 犹豫半晌,燕容珏只问“你来做什么?” 余清玦举步向她走来,握住了她的双手。 奇迹般地,燕容珏竟能感受到他热切的温度,还有胸腔中传出的强有力的心跳。 就在燕容珏贪恋这份温暖时,面前的余清玦竟倾身吻上了她。 第103章 我的真心,全都给你了 “唔——” 那人温热的气息轻吐在燕容珏脸庞上,酥酥软软的,极尽缠绵和温柔。他仿佛在对待一件珍品一样,燕容珏唇上每一条纹理,都极为用心细致地描摹。 燕容珏浑身软绵绵的,压根没有回拒他的力气。只能任由他和自己缠绵。 不知为何,燕容珏还是尝到了唇齿间漫延开来的血液的粘稠腥味。 一吻毕,余清玦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双眸炽热地望着燕容珏,一眨不眨。 燕容珏忽然发现他的唇上涂满了鲜血,意识到什么,问“你刚刚......” 而他只是炽热又坚定地望着自己,真挚道“我的真心,全都给你了.......” 肩膀上似乎又传来一阵刺痛,一阵天旋地转,梦境瞬间支离破碎。 后来只觉耳边似有嘈杂之音,还有人来人往的脚步声,燕容珏也无心去理会了。 待她再次苏醒时,恍然只觉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待视线中黄色的圆顶帷幔逐渐清晰起来,下意识地,燕容珏摸上自己的唇,反复擦了擦,并没有想象中的血迹。 果然,只是一场梦。可那触感,那温热的气息,分明那么真实...... 她微小的动作让一旁趴在圆桌上休息的女子醒了过来。那人迅速起身来到燕容珏榻前,疲惫的脸上难掩欣喜 “陛下,您终于醒了!” 燕容珏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人竟是梁骐。思绪陡然清明过来,燕容珏知道定是梁斐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才会让梁骐从军中赶回来代替她照顾自己。 “梁斐怎么了?”燕容珏立即坐起上身,问。 “哎哟,陛下,您快躺下,再歇歇,梁丞相她没事的。”梁骐连忙扶住燕容珏的肩膀,避开她肩上的伤,想让她躺回去。 “不用了,朕感觉好很多了,朕是不是睡了很多天?” 燕容珏执意要起身,梁骐忙为她穿好衣物,整理头发,边忙边回答 “您已经昏迷了七天了。” “七天?” 燕容珏有些怔愣,脑中突然闪过昏迷前的片段,虽然不甚清晰,但她仍记得余清玦发红的双眼,冷峻的眉峰,泛白的面庞,还有自己对他声嘶力竭的质问。 一瞬间,心竟开始隐隐刺痛。 “余清玦人呢?还有朕身上的蛊毒,是怎么解的?” 梁骐从燕容珏语气中听出了关切,打量了她的神色,试探地道“他犯了错,如今自然被关押在地牢里,靖安王还派了人看守。至于您体内的蛊毒,是宫中所有太医,在一起研究了三天三夜,才研制出引出蛊虫的药引子。” 听闻余清玦进了地牢,燕容珏双睫猛地一颤,捂着心口道“他怎么能去那样的地方?他怎会是这样的小人?朕当时......为什么会那么激动?” 看燕容珏开始自责,梁骐心疼地劝道“陛下何苦怪自己?当时余丞相的动机确实有待商榷,如今不过是暂时待牢里罢了,待查明真相,再还他清白便是。” 听完梁骐的话,燕容珏脸色稍霁,只是不语,暗自疑惑宫中那群迂腐的老太医会研制出怎样的药引,竟能解了拥有上百年历史,威力不容小觑的蛊毒。 梁骐见燕容珏不语,因梁斐交代在先,怕她看出什么端倪,遂又道“如今陛下身子无大恙,再休息几日,怕是要上朝稳稳局面了。” 听出她的话外音,燕容珏机敏地问“可是撒于那边已经按捺不住了?” 梁骐叹了口气,老实交代“是。在您昏睡这几日,撒于竟然以您重病,大统难以为系,他们的王子不能守活寡为由,让我们赔偿高甸——”觑了眼面前人的神色,“三十座城池。” 燕容珏双目陡然睁大了,双手紧握成拳,切齿道“一口撑死他得了!” 梁骐轻拍着燕容珏的背,帮她顺气,又道“梁丞相自然不会答应的。可谁知撒于不知何时在大燕和高甸边境处囤了兵,大有我们不同意便开战的势头。这几天,梁丞相都在与撒于交涉。若您再晚些醒来,恐怕......” 梁骐没有再说下去。 燕容珏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冷静半晌后,道“撒于动作这么快,估计来联姻之前,就已经算计好了这一切。这一切的背后,恐怕还有我方的人。或许,从去年高甸毁约进犯我国时,这个人就已经在暗中操纵一切了。” 梁骐满脸的不可思议,想到了什么,压着声音道“那陛下您平白经此一遭,不会都是这个人算计的吧?那墨国的余丞相……是不是蒙冤了?” 燕容珏闭了闭眼,缓缓道“可如今朕在明,那人在暗,更何况朕还没有探查清楚她背后的势力。如今之计,只能暂时和高甸站一起了。” 两人沉默半晌,梁骐打算留给燕容珏独处的空间,遂退了出去。 可刚打开殿门,却差点撞上了立在那里的燕容瑾。反应过来,梁骐连忙行礼 “小将参见靖安王殿下!” “小梁将军无须多礼。”燕容瑾温和一笑,声音清润,让人听了分外舒服,“真是辛苦你了。本王虽看不到,但能感到你精神比前两日好很多。我猜,定是陛下醒来了吧?” “醒了一会儿了,”梁骐回道,“殿下请进,小将先走一步了。” “小梁将军莫急。”燕容珏笑道,然后转身从侍女手中接过一袋油纸包裹着的点心,递给梁骐道,“前几日帝都东大街新开张了一家糕点铺,里面竟还有江南特产糯米团子,各种口味都有,我想着梁将军营中待了这么久,定有嘴馋的时候,遂给你带些来。” 梁骐不由得睁大双眼,万万没想到靖安王还会惦记着自己,受宠若惊地接过道“谢谢靖安王殿下!不过我想如今陛下醒来,应是比我更想念这江南的味道,我留给陛下吧。” 言毕,拿着点心就要转身回殿。 “哎,梁将军莫急,陛下自是有的,这袋是为你准备的。将军为国出入沙场,我心中很是敬佩。一份点心而已,无须和我客气。” “如此,多谢殿下了。”梁骐握着手中的点心,心头一暖。 燕容瑾向她微微颔首,就带着婢女进去了。 梁骐走时又回望了一眼,心下感叹陛下和靖安王的关系真好。陛下昏迷这些日子,她时常来看望着。我若有这么一个温柔的,处处护着我的姐姐,那我做梦都会笑醒。只是可惜了,她的眼睛...... 第104章 至少在陛下心中,本王比你更重要 “陛下,身子可大好了?” 燕容珏抬眼望去,就看到燕容瑾带着款款笑意向她徐徐走来。 她身后的侍女手中端着一个红漆木盘,上面叠放着一件绣着御龙翔天花样的云锦大红婚服还有一双软底金丝嵌珠鞋。 只一眼,燕容珏就知她的来意。不知为何,心底有些涩。 “嗯,好多了,多谢皇姐关心。朕想明日就可以上朝。”燕容珏道,一边示意丫鬟扶着燕容瑾入座。 燕容瑾点点头,试着问“我想,小梁将军已经告诉您近日朝中的状况了吧?” “嗯,朕已知晓。”燕容珏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继续道,“朕明日就让礼部挑一个日子,把高甸王子和朕的婚期定下。朕现在已大好,撒于总该放心了。” 燕容瑾没想到陛下会这么快答应下来,面上闪过一丝意外,柔柔笑道“陛下圣明。依我看,虽然高甸之前毁约确实有失大国风范,但眼下,我们与高甸合盟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了。有一个强有力的盟友,定会保我国千秋万代呐。” “皇姐说的是。”燕容珏说完后就再没下文。 燕容瑾愣了一下,笑得更明媚了“之前我就让下人按照陛下的身量,专门定制了一套婚服,陛下可以试试看。我想,陛下在婚礼当天定会大放异彩。”说着让侍女把婚服呈上来。 然后又把另一袋油纸包裹着的点心递来,一面让侍女打开油纸,一一放在白玉盘中,一面盈盈笑道“陛下快尝尝这糯米团子,我猜你肯定喜欢。” 燕容珏淡淡地看了面前糯乎乎的各色团子,只一眼就收回目光,仰头把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点点茶水飞溅出来,揉碎在燕容珏的衣襟上,像是细密的繁花。 “看着这团子,朕突然想起皇姐十余年前埋藏在美人梅下的糯米酒。想当年,皇姐酿出来后,就拿给朕尝。结果,朕那天喝得尽兴了,迷迷糊糊地写了一首不知从哪学的情诗,还当众念给了一个宫中伶人,那伶人羞得满面通红。自那以后,朕还得了一个‘风流’名声。” 燕容珏悠悠说着,带着几分怅惘“可后来,三皇妹的猫贪玩儿,竟溜到了皇姐府内,用爪子掘开了美人梅下埋藏的这酒,尝了几口,那猫竟追着一只小母猫交尾,还被母皇撞见,直接当众训斥了三皇妹不成体统。” “结果,三皇妹干脆跑到我这里来撒气,说我‘风流病把猫都带坏了’,还放猫过来咬了我。而那只猫嘴上的酒渍就留在我的伤口上,和我那天喝的,一模一样。” “这些年来,往朕后宫塞人的人不计其数。不过朕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就无人知道了。世人只会叹息,曾经满心满眼只是先帝的先君后,竟养出个‘风流胚子’。” 话音未落,燕容瑾的笑容似乎僵了一瞬,片刻后才道“陛下,都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如今您胸怀大略,自是过去无法比拟的。世人的看法不过人云亦云,陛下且宽心便是。您多休息,过两天我再来看您。” 说完燕容瑾就带着侍女退了出去。 出门来到一处僻静人少之地,燕容瑾方捏紧了手中帕子,脸上晦暗不明,道“陛下这是在敲打我。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了,她还记得这事。” 柔春担忧道“陛下刚醒来就敲打您,是不是说明她对狩猎会上的事有所怀疑了?” 燕容瑾的脸色很快恢复了正常,道“她聪明着呢,曾经韬光养晦那么多年,连我都被她的表象迷惑住了,因而才让她率先发动了宫变。如今三国关系突变,她定会想到背后定有人在推动。” “不过就算她猜到了,目前也不可能和我翻脸。走,我们去地牢看看那人。”燕容瑾道。 地牢阴暗湿冷,但不知是否是有人特别照顾,余清玦的那间牢房分外干净整洁,有床有棉被,小方桌上还摆放着几碟素净的小菜。 只是菜一口未动。而余清玦此时正躺在床上休息,脸色有些苍白。 燕容瑾刚走到牢房门停下,余清玦就缓缓睁开了眼。 “看来梁斐真的很敬重你这个对手,在牢房中还能过得如此舒心。”最后两个字咬得重,余清玦察觉出不寻常的味道。 只是他没想到燕容瑾来看望她的目的,只支起上半身,问道“陛下,可是醒了?”声音喑哑,有些虚弱。 轻笑一声,燕容瑾道“怎的?还指望陛下来救你?别痴心妄想了,余清玦。陛下如今正在筹备和高甸王子的婚礼,还要和撒于商量结盟一事,她怎会有时间来看你?” “再者,你如今犯下滔天大错,陛下没有杀你都算仁慈了,还会放你出去吗?余清玦,你千不该万不该来搅这趟浑水的!” “咳咳咳——”余清玦捂着心口,猛烈地咳了好几声,脸都涨红了,额角还在冒汗,看起来很难受。 “你——难道是你做的局?为的就是让陛下和高甸结盟?咳咳咳,可我自问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何,要这么对我?”余清玦咬牙把话说完,额角又冒了一片汗。 燕容瑾没有否认,却少见地寒声道“你不该,偷听本王和阿煊的谈话,这让本王的面子往哪搁?你也不该,插足高甸和大燕的联盟,毁了本王的大计!” 忽然又意识到什么,燕容瑾蓦地一笑,道“不过你余清玦勤勤恳恳为陛下,为大燕百姓做了许多事,不就是想和大燕交好吗?也不知你是一根筋还是脑子笨,若是你早点审时度势,向高甸示好,或许就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所以,今日之遭,是你应得的!” 余清玦拧紧了眉,撑着身子从床上站起,慢慢来到燕容瑾跟前,定定道“你虽是陛下长姐,但你的气度和远见,相比陛下,差远了。” “你!”余清玦的话似是点燃了燕容瑾,她柳眉横斜,直直指向余清玦,指尖还在颤抖,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燕容瑾又强行平静下去,再次挂起一个温润的笑,悠悠道“余丞相说的是,为了报答你指出本王错误的诚心,本王当然要好好‘招待’你了。这么冷的天,光躺着怎么行,当然要活动一下筋骨才是。” 说着示意身边早就买通好的狱卒。 狱卒会意,安排了几个人,把余清玦反手架到一个刑架上,将他双手高高捆起,双脚也分开固定住,拿出皮鞭,对着他的前胸后背猛地抽了几鞭。 “唔——”余清玦额上青筋凸起,双手紧紧攥成拳,咬牙硬是把声音咽回肚里。他额上的汗水打湿了鬓角的乌发,白净的脸庞因血液膨胀泛着红色。 “你——”余清玦气息粗重紊乱,“陛下都未给我定罪,你怎能滥用私刑?” “我身为陛下的至亲,如何不敢?余清玦,你那晚应当也听到了,陛下知本王给她戴了这些年的绿帽,非但不恼,还想着要成全本王和阿煊。这难道不足以说明本王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吗?”燕容瑾笑得颇有深意,又道,“至少,在陛下心中,本王比你更重要。” 第105章 几百年来,你是第一人 没听到余清玦的回应,燕容瑾笑得更深了,刚刚被余清玦打压的郁闷基本上消失殆尽。 听了一会儿狱卒的鞭子声,余清玦硬是咬牙受着没吭一声。燕容瑾双眼又看不到那人受刑的模样,便感到索然无味起来,抬手让狱卒停了下来 “算了,本王也不是那种计较之人,今日就到这里吧。明日再让他们好好‘伺候’你。” 狱卒把人解了下来,燕容瑾忽然想到什么,只道“等等。”然后上前,隔着衣物伸手往余清玦左胸前一摸。 余清玦似是被她拿捏到了痛处,紧咬的牙关再也绷不住。他额上滚落了大滴大滴的汗珠,贴身的衣物瞬间被冷汗浸透。 刚刚鞭子落下的伤痕流出的血水和汗水混杂起来,眨眼间就浸染了他青色的衣袍,像是大朵大朵盛开的红玫瑰。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燕容瑾伸出的手僵住半晌才收回,脸上的肌肉抽了抽,嘴唇有些哆嗦,顿了顿才道“起初本王还不相信陛下的蛊毒解了。没想到,余清玦,几百年来,你是第一人......” 近几日,燕容珏忙得脚不沾地。刚上朝镇压住那群因内忧外患而心思摇摆的朝臣,让礼部拟定了日子后便修书一封至边境,安抚住准备开战的梁斐和撒于二人。 退朝后燕容珏又钻进御书房,琢磨着接下来外交政策的变化,召集大臣商讨接下来燕国要如何行动才不至于陷入被动的境地。 梁骐看到女帝脸色中尚带着还未消散的病气,却根本无法好好静心歇息,每天都像是一把拉开的弓弦满满当当的,很是心疼,但思及当下局势,想劝慰的话终是说不出口。只能每天叮嘱御膳房好好做些滋补的菜,瞅准她停歇的片刻,把菜点送到她桌案上。 闲下来的片刻,尤其是就寝前,燕容珏总会想起余清玦,可一想到他清风霁月一般的人竟被困在阴冷的地牢内,心就不由得抽痛起来。 可横竖那天他终是洗脱不了嫌隙,且自己昏迷前又对他歇斯底里地质问,心下愧疚,想去看望他的脚步终是停滞在门口。 “等这几天忙完,我一定全力揪出幕后捣鬼之人,再去和他见面吧。”燕容珏这样想着,然后吩咐下人去地牢中传口谕,让狱卒好好照顾余清玦,就全心地忙眼前之事了。 三日过后,便是大婚之日。 虽然这次操办的速度很快,但因着关系到两国邦交,宫中操办的甚为隆重。虽不及册封君后那般普天同庆,但皇宫内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大红的灯笼、拉花高高挂起,喜烛彻夜通明。收到的贺礼整整摆满了三间屋子。帝都中有头脸的官员均来参加宴席,喜殿中丫鬟小厮进进出出。 拜完堂后,按大燕规矩,耶费吾就先回喜殿中等候,燕容珏则要参加完宴会,听完贺词才能回去。 盖头底下的耶费吾在寝殿中坐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反正伺候的丫鬟小厮都在外头,索性掀了盖头,环顾着殿内的摆设。 “紫玉珊瑚屏榻、百宝嵌柜珊瑚迎门柜、釉彩百花景泰蓝瓶......”耶费吾念着那些器物的名字,感叹道,“燕国女帝果然大手笔,好些东西我都没机会见,没想到却在我的婚房中见到了.......” 哪怕只是排面上的东西,耶费吾也感受到了受重视的甜蜜感。他轻轻抚过那些器物丝滑的表面,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突然房门“砰——”地被人打开了,耶费吾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却是穿着大红婚服的燕容珏走了进来。 她脚步有些虚浮,刚进来就差点被红地毯上的小褶子绊倒了,连忙伸手杵在桌上,才不至于摔倒。她满头的珠宝饰物“叮叮当当”乱响。 她身后两个侍女连忙伸手来扶。 燕容珏却挥手拒绝了,鼻音有点浓厚,道“让外面的人全都退下,再熬一碗醒酒汤来。” “是。” 侍女出去了,燕容珏才注意到不远处站在一个青瓷花瓶前望着她的耶费吾。 燕容珏眸中沉浮不定,不能分辨出喜怒,耶费吾却打了个寒颤,以为是自己未经她允许在殿内乱走动惹恼了她,一瞬间连礼节都忘了,连忙鞠了个躬就回到床上坐着,又把红盖头盖在自己头上,歉声道 “抱歉女帝陛下,我不应该未经你允许擅自拿下盖头,还到处走动......” 燕容珏却根本不在乎他做了什么,只是几下就卸下头上的繁复头饰,步履不稳地径直走到榻前,只道了声“失礼了”,就躺倒在喜床上。 似乎觉得床上的红枣、花生硌得慌,用手臂胡乱挥开,头一歪,竟睡着了。 耶费吾“......” 她到底喝了多少酒?合卺酒都还没喝呢。 正当耶费吾踌躇着今晚怎么睡时,却听燕容珏迷迷糊糊道“清玦,余清玦......” 这时房门突然响起来,却是一声英气的女音 “陛下,我给您送醒酒汤来了。” 耶费吾走过去开了门,却见一个面容英气舒朗的女子,装束利落而大气,只是眉宇微蹙。 “你是?”耶费吾没见过她。 “小将参见王子,我是梁骐。”梁骐屈膝向他行了一礼,又问“这是陛下的醒酒汤,她睡了吗?” “梁将军好。”耶费吾对这些年少就颇有威名的将军很是欣赏,看她频频往殿内看去,知定是有事找女帝,遂让她进来。 “陛下!”梁骐见燕容珏衣冠齐整地睡倒在床上,连忙过去小心地将她扶起,却听她还在嘟囔“要是你那天不去找罗晔,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如今你让朕怎么救你?” “陛下,陛下”梁骐接着道,又压低声音道,“末将正是为余丞相的事情来。” 听到“余丞相”三字,燕容珏睁开双眼,却还是迷茫。 梁骐遂回身端过醒酒汤,慢慢给燕容珏喂了下去。 半晌,燕容珏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总算回过神,看到耶费吾搓着手指站在一旁,解释道“今夜胸中烦闷,遂喝过头了,望你不要介怀。” “没事没事,我无妨的。”耶费吾腼腆地笑了一下。 “他出什么事了?”燕容珏望着梁骐,语气难掩急切。 “陛下,今日看守地牢的王大人回禀,余丞相自凌晨就发起了高热。”梁骐看了眼燕容珏,又道,“我本不愿打扰陛下的,只是他毕竟是.......若出了事,墨国那边估计无法交代。” 梁骐还没说完,燕容珏就迅速地披上一件披风,拿上暖手炉正欲往外走。临走时忽然想起什么,转身看向耶费吾。 耶费吾会意,连忙道“女帝陛下放心去吧,我不会对其他人说的。” 燕容珏颔首道“多谢。”转身就出了殿门。 梁骐连忙拿上伞,追了出去“陛下,外面下雪了,慢些走。” 第106章 士可杀不可辱,女帝陛下不如给我个痛快 今夜往来的人较多,为了不引人注意,两人从一条偏远的小路往地牢赶去。 “他武艺高强,身子一向强健,怎会突然发了高热?”燕容珏边走边问,步伐快得就连常在军营里历练的梁骐都差点跟不上。 “末将不知,估计是地牢太冷了,想来再健康的人也会生病吧。”梁骐回答,又想到什么,补充道,“今日王大人和末将说的时候,我看他那神色有些躲闪,怕是心虚,暗地里亏待了余丞相也未可知。” 说话间,两人就到了地牢外。 “梁骐,你在这里等朕。”燕容珏把伞留给了她,独自走了进去。 地牢和天牢不同,是专门看管特殊犯人的,是以之前燕容珏都未曾涉足过。 刚进去,就看到一个胖女人头支在胳膊上打盹,她面前还摆放着还未吃完的荤腥。看样子,她就是地牢的管事。 “什么人?” 王大人一下子醒了过来,眯着眼望向门口,看到面前人一身鲜艳的婚服,着实惊了惊。 直到目光驻留在婚服上“御龙翔天”的图案上,更是一个激灵,连忙从座椅上跳起,躬身跪趴在燕容珏面前,大声道“小的给陛下请安,不知陛下深夜驾临地牢,可是有什么要事?” 她声音很大,在空旷的地牢里传得很远。燕容珏能听到她说完话后,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应当是里面的狱卒。 “带我去见余清玦。”燕容珏抬步就往里走,余光却扫过王大人的靴子,靴子边缘竟沾上了一瓣梅花,竟还是帝都里罕见的“美人梅”。 意识到什么,燕容珏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往里走,很快,两人就来到关押余清玦的牢房前。 “打开门,你们退下吧。”燕容珏道。 