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锋传》 第1章 江湖 岁月如潮,千载来泛起浪花无数;王朝兴衰,百年间涌出俊才如云。而不知从何时起,江湖一词,从文人口中咏叹而出,亦不知自哪天始,武人自蓬蒿里一跃而起,登上了江湖这个舞台…… 朝堂上,自然是文人的天下,而江湖里,却是武人的世界。数百年来,江湖上出现了无数门派,有的长成了参天大树,延绵至今;有的化作了秋后朽木,沦为尘埃……兴衰交替,一如王朝更始。 有武人的地方,自然有杀戮,而这种杀戮,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在出现何处…… 一望无垠的原野上,伸手难见五指,一个矫健的中年汉子正一手抱着个十来岁的男孩,在无垠的原野上奔跑着,他一手托着男孩的腿弯,一手拿着把带血的剑,他满身是汗,身上衣衫也有几处渗出了血,但他仍然在黑夜里跑的飞快! “杀!不要让他们跑了!”中年汉子身后三四百步外,乃是一群擎着火把的黑衣人,在黑夜中,如同一条火龙,他们一个个蒙着面,眼神凶狠,手上皆是带血的快刀,这群人身手迅捷,俨然不比那中年汉子慢多少。 中年汉子回顾一眼,望着那条火龙,不由加快了步伐,他右手随意抹了把脸上的汗,脚步变得更快,纵使碎石扎破了靴子,割裂了脚掌,他也丝毫不歇,终于,他看见前方右侧有隐隐约约的苇丛,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他知道那边是河道,他一咬牙,奋力一抬脚,一跃而起,然后带着男孩滚进芦苇丛里,两人在苇丛里翻滚了几圈,终于停了下来。 “少爷,你会水,现在赶紧从水里走,游过去,或许多一线生机!”中年汉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那你呢,忠伯?”男孩开口,眼噙泪水。 “我挡住他们!” “可是你留下会死的,家里可就剩你我两个人了……” 被男孩唤作忠伯的男子急切道“快走,来不及了!记住,少爷,杀害老爷夫人的人姓唐,是阳宗的人!”忠伯说完急忙推了男孩一把,直接把男孩推进了河里。 “哪去了?这么大个人怎么消失了?”追过来的黑衣人面面相觑,领头那人额角有道伤疤的喝道“定然是藏起来了,给我搜!” 黑衣人们麻利的很,一个个跳进芦苇丛里边,拿着火把探,芦苇丛就沿着河一线,并没有多深,黑衣人几个来回就搜遍了,忽然有个眼尖的仗着火把看见河水里“哗哗”冒出一个人头,立即大喊道“河里有人!” 情急之下忠伯没让他含着芦苇杆潜游,所以他换气必然会被发现,眼见那黑衣人喊出声,忽一道剑光闪过,那个眼尖的黑衣人惨叫一声,直接被一剑封喉,于此同时,忠伯一跃而出,一剑直指领头那黑衣人而去! “叮!”刀疤黑衣人随意举刀一挥,将忠伯的剑弹开,火把一晃,看清了忠伯的脸,当即冷笑道“就你一个啊,想挡住我们,掩护那小孩逃走,你以为那小孩能逃得了吗?” 忠伯咬牙“你们灭了董家一家还不够,要赶尽杀绝吗?” “你这话说的,这不还有根苗吗?杀了那小孩才算是灭了董家呢,你说是不是?” 刀疤脸漫不经心的说着,忠伯闻言已经目光凛凛,脸色铁青。 “你们全部给我游过去追,这个老仆交给我。”刀疤脸下令毫不不拖泥带水,其他黑衣人领命,皆往河边跑去,忠伯大惊,手中长剑一指,就要去拦截那些黑衣人,却被刀疤脸以更快的速度截住,两人很快杀在了一起,刀剑相交,火花四溅! 河里边,一个个黑衣人将刀负于后背,一手擎火把,一手划水,拼命的朝河对岸划去。而河对岸,刚上岸的男孩一回头,见到后边十几根火把,登时大惊失色,顾不得一身湿哒哒的就拼命往前跑,隐约间他听见了河对岸的惨呼声…… “忠伯……”男孩一边哭一边跑,也不知跑了多远,看见前方有火光,出于求救之心,他拼了命的朝那火光跑了过去,他疲惫至极,眼看那火光越来越近,他拼尽全力,终于到了火堆旁,看见那里盘坐着一个穿紫衣的女人,他也不知道这个人能不能救他…… “救命!有人要杀我!”男孩嘴里喊着,跌倒在火堆前,他抬起头,却见那紫衣女人正睁开眼,看着地上的他。 “过来。”她说话很温柔,紫衣女人伸出手,她手上戴着银丝手套,男孩奋力伸出右手过去,抓住那只手,只觉入手冰凉,然后女人随意一拉,就把他拉起来,然后让他坐在火堆边那干草上,而此刻,黑衣人已至。 “就是他们要杀你啊?”女人指着那些黑衣人问道,她一脸云淡风轻,看起来没有任何害怕的样子。 男孩拼命点头。 “这个女人是谁?”跑在最前边的一个黑衣人回顾身后的同伙问道。 “管她是谁,一起杀了!”同伙不屑说道。 黑衣人一涌而上,紫衣女人脸都不转,只是一甩衣袖,迎面的几个黑衣人只觉如有一扇铁墙压来,胸膛如遭锤击,五脏六腑顿时为之一颤! “呃啊……”最前边五个黑衣人当即口喷鲜血,倒飞出去,落地时,眼一睁,头一歪,已没了气。 其余人大惊停下步伐,一人问道“你是何人?” 紫衣女人这才慢悠悠转头“你们又是何人?” 答话的黑衣人道“我们乃是阳宗的人,你惹不起!” 紫衣女人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我啊,我叫沈落英。” 沈落英!黑衣人们眼色大变,竟然不自觉的开始往后退,沈落英那戴着银丝手套的手一撒,不知撒出了什么东西,靠前的七八个黑衣人一瞬间惨叫连连,当即横死,剩下的四五个黑衣人掉头就跑,才跑几步,居然发现这个女人已经到了自己面前! 好快!那四五个黑衣人一咬牙,举刀就砍,沈落英闪电般一伸手,不待他砍下,抓住一柄刀,“乒”的一下捏的粉碎,随后又是手一撒,那碎刀片“噗噗噗”便尽数扎进了这些黑衣人的咽喉中,那些人甚至刀还没来得及劈下,就已经咽了气。 “噗通”,随着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沈落英慢慢朝火堆走来,此时的男孩已经惊的目瞪口呆,说不出话,十几个杀手,片刻之间居然就死光了……这个女人好可怕! 沈落英若无其事坐回他身旁,他这才偏过头去打量,这女人约莫三十来岁,一张标准的瓜子脸,五官端正,眉目清秀,鼻梁很高,嘴唇偏薄,脸蛋上有不显眼的酒窝,头发挽成最简单的灵蛇髻,鬓边垂下一缕来,更显灵秀。她身材修长,比一般女人要高,火光下,那身紫色锦缎长衫光彩夺目,显然她非富即贵,却不知为何深夜在这野外点上了一堆火。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她转过头,柔声问道。 “董……董昭。”男孩有些惊惧道,他刚刚确实被吓到了。 “你姓董?那南岩镇的董覆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 “这样啊,你多大了?” “今年十一岁半。” “阳宗的人为何杀你呢?” “我也不知……” 沈落英沉吟不语,没有再问,她拿起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若有所思。怯生生的董昭望着火堆,低下头,眼里尽是哀伤。 很快,刀疤脸的黑衣人来了,提着个人头,缓缓靠近火堆,蒙着面的脸上,那双眸子阴寒至极,他看着满地尸体,又惊又怒道“谁?敢杀我们阳宗的人?” 董昭一看那个人头,不是忠伯还能是谁,他起身怒喝道“你杀了忠伯?” “对啊,你的忠伯是吧,那么他是你的了。” 刀疤脸说罢不屑的把人头朝董昭一掷过去,不料一只银色的手一伸,半路将那头颅抓走,说是抓,倒不如说吸,那只手轻轻拎着头颅的发髻,轻轻放到一旁,继续拨弄火堆。董昭望着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放声大哭,女人也不阻止他。 刀疤脸的目光落在了沈落英身上,他的脸渐渐变得严肃起来,说道“你杀的?” 沈落英漫不经心用枯枝拨弄着火堆,悠然道“我要是你,早就该跑了,你还待这干嘛,等死吗?” “你是何人?竟敢杀我们阳宗的人!你不知道我们阳宗在江湖上的地位吗?”刀疤脸喝道。 沈落英一声嗤笑“你们阳宗,比阴宗如何?” “什么意思?”刀疤脸疑惑起来,阴阳二宗都是当下江湖上顶级门派,专做杀人勾当,几乎无人敢惹。 “阴宗都被我一手灭了,你们阳宗还敢自报名号,你真不认得我是谁么?”沈落英依然漫不经心说道。 刀疤脸闻言心中一震,再次打量沈落英两眼后,脸色一变,瞳孔中涌现惊骇之色,竟然不顾一切丢下刀,转身施展轻功就要跑!哪知沈落英一伸手,五指微曲,然后复一拉,刀疤脸整个人居然被一股大力吸了过去,双脚乱蹬间,已被沈落英一手扣住整个天灵盖,他魂飞魄散,惊呼道“饶命啊,沈女侠,我们也是跟着阳宗混口饭吃的,我们也是逼不得已啊,您大人有大量,您杀我如杀鸡,不妨饶我一命,日后我必将为您做牛做马……” 沈落英道“自作孽,不可活。”手指微微一震,刀疤脸头顶如遭雷击,当即一声惨嚎,跌在地上七窍流血而死。董昭亲眼目睹这些人惨死,他很怕,心脏跳的很快,眼泪都吓得止住了,他有些畏惧的瞥了沈落英一眼,沈落英看出了他的恐惧,问道“怕吗?” 董昭颤抖不已,点了点头。 “这就是江湖,江湖里流淌的不是水,而是血,亲人的血,仇人的血。”她转过头,看着董昭,“还有自己的血。” 