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传之奇迹婉婉上位记》 第1章 惊梦 四执库的屋院群落,在黑暗中影影绰绰,像几头匍匐侍立的小兽,恭谨的、温顺的、随时等待着为紫禁城中轴线那些巍峨耸立,宏伟磅礴宫殿里居住的,尊贵而威严的主子们服务。 只有呕哑嘲哳的虫鸣声会在四执库响起,打破夜里的寂静,也打破人心的平静。 许是因为如今正是炎热烦闷的酷暑,四执库的小宫女魏嬿婉睡的并不安稳。 她躺在只铺了两层棉布的木板床上,双眼紧闭,眉头紧锁,仿佛正经历着某种无法言说的困扰。 她的呼吸声渐渐变得急促而不规律,偶尔还会发出一声低沉的梦呓,像是从梦中挣扎出来的呼唤。 伸出的双手乱动了几下,仿佛是想要抓住什么,可最后只紧紧抓着原来搭在腰际的麻布被。 突然,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双眼猛地睁开,瞳孔中充满了惊恐和不安。她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倏然坐起身来,眼神茫然地扫视着周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睡在她旁边的宫女也撑着手坐了起来,抱着胳膊斜着眼冷冷的瞧着她。 嬿婉和她对视上才回了神儿,连忙低声赔笑道“我做了噩梦,扰了姐姐的好梦,实在是我的不是,我明天给姐姐多画几个花样。” 旁边的宫女瞧着银白的月光下,嬿婉被汗沁得湿漉漉的额发贴着这张惨白小脸,更显得可怜可爱,十分恼火也消了七分。 四执库的大宫女春雨压低了声道“如今正是要紧小心的时候,你且省事儿些吧。” 又扫了一眼这带着稚气的讨好笑脸,语气缓和下来,话却依旧说得硬邦邦,“早点睡,白里日打起精神来,别办了错事,连累了我们受芬姑姑的骂。” 嬿婉连连点头,又轻声多谢春雨姐姐提点,赶快老实躺下。 可躺下之后,她却直愣愣的看着头顶的梁柱,彻底的失眠了。 春雨姐姐说的没错,如今正是紧要小心的时候。 现在是雍正十三年的七月十五,现在的皇帝身子微恙,就足够下面伺候的人小心翼翼。 可若是她刚刚的梦境为真,三十九天后的八月二十三日,皇帝将于圆明园突然驾崩,五十天后的九月初三日,宝亲王弘历将弘历即皇帝位于太和殿,以明年为乾隆元年。 如今是雍正十三年啊。 距离她成为皇帝的妃嫔还有十一年。 距离她生下长女还有二十一年。 距离她生下永琰还有二十五年。 距离她成为掌管后宫的皇贵妃还有三十年。 距离她被封为皇后,她的永琰荣登大宝还有六十年。 她不敢翻身,怕再吵醒春雨姐姐,又或者是旁人,只能平躺着看着头顶的梁柱。 可只是这样躺着,她却能听到自己清晰有力的心跳,仿佛要震出胸腔,震得她面红耳赤,震得她大脑充血。 从宫女到皇后。 从包衣到旗人。 从低人一等的宫人到大清的圣母皇太后。 书生靠科举取士,武将靠战功进身,后宫的女子靠争宠上位,途径不同,可道理却是一样的。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第2章 决心 窗外却突然传来了鼾声,打碎了光怪陆离的梦境回想,嬿婉环视了一下四周,无声的叹了口气,失魂落魄的爬起身,轻手轻脚地合上窗子。 可显然薄薄一层窗纸挡不住声音,旁边的春雨烦恼的嘟囔了一句“老虔婆”,愤愤的团起麻布被子窝在头上。 隔壁只住了芬姑姑一个,刻薄,贪财,喜欢抬起眼上挑着扫人,鼾声如雷,是以没人愿意住这间屋子。嬿婉是新来的,年纪又小,便被不由分说地指了进来。 她也不喜欢芬姑姑,可她不乐意在这个钱少、事儿多、天天挨骂的地方熬成老姑娘,便得求着、巴着、贿赂着芬姑姑,盼着她将来能给自己调一个好地方。 可是—— 她继续抬眼看着黑漆漆的梁柱,像是看到了上辈子受人作践的自己。 距离珂里叶特·海兰看到皇帝和自己说话,就造谣她勾引皇帝,教唆苏绿筠把她从大阿哥身边赶走,坏了她花了几年积蓄买来的好差事,送到劳累辛苦的花房还有五年。 距离她因为长相与乌拉那拉·如懿相似,被穿绣了牡丹花的衣裳冒犯皇后的乌拉那拉·如懿如懿带累,受到皇后是迁怒,被变态的金玉妍带走虐待还有六年。 距离乌拉那拉·如懿轻而易举的调动了凌云彻做一等侍卫,明明做出了救她的承诺,却不能调走她一个宫女还有六年。 距离乌拉那拉·如懿看着她受尽金玉妍折磨,却只说“不叫她被折磨至死”,在后来,又如同失忆一般的鄙薄她“一路走来有何苦衷”,还有十三年。 距离乌拉那拉·如懿因为她学唱昆曲讨好了皇帝,就罚她去十阿哥灵前跪一日一夜、被太后派人日日掌嘴还有十八年。 距离蒙古嫔妃巴林·湄若和拜尔噶斯氏两个蒙古妃嫔,高高在上的鄙薄她身份、嘲笑她争宠还有十九年。 距离她帮乌拉那拉·如懿报父仇,却仍因为私自出宫去木兰,被“仁慈善良、关怀后宫”的乌拉那拉皇后体罚,日日施以板着之刑,还有十九年。 距离她在生产长女,九死一生之际,被珂里叶特·海兰故意派人告诉她母亲的死讯,要害她一尸两命,还有二十一年。 距离巴林·湄若抢走她的长女,还在她的长女和其他嫔妃面前嘲笑她的品行低劣,教唆她的长女不认自己这个生母,疏远她的亲生弟妹,还有二十三年。 距离她要带回自己的长女,却被养歪了的长女毫无孝顺母亲、有爱手足之情的讥讽两个幼子去世是自己报应,还有三十九年。 距离她被皇帝下毒,痛苦而亡还有四十年。 荣耀那么真实。 痛苦那么刻骨。 那只是个梦吗? 还是掺杂蜜糖的毒药一般的预言呢? 嬿婉抬手想抓住月光,月华如水,温柔的从她白嫩的小手上滑过。她攥紧了拳头,闭上了眼睛。 已有梦境,如何能不去验证? 已有先知,如何能不去尝试? 已有机会,如何能不去把握? 旁人胜她,无非是家世、出身、背景、先机,那是与生俱来的幸运,那命运慷慨的礼物。 她胜旁人,却是自己的坚韧、勤奋、努力、无畏,是人定胜天的勇敢,是末路逆袭的拼搏。 虽然从未能与旁人从同一起点出发,可她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照样可以把她们甩在身后。 上苍垂怜,才会予她先机,拉近她与那些何不食肉糜之人的出发距离,她如何能辜负天意?又如何能辜负自己? 纤细白净的小手在月光下莹润如玉,连指腹的血泡和掌心的擦伤,在月光下也不大明显了。 四执库繁重的工作,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已经是日复一日的折磨。 磨破的血泡结痂后再被磨破的痛楚,蒙古的贵女不会懂,后族的格格也不愿意明白,可她却长久地、看不到希望与未来的被困在这逼仄窒息的日子里。 往前走吧,嬿婉。 野心从不是个贬义词。 魏嬿婉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次,要走得小心一些,顺利一些,避开那些磋磨与作践,舍弃那些对自己的伤害和摧折,放下那些对内心的折磨和罪恶。 你要笑着,冷眼旁观着,带着值得的人,一步一步走到权利的至高处。 何须你自己出手,难道少了你这个“白脸”,戏台上就全是忠臣? 难道只要你温良恭俭让,后宫就是一团和气? 难道没有你提供便利,皇帝就是始终如一、清清白白的少年郎? 她们哪里是讨厌你过于驯服媚上? 分明讨厌的是你不够驯服,不老老实实的,一辈子都做她们可以随意作践、随手毁去好差事、任由打骂欺辱的奴婢。 分明讨厌的是你跨越了阶级,竟然飞上枝头变凤凰,一个不本分的奴才竟与她们这些贵女主子平起平坐。 分明讨厌的是你的成长映衬着她们的停滞,你的奋发向上映衬着她们的毫无寸进,你的多才多艺映衬着她们的平庸普通。 分明是不敢也不愿对抗最高阶级的帝王,只敢欺软怕硬的归咎于出身低微的女人。 媚上欺下,不过如此。 马嵬山色翠依依,又见銮舆幸蜀归。泉下阿蛮应有语,这回休更怨杨妃[1]。 第3章 凌云彻 四执库工作劳苦,嬿婉忙到晚霞都铺满了天空,才有时间松口气,略站在四执库边上的甬道上吹吹风,盘算着自己的前程。 离雍正爷去世的时间不远了,她总要早早替自己搏一个出路来,不能再走前世的老路。 想到这里,嬿婉不由得叹息,如今进忠还在宝亲王的府邸里,给宝亲王的大太监王钦当徒子徒孙呢。 若是他在宫里,自己再不用费这样的心思,他会上赶着给自己打点妥当。 嬿婉的心里不由得又酸又涩,如今的进忠还不认识自己呢。 自己现在才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小圆脸儿上还带着点婴儿肥,远没有长开后的美貌动人,也不知道进忠见到这样的自己,还会不会—— “嬿婉妹妹!” 嬿婉的思绪就这样被打断了,她向来人看去,疏眉高个,竟然是凌云彻。 她的脸色骤然冷淡下来,“凌侍卫怎么有功夫来找我?” 原来这个时候她就已经认识凌云彻了吗?南柯一梦,恍如真是经历了那样的一生,隔了这么多年,她都不记得和凌云彻是何时认识的了。 进忠要是知道了,他一定会很高兴,嬿婉在心里胡乱想着。 凌云彻脸上满是讨好“嬿婉妹妹,我替你打听了,你若是想给家里捎钱捎东西,给侧门的老赵就行,只是他还要抽一分的好处费。” 给家里捎东西?嬿婉打量了一下凌云彻“难为你费心帮我打听。” 凌云彻的眼神不住的在嬿婉脸上游移,嘻嘻笑道“好说好说,宫里难得遇到同乡,都是应该的,再说——”他的眼睛瞟向了嬿婉的唇,说着说着还舔了一下自己的唇,脸上流露出暧昧的笑意。 嬿婉陡然觉得恶心。 若是梦里不经世事的自己,可能只会觉得凌云彻对自己有好感,十分的羞涩和甜蜜。 可如今,嬿婉只看到了凌云彻的垂涎和对她美色的贪恋。一个十九岁的男子,对一个不满十三的少女的垂涎。 曾经初恋的一点美好,不过是自己在脑中对他不断美化的结果。实际上现实的凌云彻,不过是白裙上的油污,饭菜里的虫子,叫人看了就心生厌烦。 也是,哪个正值婚龄的好人家的男子,不找个年岁相当的女子谈婚论嫁,反而寻一个貌美无双的、小他了足足六岁的少女谈情说爱? 无非是同龄的眼明心亮才不吃他这套,只能骗到年纪小的糊涂蛋罢了。 她当初怎么就被这样一个人迷了心眼,还为了他和进忠吵架?嬿婉很怀疑自己年少时的眼光。 连和他交谈的兴趣都没有了,嬿婉兴致缺缺道“劳烦凌侍卫了,我不需要捎东西了,您请回吧。” 给家里捎东西? 她攒了这些时日,这点月例连贿赂芬姑姑都不够,凭什么便宜家里那两只白眼狼。 梦里的上辈子,她一直顾念着所谓的亲情,甘愿用钱买来母亲的关爱,却是永无止境的被拖累。倒是印证了“当断不断,必被其乱”这句话。 这辈子她当然不准备再无私奉献的榨干自己,供养他人,打水漂她还能听个响,捎回家里可真是花钱买罪受了。 第4章 家人 凌云彻还在等着嬿婉主动来讨好自己,求自己去老赵面前说情,减少些捎东西的抽成。 他知道嬿婉手头紧,一分一毫都要花在刀刃儿上,必然不舍得把钱浪费在寻找门路、打点关系上。 等嬿婉多跟他求求情,撒撒娇儿,他再去老赵那里走动走动关系——他这也是在给老赵创收不是? 到时候老赵满意他,嬿婉也崇拜她,两人为了这件事儿少不了见面的机会,一来二去的,不愁迷不住这个漂亮的小丫头,培养不出来感情。 如今嬿婉却转身就要走,他打得好好的算盘摔了个稀碎,十分愕然,急忙对着嬿婉的背影喊道“你不给家里捎钱了吗?你家里就老母弱弟两个人,你不帮衬着家里,他们怎么生活?” 最重要的是,她不给家里捎钱,他还有什么理由找机会和她见面? 即使知道了凌云彻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先,听到这话想,嬿婉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她吃惊的回头,看到的是凌云彻一脸正义,理直气壮的瞪着她,似乎是在指责她不孝不悌,苦口婆心的劝道“嬿婉,你不能只想着你自己。” 她还不到十三岁,在宫里辛苦劳作,赚的银子就应当供养一个正当盛年的母亲、一个只比她小一岁的弟弟么? 就应当让他们躺着什么都不干,只管趴在她身上吸血吗? 她上辈子眼盲心瞎的帮扶家里不停,真的没有是受这个男人的蒙蔽的因素吗? 他知道没有家庭拖累的自己一定会高飞,所以宁可早早把她拉进泥潭里,让家庭绊住她的脚步。 嬿婉忽然就彻底释怀了,这个人天生就和乌拉那拉·如懿是一对。 两个最擅长道貌岸然的打着道德的名义绑架别人,两个严以律人、宽以待己的双标怪,他俩最后能成为“超越男女之情、无关情爱”的蓝颜知己,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与其解释自己,不如指责别人。 嬿婉反问道“那想来凌侍卫的月钱是全都交予家中了吧?只是凌侍卫怎么这么不争气,进宫三四年了还是个小小的冷宫侍卫,又能赚下多少银子供一家老小花销呢?” 凌云彻头一次见识到嬿婉的伶牙俐齿,满脸都震惊和失望,信誓旦旦的反驳道“我是为你好,你怎么能如此的尖酸刻薄?” 为我好?嬿婉哑然失笑,冷笑道“我也是为凌侍卫好,才直言相劝,不想凌侍卫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连听一句真话的雅量都没有。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也不敢打扰凌侍卫了。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不必再见。” 凌云彻一脸的伤心和落寞“你便是这样想我的吗?” 嬿婉懒怠再搭理他,两人本来现在还什么都没有,怎么他却表现出一副是自己始乱终弃的样子? 不知道是还以为是自己这个恶毒的十三岁少女,邪恶的玩弄了这个十九岁天真大男孩的感情呢。 常与同好争高下,莫和傻瓜论短长。 有时间和他扯皮,她还不如翻翻自己带进宫的小包裹,盘算盘算还能有什么东西能拿出来打点芬姑姑的。 第5章 春雨 春雨站在门槛上,瞧见了嬿婉甩开了凌云彻独自走了回来,明显是话不投机的样子,才斜了她一眼道“总算是长了些脑子,没挂在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嬿婉听到她的口气一愣,脚下的步伐就慢了下来。 春雨拧了眉,略带两分嫌弃和烦恼道“怎么?还犯着蠢着呢?但凡他是个香饽饽,不找个品貌相当的大姑娘,还能来骗你这样刚进宫的青瓜蛋子?” 不过是靠着多在宫里混了那么两年,多认识几个人,来小姑娘面前假装自己有门路,有本事。 这样哄人的小把戏,只有这样没见识的傻姑娘能被骗住,还盼着修成正果,将来跟他去过苦日子呢。 但凡在宫里多呆两年的,都是千年的狐狸,和谁玩聊斋呢! 也不想想,真有门路,有本事的,堂堂正正一个大小伙子,还能在冷宫混三年愣是不动窝,眼瞅着还要继续这么混下去? 嬿婉听到春雨的话,猛然想起自己在四执库和冷宫之间奔跑着来回的时光。 那时她是那样的单纯,那样的真心,为了多见他一炷香的时间,不惜将自己跑得气喘吁吁。 可两人在一起后,凌云彻再没有像今天这样,来四执库主动找她了。 甬道上奋力奔跑的,都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努力上进想着成婚的,也只有她一个人的努力。 嬿婉苦笑道“姐姐放心,我只是——”她有些怅惘的看向天空,“我只是在想,我之前究竟是什么样的傻子、瞎子。在姐姐眼里,我只怕蠢得厉害。” 春雨毫不客气的点点头“你心里清楚便好,能想到这一点,便还算是有救,总比糊里糊涂一辈子的强。” 嬿婉不由得嘴里发苦、舌根发麻,从前,她可不是糊涂了一辈子,还为此怨恨了进忠。 春雨见她垂头丧气的,当真是难过了,才有几分别扭的拉着她哄着“你年纪还小,容易受人蒙骗也是正常的,下次洗干净了眼睛就是了。为这这样一个货色消沉,他也配!”说着径直“呸”了一声,同仇敌忾的骂道“什么晦气东西。” 嬿婉被她逗乐了,心里添了几分暖意,趁势靠在她身上撒娇道“春雨姐姐待我真好。” 春雨仿佛是对这样的脉脉温情过敏,一下子炸毛般闪开八丈远,僵直着身子道“我是怕你为了个男人犯蠢,手上的活计不上心,连累了我一起挨芬姑姑骂。” 说着急急忙忙挑开了门帘,钻了进去,仿佛后面有什么怪物跟着似的。 嬿婉在后面笑出了声,她逐渐捧腹大笑起来,她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开心过了,笑得前仰后合,笑着笑着,眼角有酸涩的液体滑落。 这样别扭的、好心的、真诚的善意,她多久没有感受过了? 你瞧,她这回运气是真的不错不错,躲过了凌云彻,遇见了春雨。 辛辛苦苦攒下的月钱没喂了白眼狼,她还有长长久久的岁月可以期待,还有一个人值得她期待着见面的机会。 第6章 芬姑姑 漏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嬿婉站在四执库最好的一间屋子门口,敲开了那扇门。 开门的芬姑姑是个颧高唇薄的老妪,整个人精瘦,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眼白多,眼黑奇少,被她盯着的时候,就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芬姑姑的眼睛在嬿婉的脸上和她手里鼓囊囊的荷包上扫了一圈,略带点得意,又有种莫名的不悦的咧着嘴一笑。 