狱卒低头应下。 燕容珏进牢房门后又回头看了一眼,一个探出头的狱卒连忙惶恐地缩了回去。 于袖中抱紧了暖炉,燕容珏面色沉了下去,心下有些悲凉原来,在朕不经意间,就连地牢这种小地方,都是你安插的人了么? 那今日...... “陛下......”余清玦听到了她的声音,勉力从床榻上坐起,脚步虚软地走近她,没有血色的脸上还带着浅淡的温和笑意。 燕容珏看向他,心底狠狠一抽。 不到半月时间,印象中他挺拔修长的身姿如今却明显瘦削了下去,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中衫,却基本看不到身体的廓形。皲裂的嘴唇,病态苍白的皮肤,乌青的眼带。 燕容珏还留意到床榻边竟还有丝丝血迹。 每一点无不昭示着这些天他经历了怎样的身心折磨! 可是如今......她必须做出取舍。 闭了闭眼,忍住想要上前的冲动,燕容珏目光冷沉地看向他。 余清玦面上一愣,最后一抹笑容也褪了下去,脚步顿在原地,喑哑道“陛下还在生我的气?” 燕容珏的沉默就是答案。 余清玦面色惨淡地摇了摇头,墨色的眼眸中再也泛不出波澜,他捂着胸口慢慢坐在床榻边,压抑着咳嗽了两声,淡声道“我以为您是信我的。”轻飘飘的语气没有一丝力气。 攥紧袖中的手,燕容珏嗤笑一声,道“都道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余丞相能有今日,全因你被利益蒙了眼,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就连朕当初,竟也被你一脸清正的模样给诓骗了!” 余清玦眼底闪过一抹刺痛,嘴角抽动着,仍倔强地抬起头,望着燕容珏,道“所以,这几天给我的处罚,陛下其实是知情的?” 他的眸子深邃至极,燕容珏有些承受不住他平静又失望的目光,遂错开了他的目光,看向别处。 “我明白了。”语气仍是轻飘飘的,余清玦垂下眸子,不再去看面前人那身刺目的红色。他像是深沉的井被尘封起来,旁人再也触及不到他跃动着的心。 “陛下大婚之夜过来,是想亲手了结了我,还是为了别的?” 余清玦回归了对待不想亲近之人的冷峻面孔,虽然身子仍很虚弱,但强撑着人前的傲骨。 这句“别的”让燕容珏咂出了不寻常的意味,凤眉一挑,暗自腹诽原来你竟和世人一样,都这么看朕。 世人对她的看法,无论是“弑母篡位”还是“风流多情”,燕容珏向来不在乎。她相信只要凭能力做事,问心无愧,便可无惧人言。 可她在乎余清玦的看法。 突然一阵莫名的烦躁,燕容珏几步上前,倾身,右手抓住了他的衣领,一字一句道“原来余丞相竟是这么看朕的?” 喉间突然被收紧,余清玦眉心微蹙,伸手想把燕容珏的手扳开,却是使不出什么力气,声音艰难“士可杀不可辱,女帝陛下不如给我个痛快。” 一句“士可杀不可辱”深深刺痛了燕容珏。 她睫毛忽地一颤,眼神扫过余清玦病态苍白的脸,还有隐忍着刻意回避自己的眼神,思绪陡然回转到他被下迷情散的那日。 那日的他浑身滚烫,眼神迷离,被体内的欲/火折磨得冷汗淋漓,却最终还是在自己手下沉沦和欢愉。而今日的他,同样浑身无力,明明毫无反抗之力却仍硬气地说着“士可杀不可辱”。 不知是不是体内酒气未消,燕容珏只觉喉间一紧,双眸变得愈来愈滚烫,内心突然生出一种想要蹂躏他的冲动。 “好,余清玦,既然你这么说朕......”燕容珏声音中夹着怒气。 在余清玦意识到不对劲诧异看向她时,燕容珏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低头,毫不犹豫地吻在了他干裂起皮的唇上。 “唔——”余清玦猝然睁大双眼,着实没想到燕容珏在地牢竟也能...... 他指尖微颤地想要推开燕容珏,奈何他被燕容珏钳制得死死的,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相反,他越是抗拒,燕容珏吻得越狠。 燕容珏狠狠咬了他一口后,就疯狂地“攻城掠池”,似是想要从对方那里汲取什么似的,不停地进攻,与对方纠缠。对方一让再让,她却更加肆意地掠夺。 从远处看,一红一白两道身影重合在一起,分外亲昵,在一方幽暗的地牢内,竟有种违和的美感。 燕容珏感受到余清玦的双眸水雾氤氲,心中想要侵略他的火焰却是燃烧得更甚了。鬼使神差地,燕容珏抓着他衣领的手挑开了他的衣带,冰凉的指尖探了进去...... 余清玦倏地睁大了双眼,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推开了身前的燕容珏。 两人猝然分离。 燕容珏没有防备,一个趔趄后堪堪稳住重心,才不至于摔倒在地。回过神后,才意识到自己舌尖充斥着咸腥的血味。 抬眼愣愣地看向余清玦,只见他嘴角流出一抹妖冶的红色,苍白的脸充斥着不正常的红,捂着胸口喘着气,身子沿着榻边滑了下去。 他微阖着眼蓄力,竟是连话都没力气说了,或者是不屑于说。 燕容珏的指尖上还残留着刚刚触摸时那人的温度,滚烫得骇人,看来他病得着实不轻。 第107章 玉碎了,梦也该醒了 再次忍下关心他的话,燕容珏抬眼看向他还未及收拢的衣领,隐隐有两根络子露了一半出来。款式颜色有些眼熟。 刚刚燕容珏其实就感受到他胸膛处有硬物,像是玉石。 疑惑间,她趁余清玦休息之时,向他走近,倾身,手指一勾,拿出定睛一看,竟是两块一模一样的翡翠玉珏。玉质细腻,触感温凉。 刹那间,燕容珏脑中似是平地起了一道惊雷,轰得她脑中嗡嗡作响。 那分明就是之前在阳州时候自己赠给余清玦的。可她自己那块在颖州的时候就打赏给一个小大夫了,那为何他怀中还揣着两块? 他一直以为余清玦只喜欢他那块象征身份地位的“玦”,故而总是佩戴着示人。 可没想到,自己赠给他的那块,以及不知如何又回到他手中的另一块,竟都被他完好无损地揣在怀中,最贴近心口的位置上。 哪怕如今在牢中,只身着一件中衫,依然随身带着,人在玉在。 这是不是说明,在他心中,自己是不一样的? 余清玦见两块珏都被拿了去,不知是急的还是恼的,脸色熟透了,忙强撑着站起身,伸手去夺。 燕容珏恍然回神,心一横,直接反手往墙上使劲一掼。刹那间,两块玉珏顿时四分五裂。玉碎的声音,仿佛两人被撕碎的心,血在无声地流着。 “哈哈哈哈”燕容珏双目逐渐布满血丝,笑声渐渐癫狂起来,眼前却渐渐模糊了。 本已在心上生根开花的爱意,如今竟要眼睁睁地将它连根拔除。 长痛不如短痛,经此一遭,余清玦定要恨她入骨了。恨就恨吧,自己本非良人,他本值得更好的。 “你——”余清玦怎么也没想到燕容珏会做出如此反常的举动,眼神一片灰败,颤抖的双手抬起又放下,嘴唇蠕动着,终是没有说什么。 如今,竟是连一点念想都未留下。 许久,燕容珏站起身,背对着余清玦,两行眼泪无声滚落,幽声道“玉碎了,梦也该醒了。余清玦,你走吧。” 燕容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鎏金殿,直到卯时的钟声响起,才陡然发现一直守在身边的梁骐已经抱着御案的一条腿睡着了。 燕容珏轻轻撩了下衣摆,梁骐就醒转过来。 一下子从地上站起,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梁骐就让侍女为燕容珏上茶点。 “陛下,可是余丞相,情况不太好?那他,还继续待在地牢吗?”梁骐试着问。 自燕容珏从地牢出来,她才意识到原来女帝的脸色竟然可以比乌鸦的羽毛还黑,只好把酝酿很久的话咽了回去。如今斗胆问起,不全是自己惋惜那个惊才绝艳的人,更是为眼下在驿站急得团团转的人捎去一个准话。 “放他回去。梁骐,从太医院安排一个心腹给他问诊,另外派几个武功高强的手下暗中护送他回墨国,切记不要让任何人知晓此事。”燕容珏的眉头就没散开过。 “可是余丞相病得很严重?”梁骐急切道。 看了她一眼,燕容珏神情严肃,又带着化不开的哀愁,道“是,但目前,大燕和墨国明面上是敌对关系。做事的分寸,你应当知道。” 梁骐始终不是梁斐,未经朝堂的历练,燕容珏遂有意提点了她。 梁骐眼中闪过一抹痛色,还欲说什么,燕容珏却让她退下去休息。 梁骐咬了咬下唇,只能离开了。 她其实早在阳州的时候,就看出了陛下对那位墨国将军很有好感。后来在军营中的她得到风声,知道余修竟然就是墨国大名鼎鼎的余清玦时,她还心中雀跃,认为陛下和他,迟早会在一起,燕墨两国定能成为铁兄弟。 可不过几月时间,两国竟结了仇。余丞相那么好的人,陛下怎么舍得......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梁骐庆幸自己赶回帝都时给竹昔捎去了口信,但心情瞬间又黯然下来若是竹昔知晓他家主子竟在地牢里遭受折磨,也会连带着恨上自己了吧? 不过第二日,燕容珏就看到心腹太医被遣送了回来,她满眼青肿、鼻孔上还塞着两大团纸的模样吓了燕容珏一跳。 “陛下,微臣才到驿站门前,就见余丞相的侍从正往马车上搬运东西准备出发了。微臣刚说明来意,一个英俊的看起来是余丞相近侍的人顿时暴跳如雷,吩咐左右将微臣打了一顿。” “还让微臣回来禀告您,说‘燕国的待客之道真是稀奇,冷不防捅他们一刀反倒还假惺惺地递一块手帕,我们不吃那套!’” “他还说,”太医觑了一眼燕容珏的神色,见她示意自己往下说,方续道,“女帝的石榴裙竟然都伸到地牢中去了,真不害臊!” 一句话说得燕容珏的耳根倏地红了起来,眼前突然浮现出那日在地牢中自己所为,定是余清玦出牢时被咬破的嘴角以及散乱的衣领,让他的侍从联想到什么。 这人应当是竹昔没错,说话真是......一针见血。不过有竹昔陪在余清玦身边,燕容珏倒是放心不少。 太医见女帝迟迟未说话,以为是女帝被戳穿而生气了。 她心下虽觉得这种事情发生在燕容珏身上实在太寻常不过了,更何况余丞相姿容是万里挑一的好。既然是到嘴的肥肉,为何不享用一番再放他走呢? 太医心里虽如此想,但也怕自己办事不力被人打回,反而让女帝认为自己不中用。 可她瞟了一眼燕容珏神色,压根没有怒火的神情,反倒是眉间染了愁。 燕容珏倒是没想到这太医曲折的心思,只是安抚性地颔首道“有劳你了。去内务府领些伤药,再多领一月月钱当作补偿。下去吧。” 太医欣喜地叩首就退了出去。 人走后,燕容珏又开始愣愣出神。连续两天没合眼的她,身子虽然疲累,但是压根没有睡意。 一旦闭上眼,脑中浮现的都是前夜余清玦的样子,还有那两块摔碎的玉珏。玉碎的声音,一直在燕容珏耳畔回响。 “来人。”燕容珏揉了揉眉心,看到一个侍从神色恭敬地走进殿内,吩咐道,“你派遣一个武艺高强的暗卫,潜入地牢中,不要让那王大人和狱卒发现......” 这个侍从下意识地以为女帝要劫狱或者埋伏什么人,脸色顿时万分严肃,却听女帝道 “去余清玦待过的那间牢房中,把地上的碎玉片挨个收集起来......” 第108章 作战也是有风骨的 皇宫外燕容瑾府内。 燕容瑾负手立于窗前,身形婷婷,正听着身后两个人说话。 其中一个胖女人正是王大人,只听她道“殿下,前夜陛下来到地牢,我猜她是听到风声后去看余清玦的,就让手下暗中偷听了他们的谈话,没成想陛下竟是十分痛恨余清玦的所作所为,不禁摔了他的玉,还直接强......强吻了他。” 王大人说着说着老脸一红。 “什么?”撒于刚从边境回来,就赶到了燕容瑾府内,此时他正坐在椅子上喝茶,听闻这话连茶水都差点倒出来。 “大婚之夜,女帝不和我们王子洞房,反倒跑去地牢强吻余清玦?这这这......不愧是她。”撒于叹着,脸上神色异彩纷呈。 想了想,撒于接着道“若是她对余清玦有情,为何要在牢中和他决裂,就算如今事情还没查清楚,她应当对余清玦有所包容才是。若是无情,她这番所为对余清玦来说无疑是一种羞辱,裂痕一旦产生,以后怕是难以修复了。” “难道这次女帝是真心想和我国结盟了?”撒于有些不敢相信。 半晌,燕容瑾侧过头问“王大人,你确定你手下没听错?陛下真和余清玦结了仇?” “我敢保证,绝对没听错!”王大人忙道,“况且陛下之前从未涉足过地牢,怎会猜到我是殿下的人?” 燕容瑾微微蹙眉,又叹口气,道“那或许是我想多了。” 如此说来,陛下应当是对余清玦并无多少情,或许是占有欲更多。所以当她得知余清玦竟“利用”她牟利还“伤害”她,恼怒更甚,便不再信任他。 那余清玦的牺牲...... 饶她是始作俑者,亲眼看到这番被辜负的情谊,也会感到唏嘘。 “费了这么大周折,又是嫁祸又是下蛊的,本以为女帝因此可为我们所控,没想到她又好了。为此我还暗中部署军队,往边境来回跑了一趟,真是累得够呛。”撒于开始抱怨,“这次燕国和我国的联盟,应当不会又出幺蛾子了吧?” “不会了,你放心。”燕容瑾保证,“这次是个意外,我没料到陛下的蛊毒除我以外竟然有人可以解。这次两国联盟,你我定能得偿所愿。” “那我一定要踹了余清玦的老巢,这些年每次向墨国出兵,我都被他压制,这次有了燕国的助力,我不信墨国这块肥肉还能再飞走了不成?”撒于握拳,满眼决然。 第二日朝堂之上,撒于亲自呈上了早已印上高甸可汗玉玺的文书,上面写了高甸想要进攻墨国的计划,以及想和燕国开通贸易之路的愿景。 燕容珏接过身侧女官转递来的文书,将上面内容扫视了一遍,目光又落在那个鲜红的拓印上,手指微紧,片刻后抬眼,道 “从卢州进攻封州?撒于,莫不是一年前的教训还不够惨痛,你想再重蹈一次?” 撒于的脸色微变,去年自己被两国夹击落败的事情仍历历在目,不甘道“今时不同往日,你我联手,墨国形单影只,哪怕封州地势再险峻,也会因寡不敌众而落败。况且卢州乃三国交界之地,我国的铁骑能迅速支援燕国。只要封州拿下,我们就能长驱直入,逼进墨国腹地,直捣黄龙。” 燕容珏淡淡一笑,笑意未及眼底。撒于想吞并墨国的心太切,而他想从封州撕开一个口子,于高甸来说的确是最省时省力的。 若是自己应下,那么以墨国之力根本无法与两国抗衡,或许不出数月,待墨国尸横遍野时,自己真成了助纣为虐的暴君了。 “卢州距离帝都过远,我军长途跋涉定会使将士疲累,依朕看,不如从阳州进攻颖州,那里依山傍水,最适合将士休养体力了。”燕容珏徐徐开口。 “不行!阳州于我国来说太远,若是在那里开战,只怕黄花菜都凉了......”撒于一口否决,却被燕容瑾打断 “依本王看,阳州甚好。如今两国既然是盟友,又有共同的敌人在前,高甸的军队自然可以入我国境内。从颖州入手,之后的连州、并州皆是墨国富庶之地,于我们来说当然更合算。” 撒于捏了捏胡子,斜眼瞥了燕容瑾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就这么定了。”燕容珏掸了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具体战争事宜我们再商议,退朝。” “等等,女帝陛下,”撒于眸色沉了下去,意味不明道,“我很不明白,既然您有和我国联盟之心,为何不等和我商议便擅自放了余清玦?若是我们拿他做文章,依他在墨国的影响力,我们或许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收下墨国大半领土。” “擅自?”燕容珏瞬间笑了出来,转眼漠然看向撒于,“撒于,我们在合作之前你须得认清两国的关系,是盟友不是附属国,朕的决定何须你来干涉?” “其次,身为盟友,朕倒想好心提醒你一句,作战也是有风骨的,凭实力取胜才是王道。挟人为质、威逼利诱还有撕毁条约这种事,朕是万万做不来的!” 早朝后,御书房内。 “陛下,微臣没想到靖安王会附和您的决定。微臣以为斐看了一眼燕容珏,续道,“支持高甸国。” “你也看出来了?”燕容珏眸色沉浮。 “只因时局变换太快了,令微臣不得不多想。”梁斐神情严肃。经过多日奔波,本才二十多岁的她看上去竟沧桑很多,鬓角的一绺头发竟成了灰色。 “这几日朕想过多种可能,皇姐今日同意朕的想法恐怕是在阳州留有一手。朕如今只能顺势而为,慢慢探查她背后的底细。其实,朕真不想打仗......” 燕容珏抬眼看着梁斐,注意到她鬓角的那缕灰白,伸手上去轻轻按摸,“频繁的打仗让朕的大将军都变了颜色......” 梁斐一愣,意识到燕容珏说的是自己的头发,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抿嘴一笑“无妨的,陛下。微臣若老了,还有梁骐接替,头发白了,不就能更好地解甲归田了吗?” “解甲归田......”燕容珏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太平盛世的模样。 四境无烽火,将士归故里,文人斗诗酒,百姓享太平。 “会有那一天的。”燕容珏的内心愈加坚定。 第109章 她根本就不配你的付出! 后来几日,两国又商议了接下来的行兵计划,撒于便赶着回国调遣军队去了。而燕国则派遣了五万精兵,梁斐为统领,梁骐为副将,从帝都出发往阳州而去。 燕容珏身为一国之帝,本来安心待在帝都等候消息便是了。可因着新上任的帝都官员都很安分,再加有徐畅等人信得过,她便借着督战的由头,随大军一并而去。 而此次,燕容瑾上奏说想念阳州故土,想一并去看看。燕容瑾本还悬着心,生怕陛下以她身子不便行动拒绝她,可谁知燕容珏却笑着点头应下。 路途上,燕容珏还让燕容瑾和自己同坐一辆马车,一路上有说有笑,若是乏了,便让大军驻扎在当地,歇息至第二早再出发。因休息时间很多,将士们晚间竟有心思去附近集市走街串巷,吃喝玩乐,好不快活。 本来行军打仗之行硬生生变成了游山玩水之旅。 “阿姐,这是我昨日在泗州城一家木偶店中买的彩皮木偶,做工甚是别致,你摸摸看。”燕容珏一出门,立马把称呼换了,一口一个“阿姐”叫得燕容瑾一愣一愣的。 妹,嗯,是很不错。” “阿姐若喜欢,阿妹就送你好了。你把它放在床头,寂寞的时候摸一摸,就像是我在你身边一样。”燕容珏说着把木偶塞到了燕容瑾怀中。 燕容瑾纤细的手指摸在木偶错落起伏的线条上,面色一顿,试着开口道“陛下,我们的行程耽误得似乎有些久了,今日天还未黑,不若我们再赶一段路,累了再歇息......” 燕容珏的目光闪了闪,随即笑道 “咦,我记得昨天阿姐和我聊天时说,近两日泗州城还有一个抛绣球娶亲的活动。听说那地主家的小儿子长相甚是俊美,只因一心扑在求仙问道上,错过了嫁人的年龄。那地主只好赶鸭子上架,为他举办了这个抛绣球活动,只为让他赶紧嫁人。” “皇姐,不若我们去参加参加。行伍之人若有位蓝颜知己相伴,定是件快慰之事。” 燕容瑾“......” 早知这般,我昨日就不该与她说这些。燕容瑾无奈扶额。 见她犹豫,燕容珏使劲晃着燕容瑾的袖子,像幼时般。 “好不好嘛,阿姐?我们现在就去。” “好好好。” 此时,墨国颖州城外。 帅帐内。 “回禀主帅,最新探子来报。” “进来。”一位军装革履之人坐在帅帐正中央,正专注地分析着颖州和阳州的城防布局图。 他的眉眼冷峻疏朗,墨玉一样的眸子深邃沉静,脸廓线条分明,英气凛然。而他身姿挺拔,行动处却无端有股风雅之气,似是苍竹劲柏,潇潇而立。 然而,细眼看去,他的眼角盛着疲惫,挺立的身体无意识地就会弯软下来。在侦察兵进来之前,他又捂着胸口低低咳了一声方才调整好姿态。 “回禀主帅,燕国军队大概五万人,已于前日抵达泗州。而高甸的军队已从卢州进入燕国境内,预计还有半月时间才能到达阳州。” “我已知晓,退下吧。继续跟踪两国行踪,一旦有异动立即向我汇报。” “是。” 侦察兵再次退出了帐篷。 余清玦静坐片刻,目光不由得移向一本半月前收到的请战书,上面有着撒于和燕容珏的亲笔署名和印章。 他的手指不自觉摸在“燕容珏”三个字上,指尖微颤,眸间翻涌过太多情愫。蓦地,手上突然用力,光滑的纸张瞬间被捏皱。 “无论你心下如何打算,我都会尽全力保我国百姓无虞。大墨的领土不容轻易践踏!”余清玦低声自语。 竹昔掀门帘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余清玦一脸凝重又怅然的表情。再看向他手边揉皱的请战书,竹昔瞬间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他家主子自收到请战书那天,整个人就像沉在海底一样,再没见他舒眉笑过。或者更早一些,就是遇上那个女人之后,他就在接连不断地承受身心的痛苦。 无声地叹了口气,竹昔把噙在眼角的泪水憋了回去,握紧手中的药碗,走到余清玦身边,温声开口“公子,您趁热把药喝了吧,睡前我再给您煎下一副。大夫说这药必须得按照疗程来喝,拖不得。” 清玦接过药碗,像饮酒一般一饮而尽。 拿回空药碗,竹昔又为他把肩上的披风披正,看到他再次沉眉研究着面前的作战图,竹昔忍住想把他眉头抚平的冲动,放缓脚步准备退出去。 “竹昔,”余清玦叫住了他,“我想提拔你为副将,协助我守住颖州。如今燕墨两国军队都还未抵达阳州,但我军不能放松警惕。明日起,你便到我军驻扎营地监督士兵的操练,晚间再至我的帐篷,我和你分析作战形势。” “是,小将愿誓死听从大帅的差遣。”竹昔的眼泪终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既感谢余清玦的赏识,让他从小没了双亲的人可以有领军杀敌的机会,但更遗憾他终归能力有限,不能为余清玦分担更多的担子。 “起来吧,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很好。”余清玦唇角勾起和煦的笑,只一瞬,便低下头看图了。 “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把取下撒于和燕国女帝的项上人头作为我的终极目标!” 余清玦一愣,抬起头就看到竹昔一脸坚决的模样,顿了顿,问“你如何得知燕国女帝此次会来督战?再者,” 余清玦眉头蹙得更紧了,“竹昔,身为将军,上场杀敌,内心更应想着如何保全领土和百姓,而不是以取下敌军首级为目标。若是主次不分,急功近利,很有可能反会受制于人。” 说完,一面寻思着竹昔话中的深意,余清玦想到前段时间从燕都回程时,一向谦和有礼的竹昔竟出手将上门为自己诊治的燕国太医打得鼻青脸肿,还说了许多不雅的话。 余清玦抬眼看向他,神色闪过一抹伤痛“竹昔,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之前的梁姑娘就是,如今的燕国女帝?” 竹昔和余清玦一块生活了那么多年,他对他的性情了如指掌。他的竹昔,哪怕知道自己父母双亡都是高甸骑兵造的孽,可比起仇恨,竹昔更期盼的是天下再无战争。 而如今,他明澈的双眼竟是被强烈的恨意占据,那是余清玦不想看到的。尤其是这恨意是因为余清玦自己,而非他本人,更会让余清玦的心难安。 “是,我早就知道了。尤其是知道你竟然被诬陷,在地牢里待了竟半月之久,还要忍受非人的折磨,我就巴不得将她剥皮拆骨,再把她的尸身丢去喂野狗!她根本就不配你的付出!” 第110章 他的公子,有着这世间最坚不可摧的温柔 竹昔双眼泛红,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是倾泻而出。 天知道他在驿站再见余清玦时,他是多么心疼和绝望。 墨国人人称赞的“照世明珠”,却落得浑身是伤。可笑的是,他家公子的一片真心付出竟被那女人以为是图谋不轨。 这怎能让人不气! “竹昔!”余清玦着实被他的话震惊了,猛地从椅子上站起,音量瞬间拔高了。可对上竹昔满眼心疼的眼神,想说的话却是如鲠在喉。 他没有理由去责备他。 竹昔少时被他所救,这些年一直为自己做事,说是手下更像手足。说到底,自己还欠竹昔很多人情呢。 半晌,余清玦慢慢坐回椅子上,深吸口气道“竹昔,这步路是我选的,如今的结果我甘愿承受。世间万事自有因果,我不想你为我承担那么多仇恨。” “如今庆幸的是,我还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仍然是那个所向披靡的大将军。而我们彼此都是对方永远的依靠,不是吗?” 竹昔透过模糊的视线,望见的就是余清玦柔和的笑。 心忽地抽动了一下,竹昔顾不得什么,起身一把扑进余清玦的怀中,尽情哭了出来。 他的公子,有着这世间最坚不可摧的温柔。他心甘情愿追随其后,至老,至死。 “公子,你是我永远的光啊......” 帐篷外,几个士兵做完事,就围在一个火堆旁,开始攀谈起来。 “哎,我听说呀,此次打仗是因为咱们的余大帅惹怒了燕国女帝,所以余大帅才被遣返回国,接着又收到了请战书的。”一个士兵一脸神秘地对周围人说。 “什么?竟是这样?!” “我就说去年还和我国联手御敌的燕国怎会突然进攻我国,还和那死不要脸的高甸国联手了,原来是大帅外交失利了。” “大帅在燕国究竟做了什么?他不是一直想和燕国结交吗?” “害,外交的事谁能说得准呢。但他这一失利,最受苦的还是百姓和我们将士。” “我来之前我七十岁的老母亲已经病得不轻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只好托邻家阿妹替我照顾一下,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命活着赶回去见她老人家最后一面......”一个清瘦的小兵抹了一把眼泪。 “以前若单是一国来犯,我墨国在余大帅指领下还不至于没有还手的余地,眼下两国一起来,我们怕是......” 刚挑起话头的那名士兵一脸痛色,引得其他人也黯然神伤起来。 “是谁还没打仗就在嚼舌根?嘴那么闲不如去嚼马粪,马场上那些马粪还新鲜着呢,也省得后勤部队去打扫了。”竹昔从帐篷里出来查岗,自然听到了士兵们的谈话。 那些士兵连忙从地上站起,敛目恭敬地向竹昔鞠了一礼 “竹副将军好!” 竹昔上下打量了引起话头的那名士兵,指了指他道“你,新来的是吗?” 那名士兵不慌不忙道“是,从墨都招募新兵开始我就进来了。” 竹昔横眉一挑,道“看来你不熟悉大帅的军规,其中有一条就是‘战前不得煽动同伴谈论与战役有关的话题’,谅你是新人,罚你去抄一百遍军规,明早之前再把马场打理干净。现在就去!” “你!”那士兵双目圆睁,站在原地不动,“凭什么?我来参军又不是来干苦力的。” “与上司顶嘴,再加一百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睡觉。压下去!” 竹昔身后走出两个身材高大的壮士,将那名士兵反手死死扣住,压了下去。 途中那士兵还在吵吵嚷嚷,一名壮汉直接随手一捞路边的一坨马粪,掼在他嘴里。 竹昔见状,心中得意一笑,又再次告诫面前几个士兵不要多说多想惑乱军心,才挥手让几人下去。 想了想,竹昔上前拍了拍刚刚那个暗自抹泪的清瘦小兵,将他拉至一旁无人处,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担心尚在病中的老母亲,但是眼下,我希望你相信余大帅,他一定可以护住大墨的领土,一定会让你们回家和亲人团聚的。” 那小兵连忙把再次溢出的眼泪擦尽,哽咽道“我追随了余大帅五年,见过他的能力和爱国心,我自然是信他的。但是我毕竟是个普通人,我做不到舍小爱成全大爱,若我有什么闪失,我的母亲定会含恨而终呐......” 竹昔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还没舍得花的月银,拿出一大块放在小兵手中道“你无须多担心,这点银钱你寄回家去,让你母亲买些好药。若是还有需要,我再派个人去照拂着。” “谢谢竹副将军,你真是我的大恩人。”小兵紧紧攥着手中的银钱,就要跪下给竹昔磕头。 竹昔连忙将人扶起,又好生劝慰一番才让他回去。 想了片刻,竹昔把一个心腹唤来,吩咐“你去把这些年丞相和我置办和经营的铺子里的账本拿来,看看若有盈余的或者闲置的钱财就取出。然后登记一下各士兵家中的老弱病残者,按照人头比例把这些钱财分发给他们的家属。” 听罢,心腹眼中流露出惊讶和敬意,领了命就下去做事了。 竹昔深深回望了一眼余清玦所在的帐篷,心中坚定公子,军心我会帮你稳住,军中上下琐事我也会一一打理好,你只管放心去打仗就是了。我们大墨,绝不会退后半步! 第111章 待时机成熟,我就是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 待大燕的军队悠悠抵达阳州时,撒于的兵已足足驻扎在当地半月有余。 撒于黑沉着脸,站在军队最前方,正想好好问问马车上坐着的那两尊大佛,究竟为何晚了那么久,害他在阳州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颖州却什么也无法做。 却见燕容珏笑吟吟地拉着燕容瑾从马车上下来,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 燕容珏不轻不重地推了燕容瑾一把,调侃道“小九刚不是说了,阿姐的样貌是个有仙缘的,不若你们一起去求仙问道,做一对神仙眷侣也好。在这动荡乱世,也倒是清净。” “说什么呢?!”燕容瑾嗔道,皙白的脸庞都泛着粉红。没想到那个小公子随口而出的一句话,竟被燕容珏打趣了这么久,压低声音又道,“你明知阿姐已有意中人,怎还乱做媒人?” “哈哈哈”燕容珏差点笑脱了气,“你刚不是说小九很适合做伴侣嘛?怎还说我乱做媒了?” “我说的是你。”燕容瑾快被燕容珏缠恼了,冷哼了一声,扭过头故作不搭理。 撒于看着两人浑似打情骂俏,眉毛都要竖到头顶上去了。 再一瞧燕国的军队,一个个女兵不是站无站样毫无精气神,就是满脸困倦衣着不整。撒于只觉得隔着老远都闻到了一股酒味。 敢情燕国军这一路都去潇洒了,只有他还勤勤恳恳地,带着自己的骑兵千里迢迢地由北往南赶。 撒于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念及多人在场,强压下怒火,撒于沉声道“女帝陛下真是好兴致,一路游山玩水过来,还顺带得了一蓝颜知己。我看你的士兵是无法打仗了,不如我把你这个娇俏的郎君扔过去诱敌,增长一下我军的斗志。” 那个清秀的小公子听了,满眼畏惧,连连向燕容珏身后躲去。 “撒于兄莫急,如今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何必处处和我过不去呢。”燕容珏漫不经心地一笑,“我路上放慢脚步,只是为了消磨墨军的斗志,在他们出其不意时,我们突然袭击必能取胜。” 一句“撒于兄”让撒于的火气消下去许多,心下舒爽,反问,“哦?没想到陛下这么老谋深算,怎不先和我说一声呢。如今我的骑兵个个摩拳擦掌,早就急不可耐地要杀进颖州,你的军队眼下这个模样,怎能和我军共进退?” 掩下眼中的嘲笑,燕容珏徐徐道“我军先休整,待恢复体力后再作战也不迟。你军既已准备好,不如先去破开颖州城,首战大捷后我们直接进攻墨国腹地,不是更好吗?” 听到“首战大捷”四字,撒于仿佛就看到自己举着战旗,把颖州领土据为己有的那天,心下欢欣不已。 这些天其实他早已动过好几次攻打颖州的念头了,只是又顾念着私自在燕国领地上动干戈终归不太好。如今既得了燕容珏的应允,他还等什么呢? 没有燕军的干涉,那首战的功勋全都是自己的了。何乐而不为?况且他认为以高甸骑兵的勇猛和人数的优势,拿下颖州不在话下。 更何况,余清玦经历上次一遭后,元气大伤,清名定是有损,这次能不能领兵打仗都未可知呢。就算来了,他也不怕。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晚间我再来与陛下商议作战事宜。”撒于点头应下后就离开了。 燕容瑾却是皱起了眉头。 待燕国军队在阳州驻扎时,燕容瑾独自在帐篷内沉思,贴身侍女柔春偷偷溜进了帐篷。 “谁?”燕容瑾听到门口的异动,绷紧了身体。 “殿下,是我。”柔春小声道。 听到熟悉的声音,燕容瑾略略放松,关切问“你这些天都去哪了?” 柔春双眼红红的,道“陛下虽允了我跟随殿下,但我刚准备和大军出发时,梁斐将军就说军中不养闲人,然后把我安排到后勤,随那些老嬷嬷们为士兵烧火做饭。军中人多,煮饭的人少,我动作慢些,还会受到那群嬷嬷的白眼,甚至连当天的饭都没得吃了......” 柔春开始抽泣,却不敢太大声,生怕被有心人听到。 燕容瑾心疼地拉着柔春的手,却感受到她手上有十来个大大小小的水泡,叹了一声,喃喃道“原来陛下竟是这个心思.......真是苦了你了,好姑娘。” “什么意思?难道是陛下安排好的?”柔春抬头,不解地问。 燕容瑾嗤笑一声“无论是陛下还是梁斐,她们肯定不会甘心被迫与高甸结盟之后,还被牵着鼻子攻打墨国。她们对我,对撒于肯定都留有一手。” “自陛下允我和大军一并前来阳州,她就让我和她同乘一辆马车,一路上虽和我有说有笑,但事实上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监视下。你又被安排到后勤,我连个消息都传不出去。” “她一路都在拖延行程,故意让大燕军队懈怠下来,为的就是吊撒于的耐性,然后答应孤军与墨国军队一战。这样大燕的损失就能降到最低。” “途中陛下知我在催促她,可能是担心我又会对她不利,遂干脆把泗州城一个抛绣球招亲的公子拐到马车上,多一个人就是多一双眼睛,我自然不敢对她做什么。” 燕容瑾脸色沉沉,早已不复在马车上言笑晏晏的模样。 “那这么说,陛下对您防不胜防呐。”柔春感叹道,“这样一来殿下怕是更难行动了。” “怎会?”燕容瑾勾唇,“我既来到了阳州故土,自是有了打算。待时机成熟,我就是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 柔春瞪大眼睛“那我该如何做?” 燕容瑾继续道“你找机会联系上白辰等人,且听我吩咐便好。我要去稳住撒于,他是个被战功冲昏了头的,可不能让他乱来。” 第112章 等大将军解甲归田,朕亲自为她解战袍 趁众人都在忙,燕容瑾乔装打扮成一个小丫鬟,扶着柔春,悄悄进入撒于的帐篷。 “谁?”撒于猛然抬头,却见燕容瑾一身丫鬟打扮,打量了半晌,意味不明笑道,“靖安王怎这副扮相?我还以为你跟随着女帝一路快活,把我这个合作伙伴都抛到脑后去了。” 燕容瑾没接他的话,只正经道“撒于,陛下她心思深沉,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样。我不欲多言,这次攻打颖州,你万不要妄来。等过上些时日,燕军恢复得差不多了,陛下再找不到推脱的理由,那时两国一齐进攻颖州才是时候。” “哦?”撒于挑眉,“那时有了燕国的参与,然后再如你所愿算计了女帝,最后战功就落到你头上了是吗?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 “你!”燕容瑾只觉火气漫上脸颊,“这些我们之前不都说好了吗?我们各取所需。再者,你现在莽撞地攻打墨国,你有几成胜算?陛下对于攻打墨国一事本就不上心,此次肯定不会为你出谋划策的!” “没有她出谋划策那你来不就行了?”撒于抱着胳膊,对于此次战事势在必行,“难不成身为陛下的姐姐智谋上还不如她?那我可真得擦亮眼睛看看,谁更适合与之合作了。” 撒于对于燕容瑾几次失误本就心有怨言,此番又在阳州干等了半个月更是火气难消。 一番话说得燕容瑾“你”了半天却没下文。无奈之下,只能由他去了。 燕军驻扎的主帅帐内。 俱是一身英气军装的梁斐和梁骐正交流着。 “陛下此番定是不想攻打墨国,才故意拖延行程,却任由撒于去打。可陛下既然不愿打仗,为何不直接劝诫撒于停止呢?这样于燕墨双方都有好处。”梁骐嘟囔道,眉眼间的烦躁一直消散不掉。 “梁骐,”梁斐瞥了一眼她,稳声道,“不要议论陛下的决定。你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行。” “我知道了,族姐。”梁骐抿唇,不再说了。 私下里,梁骐就唤梁斐“族姐”。 其实比起若有若无的血亲,梁斐更是梁骐的师父,哪怕没有拜师礼,梁斐当初可是把她当作继承人一样培养。入朝堂之前,她的毕生所学几乎全都倾囊相授给了梁骐。 一身“族姐”让梁斐收敛了几分人前的严肃,见梁骐一脸闷闷的,语气软和了几分“你明知眼下大燕已和高甸捆在一条船上,为何还如此说?” 看梁骐一脸似有难言之隐的样子,顿了顿,梁斐又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在墨国?” 梁骐猛然抬头,震惊地睁大双眼,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忙收敛了表情,张嘴就开始辩解“没,没,当然没有!我哪有喜欢的人......” 嘴上说着,心思却回转到那几封自己寄出的,却杳无回应的问候信上。数月未见了,上一次联系还是在自己被梁斐召回帝都时。 可自从他知道了余丞相在地牢经历的一切后,就再也没回应过自己......分明自己什么也没做错,可就因为两国的立场...... 梁骐的神色染上几分惆怅。 一旁的梁斐见状,知她不愿说,便只好作罢。抬手抚在梁骐肩膀上,正欲劝慰几句,却听燕容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都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顺势而为就好。至于生死、人情和离合,自有定数。” 两人忙收敛了神色,转身给燕容珏行礼。 燕容珏走到梁骐面前,挑眉,颇有深意道“小梁将军,你说朕为何把作战地点选在阳州?又为何拖延了这些时日?只是为了气撒于吗?” 骐皱眉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兀自一笑,燕容珏又道“你难道就不相信墨国的实力?高甸铁骑固然威猛,但墨国军纪严明,地势又得天独厚,你怎知墨国一定会吃亏?” 梁骐混沌的思绪逐渐明朗开来,陛下这么说,心中定是有把握,她定是不会让无辜的墨国平白遭受战火的。 见梁骐神色平和了许多,燕容珏坐回桌案前,状似不经意间提起“朕听闻,墨国此番主帅仍是余清玦,但副将,是一位姓竹的人。” 余光瞥见梁骐眸中迸发出的光亮,燕容珏忍住笑,把玩着桌案上的毛笔,又道“小梁将军若是对这类情报感兴趣,不如替朕把那位小九公子安顿好,朕再告诉你些别的。” 梁骐眸中刚溢出的光又收了回去,只好应下,嘴中却小声嘟囔“您的蓝颜知己怎的让我去安顿?” “嗯?”燕容珏挑眉看向她。 “没什么,我立即就去。”梁骐朝燕容珏咧嘴一笑,转身就出去了。 “自梁骐和陛下年初来了趟阳州,这性子真是越来越让人难捉摸了,也就陛下还惯着她。”梁斐为燕容珏倒完茶后,又为她揉太阳穴。 “梁骐本性纯净,若只做个远离朝堂的将军,是最好不过了。”燕容珏闭着眼,闻着梁斐身上的味道,只觉分外安心。 “这一路上,靖安王她,应该没做什么吧?那个小公子,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梁斐问。 “没做什么,但我们不能放松警惕。至于那个小九,让他带上他的嫁妆走吧,小小年纪只寻思着修仙,朕可收留不了他。” 燕容珏偏了偏头,把身体调整到最舒服的姿态,又道“梁斐,近段日子,你暗中派遣手下去寻访当地拉法族的前辈,朕有些问题想亲自弄清楚。” “拉法族?” 梁斐心中惊异,意识到陛下定是想问蛊术的事情。她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答应过余清玦要保守秘密,那陛下若是去问了,是不是就会明白一切? 但前段时日发生的事情件件都与拉法族的秘术有关,若不弄明白这一切,岂非又要受幕后之人的掣肘? 正踌躇间,梁斐忽觉手上一沉,转眼看去,却见燕容珏已经睡着了,她的脑袋一歪就压在了自己手上。 “陛下?”梁斐轻声唤着,却听燕容珏道,“等大将军解甲归田,朕亲自为她解战袍......” 梁斐听完,心中一片温热。 她稳住燕容珏的头部,另一手环抱住燕容珏的身体,将她转移到另一边的长榻上,又为她脱下靴子,细心地掖好被子。 梁斐蹲下,静静地看着燕容珏的脸,轻声道“陛下,我梁斐会用生命护陛下周全,保大燕安宁......” 等她熟睡,梁斐放轻脚步,走出帐篷。 第113章 想打狗?你都不够格 自决定攻打颖州后,撒于才开始研究阳州和颖州的城防和布局。之前一直在赶路没来得及细看,现如今才发现原来阳、颖两州之间竟隔着数丈宽的一条河。 且由于阳州位置偏南,冬季不算冷,这条河竟不会结冰。哪怕是天开始下小雪,这条河水量也很充足,虽不至于达到“千里江陵一日还”,但冲走个半大少年也是可能的。 更何况,阳州城西边还有蜿蜒几十里的一段悬崖峭壁,根本无法轻易到达对岸。 慢慢琢磨过来后,撒于开始怀疑是不是女帝的脑子抽疯了,亦或是想坑自己一把,才选择这么险峻的作战地。 可横竖想来,大燕眼下不可能再与墨国站一起,且攻打颖州地势虽险,但背后的利却是相当大的。 撒于咬咬牙“我不信我铮铮的草原儿郎还征服不了这条河!”然后他下令让十万大军转移到地势较低处,选择用绳索的方式一个接一个地从崖顶下降至谷底。 撒于眺望了一眼对岸起伏的山峦,冷风呼呼吹过,他直觉上感受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遂命令手下道“把帐篷搭好,今晚我们先在这里过夜。余清玦的军队定是埋伏在前方的山脚下,我们先等等看,磨一磨他们的耐心。” “是。” 墨国营地处。 群山掩映下,高高的了望塔上两个穿军装的人并肩而立。 竹昔眺望片刻,开口问“公子,撒于的军队已驻扎在河岸对面,并没有下一步动作,我们该如何做?” “公子?”竹昔没听到余清玦的回应,转过头又问了一遍。 余清玦眉头微蹙,墨色的眼眸深沉,半晌才开口“若这次战役背后的参谋者是燕国陛下或者梁斐将军,断不会如此打......” “公子你的意思是......”竹昔脸上大写着“不解”两字。 “也罢。撒于的铁骑驰骋陆地能威震八方,但如今用于水战,”余清玦唇角微勾,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我倒想见识一下了。” “公子你有办法?” “竹昔,让我们的人连夜做上百个沙袋,运送至河的上游,把水流堵住大部分。动作要快,然后我还有别的事安排给你。” 昔坚信不疑,应下就去忙活了。 第二日凌晨。 “报告主子,河水的水流竟然在一夜之间减弱了许多。如今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渡过。” “什么?”撒于一下子从床上跳起,连忙来到河边查看,水势果然减小了许多。而且用木棍伸下水一探,发现没过的深度竟没有膝盖高。 “太奇怪了。”撒于从激动中冷静下来后,仍百思不得其解。 “主子,对岸有两个樵夫,定是当地居民,不如让属下去问问这河水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士兵道。 “也好。”撒于捋着胡子应允,看了眼那士兵,道,“你礼貌些,莫吓到人家。” 不过一会儿,士兵回来如实答“那两名樵夫说,这条河每年冬季都会有几日水流骤减的时候,时间不固定,许是我们刚好撞上了。” 撒于点点头“真是天助我也。没了河水的顾虑,我何必惧怕余清玦呢?” 眼角得意地一挑,撒于道“去,派几个人过去,在墨军听得到的地方喊话,让他们不想做缩头乌龟就赶紧出来和我们一战。” 几个士兵过去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只见前方山脚处出现一些跃动着的黑点,黑点快速向这边移来,越来越大。 到近处些,撒于才看清原是余清玦带着人马冲出来了。 那人骑马冲在队伍的最前端,面庞是一如既往的沉静,不知是不是天气冷的缘故,眉宇间竟覆了层霜。 两人的视线隔空交汇。 “余清玦,没想到两月多未见,你还是这副嘴脸。看来半个月的地牢经历,并没有让你玉减香消呀。哈哈哈。”撒于挤眼道。 余清玦面上并无甚变化,只冷声道“手下败将而已,你又能猖狂到何时?” “你!”撒于又炸毛了,咬牙切齿,“好,我看你能硬气到什么时候?!”回头大声命令手下的士兵,“所有人听我号令,拿好武器渡河,给我杀了这群墨狗!” “杀!” 所有驻扎在河岸边的高甸士兵纷纷冲出帐篷,拿好兵器,集结成方阵就冲着过河。 空旷的河两岸,呐喊声传得很远。 高甸士兵哪怕没有铁骑,人数上是占绝对优势的,整齐规律的脚步声衬得余清玦带来的人马寂寂寥寥。 眸色微沉,余清玦一把掏出腰间佩戴的游龙剑,细而薄的剑刃反射出一道雪白透亮的光。他双腿夹紧马匹,径直向撒于奔去。 撒于刚刚被余清玦的话刺激到,满胸的火气腾腾窜起,奔跑在队伍最前面。可一抬头就望见余清玦满脸冷峻地踏马而来。 游龙剑的寒光让他不由得颤了颤。 咬咬牙,他迅速从怀中捞出自己惯用的长鞭,瞅准余清玦马的一只前蹄,倏地溜出鞭子。 在鞭子即将把马腿缠绕住的一刹那,余清玦猛拽缰绳,迅速转移马方向的同时,身子忽地腾空而起,凌空跃了几步,然后身子前倾,手腕一用力,游龙瞬间变换了形态,死死缠住了撒于的鞭子。 “你——”撒于怒目瞪着余清玦,切齿道,“放开!我这根打狗鞭就是专门打狗的。” 余清玦不欲多废话,手腕一震,游龙竟生生把撒于的鞭子绞断。 微不可察间,余清玦眉头蹙了一下。然后又一飞身坐回马上,一拉缰绳就转身往回而去。 其余人马见余清玦撤退了,也不恋战,掉马往来时的路回去。 撒于只听到余清玦淡淡的声音传来“想打狗?你都不够格。但我不想和狗打。” 撒于顿时想撕碎他的心都有了,大声命令手下“给我狠狠地上。今日,能拿下余清玦人头的重重有赏!” 高甸的军队密密麻麻地,像一张网,向墨国的军队包抄而去。 而此时,远在了望塔上紧密注视着一切的竹昔,看见余清玦的人马掉头了,连忙从怀中掏出信号弹,发射到空中。 守在河流上游的人见了,立即跳入河中,把昨夜堵住河流的沙袋一个个搬开。 霎时间,汹涌的河水滔滔而下,一泻千里。湍急的水流很快来到了高甸士兵渡河的地方。 “你们听!好像有水流声。”一个高甸士兵停在河中央,疑惑地转过头望向上游。 “我好像也听到了。还挺大。”另一个士兵也惶惶开口。 众人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此时,湍急的河流奔腾而来。 “啊——快跑——” 尚在渡河的高甸士兵纷纷吓破了胆,连忙抱着头往河岸跑去。 没有人预料到了此番变故。一旦有人开始惊叫,恐惧感霎时间蹿满众人的心头。看到涛涛而来的河水,原本有序渡河的队伍瞬间被打垮了,大家惊惶大叫着争先恐后地往回跑。 结果,有人脚踩到了前一个人的小腿,有人在互相推搡中直接摔倒在河里,而摔倒在河里的人直接成了垫脚布。 一朵巨浪扑来,顿时盖过了许多人的脑袋。有站不稳的直接被洪流冲走,有的紧紧抱住岸边的岩石侥幸躲过一劫。 片刻间,河里哀嚎声一片。 已经渡过河的士兵皆停下脚步,愣愣地回头望着,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水流很小的河却突然发了大水。 撒于也急了,只好下撤退救人的命令。 渡过河以及没渡过河的士兵连忙聚拢在河边,想救出在河流中挣扎的弟兄,奈何水流太急,无人敢直接贸然下去救。 数万大军此时像一片无头苍蝇似的聚拢在河岸,毫无秩序可言。 第114章 自己终是看不懂她 余清玦刚回到营地,尚是一身樵夫装扮的竹昔连忙从了望塔中下来。他满脸激动地上前,握在余清玦手腕上 “公子,我们基本没费一兵一卒就让撒于折损近千人,我们赢了!” 竹昔意识到周围尚有他人在场,连忙收回手,又凑近低声道“公子,你刚刚和撒于说了什么呀?我看他脸都绿了,咬牙切齿的模样活像他家祖坟被刨似的。” 余清玦倒是没有那么激动,只是眉宇稍霁,缓声道“撒于此人最是狂妄,最看不得别人轻视打压他,尤其是我。” “以往我和他对阵,尚讲究兵家礼节,但最后我发现,对付小人只能以其人之道还之。就像往狗身上抹香精,它反倒嫌这味道难闻,要跑去泥里打滚来掩盖香气一样。” 说着余清玦往帐篷里走去,右手下意识地往心口上捂了一下。 竹昔听了这段话内心无比赞同,心想一个铁血将军应如是。 他随余清玦一起进了帅帐。 刚抬眼,就看到余清玦闭目似在休息,竹昔知他动了武眼下定是体力不济了,忍下一片心疼,说了声我去端药来,就退了出去。 余清玦支着头闭了一会儿眼,额上却细细密密地冒了层薄汗,本想就着袖子擦一擦,可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的作战胄甲还未卸下。 微叹口气,起身,走到床旁边的一个箱匣边,打开,里面是启程前已经备好的衣物。余清玦挑出了一套淡青色袄子,正欲把身上的胄甲换下,忽然摸到袄子衣襟里似是有一块叠好的软帕。 意识到什么,余清玦伸手掏出,却在见到那方帕子上的“曲院风荷”图案时,面上的最后一丝冷峻终是被愣然代替。 帕子的质感细腻柔软,打开了他记忆的阀门,余清玦的睫毛开始扑簌地颤动。 本不愿再去回忆,可哪怕一点与她有关的东西都会让他控制不住地去想。越告诫自己放下,越是思之如狂。 “呼——”余清玦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喃喃自语,“此番撒于在阳州独自与我军作战,你是早就料到结果了吗?可你究竟为何......我不懂你......” 在战场上,余清玦能凭几次切磋就判断出对手的性情和功底;可对于那人,哪怕两人相识少说也有一年,一起经历过风雨,也见过对方最无助的模样,可最后才发现,自己终是看不懂她...... 她热情起来一举一动皆是勾人心弦,可冷漠起来她的眸中似有三尺寒冰,哪怕自己用滚烫的体温去靠近她,也会感到遍体生寒。 将叠好的帕子放回箱匣最底层,余清玦不想再看。 此时,燕容珏和梁斐正扮成两个平头百姓,穿梭在阳州的一条条小巷里,往郊外的一处山脚下赶去。 姐,这位拉法族的老者,是我从凌华霜生前的一本手札上翻到的,派了很多暗卫明察暗访才查到了她的住址。”梁斐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张图纸递给身旁的燕容珏。 燕容珏接过来一看,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地形,道“应当就在前方仙隐山山脚处,我们赶过去再问一下当地居民,确认一下她的住处。” “嗯斐点头,“刚刚我出发前已经解决了一个暗中尾随我们的人,小姐只管放心。” 燕容珏边往前走,边转头勾唇一笑“有梁姐姐在我身边,我当然放心。” 梁斐望向她。只见燕容珏今日虽未施粉黛,可依然柳眉轻挑勾起万千风情,绛唇不点也红润可人,浅淡的笑意让她的脸庞盛放着光华。 虽然梁斐从小到大,见了燕容珏无数次,她的美自是不必说的。可今日这般清水芙蓉的样子,梁斐却是头一次见。 一瞬间梁斐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世上那么多男子愿意为她趋之若鹜。除权势之外,外在的美也占据了很大一部分。 “咦?梁斐你怎么了?”燕容珏停下脚步望着她,“我脸上有花吗?” 顿了顿,梁斐从怀中掏出一块备用的松烟墨,柔和一笑道,“小姐比花更好看。此番出行,我们还是低调些好。我来为您遮一遮。” 说着,梁斐捻了些墨灰在手上,往燕容珏两颊上轻轻扑了一层。 “梁姐姐果然细心。”燕容珏点头赞许,又拿过那块松烟墨,以同样的方式抹在梁斐的双颊上,弯眉一笑,“我的梁大将军正值芳华,貌美如花,自然也得遮一遮。不然若是被哪家小郎君缠上了,我就只能忍痛割爱,让你回江南老家享艳福咯。” 梁斐愣了一瞬,面上难得露出浅淡的绯红,有些气恼地耷拉下脸“小姐可真会打趣我,看来闲时话本子看了不少。” 燕容珏忍俊不禁,拉了拉梁斐的袖子“梁姐姐可别误会,近两年我可是在做一个正儿八经的皇帝的,那些话本早就丢一边了。我只是想让你笑一笑,接一点儿地气多好。” 听罢,梁斐很认真地勾起一个笑,很快又绷不住,恢复了原本沉肃的神情。她这一神情变化却惹得燕容珏笑得更开了。 “哈哈哈,你和梁骐真是两个极端。” 无奈,梁斐只好看了看天色道“我们快走吧。” “好。” 两人就抄着小路直奔山脚而去。 可谁知,两人来到山脚的小镇,四处打听,好不容易找到那位老者所住的小木屋,却被告知,老者出门远游了。 “刘阿婆真的不在吗?”梁斐蹲下身,握住眼前扎着总角的小女孩的手,亲切问,“好孩子,我家小姐有要事想请教你的祖母,若你的祖母在麻烦给我们通个口信好吗?” 小女孩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打量着面前的两位年轻女子,却还是摇摇头“我祖母真的出门了,我也不知她何时回来。你们改天再来吧。” “我们真的有急事。”梁斐又拉住小女孩的手臂,从怀中掏出刚刚买的糖葫芦递给她,“来,给你吃。” 小女孩眼睛一亮,咽了咽口水,望着面前女人恳切的样子,终是伸出手接过,大口嚼起来。 她身边路过的孩子见有糖葫芦,都聚在小女孩身边,眼巴巴地望着。 梁斐见周围孩子一个个眼馋的样子,过意不去,又起身去不远处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处,买了足够多的份数,分发给这些孩子。 孩子们一个个兴高采烈地领了糖葫芦就散开了。 面前的小女孩面色红润起来,舔着嘴边的糖渍,对面前两人道“两位姐姐,不如你们过两日再来,说不定我祖母就回来了。” 说完一蹦一跳地往回走去,然后倚门回头,笑吟吟地对两人道“今日就不留两位姐姐吃饭了,下次你们来记得给我捎糖葫芦哦。” 门被关上了。 “现在的小孩都这么精吗?”燕容珏上前两步和梁斐并排,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扇关上的木门,“梁斐,明日,后日,我们继续来,我就不信她不会让我们进去。” “您的意思是,刚刚那小女孩在撒谎?”梁斐问。 “可不?”燕容珏侃侃道,“若真是喜欢云游的老者,怎会选择居于街道旁?热闹向来是孩子或者年轻人喜欢的。我猜这老人很是疼宠这个孙女,才会选择居于这里。若是这样,怎会抛下小孙女自个儿跑去远游呢?” “您说的在理。”梁斐想了想,“不若我们买些孩子喜欢的东西放在她家门口,说不定能打动她?” 燕容珏点头,环顾了四周一圈,又道“当前正是动荡时期,百姓的日子都不会好过。我们带来的银钱应是充足的,明日让手下采买些面粉粥粮分发给这里的穷苦人家吧。” 提到“粥粮”,燕容珏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那人如松柏般卓然的身姿,正沉稳地舀出一勺勺热粥,一一盛在难民的碗中。 心头难以言说的情绪弥漫开来,搅得心尖微痛。 第115章 黑炭姐姐 “也不知今日墨国和撒于的战役打得如何?”燕容珏喃喃道。 梁斐听出了她话中的关切和惆怅,心下了然,只能劝慰道“撒于急功近利,再加上阳州和颖州地势险恶,我猜此次定是墨国赢。” 正说着,两人见上方一只白毛信鸽飞来,它的眉心是一撮心型的黑毛。它轻巧地落在燕容珏的肩头上,还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脖子和脸蛋。 “黑桃?”燕容珏面露惊喜,抬手摸了摸它,“倒是许久未见你了。” “有信。”梁斐说着,伸手打开了黑桃脚边的信筒,打开看了一眼,递给燕容珏,“是梁骐传来的。” 只见上面写了今早墨军如何控制那条河,不费一兵一卒就将撒于的军队击得溃散不已。梁骐还描写了余清玦是如何踏马前来,一剑绞断了撒于的鞭子,又把撒于气得眉竖眼斜,想追都追不上的情景。 “真不愧是他。”燕容珏的眉眼勾起一弯月,“无论水陆,都能游刃有余,我看撒于的胡子又得气歪喽。” 梁斐明白了燕容珏的心思,便道“我们如今就是要借墨国的手灭一灭撒于的士气,然后找出靖安王幕后所为的证据,借机拔除她的羽翼,最后再尽可能地歼灭撒于的人马,让高甸元气大伤,再无与我国叫嚣的底气。” “不错。但这需要我们从中周旋,虽险尤有可取之处。” “只是撒于这次一旦失利,可能更会激起他的报复之心。届时定会拉上我军对墨国展开猛攻,那墨国......” 燕容珏袖中的手紧了紧,道“但凡有战,必有牺牲。我虽不想针对墨国,更不想行掠夺领土之事,但为了我国利益,我们此时不能引起撒于的猜忌。该做的做,等时机一到,我大燕再反攻就行。” 斐神色严肃了很多。 两人返回营地。 果然如梁斐所言,撒于打了败仗,内心火气更甚,整个人憋屈得不行,直接来到燕容珏的帐篷,开口就怒骂余清玦老奸巨猾、惯用雕虫小技、胜之不武云云。 吵得燕容珏脑袋嗡嗡的,巴不得让人缝了他的嘴。眼下她真的很想问一句,像他这般品行的人是如何取得高甸可汗信任而统帅大军的。 但燕容珏只能忍下脾气好生劝慰,说待两军休整好卷土重来就可。 撒于顿了顿,抛下一句集两军火力,猛攻颖州城,转身就走了。 燕容珏心中略沉,心知自己必须得抓紧时间了。 第二日,第三日,燕容珏和梁斐再次登门造访那位老者,无一例外还是被挡在了门外。待第四日两人再来时,那位扎着总角的小女孩如之前一样打开了门 “黑炭姐姐,还是你们呀。”小女孩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我的糖葫芦呢?” 梁斐从怀中掏出糖葫芦递给她,眼见小女孩转身准备关门,燕容珏一把上前拉住她的手臂,声音微沉 “你的祖母今日还是不在吗?” 小女孩看着面前女子面沉似水的模样,面上划过一抹畏惧。她挣了挣被钳制住的手臂“你放开我,祖母说了她不在就是不在。” 顿了顿,燕容珏皱着眉,放开了女孩,自己却一掀衣摆,单膝跪在木门前,神色很是凝重。 姐.......”梁斐有些吃惊,但她明白燕容珏的坚持,没有伸手去扶她,反而像她一样单膝跪在门前。 小女孩瞪大了水灵灵的眼睛,满脸的出乎意料“黑炭姐姐,你们......” 前几日拿过糖葫芦的孩子纷纷聚拢过来,好奇地看着。 燕容珏郑重开口,声音徐徐传入门内“刘前辈,值此乱世,我本欲尽己能,救百姓于战火,保国土之安宁。可有人却因私欲,利用奇技淫巧挑唆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制造无谓的争端,着实可恨。晚辈心有疑惑,特怀着一颗赤诚之心前来,望前辈能指点一二。” 在场的人静悄悄的。风轻轻吹过木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燕容珏抿抿唇,心想这次碰到硬骨头了,再次开口“前辈,都道‘乱世出英雄’,而英雄只有出世才能匡扶济世。您既然怀有绝世本领,为何要居于这一方木屋中不肯见人呢?” “好了,”一个老年女声从木屋深处传来,似暮鼓般缓缓而有力,“我这把老骨头怎担得起姑娘的一声‘英雄’,进来罢。” 小女孩眼睛瞪得更大了,转过头对里面嘟囔“祖母你不是说坚决不见外人嘛?莫不是我昨天留给你的糖葫芦让你心软了?” “谢谢前辈。”燕容珏和梁斐起身,走了进去。 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子,坐在屋子中央,头戴一顶棉帽,满脸皱纹。可她的双手却沉稳有力,正在拿针绣花儿。 “坐罢。”她放下手中活计,抬起下巴示意两人坐于面前的两个黄草墩上,“小孙女儿不懂事,两位不要介意才好。” “怎会呢?刘前辈客气了。”燕容珏拉着梁斐一齐坐下。 梁斐却抢先一步把外衣脱下,铺在燕容珏即将下坐的草墩上,低声道“小姐,草墩粗糙,你垫着这个坐。” 老者淡笑。 “我哪有?妞妞最听祖母的话了。”小女孩嘴一撅,却在老人的示意下乖乖去到内屋里了。 老人这才抬眼望向面前二人,目光扫在燕容珏面上却明显一顿,脸上皱纹微动,又迅速恢复了平常。 燕容珏自然察觉到老人目光的停滞,转眼望向身侧的梁斐。 经梁斐眼神示意,燕容珏才意识到今日来得匆忙,并未向前几天那样往脸上抹墨炭。可无论如何,老人和自己不过初次见面,按下心中疑惑,燕容珏再次望向老人。 老人却会心一笑,开口道“前几日妞妞和我说有两位黑炭姐姐给她糖葫芦吃,老身还寻思着什么人竟长得像黑炭。今日一见,果然是孩童之言,不可当真。” 两人“......” 梁斐放缓语气“刘前辈既愿意见我们,是否也愿意回答晚辈的疑问呢?” 老人叹了口气,道“实话说,姑娘那日所言不错,老身确实是因为妞妞爱热闹,才搬来此地的。原本我和她父母亲都居住在仙隐山深处,不问世事。两位姑娘大义,心怀家国百姓,倒激起了我的热血。” “姑娘若有所问,我定知无不言。” 燕容珏听罢,直接开门见山“我想知道拉法族的蛊术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16章 老身愿为世人略尽绵薄之力 老人面色一顿,有些浑浊的眼中闪过很多不明情绪,又长叹一声,徐徐道“其实我们的蛊术无非就是用自己的血饲养母蛊,而母蛊产下的子蛊就可植入人体或者器物,利用母蛊感应子蛊,就可达到控制的作用。” “本来先辈研制出此物,只是为了在恶劣条件中捕猎,哪知却被有些心怀不轨之人利用,成了谋私利的手段。甚至有人想通过蛊术而操纵人的神志,让中蛊之人为自己奴役,但几百年来无一人能成功。” “也就是说,目前的蛊术只能操控人的生死,并不能控制人的意志?”梁斐问。 “没错。毕竟活生生的人,怎会为虫子所控呢?顶多让虫子咬烂内脏、心脉和脑髓,痛苦而死。” 燕容珏眸色幽深,又问“那中蛊之人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老者摇摇头,笃定道“除了下蛊之人用母蛊引出子蛊之外,还有另一种法子,不过就老身所知,几百年来无人能成功。而且人一旦吸入了子蛊,顶多三日,就再无解法了。人会和子蛊相伴相生至死。” “三日?”燕容珏脑中倏地回转到狩猎大会那日,自己的左肩被黑衣人的刀划破了一条口子,然后......然后是燕容瑾用帕子捂住了自己的伤口。 心尖像压了一块铅石,燕容珏闭眼复又睁眼,继续问“那另一种解法是什么?” 这是她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 “小姐......”梁斐打断了她,不经意间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其实她也很想知道余清玦到底是用什么法子解了陛下的蛊毒,但她已承诺了那人,便要把这个秘密按捺下去。而且,她也不愿燕容珏知道后心中更加沉重。 因为她太了解燕容珏了,从小不被先帝看重,虽是嫡女,却还被宫中太傅和跋扈的三皇女处处为难。无论燕容珏如何讨先帝的欢心,先帝仿佛被猪油蒙了心似的看不到。 在自己还是燕容珏陪读时,倒还可以处处护着她。可自从和田玉象棋一事后,自己就被先帝一张圣旨调到军营,再也无法见着她,不知她每日冷暖。 可梁斐知晓,先君后病逝后,自己回帝都再见燕容珏时,她那份天真浪漫已经被侵蚀得一干二净,一双眸子流露出的,是不符合她那个年纪的深沉和看透人情的冷淡。 梁斐清楚地记得,那时燕容珏对自己说“从今往后,我不会对世间人情有任何奢望,我要为自己的未来、为父君的期待而活着。” 那时的燕容珏封心锁爱,借花天酒地麻痹、隐藏自我,却也在朝堂各势力的明争暗斗中活了下来,还坐上了九重阙。 但梁斐知道,燕容珏表面越是淡薄,实则骨子里是极度乏爱的人。只要她感受到真情,就会好好揣在心里珍之重之。 否则以她的敏感,再加史上的前车之鉴,怎会放心把于她皇位最有威胁的燕容瑾留在身边? 如今真相即将水落石出,梁斐不忍看到燕容珏在承受至亲背叛的同时,还要背负另一份足以将她压垮的愧疚。 她的陛下,已经很苦很累了。 燕容珏转头不明所以地望向梁斐,却听老者唏嘘道“那种解法......不提也罢。但愿姑娘此生都用不到。” 见老者不愿说了,燕容珏皱了皱眉,梁斐却无声地松了口气。 “那若是用子蛊控制机关呢?除了用母蛊解除外,可还有别的法子?”梁斐接着问。 “对于非下蛊的人,只需用同一人的血和气解了即可,但血要足够多,才能让那些子蛊吃饱后进入休眠状态。” 