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签》 1. 第 1 章 《上上签》全本免费阅读 枝桠上亮晶晶坠着些水珠，时不时会滴下几滴，融进某个倒霉蛋过路人的脖颈里，冻得人一个激灵。 这滋味可真是，透心凉，心飞扬。 是农历中一年之际接近了尾声的时候，冬雪还未融尽，绿皮火车的热气慢慢消融进了寒冷的天地间，倒是两道蒸笼里冒出的热气遮天蔽日，暖洋洋的，一看就热闹有人气，卖包子的大婶热情的叫嚷声在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中也尤为凸出，相当的中气十足。 黎晓希下了火车，被扑面而来的冷气冻得缩了缩脖子，她不由将围巾围紧了些，身边一对夫妇正语气不满地咒骂着火车站的选址和基础设施，说什么选址一点都不便民、说这么多钱就盖出这么个东西、钱都用来打水漂玩的啦.....之类的。 耳边抱怨声远去，卖包子大婶的声音就尤其响亮了起来，连续坐了几十个小时火车的黎晓希现在脚踩在土地上都是虚浮的，身体不是自己的感觉，真真切切的灵肉分离。 她在心里默默给大清早精神抖擞卖包子的大婶竖起大拇指，一边暗暗发誓，要是钱足够，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一次这种感觉，人都给坐火车坐傻了；一边打算跟大婶买个包子垫垫肚子，可大婶虽然待人和善热情，一开口一个包子一块钱，黎晓希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放弃了。 之前大一开学的时候来过一次这里，黎晓希跟着记忆走，掂了掂身后的书包，手上攥紧了带着的一小包行李，坐上了与回家路线不同的公交车。 这个时候公交车上没什么人，黎晓希找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老旧的公交车声音特别刺耳，还特别颠簸，窗外徐徐而过的是Y城的景色，越来越进城了，两边的屋子建筑越来越多。原本身体和精神双重疲惫的黎晓希这个时候倒是不困了，反而还神思清明起来，摇摇晃晃的车窗外，天空灰蒙蒙的，但又不全是黑暗，灰暗中透亮，厚重的云层遮不住光。 明明只是离开这里一个学期几个月而已，可现在再次好好打量这座城市，像是从未认识过，风貌又变。 转了两趟公交车，黎晓希才到陈文芳之前说的那个地址。 按照之前陈文芳说的时间，她到达的时间已经迟到了，不过还好，将将超过几分钟而已，不是太严重。 这是一家饭店，黎晓希认得，以前一家四口还没分崩离析、表面上过得下去的时候，就经常一起来这家饭店吃饭，除了位置原因，就是这家饭店确实做菜还不错。 不过她现在可没有时间多回想以前，因为在她之前，陈文芳和黎国忠都已经到了，并且先她一步聊得“火热”。 “黎国忠！你敢摸着你的良心说说，你对得起这个家吗？！这么多年！你有哪一点对得起我们母子三个？！” 还没靠近，陈文芳的声音大老远都听得到，她的声音大到毫无顾忌其他人的瞩目，哀怨委屈又夹枪带棒，恨不得让所有人都过来给她评评理。 “不着调抛妻弃子找小三！你哪天尽过当爹的责任？”她盛气凌人，咄咄逼人吼叫道，“哎现在你说他们有用你这个当爹的就回来了？我告诉你——没门！” 原本还在克制着声音的黎国忠也开始起了火气，肥粗粗的脖子被气红了，恼羞成怒道：“我没有尽过当爹的责任？陈文芳你扪心自问以前晓希和小硕的衣食住行哪个不是老子在挡着？！早时候就说离婚！是你非一直不离......” 陈文芳闻言暴怒：“我才不会让你如意娶那个狐狸精.......” “...晓希。” 黎国忠坐的方向能看到站在门口处的黎晓希，原本的争吵戛然而止，空气一时有些静默。 顶着四面八方各色的目光，黎晓希背着书包提着行李包进了饭店，来到了陈文芳和黎国忠那一桌。 在餐桌面前，黎晓希犹豫了一下，余光看了看两人的目光，最终还是放下包坐到了陈文芳那一方。 像是一个瘪了的气球一下子被充满了气，陈文芳现在就是那个气球，她身后好像有一个无形的打气筒，在黎晓希乖乖坐到了她身边的时候，刚刚吵架消下去的气势再次飞涨起来，她甚至挺了挺脊背，唇角隐隐勾起得意的弧度。 不同于适才那般当街骂街的泼妇，她调整了嘴角笑着贴近身边的黎晓希，问：“晓希，大学累不累啊？老师怎么样？和同学还处得拢吗？” 黎晓希本就头疼的脑袋越发嗡嗡作响，瞟了一眼对面黎国忠尴尬的脸色，语调有些低：“还行吧....”看陈文芳的脸色不太好，顿了顿，她又踌躇着补充道，“不累，同学也挺好相处的。” 想要当着黎国忠的面演一出母女亲热戏的陈文芳看黎晓希这死样子，顿时也有些下不来台，心里本来就有一股气就想要发泄，看什么都不顺眼，登时又垮下脸：“你说说你，当初说让你报Y大，Y大哪不好啊？离家近、校园环境好啊、法学专业全国前几.....你偏偏就要去北边，还去学什么农学，你看看你爷爷奶奶那种，哪个以前不是种地种一辈子，盼星星盼月亮祖坟冒青烟盼着家里有个学上的出息了，你倒好，一个名牌大学生学什么种地......” 又来了。 黎晓希很想现在再坐个几十个小时的火车离开。 好在黎国忠及时打断了陈文芳喋喋不休的嘴巴，让服务员过来点菜。 后来的一段时间内是短暂平静的，三个人都非常诡异地沉默，只有偶尔两句黎国忠讨好黎晓希的声音，至少上菜到后来的快要吃完那段时间是这样的。不过自己的渣爹什么脾性，黎晓希非常清楚，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哦不，那是无事不回家，更不会主动约陈文芳和她吃饭，反正肯定不是思念女儿妻子这种理由。 果然不出所料，饭碗还未放下，黎国忠就开口了：“晓希啊，爸爸最近生意上遇到了一些困难.....”迎着黎晓希的目光，他气势不足地咳了咳，“能把你身份证借一下爸爸吗？爸爸用完马上就还给你.....” “啪！” 