她后头的牙少了一颗,平常瞧不见,咧着嘴的时候才能看到黑洞洞的位置,配上她高高飞起的眉毛,有种诡谲的惊悚感。 芬姑姑松开了把着门的手,也不说话,掉头就进了屋子。 嬿婉对此很是平静,自己合上了门,走进了这个总有种奇怪臭气的房间。 芬姑姑大刀金马的坐在太师椅上,溜着眼睛斜睨着嬿婉,也不说话,也不动作,一张布满皱纹和褶子的脸背着烛光,更显得吓人。 嬿婉知道这是下马威,先吓唬住了她,才好漫天开价的要银子。 房间里没有第二把椅子,嬿婉瞧了眼她的床铺,就打消了坐下的念头。 绸面被子一眼便能看出是好料子,只是用的人不爱惜,起了毛边,在昏黄跳动的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总有一种油腻感。 嬿婉不急不忙的拿起茶壶倒了水,头一遍涮了杯子,将残水泼到了门口,第二杯才推到了芬姑姑面前。 芬姑姑见她镇定自若的样子,震惊之余却多了两分另眼相看“小丫头片子,竟然还是个沉得住气的,倒是我平常小瞧了你。” “说吧,”芬姑姑靠在椅子,挠了挠自己的肩膀,懒懒散散的张了口,“要求姑姑寻个怎样的前程?” 见嬿婉站着不动,皱了眉瞪着她,训斥道“没点眼力见儿的东西,没看见姑姑肩膀刺挠么,不知道来服侍姑姑?站着不动,难道还要让姑姑请你?” 骂完了犹不尽兴,还在嘀嘀咕咕着“眼里没活儿”、“蠢笨如猪”、“到哪儿都出不了头”之类的话。 嬿婉自然不是没瞧出她的意思,只是她不是来求人的,而是来谈判的,不能一上来就弱了气势。 要是由着芬姑姑予求予夺,这个贪得无厌的老太婆必然不肯轻易放过她,榨干了油水不说,只怕还想把她扣在四执库多些时候,好一笔笔的跟她要银子。 自己如今可没那闲工夫在这个泥潭里跟这个老婆子耗时间。 嬿婉的眼神在芬姑姑粘了一层白屑、黄屑的衣领上嫌恶的点了一下,口中却笑道“姑姑恐怕是会错了意思,我不是来求姑姑办事的,而是要送姑姑一条通天路!” 她的声音清脆如黄鹂鸟,悠扬婉转。 芬姑姑却没那个心思欣赏,不假思索的嗤笑了一声“姑娘好大的口气,老婆子后半辈子荣华富贵,难道还能指望得上你了?” 嬿婉却只笑笑,面上丝毫不带尴尬之色,语气柔和而笃定“姑姑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呢?” 芬姑姑愣了一下,狐疑的打量着她。这才坐直了身子,睁着一双昏花的老眼,认真的端详了嬿婉起来。 第7章 前程 芬姑姑的眼神不断在嬿婉脸上打着圈儿,凑得越来越近。嬿婉不得不屏住呼吸,来隔绝她发黄牙齿间传来的阵阵臭气。 这样长久而细致的端详,芬姑姑犹觉得不够,开了黄花梨的柜子,从夹层里摸出来一个精巧的长方形小盒子,掀开里面垫着的红布,小心取出一副眼镜来,戴着又凑到嬿婉面前。 顺治爷之后,眼镜的价格就日益低了起来,一副不过值个五、六钱银子,略是富贵些的人家都能用得起。 可芬姑姑的这一副却不同,竟然是以玻璃为质,象皮为干的。 嬿婉识货,一看就认出来这是个好东西,与寻常只能略微有明目改善作用的不一样,这是西洋人进贡上来的东西,戴着能让人看东西秋毫皆晰。 西洋人寻常一次进贡上百副眼镜,内务府造办处都有了专门的机构来制作和修理,芬姑姑能有这一副也算不上太过奇怪。 但嬿婉见微知着,对芬姑姑在宫里的人脉关系有了一个新的认知——这是个人老成精的老狐狸,在其他宫苑的管事嬷嬷中十分吃得开,也怪不得连宫女调动都能横插一手。 芬姑姑揉了揉混沌的双目,忍不住咋舌和感叹“我还真是老得什么都看不清了,手底下有这样的美人坯子都不知道。” 她一边感叹,一边细小的眼睛里泛着贼贼的精光,目光死死得盯在嬿婉脸上,颇有几分奇货可居的意思。 嬿婉心道这老货不知道又生出了什么歪心思,面上只作不觉,笑道“嬷嬷许我一个机会,我还嬷嬷一个荣养天年的将来,嬷嬷看,这笔买卖可划算?” 芬姑姑嘴角有笑,脸却故意拉得老长,连连摆手道“不妥不妥,不说你能不能出头,便是出头了,也是你周围的人鸡犬升天,还能再回头扶着我这个没用的糟老婆子?我可不做亏本买卖。” 嬿婉富有深意的笑道“姑姑谦虚了,不说是如今,便是我如愿以偿了,难道就能少了姑姑的扶持?”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底下的宫人自然也有他们的关系网。都说是阎王易惹,小鬼难缠,这样在内务府盘根错节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嬷嬷,谁敢轻易得罪了? 也就是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乌拉那拉·如懿,连接生婆的赏钱都敢扣。 还说是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难道没有看过羊斟残羹的典故? 两国交战,主帅宰羊犒劳将士,却唯独忘记了给自己的马车车夫羊斟分一杯羊肉汤,打仗时被自己的车夫一鞭子把战车送到了对方阵地。 堂堂主帅,就因为这样荒唐的理由送了人头,被敌军活捉还不算,还输掉了战争,亡了国家。 芬姑姑“哟”了一声,“不光有脸蛋,还是个聪明的丫头,真是讨人喜欢。可是——” 她话锋一转“可是宫里变数多着呢,谁知道将来你能不能攀上高枝。老婆子自己还不知道有几年的活头呢,谁还顾得上以后?” “我只看这个。”她伸出三根手指一撮。 话说的强硬,可态度却比嬿婉刚进屋时好了十成不止。 第8章 出路 嬿婉眉眼一弯,显出两分动人之态来,叫芬姑姑也多看了她好几眼。 嬿婉笑道“我不是那等不懂规矩的糊涂人,还能叫姑姑贴着钱给我办事不成?”芬姑姑见她乖觉,嘴就咧得大了。 “不过——”嬿婉也故意顿了一会儿,见反而是芬姑姑有点着急了起来,上赶着问“不过些什么?”心里知道芬姑姑上钩了,自己可以压压价。 “不过我在这宫里时日尚短,银钱上有些不凑手。若是姑姑之前明码标价的银子,我恐怕是给不起。” 便是她给的起,以后去了别的宫室,多得是要银子开路打点的地方。都给了眼前这位,她以后还活不活? 芬姑姑到底是宫里沉浮多年,还能活到现在的人精,闻言立即笑了出来“好个小滑头,竟然是在这里等着我。” 嬿婉也不急,只微微一笑“端看姑姑觉得我,值不值得这个差价了。”她知道自己的意图瞒不过芬姑姑,不过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罢了。 芬姑姑在屋子里走了两圈,烦躁之余,还有点生气,最后又坐回了太师椅上,感叹道“我也算是宫里一号人物了,末了末了,倒是被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拿捏了一把。” “罢了,”她甩了甩手道“就当是姑姑夜里去打了三圈马吊。”事实上,哪怕嬿婉给足了银子,都未必够她输一个晚上的。 “但你也别拿老婆子当傻子哄,这钱我不要你的,可这信物却实打实的少不了。”芬姑姑摘下眼镜,眯起眼睛来,又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精明刻薄的样子。 这比嬿婉最开始的估算还要好些。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嬿婉也痛快的从脖子上接下来贴身的金锁,自己拿了一个小布袋装着,递了过去“这是我满月便带上的金锁,日日夜夜都不离身,还请姑姑保存好了,等我真有好日子过了,必定拿着比这个大三倍的金子的来赎。” 那时阿玛还在,家里条件尚好,那金锁不大,却也是又实心又精巧,是陪着她最久的东西。进宫时她费尽心思才保住了这个,没被额娘扣下给弟弟。 只是上辈子她一直舍不得,拖了很久,最后还是为了打点芬姑姑,不得不送了过去。 后来在大阿哥身边得到看重,她才能攒些月例和赏钱,等着存够了求芬姑姑赎回来金锁。 没想到,金锁还没赎回来,便是晴天霹雳一般的被贬去花房,又被金玉妍要走欺辱。 等了五年,她终于熬出头做了贵人,再去找芬姑姑,金锁早就不知所踪了。 芬姑姑将小袋子和眼镜盒归到一处,放进柜子里锁起来,钥匙揣到自己的夹袄里,春风得意了两分“姑娘是个痛快人,我也就痛快些。要是想调到什么御前、或者是熹贵妃处这样的好地方,我得补贴多少金银和人情,这事儿我办不来。要是其他的地方,倒是还可以给你参谋参谋。” 嬿婉自有成竹在胸,盈盈一笑“我又如何会让姑姑为难呢?”她故意捧了两句,“姑姑在宫里这样大的体面,连进上的眼镜都戴得,无论是去哪儿,都是姑姑只是几句话的事儿。” 芬姑姑被这样的美人刻意逢迎吹捧,只觉得高兴到了心坎里去。 能拿到进上的眼镜,本来就是她头一件得意事儿,不觉得眉开眼笑,大包大揽道“若是别的宫室,老婆子出马,就没有不成的理由。” “长春宫,如何呢?” 第9章 长春 “长春宫?”芬姑姑对这个答案显然很是诧异,但是还是下意识的拿乔,“少不得要老婆子替你费心些。” 见嬿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才把突突到嗓子里的话咽了下去,讪讪的笑了笑“可以的,可以的”。 嬿婉回到了自己房间。 “长春宫?”春雨听到嬿婉的答案,不可置信的问道。 “你以为那是个什么好地方?连个到了嫔位的主位都没有,就答应、常在的小猫三两只,没一个得宠的,枯井一样的熬日子,连皇上的天颜都见不到。” 在那里做个小宫女,又能有什么前途可言? 春雨急道“是不是那老太婆诓了你去?她就拣着你这样好欺负的折腾,我从前就是这样!不行,我得找她去要个说法。趁着还来得及,叫她给你换个好地方,不能由着她瞎选。” 嬿婉看她这样为自己打抱不平,很是窝心,拉着她坐下,细细的解释道“姐姐误会了,是我选的长春宫。” 春雨正沉浸在好骗的漂亮妹妹被素来无耻的四执库一霸欺负了的故事里,闻言顿时怔住了,迟疑的看着嬿婉,只怕她是被芬姑姑彻底哄骗住了。 嬿婉耐心解释道“姐姐,若是皇上和贵妃处,我肯定是够不上的。”这话有理,春雨点点头。 “但是若是旁的地方,却是比不上长春宫了。” 春雨不解的皱紧眉头“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嬿婉将原因掰开了、揉碎了跟她讲“宝亲王从前在圆明园九州清晏别室的长春书屋读书,姐姐可听说过?” 春雨摇摇头,嬿婉就继续道“这书屋的名字还有一个由来。皇上曾经在九州清晏别室召开法会,赐了宝亲王一号,叫‘长春居士’,宝亲王就将自己的读书所在之所改叫了这个。” “如今皇上眼看着已经不再召见后宫了,除了熹贵妃娘娘,没有见得到皇上的,去哪里又有什么分别。”她不敢说皇帝命不久矣,只能含混过去“我如今年纪还小,将来,总能等到将来的。” 如今后宫中熹贵妃一家独大,连皇后也被禁足在景仁宫,皇帝与她死生不复相见。 而在皇子中,最年长的三阿哥犯了忌讳,被革除皇家身份,送去给罪臣阿其那做儿子。其他的皇子不是顽劣,就是年幼,唯独宝亲王一人是最风华正茂的时候,英姿勃勃,又德才兼备,颇得皇帝赞誉和重用。 所有人都心中有数,宝亲王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了。“正大光明”匾额后,即位诏书上的名字,不会再有第二个。 “有这个缘法在,将来的长春宫,住的不是皇后,也得是个颇得圣意的宠妃。我不早早调进去,若真等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再添十倍银子也没我的份儿了。” 就连现在长春宫住着的答应常在位分低,也是一件好事儿。 位份不够,将来迁宫,她们也只能带走自己的贴身宫人罢了。她便可顺理成章的留在长春宫。留在长春宫,就是留在皇后身边,总有见到皇上,也被皇上见到的机会。 第10章 皇后 她知道皇后不是什么善类。 她送姚黄牡丹到长春宫时,乌拉那拉·如懿恰好穿着姚黄牡丹的旗装僭越了皇后,还满口的“花中之王后宫之主,本在人心而已”。 盛怒的皇后迁怒了到长相有三分相似的自己头上,便拿着打碎花盆的她杀鸡儆猴,敲打娴妃。为了出气,甚至由着她被嘉嫔带走折磨。 可于她而言,宫里哪有善类呢? 和乌拉那拉·如懿交好的,怕她取而代之,夺去了皇帝对乌拉那拉·如懿的关注和宠爱,恨不得她原地消失,处处诋毁、打压她。 和乌拉那拉·如懿不睦的,又厌屋及乌,不能直接折腾乌拉那拉·如懿,就拿着面容肖似的她撒气,获得精神胜利法的安慰。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明明最无辜的一个人,就因为有三分肖似乌拉那拉氏,落得个里外不是人,莫名其妙多了一圈敌人的下场。 可见长得有三分像乌拉那拉·如懿,实在是她最大的晦气。 而乌拉那拉·如懿明明知道自己被金玉妍改名樱儿,受这五年折磨都是被她连累,明明也答应凌云彻救她,却能对着她备受金玉妍冷眼旁观。 五年中说“必不叫她被折磨致死”,五年后说“你一路走来有何苦衷”。 真是好一个善良宽厚的娴妃,好一个温暖后宫的皇后。 直到皇帝指责金玉妍羞辱她就是为了羞辱如懿,她才知道,原来她受人连累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是乌拉那拉氏一直在装傻,不肯为“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背负一点责任。 又或者,是她早就对凌云彻暗生情愫,所以在心里厌憎自己,不肯解救自己,生怕成全了自己和凌云彻。 直到她做了不大得宠的、位卑力薄的答应,就轻松将春婵和澜翠接到自己身边,她才知道,原来嫔妃调动一个宫女有多么的容易。 这宫里就是一个巨大的斗兽场,偏偏还有豺狼披着人皮自以为善良。 如今她要跳出四执库,竟然也是环狼饲虎、无处可去的狼藉。 金玉妍处自不提,而为着珂里叶特·海兰这条疯狗,她也不能去苏绿筠处重蹈覆辙。 高曦月只服气皇后一个,绝容不下皇帝抬举她的宫人。 而未来的太后那里,不说是否攀附得上,光舒妃的下场就足以警示她,可千万不要成为这对母子斗法的棋子。 两权相害取其轻,算来算去,皇后身边竟是她最好的选择。 对于一个宫人来说,没有比皇后荐美更名正言顺的出头之路了。更何况,富察琅嬅做福晋时能举荐自己的侍女黄琦莹做格格,当了皇后未必不能推举她。 而且,她成为了长春宫的人,金玉妍若是要对她如何,那就不光是打乌拉那拉·如懿的脸,还折损了皇后的脸面,皇后必不容她。 皇后耳根软,容易受人蒙蔽,细想来也未尝不是个优点。皇后能被素练和金玉妍操控摆布,将来自然也能被她操控摆布。一个把家族、子嗣和皇帝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的女人,比天天情情爱爱的容易接触讨好多了。 第11章 别离 嬿婉的思绪被春雨的话唤回。 春雨感叹道“你竟然想得这样长远。” 嬿婉心道,这可不是想得长远,现在离皇帝驾崩,连一个月的功夫都没有了。 只是这话她不能也不敢说出口,只委婉的劝道“姐姐若觉得我说得有理,不如和我一样寻个出路,这四执库终究不是什么好地方。” 芬姑姑也着实不是什么好上司,难道还要一辈子留在这里不成? 春雨用手指拨动着一只核桃,让它在桌子上滴溜溜的转着。她环顾了一遍屋子,四周泛灰的墙壁,如同在这里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灰色的,脸上就似有动摇之色。 但过了半晌,她还是道“那个老虔婆在我身上克扣了多少油水,逼着我替她干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儿。我苦熬了这么些年,终于也抓了些她的把柄,若是就这么轻飘飘的走了,留她高枕无忧,一家独大,我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说罢,她匆忙换了话题,看向嬿婉道“你心里有成算,没叫人骗了去,我就放心些了。你年纪还小,过去伶俐些,多看些眉眼高低,总是有出头的日子的。” 听到“年纪小”,嬿婉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还正在长大的时候,个子还在猛蹿,连模样也是一年一个样儿。 幸甚至哉,乌拉那拉氏现在已经是二十出头的少妇,如今的自己瞧起来和她还并不相干,这实在是她的福气。 这样的念头也只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 嬿婉见春雨不想谈离开四执库这个话题,也不强求,笑道“也就是这两日的功夫,我收拾收拾东西,就该搬到长春宫去了。虽是好事,可却实在舍不得姐姐。” 春雨这样面硬心软的好人,如同一颗荔枝,外表瞧着坚硬硌手,实际上内里却是晶莹如玉的一片真心。 春雨定定的看着她,嬿婉素白的小脸还有两分未脱的稚气,湿漉漉的杏眼里流露出不舍,难得温柔了两分,轻轻替她整了整领子。 春雨感慨道“我知晓自己算不得什么好脾气,性子急,嘴又坏,倒是难为你,还肯念我的好,没有记恨我。” 