老者眸间闪过一阵恍惚,又道“若是下蛊之人,只需要一点血掺和着水浇在子蛊上,就能让那些子蛊彻底死亡。” “您对于蛊术如此了解,能否用什么方法感应出子蛊在哪?然后提前除之,防患于未然?”燕容珏问。 “自是可以的,实不相瞒,老身几十年前养一只蛊,本想着留作后用,可后来......”老者浑浊的眼睛中竟沁出了泪水,“只愿如今它还有点用处。若有需要,你们随时来找我就行,老身愿为世人略尽绵薄之力。” 燕容珏点头,忽然想到什么,顿了顿又问“晚辈还有一问,不知拉法族是否还有其他秘术,可以修复身体的某个残缺部位,比如,失明的眼睛?” 老者和梁斐俱是一惊。 老者嘴唇张张合合,终是叹了口气“有的,只是得看道行罢,若是道行不深,可能需要旁人协助。” 见老者情绪有些颓靡,燕容珏和梁斐道谢后起身离开了。 出门,两人并肩往回走着,梁斐低声问“小姐,您刚这么问,是不是猜到靖安王留有的一手,就是,她会修复她的眼睛?” 燕容珏眉头紧蹙,神色很是凝重“没错。按大燕皇室的律法,身体有残缺的皇嗣是无缘皇位的,这也是我放心留她在帝都的缘由。” “可是后来,你也看到了,她动作不少,不仅对我下蛊,甚至还暗中和撒于勾结,栽赃余清玦,促成大燕和高甸的结盟。” “只怕七年前的封州战役,也是她在暗中操纵的。”燕容珏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梁斐眸色一暗,又疑惑问“可是靖安王自幼成长于帝都,她来阳州封邑也是五六年前,怎会接触得到蛊术这样的东西呢?” 燕容珏摇了摇头,半晌后才道“你觉不觉得今日这个刘婆子有点奇怪?” 梁斐回想一番,点点头道“她既不愿见外人,可今日这番话又不像唬我们的,可我总觉得她好像隐瞒了什么。” 顿了顿,梁斐又问“小姐,不如我派人暗中盯梢着她?” “不必。”燕容珏道,“每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更何况我们和她不过初次见面,怎能要求她对我们坦诚相待呢?随她去吧。若有事,我们再来寻她便成。” “如今要盯梢的,是那个人,”燕容珏眼底渐冷,“如今正值三国交手时刻,不能让她有余力去做别的。” “明白。”梁斐会意。 这时燕容珏方想起刚刚梁斐打断自己,以及老者不愿多提的话头,正想重新问起,却突然被一个清秀小公子的话打断 “陛下为何不收留我?”音尾带着一丝哽咽。 第117章 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 两人蓦然回头,只见那个小公子背着行囊,双眼泛红地干站在路边,眼中带有一丝不甘。 正是前几日放走的小九。 “你为何在此处?”燕容珏转过身,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小九正欲开口,瞥到梁斐警醒的眼神,硬生生改了口姐,您既然不想收留我,为何那日要去接我的绣球?既然要放我走,为什么不给我找个好去处?” 说着他伸手抹掉了眼角憋出的泪,抽了抽鼻子,继续道“那日小梁将军把我带到仙隐山,说此处山顶有个道观,让我自己去。可我背着包袱好不容易走到那里,才发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了,根本无人收留我。” 听完,燕容珏才明白,敢情是这小公子没去路了,如今又要凑到自己跟前。 燕容珏上下打量了他一圈,道“你这般容貌,又颇有家资,去哪都行为何非要去寻仙问道?再说,在这动荡乱世,普通人都只顾着保全自己和家人,若是英雄就去拯救这个世道,谁还去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燕容珏摇了摇头,提步往前走,不欲理会他。 “难道真要做一个出世的英雄,去匡扶济世吗?”小九迫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有几分少年意气。 听这话莫名耳熟,燕容珏唇角微勾,脚步顿了顿却没有转身,只道“不做救世的大英雄,做个平凡的英雄也好。” 说完两人大步离去。 “平凡的英雄......”小九嘴里来回念叨这五个字,双眸逐渐明朗起来。 两人原路回到了军营地,燕容珏提出要去阳州城转转,而梁斐收到梁骐传来的消息,说战场有变,不得已只好派遣两个心腹高手暗中保护燕容珏,自己则前去战场帮忙。 燕容珏一个人漫步在燕雀大街,看着熟悉的街景,只觉时光飞逝人易老。明明上次走时就在半年前,可恍惚间却觉得过去了十年之久。 大概是交战时期,街上人流稀少,就连做生意的小贩叫卖时都提不起精神。侧眼望向那栋阳州城最大的酒楼——擎远楼,里面没有往日的熙熙人声,只有一个掌柜,正头枕胳膊趴在柜台上打瞌睡。走在路上的人似乎神情惶惶,看得燕容珏心底有些苍凉。 鬼使神差地,燕容珏来到了那间极为熟悉的铺子——余氏粥坊。 铺面还开着,燕容珏驻足望进去,里面有几个伙计在收拾东西,而一个将近四十岁的男子正站在门口指挥着什么。 门前一片冷清。 燕容珏愣愣望了片刻。 门口站着的那个男子忽地转身,一抬眼就望见了不远处的燕容珏。他满脸吃惊,还不停地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是否看错。 燕容珏瞥向他,目光不由得顿住了。 他不就是余清玦的旧识,颖州惜别客栈的裘老板么? “小娘子,怎么是你呀?哎呦,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裘老板率先开口了,似是旧友重逢一般,很是激动。 燕容珏淡淡一笑,神态却有些不自然“路过。”然后移眼向冷清的门面,又问,“他们在做什么?你为何在此处?” 裘老板却是一言难尽的神色,扶额叹了口气“最近战事吃紧,军饷不够,前几日刚收到余公子给我的传信,让我帮忙照看一下他的铺面,再把多余人手遣散了。” “害,我本来在燕国的阳州、芳州等地都有铺面的,现在因为两国关系恶化,当地官府都封了我的铺子。这生意是没法做了。” 说完,裘老板看了一眼陷入沉默的燕容珏,试着道“今日天色尚早,我即将启程回惜别客栈,小娘子不如随我同去,我正好有些事想同你说。” 燕容珏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不是小娘子,是姑娘,害,瞧我这记性。” 裘老板不轻不重地扇了下自己的嘴巴,他直觉上就觉得面前女子有种威压感,内心腹诽余清玦你眼光真是独特,墨国那么多贤淑的女子你不喜欢,偏偏好这一口的,可真为难了老裘我。 “姑娘莫嫌弃,我已备好酒菜,我们聊聊,嗯,是关于余公子的。” 燕容珏的心底忽地一颤。 待两人坐马车,抄小径绕到惜别客栈时,已是晚饭时分。 裘老板热情地招呼燕容珏坐下,又招呼着店小二上菜,然后又亲自为燕容珏倒了一盏茶。 “多谢。”燕容珏轻握住青瓷盏,抿了一口,眉眼染上几分惊讶“这是西湖龙井。” “姑娘聪慧,正是。上次你刚来这里的时候,余公子特意嘱咐我,让我泡龙井茶给你。” 裘老板眼角的皱纹更深了“说起来,还是余公子他早年时去江南采买东西,顺带给我捎了一些茶叶。我尝着这龙井茶甚是喜欢,遂做起了茶商生意。因为需要各地奔波,还养了许多马匹。不过如今仗打得紧,我几乎把我所有的马都捐去前线了。” “捐出去?”燕容珏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在地道和凌华霜斗智斗勇的时候,就是余清玦借了裘老板的马匹,关键时候帮了自己大忙。对于一个普通商人来说,几十匹马无疑是笔巨资。可他居然能毫无保留地捐给国家。 这和自己印象中眼里只有铜臭的商人,不太一样。 顿了顿,燕容珏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你和他,相识多年了?” “二十年了。” ”裘老板仰头饮尽杯中茶水,娓娓道来:“我们同是颖州人,我还未及冠就因为结识了狐朋狗友,染上赌瘾败光了家,被老爷子赶出家门。当时为了谋生,我什么都做过,后来干脆当起了算命先生,想着只要能唬人就能赚钱。” “当时的余公子只有五六岁,还是个富家少爷。他却一眼就识破了我的江湖骗术,那天他和我说了很多,我只记得一句‘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我琢磨了十多天,最后下定决心要做真正为民造福的生意。” “后来余公子因为家中变故,和他的母亲一直在外流浪。我再见他时,他已经去了一个官爷家打杂。那时的我手头比较宽裕,想接济他,都被他拒绝了。后来遇到先帝来颖州微服私访,恰好下榻于我的客栈,我瞧他面相不凡,就为他引荐了余公子。” “先帝对他很是满意,于是把他带回了墨都。后来,他就成了今天的余清玦。”裘老板抓起手边的一个酒葫芦,猛灌了一口酒,道,“这些年,我们一直有联系。他是我老裘生命中的贵人,让我明白利人就是利己。” “忘年之交不过如此。”燕容珏感叹道。 她眼前似乎浮现出小小的余清玦,一脸正气地指出正在摆摊算命的裘老板是个骗子时,会是怎样的模样。 想到这,燕容珏唇角浮起柔和一笑。 第118章 我觉得你和余公子之间定有误会 两人正说着,小二端上了酒菜。 燕容珏却没甚胃口,忽地想到什么,对店小二道“给我做一份清汤挂面吧。” 小二应下,转身去了。 裘老板面色略有停顿,踌躇着开口“姑娘,恕我老裘说话太直,我觉得你和余公子之间定有误会。” “何以见得?”燕容珏定定望着他,声音有一丝变调。 “姑娘气度举止皆是不俗,定是出身于燕国的大户人家。而余清玦他,”裘老板的神色带上几分惋惜,“定是知晓自己身为墨国肱骨,不能随心所欲,才万般地克制自己的情感。” 燕容珏的睫毛颤了颤,又听裘老板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吗?他从阳州回来还我马时,向我打听了那位小大夫的住址。就是你打赏了一块玉珏的那个小大夫。” “我不知道他对小大夫说了什么,也许是花了几倍重金,总之他赎回了那块玉珏。我亲眼看见他十分珍重地把两块玉珏包裹在一起,揣在怀中。” “我当时还打趣他,说‘小娘子都不稀罕要了,不如给了我。’”裘老板眯着眼,似乎沉浸在那日的情景中,“结果他果断地说‘这珏是她送我的,就算她不要了,也不能假手他人。’” 心间似是被什么钳制住了,燕容珏绞紧了袖中的帕子,勉强让自己维持平静。 她忽然觉得自己真是狼心狗肺,对那一腔真情竟视而不见,还亲手打碎了它。 正当燕容珏心乱如麻时,店小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来了。 勉强回过神,燕容珏拿起筷子,望向那碗面。 碗中的面条没有印象中的筋骨分明,就像是煮过头了一样,黏在了一起。汤汁也是粘稠的,里面还放了炒花生、西红柿片以及褐色的酸菜。 “姑娘若是想吃辣椒可以自己加。”店小二说着把一碗碾碎的辣椒粉放在燕容珏面前。 瞥了一眼深红的辣椒粉,燕容珏只觉一股辛辣感直窜脑门,连忙用帕子捂住口鼻,把那碗辣椒粉塞回店小二手里。 试着挑起一根面条尝了尝,燕容珏眉头微蹙,瞬间没了食欲“不是这个味。老裘你换厨子了吗?” 裘老板闻言却拧了眉,满脸困惑“没有哇。我这个厨子在我这干了十年了。而且我家的清汤挂面一直都是这个味。不好吃吗?” 忽地明白了什么,燕容珏微微摇了摇头,眼角带上几分自嘲“我以为......罢了。” 正谈论间,忽听远方传来一阵“轰隆轰隆”的爆破声,震得桌子和地面都在晃动。 “坏事了!”裘老板神色忽地一紧,连忙起身跑到门口,向声源方向远眺,焦急道,“莫不是高甸狗贼开始用炮火攻城了?” 燕容珏也来到门口,抬眼望去,只见高大的城墙后浓烟弥漫,染灰了大半个碧蓝的天。 街道上有些胆小的百姓直接吓得抱头逃窜,纷纷躲回家里。有动作快的已经收拾好行礼,拉着一家老小准备弃家而逃。 “撒于果然是个疯子。”燕容珏咬牙,眸中瞬间凝上一层霜。 “我昨日听说墨军的粮草辎重供应好像出了点问题。”裘老板脸色有些凝重,“这一仗怕是难了。” 沉默片刻,燕容珏神色认真道“老裘,过两日我会派人暗中运送一些银两物资到这里,还望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裘老板满脸意料之外,连连抱拳感叹“姑娘大义。”同时心中不由得对燕容珏的真实身份更加好奇,却不好得多问,只好允下。 燕容珏微微颔首,就离开了。 “等等,姑娘,我用马车送你回去。”裘老板对着她离去的身影招手。 “不必。”燕容珏没有回头,孤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大街尽头。 此时,墨军帅帐内。 “报——”一个灰头土脸的士兵急匆匆地跑进来,焦急道,“大帅,今日高甸的士兵突袭颖州城墙,守备军已全力奋战,但是他们来势汹汹,还用了火攻,只怕我们最多能支撑两天!” “报——”另一个小兵差点跪倒在地,脸上悲切,“大帅,我们的专门护送粮草辎重的后军部队仍未赶到,按照眼下的局势,我方顶多能撑半个月。” “报——敌军已攻至我军驻扎地前方,请问大帅我军该进攻还是撤退?” 帅帐中的人眉眼紧蹙成丘壑,握在书本上的手用力到泛白,深吸一口气,声音沉沉“往后撤。保全兵力,和守备军一齐死守颖州城墙。颖州不能破!” 个小兵退了出去。 随后竹昔掀帘进来,神色疲惫却万分严肃,双手抱拳请示余清玦“公子,让我去守城墙吧。我有办法。你就放心去探查粮草一事。” 余清玦深色的眸子静静望着竹昔,点了点头,眼底划过欣慰和一丝不安,道“万不要逞强。危急时刻,一定要保全自己。” 竹昔眨了眨眼,又垂下头,半晌后轻轻“嗯”了一声。 这场炮火攻城墙的战役一直打了一天一夜。 直到第二日晌午时分,隔着城墙数丈远的撒于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捻了捻胡须道“这墨军的骨头真是硬,都打了这么久居然还不投降。” 然后他抬手示意身后的火炮兵“加大火力,再把炮弹投远些,直接投在城墙后的百姓屋顶上,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撑多久。” “不可以!” 撒于转头望去,只见怒目圆睁的梁骐和满脸沉肃的梁斐。 梁骐夹紧马腹,骑马走近撒于,大声道“你攻城就算了,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百姓?你这样做和烧杀劫掠的魔头有什么区别?!” “呵,”撒于毫不在意地一笑,“达到目的就行,何必在乎手段?若是小梁将军有法子让墨军直接开城投降,直接上就好了,我倒是省力。” “你!”梁骐狠狠瞪了撒于一眼,转头求助梁斐,“族姐,眼下我们要怎么办?我们决不能让撒于去伤害那些无辜的百姓啊。” 斐攥紧了手中的缰绳,平视着前方,却是许久未答话。 其实两人心里都清楚,只要和撒于合作,攻城是必然的。这两天她们已经尽全力地阻止撒于使用很多损人的阴招了,但还是无可避免地到了眼下这步。 正当撒于勾起得意一笑,准备下令加大火力攻城时,一个士兵突然指着前方大喊 “大家快看,墨军在城墙上挂白旗了!” 第119章 献降 “什么?!” 领队的三人皆是不可置信,纷纷向炮火围攻的城墙处看去。果然,一片片白色的旗帜飘扬在城墙头。 “这么快?这不像余清玦的作风呐。”撒于捋了捋胡子,抬手示意炮兵停止发射。 硝烟散尽后,只见城门口整齐地走出一排步兵。其中八个人肩上用木棍担着两个沉甸甸的木箱,看样子是贵重物品。 然后一个人骑着匹褐色骏马从城门中缓缓踏出,肃穆的黑色军装难掩他的清俊。而他面容冷肃,背上还背着一个白布包裹,不知是何物。 只一眼,梁骐就认出了那人。她不可置信地咬了咬下唇,手上的缰绳勒得双手通红却浑然不知。 “竹昔......”她轻声唤了出来,仿佛酝酿了很久。 她身侧的梁斐转头看了她一眼。 “哟,新人物呀。没想到余清玦竟派了一个小辈前来投降。”撒于注视着踏马前来的人,脸上一派春风得意。 来人在几人一丈远的地方停住了。 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地拱手单膝跪地,一脸恭敬道“墨军副将竹昔代表我方将领前来献降,略备薄礼,希望三位将军笑纳。” “哈哈哈,都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竹昔,我欣赏你。”撒于畅笑片刻,话锋一转,“不过,我的志向是拿下颖州,不知你这箱子里是何物,怎能和颖州的沃土相媲美?” 竹昔再次抱拳,侃侃道“这是墨国国库中的两样至宝——东海夜明珠和司母戊鼎,今特意送与贵国,权当作这段时日我国无理冲突的赔礼,至于割地的事,我们可以慢慢谈。” 听罢,撒于眼中喜不自胜。那两样宝物已是人间至宝,而墨国只是拿出来赔罪的,后面还有大礼。打了这么多年仗,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舒畅过。 撒于正想让竹昔把东西搬到自己面前时,就听他接着道“战场上我军向来礼让女子,那就燕国的两位将军先过来挑选吧。” 梁骐转眼看了一眼梁斐,见她一直蹙着眉,神色万般凝重,想着许是她不愿上前与对方交涉,遂拉紧马缰,打算自己上前。 可身下的马还未发动,梁斐就一把拽住了梁骐的手臂。 对上梁骐疑惑的眼神,梁斐压低声音道“别上去,八成有诈。” 梁骐满脸震惊,眼神在竹昔和梁斐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却还是拧眉。一边是许久未见的竹昔,一边是自己最敬畏的族姐和师父,梁骐神色焦灼地拉着马原地转着圈。 远处的竹昔见状神色一紧,同样攥紧了缰绳。 “女人打仗就是磨蹭,你们不去我去!”撒于翻身上马,打算上前。 “你先别过来!”竹昔大声道,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连忙补充,“撒于将军莫急,你们都有份。” 说着向梁骐看了一眼。 梁骐咬咬牙,挣脱了梁斐的手,踏马奔上前。 “梁骐——”梁斐见状,也骑马跟上。 “梁将军。”竹昔抬眼看向梁骐,神色缓和下来。 在两人视线触碰后片刻又垂下眼眸,竹昔示意身后四人把其中一个大木箱搬上前,只道“这是给你们的。”又命令另外抬着木箱的四人,“你们跟我走,这个送与撒于将军。” 说完拉紧缰绳,向前而去。在堪堪与前来的梁骐擦肩错过时,他迅速抬手把一张捏得皱巴巴的小纸条递给梁骐。 “你——”梁骐还未反应过来,竹昔已经扬长而去了。 他身后的白布包像沙袋一样捆着,边角处隐隐泄露出像细沙一样的东西,顺着他骑行的轨迹,在结了霜的草地上拉成一条细线。 梁骐没有心情查看面前箱子里是何物,只是攥紧了手中的纸条,凝望着竹昔再次远去的背影,一脸怅惘。梁斐翻身下马,用手捻了些许刚刚掉落的细沙,凑到鼻前闻了闻,眉头锁得更紧了。 “撒于将军,小将敬仰您的骁勇,特亲自为您献上宝物。”竹昔停在撒于面前十步以内的距离,然后挥手让身后四人把木箱抬到撒于面前。 “哈哈哈,竹昔,我欣赏你的慧眼,不如待我收下颖州后,我们结拜为兄弟,你来做我的副将如何?我定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呐。”撒于开怀畅笑一番,喜滋滋地看向即将打开的木箱。 竹昔眼中划过一丝不屑和嘲讽,又对着撒于身后的大军挥手,大声道“东海夜明珠的光璀璨无比,此生难得一见,诸位不如凑近了细细观赏。” 听罢,见撒于并未阻止,有些好奇心甚的士兵遂移步上前,凑头过去看。 箱子即将打开。 打开箱子盖的一位手下看了竹昔一眼。竹昔会意,趁众人不备,解下了身后背着的白布包。 箱子打开的一瞬间,并没有想象中的耀眼光芒。 “怎么回事?”众人见里面全是像沙袋一样的包裹,傻了眼。 撒于的眼睛猝然睁大了。纵使他脑子再拐不过弯,他也征战沙场多年,怎会不知道这是何物? 墨军分明就是在诈降! “不好——”他的声音还未发完,面前的漆红木箱瞬间爆破开来。 “砰——” 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平地就像起了一阵惊雷,震得方圆数十里都在颤动。一股火烟、焦尸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竹昔——不要——” 数里之外的梁骐自发现不对劲后就拼命骑马往回赶,可还是眼睁睁看着竹昔把身上的包向撒于抛去后,自己也被平地而起的火焰和浓烟吞噬。 “竹昔——”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梁骐不明白。 她此时才恍然意识到竹昔之所以让她上前,是为了把她留在安全之地,而他自己却以身为饵,把炸药包留给了墨军最痛恨的人——撒于。 梁骐只觉自己目眦欲裂,脑袋轰鸣,整个人好像被担在砧板上,被人一刀一刀地剜去血肉。她平生从未感受到这么痛! 毫不犹豫地,她冲进了那团浓浓的火焰中。 “梁骐——” 梁斐急切的声音由远及近。 原来除了陛下之外,她的族姐,她的师父,也会如此地牵挂她。 第120章 国之危难当头,小情小爱又算什么呢? 是夜,已是月明星稀。 