他的话音还未落，陈文芳猛地将筷子摔在桌子上，霎时间又激起不小的风浪。 “黎国忠！你真有脸在娃儿面前提啊！这么多年两个娃都是我辛苦拉扯长这么大，你什么时候主动回来关心一下？！啊、现在，现在需要钱、需要贷款了，都把主意打到晓希的身上来了？！” 因为太过激动了，陈文芳口中还未咽下的饭菜沫子喷溅出来不少，那架势恨不得起来和黎国忠打一架，被气得浑身发抖：“黎国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真不是个男人.....” 当着黎晓希的面，黎国忠也觉得不好意思，但还是耿起脖子对黎晓希低声说：“这件事是爸爸不对，但爸爸也是没有办法......” 陈文芳一句骂完，抹了一把嘴巴，听了这话猛地一把揪住身边的黎晓希的胳膊，拉扯着她向前倾。 “晓希！你要记着你爸爸这 2. 第 2 章 《上上签》全本免费阅读 说起黎国忠和陈文芳的陈年恩怨，其实还挺通俗又烂大街的。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城里的女知青陈文芳下乡，与还是农村小伙的黎国忠互生情愫。后来陈文芳回家了，回家让家里同意自己下嫁，黎晓希的外公陈建民自然是反对的，但架不住女儿喜欢，两边僵持了没几年，老两口还是松口让陈文芳下嫁了。 八十年代的时候，黎国忠和陈文芳到了省城打拼，结了婚后生下了一个儿子，几年后还意外超生了一个黎晓希，因为政策原因，加之夫妻俩根基未稳负担不了第二个孩子的到来，所以就将年幼的黎晓希送回老家去，明面上就说是她二伯家的娃。 再然后，九十年代的时候黎国忠和陈文芳的条件好了起来，黎国忠的生意起了色，不说大富大贵，至少是在省城里买了几处房子安了家，还接了陈建民来享福。 家庭条件好起来，加之超生的罚款已经交了，夫妻俩想起在农村老家待了多年的小女儿了。 香港回归那年，黎晓希刚刚小学毕业，即将升初中，平时都要帮奶奶王志秀一起农忙干活。 关于那天，黎晓希还有些印象，她路过村口时，头顶的大喇叭一直在重复着香港回归这件大喜事。她将能烧的干柴捆好背上后背后，还掂了掂挪了个舒服的位置，这才抬脚下山。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村口的大喇叭也已经不响了。夏日的夜风吹在身上不冷，就是四周一片黑暗，听不到个人声，让黎晓希有些害怕，她不由勾紧脖子加快脚步。 回到家之后，像往常一样，她一边将柴火放下，一边和王志秀打招呼，这次不同，王志秀没立马回应她。 多年不见的黎国忠和陈文芳冷不丁地从堂屋出来看她，面对这两个猴年马月不联系一次的大人，要不是周围的程设和环境，黎晓希会以为自己进错了人家。 烧好火的王志秀擦了擦手，一边扬声走出厨房门：“晓希回来了，看是谁来了？” 王志秀看黎晓希干站着，急忙打圆场，对黎国忠和陈文芳说：“哎这孩子，从小就怕人。”她上前轻轻拍了拍黎晓希的后背，语气温柔慈祥：“快叫爸爸妈妈。” 黎晓希手足无措，僵硬着身子，被王志芳推着向前走近几步，还是开不了口。 陈文芳哭泣起来：“我可怜的晓希哟！过得这么苦，脸都凹下去了.....” 虽然黎晓希不知道自己那个时候的样子，但依稀可以想到一定是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那之后和王志秀分别，年幼的黎晓希还以为只是分开几天，没想到就是这么多年的聚少离多，只有逢年过节才得见上一面。 思绪回到眼前，黎晓希已经将黎国忠送的手机拆封开机了，根据说明书的指示操作，没一会就开机了，小巧的翻盖手机拿在手里把玩很新奇，她翻看了一会，这时一条短信进来： “晓希，我是爸爸，这个是我的号码，你存着，以后有什么困难找我。” 没过几分钟，又一条新的消息进来： “晓希啊，你不要怪爸爸，你看你妈那个样，整天疯疯癫癫疑神疑鬼的！我不想和她吵！.....你妈现在还是不给你生活费？....在学校里要是没钱,和爸爸要。” 一瞬间，抵不住的倦意再次升起，黎晓希将翻盖合上，把手机放在茶几上，自己钻回了被窝。 没消停两分钟，手机的提示音响起，黎晓希犹豫了两秒还是拿起手机看，是黎国忠： “晓希，看到回爸爸的消息。” 黎晓希有些心烦，将手机随意丢在一边，彻底钻进被窝睡觉。 * 黎晓希的外公陈建民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个知识分子，听陈文芳说六七十年代的时候那可是吃了好多的苦，不过最后好好的没有个三长两短也算是万幸了。 老两口退休之后就没再做过其他的事，每天出门散散步啥的，后来在黎国忠生意起色的前几年，黎晓希的外婆突发脑梗去世了，家里只剩下陈建民，黎国忠生意起色有闲钱多买几套房子后，陈文芳就做主把陈建民接到省城的另一套房子来住。 现在陈建民的日子好过了，每天就是看看报纸和到公园找脸熟的老伙伴们下下棋，要说操心的事，那就是黎国忠和陈文芳两口子闹得鸡飞狗跳，以及黎晓希这些小辈的事了。 年纪大了，半只脚都迈进了棺材，惦记来惦记去，无非就是这些个亲情、这些个身后的人。 所以陈建民要求无论无何忙、平日里如何没有时间，年夜饭必须要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不能缺席一个人，这也是黎晓希寒假非回来不可的原因。 要是她不回来，不仅仅是陈文芳不同意，这一大家子的人都会指责她忘本，是她破坏了多年来的规则，黎晓希不死也得脱层皮。 今年的年夜饭定在黎晓希的舅舅陈文彪家吃，陈文芳在黎晓希回来之前就置办了不少的年货，大年三十那天一大早就带着黎晓希出门坐公交到陈文彪家帮忙准备年夜饭。 虽然没再下雪，但整个天空还是雾蒙蒙灰沉沉的，到处都是冰霜雪白，不知是没化完还是之前又下雪的缘故，地上的雪铺起了一层，一点都不柔软，像是一层冰碴子，靴子踩过还会“嚓嚓”响，风吹在脸上像是刀子在剐。 