嬿婉不假思索的反驳她“姐姐性子是有些急,可气儿来得快去得也快,从不曾因为生旁人的气迁怒于我,也不曾摔摔打打的拿我撒火,怎么就算不得脾气好了?” 她这样初入宫的小宫女,要先跟资历深的宫人学规矩体统,学做工活计。若是学得不好,责骂几句,在胳膊上拧两把,鸡毛掸子抽几下,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可负责教她的春雨却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嬿婉心里记着她的好。 “再说了,姐姐说的话,做的事,桩桩件件都是真心为我好,我便是块木头,也能感受到姐姐的好心。若是不领情,反而记恨姐姐,那成什么人了?”嬿婉真心实意道。 春雨十分动容,却连忙背过脸,不肯叫嬿婉看到她流下的泪,故意粗声粗气道“你说这些干什么,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你若是来四执库见我,难道我还能把你打出去不成吗?” “你过去了别犯傻,万事自己小心。日子若是难过,就来找我,我比你多在宫里待的这几年,总不是白待的。大不了便再回来四执库,有我一口吃的,难道还能饿死你不成吗?” 嬿婉从后头抱住了她,春雨别扭的挣扎了两下,到底没有挣开,就僵硬的由着嬿婉抱着。 第12章 登云梯 先帝驾崩,光丧仪祭奠与新帝登基的种种繁琐,便足以磨掉人三层皮。 长春宫更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嬿婉从睁眼到闭眼,如一只团团转的陀螺,没有停歇的时候。 但身体的疲惫却抹不去嬿婉心中的欢快,年轻的身体也只需要睡一觉就又恢复了神采奕奕。 先帝驾崩的日子恰恰印证了她的梦境,而皇后正是入住了长春宫,她一跃从四执库里不见天日的劳力,变成了长春宫中有机会得见天颜的小宫女。 皇后刚刚入宫,事情千头万绪,更要兼顾六宫和公主、阿哥两头。 王府的宫人全带进宫也犹嫌不足,少不得要再挑些人,嬿婉就是在此时因为身家清白,伶俐懂事,被皇后跟前的莲心看中,准许进了屋子伺候。 出身清白,这是指的是没有和旁的宫里有不该有的关系,不是别的宫里插来的探子。 嬿婉对着盛满水的铜盆看着自己的模样,颊边的婴儿肥更显得整张脸圆润饱满,比不得自己三四年后长高变瘦后犹如脱胎换骨般的窈窕美艳,自然也瞧不出与乌拉那拉·如懿——如今还叫青樱侧福晋的相似之处来,给自己留下了在长春宫站稳脚跟的缓冲时间。 她虽渐渐得到莲心看重,可依旧是长春宫的一名寻常宫侍,全无近身服侍皇后的机会——皇后只倚重素练、莲心和赵一泰三人。 皇后对她毫无印象,也就意味着她没有在长春宫的出头之机,这是万万不行的。 可惜梦中——又或者是她的上一世,她先是困在四执库,被日复一日的繁重体力活儿耗去所有精力,后来又一直在金玉妍手下受折磨,连被当作人尚且是奢望,又如何有机会探听启祥宫以外的消息。 直到乾隆十一年,靠着进忠伸出援手,她才逃脱生天。 进忠啊——想起这个名字,她心里揪得疼了一下。 进忠,春婵,澜翠,王蟾,曾经互相依靠着抱团取暖,背靠背熬过寒冬的人,梦里他们怎么就稀里糊涂的走散了呢?梦里的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的乱生疑心呢? 嬿婉不知道问题的答案,却自信自己不会重蹈覆辙。 在乾隆十一年之前,除了先帝驾崩、二阿哥夭折这样举宫哀悼的大事,或者是娴妃害皇嗣进冷宫这样风言风语不断的奇葩事,她就是个被关起来的聋子、瞎子,对其他事情是一概不知的,如今令人感到尤为的可惜。 但嬿婉并不气馁,路总是要人走出来的。 嬿婉也没想到,许是天助人也,乌拉那拉·青樱竟然被太后以为景仁宫守孝为名义困在潜邸三年。 乌拉那拉·青樱素来以与皇帝是真爱自诩,对争宠的妃嫔嗤之以鼻。 尤其是成为皇后之后,更是将把讨好皇帝斥为“不安分、不老实、狐媚惑主、献媚争宠”,还出了婉贵人侍寝后向她道歉,有子嗣的嫔妃发誓无觊觎太子之心的荒唐事,简直恨不得皇帝和太子之位视为她和她儿子的私有物。 那么想来,如今作为原配嫡妻的正宫皇后尚在,乌拉那拉·如懿一定会恪守妾室本分,不争宠,不献媚,听从太后命令,老老实实在潜邸守孝三年吧。 嬿婉在心里冷笑。 她若是不安分,不老实,胆敢做出来狐媚惑主、献媚争宠的事情来,那就别怪她向容佩学习,好好整治一番这个藐视宫规、藐视皇后的妃妾了。 以静制动,如今该着急的是犹如困兽的乌拉那拉·青樱,太后已经堵死了她所有合规合宜的出路,那么她再做什么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的手段,再做什么都是错。 而她魏嬿婉,就是要拿住乌拉那拉·如懿的错处,做她的第一道登云梯。 嬿婉很快等到了她的机会。 第13章 环翠 小丫头环翠正在院子里的树上,站在梯子上粘蝉。正准备下来,一低头却又有些畏高。 正在上下为难之际,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了“下来吧,我给你把着梯子呢?” 她松了口气,也不再往下看,三下五除二一口气爬了下来,拍拍手便亲热的凑了上去,连珠炮一样道“多谢嬿婉姐姐,我们娘娘的身子要好好养着,经不起蝉鸣的聒噪,才得粘了去。可恨那两个小太监,见我上去一时间不需要他们,就不知道去那里偷懒了,多亏了姐姐帮我。” 嬿婉拿出手绢给她擦去满头的大汗“这样大的太阳晒这么久,难为你还是嘟噜出这么一大段话。” 环翠嘻嘻笑着,仰着头碘着脸撒娇道“还是姐姐疼我——”又朝着嬿婉身后看去,“姐姐这次来可是又带了好东西来了?” 嬿婉笑的点了她一指头,“就你机灵”,指指身后的宫人手里的托盘,“宫里新贡上来的柚子,皇后娘娘惦记贵妃娘娘喜欢这个,特意叫送了过去。素练姐姐把这个美差交给我了。” 环翠高兴道“皇后娘娘最惦记我们娘娘了,娘娘知道一定高兴。我带姐姐去见茉心姐姐。” 让端着托盘的宫人落后几步再跟着,嬿婉一路往里走着,一路听环翠小声的叽叽咕咕“西配殿那位如今倒是还安分,不大出门也不张扬,娘娘也懒得搭理她。也是,那位如今还在潜邸里关着呢,没人给她撑腰,自然也安分守己些。” 嬿婉轻声道“潜邸那位恐怕不是肯长长久久安心守孝的,宫里能帮她、肯帮她的除了纯嫔,也只有海常在了。” 环翠哼笑道“纯嫔如今一颗心都系在阿哥所里,哪里有功夫顾得上这些。再说了,那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声——” 三棍子打不出一声屁,这是句粗俗得再不能粗俗的话。 嬿婉皱了眉“环翠”。环翠才意识说错了话,捂住嘴一下一下眨着眼睛。 嬿婉板着脸道“如今私下里你嘴上没个把门的就罢了,说的习惯了,哪天在主子、贵人面前带出一句两句不干不净的来,你可还要命不要?” 环翠老实点头,讨好的笑道“姐姐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真论年纪其实环翠反而大些,她是从潜邸一路侍奉至今的老资格。只是她有些跳脱,两人结识时就是嬿婉帮着环翠遮掩了小错,两人就这么随便叫着。待真处出几分情谊来,两人间嬿婉总是更周全的那个,这声姐姐就叫的真心实意起来。 环翠岔开话题道“姐姐我话糙理不糙,纯嫔是顾不上,也不敢管潜邸的事儿的。就是我们宫里那位,瞧着也畏畏缩缩的,哪有那个胆子?” 嬿婉想起来梦里海兰的手段,忍不住冷笑道“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 环翠好奇的看着她。嬿婉压着声音,悠悠然道“会咬人的狗不叫。” 环翠噗嗤笑出声“姐姐,你还说我!还说我!” 嬿婉等她笑完,才不疾不徐的正色道“海常在是潜邸那位最大的帮手和指望,所以还要你多留心,死死的盯紧了她。这就是你我能为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分的最大的忧。” 环翠闻言也认真起来,诚恳道“姐姐还不相信我?我早叮嘱了洒扫丫头暗地里留神,不叫她们察觉出来。姐姐放心,若是真有什么动静?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姐姐。” 嬿婉颔首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们若有什么与平日不大相同的,我们便要警惕了。真发现了什么,我们报给娘娘,不仅是咱们的功劳,也是让娘娘们有所准备。” 环翠忙点头,又愤愤道“从前我们娘娘在府里受了那位多少气?那位喜欢吃柚子,就仗着宠爱领走一半,我家娘娘也爱吃柚子,却得靠着皇后娘娘的份例私下里补贴。倒不是我们娘娘馋那两个柚子,只是不蒸馒头争口气,明明都是侧福晋,她的做派实在可气。” 嬿婉笑笑。 你看,后宫哪里有真正不争宠的嫔妃呢? 第14章 狸猫换太子 再过些时日就是重阳节了,长春宫新制了石榴花样的糕饼模子,印了菊花糕,请来贵妃和从前是皇后侍女的怡常在来品鉴。 慧贵妃瞧着菊花糕上印的石榴花样,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样子“皇后娘娘这里的东西,连一个糕点都这么精致,倒叫臣妾舍不得入口了都。” 皇后微微笑道“这值当些什么,你若喜欢,本宫日日叫人给你送去便是。” 又道“重阳节眼看就要到了,这是皇上登基后的头一个节日,本宫心里重视。只是皇上登基未久,前朝多少大事要忙,后宫不能帮忙便算了,若是太过奢华便是添乱了。因此,本宫大面儿上仍旧萧规曹随,也只在这些点心上弄些小巧罢了,你们先尝尝,也给本宫出些意见。” 怡常在忙道“娘娘哪里是弄小巧呢,娘娘勤俭持家,分明是不仅仅恩泽六宫,而且还母仪天下。” 这话说的漂亮,皇后眉眼间都是自矜的笑意“你们都尝尝,里面掺着的也是本宫对你们,对六宫的心意。 慧贵妃用了点心,细细分辨道“有栗黄、银杏,还有松子肉——”她思索片刻,一击掌笑道“还有石榴子。” 皇后端然笑坐,慧贵妃看看菊花糕的花纹,又看看皇后,眼圈便是一红,起身行礼道“皇后娘娘这般怜惜,可恨臣妾肚子不争气,不能给皇上添个一儿半女,不能给皇后娘娘分忧。” 怡常在也忙起身,唯唯诺诺的跪在了贵妃后。 皇后亲自扶着慧贵妃起身“你这是什么话,你既然身子弱些,就好好调养着。宫里有的是好太医,有的是良药,还怕你不能得偿所愿吗?本宫也不过是惦记着你,点心虽小,也是个吉祥的意头,盼着你沾些喜气罢了。” 慧贵妃抽泣道“娘娘的大恩大德,臣妾实在无以为报。”她哭得如细雨后桃花,既娇且柔,惹人怜惜。 嬿婉在门口侍奉,瞧见了也忍不住心生赞叹,思考着自己如何才能哭成这样的梨花带雨,恐怕回去得揽镜勤练苦学才行。 “姐姐,姐姐!”听到轻呼声,嬿婉扭头一看,正是气还没喘匀的环翠。 她整张脸都涨红了,眼睛里却迸发出明亮的光来。 嬿婉拦住了将要开口的环翠,拉她到了配殿。 环翠激动道“姐姐,海常在今日到养心殿求了皇上召见,久久没有回来,跟着去的人打探到,她竟是去了潜邸,说是为了拿皇上爱吃的点心。” 嬿婉弯了嘴角“便是我在宫里资历尚浅,却也知道,海常在从不往皇上跟前凑。” 环翠一击掌“就是说啊姐姐,这么大的雨,海常在不在自己宫里好好待着,巴巴的坐上轿子也要去潜邸。她们肯定有所算计,不知道憋着什么坏水呢。” 嬿婉在心里细细盘算。海常在去了潜邸拿点心,便是点心是乌拉那拉青樱亲手做的,呈到皇上面前不过让他多惦记两分。又不是皇上不乐意接她入宫,分明是太后和皇上赌气,拿着青樱做筏子。总得有一个人低头,才能放她出来。 太后是不可能受青樱影响的,那青樱便只能在皇上身上下功夫。一盘子糕点便是再心思精巧,再以物传情,也不足以说服皇帝低头。那最有效的说服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见面三分情,小别胜新婚的重逢,再加上以情动人的恳求,以理服人的劝导,把皇帝的百炼钢也能化为绕指柔。 嬿婉抬头,目光炯炯“环翠,海常在的轿子如今可回了宫?” “我来送消息时,轿子刚往养心殿的方向去了。可能是海常在拿了点心要送给皇上。” 嬿婉嘴角勾起两分嘲讽的笑意“哪里是送点心,分明是送人过去,好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 第15章 养心殿 养心殿门口,王钦小跑着迎接出来,满脸堆笑道“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外头这么大的雨,两位娘娘怎么亲自来养心殿?” 皇后微笑端庄而镇定“是有一件事与海常在有关,听闻海常在如今在皇上跟前,也请皇上来做个见证。” 王钦脸色微变,悄悄给皇后丢去一个眼色,故作为难道“娘娘,不是奴才不肯通报,是皇上那里——” 慧贵妃凤眉一挑,不由分说的上前打断道“我丢了一根珠钗,上上下下都翻遍了,只有海兰房里还没有找。有太监跟我做证,说书在海兰那里瞧见过。我不得不要来求皇上和皇后娘娘,来断断这个案,找一找这个贼!” 王钦堆笑着奉承“娘娘您那里什么珠钗没有?这会儿风大雨大,凭它什么样的珠钗比得上您的身体金贵?何必急这一时大动干戈?” 慧贵妃冷笑道“那珠钗本身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但是那是我入府后,皇上赏的头一样东西,我一直爱欲珍宝,是断断丢不得的。公公既然知道我身体要紧,便应该赶快去跟皇上通传。在这里拦着我,难道对我身体有好处么?还是说青天白日的,海常在竟然在养心殿干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来?” “哎呦,贵妃娘娘,皇上是什么人您还不晓得吗?皇上如何会如此行事呢?” 王钦略提高了声音,皇后会意的看了他一眼。 慧贵妃再要出言,就被皇后拦住“王公公,贵妃为的也不是珠钗,而是和皇上的情谊。若是若是皇上没有时间接见我们,那便请将海兰带出来,回咸福宫听海常在陈情。” 皇后通情达理的说“若是海常在在养心殿一时走不开,那本宫也可将素练和茉心留下。待海常在一出来,便将她带回到咸福宫。” “一来,宫里偷盗并不是小事,自当严肃处理,以正视听。二来,如今还是白日,嫔妃在养心殿停留时间过长也不合规矩。本宫身为六宫之主,不得不劝诫皇上。” 养心殿的门口,局面一时僵在了这里。 宫殿上空,层层雨云遮天蔽日,天际的翻滚着的灰黑云朵低得仿佛触手可及,给人带来“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迫感。 外面早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瓢泼般的大雨织出了厚厚的雨幕,拍打在地面上哗哗作响。仿佛是天上的神仙撕裂了天幕,将天河之水向人间灌注。 “王钦,带皇后和贵妃进来。”皇帝的声音从雨幕里传来,似远似近。 贵妃带着几分骄矜之色,得意的微微横了王钦一眼,娇滴滴喊了一声“皇上——”便一马当先的冲了进去。 王钦在后面满是尴尬,冲着皇后行了一礼,连忙追着贵妃的背影赶了上去。 皇后落在后面,扶着嬿婉的手,看向层层叠叠的雨幕,状似叹息道“这雨还能下多久呢?” 说罢,她不紧不慢的往里走,只留下一句尾音“要变天了啊。” 第16章 寻人 贵妃一进去便迫不及待的委屈道“皇上,那可是您赏给臣妾的头一样东西,好端端的竟然就不见了。现在咸福宫只有海兰处还没查过,您可得给臣妾做主。” 她环顾四周,想要找到海兰问罪,却不见人影儿,疑惑道“皇上,海常在呢?” 皇帝的表情略带了几分不自在,敷衍道“曦月啊,海常在不在这里,你今日先回去,明日朕自会让海兰给你一个交代。” 贵妃隐约看到了屏风后仿佛有什么影影绰绰的东西,似乎是人影在闪动。她如同终于逮住了老鼠的猫咪,毫不迟疑地走了过去,一把拉开屏风。 里面却是一个低着头正在整理衣裳的小宫女,见到屏风被拉开,瞬间羞红了脸的,手足无措的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给,给贵妃娘娘请安。” 皇帝尴尬的,略带恼怒的看向贵妃,神色不虞。 贵妃愕然道“怎么是你?海兰呢?”说完也有些不知所措的愣在了原地。 姗姗来迟的皇后瞧见这个宫女,也是十分的讶异,但她依旧是稳重大方的样子。 皇后先温和的劝快要恼羞成怒的皇帝道“贵妃也是太在乎与皇上之间情谊的缘故,急于寻回皇上亲赐的珠钗,做事冒失了些,还请皇上不要太与她计较。” 又轻声责备了慧贵妃两句“知道你是珍惜皇上的赏赐的心意,可圣驾当前,也不容你如此冒失,还不快向皇上赔罪。” 慧贵妃便一拧身子,凑到了皇帝面前,软语央求道“皇上,皇上,臣妾不是有意的冒失的。那可是您赐给臣妾的第一个东西,您知道臣妾有多珍视的,都恨不得供在佛前日夜祈祷的。” 皇帝轻斥道“什么供在佛前,尽是傻话。”语气却柔和了下来。 见皇帝吃了两口茶,面色好看些了,皇后又斟酌词句道“万事都不如皇上的龙体重要,无论是臣妾和妃嫔,还是阿哥公主们,还是天下万民,我们都指望着皇上一个人。如今又刚出先帝的孝期,还请皇上惜福养身。” 