白日里在阳颖两州交界处那场爆炸,眼下已经烟散云消了。只有撒于和大燕的士兵还在忙忙碌碌地清理现场。 撒于被手下从一堆焦尸中挖出时,四肢均不能动弹了,额上、脸上还挂着刺目的鲜红伤口。但他尚还活着,神志也清醒,直到被手下放在担架上抬回马车里时,仍大声嚷嚷着 “我撒于此生,与墨贼不共戴天!” 他一嚷,又把身上刚凝固的伤口挣扎得裂开了,脸上立即痛苦地皱成一团,就连沾满了血迹的胡子也在瑟缩地颤动着。 一个手下实在看不过意,劝道“主子,您还是消停些吧。今日若不是几位弟兄要紧关头扑在您身上,您怕是......”顿了顿,他又道,“我们与墨军的仇得慢慢图谋,不然弟兄们的血都白流了......” “你有什么资格来置喙我?”撒于浓眉一竖,顿时想暴跳起来指着手下大喝一声,可刚牵动了伤口,疼得他连连哀嚎,倒吸冷气。 那名手下轻叹了口气,回头望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残缺不全的尸块,不欲和撒于多说,起身帮忙去了。 此时,墨军驻扎地一处帐篷内。 “王伯,你轻些,我痛。” 竹昔躺在床上,嘴里横咬着一块纱布,额上布满汗水,满脸痛色。他的左腿下部,上面全是触目惊心的鲜血和烫伤的焦皮,鲜嫩的皮肉裸露在空气中,散发着血腥味和焦烂的臭味。 那位被称为“王伯”的军医,正半蹲在床榻前,神色紧张地为竹昔的烂腿消毒和敷药。 “竹副将,我现在只是做最基本的消毒处理,然后敷上伤药,防止伤口恶化。若要让这腿恢复得快些,怕是需要更好的伤药。待明日大帅归来,我向他禀明,他定会为你寻到。” “不要——”竹昔挣扎着半支起身子,一把拽住王伯的衣袖,神色带了几分哀求,“王伯,今日的战事,我已让知情士兵替我瞒着消息了,你必须得答应我,不能让大帅知道。求你。” “他本来就为战事操心不已,如今粮草又出了问题,我不能再让他担心了。”竹昔的声音压抑着哽咽,不知是疼的还是急的。 “唉伯重重叹了口气,应了下来,“但是今日这么大的事,只怕你想瞒也瞒不住多久呐。就拿你这伤腿来说,你想怎么瞒?” 竹昔咬了咬下唇“我就说是不小心摔的。公子总不能硬要揭开看我的伤口吧?” “竹昔,你想瞒我,你还当我是你的公子吗?” 一道平稳又熟悉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语调有些沉。 帐篷中的二人像是被戳穿一样,俱是一惊,连忙扭头往门帘处望去。 果然是余清玦走了进来。他的披风扬起一阵风,上面似乎还凝结着冰霜。 他的眉宇比往常更冷峻了,仿佛山川丘壑,填抹不平。墨色的眸子让人看不清里面的起伏。 但竹昔还是明显感到,他的眸子对上自己时,沁出了关切,尤其是扫视了自己一圈,最后停留在自己惨不忍睹的小腿上时,翻涌过阵阵心疼。 “公子——”竹昔眼下突然想哭,明明刚刚伤口抹上酒精火辣辣地疼的时候,他都没哭。 余清玦深吸一口气,抬手让王伯出去了,再次对上竹昔惨兮兮的眼眸后,他的眉眼终是温软下来。 他上前扶着竹昔躺下,勉强平静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昔正不知如何开口,又听余清玦道 “太险了。这么做无疑是玉石俱焚。若是行差一步,敌军无疑会更加疯狂地报复。当年有一次我被逼入绝境,也曾想过诈降,但终是没有付出实际行动。一来我不能保证敌军真的会上当,二来这么做必定有牺牲。” 余清玦用热毛巾轻轻擦去竹昔额头上的汗,轻叹一声“若你真的因此丧命,你让我如何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公子,”竹昔一把握住余清玦拿着毛巾的手,哽着声音道,“今日若我再不行动,只怕城墙后数里内的百姓都会因炮火的袭击而丧命。我不忍,看着颖州就此沦陷。” “战场求生,如火中取栗,我甘愿一搏。更何况,今日死去的那四位弟兄,他们身无牵挂,只有满怀的热血,他们是心甘情愿去牺牲的。公子,您应该为他们感到高兴,他们四条命就换得了敌军千余人。值了。” “竹昔......”余清玦睫毛颤动着,眼中闪着莹莹的光,“谢谢你......” “我没事,公子。”竹昔露出欣慰一笑,随即想到什么,眼神又黯淡下去。 “今日我本想把炸药包向撒于丢去后转身就逃的,谁知那狗贼反应很快,居然抽出鞭子,缠在了我的小臂上,眼看脱身不了,关键时刻骐,冲进浓烟中把我从马上拉下,护在身下。她身上的伤定不轻......” 竹昔满眼疼惜之色,攥紧了拳头,忽又放开,摇了摇头“公子,你能把我床底下那个盒子递给我吗?” 余清玦从床下拿出,只见是一个檀木雕花盒子,巴掌大小,上面纤尘不染,看样子竹昔经常拿着抚摸或者擦拭。 “是这个吗?” “是它。”竹昔眼中忽然亮了一下,双手接过盒子,打开,拿出里面一沓整齐的素笺纸。 只见上面全是书信的问候语。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快雪时晴,佳想安善。” “君今日安否,骐思念甚切。行旅中忽见梅花三两朵,欲折之赠君,望分君之所忧。” “音向久疏,重念已深。盼君之回音。” ...... 他指尖颤抖着把每张纸上每个字迹都抚摸了一遍,极为用心珍重。 半晌后,竹昔脸上划过一抹决然,蓦地,挥手把所有信纸往火盆中一掷。 火舌蹿跳着,迅速把信纸吞噬干净,不过眨眼间,只剩一片灰烬。 “竹昔,你......” 余清玦一脸吃惊,却不知如何劝慰。竹昔此番所为,已是决然地抛弃心中所念,一心为国效力了。 “国之危难当头,小情小爱又算什么呢?”竹昔的眼泪簌簌流下,眼神却愈加坚定,“断了好......今日我保她,她救我,我们两不相欠了......” 第121章 君如天上月 阳颖两州交界处,河水还在淙淙流淌着。明月高悬,却照得河边一人的影子格外落寞。 梁骐怔怔望着河水中的倒影,不知在想什么,背上火辣辣的伤口仿佛也感受不到疼。 半晌,她方从袖中拿出那张小纸条。借着月光,梁骐看清了上面的字 “君如天上月,吾心向往之。然吾已决心追随太阳。日月终殊途,故写此信诀别。望君珍重,勿盼勿念。” “竹昔......” 梁骐再次攥紧那张字条,想把它扔在河中,却舍不得。只好颓然坐在地上,满脸痛苦,把脸埋在掌心,开始抽泣起来。 汹涌的泪水顺着指缝缓缓流入河中。 “梁骐——” 梁斐从远处赶来,就见梁骐一个人颓败地跪坐在地,肩膀一抽一抽的。 历经今日之事,她总算明白了两人之间的纠葛。可她看在眼里,却是无能为力。 “梁骐,”梁斐的声音是难得的和缓,“夜里凉,你先和我回去,把伤口处理了再说。” 梁骐声音沙哑,并没有起身的意思“族姐,我没事的......就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梁斐的目光停留在梁骐下半身刺目的伤口上,拧紧了眉,想过去伸手将梁骐扶起,却听梁骐道 “夜深了,你再不回去,陛下该着急了。” 梁斐顿住了,叹了口气,只好说你早些回,遂吹了口哨,骑马离开。 周遭再次静了下来,只有北风的悲鸣声。 “啊——” 梁骐对着空旷的河岸大叫一声,然后猛地把头扎入冰冷的河水里。约莫半盏茶后,又抬起头。 不顾面上刺骨的冰冷和背上的疼痛,梁骐躺倒在河岸边,瞪大双眼看着天上的明月和稀疏的星星,半晌,兀自哈哈大笑起来。 眼角沁出了泪水,梁骐伸手指着那轮明月,喃喃自语“天上月很孤独,可她也渴望着太阳呐。殊途,不也可以同归么......” 不知过了多久,梁骐方起身,慢慢往回走去。 谁知刚穿过阳州的一条街道拐角,就差点和迎面走来的两人撞了个满怀。 “小梁将军......” 对面女人惊讶的声音让梁骐瞬间从迷茫中清醒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燕容瑾和她的婢女柔春。 梁骐连忙抹了一把脸,端正了神情,行礼道“靖安王殿下。” 燕容瑾愣了一瞬,脸上又绽放出柔柔的笑意“小梁将军,可别拘这些虚礼了。今夜你怎会归来得这般迟?我感觉你情绪不太对。” “呀!将军你受伤啦!”柔春看到梁骐身后尚在滴滴答答地流血,吓了一跳,“是不是今日墨军的诈降让我军猝不及防?墨军真是可恶!” 再次听到“墨军”“诈降”的字眼,梁骐的眼前又再次浮现出今日战场上竹昔的一言一行,还有那张诀别的字条。 她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又一下。 半晌没听到梁骐的回答,又结合近端时间自己偶然听到的风声,燕容瑾心中隐隐有了猜想,随即感叹道 “战争真是无情。其实墨国本来就没有错,像小梁将军这样的大燕勇士本无须做出流血的牺牲的。依我看呐,若是采用讲和的方式,敌方和我方各退一步,或许今日的惨状就不会发生。” 听她这么一说,梁骐心中一热,立即问“殿下和我的想法完全契合。不知殿下有什么法子,能促成三国讲和?” 燕容瑾温和一笑,徐徐道“我看得出陛下如今不过是消极应战,而墨军只是在负隅顽抗。若让陛下亲自来与墨军讲和,若两国谈成,撒于这边自然不是问题。” “让陛下亲自来?您的意思是......”梁骐还是有些不明白。 “你让陛下出来,而我现在去颖州城门口放出燕国想要讲和的消息,墨军看到了我方陛下,自然会明白我们的诚意。” 燕容瑾见梁骐还在犹豫,又语重心长说“趁今日,双方都还沉浸在今日一事中尚未缓过神,若过些日子再打起仗来,谈和就更难了。那时,若墨军死守颖州,可是会血流成河的......” 梁骐的睫毛猛地一颤。她深吸一口气,道“好,我尽量去做。殿下也要小心。” 说完,梁骐仿佛浑身都有了干劲,吹了口哨唤来马匹,一溜烟就走得没影了。 燕容瑾立在原地片刻,嘴角一勾,带着三分得逞的弧度,对柔春道“你派人捎信给撒于的人,让他们往颖州城墙那里再开一炮。” “是。殿下的意思是......要借墨军之手,除了陛下?”柔春问。 燕容瑾的面庞在月光下散发着一层浅浅的光辉,说出的话却比月光更寒凉“没错。她以为,对我暗中盯梢我就没法动手了吗?这一次,我要让她有来无回!” 燕军驻扎处,女帝帐篷内。 燕容珏正坐在书案前,望着放在面前四分五裂的玉石块,微蹙眉头,不知在想什么。忽听帐篷外梁骐的声音低低传来 “陛下,您睡了吗?” “梁骐?”燕容珏惊道,想起刚刚梁斐对自己说了今日墨军诈降一事,心里难受更甚,遂利落地用帕子把碎玉片包好放在怀中,让梁骐进来。 “你——” 饶是燕容珏于人前再怎么处变不惊,看到梁骐这副模样还是吃了一惊,又面露疼惜。 只见梁骐的额发全是散乱的,不知是不是夜里太冷,发尾、眉梢全部凝了冰棱子。她走进来的脚印上还带着血迹。 燕容珏绕到她的身后,只见她下半身全是刺目的伤口,大块小块的嫩肉往外翻着,伤口边缘甚至有焦黄的皮。一凑近,都能闻到一股血腥味和烧焦的皮肉味。 “怎会.......伤的这么重?”燕容珏看着这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不由得好奇梁骐如何能保持满脸肃穆且丝毫不在意的。 看样子,今日战场的惨烈程度可见一斑。 “梁斐怎能任你在外面游荡,自个儿先回来的?”燕容珏语气中是满满的关切,正要传唤军医,却听梁骐道 “陛下,我无事的。我此番回来,是要向您说一件事。”梁骐说着不由得垂下眼睛。 “什么事?” “经历今天一事,墨国已是穷途末路,他们愿意讲和,只求陛下能亲自到颖州城外与他们谈判。” “讲和?”燕容珏心下更是纳闷。 按照她对余清玦的了解,他定不会舍弃颖州,誓死都会扞卫到底。若是讲和,他墨国定要开出一些诱人的条件。 可有之前撒于撕毁条约的先例,他怎会随便放下身段讲和呢? 难道,墨国真的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了? 可就算是讲和,也应当修书一封给自己,怎会让一个将军传话呢? “陛下,今日战况惨烈,我方也损失了近百名战士,若是墨国愿意讲和,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减少损失呢?”梁骐见燕容珏犹豫,又补充道。 “好,”燕容珏端正了神色,“我先过去看看。”然后转身就出了帐篷。 梁骐见了,长长舒了口气,缓下来后,才觉得身后的伤口刀割一般的疼。 “嘶——”她微缩一下身体,可心下却很舒畅,喃喃道,“若此番陛下出马就能达成停战协议,那双方将士就不会再流血了。竹昔,你定是希望如此的吧?” 第122章 你为何不杀了我 梁骐正打算走出帐篷,却差点撞上了迎面进来的端着汤盅的梁斐。 “梁骐?你怎会在陛下的帐篷里?”梁斐奇道,又向里面扫视了一圈,语气顿时紧起来,“陛下呢?” “陛下她......去和墨国讲和了。”梁骐只好回答。 “什么?讲和?”梁斐不可置信,“陛下怎会突然下此决定?还是说,这又是墨国的诡计?” 梁骐面露难色,不知如何回答。在梁斐的一再追问下,梁骐终是把遇到燕容瑾以及她与自己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转告了梁斐。 “靖安王?”梁斐握着汤盅的双手用力到泛白,眼神蹦出凉意。 “她说的难道不对吗?我倒觉得靖安王胸怀柔软,言行皆是为百姓、为大局考虑。若陛下出马,墨国定能看出我国的诚意......” 梁骐看到表情越来越沉肃的梁斐,说话的声音越发小了下去。 “你懂什么?!”梁斐的声音瞬间提高了一倍,看到梁骐一脸无辜的表情,又无奈地扶额。 她此刻有些后悔,当初应当多和梁骐讲一些权谋之道的,否则她连自己被利用了也不知道,还满心满眼都是人家的好。 眼下,梁斐只能默默祈祷,以陛下的机智,定不会落入燕容瑾的圈套中。 谁知,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一个身手利落的手下来报,满脸沉重。 梁斐认出这是近些天自己派遣去保护陛下的心腹,悬着的心再次拉紧了。 “回禀主子,陛下她......被墨军掳走了。对方人数很多,手下不敌,先回来向您禀报。” “哐当——”梁斐手中的汤盅摔裂在地。 此时,墨军帅帐外。 燕容珏的双手被反捆在身后,而身子正被一群身材魁梧的士兵押解着,一点都动弹不得。越挣扎反倒被扣得越紧。 而士兵的头目就是颖州守备军的将领,他挥手让身后的人停在原地,回头对押解燕容珏的士兵道 “你们待在此处,我去向余大帅回禀。此女动机可疑,尔等万不要自作主张。” 听到“余大帅”三个字,燕容珏的身子微不可察地一抖。 潜意识地,她只觉得无颜面对余清玦,饶是她已经知晓余清玦对她的感情,她现在也没有勇气去重拾它。 “等等,”燕容珏叫住了转身而去的将领,女子不过是颖州一普通民女,今日见城墙外战况惨烈,一时好奇,遂过来查看。我真不是间谍,也不是敌军,你们抓错人了。放我回去吧。” 将领站在燕容珏面前,上下来回将她打量了一圈,丝毫不信燕容珏所说的话,只道 “姑娘莫要开玩笑了。你身上这料子,是价值百金的云锦,鞋子也是嵌珠镶金鞋;你发间的簪子,甚至还镶有夜光珠。你说你是普通民女,呵,骗小孩去吧。” 燕容珏抿了抿唇,眼见他又要走,连忙道“等等。我知墨国近段时间打仗消耗过大,将士的军饷定是不够。只要将军放了我,我身上这些值钱的东西都给你们。” 将领闻言愣了一瞬,目光带上几分踌躇。 燕容珏索性趁热打铁“我横竖也没干什么害人之事,你放了我,我给你钱,我们扯平了。” 燕容珏此时内心有些庆幸自己来之前没穿印有女帝标志的服装,而是穿了还算有可用价值的行头。 不然若让墨国士兵知道自己的身份,就眼下这般血仇,怕是会当场绞死自己,再挂到城墙上当作战利品一般炫耀。 “将军,”一名士兵凑到将领面前,低声道,“我看这法子不错。如果你将此女献给大帅,若她是燕国的重要人物,大帅可能会给你点封赏;若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富家小姐,那你什么好处都讨不到。” “我也觉得不错,”另一名士兵道,“她这身行头都价值千金了,足够您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何苦在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呢。更何况,” 那士兵不怀好意地瞥了燕容珏一眼,邪笑道,“这小娘子长得国色天香,啧啧,当您暖床的小妾是再合适不过了。” 燕容珏“???” 她差点忘了,在男尊女卑的墨国,女子多是男子的附属品,若是女战俘,下场则更为凄惨,几乎都是那些士兵的玩物。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可她是谁,向来只有别人侍奉她的份,他们怎么敢?! 将领听闻士兵的话后蹙紧了眉头,可再次看向燕容珏时,却被她双眼中的寒光惊得手指头打颤。 他还窥见了其中的杀机,这没有数十年的将领或者上位者的历练,是绝对淬炼不出的。 他不由得瞪大眼睛,指着燕容珏道“此女断断留不得!” 说着他抽出身侧佩戴的长剑,扬剑走近,只道“我先捅她几刀,待她只剩一口气再去回禀大帅。” 寒刃泛着凛冽的光就要落下。 “什么犯人需要当众处决?为何不先回禀于我?”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却听到了再熟悉不过的沉稳男音,燕容珏心底一颤,睁眼往声源处望去。 好巧不巧,两人的眼神刚好撞在一处,俱是一愣。 周遭忽地安静下来,就连腊月呼啸的风仿佛也止歇了。 燕容珏看着他俊朗又格外严峻的眉眼,还有那双墨玉似的眼睛,只觉浑身好似被抽空了一样,竟然连移开眼睛的力量也没有了。 而余清玦的愣然只是一瞬,就妥帖地将目光移向那名将领。 “怎么回事?”声音并无波澜。 “回禀大帅,”将领连忙单膝跪地抱拳,“刚刚敌军又向颖州的城墙发了一炮,此女刚好在那附近,形迹可疑,我们遂把她抓住,等候您的示下。” 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燕容珏干脆闭了眼,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 片刻后,只听余清玦淡淡道“你们下去吧。” 将领一脸莫名,摸不清他到底是何态度,却无权过问,只好带着手下离开了。 燕容珏不由得咬了咬下唇,脑中飞速盘桓着余清玦会如何对待自己,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却忽地感受到他正慢慢向自己走来。 那人的靴子走在石子路上的“咯吱”声格外响亮。 燕容珏心中莫名一紧,身后的手也攥成了拳头。 可余清玦只是绕到她的身后,一圈一圈地解开了捆绑她双手的绳子。 那人身上独特的松柏一样清冽的香钻入燕容珏的鼻子,却让燕容珏的心忽地一酸。 手上松了,燕容珏睁开眼望向他,却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问道何不杀了我?” 第123章 你的眼中,除了利益还有什么? 余清玦只是低垂着眼,并未看她,一贯的从容不迫的模样。燕容珏看不清他。 两人对立片刻,只听余清玦静静开口“对于女战俘,我向来宽厚。” 说完转身就朝帐篷里走去,留给燕容珏的只是一个清傲的背影。 女战俘? 燕容珏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他肯定是恨自己的。哪怕是他对自己有情,此刻也所剩无几了吧? 燕容珏摇了摇头。 既然眼下他不欲施加报复,那活着回去才是最重要的。 燕容珏转身正欲动用轻功离开,可还未走两步,就跳出两个手持明晃晃大刀的侍卫,拦截在自己面前。帅帐外守夜的士兵也持着红缨枪围上来。 “放肆!你们谁敢拦我?!”燕容珏凤目中带着薄怒和威严。 谁知那些人根本不吃这套,只冷声喝道“没有大帅的命令,就连一只苍蝇我们都不能放出去!” 耍我呢?燕容珏顿时有些生气。 余清玦回到帐篷中坐下不久,手中的书刚翻了一页,帐篷的帘子就被“哗啦”一下掀开了,抬眼,就见面色不虞的燕容珏走了进来。 她的眸子沉浮不定,许多复杂的情绪将露未露。 燕容珏深吸一口气,平声道“我知我愧对大帅,若大帅心中有怨,大可以捅我几刀,或者,把你所受之苦全都还给我,我绝不会有怨言。可你非但不说,让我瞎猜,你替我解了绑,又不想放走我,这是为何?” 而书案后的余清玦神情并未波澜,似乎也不欲多言,只是眼神移到燕容珏发红的手腕上时顿了一瞬,轻叹一声。 然后起身从一旁抽屉中拿出一个白瓷瓶,放到桌案一角,示意燕容珏道“手腕上的伤,擦一擦吧。” 他这副无关痛痒的态度反倒让燕容珏更加捉摸不透,心中隐隐有些忐忑起来,顿了片刻想到什么,侃侃道 “眼下正值三国交战,我知余大帅铁骨铮铮,定不会弃城投降,而我本不是喜好掠夺之人。若大帅信我,可趁撒于攻城正火热之际,你我两军联手将其包抄在内,那他数万大军将会覆灭在此地!” 说完,燕容珏定定望着余清玦。 她这话,无疑是以自己为筹码,向他抛出橄榄枝。 若余清玦不信她,完全可以制造燕军有背弃盟友之心的谣言,那时,高甸和燕国起了内讧,获利者自然是墨军。 她觉得自己有时真的很可笑,当初明明是自己为了利益亲手推开了他,如今又腆着脸让他回头。 不过,或许余清玦此刻,就是想要她的一个保证呢。 余清玦也在静静望着她,深黑的眸色如一潭无波纹的湖水,让人看不清他究竟作何想,“女帝陛下的意思......” 