这句话深深烙进了他幼小的心里。 两日后,这个紫衣大姐姐替他安顿好家里死去的人后,便带他上了路。 “沈姐姐,我们要去哪?”坐在马上的他有些仿徨不安。 她坐在他身后,摸了摸他的头,“带你去个安生的地方。” “去你家吗?” “我家很远,不去我家。” 他默然不语,小小年纪,遭逢剧变,他运气好,被人搭救,但搭救他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虽然说话很温柔,但骨子里的畏惧始终存在,他不敢多说话,万一惹恼了她怎么办? 休息的时候,两人坐在火堆旁,她开了口。 “你爹董覆只是个二流高手,虽然颇有侠名,但阳宗还不至于要派这么多杀手前来,其中必有缘由,董昭,你好好想想,你爹有没有做过什么事?” 董昭摇头“父亲没有跟我说过,当那帮人来的时候,他就让忠伯带我走,忠伯只告诉我,杀手里边的头子姓唐。” “姓唐?”她微微蹙眉,陷入了沉思。 年幼的董昭只记住了这个姓,而忠伯并未告诉他更多,很可能忠伯也只知道这么多。 “姐姐,你那么厉害,我可以跟你学武吗?我长大了要报仇!”心思单纯的董昭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要学武?”她问道。 “我要,我要为家里人报仇!”他很坚定的道。 她那好看的眼睛看了过来,神色有些复杂“孩子,如果习武只是为了报仇,你报完仇后会失去更多。” “什么意思?”年幼的他哪里懂这些。 “这个江湖上,凡练武者,没有几个手上没人命的,你日后习了武,也一定会手上沾血,若心中填满了仇恨,失去了内心原本的善良,你就会成为杀人魔头,最终也会成为别人眼中的仇人,死在别人的刀下。”她语重心长道。 “那我习武后该怎么做呢?”他惊异问道。 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记住了,只杀该杀之人,不杀无辜之人,不与百姓论长短,不向权贵折腰身。” “嗯,我记住了。”他郑重答道。 “来,我教你一个呼吸法门,来,跟着我做。”她浅浅一笑,再次揉了揉他的头。 “怎么练?”他很疑惑。 “来,盘坐,坐直了,手放膝盖上,长吸一口气,”她手把手教着,小小的董昭听话的照做。 她笑了笑,继续道“把这口气憋住了,看你能憋多久。” 他也一一照做,而后她教什么他就做什么,这呼吸法门极其繁琐,他差点记不住,什么长吸短吸,长吐短吐,还要憋气,一连套做下来,都一刻钟了。 练上很多遍,他累趴了,苦着脸道“好难。” “慢慢来,你还有的是时间。” 他点了点头。 “你天赋不错,但是你记住,你练了我这套呼吸,就不能再练其他吐纳法门了,知道吗?” 他再次点点头,她又摸了摸他的头,接着道“不要告诉别人是我教的你哦。” “好,那这法门厉害吗?我想变得跟你一样厉害。” “当然啦,以后你就会知道的。”她很温柔的说道。 一路向北,坐船过了大江,沿途晓行夜宿,又过了几条小河,翻过几座山岭,他们在一座秀丽巍峨的大山下停了下来。山下有座门牌,上书青莲山钟离观。有副对联青莲山上闲人居,钟离观中道士隐。此处看来是一处道观。 沈落英下马,朝那边喊道“烦请告知彭真人,沈落英前来!” 那处守山弟子闻言,当即上前做礼,随后快步循台阶而上,上山汇报,另一弟子恭恭敬敬请二人上山,上至半路,一个双鬓斑白,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在一众弟子的簇拥下,拱手前来见礼。董昭年纪小,他不懂为何这个老神仙会为何这般恭敬,难道这个紫衣姐姐很厉害吗? 彭老道士将两人迎上山后,沈落英便开门见山道“这孩子,我路上所救,他全家仅存他一人,就托付你了,彭真人。”说罢她轻轻按住董昭的肩膀,轻轻一推,将他推到彭渐身边。 彭渐点头,脸色平静无比,道了声好。然后他一回头,唤来一人,将董昭带下去休息,他与沈落英走到一处无人之地交谈了起来。 “落英,你欲何往?” “北境。” “你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沈落英笑笑“不好说,或许十年八载,或许……就几个月吧。” “你往北是要去解决那人?我与你同去!”彭渐沉声道。 “你别去,那人只有我能对付,你若有心,便日后帮我看顾下青锋门的人。” 彭渐无奈点头。 两人只短短说了几句话,沈落英连茶都没喝,就辞别了彭渐,她走下观星坪时,一个小小的身影跑出,对着她的背影喊道“沈姐姐,你这就走了吗?” 她回头笑笑“是啊。” “那你以后会来看我吗?” “会的。” “那我等你!” 她摆摆手,温柔的笑了笑,撇过头,然后一眨眼身飘数十步,那道紫影几乎瞬间便消失在了视线内,他怔怔站在台阶最顶上,双目无神,唯有泪流不止。 此时身旁擦过一道赭色身影也飘然奔向山下,一边跑一边喊“落英,等等我啊!带我去玩!”说完人也不见了,他恍然,原来这观里也有高手。 彭渐走到董昭身边时,有弟子道“汪师叔他追下山了!” 彭渐没有回答,他摸了摸董昭的头“回吧,孩子,从此以后,这就是你家了。” 就这样,他成了这山门里的小徒。 第2章 弃徒 岁月如梭,一晃十年。 江北钟离观,已在青莲山立教百余年,其掌教彭渐彭真人,亦是这天下间数得着的罕世高手。而青莲山在他手下,十年内不断壮大,如今已然是江北武林第一名门。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把手中扫把轻轻往旁边石阶上一放,坐在旁边一棵大松树开辟出来的阴凉下歇息。他长得不高不矮,竖着冲天髻,上插木簪,穿着一身淡灰色道袍,道袍上交织着纹路以及符图,但已经被汗水和灰尘染的有些脏乱。他肤色偏黑,脸略方,一字眉,眼睛是不大不小的桃花眼,鼻正而唇厚,看起来清秀俊逸,正是长大后的董昭。 董昭坐在树下,偏头望向石阶之下,一晃十年,她为何还不来看他? 十年间,他问过彭渐很多次她的下落,而彭渐只是摇头不语,师兄弟们也不告诉他,他也不知为何。 钟声响起,他转头头望着远处的楼阁处,有些疑惑,今日是什么日子?敲钟作甚? 随着远处不断地步履声哒哒传来,一些跟他穿同样道袍的人开始顺着台阶往上跑,其中有个人稍顿下脚步,看着他问道“董昭,今天师门大比,你干嘛还坐在这啊?” 董昭正要回答,旁边一个人抢答道“你管他作甚,他上山十年没练出功夫,连内力都没有,每天就只能扫地打杂,师门大比跟他有什么关系?快走快走。” 脚步从他身边离去,他没做声,只是自嘲的笑了笑。 十年了,他上钟离观已经十年,十一岁到二十一岁,最重要的十年,他什么都没练出来,同样是剑术,掌法,他自认为很努力的去练了,但比试的时候,他谁都打不过,至于缘由,那就是没有内力! 一个没有内力的人,掌法练的再好,剑术练的再妙又能如何呢?人家有内力的,速度比他快,掌力比他强,怎么会打不过一个没有内力的凡人? 师傅给他把脉后,说他没有丹田,或者说丹田位置不正,反正就如同没有一般。他明明感觉体内有一股气,但是就是使不出来,无论怎么努力,就是没有真气出来,所以,他只能做杂役。从十六岁时被师门认为没有资质练功起,整整做了五年多的杂役。 从此之后,钟离观的武学已经跟他无缘了,只因他什么都练不出来。做杂役之后,虽然他经常去看师兄弟们练功,也经常模仿,甚至半夜起来偷练,但是就是毫无结果…… 他每天坚持练沈落英教他的呼吸功法,虽然没有感觉到练出内力真气什么的,但这门功法让他这些年来都没生过什么病,也罢,总比没练好…… 至于这观中的武学,在他十年内无数次的尝试与努力下,仍然没有练出什么东西来,他开始有些心灰意冷,难道他真的不适合练武? 彭渐待他很好,但是经常不在家,至于另外一个更贪玩的汪澄,也就是彭渐的师弟,基本就不在家。他深感彭渐之恩,故此对待师兄弟们都是礼让随和,很少脸红,但长此以往,师兄弟们难免就开始欺负他来,他也不去告诉彭渐。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他时常在钟楼上望着山外嗟叹不止,不知他的沈姐姐何时来…… “董昭!你怎么还还在这啊?!” 他回过神,一抬头,迎上了一道锐利的目光。 “吴非?你找我作甚?” 吴非生的一脸正气,一身道袍干净无比,他低头看着还坐在树下的董昭,一脸倨傲“今天师门大比,所有人都要参加,你还不去观星坪?” 董昭道“我一个打杂的,我去干吗?” 吴非道“你不去啊?不去就等着被收拾吧,莫忘了师门的规矩!” 董昭看着他那灼人的眼光,斟酌了下,起了身。 吴非抬脚就走,董昭跟上,不料吴非一回头喝道“一身脏兮兮的,离我远点,你这杂役!” 董昭脸色一黯,捏了下拳头,吴非却早早转过头去,生怕他这身脏污碰到了他似的,快速去了观星坪,董昭只得不紧不慢的朝观星坪走去。 上了观星坪,一个微胖的道士跑过来,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扫帚,扔到阶下,神色急促道“董昭啊,你怎么才来?就等你一个人了。” 董昭看着眼前略带福相的道士,憨憨一笑,说道“黄师兄,我又不会武功,往年大比我也就凑个人数而已,我有那么重要吗?” 这个黄师兄名叫黄湛,是钟离观里为数不多愿意跟他说话的人。 