皇帝虚握了拳抵在嘴上,咳了咳道“是朕这次太过冒失了,叫皇后和贵妃看了笑话。” 皇后摇摇头,一本正经道“臣妾等如何会看皇上的笑话?后宫是皇上的后宫,臣妾是皇上的妻子,只有盼皇上好的,没有笑话皇上的道理。”又看着这个小宫女善后道“皇上既然给了她这个福气,再让她待在这里恐怕也是不妥,皇上何不给她一个名分?” 皇帝随口道“皇后都这样说了,那就封个答应,封号么,”他的眼神随意落在了皇后袖口的牡丹刺绣上 “就给了秀吧。” 皇后含笑应下,又问道“赐居何处呢?” “你是朕的皇后,掌管六宫,自然有你做主。” 皇后轻声应和,她环顾殿中一圈,的确无甚可以再藏人的地方。 瞥向侧后方的嬿婉的眼神便如同风刀霜剑一般,似是想要把人划成碎片。 嬿婉不慌不忙的站在一旁,鼻观眼,眼观心,十分沉得住气。 第17章 青樱 这时,不知何时消失的王钦带着素练走了进来。 素练禀报道“回禀皇上和皇后娘娘,奴婢在吉祥门处撞见了海常在的轿子,本想请海常在前来,与贵妃娘娘陈情分辩,未曾想到,轿子中坐的竟然不是海常在。” “不是海常在还能是谁?素练,你一向稳重,在皇上面前如何能信口开河?” 皇后轻斥着素练,姿态却骤然从容了起来,笑意在脸上浮现,又被她控制着飞快的隐没了下去。 素练抬眼飞快的望了一眼皇帝,为难道“奴婢不敢欺骗皇后娘娘,只是那轿子里面坐着的人,确实不是海常在啊。” 贵妃与皇后对视了一眼,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娇声道“臣妾不管轿子里坐的是谁,臣妾只想知道海兰一个大活人还能去了哪里?臣妾的珠钗又被她弄到了何处?既然坐的是海兰轿子,就总得给臣妾一个说法。” 皇后却是一脸的震惊和严肃“宫中怎会出现此事?素练,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将此鬼鬼祟祟之人押入慎刑司,等待皇上发落?” 皇后对着慧贵妃正了神色道“慧贵妃,如今可不是一只珠钗的事情了。海兰是皇上的宫嫔,竟然在宫里、在她自己的轿子里不明不白的不见了,这是何等荒唐之事。” 皇后躬身向皇帝请罪道“恐怕是宫里门户管理出现了疏漏之处,今儿是丢了个海兰,明日若是进了刺客,又该当如何?臣妾身为皇后,身负管理六宫之责。后宫出现如此祸事,都是臣妾管理不善的缘故。臣妾请皇上彻查此事。” 皇帝亲自扶起来皇后道“这如何能是皇后的过错?其实——”皇帝嗫嚅两下,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这时,茉心和环翠牢牢的把着一个人,半强迫的扶了她进来。 看到这个人,慧贵妃惊讶开口道“怎么是你!” “青樱,你不在潜邸守孝,私自来宫里做什么?” 乌拉那拉青樱,短短的一个时辰之内,经历了被海兰换进宫,有皇帝柔声细语的安慰,许诺了给太后迁宫和等待时机接她进宫,又经历了被皇后和贵妃堵在门口,不得不从殿后的小门溜走,最后在本以为逃出生天时,被等在此处的素练拦住,被送到皇后和贵妃面前。 在天堂和地狱之间几度徘徊,也不过如此了。 此时她面色涨红,眼神却飘到了乾隆身上,脱口而出道“皇上——” 皇上沉默着没有回应她的祈求的眼神。 皇后肃色道“青樱妹妹,你先告诉我,海兰在何处。” 青樱委屈的低着头,扯着帕子,没有回答。 “海兰是皇帝的女人,竟在宫里消失,如今不知道下落何处。她的去向只有你知道,你如今却闭口不言,青樱,你是要逼海兰去死吗?” 青樱这时候才开口,不可置信道“皇后娘娘,臣妾绝无此意,您怎么能怀疑海兰的清白?” 皇后见她这个反应,也冷了神色道;“海常在去向不明,你在这里含糊其辞,你觉得本宫应该如何做想?无召进宫已经是大错,你还要再添上海兰一条性命吗?” “你犯下私自入宫,丢失宫嫔的大错来,如今还敢嘴硬!”慧贵妃纤纤玉指几乎要戳到如懿的鼻子上,“想来那海兰就是和你一伙的!她私自出宫是去干什么?她是替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青樱委屈道“臣妾并不敢,海兰也不敢。” 第18章 事漏 皇后不耐烦再与她兜圈子“将伺候青樱、海常在的人和今日抬轿子的都送去慎刑司,她不说,总有人能给本宫讲清楚。” 青樱连忙恳求道“娘娘,是我一人的过错,请皇后娘娘不要牵累旁人。” 皇后闻言彻底沉下了脸“青樱,本宫为着皇上宠爱你,处处优待于你,不想却是养大了你的心思。你犯下如此错事,还敢如此说话,真以为本宫不敢惩治于你吗?” 青樱见瞒不下去,半遮半掩、面红耳赤道“是臣妾的错,是臣妾太过思念皇上,恳求来潜邸取点心的海兰,坐了海兰的轿子,进宫求见皇上。” “呵——好个清高自许,目下无尘的青福晋!好个不争不抢,恪守本分的乌拉那拉氏!”高曦月冷笑的讥道。 皇帝此时终于开口道“皇后,此事说来是朕的不是。海兰来求朕,朕也想着许久未见青樱,才同意了这个主意。说起来,青樱也并不算无召进宫。” 皇后道“皇上和青樱妹妹情深意重,臣妾也十分感动。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皇上有口谕,正大光明的召见青樱妹妹进宫相见,臣妾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可是如今青樱妹妹本应该为至亲守孝,却偷偷摸摸与海兰互换入宫,违背的不光是皇额娘的懿旨,更是大清的宫规。皇上若是纵容如此行径,常此以往,臣妾又该如何管理好宫禁?宫禁事关的是皇上的安全,六宫的安全,臣妾不敢不严格。” “何况本朝以孝治天下,皇上对皇额娘从来是至孝,此事一出,皇额娘知道自己对青樱妹妹的体恤换来的是这样的阳奉阴违,只怕也会心寒的。” 皇帝哑然。 皇后又转过身子对着青樱正色教诲道“便是皇上同意了海兰的主意,青樱妹妹身为宫嫔,本有劝诫之责,又如何能顺水推舟呢?再者——”皇后似是有几分难以启齿。 “青樱妹妹也是乌拉那拉家的大家闺秀,清白的好人家的女儿,如果能做出来这样的偷偷摸摸,李代桃僵的事情呢?” 慧贵妃轻“哼”了一声,嗤笑道“她素日念叨的是‘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岂不知后面的‘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苹蘩’?白居易的《井底引银瓶》说的是‘止淫奔也’,是警戒世人的话,她却偏偏喜欢那两句,可见是本性如此。” 听完皇后和慧贵妃的话,青樱的脸色由红转白,跪在那里如同秋风里的蝉翼,单薄如纸,摇摇欲坠。 皇后看到皇帝面色也不虞起来,拉住了慧贵妃,温和的开口道“白居易的诗是好诗,只是不同人从中听到东西不同。你听到的是规矩,旁人却可能听到的是情分。本都没有错处,只是,无论是怎样的情分,总越不过规矩体统去——” “皇上——”,皇后劝道“臣妾想着,此事不宜闹大,坏了宫里的规矩体统,也伤了皇额娘的心。” 皇帝颔首,握住皇后的手道“琅嬅你如此贤德,又能顾全大局,朕幸而有你这样的贤妻相伴。” 皇后谦辞道“臣妾不过是做好份内之事,实在不敢当皇上如此赞誉。” 慧贵妃瞥了一眼伏在地上抬不起头的青樱,不悦道“皇上,青樱和海兰犯下这样大错,难道就重重的拿起,轻轻的放下吗?” 第19章 处置 皇帝对高曦月总是多了几分耐心,温言道“如今名位初定,后宫当以安稳为上,不要再生波澜。但你说的也对,她们二人也不得不罚。” 皇后劝道“皇上说的是,处罚是应当的,只是此事还是悄悄的遮掩过去为好,说出去损伤的也是皇家颜面,另寻个由头就是了。” 皇上沉吟道“海兰的宫人偷盗了贵妃的珠钗,海兰驭下不善,便贬为官女子,迁宫至延禧宫,禁足两个月。” 延禧宫挨着宫道,人杂声繁,实在不是个好住处,如今连个主位都没有。 高曦月赞道“皇上果然公正,她本就与臣妾的珠钗脱不了干系。如此,也不算冤枉了她去。” “至于青樱——”皇帝看向了半个时辰前还在他怀里软语的女子,“既然还在守孝,就手抄地藏经百遍,供在佛前吧。” 高曦月乘胜追击道“臣妾想,青樱不光该写一写地藏经,更该抄一抄女则,重新学学规矩。” 皇上略一迟疑,便点头道“便按贵妃说的做。” 皇后微笑道“皇上的处理很合适。不过臣妾惦记着,等青樱妹妹从潜邸出来,总是要给个位份的。从前想着,青樱在潜邸时地位是稍高于曦月的,曦月是贵妃,总不能委屈了青樱,便是她不宜张扬太过,也总在妃位上了。” “只是这次青樱犯下这样的错,臣妾觉得,妹妹还是应该先静一静性子的。不若给个低些的位份,待日后年节,或者妹妹有了生养,再晋位也不迟。” 皇帝的眼神落在了羞愤交加,无地自容的青樱身上,沉默半晌,再开口的一字一句,仿佛都敲在了她薄薄的背脊上“皇后说的是,那便给她一个嫔位吧。” 他抬头不再去看她“封号就定为娴吧,希望她学着娴静一些。” 皇后沉静的看着瘫软在地的青樱,开口道“青樱妹妹今日也是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又侧头道“嬿婉,你好生将娴嫔送回潜邸,再将海官女子接进延禧宫。悄悄的去,莫要生出闲话来。” 皇后看嬿婉的眼神里流露出满意来。 嬿婉和环翠一起将青樱架起来,用伞挡着她的脸,将她直接塞进轿子里。 进了轿子,青樱还撩开了窗帘看向养心殿。养心殿烛火通明,在雨幕里润出融融的光泽来,不时又传来贵妃的娇笑声。 嬿婉不紧不慢的拉住帘子,凑近轿子道“娴嫔娘娘此时不宜见人,还请您莫叫奴婢们为难了。” 娴嫔失魂落魄的坐在轿子上,目光恍惚的在嬿婉脸上虚虚闪过,终于松开了帘子,软在了轿子里。 嬿婉打着伞,跟着轿子,心里冷笑。 梦里,或者说那大抵是她的前世,这位乌拉那拉氏冠冕堂皇的说她称病回宫却去了木兰围场,足以证明她品行低劣,不择手段。 不晓得她高高在上评判自己的时候,想没想过她做妃妾时这一出李代桃僵,偷偷面圣争宠的戏码呢? 皇后和慧贵妃还是太心善了,惩罚人不过是宫里常见的几样,降位,禁足,罚抄。 比不得轿子里面这位娘娘,最擅长零碎折磨人的皮肉之苦,花样多着呢。 个个都阴毒的不像是个大家闺秀能想出来的,或者说——是不像个人能想出来。 嬿婉还记得从木兰围场回来她受的责罚。 半个月里,每日行板着之刑两个时辰,跟着她的春蝉则被杖责三十。 这样羞辱、折磨人的法子,“庸碌”的富察皇后没有用过,“蛇蝎心肠”的她也没有用过。 只有这位“以德服人,温暖后宫”的好皇后用过。 嬿婉想到这里,几乎是嘲讽的笑了。 大概是乌拉那拉氏上一世从来没有因为她做过的事付出过代价,所以可以轻易的忘却,再理直气壮嘲笑、羞辱、责罚旁人,而从不去想旁人只是和她做了一样的事儿。 不过没关系,乌拉那拉氏已经开始自食其果了。 往后看,日子还长着呢。 大雨里,撑着伞的少女笑了笑。 第20章 下马威 月上柳梢,长春宫的下房里,嬿婉收拾着自己的零碎东西。 她一举获得皇后的看重,被皇后亲口调到了身边,做了她的心腹宫人。 住处自然也有变化,她即将从普通宫人睡的大通铺,搬去与莲心同住。 莲心是个善心肠,自她挑了嬿婉在身边提点起,发现嬿婉体己东西竟然就是两件贴身衣裳,便生出了十分怜惜之情。 平日里,从梳头的桂花油、抹嘴的口脂、擦脸的面药,这些林林总总的零碎小物件,到重裁的衣裳、整块的料子,大大小小,没少给嬿婉送来。 聚少成多,如今嬿婉收拾起来,竟然需要很花一些功夫了。 突然,一道黑影旋风一样的飞过,重重的撞了过来。 嬿婉下意识一闪避开,黑影便磕在了木桌上,然后重重的弹开,摔在地上,发出“哎呦”一声痛呼。桌子上的瓶瓶罐罐被带落了一半,有的“咚”得一声闷响,砸在了黑影的头上、身上,有的清脆落地,在地面上四分五裂。 嬿婉冷了神色“姐姐怎么慌慌张张、着三不着两的,冲撞了我倒是罢了,来日冲撞了贵人,不怕去慎刑司挨板子吗?” 那人艰难的翻身,恨恨的看着她“好样的,你是攀了高枝去的,果然是牙尖嘴利不饶人,我不小心摔了,你不来扶我,竟然扯七扯八的吓唬我。之前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乖顺的,如今飞上枝头了,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真是好一副刻薄的面孔。” 吉祥是富察家陪嫁的小丫头,刚进王府的时候仗着是福晋陪嫁也算是得意,只是她自恃有皇后撑腰不加收敛,一副一点就炸的爆碳脾气慢慢显露出来,渐渐受了冷落。 眼瞧着进府后才被王爷赐下的莲心,进宫后才被皇后提拔的嬿婉,一个个都后来居上了,她却还混迹在普通工人里,干着一样的活计,自然是又酸又妒。 同住一屋的其他宫人刚要进屋,瞧见吉祥大发脾气,都凑在门口不肯进来,探头探脑的往里瞧着。一个落在后面的小宫女伸长了脖子,轻声细语的问“吉祥姐姐怎么又为难人了?”吃了前面人的一肘子,才捂住了嘴不敢再说话。 嬿婉心知今天这番唱念做打,要么是吉祥要抓紧时机,趁她刚上位根基不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杀一杀她的威风。 若是她弱了声色,虽然升成了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日后大事儿小事儿也要被吉祥压一头。 要么就是有人教唆吉祥。 吉祥这样冲动无脑的性子,最易被人被人拿捏住当枪使。宫里规矩森严,宫女之间不许高声喧哗,也不许吵架,更不许宫女之间打架。 她与吉祥若是闹大了,也不过是鹬蚌相争,倒让幕后的人跳出来渔翁得利。报到皇后处,不仅会让自己受罚,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也会连累莲心也背上识人不清,教导不利的罪名。 在旁人眼里她年纪小、沉不住气,受吉祥这样直白的刺激,恐怕会不管不顾的闹起来,就上套了。 第21章 吉祥 想到这里,嬿婉不急不慢的坐了下来,继续收拾东西,只瞧了一眼吉祥身上的瓷瓶,故意扭曲她的意思“姐姐若是喜欢桂花油,妹妹自然不会舍不得。只是这一罐是莲心姐姐相赠,妹妹不好转送旁人。不若等我拿了月钱,再送姐姐一瓶新的。” 吉祥“呸”的啐了一声,指着她的鼻子骂道“谁不知道娘娘今天赏了你,装穷卖苦给谁看呢?” 嬿婉见她上钩,微笑道“原来姐姐是眼馋娘娘的赏赐。今儿要别了诸位姐妹,搬进莲心姐姐的屋子,同住这么久,合该请诸位姐妹一番,谢大家的照顾。别的不敢说,一人一瓶桂花油总是拿得出的。” 门口的小宫女们便窸窸窣窣的笑了起来,有的欢喜的轻声叫好,有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点着吉祥挤眉弄眼的说着小话,“就为了瓶桂花油”,“也值得这样大的阵仗”。 吉祥脑子“嗡”的一声,涨红了脸骂道“当谁是那眼皮子浅的,见了瓶头油就走不动道了?等我哪天得了闲,买它个十瓶八瓶的,你们才知道我的厉害!” 门口不知道是谁出声取笑道“姐姐好大的气派,只是和姐姐同住这么久,连个针头线脑都没赏过我们一根,如何敢指望桂花油呢——” 仗着法不责众,门口嬉笑着乐成一派。 嬿婉微笑着主持大局,对门口道“时候不早了,姐妹们还是都进来,我们关了门自家说话,省得吵到了旁人,总是我们的不是。” 又对着吉祥轻声叹息道“她们的话我是不信的,不过是一瓶桂花油,哪里值得姐姐这样的人大动干戈,失了体面呢。” 嬿婉微笑着瞧着吉祥,声音低不可闻道“倒像是哪家破落户的做派了呢。” 吉祥看到嬿婉脸上隐隐混合着怜悯和讽刺的神色,只觉得像是有人在她心里点了一把火,涨红了脸骂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胡沁!这屋子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做这个主!我伺候娘娘的时候,你还在家和尿泥玩呢!” 她这样粗俗的话,不光嬿婉蹙了眉,便是其他人也是震惊的看着她。 嬿婉沉着脸道“姐姐既然是娘娘身边的老资格,就应该更知道规矩。像姐姐这样大吵大闹,言语不当,是宫里该有的样子么?娘娘宽和,却不是姐姐行事无度的理由。若是姐姐嫌我资历浅、说话的份量轻,不肯听我一言,那咱们便请来素练姐姐评一评道理。只一条,姐姐若是还是这样高声叫嚷,惊扰了娘娘,才是带累了我们一屋子的人倒霉。” 这话一出,刚进来的宫人们如梦方醒般凑上来,有的要拉吉祥,有的见她还要张嘴喊什么,连忙捂住她的嘴。 吉祥更是又羞又恼,不管不顾的下死力气甩开了众人,冲到门口回头瞪着她们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都和那个小狐狸精是一伙儿的,我今儿竟是进了狐狸洞了!” 其他人忙劝道“姐姐慎言,宫里面哪能说什么精啊怪啊的。” 吉祥却恨恨的甩开要再上前拉着她的人,捂着脸往外跑,撞到了人也不在乎。 第22章 立威 嬿婉皱着眉,冲着离门最近的巧玉道“你出去叫两个粗使宫女把吉祥拦住,莫让她跑出去。皇上今日在娘娘这里,丢了我们的脸面事小,丢了长春宫和娘娘的脸面事大。” 见巧玉忙不迭的跑了出去,嬿婉也走到门口,见有人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连忙亲手将人扶起来,“这位姐姐可好?” 