话未说完,帐篷外传来竹昔的声音“敢问女帝陛下的眼里除了利益还有什么?你把我们大帅当什么了?!” 燕容珏回头望去,只见竹昔的左腿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左手杵着一个木杖,右手端着一个药碗,一瘸一拐地进来了。 一瞬间,燕容珏大致猜到了战场上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梁骐有那番哀痛的表情。 怪不得一向恪守军礼的梁骐竟也有自作主张的时候。她是多希望两国之间能和平呐。 “竹昔,不是让你好好躺着吗?怎的过来了?”余清玦上前拿下他手中的药碗,仰头喝尽,“真是让你费心了。”说完扶了竹昔一把,就要唤人带他回去好好歇着。 “你喝的什么药?”燕容珏见状,疑惑问。 余清玦没有应她。 恰巧此时一个军官来报说有事找大帅商量,余清玦就出去了,临行前嘱咐竹昔不要多心,好好回去休息。 谁知竹昔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挥手让手下出去。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燕容珏,仿佛要把她看穿似的,一双眸子渐渐泛红。 正当燕容珏踌躇着说点什么时,却听竹昔仰头大笑了一声,语调却很悲凉,他脸上的表情逐渐愤懑 “本来我不想插足你和公子的事,可我路过帐篷,居然听到你说,要让公子把他所受之苦还给你,哈哈哈哈,你还得清吗?” 豆大的泪水从竹昔眼眶中滚落,他的神情仿佛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 燕容珏怔了一瞬,有些不明白竹昔为何突然这么激动,但她知道竹昔和余清玦手足情深,他定是心疼他家公子在地牢里受了半月之苦,因而记恨上了自己。 “我知之前亏待了你家公子,可我......所为皆是无奈,况且我之前不知地牢中竟还有间谍......”燕容珏深吸一口气,垂眸解释道。 “你不用解释!无奈是什么?一句无奈就能弥补公子的剜心之痛吗?!”竹昔音量顿时提高了,又意识到此事不宜声张,咬唇压低了声音。 他握在木杖上的手开始颤抖,指节发白。 “你说......什么?”燕容珏只觉脑袋被石头砸了,脑中一片嗡嗡作响,身子瞬间僵住了。 潜意识地,她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哈哈哈,你果然不知道。可是,你凭什么不知道!”竹昔的双目像是沁了血,“你中了那劳什子的蛊毒,那玩意除了下蛊之人用母蛊引出,另一种方式就是需要取一人心头上的血喂给你,再把蛊虫从伤口处引出。” “心头取血呐!” 竹昔把手中的木杖一下下地敲击在地上,仿佛那样就是在鞭打燕容珏一样。他想象着剜心的情景,仿佛五脏肺腑都被人揉碎了一般。 若不是面前女人是他公子拼了性命都要救回的人,他现在巴不得冲上去狠狠往她心上扎几刀,让她也尝尝这剜心之痛。 “若是稍有不慎,连命都能搭进去。更何况,”竹昔捂着胸口喘息一阵,继续道,“公子是习武之人,你应当知道心脉对习武的人有多重要。他此番心脉受损,哪怕调养一段时日,武功也会打折扣。” “你知不知道,”竹昔满脸痛惜之色,颤抖的手抱着头部,“公子的游龙剑中有两招叫做‘飞龙在天’和‘潜龙在渊’,可他此生,再也使不出来了......” “你毁了他,你毁了他呀!呜呜呜.......” 脑袋忽地一阵惊天巨响,燕容珏只觉整个人像是被闪电劈中,身子陡然倒在地上。 她再也控制不住她的表情,满脸震惊,瞳孔倏地放大,然后又痛苦地捂住脑袋么会这样?为什么......” 燕容珏忽地想起几月前在狩猎会的预热上,余清玦和梁斐的那场精彩的对决。 游龙和霞刃,两位高手成了一代佳话。也只有余清玦的游龙,才能破得了梁氏的“鬼影雪花刃”。 可是,这样的场面,她再也看不到了么? “最让人寒心的是,”竹昔颤抖的手指向燕容珏,“他剜心之后本就虚弱,可你们,非但没有好好待他,还给他施加了鞭刑!” “大大小小足足上百鞭!” “旧伤裹上新伤,那景象,只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若不是公子刚从帝都出来身体虚弱至极,无力包扎伤口,才被我发现,否则他宁愿一个人抗下所有!” “就连他心口上的伤,公子也只是对我说他被贼人伤了心脉,是我发现了他书架上的手札,才明白过来究竟为何。” “对了,他的手札上密密麻麻记录的都是他对拉法族秘术的研究心得,那些都是他呕心沥血整理出来的呀!” “他究竟为何这么做?是为了谁?你心中应当清楚!可你的眼中,除了利益,还有什么?!” 竹昔不要钱的泪水吧嗒吧嗒地滚落,继续控诉道“没错。你就是贼人,是负心女,偷了他的心,还想窃取整个大墨!” 第124章 我喜欢你 “不!”燕容珏沙哑着声音叫了出来,脸庞上莹莹清泪滚落,“我没有!我不想这样啊......” 可事实摆在眼前,燕容珏的辩驳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她的双手紧紧扣住地面,似乎这样就能缓解心中割裂般的痛苦。 剜心之痛,那该是有多痛呐,余清玦对她的这份情,是有多深沉,才会让他做出这样的抉择。 那自己在地牢里对他的所作所为,无疑是让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又结了层霜。 自己真该下十八层地狱! 正在这时,余清玦的声音由远及近。 “此番粮草一事,是宫中有人做了手脚,故意阻拦,此人趁国家危难之时阻截粮草,定是心怀不轨......” 他掀开了帘子,却在望见帐篷中两人破碎痛苦的表情时,明显顿住了。他不明白刚刚两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想挥手让身后的军官退下,却听燕容珏哽咽着大声道“余清玦,我有话对你说!” 余清玦抬眼望去,就见燕容珏有些踉跄地从地上爬起,脸上的莹莹泪痕也来不及擦拭,就向他大步奔过来。 他还未及做出反应,燕容珏张开双臂一把环住了他的腰身,侧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一字一句道“余清玦,我喜欢你!” 余清玦的身子猛然一僵,冷峻的面庞显露出茫然和恍惚,深色的眸子像是泛起涟漪的湖水翻涌着。 竹昔和那位还未踏入帐篷的军官当场愣在原地。 还是竹昔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杵着木杖绕开两人,拉着那名军官示意他赶紧走。 “这是......” 那名军官脸上表情就像变色龙一样,他头一次见大帅帐篷中居然有女人,也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开放大胆的女人张口就表白的。 他立在原地咂舌许久,竹昔干脆蒙了他的眼睛将他拽走了。 帐篷中一时只剩下两人,还有两人隔着胸腔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清玦许久没被燕容珏这么抱过,从恍惚中回过神后只觉不可思议。 他很纳闷,明明半个时辰前开口就和自己谈人情利益的人,眼下竟坚定地说出这样的话。 “你,再说一遍。”余清玦的呼吸加重了许多。 “我,喜,欢容珏又重复了一遍,却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我其实很早就喜欢你了,只是不确定你对我的态度,一直以为你只把我当做朋友,或者是联盟的工具。所以才让不轨之人钻了空子,才有了后面的误会。” “对不起......”燕容珏紧紧抱着他,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度,还有阵阵心跳。 忽地想到什么,她直起身子,面露不忍地看向余清玦的左胸处,眼中再次蓄满泪水,嗫嚅道 “可以给我看看你......心口上的伤吗?剜心取血,那般凶险的做法,你为何......那么傻?” 余清玦瞬间明白过来,原是竹昔告诉了她自己冒险救她一事,难怪...... 以她的性情,怎会轻易说出这样的话,只怕说出来的未必是真话。她恐怕都不理解什么是喜欢,只是安慰自己的痴心付出罢了。 余清玦刚融化的脸色又冷了下去,他握住燕容珏的手臂,拉开了她,自己则退后一步。 “女帝陛下既已知晓,便当我傻吧。你也无须愧疚。万事自有因果,这一次,就当是封州战役我的失察对你和梁斐将军的补偿。从今往后,我们各走各路。” “各走各路?”燕容珏睁大了双眼,睫毛颤动着,“你不接受我的喜欢?” 余清玦错开与她的视线,看向一处角落,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静 “不然该如何?今日我军诈降,燕国应当也损失了近百人,这番血仇,女帝陛下怎能轻易揭过?” 燕容珏的身体开始摇摇欲坠,她含泪定定地望着余清玦 “一码归一码。我只问你,抛去国家的因素,你愿不愿意再信我,再爱我一次?” 余清玦侧过脸,一直没看她,也再未说一句话。 他挺拔的身姿在烛光的勾勒下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 半晌,燕容珏眸中的微光褪了色。 她捂着胸口,神色惨淡地跪坐在地,慢慢地,伸手进衣襟中,掏出一块手帕包裹的东西,指尖颤抖着打开,道 “那日地牢中我摔碎的两块珏,我已经把所有碎片都拾起来了,我会想办法修复好,把原本属于你的那块还给你。至于你要收着或者丢弃,随你。” 余清玦转过头,就看见燕容珏捧着帕子上大大小小的碎玉片满脸哀伤,两行眼泪簌簌滚落在上面。 碎玉溅清泪,竟有几分让人怜惜的美。 而本该威仪万千的她此刻却有些无助和......可怜。 攥紧拳头,不顾指甲嵌入掌心的痛,余清玦勉强忍下要上前为她拭去眼泪的冲动,又听燕容珏道 “你煮的清汤挂面很好吃,是我此生吃过的最好吃的面,可惜我只有幸品尝一次......” “还有,谢谢你一年半载以来对我的照顾和保护,你是我见过的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像太阳一样的暖......” “我喜欢你,是让我魂牵梦绕,心心念念的那种喜欢.......” “最后,我还想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随后,帐篷中两人静默了许久。一个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一个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不知在想什么。 等帐篷外传来一声鸡鸣,燕容珏才眨眨眼,回过了神。 她抹去脸上的泪痕,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物,置于掌中,递在余清玦眼前。 余清玦方才意识到,这竟是燕国的半块调兵虎符。他有些惊诧地望向燕容珏,不明白这是何意。 “这是兵符,另一块在梁斐手中。”燕容珏不动声色道,“我其实根本看不惯撒于恃强凌弱,烧杀劫掠的暴徒行径,这次与高甸联盟实在是情非得已。我本想趁他忙着打仗之时,揪出我方与他合作捣鬼之人,除之,再反攻撒于的军队。” “墨军所受的战火之苦,非我本意,希望你见谅。这半块虎符你先拿着,作为我的诚意,日后,希望你我能共图围剿撒于的计谋。” 余清玦慢慢伸出手,却顿在半空没有接,燕容珏直接拉过他的手腕,将虎符放在他的掌心中。 无意间瞥见,他的掌心内有着丝丝缕缕的血迹,似是指甲嵌入的伤痕。 燕容珏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收回了手。 余清玦感受到掌心划过的冰凉触感,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虽然梁氏在燕国威望很高,哪怕没有女帝手中这半块虎符,仅凭梁斐一个人也能调动军队。但梁斐和女帝一条心。 今燕容珏既然把这半块虎符给了自己,那么梁斐将军自是明白女帝的决心。那燕国的军队,无疑在暗中给墨国罩了一个屏障。 这分量,可是比口头的允诺重得多。 “多谢......”余清玦的双眸中涌过一片浪潮,燕容珏却垂着眼并未看到。 “不用谢我,为了家国大义,本该如此。”燕容珏说着,慢慢走出帐篷。 “这下你该放心了。放我回去,不然,梁斐说不定真要率兵打过来了。” 第125章 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短短的一夜竟下起了雪,而燕容珏拒绝了坐马车,一个人迎着絮絮纷飞的雪花回去了。 燕军驻扎地,女帝帐篷内。 下半身被绷带裹得严实的梁骐,此时正满眼泪痕地跪在帐篷中央。而一向沉稳的梁斐则焦躁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往帐篷外看一眼。 这时一个心腹手下走了进来。 梁斐神色拧紧了“可有陛下的消息?” 那人回道“属下只查到陛下落入颖州守备军将领之手,后被送入了墨军主帅的帐篷,后面就不知如何了。” 梁斐闻言舒了一口气“幸好,陛下应当是没有性命之忧的。”顿了顿,又担忧道,“两个时辰前竟下了雪,也不知陛下眼下如何了,天寒地冻的,可不要再发热了。” 手下试着问“主子,眼下都快到辰时了,我们是否要发兵,威胁墨军放了陛下?” 梁斐攥紧了拳头。 梁骐闻言转过身道“不要啊,族姐。昨夜陛下走时并未穿戴女帝衣袍,也未带人马,墨军中可能没几人知道陛下的真实身份。若是发兵,更会做实了陛下落入他们之手,他们说不定会以陛下之命逼迫我们。” 闻言,梁斐使劲瞪了梁骐一眼“现在你脑子又转过弯了?昨晚你鬼迷心窍了吗?居然和那女人串通送陛下入虎口!真不知我教你的‘忠君之道’是不是被你抛路边了!” “族姐......”梁骐眼中又闪过哀痛之色,佝偻着腰,啜泣道,“我错了......我对不起陛下,对不起你。若陛下有任何闪失,我今天甘愿血溅此地。” 知话说重了,梁斐心中涌过一丝不忍,偏过头不再看她。 正当帐篷内几人心情都在谷底时,帐篷外忽然传来燕容珏淡淡的声音“我回来了,你们放心吧,我无事。” “陛下!”梁斐一惊,转头望去,就见燕容珏完好无损地走了进来,“您有没有受伤有为难你吧?” 梁斐迎上前才看清,燕容珏眼下已有乌青,双眼浮肿似是哭过,髻发散乱,脚步虚浮,手腕上竟然还有一道绳子的勒痕。刚靠近她就感到一股寒气,显然是冒雪走过来的。 “陛下斐心疼地握住燕容珏冰凉的手指,何这般伤你......不至于呀......” 燕容珏露出虚弱一笑,眼中还有点点泪花“我倒是希望,他杀了我......” 移眼看向不远处跪在地上的梁骐,又道,“地上凉,别跪着了,我不怪你,梁骐。我现在反倒明白,你的心境了......” 燕容珏说着,有些浑浑噩噩地,走过去躺倒在榻上,闭眼不欲再说什么。 梁斐见状,让其余两人出去,自己则让下人熬姜汤来,又为燕容珏盖上毛毯。 “陛下,把手伸给我,我为您上药。” 燕容珏睁开眼,把手递给梁斐,自己则愣愣地望着帐篷顶,不知在想什么。 “梁斐,你知道,他,在地牢中的半个月几乎日日都受鞭刑吗?”半晌,燕容珏喃喃道。 “什么?”梁斐吃了一惊,随即想到什么,“我明明让狱卒好好招待他,难道是,靖安王的授意?” 燕容珏的眼睛似是被扎了一下,轻轻点头,又道“你还知道他为了救我,做了什么吗?” 说到这,燕容珏的呼吸开始急促,泪水再次盈满眼眶“剜,心,取完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所有力气一般,再也无法承受这四个字的重量,颓然闭上眼睛。 “什么?!”梁斐不由得瞪大双眼,差点跪倒在地上,“怪不得,那日他救了陛下后那么虚弱,甚至还晕了过去,原是他......” 梁斐现在才明白,为什么燕容珏说宁愿让他杀了自己,原是这么深的一份情,怕是只有用命才能相抵。 “我知道,定是他对你说要保密的......” “我其实并不知道他竟做出了这般牺牲,要是......罢了。”梁斐捂着胸口叹了口气。她看着燕容珏这般颓靡不撅的样子,又想到昨日梁骐所经之事,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真是命运捉弄人,情这一字,最难解。若眼下是个太平年代,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情仇别离。 “梁斐,我是不是,真的很冷血,很无情?”燕容珏眼角划过一滴泪。 “陛下,”梁斐心中更是揪着痛,“何出此言呢?” “您已经是一个很优秀的皇帝,在保全国家利益之下,还体现了您宽容的胸怀。无论是对之前刺杀你的倾阳,对罗晔,还是罗公子,您都给予了包容。您还时时牵挂着百姓的温饱冷暖。没有谁比您做得更好了。” “至于对余丞相,这都是为贼人所害,怨不得您。我想,余丞相应当会理解的。”梁斐红着眼劝慰道。 “梁姐姐,”燕容珏支起上半身,一把搂住了梁斐,顿了半晌,方道,“我把那半块虎符,交给余清玦了。” 梁斐怔住,后回搂住燕容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又为她捋顺了鬓角散乱的额发,缓缓道“陛下,我懂。” 无论是为无辜的百姓,还是为那人,梁斐都会坚定地维护燕容珏的意愿。 燕容珏沉默许久,眼中逐渐发了狠“余清玦所经历的痛,百姓所遭受的苦,还有我大燕将士流出的血,我都会从撒于和燕容瑾身上讨还!” 帐篷外的雪花簌簌地飞着,虽不及北方的鹅毛大雪,但仍然能细密地铺满干枯的草地,扰得枯干虬枝上沉睡的鸟扑腾乱飞。 天逐渐大亮起来,站在军营前方的竹昔举目远眺,方看到自家公子越来越清晰的身影。 “公子,你终于回来了,”竹昔杵着木杖迎了上去,“你也真是的,她爱自己走回去就让她自个走呗,你偏偏不放心还要一路尾随她。她知道吗?你呀,就爱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我真得把你对她的好,用个小本本专门记录下来,免得那负心女又赖账。” 竹昔爱操心的“毛病”又犯了,余清玦微叹一口气,若不是谅在竹昔左腿还瘸着仍眼巴巴地等待自己归来,他真的想把禁足在帐篷里好好磨炼一下性子。 “我不完全是为了她,顺带探了一下路,还解决了一个暗卫。”余清玦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衣衫,又道,“回去吧,莫要着凉了,对你的伤口不好。” “什么暗卫?”竹昔转了转眼珠,压低声音道,“你的意思是,她被人跟踪了?” 不过竹昔想想觉得又在情理之中,毕竟敌军那么多人,而她堂堂一个女帝,居然流落到被守备军绑架成为俘虏。若不是对方有人想陷害她,亦或是出了间谍,断然不会那样。 余清玦微微搓捻着手指,眉宇不霁“燕国的朝堂之争,历来不太平。” “她活该!”竹昔切齿道。 余清玦瞥了他一眼,颇有深意道“竹昔,我倒是很好奇,你何时懂得蛊术的解法的?” 竹昔闻言,知道定是自己告诉了燕容珏公子为救她所做的牺牲,公子眼下来秋后算账了。 他只好讪笑道“猜的。”说着毫无底气地垂下头。 “你乱翻我的手札,我罚你回墨都之后去整理藏书阁的所有书籍。”余清玦说着,向前走去。 “啊?”竹昔瘪下嘴,不服气道,“公子,为什么小皇帝进入你书房乱翻书你都没罚他,偏偏就罚我?况且昨夜我看到女帝向你表白,你并没有不开心呀?” 闻言余清玦脚步一顿,他眼前忽然浮现出昨夜,燕容珏双眸含泪,破碎哀婉的样子,还有她说的一句句话,都像是鼓点锤击在自己的心房上。每每回想起,都让他整个人血液沸腾,酸甜交错。 下意识地,余清玦摸了摸衣兜中那半块虎符,心中暗叹若是没有两国纷争,他倒是可以如她所愿,接受她的喜欢,横竖自己真心都交出去了,还畏缩什么呢? 可眼下,他不敢赌,也赌不起。他的身后,是万千百姓和泱泱国土。 第126章 万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忽听后方一阵熟悉的嗓音传来“嗨,余公子哟,你看我给你送什么来啦?” 余清玦转身回望,果然是老裘。只见他笑意盈盈地对自己招了招手,眼角的皱纹跟着动了动。 不像以往穿羔皮甚至狐皮大衣,今日的老裘,外面只穿了件棉衣,棉衣表层似乎还结了层冰霜,冻得他不停地哈着气。 战争似乎让这个生意人拮据了许多,但他脸上的热情始终没变。 余清玦唇角一勾,走上前“怎的一大早过来?走,进帐篷坐坐。” “不了,受人之托,给你送东西来,送完我就要回去了。”老裘摆了摆手,让身后的人上前。 余清玦这才注意到他身后有七八个手下,每人推着一个装满货物的手推车。他走上前掀开上面的布盖一看,不由得睁大眼睛。 里面不仅有粮草、银钱、布匹,甚至底下还有一些军用的兵器。一看就非普通人能拥有。 “这些是,谁送你的?为何要托你转送给我?”余清玦的声音难得有些不平静。这些东西,正是他眼下最需要的。 “这我就不能告诉你啦。”老裘故作高深道,“反正你曾经帮过人家就是了。” 