黄湛拉着他的胳膊就走,一脸急促道“别说了,快跟我来吧。” 观星坪早就站满了人,钟离观的弟子分为内门与外门,内门是天赋高的,武功强的,师傅喜的,外门则反之。内门弟子穿的衣服也不同,是颜色较深的玄色丝绣道袍,外门弟子只能穿浅灰色袍。董昭曾经也穿过内门袍,但因为数年间练不出内力,不得已掉到了外门,只能扫地。 于是人群被分为两拨,站前边的是内门弟子,后边的就是外门弟子了。弟子们眼睛朝着一个方向看,那台子上站着三个赭色衣袍的道士,为首一个三角眼,倒须眉的高瘦中年道士,是钟离观彭真人座下大弟子周文山。左边那个比周文山还高的道士,面色平庸,胡子却极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此人是彭渐二弟子傅诸川,右边靠后那个矮点胖点的道士,一张略圆的脸,像极了葫芦下半身,他眯着眼,抿着唇,抚着不多的胡须,望着台下一帮弟子出神,他是彭渐三弟子简夷洲。 下边弟子排排站,除去下了山历练的,道观上下还有八百余人,如果在外的回来,估计能上千,千人的门派已经算是很大的了。 周文山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今日是七月初一,师傅临走前曾定下今日做大比日期,来检验我钟离观弟子的修行成果……” 董昭站在人群后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这周文山罗里吧嗦了一大堆,他不由的打起了呵欠。 他虽然时刻想着练功报仇,但十年来的无数次失败,无数次被否定,导致他对这观中的武学失去了兴趣,他还是想着有朝一日那位姐姐会回来带他走…… 正当他要站着打瞌睡时,旁边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弟子高声喊道“大师伯,我师傅还没回来呢?我师傅带走的我家大师兄三师兄都还没回呢,大比难道不等他们了吗?” 这声喊吵醒了董昭,他看了看这个青涩的小弟子,跟他是同一个师傅的,叫宋扬,平时总是大大咧咧的,藏不住话的性格。 周文山道“玉真师弟没回来,也不能影响师门大比,这是规矩。” “可是……”宋扬还想说话。 简夷洲打断道“没什么可是的,他若是几年不回,难道就几年不比了?” 董昭瞥了一眼台子上那三个人,没一个印象好的,他又耷下眼皮,准备继续瞌睡,天天扫地那么累,他早就练就了站着打瞌睡的本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文山终于是说完了大比章程,随着他一声散喊出,弟子们立马动起来,从排排站变成围成一个圆,董昭还在瞌睡,一只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把他弄醒,董昭一脸惊讶,竟然是宋扬,宋扬道“快动啊,别傻站着了。” 董昭忙跟宋扬走动起来,在外圈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中场已经被空了出来,腾出好大一片地,四周是人围的一个大圈,八百多人的大圈也是很大了,弟子们分成三层坐着。董昭运气好,坐在最外层,旁边还有一棵青松,遮住了阳光,反观其他人,很多坐在烈日下,汗透全身。阴凉下多舒服啊!于是董昭又理所当然的打起了瞌睡。 面无表情的傅诸川已经在台上念起了名字,点到名字的就下场比试,没点到的就好好看呗。点名字不是乱点的,内门弟子对内门弟子,外门弟子对外门弟子,当然,外门弟子也可以挑战内门弟子,只要你有胆。 叮叮当当的剑刃交击声响起,这根本提不起董昭的兴趣,反正他又不懂,他盘腿坐着,闭着眼睛,练着那个紫衣大姐姐曾经在山下教他的呼吸法,这呼吸法虽然练不出内力,没有真气,可他练了之后从未生过病,想来也是极好的功法。 又不知过了多久,旁边的宋扬忽然狠狠地一拍他的大腿,差点将董昭惊的岔了气,董昭瞪着眼,宋扬却没看他,只是唉声道“二师兄竟然输了……” 二师兄输了你拍我腿干什么?董昭很想骂他一顿,但好像他连这个宋扬也打不过,于是就继续闭上了眼。 不一刻,“啪”的一声再次响起,董昭痛的惊起,差点跳了起来,宋扬呜呼道“不可能,四师兄竟然也输了!” 他们输了你倒是打他们去啊!董昭怀疑自己运气并不好,虽然坐在阴凉地,可是旁边有个扫把星。董昭正想生气,忽然傅诸川点名了“宋扬,俞劲。” 宋扬带着愠色拿起剑就上去了,师傅杨玉真可是彭真人四大弟子里武功最高的!他的徒弟怎么可能一直输? 董昭这次睁开眼,看着宋扬,这小子没事拍他两次大腿,拍的他火辣辣痛,肯定没好下场。当然,同出一门,他还是希望宋扬赢的。 宋扬一脸正气,拔出佩剑,直指俞劲,俞劲是周文山的弟子,虽然还是外门弟子,但据说已经快有内门弟子的实力了。 “哈!”宋扬手中剑已经刺出,仙人指路! 俞劲只是微微一撇嘴,一侧身便闪了过去,身子不退反进,宋扬手中剑往右一扫,俞劲一仰头,剑又扫空,俞劲比宋扬个子高的多,腿更长,此刻已经离宋扬不足三尺,宋扬还不想着防御,拿起剑还想刺,但他这个平素练功不勤快的哪里知道危险?只见俞劲身子一晃,宋扬剑落空,俞劲一擦身过,伸出右脚,只一勾。“砰”,宋扬左脚被近身的俞劲一脚勾中,一个趔趄,身子前倾,俞劲顺势一肘打在宋扬的后背,宋扬吃痛喊了一声,失去平衡,扑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一脸狼狈。 三招!三招宋扬就败了。 简夷洲抚须道“想不到啊,玉真不在,他的弟子是一个不如一个……” 周文山道“师傅不在,徒弟难免没人指点,二位师弟也要多照拂一下。” 简夷洲抚须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珠转了转,我们照拂?你大师兄干嘛的?傅诸川却道“大师兄说的是。” 宋扬拖着佩剑回了座位,一脸不忿。输了,全输了,师傅的弟子全输了,以后要被山上的其他师兄弟嘲笑了,真是不甘啊。董昭没听到他嘟囔,他又睡着了。 “玉真还有哪个弟子没比试啊?”简夷洲问道。 一脸认真的傅诸川道“只有董昭了。” 周文山的三角眼扫过,很快锁定了在松树下打盹的董昭,看见他居然闭着眼在睡觉,周文山气不打一处来,喝道“董昭!” 董昭没听到。 “董昭!”周文山声音更大了。 董昭还没醒,宋扬一甩头,伸手在董昭大腿上一扭…… “啊啊啊啊啊!” 董昭终于答应了。可是脸上却是龇牙咧嘴的神色,眼睛里还尽是愤怒,他察觉到不对,眼睛睁起,正对上了周文山那同样愤怒的三角眼。 “师门大比,你竟然敢睡觉?”周文山几乎是吼出来的。 宋扬带着一丝戏谑的笑,哦豁,董昭完蛋了,我刚刚被打的这么丢人,他一个不会武功的肯定比我更惨…… 董昭讪讪起身,恢复一脸憨厚的表情,低眉顺眼,低头拱手道“大师伯……” “进场比试!”周文山怒道。 “啊?” “啊什么啊?你不是钟离观的弟子?你不穿钟离观的衣服?你不是吃钟离观的饭长大的?” 董昭被这三连问懵了,说道“可……可我十年来没练出内力啊……师门大比我一向都不参加的……” 周文山并不放过他,喝道“没内力就不能比试吗?剑招没练过吗?功法没看过吗?你难道手脚都不能动了?” 董昭被噎的无话可说,只得拿起旁边的剑,准备进场。 宋扬却拉住他胳膊,说道“剑是我的。” 董昭一瞪眼,说道“小气鬼!我可是你师兄!” 董昭拽剑进场,宋扬却不屑道“屁的七师兄……废物。” 周围看他的眼光多是冷漠,比起宋扬的嫌弃不遑多让。 董昭持剑站在中场,他的对手是谁呢? “吴非?” 董昭懵了,吴非可是周文山的二弟子,入内门好多年了,据说快接近一流高手了,他怎么打?吴非冷冷的看着他,嘴角却有一丝扬起的弧度。 董昭努力沉下心来,拔出剑,纵然要败,也要比宋扬那个家伙强吧?四招,最少撑四招啊…… “我是不会放水的!”吴非冷冷道。 董昭望着眼前这个嚣张的师兄,心中也有些怒火,一直被人看不起,人总是有火的,输人不输阵,纵使流血,也不能在这个嚣张的家伙面前怂。 “我也不会。”董昭这样答道。 “哈哈哈哈。”吴非笑了,周围很多弟子都笑了,还有一些还对着董昭指指点点。董昭的耳廓已经从发笑的人群里收集到了废物,憨子,笨蛋,蠢货等一系列贬义词,他心里不舒服,可又能怎么样呢? 董昭拔剑,剑法他也是练过的,钟离观的乾元剑法是入门剑法,他也练过很多遍了,只是这内力? 董昭也不及多想,拔剑就上,吴非轻蔑的抬起剑鞘一挡,剑也不拔,任由董昭左刺右刺,上挑下劈,吴非一边笑一边退,左遮右挡,从容不迫,叮叮当当的剑交击声不断响动,眨眼十招已过,董昭一剑刺去,被吴非拿剑鞘横着挡住,再难进分毫。 吴非嗤笑道“该我了吧,我可让了你十招。” 说罢一道雪亮的剑光出鞘,一抖而出,那道光径直朝迎面董昭而来,董昭心中惊惧,急收剑横挡,“叮”的一声,堪堪挡住,但他的虎口却被一剑震到麻木,差点就握不住剑了……吴非并没给董昭还手的机会,一剑一剑的刺了过来,董昭可没有吴非之前那么气定神闲的遮架,他狼狈的持剑遮挡,身上道袍几处被割开口子,转眼也是十招过去,“叮”的一声响,董昭的剑落到了地上。 他握住右手虎口,虎口生痛,这吴非内力太强了,他冷冷看着吴非。吴非的剑并没有架到他脖子上,也就是还没算点到为止,这还有的比。 