好几个月没见面，一路上陈文芳和黎晓希说起了家里的事。 “你那个表姐陈晓姗啊，出去就和外面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净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文彪杨丽芬买那套房子的钱，指不定是怎么来的......” 天太冷了，呼出的白气现了形在面颊前团团飘散开，黎晓希没有想要说话的欲望，只想赶紧到舅舅家，赶紧进屋烤火，于是随便“嗯....”“啊？不会吧”了几声算是应对。 陈文芳压低了声音：“今年出去说把肚子都给搞大了，拖到四五个月才去打胎.....” “妈你从哪听来的？”黎晓希打断她。 陈文芳皱眉看黎晓希，严肃道：“你管我哪听来的！我可警告你，你一个女娃子家家的，要是学陈晓姗，你等着，看我不把你腿打断.....” 又是一阵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来，黎晓希想抬手拉一拉围在下巴上的围巾，但一动手才想起手上拿着东西，只能作罢。 陈文芳手里也提了不少东西，显然她也感受到了这天寒地冻的天气，嘴里嘀咕说着：“你哥今天回来，一个人怕是不方便，这么冷我就说叫他多穿点......” 黎晓希的舅舅陈文彪家两三年前也在省城买了房，小区离陈建民和陈文芳都不远，黎晓希的舅妈杨丽芬说这样几家也方便来往，陈建民也方便随时过去串门。 公交车几站就到了，到了陈文彪家时，陈文彪和杨丽芬都非常热情地出门来迎，一看陈文芳和黎晓希手里大包小包提的东西，惊叫着说太客气了哪需要带东西。 “ 3. 第 3 章 《上上签》全本免费阅读 年夜饭开饭之前，黎晓希的小舅舅陈文斌一家也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刚一进门，陈晓果便直直飞奔过来，甜甜叫唤了一声：“爷爷！”陈建民笑呵呵地将他抱进怀里，“乖孙子回来啦。” 陈建民共育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大女儿陈文芳，两儿子分别是陈文彪和陈文斌，在陈家的这一代小辈中，年纪最小的就是陈晓果，因为陈文斌和张娟结婚晚，要陈晓果的时间晚了些，所以现在陈晓果还在上幼儿园。 与黎晓希和陈晓姗嘴笨不会说话不同，陈晓果不愧是蛋蛋后，嘴巴甜，见谁都喊，一点都不怕人，小脸蛋白白嫩嫩又软又糯，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和菜市场早市新上的葡萄似的，一看就招人疼，陈建民抱起来都不舍得撒手。 陈文芳和杨丽芬赶紧招呼他们放东西洗手，七嘴八舌吆喝着准备开饭，一时间人声充盈每一个角落，本来还算宽敞的房子塞满了人。 厨房里冒着热气的铜锅被麻利提溜下来，垫上毛巾翻开锅盖，盈满水汽的白雾迎面腾腾升起，大长勺翻舀炖得稀烂的腊排骨和萝卜，混着香浓的汤汁，一勺一勺盛满印了红艳艳花开的富贵图案的瓷碗；从各个房间搜罗了零散的凳子，来来回回分几趟被送到年夜饭的桌前；洗得亮堂的瓷碗似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被一个一个叠摞起，再胡乱粗粗抓一捆筷子，一同被送上饭桌。 强壮的男人们小心翼翼挪了桌子放到屋子正中央，一张暗红的红木桌又大又圆，上面摆满了五花八门的菜品，令人垂涎三尺。 陈建民是家中的长辈，自然是要坐在正对门的位置，其他的长辈也挨个一一落座。 到了饭点，陈晓姗施施然开了房门出来胡乱找了个位置坐下，依旧懒懒散散的没什么精气神，陈建民膝盖上坐着的陈晓果正叽叽喳喳和他说着幼儿园发生的趣事，陈建民余光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其他人也没主动开口引话题。 陈文斌想要端碗拿筷吃饭，看了一圈桌上的人，脑中一闪，问起还在厨房收尾忙碌的陈文芳：“姐，小硕呢？” 陈文芳手上忙着事，头没抬，扬声回应道：“他啊，工作忙，买票买得迟，刚还给我发短信呢，说马上就到，让我们先吃！” 说着，将最后一盆收尾的汤交到黎晓希手里，嘱咐她的眼睛仔细看地板。 黎晓希小心将汤放上饭桌，陈文彪招呼她：“晓希啊，别忙了，快坐下吃饭。” 黎晓希点头应了声，找了位置落座，陈文芳和杨丽芬也摘了围裙洗手吃饭。 大年三十除夕夜向来是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没有之一。陈建民年纪大了，杨丽芬和陈文斌一向是家里嘴巴最能说能讲的，这家长那家短，上到国家大事，下到单位岗位发生的事他们都有话可聊，加上有陈晓果这颗蜜果子在，一顿饭吃得也是热热闹闹的，没冷场过，把陈建民哄得开开心心的。 饭吃到一半，房门被敲响。 “小硕回来了！”陈文芳急匆匆放下碗去开门。 黎晓希捧着碗稍稍回身去看，生得牛高马大的黎硕站在门口像是堵在门口的一座小山，把房门都衬得窄小起来。屋子外应该很冷，黎硕身上带着一种肉眼可见的寒霜冷气，围巾包裹住他大半的脸，细碎的乌发一缕一缕垂在额前。 手里的行李箱被陈文芳接过，他进了屋抬眼看过来，面上的神情融化，笑着叫了一桌的人。 黎硕从小因为成绩好深受长辈的喜爱，他念书的时候是家里学习最好的，当初高考时差一点就是省理科状元了，硬凭自己的实力考上全国前三的高等学府，读了自己喜欢的专业，现在是已经大学毕业工作的第一年。 一圈大人都出声叫唤他过来吃饭，黎硕笑着应下，将手里的袋子分别递给陈建民陈文芳和黎晓希，然后规规矩矩坐到了陈文芳和黎晓希身边。 “一点薄礼。” 陈文芳袋子里放的是燕窝，某个大牌子的，电视上老多宣传的广告了，陈文芳登时喜笑颜开，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嘴上嗔怪着：“哎呀都说不要买了，你才刚刚毕业，没什么钱，不用买东西给我！” 