余清玦皱眉似是在思索,竹昔已经上前挨个清点那些物品,叹道“这么多东西,粗略估计一下,价值千金不止,公子,你的哪位朋友能这么豪气呀?啧啧,雪中送炭不过如此了。” 老裘接着道“可不?本来她传信与我,为避免招摇,让我可借七八个朋友之名,让手下跑七八趟过来。我嫌这太麻烦,干脆一起运过来了。” “是她让我保密的。那我就言尽于此咯。” 说罢,老裘大手一挥准备回程,又想到什么,走上去拍了拍余清玦的肩膀,安抚似的道 “我说余公子呐,虽然眼下国家忧患甚重,你也别总是把眉头锁得像苦瓜一样,就像别人欠你一屁股债似的。” “放宽心。常言道,万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况且你做人做事这么光明磊落,还乐善好施,老天爷肯定不会跟你过不去的。” “你看眼下,小娘.......贵人不就来助你了嘛。”老裘笑得颇深。 余清玦闻言,有些无奈又欣慰地望着他,眉梢渐平“老裘,谢谢你,那就麻烦你替我好生谢谢这位‘朋友’和‘贵人’。” “好好好,”老裘摆手,带着小厮往回走,“我得回去看看我名下的医馆咯。我用最后积蓄开了两家医馆,钱嘛就要花在最要紧的关头。若你的伤员有需要,可以来给我捧捧场。” 余清玦目送着他离开,又移眼至那些东西上,若有所思。 是夜,仙隐山山脚处。 刘阿婆正安然端坐在木屋中,一针一线地绣着花儿。只是不知为何,一向稳扎稳打的手今晚竟不太好使,不仅挑错了线头,甚至还扎了两针在食指上。 望着长满茧子的食指上,两个红点逐渐扩大,刘阿婆微叹了口气“咋回事呢?我这针法咋就不准了呢?” 心中突然掠过一道不好的预感“妞妞今夜去王胖小家过生了,怎么现在还不回来呢?” 心下想着,打开了家门,当即被门口的人吓了一跳“你们是?” 只见几个普通百姓装扮的人,像是专门等着她一样,齐刷刷地站在门口,唇角的笑让人生寒“刘前辈,我家主人请你去一趟。” 刘阿婆回过神来,面带冷色“哼,我同那人早就没瓜葛了,你们请回吧。若她想强拉我去,老身只好以死明志了。” “哦?刘前辈想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莫怪我们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两个人押解着一个扎着总角的小女孩走上前。小女孩眼睛红红的,嘴上被塞了布条,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妞妞!” 刘阿婆慌了,几步上前想抱住女孩,一个高大的男子立即挡在她身前阻断了老人的视线。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老人浑浊的眼中闪着愤怒和委屈,“绑架我的孙女来威胁我,简直就是禽兽!” “想让你的宝贝孙女无事,很简单,跟我们走一趟就是了。”男子抱着手臂,语气不容拒绝。 待刘阿婆随他们来到一处精致大气的屋子,见到端坐在桌案前温婉端庄的人时,眼中闪过一阵嗤笑“靖安王,许久未见,你这两面三刀的性子竟丝毫未变,就连你的地道,依旧是那般让人恶心!” 桌案上的人面色微沉,随即又恢复常色,甚至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弧度,颇有深意道“刘前辈,别来无恙。不过您言重了,没有您的点拨,怎来今日的我呀?” 刘阿婆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切齿道“你卑鄙!当初我们说好的,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可你今日竟又绑架我的孙女,你究竟意欲何为?!” “呵,”刘阿婆脸上带着嘲讽,“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当今陛下满心满眼都是天下百姓,而你,只顾满足自己的权欲,竟不惜勾结异族,陷大燕黎民于不义!真是小人行径,活该被钉在耻辱柱上接受万民的拷打!” “你说什么?!”燕容瑾将手中茶盏“喷”地反扣在桌案上,茶水四溅开来。又欲砸向老人,最后还是忍住了。 她平静下来,笑得意味不明“看来前辈名义上是隐居,看来是‘耳听四路,眼观八方’呐。这消息,怕是及得上战场上的侦察兵了。这让我怎么放心再让你回去呢?” 刘阿婆脸上终是闪过一丝畏惧“你想做什么?杀了我吗?” “若我想要你的命,你现在就已经轮回到下一世了。”燕容瑾冷冷道,“我不欲与你废话。你应当知道,我费工夫请你到我府里,是为了什么。” 说着燕容瑾摆手让手下抬出已经准备好的道具,放到老人面前,再次开口“刘前辈,请吧。若你想做什么小动作,你那可爱的孙女可就......” 此刻,燕容瑾两只深埋在褶皱眼皮下的眼睛,仿佛在闪着光,看得老人身子开始微微颤栗。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 夜阑星稀时,点点星光,映照着靖安王府内的株株腊梅,密密疏疏地投射在屋中。 “好了。”刘阿婆吐出一口气,拂走额上的汗水,起身走到一旁。 燕容瑾缓缓睁开眼,烛光、星光、腊梅的清影、屋内的一切物品徐徐入眼,久违的光明让她微微晃了神。 “殿下,您能看到啦?”柔春惊喜道,“您有感到什么不适吗?” “并未......”燕容瑾伸开十指定睛一看,又环顾着屋内的一切,眼中渐渐沁出泪花,“整整一年了.......从去年除夕夜至今.......” “一年了.......哈哈哈.......”燕容瑾放声大笑起来,声音开始发颤。 “殿下.......”柔春见状有些担忧。 一回身,燕容瑾忽然见不远处的一个木架隔间上,放着一个彩皮木偶,绚烂的色彩和屋内清雅的装饰格格不入。 燕容瑾微愣,走上前,一把抓住就要往地上摔去,即将脱手的一瞬间又顿住了。她使劲一捏,直到指尖发痛才扔回原位,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快了,你终将会匍匐在我的脚下。” 说罢,径直走出屋子。 “殿下,老身的孙女......”刘阿婆连忙追上去,却被几个侍从按住。 “把这祖孙俩看守在府中,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能放她们走。” “是。” 第127章 邀君赏一场烟花宴 不过几日,便是除夕。 自然,今年的除夕格外冷清,莫要说军营里,就连寻常百姓都未有几家放烟火的。好多人家仅仅贴个红春联,就把大门紧紧闭着,人影儿都见不着。平添了一股诡异的氛围。 因前几天墨国诈降的缘故,高甸和燕国都有不同程度的伤亡,因而最近并没有哪一方主动挑起战争。阳颖两州交界处俱是静悄悄的。 燕容珏站在军营前方的了望塔上,静静伫立着,不知在想什么。不过一会儿,一个女兵走到她身后,行礼后敛目道“陛下,您让属下采购的东西已经置办完毕了。” 角微勾,燕容珏望着远方雾凇下青黑的山峦,道,“除夕嘛,就该有个年味。安排下去,今夜让将士们好好吃喝,一起乐一乐。” 兵眼中划过一阵期待,就退下去忙活了。 是夜,燕国驻扎地,女兵们几十个人几十个人地围聚成一圈,正在大快朵颐地吃着牛羊肉。 她们的中央,架起了一口大大的锅,里面咕咚咕咚地煮着肉。浓郁鲜美的汤汁味瞬间弥漫开来。 “真好吃,我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有开荤了,没想到在前线还能这么敞开肚皮地吃一顿。” “陛下真好,这么体恤我们。” “小纤,你吃这么猛干啥?往肚皮里囤粮吗?”一个士兵用手拐不轻不重地戳了旁边人一下。 那人头都不抬地埋首在饭碗中,哼哧哼哧地往嘴里扒着肉,嚼了半天咽下去一半,方含糊道“先填饱再说。能吃多少吃多少。这些肉,我替之前死去的姐妹尝了,若来日我也去了,也算无憾了。” “大过年的你说什么晦气话!”刚刚那个士兵狠狠白她一眼,不欲和她多说,转头又和另外一位姐妹闲聊去了。一时尽兴,干脆把碗放在地上,顾不上吃了。 而这个忙着吃的士兵见她碗中的肉都快凉透了,甚感可惜,趁那姐妹不注意,干脆利落地夹到自己碗中,三下两下就吃干抹净了。 等那个士兵闲话讲完,回头才发现自己碗中的肉不见了,顿时傻了眼“我的肉呢?” “我替你尝了,味道不错。”她舔着嘴上的油渍道。 “你就这么饿劳子吗?吃着自己碗里的,还盯着我的。”被偷吃肉的士兵作势要打她。 “好姐姐,饶了我吧。”小纤只好抱头躲闪,求饶道,“等这仗打完,我让夫郎杀猪宰羊,好好给姐姐赔个不是。只希望姐姐到时候要赏我几分面子,我定扫榻以待。” 望着小李卖乖的样子,被偷吃肉的士兵的气早消了,只是咚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故作生气道“怪不得你嘴甜,原是我的肉把你喂饱了。” 其余士兵见状,均是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年纪长些的士兵道“珍啊,你莫和小纤计较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这肚皮呀,就跟无底洞似的。来,我碗里还有好几块没吃呢,我分给你。” 珍哪里好意思和那人要,连忙推拒了回去,笑道“白兰大姐,你瘦就应多吃点长长肉才行。不然,你哪里有力气怀个胖女儿呢?” 众人又是抿嘴一阵笑。 这一来二去,众士兵姐妹的兴致愈加高涨,情谊也愈加深厚起来。 而另一边的燕容珏仍站在了望塔上,神情染上几分期待和焦急,问身后的侍女“锦秋,我吩咐的事你都办妥了吗?设宴了吗?传话了吗?” 锦秋上前为燕容珏拢了拢披风,回答“陛下,您放心,我都办妥了。” 燕容珏微一颔首,眼神不由自主投射向前方青黑色的山峦处。那里的山脚依稀有微亮的灯光。 心中带着几分隐秘的雀跃,燕容珏道“再过一刻,就放烟花吧。” 此时,墨军驻扎地处。 墨军向来军纪严明,哪怕今夜是除夕,众将士依然是按照惯例操练完后,排队打饭回各自歇息的帐篷中吃饭。 只是今日,余清玦亲自对众将士慰问了一番,然后在帅帐中设了一个小型宴席,和各分部队的将领吃一顿饭。 正当帐篷中一时只剩杯箸之声,忽然一个哨兵来禀,神色有些紧张 “回禀大帅,燕国女帝给我们送文书来了。” “什么?!” 桌案旁的几位将领俱是怔住了,神情一片疑惑,还带着几分惶恐。甚至其中一人手中的筷子一下子掉落在地。 就连余清玦一向冷静从容的面庞上也流露出几分困惑。 待众人看清哨兵手中金色文书上那个无法作假的鲜红印章时,有几人已经开始坐立不安了。 “大帅,女帝这时送文书来,不会要开战了吧?” “八成不是什么好事。我们现在就立即回去严阵以待。” 竹昔握着杯盏的手逐渐泛白,神色一沉,喃喃道“那女人究竟想干什么?” 余清玦深吸一口气,平稳地从哨兵手中接过文书,打开一看,却是彻头彻尾地愣住了。 那人的字迹不同于正经场合的凛然,清逸的笔锋走势中透露出几分旖旎的意味。只见文书上写道 安否?除夕之夜,邀君赏一场烟花宴。愿君多喜乐,长安宁。若大帅有意,不如挂灯笼以回之。 珏 心中忽然翻涌过一阵浪潮,余清玦的指尖微蜷,嘴唇微张,刚蹙起的眉头迅速平和了下去。 她真是......一如既往的不着调。 “大帅,女帝到底说了什么?” 身旁几位将领紧张的语气把余清玦的神色拉回了正常,他波澜不惊地关上文书,清了清嗓子道“无甚大事,各位不必紧张,待明天我修书一封说明即可。” 虽然没有明说,但众人悬着的心暂时放了回去。 就在这时,忽听远方传来一阵阵烟花的爆破音,多彩的光甚至穿透了帐篷的帘子,隐隐射到里面来。 不待众人反应,余清玦起身,提步就往外走去。 只见前方的天空中,绚烂的烟花点缀了半边天,一簇簇绽开,盛大而灿烂。 缤纷的色彩也让余清玦眼角和唇边的柔柔笑意更加迷人。夜风轻轻刮过,撩起他额前的两缕头发,弯起一个月牙儿般的形状。 不过一会儿,两边百姓似乎受了这烟花的鼓动,再也按耐不住过年的心情,纷纷带着家人走出门,在街道上放起了爆竹和烟火。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和孩童银铃一样的笑声随风飘得很远,抚慰了戍边将士苍凉的心。 “燕国将士真是好兴致,在这样的关头竟也能找乐子。不过我心底总归是有些羡慕的......”一个将领感叹道。 “若各位今夜无事,不如我们做些灯笼挂起来吧。”余清玦道,眼神从天空中璀璨的烟花上移至前方的一处深黑,眸子中隐隐燃起一道光。 “啊?”众人一脸莫名,从未想过在军中严于律己的余大帅竟会有这般提议。随便一想齐整肃穆的军营帐篷外都挂上红灯笼会是怎般模样,众人的脸色就开始变幻起来。 余清玦不动声色地环视他们一圈,道“正好我一位朋友今日给我送了些红纸,我想用这个糊灯笼正好合适。” 众人听罢,脸上都犯了难,却是不好得违抗大帅的意思,只好领了红纸回各自帐篷琢磨做灯笼去了。 一个时辰过后,竹昔掀帘进入帅帐,看到余清玦神色认真地坐在桌案前摆弄着几个竹篾编制的半成品灯笼。他甚至还剪了几个大红的喜字贴在了灯笼表面。 竹昔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 “公子,我看您就别为难那几个将领了,他们半辈子舞刀弄枪的,做灯笼这种巧活儿,他们还真干不来。再说了,”竹昔神色有些不自然, “我还没见过谁家的过年灯笼上面贴‘喜’字的,你要真挂在帐篷外,我估计呀,明儿一早你新婚的消息恐怕直接传到方圆百里之外。” “是吗?”余清玦眸中带着罕见的纯澈,看着自己面前的灯笼,面色犯了难,又揉了揉眉心,遗憾道,“早知这样,我幼时应当学一学剪纸的,也不至于现在只会剪‘喜’字.......” 帐篷外的烟花声逐渐消饵下去,余清玦摇摇头,对竹昔道“罢了.......你把这几个灯笼收起来吧,然后转告那几个将领别折腾了。” 而另一边的燕容珏一直站在了望塔上望着前方,时不时向手中哈了口气,腿站酸了就来回走了走。 她自从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本想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让黑桃传信过去的,但考虑到墨军戒备森严,或许信根本传不到余清玦手上,又或许他仍心存芥蒂,不会搭理自己。故她采用了最有实效的法子。 但是对于挂灯笼一事儿,她本就不抱太多期待。 “陛下,梁将军和小梁将军应当回来了,宴席已准备妥当,您不如先回去?”侍女开口劝道。 燕容珏一直眺望着前方毫无动静的墨军营地,又仰望了一眼上空已经散尽的烟花,微光闪耀的凤目又平静了下去,“也罢,烟花他应当是看见了,我们回去罢。” 第128章 今夜的烟花甚美 还未走到设宴的帐篷,燕容珏远远就望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她一身紧致的军装,而下半身尚裹着绷带。此时她却踌躇在帘子外,神色有些不安。 “梁骐,怎的不进去?站在这里吹风吗?” 听到身后燕容珏带着关切的声音泠泠传来,梁骐的身子明显一僵,后迅速转过身子,“陛下......”声音有些哑。 她立即跪在地上,神情很是庄重“小将参见陛下,谢陛下盛情款待,小将感激不尽。” “梁骐......”见她如此恭敬客气,燕容珏几步上前拉着她的胳膊扶起她,“今日怎和我生分了呢?” 想到梁骐定是对于前几日听信谗言而陷自己于危险境地尚不能释怀,燕容珏深深看了她一眼,拉着她往帐篷里走“梁骐,不是你的错,我也未怪过你。” “陛下......”梁骐的眼睛又开始泛红,“这几天我辗转反侧,睁眼闭眼都在想万一你被墨军伤害了,那我就算下地狱我的良心都难安.......” “瞧你净说胡话!”燕容珏假意嗔了一下她,“我可是天子,就算阎王想见我,也得问我同不同意。你瞧,我如今不好端端地在你面前嘛!” 看到燕容珏瘪了嘴,两腮气鼓鼓的样子,梁骐忽然忍俊不禁,眸中星星点点,顺着话道“或许是上天知道陛下洪福齐天,也听到了我的诚心祷告,才佑您安然无恙。” “那可不?你看,有你给我做的狐貂大衣,前几日哪怕我冒雪回来,我也未曾有恙。有你和梁斐两人做我的左膀右臂,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燕容珏见她终是敞开了心,顿了顿,又道“其实我挺庆幸有这一遭,否则我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梁骐睁大眼睛问。 燕容珏微叹着摇了摇头“罢了,大过年的,不提这些。” “但是梁骐,之前是我和梁斐没有和你提及一些朝堂上的事,我希望你能明白,看人不要看表面,也莫要凭感觉。对你和颜悦色的人未必是真心待你。若有人知你所想,投你所好,通常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爱你懂你,一种是想利用你。” 梁骐知燕容珏说的是谁,神色严肃了很多“梁骐受教了。谢陛下提点。” 这时忽听侍女来报“梁将军来了。” “族姐。” “梁斐。” 桌案上的两人抬眼望去,就见梁斐款款走进,紧致的军装下是修长的身型,沉稳的眉目下是阅历世事的明睿。 她利落地对燕容珏行了一礼,略带笑意道“刚听到陛下一席话,我突然意识到,曾经对我突然被先帝调到军营一事哭了整整一夜的二殿下,已经能独当一面,甚至刀枪不入了。” 不知是不是正逢佳节,又在军营,燕容珏感觉今日的梁斐格外鲜活,不同于往日的沉肃,她的脸上散发着淡淡的神采。 “好呀,梁姐姐都学会打趣我了,真让我颜面扫地呀。”燕容珏故意掩面,把头扭向一边。 “陛下,”梁斐走到燕容珏身边,半蹲着,神色认真道,“今夜的烟花甚美。我已经很多年都未见过军中这些将士能像今夜这般乐开怀的。是您,让大燕将士的快乐有了颜色。” 燕容珏转过头望着梁斐,心中忽地有种暖流涌过,此时她深刻意识道,是面前这人,从小到大都在守护着自己,无论是在边疆还是在朝堂,默默地,不渝地,从未变过。 “梁斐......” “自我还在襁褓中就听父母讲过族姐,后来双亲亡故后我立志要追着族姐的光走。如今,陛下和族姐都是大燕的骄傲,我梁骐,想敬你们一杯。”说着梁骐倒了一杯酒,神色激动地对着面前二人。 “好了,”燕容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俩快别来煽情了,菜都快凉了,坐下吃饭吧。” 说着燕容珏命侍女打开菜肴上的盖子,又斟上了酒。 “竟然有荷叶粉蒸肉和清纯蟹粉狮子头?”梁斐微叹,眼中隐隐闪过一道光。 “正是。我知你定是怀念这味道,特意嘱咐后厨做的。这样式和江南当地的厨子做的一个样,只是不知道口味如何。” 燕容珏说着亲自夹了两大块酥嫩的蒸肉放在梁斐碗中。梁斐连忙抬起碗接过。 “生熏仔鸡、香炸琵琶虾。这不是阳州特色吗?”梁骐说着,挑起一只虾,亲自剥了放在燕容珏碗中,“陛下,我来剥,您先尝。” 燕容珏不欲推脱,笑着点头。 剥完虾后,梁骐咂咂嘴,正欲把面前的谷酒喝尽,梁斐却按住了她的小臂,眼神略带警醒之意“你伤口还在恢复中,不可饮酒。” “族姐.......”梁骐有些委屈,却还是听话地把酒杯放远了。 燕容珏抿唇一笑“你族姐还得是你族姐呀,这是为你好,小梁将军。不如来尝尝这君山银针的滋味,不比酒差。”说着让侍女为梁骐斟了一杯醇茶。 “没想到梁骐竟比我还要贪酒,日后怕是要娶一个严厉些的夫郎才能管得住。”燕容珏打趣道。 不知想到什么,梁骐握着茶盏的手忽然一顿,茶竟洒落了几滴出来,烫得她脸上一皱。 “梁骐你......”梁斐见状,微叹,“何时能再稳重些......” 燕容珏却好似看透了梁骐所想,眼中逐渐深邃起来“快了。” “什么快了?”梁骐问。 “等仗结束,恶人伏诛,你的所愿也会达成。”燕容珏道。 而此时燕容瑾坐在自己的帐篷内,不停揉搓着手中帕子,神色略有焦躁。 柔春掀帘进来,压着声音道“殿下,奴婢打听清楚了,今夜陛下设宴,只邀请了梁骐和梁斐两位将军。” “什么?”饶是已经猜到,燕容瑾还是面色不豫,直接把自己桌案上一个食盒给打翻了,盘子碎了一地,“梁骐背叛了她,她都能一笑抿过,如今对我,连做做样子都不肯了吗?” “她讨厌撒于也就罢了,可如今她也只是随便送两道菜来敷衍我!” 燕容瑾明亮的眸中是一片阴沉的怒火。 柔春眨了眨眼睛,试着道“殿下,奴婢不明白,您和陛下翻脸不是迟早的事吗?如今您和陛下互相派人监视彼此,您难道还盼望着陛下会邀您赴宴?” 似是被点醒了,燕容瑾慢慢平静下来,微摇了摇头,唏嘘道“也对,如今是如今,昔日是昔日。好像真回不去了。” 柔春顿了顿,又道“殿下,您说,前几日陛下被墨军掳去却能安然归来,且您派去监视她的暗卫竟也被杀,是不是说明,墨军,或者说那人,对陛下尚有几分情分在?” 沉吟片刻,燕容瑾道“这恐怕不是情分的问题。若我是三军统帅,抓到了敌军头目,断然不会轻易放人走,定要拿到些好处才行。恐怕陛下和余清玦做了什么交易。” “陛下不会要背叛盟友吧?”柔春吃惊道。 燕容瑾却无所谓地一笑“就撒于这暴徒行径,陛下和她反目是迟早的事。我们只需赶在他们互撕之前得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