吴非见董昭没有喊认输,就忍不住想羞辱他,吴非把剑轻轻入鞘,随手一扔出圈外,被别人接走。吴非空着双手,说道“董师弟剑法不精,不如我们比掌法如何?” 比掌法?谁都知道董昭没有内力,怎么可能比的过吴非?台子上三个人并没有吱声,站在谁那边一目了然。 “好,如你所愿!”董昭松开握着右手腕的左手,又捏紧了拳头。 吴非笑了,摆摆手,说道“这样,你打我三掌,我打你一掌,你若能让我受伤,就算我输,怎么样?” “这可是你说的!” “对,就是我说的。”吴非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董昭憋起了气,这人欺人太甚。 “啊!”董昭大喊一声,蓄力一掌击在吴非胸膛,只闻得一声闷响,吴非动都没动。 董昭大惊,再次一掌击去,“砰”的打在吴非肩膀,吴非肩膀一抖,竟然将董昭震的倒退三四步,董昭手生痛,脸色极其难看。 吴非道“董昭师弟,钟离观是不养闲人的,你来了十年都没有内力,不管你是谁带来的,你什么都练不出来,恐怕要给师门一个交代吧?” “什么交待?” 吴非道“虽然你是沈女侠送上山的,但是你上山可什么武功都没练出来,只能打杂,而山上打杂的多了,所以我看山上也没必要有那么多打杂的人,你说是吧?” 董昭愤怒咬牙道“还有一掌!” 吴非负手而立,轻蔑笑道“你来啊!” 董昭闭上了眼,想起那个紫衣姐姐曾经教他的那种呼吸吐纳功法,他照着练了十年,怎么会没内力?若无内力,那沈姐姐怎会如此厉害?他想起平素做事,他的左手力道比右手大得多,但他也不是左撇子啊,为什么呢? 董昭愤怒的伸出了左掌,虽然生痛,但他依然相信自己的手,他念道“极气化虚,力破万法!”这是那位姐姐教过的口诀,他也不知道灵不灵。 “砰!”一掌印在吴非前胸,吴非本该轻蔑的眼神变成了不可置信,然后就倒飞了出去!吴非足足跌出三丈远,还跌的翻了个身,趴在了地上,那模样并不比宋扬好看多少。 围观的人这才看出问题,吴非受伤了! 吴非的师兄弟一拥而上,围着吴非,吴非咳了两句,然后哇的一口血就吐了出来,被人一搀扶,他捂着胸口,面容扭曲,然后一低头,再次哇的吐了血。 情况不妙,周文山立马到了吴非面前,一边关心着他的伤势,一边号着脉。 董昭心惊,他什么时候有如此厉害的内力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一脸懵。等他回过神来,一双阴鸷的三角眼已经到了他面前。 “说!你练得什么功?” 董昭道“没什么功,就是一掌……” 周文山一把走来,不由分说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在他脉搏上一捋,脸色微讶,这小子根本没内力,也没真气波动,确实不可思议。 但他只是脸色变了一瞬间,然后就恢复了那冷峻,厉声道“师门大比,点到为止,可你却打伤师兄,已是违背师门之命,你作何解释?” 董昭道“我……我怎么知道会伤到他?” 吴非嘴角的血早就被擦掉,此时他厉声喊道“师傅,这小子玩阴的,藏了十年,不能轻易饶恕他!” 董昭道“我哪里玩阴的了?你让我打的三掌!是你先想羞辱我!” 此话一出,周文山的脸色就不对了,董昭不太会说话,本意是自己也不知道,但听到周文山耳朵里,那就真的是他董昭藏拙了。 简夷洲道“这小子十年来默默无闻,今日一掌,倒是让我开了眼界了,不过,你这赢得并不光彩啊……” 董昭很讨厌这阴阳怪气的话,问道“我本来就不会武功,我那一掌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简夷洲看着有些生气的董昭,依然玩味的说道“你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呵呵呵呵,你问问,你师兄弟们信吗?” 那些师兄弟看着董昭,脸色怪异不定,都没吱声。 并没有人相信他。 简夷洲道“想要给你师傅那一脉拿一场赢局就非得用这种手段吗?” “我没有!” 简夷洲道“你这小子太过阴险,师兄,你怎么说?” 说罢,简夷洲望向周文山,周文山正在思索,没有理会他。 董昭道“你想怎么样?” 简夷洲捋了捋胡子,说道“你这十年为师门做了什么吗?吃了十年饭,练出了什么武功?钟离观可不养闲人。” 傅诸川道“董昭毕竟是玉真的弟子,玉真还没有回来,这样好吗?” 简夷洲道“不仅玉真没回来,师傅师叔也不在。”他的意思很明白,眼下真正能做主的,就只有周文山了。 周文山终于下了决定,说道“董昭,你是沈女侠送上山的,十年来,你在钟离观默默无闻,钟离观养了你十年,也不欠你什么了,你且下山去吧,去找沈女侠也好,寻玉真师弟也罢,你且去吧。” 董昭道“你要赶我下山?” 简夷洲道“先不说你十年来什么都没练出来,白吃了那么多饭,就凭你今日违背师门规定,让你下山已经不错了。” 董昭脸色难看,有愤怒,有不甘,有委屈,他环顾四周,却没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简夷洲继续道“你下山后,怎么活下来,那就不是我们的事了。” 此时,黄湛忍不住站出来道“师父,两位师叔,董昭他不是故意打伤大师兄的,同是一门,何必如此?” 简夷洲瞪了黄湛一眼,说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退下!” 黄湛闭上了嘴,神色有些愤然。 吴非嘶喊道”不能让他留在山上,这小子阴险至极!” 周文山思索了一下,说道“董昭,钟离观已经养了你十年了,不欠你什么,你也莫要抱怨,你就当下山历练吧!” 下山历练?董昭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一共就下过几次山,连杨江镇都没出过,怎么历练?一向爱护他的师祖彭渐不在山上,自己师傅也不在,除了黄湛替他说句话,再也没人为他出头,正是身后无人腰杆脆,身前无路前途渺。 他这是被逐出了师门,他没想到堂堂青莲山钟离观,竟如此凉薄。 临走时,他想收拾下东西,简夷洲却一摆手,说道“你来时孑然一身,下山也不该带东西走!”董昭心中一寒,又气愤不已,但他又能怎么样呢? 还是黄湛可怜他,偷偷给他拿了些干粮,仅此而已。 十年前,自己成了孤儿,十年后,成了弃徒。 他的命运会走向何方? 第3章 相遇 天近黄昏,秋阳仍然挂在天边,熠熠生辉,分外耀眼,毒辣的阳光洒在这荒山之上,这山却不曾有多少生机。 山坡上,一棵枯坏的老树旁,一个单薄的人,披着单薄褴褛的衣裳,躺在阴处,双目似闭非闭,似睁不睁,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头上虽然发髻仍在,发丝却凌乱无比,整个人佝偻躺着,若非胸膛有些许起伏,只怕已与死人无甚分别。 这个人正是落魄下山的董昭,下山月余,他如今已到快要饿死的地步。 夜色将近,当天阴下来的时候,他缓缓睁开了眼,老树后边的山路上,似乎有个人,好像正朝他走来,他把眼闭上,又睁开,反复数次,那人已经到他面前了。 那人戴一个斗笠,然后没看到脸,身着青衣,挎着个包袱,手上拿着把剑,走到老树边上,往树后看了一眼,然后径直蹲在他面前,一手探向了他的脖颈。他有些畏惧的动弹了下,虽然无力,好歹证明他还活着。 他一动弹,那人缩回了手,然后从腰间掏出一个水囊,拔了塞子,递到他嘴边。他把嘴巴凑过去,嘴唇碰到了水味,他立马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片刻间,手也动了,拼命般的抓着水囊,直至将水喝到呛。那人见状,收回水囊,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烙饼,递了过来,他喝了水生出了力气,双手紧紧抓着那张饼就啃了起来,等他狼吞完那张饼,那人把水囊扔给了他,然后起了身,转往山下走去。 他咕嘟咕嘟喝完水,恢复了点力气,抱着水囊,一把冲到老树前边的路上,不太利索的说道“多谢恩公!”然后长躬做了一礼。 那人停下脚步,也没回头,只吐出两字“不必。” 是个女人的声音? 他一时间想到了他的沈姐姐,追问道“敢问女侠尊姓大名,我董昭日后必定报答!” 那人并没回答他,迈开了步子沿着山路继续走。董昭一愣,这个人不认识他,肯定不是沈姐姐了。但他还是连忙跟了上去,那会饿的还未看清恩人的脸,如今恩人又不肯留下姓名,他岂肯罢休,吃过了饼,喝过了水,有了力气当然要跟上去了。 他一路随行,看着前面那人的背影,个子很高,腿很长,他一直随着她的步子,他走,她也走,他跑,她还是走,却怎么也追不上,他如同着了迷一般,慢慢的,自己的步调居然跟着前面人的速度一样了起来,却仍然相距三四丈远。 终于,夜幕来临,他跟着那人下了山,停在了一块旷野上,旁边有块大青石,那人把剑跟包袱往石头上一放,见他还跟着,转过头瞅了他一眼,说了句“去找柴。” 正值秋天,附近枯草跟枯枝还是有的,董昭很快就找了一大把,那人走来,拿着一个火折子,吹亮,点起了火堆。 