陈建民袋子里的是中华，老人家脸上的褶子深了又深：“人回来就行了，带什么礼物......” 黎硕说了几句漂亮话，一桌人又是夸起了黎硕往日的战绩，连张娟都逗陈晓果：“你以后要向哥哥学习，好好读书，听到了吗？”语罢又夸起陈文芳，“还是大姐命好啊，儿女双全又孝顺，都是成才的料，以后有福气咯。” 饭桌上的气氛融洽，都夸陈文芳养娃有一套，夸得陈文芳嘴角就没垂下过。 黎硕偏头对黎晓希笑道：“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黎晓希低头将袋子打开了一点点，袋子里露出一条蓝色的裙子，看布料不像是便宜货，她点点头，微笑回应：“喜欢的。” 看他们兄妹俩相处融洽，陈文芳顺着饭桌上的话题往下：“我哪里是命好？这几年才好过起来一点，那几年你们也是看着呢，吃的苦还不是只能打碎了牙齿咽下去？我其他的东西都可以不在乎，最在乎的就是这两个娃娃，我吃多少苦都不是什么事，就怕冷着饿着这两个娃娃，还好这两个娃儿都长大了，懂事懂得孝顺我，从小到大都没让我操什么心，就是晓希.....” 陈文芳的话锋一转，黎晓希就升起不好的预感，果然—— 陈文芳看向她，脸色沉了沉，继续说道：“去年高考完就像是魂被鬼牵走了，我说叫她报Y大，女娃娃家家，学学什么法学、医学、师范啦，将来当个律师啊、当个老师都可以，有个体面的工作，离家又近，平常都可以回家来吃饭......她偏不听？吃了秤砣铁了心肠跑那么远，就是要去学什么种地.....” 黎晓希打断她：“妈，不是种地......” “有啥区别？”陈文芳说着说着气得连碗都放下了，疾言厉色直起腰杆俯视她，“有什么区别？将来还不是一样的面朝黄土背朝天，我看你是小时候跟你奶奶在一起太久了待傻了.......” “我吃饱了！”一直只顾着低头吃饭的陈晓珊随意将饭碗丢放在桌上，瓷碗与桌面碰撞的声音还挺大，其他人都被这一声吸引过来，而她站起身就走，十分目中无人的模样，“我去放烟花了。” 路过黎晓希时，她懒懒散散停下脚步，低头看向黎晓希，挑眉询问：“一起去？” 黎晓希宛如看到了自己的救命稻草，急忙点点头跟在她身后穿衣出门，期间一听放烟花，陈晓果也叫叫嚷嚷要跟姐姐们一起去，张娟眼神警告低声啧了一声，吓得陈晓果察觉到气氛不对不敢再出声。 坐在主位上的陈建民面色不明，杨丽芬语气委婉劝道：“孩子想学就让她学嘛，年轻人总是要出去闯闯。” 黎晓希已经换好鞋准备关门，陈文芳的声音遥遥从门缝里挤出来：“我不是不给她去读，我是心寒！你们不知道，我是心里面苦啊，我把她养这么大就想看着她成才成人，我做的这一切还不是为了她好.....这几个月给她的生活费少我知道，可她是一点都不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后来的话被门隔在了里面。 黎晓希跟在陈晓珊身后买了仙女棒，买仙女棒和打火机的时候陈晓珊顺带买了烟，黎晓希点燃仙女棒玩挥着玩时，陈晓珊就在旁边点了烟吞云吐雾。 陈晓珊吞云吐雾的时候姿态也很颓懒，有一种因为太过冷淡而凸显丧气的美，漂亮的眼看任何东西都没情绪，五官面容没什么特别的神情，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没烫没染随意四散在肩上，厚重的羽绒服穿在身上也不显臃肿。 她看起来对仙女棒没有一丁点兴趣。 其实从小到大黎晓希和她这个表姐的关系都不算亲近，仅仅是逢年过节见 4. 第 4 章 《上上签》全本免费阅读 即便是过年，陈文芳、杨丽芬两个大人也起得非常早，按照往常的习惯，早早起床做好了早饭，至于有几个人起床吃，那就说不准了。 陈建民几个男人昨天晚上喝酒喝得烂醉，天亮的时候完全还在当半夜睡，毫无清醒的迹象。 杨丽芬一间一间推开房间门看，一间一间过来喊，要不要起床吃个早饭啥的，但很显然昨天晚上谁都睡得太迟，都睡得正熟呢。 谨防一大桌子的早饭无人关顾，陈文芳进了黎晓希睡的房间，一把掀开被子，将黎晓希从床上逮起来。 一把掀开被子之后，一左一右抓握过黎晓希的双腕，像是过年杀年猪时那种，将还没什么意识的黎晓希一把给提了起来。 “妈你干嘛啊。” 眼睛都还没睁开的黎晓希一张脸全皱在一起，反应慢半拍地挣扎着躺回去。 看着哼哼唧唧又趴回去并且顺便用腿衔过被子裹回身上的黎晓希，陈文芳垂头定定看了她两秒，随后突然又猛地将被子重新掀开，一巴掌重重拍在了她的屁股上。 “起来！起来吃饭，到饭点就要吃饭。”她又将黎晓希拽了起来，扭身抓过衣服丢在她身上，“不然对身体不好。” 在出房间之前，陈文芳下了最后的通牒：“要是三分钟你还不起来，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黎晓希坐在床上，缓缓睁开眼，凝望着陈文芳忙碌的背影出了房间，视线中，那躯稍显肥胖的身体慢慢消失在了房门口。 狠狠闭了一下眼，她彻底清醒过来，深深吐出一口气平复心情，也是在这时候才发现，床里侧没人，陈晓姗居然已经起了。 起了床洗漱之后，依旧不见陈晓珊，她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 杨丽芬和陈文芳在厨房里忙活，说起了这事，隔着半开放式的玻璃墙壁，两个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从里面传出来。 陈文芳说：“晓姗去哪了.....会不会遇到坏人?她一个黄花大姑娘，要是遇到坏人那一辈子可就毁了。” 杨丽芬说：“.....谁知道她又死哪去了，晚上不睡白天不起，又懒又馋，一天天的不着家....” 