旁边的小宫女惊呼“怎么是素练姐姐白日里的衣裳?” 扶正了一瞧,果然是素练。 惨白着脸,捂着肚子说不出话来。 小宫女脱口而出“素练姐姐怎么一个人来,身边也不跟个人服侍?” 嬿婉忙指挥人抬着素练到炕上躺平,又亲手端来热茶扶着素练喝下。 素练歇了半晌,才缓过劲儿来,瞧着满地打破的面霜、口脂,皱着眉道“刚刚是谁,发这样大的疯?我一进配殿就听到了好尖的声音,要是惊扰了皇上和娘娘该当何罪?横冲直撞的,又像什么样子?” 这回瞧出来了嬿婉不是好捏的柿子,大家都觑着嬿婉不敢越过她回话。嬿婉坐在素练旁边,一边调整枕头让她靠的舒服些,一边接话道“吉祥姐姐跑了出去,已经派巧玉带着粗使宫女去拦她回来了。” “又是她。”素练是皇后的陪嫁大丫鬟,最了解吉祥的做派不过,嫌恶的皱紧眉,又问道“这屋子里一片狼藉的,又是怎么回事?” 嬿婉微微低头笑道“事关我自己,我为避嫌不好讲给姐姐听了。” 她点了巧珠道“巧珠是个能说会道的,让她给姐姐讲讲吧。”巧珠就是刚刚门口取笑吉祥的。 巧珠不期有在素练面前露脸的机会,忙上前道“吉祥不爽嬿婉姐姐得了赏赐,拿着嬿婉姐姐的东西摔摔打打,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嬿婉姐姐尽让着她,只是怕她吵到了娘娘,让我们帮忙拦着,她就把我们也骂了进去,甩开了我们往外跑。” 她比嬿婉还要大两三岁,可嬿婉地位高,她就得称一句姐姐,她叫得也十分痛快。 素练环视屋里,在每个人的脸上定了片刻,问道“是这样吗?” 大家俱是点头称是,其中有一个动作略慢些,素练额外盯了她一会儿,又看向嬿婉。嬿婉不闪不避,笑盈盈的回看她。 素练的眼神又转回到那个人身上道“巧玉一个人哪里够,万福,你去跟着巧玉一起,找回来也不必回这里,押到静室等候娘娘发落。你仔细看守着她,若有差错,唯你是问。” 万福低眉顺眼的应了是,也不敢抬头看嬿婉,悄没声儿的走了出去。 嬿婉的心下有数,看来这个教唆吉祥的正是万福了。 素练,素锦,吉祥,如意,平安,万福,两大四小,当初都是富察皇后的陪嫁丫鬟。素锦出嫁,后来又给二阿哥做了奶娘,如意调去侍奉和敬公主,改了名字叫绿云。素练一直深受信任,是皇后身边头一份儿的大丫鬟,而平安则因为耐心细心管了库房。 唯有吉祥暴躁,万福如锯嘴的葫芦一样沉默,两个人不得富察皇后喜欢,如今还跟小宫女们同吃同住。看着嬿婉步步高升,心有不甘,继而生事也不令人奇怪。 只可笑万福平日里一副老好人的样子,许多次吉祥生事都是她在拉着劝着,可事实上,却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嬿婉在心里提醒自己,要更警醒。她自底层而来,更要晓得底层宫女们的本事和心机,未必逊色于妃嫔贵女。 素练白日里为了堵住乌拉那拉氏·如懿淋雨受了寒气,晚上又被重重一撞,身子疲乏,神色便有些懒懒的。 嬿婉瞧见了,亲自搀她回去。素练倚着嬿婉,指使着巧珠等人道“给你嬿婉姐姐收拾好了东西,送到她屋子里去。吉祥毁了什么东西,一应给嬿婉补齐,从吉祥的份例里面扣。” 大家都殷切的上前帮忙。 每个人都知道,这个刚满十三岁的小姑娘,已经坐稳了长春宫大宫女的位子。 第23章 慧贵妃 不过三日,皇帝奉养太后至慈宁宫,以天下养太后。 太后亦投桃报李,将青樱召入宫中,赐名如懿,封为娴嫔,赐住延禧宫。 慧贵妃对此大为不满“太后竟然将她这么轻巧的放过去了。” 皇后闲闲道“本宫琢磨着,娴嫔偷偷入宫就是为了劝皇上早日奉养太后到慈宁宫,太后承她的情,自然得饶人处且饶人了。” 慧贵妃揉着帕子“上次也是便宜了她,犯了那样大的忌讳,竟然还得了个嫔位。” 皇后看着她劝道“何必与她生这样的闲气?上次的事,说来说去也是皇上的默许,你若是拿着她的错处不放,就是拿着皇上的错处不放,皇上岂能高兴?” “再说了,你们同为侧福晋,你是贵妃,她却只是个嫔,勉强是一宫主位罢了,和从前是格格的纯嫔平起平坐,可矮了你不止一头。海兰如今只是官女子,只比寻常宫女稍好些,也是砍掉了她一根臂膀。” “你该高兴,若是当日叫她不声不响的暗度陈仓了,与太后和解,一入宫就是妃位,再有海兰的助力,你我才应该头疼。” 更何况,娴嫔如今终于获得了位份,皇帝却竟然连赏赐都没有,可见是真正冷淡了延禧宫。 那日的狸猫换太子若是没有事发,皇帝只会觉得他和娴嫔情投意合,娴嫔偷偷来看他是一片真心,恐怕还有些幽会的紧张和快感,这是旁人都提供不了。 只看李后主在妻子周娥皇病重时,和她的亲妹妹小周后幽会,还写下了“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绣鞋”、“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的艳词,生生气得周娥皇面壁而卧,至死不回头看他们二人一眼,就知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在某些人这里可是当真的,他们就是喜欢刺激。 可皇后和慧贵妃撞破了此事。他就后知后觉出这一场偷天换日,违背宫规的不妥来,不然也不会宁可推个小宫女出来顶缸。 恐怕如今对娴嫔已经心生不满了。 慧贵妃闻言才转怒为喜“娘娘说的是,这次还多亏了娘娘身边的宫人机敏,叫环翠盯住了海兰,这才发现了她们偷龙转凤的勾当。否则,海兰这样作妖,我这个咸福宫主位却是个聋子、瞎子,可要怄死我了。” 皇后笑道“嬿婉是莲心调教出来的宫人,学去了莲心胆大心细的本事,如今在本宫身边伺候,的确是个有成算的。” 不仅未雨绸缪,而且胆大心细,及时叫人守住了养心殿的各个角门,才没功亏一篑,放跑了娴嫔。 慧贵妃羡慕道“皇后娘娘身边,连宫人都个顶个的能干。不像我身边,环翠也就能给嬿婉跑跑腿罢了。” 在她身后的环翠听到这话也不恼,只嘻嘻笑着。 皇后见她活泼可爱,慧贵妃显然也亲近她,笑道“你也不过是嘴里玩笑罢了,本宫瞧着你竟是把她当半个女儿养了。” 慧贵妃有些感伤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黯然道“她若是真是本宫的女儿就好了,这么多年了,本宫不能给皇上添个一儿半女,膝下寂寥。看着皇后娘娘儿女双全,实在是羡慕得很。” 第24章 求子 提到子女,便是慧贵妃真正的伤心事儿了。 她敛眉垂首,泪珠就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仿佛一颗颗断了线的珍珠,落在她娇粉色绣桃花的琵琶襟夹袄上,悄无声息的氤湿了一大片。 慧贵妃子女缘艰难,为了求子这些年吃了多少苦药汁子,皇后也是亲眼见证过的。见她这个样子,眼神躲闪了一下,只叹息道“你还年轻,先放宽心,缘分到了自然会有的。” 慧贵妃却更加的柔肠百结,呜咽出声道“娘娘是好心安慰我。只是我比娘娘还年长三岁,如今娘娘的二阿哥都在上书房启蒙了,我却连遇喜都从没有有过,实在由不得我不急。” 怀不上孩子这件事,就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实在是说不清道理。太医院的国手都没有办法的事儿,皇后只能将安慰的话翻来覆去的说,脸上的神情却不大自然。 嬿婉瞧到了,皇后面色有细微的不对,素练的也不自然的低了头,心中有点疑惑。 慧贵妃无子,能与皇后和素练有什么关系? 要知道,贵妃虽然素来宠遇甚盛,是皇后不能比较的。可她从来唯皇后马首是瞻,并不曾有冒犯越界之事。 便听到慧贵妃似是灵光一点般,哀婉的语气里多了一点生机“娘娘,臣妾听说民间有招弟的说法。” 招弟,是说抱养一个孩子沾沾旺气,自己就也能生孩子了,这是这个孩子招来了“弟弟”。 皇后那描绘精致的小山眉便皱了起来“你是说大阿哥?” 宫里没有生母的孩子,也就这一个了。 慧贵妃扭着帕子,烦恼道“大阿哥虽然不甚机灵,总是愣愣的,但为了求子,也没有旁人可选,只盼着他能给臣妾带来旺气了。” 皇后的呼吸都放缓了,轻声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了大阿哥。” 慧贵妃犹在烦恼“臣妾听皇上的话头,是想给大阿哥寻个养母的意思。” 大清素来有亲子不亲养的习惯。圣祖爷在位的时候,皇子都是交给太后、太妃或者是高位妃嫔养着,再不然就是像皇长子、皇三子一样送到大臣家里抚养。 也就是到了先帝时期,才慢慢放松了这些。本朝虽然照着祖宗家法,将皇子都送到了阿哥所,但是每旬得以见面,已经算是宽和了。 慧贵妃想着,既然有高位嫔妃养低位嫔妃的儿女的先例在,大阿哥又失了生母,她作为地位最高的嫔妃,抚养唯一无母的皇子,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是吗?”皇后脸上的笑意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了。 慧贵妃抱怨道“可不是,茉心今天还看到娴嫔身边惢心和大阿哥有说有笑的。想来她也是得了消息,讨好不了皇上,就想着拉拢了大阿哥。大阿哥若是真去了她宫里,难道皇上还能一次都不进延禧宫?” 皇后更加烦闷,甚至都失去了安慰慧贵妃的力气,目送着贵妃离开的背影,皇后沉沉叹了口气“皇上怎么突然想起来给大阿哥寻个养母了?”。 “一个有宠有家世的贵妃,一个无宠无家世,却偏偏和皇帝青梅竹马的娴嫔,本宫都不知道,大阿哥归谁抚养,对本宫和二阿哥比较好了。” 皇后的语气如同秋天的树叶被风从枝头卷落,在离开树枝时的那一声叹息。 第25章 帝心 天渐渐冷了起来,夜就越来越长。 皇后不肯信任内务府的人,凡是二阿哥和和敬公主的衣服被褥多是长春宫的人自己动手。素练、莲心和嬿婉都没少尽心。 冬日的阳光暖融融的,撒在人身上仿佛笼上了薄薄的金纱。 难得没有妃嫔和后宫事宜打扰的午后,长春宫主仆几人都围坐在榻上,一针一线的细密缝制。 皇后低头时间长了,脖颈微酸,她放下针线回头看着院中难得阳光灿烂的景明风光,却感觉眼睛都被日光灼伤了一样,不住的有眼泪溢了出来“日子一天一天冷了起来,总要在入冬前把永琏和璟瑟的冬衣做出来才好。” 嬿婉递上帕子,莲心轻轻给皇后揉着脖颈,劝道“娘娘也该多休息休息,这样子的辛苦,眼睛如何受得了呢?” 皇后摇摇头“外面来的衣裳,我是不敢给两个孩子穿的。我们瞧着两个孩子多金尊玉贵,外面的人却巴不得少了他们两个呢。” 又想了想道“算起来,自娴嫔生辰时,皇上大怒离去后,足有一月没有踏足延禧宫了。” 这也是一件奇事,娴嫔入宫后本就恩遇甚少,难得皇上来了陪她过生辰,却气得皇上勃然大怒,转头走了宿在了海官女子处,狠狠的扫了她的脸面。 素练点头道“娘娘说的是,内务府的主事太监秦立很有些拜高踩低的样子,如今延禧宫的衣食都短缺了些。” 皇后皱了眉,不悦道“这些奴大欺主的,未免也太嚣张了些。” 素练劝道“一来,内务府内里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登基未久,娘娘若是此时要插手,只怕也免不了沾一手腥;二来,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娴嫔,娘娘还要为娴嫔做主吗?” 皇后摆摆手“罢了罢了,你去赏些衣裳料子。到底是本宫掌管六宫,若是太难看,也是本宫面上无光。其余的,若是娴嫔找本宫做主,本宫再来主持这个公道也不迟。” 省得就算她费了这个心,娴嫔也不领情。 皇后道“娴嫔也就罢了,倒是慧贵妃,如今在皇上那里日日使着水磨工夫,就盼着能收养大阿哥,好给她自己招来一子。” 素练眼神躲闪了一下“慧贵妃娘娘今年二十六了,从前十年都没有孩子,现在也是七灾八难的,以那样单薄的身子,想要孩子只怕是难些。” 皇后为难道“就是这样,她想要留永璜傍身,本宫不好不答应,只是本宫又不想永璜有个这样显赫多宠的养母。” 嬿婉另辟蹊径道“娘娘多忧了,以慧贵妃娘娘的性子,未必能和大阿哥母子相和。” 慧贵妃性子高傲,并不是真心喜欢大阿哥,而大阿哥这样的成长环境,恐怕是个敏感性子,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别说是真情实意了,只怕连装都装不出母子情深的样子来。 皇后揉了揉自己的眉头,自从进了宫,她觉得自己皱眉的次数比在潜邸里的多了十倍不止“话说如此,一个需要子嗣的嫔妃,一个没有生母的皇子,总是能相互依靠的,就如昔日的——” 皇后及时住了嘴,可在场的人都知道,她指的是昔日互相依靠的太后和皇帝。 嬿婉道“宫里品级足够抚养皇子的无子妃嫔只有两个,不是慧贵妃,那便是娴嫔了。” 皇后无意识的用针尖摩擦着棉布,半晌道“如今是贵妃势大,娴嫔势弱,那永璜交给娴嫔也无不可。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又能料到后面的事情呢。” “本宫不担心别的,只怕皇上的心不在本宫的永琏身上——”无法确定帝王的莫测的心思,皇后不经十分烦忧,她的目光落在了莲心身上,让莲心忍不住瑟瑟发抖了起来。 众所周知,皇上身边最心腹的大太监王钦,已经思慕莲心许久了。 第26章 进忠 进忠当值了一天,和李玉交了班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走往自己的下房走去,远远的就瞧见窗子上跳着烛光,紧绷了一天的神色便柔和了几分。 才开门就见他常坐的位子上倚了个人,拿着他最好的瓷杯悠悠的喝着茶,进忠脸上的表情瞬间生动了起来,挑了挑眉揶揄道 “哎哟奴才还说是谁呢?原来是咱们嬿婉姑娘啊。您如今是皇后娘娘身边说一不二的大红人了。怎么还有时间用您的贵足踏进奴才的贱地儿啊。” 嬿婉见到他回来也不起身,放下茶杯似笑非笑的觑着他。 两人定定的对视半晌,进忠先软了下来“这个点儿了还喝浓茶,晚上可还睡不睡了?我这儿有新进上的菊花茶,清心解燥,你尝一尝。” 嬿婉却不肯轻易放过他,哼道“我哪里敢吃进忠公公的好茶?不是进忠公公暗中指点环翠,我们哪里拦得下娴嫔,要是办砸了这个差事,我又哪里能在皇后娘娘跟前有立足之地呢?身家性命都仰仗着公公,还敢和公公顶嘴么?” “你这是哪里话,咸福宫的轿夫里少不了你的眼线,有他们通风报信,哪里轮得到我呢——” 进忠将泡好的菊花茶放在桌上,又往嬿婉的方向一推“我不过是关心则乱,做个锦上添花的巧宗罢了。” 听到“关心则乱”,嬿婉瞧了他一眼,见他只顾着倒茶,连头都不敢抬,耳根却微微发红。 待嬿婉要碰到杯子时,进忠又忙拦着她“烫得很呢,我皮糙肉厚的不怕,可别烫着了你。” 嬿婉瞥他道“公公这是寒碜我呢,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呢,伺候人的东西,有茶吃就不错了,还敢挑冷挑热的。” “姑娘可冤枉了我,在我这儿,您从来都是一等一的贵人。”进忠拉过一个矮凳坐在嬿婉的下手,仰着头看她,蜡烛的火光在他脸上跳动,忽明忽暗的,晃得叫人辨不清真情假意“再者说了,姑娘离成为贵人,难道还远吗?” 嬿婉微微抖动的浓密睫毛如秋蝉展翅,却低头整理了一下外衫,装作对他那番话不在意的样子“皇后娘娘虽看重我,但最贴心的还是素练,不管是谁,跟她比起来,都要退一射之地去。” “哎呦,我的嬿婉姑娘哎,您又不是要在皇后身边伺候一辈子,您和她争这个闲气做什么?您现在要做的,是让皇上记住了您。皇后素来爱装贤惠,只要皇上稍微透露些那个意思,她就忙不迭的把人送上去,怡贵人从前在潜邸里不就是这么来的?” 进忠一手把着嬿婉坐的太师椅,一手搭在她袖口,细细劝着,“至于皇后身边,您只要叫皇后相信您和她是一条心,能靠着皇后当您的靶子,给你遮风挡雨就是了。您若是真往皇后身边见不得光的事情里掺和了太多,皇后哪敢把您放在皇上身边呢?” “这道理我哪里不明白?只是抓的住把柄,治不了偏心。贵妃素来盛宠也就罢了,虽说娴嫔丢了大丑,降了位份,又气走了皇上一次,可皇上又不知道为什么眷顾起来她了。慧贵妃争了那么久,皇上还是把大阿哥交给了娴嫔抚养。” “皇后一贯是恩宠不隆,如今再多个延禧宫摊薄了去,长春宫的恩宠就更淡了。初一十五皇上来了,也带着些点卯答到的敷衍,不过是看在中宫的面子上,倒要靠三公主和二阿哥留住皇上了。皇后心气儿正不平着,我若是敢使出浑身解数来,只怕皇后第一个饶不过我去。” 第27章 夜聊 进忠闻言笑了“皇后娘娘也太耐不住性子了些,延禧宫如今难道不靠着大阿哥引来皇上垂青吗?” 嬿婉嗔他“你难道是头一次认识咱们这位主子娘娘?延禧宫那位,从来都是她肉里扎着的那根刺。碰不得,一碰就扎得她鲜血淋漓的,跟犯了癔症一样。” 又道“皇后如今只怕是病急乱投医了,竟然有意将莲心许给王钦。我瞧着莲心是十二分不乐意的。”嬿婉说完,对视上了进忠的眼睛。 进忠微微后仰了一点,拉开了和嬿婉的距离,语气里便带了几分酸意“奴才就知道,您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日倒不是来瞧我,是惦记着你那莲心姐姐别掉那火坑里呢。” 