篝火亮起,董昭借着火光打量着眼前人,确实是个女人,个子比他还略高,鹅蛋脸,肤色略白,眉毛浓密而细长,右眉角上有颗小黑痣,一双丹凤眼不大不小,鼻子略高,嘴唇却略薄,一根大辫子垂在身后,辫子上缠绕着一根红丝带,身上的丝绸青衣绣着几只春燕,腰上面系着根翠绿腰带,手腕上绑着护腕,脚上是一双棕黑麂皮靴。 人虽然高,长得却很耐看。 她只是瞄了他一眼,没说话,然后靠在青石上,打起坐来。 董昭心想人家不愿过多与他交流,于是也在火堆旁打起坐,口中默念着口诀,开始呼吸吐纳。 不多时,他忽然闻到一股幽香,睁开眼,却看见她已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盯着他。 “谁教的?”她问。 “什么谁教的?”董昭一脸茫然。 “吐纳功夫。”她再问。 “另一位恩公。” “何时?” 董昭有些警觉起来,说道“我不告诉你。” 她也不急,打量起了董昭,这小子一身破烂,长的比她矮一点,模样还是挺周正的,她打量到董昭的衣服上,那是道袍,但衣裳上的纹饰虽然有所磨损,但是上边还有字。 “乾元,玄中?” 董昭慌忙一遮掩道“你说什么我不清楚。” “钟离观。”她说道。 董昭有些慌,说道“我不是钟离观的人,这衣服路上捡的,今年江北大灾,死了不知多少人,我逃难随手捡的。” 她没理会他的慌张,说道“彭渐在吗?” “不在,师祖他不在山上……”董昭脱口而出,然后又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她盯着董昭,董昭感觉头皮发麻,这个女人好像有点厉害。 “说说吧。” “说什么?” “你哪来的。” 董昭老实,想想这个又是救命恩人,自己好像有事也瞒不过她,于是就把师门大比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说完他被周文山赶出山门,已是泪眼朦胧,眼中泛着恨意。 他这十年都没下过几次山,甚至都没见过几眼女人,完全就是个初生牛犊,对外界一片空白。还好他在道观里学过文书,识字,城门上的,路碑上的字他都认得,他一路往西,想去找生路,但在道观待了多年的董昭哪里知道山下模样。 今年大灾,大到何种地步呢?整个江北一带,先涝后旱,农田颗粒无收,洪灾之后生大疫,夏旱之后接秋虎,地上能吃的东西差不多都被人吃光了,草无根,树无皮,耗子洞里只剩泥。百姓们逃难的,卖儿的,自杀的,样样皆有;饿死的,撑死的,病死的,比比皆是。他勉强活了下来,也不知往何处去,一路走,一路找到能吃的就吃,吃过虫子,吃过晒死的鱼干,挖过地下的蚯蚓,那时候已经管不了什么破戒了,活了个把月,终于倒在那座荒山上,幸运的是,遇上了她。 她听完,皱了下眉头,问道“上山多久?” 董昭道“十年多了,我十一岁上的青莲山。” 她听完眉头又是一皱,没说话了,手拿枯枝拨弄了下火堆,若有所思。 董昭道“女侠,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她没抬头,半晌,念出两个字“伊宁。” 董昭细细念着这两个字,她却起了身,在青石边上靠了下来,闭上了眼。他想起了紫衣沈落英,她很温柔,但眼前这个女人却很冷淡。 一夜无话,及至天明,那毒辣的秋阳再次照耀大地的时候,伊宁收拾东西起了身,董昭仍跟在后边,董昭问道“往何处走?” “往东。” “东边?那不是青莲山方向吗?” “对。” “我怕……” 伊宁回过头,问道“怕甚?” “怕遇上钟离观的人……” 伊宁面无表情,说道“那你自便。” 董昭没得选,眼下就这一根救命稻草,他不跟着她,又该往哪去?他想起了温柔的沈落英,但眼前这个女子却如此冷漠,简直天差地别。 两人行走在烈日中,脚下一片荒凉,木枯草黄,所过之处无虫鸟之鸣,更无碌碌人影,这在此地当是百年不遇的景象,看的人心不免慌乱,尤是倍感孤寂。 行了半日,董昭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喊道“女侠,我们歇息吧,太热了!” 伊宁没有停下,说了声“运功抵御。” “怎么运啊?” 伊宁停下脚步回头,有些讶异的问道“你不会?” 董昭为难道“我不会啊……师傅没教过……”不是师傅没教过,是他根本运不出来,他不好意思说罢了。 伊宁一把把头上的笠子摘下,放到董昭头上,说道“跟上。” 如同遇见时那般,董昭跟着她的步伐,迈多大,走多快,跟着走了小半个时辰,董昭发现好像没那么累了,不知是何原因。 穿过了旷野,翻过几座小山丘,前头出现了村落,两人进去找了一通,可村落里一样的破败,没有吃的,没有喝的,也没有活人。站在村口眺望远方,远处倒是有座大山,山上有绿色,估摸着起码离村上十里之遥。 董昭露出疲态,说道“估计天黑前是上不了山了。” 他看着伊宁,伊宁却一滴汗都没有,走了那么久,丝毫不见疲惫,丹凤眼明亮无比。她大辫子一甩,回过头来,伸出一只手,说道“抓紧。” 董昭将信将疑的抓住她的手,然后伊宁就往前跑,不,是掠去,脚步一点,身已去四五丈之远,而且越掠越快,如风如潮,吓得董昭连连惊呼,然后他明白了,这是轻功…… 他见过他观里的人施展轻功,无非就是一跃而起,强则上个楼,弱则翻个墙,所谓飞檐走壁,莫莫如是,而他师傅施展过“一溜烟”的轻功,上个山道,如同豹子窜林。但他见过更快的,沈姐姐前脚还在跟他摆手,后脚就已经看不到人影了,这个女人虽然没她那么快,但一手拉个人还能健步如飞,也是了不得了,比起观里那些人来,已是算强太多了。 不到两刻钟,两人已经到了山脚,董昭一边喘着气,一边感慨伊宁轻功之高,不由朝她多打量了几眼。伊宁抬头望去,山腰之上,仍有一片绿绿葱葱,想是有山泉所在,她目光下移,只见枯死的灌木丛里,竟然有骨头,可见此处并非什么世外桃源,伊宁俯身拨开枯木,查看了一下,手上捡起一片东西,随后又很快站起。 两人开始往上走,山路崎岖多石,董昭难行,伊宁又一把提起他,起起落落,及至到一棵黄叶树下,董昭都快瘫了。 眼前的景色并非是溪流带绿荫,而是石崖连栈道,栈道下是断壁,栈道内通山洞,乌黑一片,又仿佛有光,明暗交接,几棵小树便是长在了洞口。 董昭上气不接下气道“这里是什么人住的吗?” 伊宁道“山贼窝。” “啊?” 话未完,洞口冒出三个汉子,个个精瘦,穿着粗衣,有个袒露上身,一脸凶光,喝道“什么人?敢来闯俺们寨子?” 伊宁道“打点水。” 那汉子看伊宁手里有剑,说道“你这走江湖的女人想必是以为自己有点斤两,可我家的水没那么容易拿,再说了,这年头,水比人贵……啊!!” 没等他啰嗦完,那汉子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脚,直接被踢进洞里去了,另外俩个一慌,没敢上前,拔腿往洞里就跑,边跑边喊人。伊宁抬脚跟着就进了山洞,董昭随其后,入了洞口,经过一段昏暗处,走上数十步,里边豁然开朗,里头一个大厅,厅墙四处又有几个小门,四周架了几个火把,二人进去,对面从小门里立马跑出来十几个人,手里拿着各式家伙。 为首一个大个子,络腮胡的,鼻子踏平,舞着刀,厉声道“你是何人?为何伤我兄弟?” 董昭道“大哥,我们路过,来找水的。” 那汉子笑道“找水?找死吧,山下的尸骨没看见吗?都是来找水的,你打了老子的人,还想要水?” 董昭道“给点水喝不至于杀人吧?” 那汉子道“那青莲山终年有山泉,道士们存粮年年吃不完,你怎么不去那里?老子这东杨岭就守着这么一口小泉,老子澡都不敢洗,为了养活这群弟兄,老子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另一个人说道“就是,青莲山那群道士,不让附近村民上山,甚至出手打人,你去打听打听,他们杀的人还少了?” 董昭道“不,不是这样的……” 伊宁吐出两个字“虚伪。” 那当家的大汉转过视线盯着伊宁,怒道“骂谁呢?臭娘们!你再说句试试?” 伊宁道“你吃人肉!” 那汉子一惊,说道“老子堂堂正正的汉子,不得已来此避难,何来吃人肉一说?” 伊宁道“骨有牙印。”说罢,她把一根不知何时捡的骨片扔在那人面前,那是人的小腿腓骨。 那人争辩道“这分明是野狗啃的……” 伊宁道“你就是狗。” 那汉子突然咧嘴笑了,其他人也笑了,哈哈哈哈的声音响彻山洞,那群人眼露凶光。忽然,两人的后路也传来脚步声,十几个手执刀剑的山贼不知何时从洞口处包围了过来,一个个不是坏笑,就是满面凶光,看来是把这两人当成了羔羊。 董昭一把拉住伊宁的手臂,慌道“怎么办?女侠,咱们进了贼窝了!” 伊宁道“那又怎样?” 董昭很慌,但伊宁看起来也丝毫不慌。 山贼老大大喊“上!男的杀了今晚吃肉,女的抓活的养几天再吃!” 众贼一拥而上,刀剑森寒扑来,董昭心慌不已,伊宁一把把他扯到身后,一把刀已经朝她照头劈下! 她也不躲,反而探出左手,直接迎了上去,一只肉手竟然硬生生捏住了刀锋,“乒”一下居然捏断了刀,然后跟变戏法般,断刀直接插进举刀那人心口,手一退,抓住那人手腕,往后一甩,那人一声惨叫,砸进了后边山贼群里,砸倒一片。又一人持剑刺来,她一侧身,左手翻动,瞬间夺下那人手里剑,然后一肘砸在那人后脑,那人直接吐血倒地,她一转身,持剑横扫,董昭感觉到了凌厉的内力波动,吓得头一埋,身后刚爬起来的山贼还没反应过来,便有几个脑袋搬了家,鲜血溅到董昭脸上,又吓的他一抖。