陈文芳像是在弯腰找什么东西，声音的发源低下去一截：“丽芬啊，做爹妈父母的，还是要好好管教娃儿，特别是女娃子，不然遇到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就被两三句话骗走了，你都没地哭去......” 陈晓珊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黎晓希洗好了脸刷好了牙，站在墙角听着陈文芳和杨丽芬的交谈议论，陷入了回忆。 明明昨天晚上四点多她起来的时候，陈晓珊还背对着她一副沉睡不醒的样子。如果陈晓珊一直都是清醒的，那.....那昨天晚上她偷偷起床后干的事，她是不是都知道？ 黎晓希正东想西想思维凌乱，一时间没注意不知不觉身后已经站了一个人。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黎硕微微倾靠下身体靠近她，语调十分慵懒随意，加上因为有出色的外表的加持，他的神情看起来似乎总是随和友善的，是在笑着的。 他生的高大，双肩和胸膛很宽，整个人像是一朵乌泱泱蓄满水的乌云，黑沉沉的压在头顶上方，黎晓希站在他面前才达到他的肩膀，每每靠近，都需要仰望。 黎晓希的身体条件反射一抖，受到惊吓跳开，回身面对黎硕，稍稍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她抬眼瞟了他一眼，这里没有其他人看着，她的神情寡淡，丝毫没有要继续装兄妹情深的意思。 “没什么。”说着，便要走，想要离开。 黎硕的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上，力道很重，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让黎晓希心头狠狠一跳。 那只压在肩头的大掌轻而易举笼罩住她稍显单薄瘦弱的肩，似有千斤重，她的身体像是不受脑子控制，双腿和双手不是自己的，竟在那一刹那不会动了。 在愣了两三秒之后，黎晓希厌恶地挣扎起来，她抬手想要将他压在自己肩上的手给拍开，可在她抬手反抗的下一瞬，黎硕动作迅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和肩，像是电视剧里正义的警察在逮捕穷凶极恶、罪大恶极的犯人，一只手将她的双腕反折在后腰，一只手狠狠按住她的后肩，将她整个人重重压在墙上。 黎硕用的力道特别大，黎晓希痛呼尖叫出声，几乎是一瞬间，她的眼底因为疼痛而涌起泪花。 身后的男人也在那一瞬间低头凑上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说：“好妹妹，下次扔远点，哥哥看到会伤心的。” “怎么了？！”听到黎晓希惨叫的陈文芳从厨房里出来，恰好看到黎硕松开黎晓希。 黎硕的神情很是松快，笑着对她解释：“没什么，我在和妹妹玩呢，不小心没收好力道。” 不知何时眼眶早已盈满水汽，一滴泪水无意识顺着黎晓希的面颊缓缓往下滑，黎晓希睁着大大的眼定定注视陈文芳：“妈，可是我很疼、非常疼，他就是故意的！” “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陈文芳摆摆手，又回厨房去忙活，“你哥那是和小时候一样逗你玩呢.......” 现在能和小时候一样吗？！ 黎晓希怨愤极了，想要出声：“可是.....” “这是你们兄妹感情好啊。”杨丽芬将一大锅煮好的面条放到餐桌上，开玩笑般插嘴，“其他家兄弟姐妹，哎，多少年不见，都像陌生人一样生疏了，一年到头说的话不超过几个字，你看你们现在还能在一起玩闹，多叫其他家羡慕。” 将锅安安稳稳放下后，她抬眼看了一眼黎晓希，调笑道：“你小时候不是还说长大后要嫁给哥哥的吗？” 黎晓希气红了眼。 氤氲热气腾腾升起，锅里熟烂的面条根根分明，乳白的汤汁静置其中，香气诱人。 黎硕低下头，当着抱着碗筷从厨房出来的陈文芳和杨丽芬的面，又快又准地亲了一下黎晓希的脸颊。 “妈！”黎晓希用手腕狠狠擦脸，恨不得擦下一层皮，将祈求的目 5. 第 5 章 《上上签》全本免费阅读 “你外公都没动筷！”陈文芳用筷子拍了一下她的手背，训斥道，“长辈还没动筷你怎么就夹菜了？” 一桌子上的人看过来，黎晓希低头看，原来自己握着筷子的右手已经伸到面前的那盘番茄炒鸡蛋里。 黎晓希松了力道，收回筷子。 “你真是在外读书越来越没有规矩了。”陈文芳瞪了她一眼。 陈建民狠狠皱眉，十分不耐：“好了好了！动筷吧。” 吃着饭，陈文芳仍然没有解气，一边嘴里嚼着饭菜，一边继续说道：“你怎么就不学学你哥呢？你哥他就从来不让我这么操心，我这么辛苦都是为了什么啊？还不是为了让你们考上一个好大学，有一份好工作，我也好好享享子孙福。” 黎晓希低头扒碗里的白米饭，握着筷子的手隐隐颤抖。 “你呢？高考前我盯着看着，好好考了，考了个好分数，然后呢？前十多年不声不响屁都不放一个，这回好啊，直接和你老娘对着干啦？心思越来越野，有什么都不跟你老娘说，黎国忠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给你几百块钱、一个破手机你就跟他一条心了，我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黎晓希只感觉嘴里的白米饭在一瞬间难吃到难以下咽，她抬眼看向身边喋喋不休的陈文芳，不可置信：“妈你怎么又翻我东西？” “你是我女儿，你都是我生的，你的东西我还碰不得了？”陈文芳偏头看她，看着她的目光仿佛她问出口的话有毛病。 “正好，今天亲戚大伙都在呢。”陈文芳吩咐道，“把你藏包里的那个破手机拿出来，你外公舅舅舅妈们的电话存一下，都是一家人，要常来常往。” 见黎晓希干坐着不动，陈文芳的手肘重重撞了她一下：“去啊，傻愣着干嘛？” 