嬿婉反而往前探了探身子,软了语气,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道“进忠公公,你这是说的哪里话?莲心提拔我、照拂我,我是想救她。可你在宫里护着我,我难道不想护着你?我知道王钦是李玉的师父,李玉又是你的师父。如今李玉在皇上面前得脸,都少不了受王钦的零碎折磨,你和进宝只会更苦——” “那你的意思是——?” 进忠最受用她的关心,既然她给了台阶就连忙顺着溜了下来,还倒贴上去为她打算“王钦的确可恨,可他伺候皇上多年,是皇上用惯了的人。若是真那么好拉下来,我师父早把他拽了下来。” 嬿婉见他这样殷勤,眼角眉梢便带了两分小小的得意,坐正了身子道“莲心到底是皇后身边得脸的大宫女,又事关她的终身大事,怎么不费尽力气和手段?她查到了,那王钦不光是贪财好色,最重要的是——”嬿婉脸上多了几分隐秘的冷意“他爱服食阿肌苏丸。” “阿肌苏丸?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外头卖的秘药,以蛇床子,川芎,淫羊藿所成——” 进忠听了,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来“什么东西,可别脏了你的耳朵。” 嬿婉却悠悠道“妙就妙在它不是个好东西呢,这玩意服了便神志不清,沉迷于幻想中,连自己做什么都不知晓了。” 进忠闻弦音而知雅意,会意道“王钦糊涂,恐怕冲撞了贵人也不自知,说起来,他的下房离延禧宫也不远呢?” 嬿婉却摇摇头“皇后喜欢给宫女儿赐这样的亲事,倒不如自己体验一把。针扎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呢?” 进忠“嘶”的倒吸一口凉气“姑奶奶,您这主意儿是真够大的。” 嬿婉一双杏眸水汪汪的惹人怜惜,说出的话却是带着几分狠劲儿“不把皇后逼一把,她如何能想起来抬我做她的助力?总得让她置之死地而后生。” “哦?姑娘就这么自信,皇后娘娘被逼急了抬举的真的是您?” 嬿婉微笑的重复一遍“莲心到底是皇后身边得脸的大宫女。” 进忠击掌赞叹道“姑娘真是算无一策。这事儿倒也不是干不得,不过——” 他拖长了语调卖了个关子,见嬿婉专注的看着他,欣赏了几秒这样的景象,才慢悠悠道“只是我也劝姑娘一句,这主意虽好,却是留到年后干,才更有效果。” 第28章 时机 嬿婉看着他等着解释,进忠不紧不慢道“你也说了莲心是皇后的心腹,你算计皇后受辱,她如今一心要躲开这门婚事,自然不管不顾。可她到底还没嫁给王钦,没受过那份罪,等时间长了,她又想起皇后的好来,后悔了,反过来倒怪你用的手段过激,你岂不是枉做小人了?” 嬿婉心里一惊,犹豫了几分“何至于此呢?” 进忠觑着她的神色,缓缓劝道“我的好姑娘诶,您就是太好心了些,须知防人之心不可无。” 嬿婉眉心一跳“难道我等她真嫁给王钦受足了罪,再姗姗来迟的去救她么?或是等她在王钦手下受折磨,病了、死了,我才出现搭救,施加点聊胜于无的安慰,还要指望人家对我感恩戴德?给我抬轿子吗?” 想起来上辈子娴妃“搭救”她的始末,嬿婉的语调便控制不住的飞了起来“莲心也是真心实意待我好过的,这样的缺德事儿,我是干不出来。” 进忠见她气急,连忙顺毛捋“你瞧你这话说的,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缺德人?”事实上,他当然是。 “我也不是叫你见死不救。只是等皇后给他们指婚,这件事儿板上钉钉,叫莲心对皇后死了心了,你再出手也不迟。一个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一个副主管太监,皇后要给他们做脸,总不会一台小轿办了去,嫁妆和婚仪总是要有的。这一来一去,也就过去几个月了。倒不急于这一时。” “再说了,也未必要莲心亲自去吃那个苦。王钦虽惦记着莲心,可他哪里是什么痴情人儿,身边不是没一两个身份低微些的宫女。等哪日你拉着莲心来瞧见一遭,她便晓得厉害关系了。” 嬿婉皱了眉毛“披着张人皮人模狗样的,背地里这样藏污纳垢,乌烟瘴气的。” 进忠嗤笑道“他再不是个东西,也是主子们纵容来的,上行下效,从来如此。”说着,他压低了声音,显出几分蛊惑来“姑娘若是看不惯,将来姑娘来定这个规矩,便少了的脏污事儿了。” 嬿婉知道寻常小宫女这样被作践,物伤其类,恹恹道“那就借公公吉言了。” 进忠瞧她蹙着眉怏怏不乐的模样,顿时生出一番冲动,恨不得把一颗心刨出来搁在她面前。 连他自己都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想喝口茶掩饰,又被杯子烫了一下,连忙把手背到身后,搓了几下手指。 嬿婉垂着眼没有瞧见这一幕,他又是庆幸没有在她面前丢脸露怯,又是失落她不关注自己,心里像是打翻了调味瓶,却还是堆着笑招惹她。 “年后再动手,也是为了姑娘打算。头一个原因姑娘已经知道了。二来,年后姑娘再长一岁,皇后抬举姑娘,年龄上也更合适些。” “第三条就更是了,李玉最近跟娴嫔走的颇近,想来也是要靠着娴嫔这份助力往上爬。王钦也知道,最近使了劲儿的磋磨他。如今最盼着王钦倒下的可未必是咱们。我们使了这样的手段,皇后将来反应不过来还好,若是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算计了,总要有个撒气的地方。我们不想自己顶雷,就得让娴嫔和李玉做咱们的替死鬼。” “如今离过年还有些时候,我们布置起来时间上也松快些,先把莲心拉下水,咱们再仔细周全的策划一番。”进忠看到嬿婉终于点头,脸上就带了笑意。 第29章 白蕊姬 一进冬,天黑的早,亮的晚,让人觉得日子也短了起来,一晃神儿就又是一日。 今年雪下得早,风里夹杂着碎冰点子,打在人脸上便如刀割一般。室内的银霜碳烘得殿中温暖如春,可在走出屋子的刹那,寒意就会顺着呼吸淬进肺腑里面,叫人浑身如同浸在了冰水里一样。 这样寒冷的冬天,素来体弱畏寒的慧贵妃,除了请安便再不肯出自己的宫门,饶是如此,还是病上一遭。 皇后体恤她,更关怀六宫,和皇上商量着停了请安,整个后宫仿佛不约而同的寂静了下来。嫔妃们待在各自的宫殿里,喝茶吃点心看话本儿,再不就是同居一宫的凑在一起说说话。若是谁肯出宫见人,那实在是天大的交情。日日守着殿里的一亩三分地,日子就过得百无聊赖起来。 但紫禁城的寒冬里也不是没有春恩深重的地方。南府琵琶乐伎白蕊姬自被皇上看中后就圣恩优渥,封为了玫答应,一应份例却都与贵人比肩,赐住的永和宫也十分精巧,也生生压了怡贵人的景阳宫一头。 京畿的大雪压塌了不少房屋农舍,前朝忙着救灾和安置流民,皇帝便鲜少来后宫。十天半月出现一次,若不是初一十五在皇后处的祖宗惯例,就多宿在玫答应那里,连慧贵妃和娴嫔也久久未得见天颜。 后宫的人心就如用陈醋酿了整年的青梅一样,酸得尝不出味道来。 玫答应的出身自她得宠起,便传遍了宫里。 她是乌拉那拉府里养的乐伎,还是于先帝在时走了从前的景仁宫娘娘,也是就是娴嫔姑母的路子送到宫里来的。随着景仁宫娘娘的失宠,她也悄无声息的沉没在了南府,做了六七年寻常的琵琶乐伎。 如今她骤然得宠,引得后宫纷纷向如懿侧目,只疑心是她抬举的帮手,连皇后宫里也多了几个失手滑落的杯子。 等到老天终于容了情,停了这连日的大雪,嫔妃们再次齐聚到长春宫,许久未见,彼此竟然多了几分亲热。 为着这是停了许久的头一次请安,众妃嫔都提早许久来了,唯独不见玫答应的踪影,倒显得她倨傲。嘉贵人金玉妍嘲讽玫答应捎带上了如懿,如懿自知和玫答应素无往来,觉得十二分的冤枉。 待玫答应来了一见,却只是个清秀佳人,莫说比不上金玉妍的千娇百媚,便是与怡贵人的小家碧玉相比,尚存在一点距离。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却更微妙的不平了起来。 尤其是认出来白蕊姬是从前给皇上献艺的乐伎的慧贵妃,在御花园与之狭路相逢时,被玫答应一句“娘娘琵琶技艺远超于我,皇上偏偏喜欢听我弹琵琶,可见还是人的缘故。”激怒,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扇了过去。 皇后赶来打了圆场,又是派人送消肿止痛的药,平息了这场争端。可偏偏又是这药起了问题,里头掺了白花丹,害得玫答应不仅不好,反而伤口处红肿生淤,甚是吓人。 这往药膏里下药的错处,又归到了陪玫答应回宫、帮她检查药膏的如懿身上。 皇后好容易拿住了她的错处,要如懿去慎刑司分辩清白。 赶来的海官女子却辩解称内务府因如懿近来不受宠而怠慢于她,阖宫都有的香包延禧宫却是次一等的,是海兰自己重新缝制了,装的是大血藤粉而非白花丹。随身带着的不是白花丹,那下药的人自然也不是如懿。 这一番话叫皇帝一颗心又偏向了如懿,对皇后不满起来。 第30章 进言 眼瞧皇帝有意将此事交给娴嫔处理,皇后的脸色就难看起来。嬿婉内心偷笑,却肃容上前道“奴婢有一言,求皇上和皇后娘娘容奴婢陈情。” 皇后在皇帝不耐烦的摆手前先出言道“你有什么要回禀的?在皇上面前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话。” 嬿婉褔了一礼道“奴婢谨遵娘娘教诲。” “皇上,并非是娘娘有意针对娴嫔娘娘。只是六宫分发白花丹香囊各有定例,玫答应出事后,其余宫室的白花丹粉的数量皆核对过,并无缺失,唯有延禧宫还未核对。又得玫答应所言,只有娴嫔娘娘来过玫答应处。即便不是皇后娘娘,换个人来处理此事,也难免怀疑到娴嫔娘娘头上。” “如今玫答应容颜受损,受了好大的委屈不说,后宫为争宠下药之风也断不可涨,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主,自然要秉公处置。”嬿婉先洗清了皇后私心针对娴嫔的嫌疑。 皇后也适时的示弱道“你这丫头,这些有什么可在皇上面前说的,不过是本宫份内之责罢了。”又叹息道“本宫与如懿妹妹在潜邸里相伴多年,素来是知晓她的为人的。若非物证实在扎实,又如何愿意怀疑她呢?” 皇帝闻言,看皇后的眼神也回温了不少,拍了拍她的手安抚。 只是转头就看到了如懿垂着头,委屈的扯着帕子,皇帝语气里就又带了两分的凉薄和讥讽道“哦,那依你之见,虽然没有白花丹粉,但给玫答应下药的还是娴嫔了?” 帝王的薄怒让永和宫顿时安静了一瞬,片刻后清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奴婢并不敢怀疑娴嫔娘娘。皇上容禀,玫答应的脸损伤已经十几日,下的白花丹药量恐怕并不少。” 随侍的太医点头道“这样严重的伤势,下的白花丹粉是十足十的多。” 嬿婉继续道“如今宫里还未查验的白花丹来源,一是太医院的存货,二是海官女子所说的,被她替换掉的‘次等白花丹’,那如今只需检查这两处的白花丹粉的数量,是谁下药,便一清二楚了。” 皇帝消了气,眼神在嬿婉低头露出的半截纤白脖颈和乌鸦鸦的秀发上驻足了一瞬,微微颔首“有理,海兰,你替换掉的白花丹在何处?” 海兰的神色便有几分慌乱起来“嫔妾想着,那白花丹粉虽然是次一等的东西,但总有几分效力,就赏给了宫人。” 皇帝一扬手,自有人去查探。 过了一会儿,两个小太监分别回禀,延禧宫从小宫女处寻回的白花丹粉的确是略次一等的,但量上却少了足足三分之一,剩下的说是分装时撒了;而太医院的白花丹只少了两匙的用量,说是往香囊里填药时不慎撒了。而二边的量,都足够让玫答应的脸坏上好几回了。 皇帝静默了片刻,看向海兰道“海官女子,不见的白花丹粉你还有何解释?” 海兰嗫嚅两下,说不出话来。白花丹粉算得上难得,江与彬只是太医院的底层太医,够不上这样的好药,剩下的便给了他,同效却平价的大血藤粉也是江与彬弄来的。可此时若是说出来拉了江与彬下水,就将他暴露在帝后跟前,若是江与彬也被这件事情缠上了,那如懿身边就一个可信的太医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海兰只能避重就轻道“皇上,即便是延禧宫后面弄撒了白花丹,少了一部分,可姐姐手里是绝对没有的,又如何能给玫答应下药呢?” 第31章 得帝意 这时捧着脸轻声抽泣的玫答应终于回过神来,幽幽道“娴嫔什么时候换了香囊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可能是她先下了药,为了逃避罪责才叫你重新缝了一样的,装上大血藤粉。说到大血藤粉——”玫答应冷笑道“娴嫔娘娘能悄无声息的弄来了大血藤粉,多弄点白花丹只怕也不难呢!” 海兰针锋相对,毫不犹豫道“嫔妾以性命起誓,延禧宫收到香囊的当日,嫔妾就拿走了姐姐的香囊,害玫答应的绝非是姐姐。” 玫答应不屑的轻嗤道“那海官女子真是好大的本事,不声不响就做了娴嫔的主,又是换香囊又是换药粉的。”她冷哼一声“说是娴嫔什么都不知道,谁信啊。” 如此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局面便僵了起来。 皇帝不耐的捏了捏眉心“此事暂告一段落——” 话音未落,玫答应就娇声道“皇上——” 皇上瞥了她一眼道“此事交给慎刑司去查。玫答应受委屈了,即日起晋封为常在。”见玫常在还要开口,冷了神色道“你虽然是苦主,可却也是你自己不当心,不早寻太医问诊,才拖延至此。” 又对着如懿道“娴嫔和海官女子与此事尚有干系,即日起禁足延禧宫。” 皇后脸上的喜色还未浮现,便听到皇帝道“内务府是如何当差的?竟然出了这样扒高踩低的狗奴才?皇后,你掌管六宫,便不能容了他们爬到了主子头上!”连忙低头称是。 皇帝断了半天的无头案,只觉得太阳穴处突突的跳,发作了一圈人,各打五十大板,才稍微舒心了些,眼神就落在了刚才进言的宫女身上。 微低着头也可见一头柔顺乌黑的秀发下,是一张脂粉不施的巴掌小脸,如柳枝般的纤细身段,雅致得好比一朵临风半开的栀子花。 不光美貌动人,难得的是聪明伶俐,思路条理清晰,只是年纪略微小了一些。 皇帝的眼神在嬿婉身上停留片刻,又与皇后对上。近十年的夫妻,皇后自然立刻意会了他的意思,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庆幸,戴着一张笑容温和的面具,有些麻木道“嬿婉,你去送娴嫔和海官女子回宫。” 嬿婉道一声是,皇帝的眼神就又飘到了她的身上“嬿婉如春,倒是个好名字。” “谢皇上夸奖。” 见嬿婉如从前一样规矩,又想起嬿婉出头是为了维护自己,皇后心里顺畅了几分,微笑道“皇上辛苦了,不如去臣妾宫里坐坐。” 皇帝欣然点头,帝后相携而去。 这桩公案,最终以太医院侍弄药材的小太监,自首了配药时误沾了白花丹粉在装药的圆钵内壁而告终。 事情这样不清不楚、不痛不痒的结束,禁足的娴嫔觉得委屈,皇后也不大痛快。但皇帝要一个六宫的表面祥和,谁都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强撑出一张笑脸来做出姐妹情深的样子。 唯一高兴的,大概是被皇后格外栽培的嬿婉。 自那日皇上来了长春宫小坐,皇后便在西配殿单辟了一间屋子给嬿婉住,在外嬿婉仍旧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可回了长春宫,嬿婉一应份例都照着官女子的标准来。 这样的例银,嬿婉才得以攒足了钱,找芬姑姑赎回了自己的金锁。她如今是皇后面前的得意人儿,芬姑姑非但不恼,反而是十分的殷勤。 也是在这时嬿婉才得知,春雨姐姐刚从四执库调到了阿哥所去。 第32章 莲心 九月初九,骄阳似火,炙烤着每一寸土地。 这样的烈日下,走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汗水就会黏腻腻的将衣裳粘在身上,连口鼻也几乎要生烟。 嬿婉顶着这样的太阳,亲自去阿哥所看望了二阿哥,回来之后整个人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莲心迎上来问道“阿哥那里可一切都好?怎么花了这么些功夫。皇上在主子娘娘这里,也惦记着呢。” 嬿婉只觉得喉咙要冒烟,刚摆摆手要说什么,就见莲心递上来了瓷碗“这样大的日头,还不先喝些水呢。” 嬿婉接过来一饮而尽,才发现这是晾得正好的绿豆汤。她便放下碗,道“阿哥一切都好。”又问道“你怎么不在娘娘身边伺候?” 嬿婉有意避开了莲心的问题。春雨靠着把柄拿捏着芬姑姑给她换了个好差事,如今正在阿哥所照料三阿哥的衣裳被褥。嬿婉既然去了阿哥所,少不得要与她叙话一番,才晚回来了少许。 她帮着春雨在阿哥所站稳了脚跟,就也在阿哥所有了自己的耳目。春雨这个关系,她并不预备让长春宫的人知晓。 莲心道“你忘记了,我昨儿守的夜,今儿晌午合该歇着。” 只是她脸上的笑意却是摇摇欲坠,眼下积黑,整个人都没精气神儿。 这半年,王钦多次透露出求娶莲心的心思,皇后的口风一次比一次松动了起来,莲心也愈发不安。 “我这可是热昏了头。”嬿婉没有看到莲心的勉强,接过小宫女摆好的帕子盖在额上,袭来的一阵清凉令她舒适的喟叹,“可算是活过来了。” “你非要亲自去,难道阿哥所的人还有敢怠慢咱们阿哥的?” “娘娘和阿哥的事,事事都不能轻放,我不亲自经手,哪里能放下心来?” 