后路已清,伊宁身影一动,早到了山贼头目身前,头目一慌,举刀横扫千军,顺势后退,哪知一扫过去,竟然只是残影,他大叫不好,身子一晃,不料脚下一滞,被一个勾脚勾的身子一弯,同时背部又受了一重击,他一声哀嚎倒地,举刀的手刚要动,就被一剑穿过手背,扎进地里,惨叫方出声,脑袋已经被一只麂皮靴踩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数息间,山贼就死了十几人,首领被踩在脚下,狼狈无比,连声求饶。其余的哪见过这等手段,战战兢兢,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 伊宁踩住头目,问道“吃了几个?” 头目连声道“没……没几个……” “咔嚓”一声,头目惨呼未出,脑袋被一脚踩成了烂西瓜,红白之物溅开,董昭被吓得又是一惊,往地上一坐,这女人太可怕了!剩余的山贼齐刷刷后退,有的扔了兵器,有的吓的流尿,有的流泪哭泣,一人顶不住了,跪了下来“女侠饶命啊……天灾当前,我们吃人也是不得已啊,都是为了活命啊……有吃的谁想吃人啊……” 有一个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片刻,所有山贼都跪了下来,山呼饶命。 董昭见洞中如此血腥,心生怜悯,说了声“都是可怜人,女侠放过他们算了……” 伊宁回头睕了董昭一眼,左手提起夺来的那把剑,挥手一抖,剑光飞快,董昭完全看不清,很快求饶声,惨呼声嘎然而止,遍地断肢残骸,一洞鲜血横流,厅里群贼没剩下一个活口,满屋血腥扑鼻,宛如人间炼狱。 伊宁把夺来的剑随手一扔,抬脚继续往里边走,董昭已经被吓到破胆了,捂着胸口,对着边上哇的就呕吐了起来,吐了一会,抬头时目光扫去,正看见一个被砍下的脑袋,双眼圆溜溜的朝他这边望,他心底发寒,扑棱蹬着脚,将人头踢开,然后挣扎起身,一口气跑到洞外树荫下,大口呼吸…… 太可怕了……这个女人原来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他手撑在那棵小树树干上,努力平复着呼吸,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人杀人,但那时沈落英杀人是干净利落,伤口极小,而这个女人杀起人来乃是血流四溢,断肢横飞,惨烈至极,还真把他吓着了。果然,江湖就是血染的,沈姐姐一点都没说错。 缓了好一阵,他不禁回头望向山洞口,那女人还在里边,在干嘛呢? 不多时,她出来了,手上多了一个木箱,看见董昭在洞口,她也不惊讶,把箱子往地上一丢,然后转身又朝洞里走去。 董昭怕,也很好奇,那个箱子里装了什么,但他看见那箱子的一角上有血迹,他就不敢碰了,带血的东西,肯定是那女魔头夺来的。 又过了一会,她又出来了,这次她怀里抱着一个女孩,约莫十五六岁,面黄肌瘦,衣衫破烂,但眼睛睁开着,还有呼吸。 她把女孩放洞口,靠着墙壁坐着,然后看了一眼董昭,说道“照顾下。” 她准备再次进去时,董昭喊了一声。 “喂!” 伊宁止住脚步,说道“有事?” 董昭有些愤怒道“你为什么要全杀了啊?这年头谁活着都不容易,他们中间有很多可能是好人,逼不得已才上山的,你这样不分好歹全杀了算什么?我还以为你是大侠呢……” 伊宁回头,脸上神色有点古怪的看着他。 “跟我来!”她说道。 董昭不知道她想干嘛,他壮起胆子就跟了上去。 洞内幽深,伊宁毫无顾忌的走在前边,手中那把剑随着步子一晃一晃,董昭跟在后边,借着洞内墙壁上的火把,把脚下看的一清二楚。 除了刚才死在厅内的山贼,洞里边还有一些,不过都已经被伊宁杀了个干干净净,到处都是血,洞里边稀稀拉拉的躺着一些山贼的尸体,吐完之后,董昭此刻已没那么害怕了。 她带着着他穿过洞里幽曲的门道,左转右转,走到另一个大厅里,手一指。 董昭顺着她的手看过去,那里是一个案台,几张门板拼成的案台,上面插着几把尖刀,整个案台都是猪肝色,布满了刀劈的痕迹,案台上方,有挂钩,挂钩上吊着的,是几块内脏,两条腿,三条手臂,还有卷起来的肠子……那是人的。案台不远处,有一口铁链吊起来的大铁锅,里边还有熬过的汤汁,锅边上有几个板凳,还有水桶,勺子,地上散落一地的碎骨渣子,铁锅后边,两个大水缸,血腥扑鼻,殷红刺眼,那是装满了的人血…… 董昭捂住胸口,开始干呕起来,这里的血腥味比之前更浓,他一瞬间脸色惨白,这是屠宰场还是修罗场? 伊宁跟没事人一样,又拉着他的手,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绕过案台,铁锅,走到一处阴暗的角落里,那里边有个土坑,她手往里头一指,董昭一看过去,毛骨悚然!那土坑里堆的全是骷髅头,密密麻麻,也不知几百个,他看一眼就开始往后退,这等地狱般的场景让他无力的瘫坐了下来,大口喘气不止。 伊宁蹲了下来,若无其事问道“明白了没?” 董昭惊惧未平,面对她的发问,已经不知道怎么回答,小时候不是没见过死人,他自问不怕,但今日见到这般地狱,着实让他胆寒。 伊宁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段骨头,递给董昭,董昭手抖着接过,看着骨头上凌乱的牙印,想象着那帮人吃肉的样子,忙不迭的扔掉骨头,捂着胸口,平复心跳。突然他一骨碌爬起来,就往洞外走,脚步慌乱急促,董昭喊道“我出去一趟,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 董昭拔腿就往洞外跑,可洞里道路曲折幽深,他性子急也不认路,绕了好几圈也没绕出洞去,直到再次看见伊宁,他才停了下来。 伊宁看着一脸惊慌却默不作声的董昭,轻飘飘说了句“跑够了?” 董昭木然不语,他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娃娃,在伊宁面前,什么都藏不住,哪怕是想法。 “跟我来。”伊宁仍然是轻飘飘的说道。 山洞最里头,有一汪小泉,只有手指这么大,咕噜咕噜的冒着,泉下有一个小池子,还有水桶,木瓢。山贼们在泉边留下了一盏油灯。 水,就是命。 董昭见了水,立马跑到那里,拿起那木瓢,不分好歹,舀了一满瓢先喝了起来,这水清凉,比钟离观的清茶都好喝,当然他并没喝过比清茶更好的东西。 等董昭喝饱了,伊宁扔过来一个水囊,叫他装满。董昭装满水囊,伊宁又要他送到洞口去,照顾那个小姑娘。董昭拿着水囊,犹豫道“我……我不知道出洞的路……” 伊宁道“顺着风走。” 董昭将信将疑的带着水囊起身,但他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你呢?怎么不出去?” 伊宁道“洞外等着。” 昭听她的话往洞外走,看着地上的尸体,多少还是有些害怕,走了一刻多钟,终于是到了洞口,他平复了下呼吸,看见小女孩坐在那里,双目无神。 他俯身问道“小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姑娘打量着这个穿的破破烂烂的道士,有些怯,没有回答他。 董昭把水囊递过去,说道“看来你也是落难至此,我也一样,没有刚才那个大姐,我昨天就饿死了……” 小姑娘拿起水囊,还是不作声,眼神躲闪。 董昭诧异,蹦出一句“你不是哑巴吧?” 声音有点大,小姑娘当即吓得一惊,眼泪都吓得掉了出来。 董昭看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想去哄,但他哪里有跟女孩打交道的经验? “你别哭啊。” “有什么委屈说出来好不好?” “说出来我又不会笑话你……” 女孩靠着墙壁挪了挪身子,眼中带着恐惧,想离他远点,这个男的看起来就不是好人。 眼看哄不好,董昭无奈放弃,道观里根本就没教过怎么哄女孩,这种情况他哪里知道怎么办。于是他便去看那个伊宁带出来的大箱子,他转到箱子正面,却发现上边挂着一把锁,没钥匙好像打不开,这时候,他已经没去关注那箱子上有没有血渍了,他自己都没察觉。 脚步声响起,伊宁出来了,把一件还算干净的衣裳轻轻放在女孩膝盖上,七八个水壶水囊往地上一摊,然后拍了拍手。 水囊水壶估计都是山贼的,被她搜罗了来,董昭观察着她,发现她衣裳上的血迹都没了,想是在山洞里洗干净了,她的脸也洗过了,比之前更白了,乍一看,还挺好看。 伊宁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那个箱子。 “上锁了。”董昭道。 “砰”!箱子盖随着一声响,直接四分五裂,董昭登时呆若木鸡。话还是说早了,这个女人武功那么高,一个木箱子随手就打烂了,锁算个屁啊。 伊宁开始蹲下翻箱子,那个女孩居然凑了过来,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还问道“姐姐你为什么带这个箱子出来啊?里边有宝物吗?” 伊宁道“你猜。” 董昭也凑过去,想看看有什么。 伊宁翻出一件鸦青色直裰,料子还行,他直接扔给了董昭。 第二件是一双黑布靴,新做的,看尺寸是男的穿的,又扔给了董昭。 随后拿出一条腰带,也不知什么皮的,这……好像还是男的用的,还是扔给了董昭。 