黎晓希不情不愿地从外套袋子里掏出手机照做，一张大圆桌绕了一圈，挨个挨个存入号码。 绕了一圈回来，存到最后一个人黎硕身边时，他弯着眼对她笑了一下，意味深长，黎晓希避开眼，只当没看到。 陈文芳看着兄妹二人，又对黎硕说：“你做哥哥的，大学毕业了，要多教教妹妹，省的她在大学被人带坏了，不学好。” 黎硕勾唇笑了笑，隔着陈文芳，看了一眼正坐回原位的黎晓希隐忍的侧脸，嗓音平和，带着一种调笑的意味：“大学啊，最好别谈恋爱.....” 从未发话的陈晓珊冷不丁出声打断了他：“和黄毛小子有什么好谈的？又穷又幼稚，你哥说的对——” 她漠然的眼与黎晓希对上，眼神寡淡似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话语之间还故意顿了顿，十分善解人意似的：“晓希啊，想谈恋爱了，来找我，我给你介绍啊。” “够了！”陈文彪压着怒气，瞪了她一眼，“吃你的饭。” * 大年三十除夕夜一过，火车站汽车站没停歇一天就又忙碌起来，各色的人来来往往，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只为回到原有的位置奔波劳碌。 黎硕这个陈家的高材生，大学毕业第一年是真的忙，黎晓希听陈文芳说他只回来三天，年都不准备过完就要走了。 听到这个喜讯，黎晓希顿时松了一口气，不用和黎硕共处一个屋檐下真是上天垂怜。 “黎晓希你别整天睡沙发，屋子里不是有床吗？有床不睡睡什么沙发？”陈文芳正低着头弯着腰在柜子里翻找，在收拾给黎硕准备的东西，一边对她说着，“越闲越懒，愈吃愈馋，收拾一下都不会？你回家一天从早闲到晚，什么都不做......” 见黎晓希坐在椅子上捧着手机看不为所动，陈文芳直起腰身，表情严肃起来，对她偏了偏头示意：“没听见？快去，去。” 黎晓希抬眼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皱着眉头起身。 陈文芳口中“屋里有床”的屋里其实是一间杂物间，这套房子是当初黎国忠买的第一套房子，四室一厅一厨两卫，黎国忠很少回来，陈文芳睡主卧，黎硕一间，剩下的两间一间做书房，一间堆放些家里不常用、乱七八杂的杂物，顺便角落里放了一张弹簧床。 在被从乡下农村接回这来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张角落里的小床一直都是黎晓希夜晚的栖身之地，一直到大学开学前夕。 从前她还将这间屋子当作是自己的小房间，那个时候还会好好收拾爱护，将所有杂乱的大物件千方百计挪到一边，然后买些自己喜欢的玩偶、海报、贴纸啥的装饰一下，不过始终基础条件摆在那，再怎么看她的东西依旧很少，依旧简陋，这是难以改变的事实。 陈文芳进了黎硕的房间里絮絮叨叨，黎晓希打开杂物间的房门，环视一圈里面的面貌，似乎和当初她去上大学时一模一样，她少得可怜的东西被堆在一边，和她离开时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她站在门口，横看竖看心里升不起一丝温情。 反正她马上就要回乡下见王志秀，也没必要怎么收拾，只用把床单被套换一下凑合一晚上就行。 这间屋子真是积灰已久，黎晓希换个床单的功夫，被呛得连连咳嗽。 好不容易收拾好床铺，勉强能睡下了，心情稍稍平和下来，她去洗了个澡的功夫，再次回来时，那间本就窄小不朝阳的屋子里站了一个高大的男人，占了本就不宽敞、能落地下脚的中间，背对着门的方向在看里面的什么东西。 黎晓希紧紧皱起眉头：“你在这干嘛？” 她侧身进了屋，将刚刚因为洗澡找东西而翻乱了的书包收起来，将散在床上的东西一股脑地塞进书包里。 她在闷头做这些动作的同时，从余光中看到，黎硕反手轻轻将门关上了。 屋里霎时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黎晓希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后状若无异，站起来想要去开门：“大白天的，光线不好，关什么门.....” 她的手将将碰到门把手，黎硕握住了她的手腕。 因为身高的差异，他站在她的面前，就像一座压在头顶的大山，特别有压迫感，但他在低头对她弯着眼睛笑，那神情看起来真是人畜无害，这张面孔会让人觉得他真是一个知心的大哥哥。 特别割裂。 “我刚刚想起来一件事。”他抿了抿唇，一双眼紧紧盯着她低垂的脸，居高临下俯视她漂亮的五官，欣赏她低垂 6. 第 6 章 《上上签》全本免费阅读 亲眼看着黎晓希将他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他心满意足地笑了，因为黎晓希的听话，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她听话没有忤逆他的奖励。 在黎硕要出门之前，黎晓希突然开口：“你说错了，爸爸并不喜欢我。” 黎硕前脚就要迈出脚步离开这件逼仄又闷人的房间，听到这句话愣住，回过身看向她，似乎没听清：“什么？” 黎晓希抬起头，郑重转身看向他，明媚的五官没有情绪波动，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注视一个从没认识过的陌生人，平静得堪称冷漠，那双黝黑的眸子没了恐惧，没有担忧和厌恶，有的只是一滩死水似的幽静深邃。 “你说错了，爸爸谁也不爱，他只爱自己。”黎晓希纠正他。 “你和爸爸一样，都是伪君子，你更厉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条咬人不叫的狗。”她对他昂了昂下巴，“你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黎硕垂眸低笑出声，仿佛因为她的话语十分有趣而逗笑了他，浑然不在意地反问：“那你是什么？