莲心把她按在椅子上,亲手服侍她“你这样子哪里能面圣?你且好好梳洗一下,皇上在正殿,阖宫的人都在那里伺候着呢。” 可在给嬿婉篦发的时候,她却失手之下把梳子摔在了地上。她是最老成持重的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整个人呆立在原地。 嬿婉看着她止不住的微微颤动的双手,心道她终于忍不了皇后了。想来,自己和进忠的布局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嬿婉心里想着,但帝后惦记着消息,她也不敢托大,只能握住莲心的手,温声哄劝道“姐姐莫慌,车到山前必有路,无论出了什么事儿,我都会陪着姐姐一起解决的。” 说罢,匆匆的洗漱更衣,便赶到了正殿门口,迎面却碰上了往外走的进忠。进忠瞧见她,挑了一下眉,低声道“二阿哥的消息?” 嬿婉略一颔首,进忠便往正殿里朗声道“皇上真是料事如神,才让奴才去等二阿哥处的消息呢,奴才一出门,就碰到了回禀消息的人。说曹操,曹操到。”说着亲自打起帘子,略一侧身,冲着嬿婉勾唇一笑。 嬿婉含笑微微颔首,在直直射来的宫人们或羡、或妒、或警惕的目光中走入正殿。 第33章 帝后 嬿婉走入殿中时,皇上正坐在大炕上倚着软枕,手里随意地翻着书。隔着一张紫檀小桌,皇后摘了指套,亲手剥着一瓣柚子。十指纤纤,剥出莹润饱满的果肉,再递到帝王嘴边,由皇帝散漫的张嘴吃下。 皇后年方二十有五,风华正茂的年纪,便是只作以绒花青玉装点的家常打扮,也显得她庄静端雅。 皇后一边用绸布擦拭指尖,一边笑道“皇上这些日子饮食清淡,天气又热,口里难免发苦。前儿福建刚进贡的柚子,这个时日的柚子算是少见,酸甜凉润,又有个清热下火的功效,皇上吃着正好。” 皇帝随手把书掷在一旁,含笑握住皇后的手“论细心妥帖的,宫里再没一个及得上你。”又道“这样的事,交给底下人去做就是,哪里用你亲自动手。” 皇后微微低头温婉一笑“皇上说的是,只是但凡是皇上的事,臣妾总是想着亲力亲为的。”逗得帝王亲昵地捏了捏她的手,又坐直了身子问道“这柚子分了哪里,皇额娘那里可是送去了?” 皇后笑道“皇额娘那里自是头一份的。这批贡来的柚子不多,除了皇上和皇额娘那里,曦月妹妹爱酸爱甜,咸福宫也少不得送。剩下的,就是只送了阿哥所,给两个阿哥甜甜口儿。” 皇帝颔首“你办的很妥帖。”说着往后一靠,仰着头思索道“只是我仿佛记得,有谁也爱吃这个来着?” 皇后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霾,笑意却更盈满脸颊“皇上倒是提醒臣妾了,青樱——如懿妹妹,从前她也爱吃这个。潜邸时,府里一半的柚子都送到妹妹处。有一次夜里还用多了柚子,伤了脾胃,后来就不大喜欢这个了。” 又停一停,小心斟酌着皇帝的神色道“臣妾也想着青樱妹妹,送了一筐红橘过去,只是到底有些委屈妹妹了,不如把臣妾这里份例的柚子分一半给妹妹送过去。” 皇帝哑然失笑“皇后太过贤德了,也不怕骄纵了她去。”也不说是送还是不送,他转过头漫无目的的扫视了一圈,瞧见了侍立一旁的进忠,顺着进忠看到了微微低头的嬿婉,瞧了一眼,对着进忠道“二阿哥处可好?” 进忠忙上前一步笑道“皇上,奴才正要给您禀报呢,二阿哥那里处处都好。”又微微侧退一步,让出嬿婉来。 皇后为着皇帝玩味的态度心里并不大痛快,听到了“二阿哥”三个字才又是精神一震,“永琏那孩子不耐热,素来苦夏,今日饭可进得香?” 嬿婉又福了一礼道“回娘娘的话,阿哥午膳用得很好,阿哥爱用今日的酸萝卜老鸭汤,就着汤进了两个奶饽饽和一道肥鸡丝炖肉、一道小葱炒肉,还赏了做汤的厨子。”她的声音清脆又明快,如清泉般沁人心脾,给沉闷的夏天带来一丝清爽。 帝后脸上便都带了真切的笑意,皇帝指着李玉道“再赏这个厨子,让他不必侍候旁人,拿出看家的本事来,伺候好永琏一个人的饭食。” 第34章 嬿婉及良时 皇后听了这话,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嘴上还是谦辞道“虽是皇上偏疼他,可他一个小孩家家的,哪里用得到呢。” 皇帝却不以为意道“永琏是朕的嫡长子,又素来早慧勤勉,有什么当不得。”说着似是无意间扫了一眼嬿婉。 嬿婉上前连忙笑道“皇上说的是,阿哥最为勤勉不过,早上诵读了《礼记》中的《曾子问》足足一百二十遍,写了三篇大字,如今还在树荫下练习射箭呢。” 皇帝的笑意更深,对着皇后笑道“你瞧,咱们的孩子自然是最好的。” 皇后笑着,侧头觑了嬿婉一眼,瞧着她回完话就老实的低头侍立一侧,心里莫名轻快了三分,笑道“皇上这话说的,倒显得臣妾对永琏要求太高了。” “皇后是望子成龙,要求自然高些,只是永琏还是个孩子,倒也不急于一时。” 皇后在皇帝说到“望子成龙”时嘴角便带了一丝凛冽的弧度,但神色依旧不动如风,沉稳道“臣妾也是这样劝他呢,只是这孩子只盼着能为君父分忧,天生的十分好学,臣妾总不好拦着自己儿子上进。” 她的眼神也落在了嬿婉的身上,如蜻蜓点水一般轻轻一触,端起一旁的白玉杯轻呷了一口茶水。 嬿婉适时柔顺的低头进言道“阿哥最近苦心研习射箭,是有意在木兰围场上亲手猎得猎物,好献给皇上和皇后,以表孝心。” 皇帝一听也为之动容“永琏自幼就是个孝顺孩子。” 皇后附和道“永琏很是懂事,臣妾也要再嘱托他,珍重自己身子才是对父母最大的孝敬。” 皇帝也徐徐颔首,他侧着脑袋想了想,对王钦道“朕记得朕幼年学射箭时,先帝曾经赏下来一个扳指,朕用了许多年,你去找出来,送到二阿哥处。” 皇后喜不自胜,忙起身行礼道“臣妾谢皇上对永琏的厚爱。” 皇帝起身,亲手扶起皇后“朕与你就永琏一个儿子,朕不疼他还能疼谁呢。” 又道“养心殿还有奏折等着,朕先去处理公事,等热气散些,傍晚的时候朕与你一同去瞧一瞧永琏。总要亲眼瞧见了他在阿哥所一切都好,朕的心里才能彻底踏实。” 皇后喜盈盈的将皇帝送到长春宫宫门口,就见皇帝的眼神又往嬿婉身上停驻了一瞬,一下子又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皇后的顺着皇帝的眼神,看着嬿婉笑道“宫里事务繁杂,臣妾身边多亏了这个丫头伶俐,才少操了多少心。” 皇帝微微颔首道“话回得清楚,伺候皇后也精心,李玉,赏。” 嬿婉连忙谢恩,李玉弓着腰问道“奴才愚钝,还求皇上示下,赏些什么合适?” 皇帝低沉着声音道“识字么?” “奴婢识字,幼年时家父曾经教导过。” 皇帝的声音带着飘渺的笑意传来,“那就赏一本《昭明文选》给你,你阿玛给你起了个好名字,你总不能连出处都不知道。” 皇后脸上强撑着的笑意几乎都要消失殆尽,《昭明文选》的里的嬿婉两字处于何处呢?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纵然她知道皇帝不会荒唐到将嬿婉称为“妻”,可皇帝用这首诗来撩拨她的宫人,到底又有几分尊重她这个结发妻子。 但皇后依旧站在门口,抬起头又是言笑晏晏的样子,叮嘱给圣驾打伞的宫人要妥帖,如今暑气大,莫晒到了皇帝。她目送皇帝的仪仗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走回了殿里,重重的跌在了榻上。 第35章 体面 皇后靠在了刚刚皇帝躺过的软枕上,目光在殿里梭巡,直至落在了一张低垂着的小巧的芙蓉面上“你倒是个口齿伶俐。” 嬿婉低着头不敢直视皇后,眼睛只能看到一双精巧的锦鞋踩在踏脚上,一下一下的轻轻点地,仿佛敲打在她的心上。 嬿婉心里风起云涌,面上却只含着乖顺的笑,答道“奴婢说的都是实话,阿哥又孝顺又上进,奴婢不过是实话实说,不敢居功。便是侥幸答对了什么,也都是娘娘教导有方,不是奴婢自己的功劳。” 长春宫里的首领太监赵一泰上前讨好道“论皇上的惦记,咱们阿哥可是头一份儿,谁也越不过去的。” 谈到二阿哥,即便知道是两人有意奉承,皇后也心里得意几分。 她白玉一般的指尖微曲,摆弄一下耳朵上坠着的硕大的东珠耳环,语气里带了两分自得“永琏是皇上的嫡长子,名字都是先帝亲自定下的,皇上不疼他还能疼谁。” 赵一泰和嬿婉连连称是。 经过她们这一打岔,皇后也没了计较的心思,她有些疲惫的往后靠,眼神在嬿婉脸上和身上轮转了几圈,道“你来本宫身边也有些日子了,如今几岁了?” “回娘娘的话,奴婢今天正好十四。” “十四?”皇后喃喃道“婷婷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当真是好年纪。” 赵一泰故意凑趣儿道“娘娘,今日的生辰,算起来是属水,咱们阿哥属木,水生木,她倒是好运气,利了咱们阿哥的命格。” 皇后是相信这个的,又瞧了嬿婉两眼,缓和了口气道“你是本宫身边的宫人,皇上看中你,本宫自然也乐意抬举你。你如今年纪尚小,便好好在本宫身边跟着学些眉眼高低。待你及笄,总少不了你的位份。以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心里应当也有数。” 又对赵一泰道“日后在长春宫外便罢了,既然名位还未定,也不好张扬。在宫内,你们喊不得一句小主,也总得喊一声姑娘的。” 既然下定决心要抬举嬿婉,琅嬅就不吝惜施加一些小恩小惠,给她一个体面。 官女子的份例拿了这么久,皇后第一次摊开了说这件事,纵然知道一日没有位份,就一日不算尘埃落定,但心中的石头总也落了一半。 嬿婉大喜,抬起头满脸笑容道“多谢皇后娘娘恩典,奴婢一定尽心尽责,为皇后娘娘分忧。” 赵一泰不留痕迹的替嬿婉争取道“能得娘娘的赏识,实在是嬿婉姑娘的福气。宫里素来有规矩,新入宫的嫔妃要在后妃处受教导。如今嬿婉姑娘得以在皇后娘娘身边学习,可是在哪个后妃身边都比不上的,日后便是位份,也要比旁人的起点高一截出来。姑娘可要记住皇后娘娘的大恩大德啊。” 皇后见嬿婉一脸的心悦诚服,感恩戴德的样子,不由得也舒心两分“赵一泰这话说的倒是,你是本宫亲自带在身边教导的,日后初封即便不是个贵人,一个常在总是跑不了的。” 海兰当初不过是一个绣女,连格格的身份都是娴嫔替她求来的,靠着娴嫔进宫就是个常在,她身边的人总不能低过她去。 第36章 素练 想到海兰和如懿,便想起来她们是如何降了位份的,也是嬿婉忠心又细心才立的功,皇后才真正和颜悦色了起来。 对管着她私库的平安道“我记得高家进献了一只金累丝嵌珍珠蝴蝶簪,你寻出来,算作给她的生辰的赏赐。” 嬿婉连连谢恩,逗得皇后舒展了眉眼。 赵一泰揣度着皇后心情正好,小心试探着问道“娘娘,奴才不敢自己做主,娘娘看这柚子——” 皇后的笑意微顿,轻声道“几个柚子而已,不值当些什么。你亲自送去延禧宫,说是延禧宫地偏人杂,如今她又是这个位份行,实在是委屈了她。柚子虽算不得什么名贵东西,但总是有个好意头。取柚子团圆圆满之意,也是给她添福的意思。二来,柚子也是谐音‘有子’,她如今年纪还不算大,该好好保养着身子,给皇上添几个子嗣才是要紧。” 赵一泰低着头连连称是。 嬿婉适时的上前笑着转移话题道“傍晚皇上还要与娘娘一同去看阿哥,阿哥处虽一切俱全,可娘娘备下的是娘娘的心意,有娘娘的慈母之心在,自是不一样的,娘娘看——” 赵一泰没有看她,嘴角却微微勾起。 皇后想起二阿哥,笑意又真切了起来“皇上给了永琏射箭的玉扳指,本宫想起本宫的陪嫁里,有一副极好的角弓,正适合永琏现在,平安,你先去寻出来。永琏怕热,绣房做的帕子也都带上,内务府的都是寻常货色,没有绣房针线上的人做的精心。告诉永琏身边的嬷嬷,勤给阿哥替换着。” 嬿婉笑着一一应是,待皇后絮絮叮嘱完,又轻声问道“如今大阿哥和三阿哥也在阿哥所,娘娘贤德,少不得得陪皇上一一探视。” 素练此时正端着一碗小厨房进的五仁参芪汤,亲自奉到了皇后面前。 一双丹凤三角眼在殿里一瞟,便对刚刚的事了然于心,她微微一笑道“今日是嬿婉姑娘的好日子,正是双喜临门的好事,还未给嬿婉姑娘道喜。” 嬿婉忙笑道“姐姐这话羞煞我了,都是幸得娘娘垂怜。” 素练轻笑“你与莲心真是一副口气。” 嬿婉素知她比皇后难缠十二分,又听到她莫名提起莲心,心中扑通一跳,只谦逊道“奴婢是莲心姐姐教出来的,虽不如莲心姐姐聪明,却也知道‘忠心’二字,只想竭尽所能为娘娘分忧罢了。” 皇后微微颔首“你们都很懂事。” 素练的笑意里就多了两分狡黠“娘娘既然心疼莲心懂事,不如赏她一份好前程呢。” “嬿婉姑娘比莲心小了好几岁,如今已经前路有靠。玫贵人比莲心也年少许多,眼看着都是要做额娘的人了。奴婢是矢志终身不嫁,要一辈子伺候皇后娘娘的,可莲心却还形单影只呢。 “奴婢与莲心相伴多年,倒是想为她求一求娘娘的恩典。” 赵一泰和嬿婉面面相觑,都没有敢接话。平安更是恨不得将头扎进胸口,活像一只鹌鹑。 第37章 难得有情郎 皇后笑道“这话说的在理。莲心伺候本宫多年,本宫虽然舍不得她,却不能为了私心,耽误了她的年岁,总得看着她终身有靠,本宫才放心。” 本朝宫女速素来是二十五岁放出去的,都是正经人家的清白女儿,不是嫁予侍卫官吏,总也是个正经人家。莲心今年恰好二十四岁,眼看着要熬出来了,皇后和素练却不肯放过她。 皇后用银匙子搅了搅汤羹“你既然在本宫面前张了口,想来是有合适的人选了。” “奴婢听过一句诗‘易得无价宝,难求有心郎’,莲心若是嫁得对她‘有心’的人,也不算是辜负。”素练的语气很是平淡,和她平时分派例银时没什么区别。 皇后几不可闻的轻轻叹气,像是秋风乍起后百花凋零的瞬间落寞,但转而她就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道“说起来王钦是皇上身边的第一得意人,只比莲心大几岁,他又对莲心情深意重——” 皇后越说越顺畅,最后一锤定音道“本宫看他们二人很是相配。” 素练附和到“娘娘说的是呢,可不是天生一对?世上再没有娘娘这样慈心的主子,事事为莲心考虑,足足考察了王钦半年才肯将莲心嫁给他。只是莲心害羞,少不得要娘娘替她做这个主了。” 莲心从潜邸开始伺候皇后,一向是忠心耿耿,便是没有功劳,也少不了苦劳。她自知在皇后眼里比不上素练这样的陪嫁丫鬟贴心,虽同为大宫女,却从来都以素练为先,事事退一射之地,不可谓不谨慎体贴,如今竟是这样的下场——在场的几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可谁真不晓得王钦的底细? 虽然这半年王钦和李玉掐的厉害,太监下房里消停了许多,可但凡消息略灵通些的,哪个不能数出来王钦公公从前的二三“事迹”? 虽不知道皇后是否知道王钦的恶癖,但她为了自己将莲心屈就给一个太监,不免让嬿婉等人齿冷,颇有兔死狐悲、唇亡齿寒之感。 片刻,还是赵一泰最先反应过来,陪笑道“莲心若是知道皇后娘娘如此为她细心打算,想必也是,也是十分感动的。” 皇后垂下了眼帘,淡淡的笑容衬得她如一朵的端庄牡丹,让嬿婉无端想起“任是无情也动人”这句诗词。 皇后微仰着头,由着素练给她捶着肩膀,合上了眼睛“我哪里是要她承情呢,只要她过得好,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赵一泰唯唯诺诺的称是。 素练笑道“都是奴婢的不是,原本娘娘是要给大阿哥和三阿哥挑个赏赐,偏奴婢惦记着莲心,扯出这些闲篇来。” 皇后没有回话,闭着眼靠在软枕上,似睡非睡,服侍的宫人不敢打扰也不敢离开,只能安静的侍奉在侧。 嬿婉默默盘算着,莲心一路陪伴富察琅嬅从福晋做到了皇后,如今要害得莲心生不如死,皇后显然不是没有触动的。 可这份触动,如何比得上在皇上身边耳目灵通的吸引力。只是,皇后娘娘这次只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天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理亲王是康熙爷一手养大,自幼被立为太子,何等的父子情深,可他只因为一次窥探帝踪,就被康熙爷怒而废位。可见皇帝都如何忌讳旁人窥探自己心思。从前长春宫不过是向养心殿探听一点消息,水至清则无鱼,只怕哪个宫里都不少有此事。 可皇后将心腹宫女正式嫁予王钦则又不同了。将来王钦到底是以皇上为重,还是更听皇后差遣?自己贴身的奴才身上明晃晃印着长春宫的身份,首鼠两端,已经是天大的不忠了,皇帝如何敢继续用这样的奴才? 只怕皇后提出婚事之日,就是皇上决心处理王钦之日,或打,或赶,或杀。 等嬿婉让皇后“感同身受”一番,皇帝自然会名正言顺的发作,剪除王钦这个毒瘤的同时,也让被皇帝厌烦的皇后不得不更加倚重自己。 半晌,才听到皇后的声音道“大阿哥喜好丹青,本宫记得新进上的颜料,胭脂和藤黄两色尤为鲜艳,想来大阿哥会喜欢。三阿哥还年幼,却也不能轻忽了他去——” 素练轻声应和道“奴婢记得娘娘小库房里有一颗藤球,轻巧鲜艳,又色彩别致,最讨小孩子喜欢了,和敬公主小时候也时常把玩。” 皇后不大在乎这些死物,点点头道“那便是这个吧。” 赵一泰不论何时张口就是好听话的本事,连嬿婉都是佩服的。他不住的奉承道“皇后娘娘真是对阿哥们一视同仁的慈母之心啊,那藤球勾金嵌玉,连披面都是上好的蜀锦做的,宫里再没有第二个如此精巧的,娘娘也毫不吝惜。” 皇后道“不过是个玩物罢了,他既然叫我一声皇额娘,那又有什么不能赏他的。” 