箱子不大,此时快见底了。 伊宁掏出一支银钗,样式一般,虽有雕花,光泽不行,但无关紧要,她拿给了女孩。 女孩默默拿着钗子,一声不吭。 而后,两个银锭,一串铜钱,就是箱子里的所有了。这个箱子应该是这个洞里的贼首的所有财富了。 “换上。”伊宁看着董昭那一身破烂说道,而董昭此时还拿着衣服靴子不知所措呢。 昭拿起衣服腰带靴子就进了洞去换了。 出来的时候,小女孩正流着眼泪跟伊宁诉苦呢。小女孩慢慢的把她身上发生的事说了出来,这东杨岭确实是一伙山贼的窝,今年大灾,这一带最是严重,这帮人吃完了存粮就去抢村民的,村民的吃光了,地里的吃光了,怎么办呢,听说那山贼头子以前当兵出生,战场上吃过人,于是他带着山贼就开始吃人,附近逃难不及时的人,或者过路的,都被抓了去,当成了粮食,她一家人在逃难的时候被山贼抓了,上山的时候还有十几个活着的,到现在,小女孩是这山洞里所剩的最后“粮食”了。 董昭听完,恨道“这帮人真是天理难容!” 伊宁没理会他,问小女孩“你叫什么?” “林萍。”小女孩说道。 伊宁没说话,摸了摸她的头。 董昭望着伊宁,有些歉意道“伊宁大姐,眼下我们虽然有了水,但是没吃的啊,怎么办呢?” 伊宁淡淡道“饿不死。” 董昭无奈的坐在树下,外边烈日炎炎,此时也不是走路的好时候。 林萍指着董昭问道“姐姐,这个男人是不是好人啊?” 董昭一怔,伊宁却说道“不知道。” 林萍道“那我们上路的时候还带他吗?” 董昭忙道“我,我可是认识你比她早啊,大姐,别丢下我啊!” 伊宁道“你要去哪?” 董昭道“我……我被赶下山了,周文山让我去找我师傅杨玉真,你可曾见过他?” 伊宁道“不认识。” 董昭道“我师傅是彭真人的四弟子,很厉害的。” 伊宁道“是吗……” 董昭听得伊宁语气稀松平常,好像根本不在乎一样,眼见伊宁没了后续的话,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三个人在洞口,左一句右一句聊着,很快,夜幕降临了。生了一堆火,三人就坐在洞口,伊宁从包袱里拿出两张烙饼,分给两人,然后她靠着石壁,闭目养神。 “姐姐你怎么不吃?” 伊宁睁眼,看着林萍瘦黄的脸蛋,说道“我不饿。” 不饿?董昭心里想,怎么可能不饿,应该是只有两个饼了……他没有戳穿伊宁,因为他已经很饿了,一个饼还不够他吃呢。董昭跟林萍是熟了一点,至少林萍知道这个男的没什么坏心思。吃完饼,喝了水,三个人就就着这洞口休息了一夜。 翌日一大早,伊宁再次进洞补充了水囊之后,堆起柴火,一把火将这魔窟给点了,三个人下了山,往东前行,前路漫漫,烈日焦灼,不过不再是来时那般饥渴了。 第4章 仗义杨江 第四章仗义杨江 三人顶着烈日走了两天,所过之处,仍然无人烟鸟鸣,林萍饿极了只能拼命灌水,然而水终究不管饱,她无力的跌倒,伊宁把她背起,继续向前,董昭还好,跟着伊宁脚步,不曾落后。董昭心思转动,伊宁,起码三四天没吃东西了,还能保持这等精神,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他回想起数月前在观里的时候,问起黄师兄,当今天下,谁武功最高?当时黄师兄说道“如果你那沈姐姐还在,她肯定是天下第一高手。” “那除了她之外呢?” “那自然郭长峰了,不过郭大侠已经许久没有音讯了。” “他们还活着吗?” “那我怎么知道?” “那你不是等于没说?” 黄师兄呵呵一笑“现如今,江湖上没有绝世高手,像沈落英,明昙大师,阴山老祖,都是绝世高手,现在流传的,只有四大罕世高手,东莱神僧,天山玄女,黄河龙王,青莲真人。” “那这四个谁最厉害?” 黄师兄踌躇道“不好说啊,他们之间没交过手。东莱神僧普济大师居于东海普陀岛静海寺,与世无争,佛法武功皆高深莫测,曾经江东第一剑客卢彬上门挑战,只出三招就落败了。” “就是那个叫嚣要跟咱师祖比剑的卢彬?” “不错。” 嘶……董昭那时倒吸一口凉气,卢彬三招就败了…… “那天山玄女呢?” “天山玄女在西域,中原人对其知之甚少,只知其只身灭了西域沙海帮,万古思教,掌震昆仑,剑扫天山,西域一长者有诗云雪山有青鸾,居高不畏寒,一朝向西去,霜雪漫天山。 “那黄河龙王呢?” “龙王是龙门帮帮主龙骁,年纪三十有一,是当世奇才,一身化龙功已练至炉火纯青,身有龙纹,刀枪不入,手有龙力,无坚不摧,曾与少林明方大师比武,胜之。” “那青莲真人就是咱师祖了吧?” “不错,咱师祖的功力你可是知道的,我认为,师祖在四人里当排第一。” “那是自然。”董昭也这样说。 从思绪中走回,他边走边看着前边的伊宁,她背着林萍,肩上还挎着包袱,脚步四平八稳,他有些出神,她从何而来,又要去往何处? 伊宁一回头,把手里的剑扔了过来“帮我拿着。” 董昭伸手一接,入手一抓便感觉手直往下沉,好重!起码三十多斤吧! 他双手抓着,这剑长约三尺四,比一般的剑宽一半,剑鞘古朴呈青灰色,上面有雕刻的很好看的莲花花纹,剑柄刻成条网状纹路,顶端是雕成一朵莲花状,无穗。以手握之,便觉一股寒凉之意漫上手臂。 他从未见过如此之剑。 伊宁见他停下脚步看剑,便道“拿不起?” 董昭连忙哦了一声,说道“拿得动。” 又近黄昏,三人终于走到一处枯黄的草地上,看着路边的石碑,上书杨江镇三字。伊宁突然开口“去石家堡。” 董昭道“杨江镇外石家堡?” “找石中庭。” “石大侠?你认识?”董昭对这一带的名人还是有些耳闻的。 “我救过他。” 救过他?石中庭乃是此处名人,也算高手了,居然被她救过?董昭对她的身份更加疑惑了。走到天黑,月亮挂上天空的时候,三人终于在镇外一座古堡前停了下来,伊宁上前叩门,不多时,门开了,一个小厮探出头,打量着伊宁,他看伊宁一身丝绸,虽然风尘仆仆,但气度不凡,不像是要饭的,便问道“姑娘有何贵干?” 伊宁答“找石中庭。” “您是?” “伊宁。” 小厮疑惑着,说道“稍后,待我通禀主家。” 过了半晌,大门打开,一个身穿劲装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个年轻公子出来了,中年男子浓眉大眼,笑容满面,年轻公子相貌与他有几分相似,看来是他儿子。 中年男子正是石中庭,他一拱手,说道“数年前一别,不想伊女侠真的来到此地,蓬荜生辉啊!”然后他看到董昭跟林萍面有饥色,问道“这两位是?” “表弟表妹。”伊宁答道。 “快,里边请。” 伊宁看向了年轻人,夸了一句“令郎不错。” 年轻人也是笑笑拱拱手,客气了一句之后三人便进了古堡。 林萍进了门,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这古堡,古堡极宽,说是堡,其实是其在府邸四周修了很高的石墙,四周还有碉楼,府邸正中有钟塔,成守四方,镇中心之型,是前代某位将军修的临时砦堡,后来南边一统,这古堡也就没了驻兵防御的必要,时石家祖先在此为官,曽造福一方,皇帝南巡时便将此处赐给了石家祖先,由是被其子孙继承了下来。 石中庭边走边介绍着,古堡里头的房屋都改造过了,跟一般的府邸无甚区别,三进院落,主次分明,石中庭带三人走到二进的堂厅,里边已经备好桌椅,茶水,还有小厮女婢在端盘上菜,招待不可谓不周。 三人落座,石中庭与其子也坐下,石中庭给伊宁倒上酒,开口道“伊女侠此次来杨江,可是有什么要事?” 伊宁端起酒杯,说道“找人啊。” 石中庭道“还没找到?” 伊宁放下酒杯,神情不变,说道“没有。” 石中庭自己倒上一杯,满饮后叹气道“受你所托,我当初也去打听过,曾从大江边上一个老撑舵那里问道了一点消息。” 伊宁道“是何消息。” 石中庭道“老撑舵说了,九年前,曾有一名剑客坐他的船往南渡江,船至江中,逢大浪,船被浪打翻,剑客一把提起他,踏江而过,直至上岸,事后,还送了他一锭黄金,以补其毁船之失。” “后来呢?”伊宁追问。 “老撑舵问其姓名,那人只言不足挂齿,乃大笑飘然南去,而后再未回来过。” “怎生模样?” ”高而瘦,短胡须,剑眉星目,英气十足,腰悬一柄乌黑长剑。” 伊宁道“是他……” 石中庭再续一杯酒,说道“前年,我又去找那老撑舵问了一次,老撑舵只说无果,今年,没找到老撑舵人了……” 董昭在旁边听着,想道这不等于没说吗?伊宁还信他胡诌不成? 伊宁拿起酒壶,给石中庭倒了一杯,自己也倒满,然后一饮而尽,说道“谢了。” 此时,几个女婢上来把菜上齐了,石中庭看向董昭跟林萍,笑着说道“饿坏了吧?快吃吧。” 桌子上足足十大碗,鸡鸭鱼肉,汤菜羹糕一应俱全,董昭心道这一带都受灾到这等地步了,石家居然还拿得出这等酒菜招待人?怎么做到的? 伊宁拿起筷子,给林萍夹了个鸡腿,给董昭夹了块猪排,然后放下筷子,问道“杨江无灾?” 石中庭呵呵一笑,道“无灾?只不过是石某家底殷实罢了,小应河未干,河两岸,皆我家之地,故此还有些收成,引水进后院,得已养六畜,园中尚有深井,有水还可度日,只是今年,谷子收成锐减四成,家中所得钱帛,不及往年一半。” 伊宁沉思一下,说道“那还行。” 董昭听完,心中起了疙瘩,小应河自东往西走,在杨江镇尚有流水,而到下游的东杨镇,却连河床都干裂了,敢情是石中庭把河水引到他家里了?他看着桌子上的红烧鱼,这鱼,肯定是他家鱼塘才有,也就是说,东杨镇那一带大灾,其中有石家干的好事…… 石中庭道”你们从哪过来的?” “东杨岭。” 