你是我这条咬人不叫的狗的.......妹妹？” 黎晓希没有接口，自顾自继续说道：“表面上爸爸从未对我动过手，小时候还因为我打过你，看起来似乎是......更喜欢我，但他从来就不爱这个家，却依然早早为你买好了婚房，还给你准备了三十万的彩礼，所有利益的天秤都在向你倾斜啊哥哥。” 她叫了他“哥哥”。 黎硕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稀松的笑意一丝一丝褪去，眼角眉梢的笑容弧度消退，用一种不知该怎么形容的神情静静凝视眼前的女孩。 黎晓希后背寒毛倒立，呼吸隐隐发颤，面上却不显，依旧不服输地仰着脸看他。 这几秒钟的时间，漫长得好似过了好几年。 最终以黎硕面无表情转身离开收尾，或许是他着急赶飞机，又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他这次居然罕见地没有刁难她，只是在临走前附赠了她一句话： “看来你这个大学，上的挺有用。” 他缓了语气，神色不明：“我送你的手机，你不要，就算了，钱不够，和我说。” 黎硕走了，在和陈文芳黎晓希道别后，上了飞机。 轰隆隆的声响远去，只剩下机场一地人声嘈杂，耳边是陈文芳还在絮絮叨叨的不舍啜泣。 黎晓希嘴上安慰着她，睁眼看着她濡湿通红的眼，听着她不舍的呢喃，眼底却激不起一丝难过和同情，思绪跟着飞机飞向远方。 这样的场景，黎晓希经历过很多很多次，从前她还在上中学，黎硕每年放假回家陈文芳都要这样强行煽情一遍，现在黎晓希已经熟练得像走流程。 黎硕他又走了，去了黎晓希坚定选择的北方大城市——他从来就不被限制。 黎晓希遥遥看着飞机化成一个小点最终消失在视线里，脑中回想临走前黎硕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回想起了他说的她十四岁时的那件事。 其实他说的话没错，在她刚刚上初中被接回城里的时候，她和黎硕之间的感情很好，她对黎硕比对家里其他人都要亲。 那个时候，她认不全陈家的长辈，是情商高学习好又讨人喜欢的黎硕带着她叫人，带着她把所有人都哄得高高兴兴的；她刚刚回到城里，学习进度跟不上，是在上高中的黎硕连夜给她补习，一步步帮助她提高成绩，让她不再因为学习成绩而在班上自卑；他带着她一起看恐怖片，看完恐怖片后她不敢一个人睡，他就哄她睡。 他带着她去游乐园，带着她去露营.....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兄妹之间，也有过快乐的回忆。 那个时候黎国忠偶尔会对他动粗，她每次都抱着黎国忠的腿哭着求情，黎国忠也就放下衣架不好再动手，黎硕自己也能下一秒站起来笑嘻嘻地告诉她，哥哥没事。 可这一切止于她十四岁那年。 她十四岁的时候，她的成绩已经起来了，在班上的排名不说名列前茅，也算是靠前的，她渐渐有了可以说得上话的朋友。 但这个说得上话仅限于正常上课时间和课间，不知不觉，黎硕占据了她每天除了上课之外的大部分时间。 黎国忠和陈文芳白天都不在家，很多时候夜晚也很忙，所以家里经常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同在一所学校，他在高中部，她在初中部，上下学是黎硕骑了自行车载她；回到家之后，如果陈文芳没来得及做饭，就由他们俩自己做饭吃；吃完饭，他们会一起在书房的大桌子写作业，一人一边，互不打扰，每次黎硕先做好了，就会坐到她的身边，静静看着她写完，偶尔出声指导两句。 她所有的生活，黎硕都已挤入其中，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社交，就连她第一次来大姨妈，都是黎硕亲自下楼买的卫生巾。 那时年幼的她，当然也想要和同龄同班的孩子一起结交玩耍，于是有了第一次她向黎硕提出要和班上的同学结伴回家，让他不用特意到初中部接她。 这本是一个正常的请求，哪知黎硕立马黑了脸，二话不说拽着她就走，根本不听她的话。 第二次第三次都是这样，完全听不进去她的话，然后黎晓希趁着初中部比高中部早放学的间隙，偷偷先跑了。 那天晚上的饭桌尤其沉默，黎晓希无数次偷偷瞄黎硕阴沉的脸色，心惊胆战地吃完了一顿饭。 而那次黎硕也并没有直接对她发火，他依然披着好哥哥的皮囊，在做作业的时候又软下神情，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对她说，他都是为了她好，怕她人生地不熟遇到坏人，说只有他才能保护好她。 黎晓希表面应下了，很可惜其实她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知道黎硕他并没有生气，于是她故态复萌。 ——那个时候，她真当他是位会一直宠溺她的好哥哥。 她第一次偷偷摸摸和同学一起放学回家，那位男同学就在路上当面给 7. 第 7 章 《上上签》全本免费阅读 陈文芳那天晚上在外地，一时半会回不来，是黎国忠推了酒局，去局子里将黎硕给捞出来，然后再去医院把黎晓希给接出来。 黎晓希这一摔一撞并不严重，皮外伤出了点血，万幸并没有伤到脑组织，所以包扎一下就可以离开医院。 黎国忠开了车接他们兄妹二人回家，在车的后座，黎硕一双眼粘在黎晓希受伤的后脑勺，无视她惊恐惧怕的目光，确认她无事后坐回原位，一路保持缄默。 车内的气氛很压抑，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空气格外沉重黏湿。 黎晓希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一回到家，黎晓希才将书包放下，身后轰隆剧响，门像是要破裂倒下，发出地震一般震耳欲聋的声响。 