素练微微低着头,富有深意的一笑。 第38章 丧女 八月,皇后将正式莲心许配给王钦做对食。 皇后亲言将莲心视为半女,不肯将她轻易嫁出去,要正经举办个婚事才好。 长春宫给莲心准备嫁妆的阵仗很大,金银珠玉,四时衣裳,连积年的厚毛皮子都翻了出来,要给莲心陪嫁做斗篷穿。 宫里人人都道莲心好命,得皇后这样的厚待,当真是主仆情深。又道皇后慈心,连身边的大宫女都如此厚待,若能在长春宫当差实在是天大的好事。 在宫人的歌功颂德和莲心的日渐消瘦中,日子如流沙一般,越是珍惜越是滑落,转眼就快到了年底。 离莲心第二年三月的婚期越来越近,玫贵人的预产期也愈发临近。 一个寒风瑟瑟的冬夜,永和宫的宫人急促的敲开了长春宫的门,玫贵人早产即将临盆的消息像风一样的传到了将已经安眠的皇后枕畔,逼得她不得不匆匆忙忙梳洗一番,亲自过去守着。 皇后在永和宫的大门便遇到了皇帝与娴嫔,一行人都在宫门前短暂却步。 宫中传来女人的哀嚎呼叫声,如同杜鹃泣血,野猫叫春,一声接一声,凄厉得让人不忍卒闻。 嬿婉被这叫声勾起自己生第一胎时的回忆,想起海兰的侍女冲进来告诉她自己额娘去世,盼着她一尸两命的嘴脸,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比她更难看的是皇帝脸色,黑的似乎要融入这夜色中。 娴嫔柔声细语的安慰皇上,“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竟在这阵阵哭嚎中格外清晰,让听到的每一个人都忍不住为之侧目。明明是柔和的语气,却在这样的寒夜里无端叫人打了个冷战。 只除了皇上,皇帝格外看中他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如今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他只大步走进宫门,“玫贵人如何了?太医呢?” 许是因为半夜不得不吃着寒风、横跨大半个紫禁城来陪丈夫的小妾生孩子的烦躁。 许是作为一个曾三次生儿育女的女人,对如懿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的厌恶。 皇后难得的光火,瞥了一眼娴嫔,语气里竟然带了两分冷肃“娴嫔从未生养过,自然什么都不懂。既然不懂,就闭紧了你的嘴,莫说出这些荒唐话来惹人笑话。” 女子产育不易,玫贵人为了皇嗣挣扎在鬼门关,如懿轻飘飘的语气,倒似说的是一场寻常小事。 如懿抿紧了嘴,像是受到什么羞辱似的“臣妾只是为了安慰皇上。” 皇后根本不再肯搭理如懿,只在嬿婉的扶护下走进了永和宫的黑夜里。 之后的一切仿佛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进进出出的宫人,手里一盆盆鲜艳的血水,一声声似乎没有尽头的凄惨尖叫,皇帝焦急的反复踱步,太医们聚在一起的低微絮语,如同斑驳陆离的梦境碎片,令人头痛欲裂。 天亮梦醒,便是悲哀的现实。 玫贵人的公主一生下来就没了生息,名字、封号和排行一应俱无,一个小小的棺椁便带走了这个孩子的一切。承载过的皇帝的期盼和母亲的无限爱怜,都随着一把大火消逝,尘归尘,土归土。 只留下她产后孱弱的母亲骤然承担着丧女和失宠的双重打击,在永和宫里抱着小小的肚兜肝肠寸断。 第39章 流言 皇帝登基的头一个孩子,就这样如黑夜的烟花,开始的声势盛大,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却结束的猝不及防,叫人黯然神伤。 宫中人心浮动,流言如沸,有说是玫贵人过于骄奢享福而折了孩子的阳寿,也有说是玫贵人福薄承担不了皇嗣的贵气。 幸而永和宫换了一批宫人伺候,也不许外人出入,才没有让这样尖刀一样的话去戳玫贵人的心。 但比这戳心的事,也有的是。 还没出正月,皇后就公布了怡贵人有喜月余的消息。因为丧女而郁郁不乐许久的皇帝,对这个新的喜讯显得激动万分,毫不掩饰的高兴,对怡贵人的孩子也是万分重视。 而随着喜讯一起传遍了宫苑每一个角落的,还有许许多多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 宝华殿的大师在永和宫诵经一月超度祈福,皇上亲自抄写《往生咒》供在佛前,都是因为玫贵人生下的孩子不详,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的亲骨肉,居然是个一体双生、雌雄不辨的妖孽。 这话几乎生生逼死了玫贵人,叫她一脖子吊在了永和宫梁上,险些失了性命。与此同时,也深深的惹恼了皇帝,让他下了狠心——无论发布流言者是谁,都将被立即送进慎刑司,终身不得出来。 而当夜进入后殿看到那个小小婴孩的,又只有帝后、娴嫔和王钦。 未久,娴嫔便被禁足于延禧宫,不得出入,甚至没有解除禁足的时间范围。 而皇后也没有来得及为娴嫔的再次失宠感到高兴。即便消息并非是皇后处泄露的,可皇帝显然不愿意看到一切能让他回忆起那个夜晚的人,连对长春宫也冷淡了下来。 除了怡贵人经常能得见天颜,日常伴驾的多是慧贵妃和嘉贵人。 皇后把握不住圣心,便更要给自己博一个贤惠的名声。怡贵人从前就是她身边的宫人,与长春宫的关系十分亲密。如今皇后就更是做足了贤淑大度的正妻态度,不仅免了怡贵人的请安,还时常亲自到景阳宫探望她。 景阳宫与延禧宫同属东六宫,皇后时不时也会择经过延禧宫的路途来走,看着朱红的大门上缠结的铁链与大锁,便觉得自己的心也畅快些。 就如今日,皇后并不急着回宫,亲自下了轿辇,由素练扶着缓缓走在宫道上,令其他人只在后面远远跟着。 天寒地冻的寒冷,皇后口中呼出的气都化作了白雾,感叹道“今日是当年娴嫔进府的日子,本宫的心里倒是无端想起了皇上当初选福晋时的情景。” 素练知晓皇后的心结,就是当年皇帝更属意娴嫔为嫡福晋,她轻声道“娘娘是先帝亲自选中的儿媳,是皇上的原配嫡妻,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 皇后自嘲的笑笑“是啊,本宫是先帝亲自选中的,却不是皇上亲自选中的。不过——”皇后的目光飘向了延禧宫。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皇上亲自选中的人,也被他亲口禁足在这里了。” 皇后的脚步停止了,主仆两人在延禧宫外驻足,一时无话。 第40章 王钦 此时异变突生,斜刺里出现一个红影儿,发狂了似的直直的冲着皇后冲了过来。素练下意识护在皇后身前,却被那人掀了个倒仰。 那人歪斜着身子,嘴角淌着涎水,涕泪交织,双眼无光,仿佛沉溺在某种幻象中一样迷醉,发抖的双手流连在皇后的脸上、身上,又胡乱撕扯着皇后的衣裳,形容状似野兽。 缀在后面的宫人和太监惊得半死,还是嬿婉跺脚急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救娘娘!”才一个个冲上前去,七手八脚的撕扯开那个红衣人。 待将人撕撸下来,众人又是一惊,那狂徒鼻歪眼斜,却依稀仍可辨认出人,那正是皇上身边顶顶重用的王钦公公。 在场的都忍不住下意识看向了正在扶着皇后起身的莲心,莲心对这些异样的目光似乎无知无觉,正环抱着皇后吃力的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试图借力将她扶起来。 一旁的素练刚刚拽着王钦的腿试图拉住他,挨了王钦两脚,在地上团着身子、捂着腰不住的“哎呦”着。 嬿婉姗姗来迟,她刚刚匆匆忙忙的跑到轿辇上拿了斗篷,兜头罩在衣衫破碎、浑身凌乱的皇后身上。幸而冬季衣物繁多,还不至于让这位国母衣不蔽体,却也是十分的狼狈 皇后还在为巨大的能将她整个人掀翻的震惊、愤怒、羞辱如此种种情绪所慑,整个人陷入了麻木呆滞的状态里,竟然愣愣的坐在雪地里。 莲心急道“竟然有人敢对娘娘行刺!还不快去请皇上来,为娘娘主持公道!” 小太监便撒腿就跑,慌乱间左脚踩右脚,将自己绊了一个大马趴,蹭破了手,也不敢哭,爬起来跌跌撞撞接着跑。 嬿婉瞧着他可怜,悄悄让人换了他去。 素练在宫人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便立刻扑到皇后面前,急道“娘娘!娘娘!” 皇后似是痴了,竟然不说不动,连眼珠子也不转了。素练如遭雷劈,心急如焚。 嬿婉倒是还有几分沉稳,出言道“娘娘如此怎好见驾?便是将娘娘扶到轿撵上一路抬回去,也是极大的不妥。不如就近寻个宫室,先给娘娘梳洗一番,再喝一碗安神汤定定神才好。” 素练咬牙“偏偏旁边是延禧宫。” 叫娴嫔看了皇后娘娘的笑话。只是如今再无旁的方法可使,素练虽心不甘情不愿,还是半跪着扶着皇后看向延禧宫,才见到那宫门已经敞开了。 娴嫔搭着海官女子的手,站在宫门内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也不知道瞧了多久的笑话。 见她恨恨的看过来,娴嫔含笑朗声道“本宫奉皇上圣命禁足于此,实在不敢出宫门一步,是以不能替皇后娘娘拦住恶徒,本宫心里实在愧疚的很,只恨不能以身相替。” 素练又是痛,又是恼,听了这假惺惺的话几乎要被气得厥过去,整个人摇摇欲坠。 还是莲心当机立断,拦住了要和娴嫔争辩的素练,叫宫人用轿撵抬着皇后进延禧宫梳洗。 娴嫔心里虽不乐意,却也不敢真将皇后拒之门外,只明里谦卑暗里奚落的刺了几句,“皇后娘娘肯凤架亲临延禧宫,真是本宫的福气。只是本宫禁足多日,只怕皇后娘娘进延禧宫,也沾了本宫身上的晦气。” 说了两句,看到皇后毫无反应的样子,娴嫔也觉得没趣,只站到一旁,让出了延禧宫的大门。 但娴嫔的挑衅终于打破了素练的最后一根绷紧了的神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她几乎是要弹起来砸在娴嫔身上,却被守在延禧宫门口的侍卫拦住。 皇后还歪在轿撵里没抬进宫门,嬿婉和莲心努力举高手勉强扶着皇后,轿夫伸长了脑袋往延禧宫的院子里瞧。 宫道上七八个小太监胡乱按着和平常比力大无穷的王钦,时不时有人因为被王钦摩挲了一把而恶心的躲开,引起一番骚乱。 宫门处侍卫拦着发疯的素练,却又不敢伤着她,左支右绌难以应对。 宫门里娴嫔和海官女子跟两根柱子一样立在那里,冷眼看着素练的闹剧。 皇帝刚刚正在景阳宫中,来的很快,明黄的御辇迤逦而来,一靠近便看到了这样的乱成一团的景象。 第41章 帝怒 皇帝的御辇堪堪停稳,见到一地乱象,不由得铁青了脸,言简意赅道“进延禧宫。” 直到将这一团乱麻收拾进了延禧宫,皇帝到正殿坐下,才道“今日究竟是何事?弄得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皇后不在,此地便是娴嫔位份最高,微笑着上前回话道“臣妾也是听到宫外嘈杂,才来一探究竟,不敢违背皇上禁足的圣旨,在宫门内看的也不是很分明。仿佛是王钦不知轻重,莫名其妙的冲撞了皇后娘娘。” 皇帝皱眉道“皇后如今如何了?” 刚刚皇后裹着披风,瞧不到身上如何,只看到她鬓发凌乱,钗环松散,有些都散落了一地。见到他既不请安,也不看他,竟然是一副神色恍惚,目光呆滞的样子。 皇后嫁予他近十年,从未有过如此狼狈之态。 嬿婉回话道“娘娘受了惊吓,如今尚且还未清醒,宫人已经去请了太医。” 素练亲自给皇后在后殿梳洗更衣,此地便只有莲心和嬿婉可以回话。 皇帝微微颔首,又更添了不解,薄怒道“王钦如何能正好冲撞到皇后身上?周围服侍的人哪里去了。可见是下面的宫人护主不利。” 长春宫的宫人吓得连忙请罪,莲心分辩道“皇上,并非是奴婢们不忠心护主。皇后娘娘从景阳宫看望怡贵人出来后,想起今日正是当年娴嫔娘娘作为侧福晋的入府之日。皇后娘娘思及娴嫔娘娘往日的好来,便生了十分感慨,下了轿撵,只叫素练一人扶着,走在延禧宫旁的宫道上,让奴婢们都跟在后面。” 皇帝听到这里也是一怔,转头看向了如懿“皇后有心了,今日当真是你入府的日子。” 如懿微仰着头看向皇上,眼睛里仿佛生出十二分的情意来“原来皇上还记得。” 正说着,小太监拖了被泼了一身冰水的王钦进来,在地毯上划出一道湿漉漉的痕迹。他看着比之刚才似乎清醒了些,又似乎还在迷茫,一张脸涨得红中发紫,甚是骇人。 他挣扎了两下,摆脱了两个小太监的束缚,想要站起来给皇帝行礼,却摇晃着身子踉踉跄跄半天,连站稳都困难。勉强保持住了身体的平衡,好容易站稳了,却又在行礼的一刹那摔在了地上。 他趴在地上,似是又糊涂了起来,眼神直勾勾的,转脸看到莲心跪在不远处,就又眯了眼睛,跌跌撞撞的要往莲心处爬去,唬得莲心连连膝行后退。 莲心躲开了,他就又瞧见了另一个离得近些的小宫女,歪着身子向她扑去,伸着手试图摸索她的脸和身上。 他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边淌着口水,一边还要撕扯人家的衣服。吓得小宫女顾不得面圣礼仪,连滚带爬的逃开了。 皇帝才晓得王钦是干了什么好事,额头的青筋一根一根的暴起,忍无可忍的怒喝道“王钦,你发什么疯!喝了两口黄汤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敢在这里乱来!” 李玉连忙上前要扯住王钦,扯了一下竟然没有拽住。连忙使了全劲儿去死死拉着,却被王钦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牛劲,扯得一个踉跄。连忙招呼小太监们一起,将王钦拖了下去。 第42章 解禁足 如懿看到此情此景,犹豫道“皇上,臣妾看着王钦并不像只是喝了酒的样子,倒像是在发狂。说起来李玉比王钦小了好几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都压不住王钦,也让人不得不觉得奇怪。” 皇帝的脸色更加阴郁“让人传太医来,看看那个狗奴才到底发了什么癔症,才这般胆大妄为!” 又看向莲心,不悦道“皇后给你和王钦赐婚不少日子了,眼看婚期将至,王钦却干出此等胆大妄为的事情来,你难道一点不知?” 莲心低头,瞬间泪眼婆娑“皇上,从来有男女婚前不得相见的传统。奴婢蒙皇后娘娘恩典,赐下一门婚事,虽然身为奴婢,免不了在伺候主子时碰上。但奴婢到底是好人家的女儿,私下里不敢逾矩,只老老实实的守着规矩等婚期。奴婢对王钦这半年的情况,只怕还没有他的徒弟们了解。” 皇帝见她说得有理,视线便顺着转到了李玉头上。 李玉忙回禀道“皇上,奴才的师父近来是偶尔有些糊涂,着三不着两的。奴才只以为他喝多了吹牛,说出许多胡话来。如今想来,只怕是早有端倪。皇上,都是奴才的错——” 皇帝的话像是淬了冰水,带着冷冽的寒意“自然是你的错,朕要你现在就去将功补过,仔仔细细抄了他的下房,看看这个狗奴才,到底在发什么狂!” 过了一炷香时分,李玉便领了一个手捧黄杨木盒子的小太监进来,躬着身子不敢抬头“皇上,奴才奉旨查抄,竟搜到这些东西,实在不堪入目,奴才不敢擅专,不得不带了过来,只怕污了皇上的眼睛。” 皇帝只看了一眼,脸上的肌肉就不自觉地搐动起来,沉沉道“不必再问,直接拖出去打死!” 太医江与彬此刻适时的进殿禀报道“皇上,王钦服食了许多阿肌苏丸,这,这是外面坊间的脏药,所以他才神志不清,行事荒唐。而且,按照他的脉象来看,他并非是头一次服用此药,只是这次药量格外大些,才不能自控。” 比起诊治皇后,查探犯事了的太监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差事,江与彬自告奋勇,便轻易得到了这个差事。 他回禀完微微抬头,眼神和娴嫔身边的惢心对上了,见惢心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就心怀甜蜜的低回了头去。 皇帝闭了眼睛,从牙缝里磨出三声“好!好!好!”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打死太便宜他了,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再‘贴加官’,在慎刑司曝尸三日,让全宫的内监轮流去看,以儆效尤,看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秽乱后宫!” 海兰旁观了许久,此时轻声道“王钦服药不能自控,免不了胡说八道起来,恐怕宫里流言,也是自他而起,他自己心虚,才栽赃到姐姐身上。” 正准备去看皇后的皇帝闻言骤然转头,看向娴嫔,似有动摇。 娴嫔道“臣妾早说过,臣妾从没有干过这样的事儿,清者自清,请皇上彻查。” 皇帝略一犹疑,道“李玉,将指正娴嫔的宫人带去慎刑司细细审问。” 他的眼神又落到了娴嫔身上,略一犹疑,还是道“玫贵人生产当日,娴嫔也在现场,就抄百卷《往生经》,亲自供去宝华殿,就当是尽一尽你的心吧。” 这就是变相的解了娴嫔的禁足,今日之事一出,皇帝对王钦毫无信任可言,一颗心就轻易的偏向了娴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