她急忙回身去看，黎国忠踹了黎硕一脚，黎硕重重砸到门上，而后跪倒在地。 “哥！”黎晓希冲过去，想要将他扶起来。 黎国忠一手提住她的后衣领：“你滚一边去！” 黎硕面对着黎国忠，他跪在地上，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平静到麻木的脸，若不是微皱的鼻梁显示出他的疼痛，旁人会以为他感受不到痛，仿佛挨打的不是他。 他黑白分明的双眸聚满阴翳，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殷红的唇微张，急促喘息着吞吐空气。 他跪在地上，处于弱势地位的少年，抬眼仰视黎国忠，漆黑的双瞳深不见底，这样的神色表情没有惧怕没有悔恨，甚至到了一种蔑视和观赏的傲骨姿态。 这样的目光和神情，令黎国忠不喜，黎国忠又朝着他的脸上来了狠狠一巴掌。 黎硕被打翻在地，他一言不发，也不还手，始终保持沉默。 黎国忠边对蜷缩在地上的少年拳打脚踢，边暴戾咒骂说：“你知道你今天让老子丢了多大的脸吗？！平日里老子是怎么教你的？” “没用的东西！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混账羔子，前途不要了？要是保送资格没有了看老子不把你手打断！你的脑子进水了？还要你老爹给你擦屁股？” “我让你打架！让你打架！” 地上的少年始终一声不吭，只有黎国忠踹得特别狠的时候，才会从胸腔中发出几声微弱的闷哼。 光光拳打脚踢不够，黎国忠后来抽出皮带，尽情发泄怒气。 陈文芳紧急赶回来时，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陈文芳向来宝贝黎硕，先是抱着伤痕累累的黎硕撕心裂肺鬼哭狼嚎，后又与黎国忠撕扯起来。 黎国忠虽然对黎硕向来不手软，但却不打女人，他恶狠狠推开这个女人，嫌恶道：“都是你害的！都是你教的！他都敢打架打妹妹了！慈母多败儿，是你把他惯成这样，无法无天了都......” 陈文芳发了疯一样将茶几掀翻在地，本就脆弱的茶几表面的观赏石头碎成了几瓣，桌脚四脚朝天，桌上的东西劈里啪啦四散一地。 “是！我惯的！我教的！那你有好好管过吗？有什么时候你真正耐下心好好说话？哪次不是只会动手？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啊——黎国忠啊黎国忠，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会看上你.....” 黎国忠同样不甘示弱，抱起圆滚滚的电视机重重砸落，电视机的塑料表面七零八落四散溅开。 “我不管？！我不管他吃什么喝什么？要不是老子在外面陪笑脸，这些房子是大风刮来的？！啊？陈文芳你爹陈建民现在住的房子是大风刮来的？陈文彪杨丽芬住的房子是大凭空送的？......” 无休无尽的争吵，东西摔落声，相融为一体。 窒息。 黎晓希缩在角落，看到一直沉默蜷缩在地上的黎硕哭了。 在嘈杂的背景音下，一切争吵自动消音。 黎晓希听不到看不到其他事物，只看到了黎硕亮晶晶的眼尾，少年溢出的泪闪着雪花一般的光泽。 黎晓希的后脑勺没什么大事，但那个向她告白的男同学就不同了，几次转进重症监护室，他的家属坚决不原谅黎硕这个害他们儿子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也因为这件事，黎硕失去了保送全国最好的高等学府的资格，不过他自己并不介意，以他的实力，就算不选择保送，也能上一个别人轻易触及不到的好大学。 向来品学兼优的尖子生发了疯，背后的原因人人好奇，陈文芳和黎国忠也在不停地撬黎硕和黎晓希的嘴，他们最后还是知晓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那个被打的男同学的家属坚决不选择和解，他们一心只想送已经成年的黎硕进监狱，最好把牢底坐穿，黎国忠给他们钱他们甚至将钱袋子砸到了黎国忠和陈文芳的身上，尖叫咆哮着将黎国忠和陈文芳赶出病房。 就在这时，事情出现了转机，黎硕非但没有进监狱，而且还有了非常正义的脱身理由。 那个男同学醒来之后没几天，黎国忠向警方和校方解释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是那个男同学对黎晓希意图不轨欺负她，告白不成恼羞成怒还把黎晓希推倒伤到脑袋，而黎硕——黎晓希的亲哥哥，看到后为了保护妹妹，一时冲动动手才失了分寸。 那个男同学的身体已经在慢慢好转，面对黎家和黎硕的反咬一口，事发的地方又没有监控摄像头，他百口莫辩。 在病床前，他无助地看向黎晓希，想要黎晓希说出事发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黎晓希在余光中看到了他求助的眼神，她的手紧紧攥着衣摆，因为太用力指尖发了白，她的心跳就要跳出喉咙。 陈文芳剜了她一眼：“说话啊？黎晓希你哑巴了？” 刚刚才辩解陈述完的黎硕目光柔和如水，缓缓偏头看向她，唇红齿白，语调温柔：“嗯？晓希？” 黎晓希狠狠闭眼，狠狠压下心中那一堵大石，当着所有人的面，红唇微启： “对，事情就是我哥说的那样。” 这件事最终被判定为青少年之间的斗殴，被定义为小孩子之间的斗争，两边都有错，受害的人本身也年纪小小心术不正，最终以黎国忠和陈文芳赔钱私了、带着黎硕登门道歉完了事。 黎晓希作为当事人，她知晓事情所有的来龙去脉，知晓那个男同学有多么无辜，也知晓自己的软弱。 她不敢反抗，不敢反抗黎国忠，不敢质疑黎硕的决定，不敢控诉陈文芳。 不敢大声斥责他们，说，你们真是无耻至极，无耻之徒。 她又有什么脸面不满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