石中庭道“东杨岭那可不太平啊,今年东杨镇那边都没几个活人了,能走到这里,也是不容易啊。”说罢,他扫了一眼正在吃菜的董昭林萍。 伊宁道“还好。” 席间两人又聊了些别的,后来聊到了杨江镇东的青莲山,董昭又打起了精神听。 石中庭道“青莲山下三千顷地,两千是钟离观的,年初的时候,沙河帮买下了里边的六百顷,平时是相安无事,后来端午汛,钟离观的道士把洪峰引向了沙河帮的地里,冲掉了沙河帮三百多顷秧苗,沙河帮帮主上门要说法,被周文山羞辱一顿,后来又大旱,沙河帮后补的秧苗要用水,青莲山的道士又把水引到他们田里,不给沙河帮的浇地,沙河帮的人差点在田里跟道士们打起来,最后是沙河帮的地里枯死一百多顷秧苗,而钟离观的两千顷地,今年还丰收了……呵呵。” 伊宁沉默。 石中庭继续道“还好小应河不从钟离观的地里流,不然,石某今年也得跟杨江镇的百姓一样,去要饭了……” 董昭心道你不也一样么…… 伊宁道“彭渐不管?” 石中庭道“彭老儿?他只顾着去找他那个疯子师弟,好多年了,观里一切都是周文山在打理,周文山啊,江湖上人称周大侠,呵呵,知道这杨江镇的百姓背地里怎么说的吗?周扒皮……” “官府呢?” “官府?哈哈哈哈……”石中庭笑得更大声了“这年头还能相信官府?朝廷拨的赈灾粮,到泗州的时候连糠都不剩了。后来听闻朝廷大军在亳州击破乱匪数千,可一打听,里边有妇人小孩老妪一千余人,这些是乱匪?江北大侠魏同上个月杀了朝廷押粮队,可一打开麻袋,里边全是沙子,粮食一粒都没有。后来魏大侠一怒之下去杀知州,在府衙中了官府的埋伏,魏大侠寡不敌众,被朝廷枭首,江北武林竟无一人站出来为魏大侠收尸……朝廷无能,江湖无力,唯有百姓受苦……” 董昭想说话,伊宁眼神已经瞟了过来,他便没开口了。 待宴席散去,石中庭儿子带三人去了西厢的客房休息,三个人分了三间房,房子里什么都有,林萍开心的梳洗去了,董昭躺床上睡不着,一直在想石中庭的话以及伊宁的反应,想想这几天的所见所闻,眼看离青莲山越来越近,他更加惴惴不安起来。 伊宁没有在房间里,而是在厢房外的庭院里,院内有石桌石椅,她坐在石椅上,大辫子垂在身后,单手撑腮,似乎在思考什么。 董昭出庭院,一眼就看见了坐那里的身影,他不自觉的走了过去,坐在伊宁对面,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他想到黄师兄曾说的四大高手之事,便问道“伊女侠,你知道江湖上的四大罕世高手吗?” 伊宁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反问道“哪四个?” “东莱神僧,天山玄女,黄河龙王,青莲真人。” “谁排的?” “我在观里听黄师兄讲的,好像是辜松墨,辛元甫两位大侠在恒山上排的。” “这俩也配?” “啊?”董昭惊疑不已“他们可都是江湖上公认的大侠客啊!” “放屁!”伊宁直接来了两个字,一下把董昭给噎住了。 董昭缓了一下,绕开这个话题,问道“大姐你知道阳宗吗?” 伊宁诧异看了他一眼“早没了。” “怎么没的?” 伊宁道“被灭了。” “可杀害我全家的仇人就是阳宗的人啊,我还想学好武功后去报仇呢……那里边那个姓唐的高手呢?” 伊宁思索了一会,说道“唐桡?” “你知道?那那个贼子如今何在?” “失踪了。”伊宁说完撇过头,继续思考她的。 董昭又问道“那你知道沈落英去了哪吗?” 伊宁闻言,眼皮一抬,盯着着董昭看了一会,直看的董昭发毛,然后才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董昭一脸失望…… 这时伊宁却抬头望向了天空,见一缕乌云飘向了残月,星光微暗,她淡淡道“要下雨了。”然后,她没理会董昭,踱步回了房间。 后半夜,果然雷声大作,暴雨倾盆,雨水打在瓦片上,如玉珠落盘。熟睡中的人们被惊醒,这无疑是天降之喜,此时的杨江镇,无数人半夜披衣而起,望着雷雨,或哭泣,或大笑,或入雨中手舞足蹈,他们用各种方式来表达此时的心情。而董昭,心里却五味杂陈。 次日,云收雨歇,清早,伊宁便向石中庭辞行,石中庭再三挽留,伊宁却只是摇头,她从包袱内拿出一个长条锦盒,递予石中庭,说道“些许薄礼。” 石中庭儿子接过,打开看,里边竟然是一支老山参,年头足有几十年了,他不免眼中放光,这是好东西啊。 石中庭也动容,他让小厮拿来一个包袱,里边有董昭跟林萍的两套新衣,有七八日的干粮,还有五十两银子。伊宁拿了衣服跟干粮,道声谢,没有要银子,石中庭也爽快,银子一收回,他立马叫小厮准备了一辆双挽马的马车,说道“出门在外,有个车马还是方便些,伊女侠就不要再推辞了。” 伊宁想了想,收下了马车,辞别石中庭,然后她驾车,董昭林萍坐车里,出了石家堡,往杨江镇而去。 大雨过后,一片清新,董昭忍不住探出头来,看着伊宁熟练的驾着车,他还是开了口“那石大侠其实不是什么好人,就因为他引小应河的水进了自己家,导致小应河下游断流,下面的东杨一带被大旱弄的没了几个活人,今年说是天灾,我看更是人祸!别看他一脸笑呵呵的,简直虚伪透顶!” 伊宁淡淡道“你吃了没?” 董昭回道“吃了啊。” “喝了没?” “喝了。” “那就闭嘴。”伊宁一甩缰绳,马儿跑的更快了,一颠簸,直接把董昭给颠回了车厢里。董昭郁郁不已,可他细细一想,伊宁肯定是知道的,但她不会说穿。想想石中庭在宴席上的眼光,进门时伊宁说他两个是表弟表妹,石中庭肯定也看出来了,他俩是逃难的,石中庭只是卖伊宁面子,也没揭穿而已。伊宁是为了让饿极的他俩吃上一次饱饭,撒了个谎,而自己吃了石中庭的饭,坐了他的马车,还说人坏话,确实会让伊宁反感,只是,伊宁为什么对他俩这么好呢?是有其他理由吗?还是,她真就是个女侠?可她杀起人来的样子却宛如地狱修罗,这才是让董昭惴惴不安的根源所在。 杨江镇是一座小城,车至城门外官道上,人影逐渐多了起来,多是衣衫褴褛的乞讨者,也有拖家带口的回乡者,因昨夜一场暴雨,活着的人看到了希望,开始走向新的生活。 林萍掀开车窗的帘子,望着外头的人流,想想自己曾经也是这般模样,而且差一点都没命了,不由叹了口气。可没等她叹气完,她眼光扫过,看见了人群里似有熟悉的身影,她立马喊伊宁“宁姐姐,停下车,我好像,看见我外公了!” 马儿的鸣声响起,马车停下,林萍迫不及待的跳下马车,在人群里找到那个身影,是个六十左右的老翁,灰色粗衣,花白胡子,一脸褶皱,拄着一根手杖,背着一个大包。 林萍兴奋的跑到老翁跟前,一眼认出,喊道“外公!真的是你!太好了!” 老翁热泪盈眶,摸了摸林萍的脸,两人准备说话,伊宁却在车上喊道“带上车!” 林萍想说什么,可眼光瞟到四周,发现很多人都用灼热的眼光看着她和马车,她一身干干净净,显然是把她当成了有钱人了。 她拉起外公的手,带上了马车,马车起步,三个人挤车厢里,董昭自觉的到车头与伊宁并肩坐着,爷孙俩在里边诉说衷肠。车进了城之后,伊宁七拐八拐,到了一处无人的巷子,然后下了车,林萍疑惑的问为什么停车。 伊宁唤董昭拿出石中庭送的包袱,只抽出了董昭的衣服外,其他的全堆到林萍怀里,而后又从怀里把两个银锭掏出来,塞进林萍手里。 林萍疑惑道“宁姐姐,这是做什么?” 伊宁道“我要走了。” 林萍道“你要去哪里?” 伊宁对林萍道“活下去。” 伊宁拿好自己的包袱和剑,腰间系上水囊,重新戴上笠子,马车也不要了,跨步就走,董昭手上拿着那两件新衣服,不知所措。 林萍眼含泪水,扑地跪下,喊道“宁姐姐救命之恩,小萍永世不忘!”然后恭恭敬敬的磕头,她外公也跪在地上,陪着磕头。伊宁头也没回,只是摆摆手,脚下不停。 董昭一把搀起林萍,说道“妹子,以后跟你外公好好过日子……”然后,他也不知道继续说什么,半晌,说了句“后会有期。” 他当下没迟疑,心中也不知所想,赶紧追伊宁去了。 他摸不清伊宁所想,这个人在他现在看来高深莫测,或许她就是那样的侠,一路走,一路救人,一路杀人,毫不留恋,毫不拖延。 最终,他在一家小店追上了伊宁,伊宁正在买炊饼,想是路上当干粮的。董昭走到她边上,她也没转头,只是说道“跟着作甚?” 董昭挠头“我……无处可去……” “跟她走啊。”伊宁这样答。 “跟着小萍走?那我算什么?” “娶她啊。”她淡淡道。 “啊?她才十五岁啊,而且我是道士……” “及笄了。”她转过头来,看着董昭“可以娶。” 董昭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而后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说道“我……我要练武,我要变成跟你一样的高手,像你一样行走江湖,除恶救善,浪迹天涯!” 伊宁听了这话,凝重的看了他一眼,说了两个字“幼稚。” 她掏出十几个铜板,递给卖饼老板,包好炊饼放进包袱里,转身就走。董昭追着说“我是认真的……”她不理会,依然往前走,董昭就一直跟着,穿过城中街,很快到东门。 东门口,人挤人,伊宁往那边一看,原来城门口附近,有粥棚,分四个大锅,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在主持施粥,旁边一个带官帽的坐着,有个小厮拿着扇子在拼命给他扇风,官员边上,杵着带刀叉腰的衙役,粥棚四周,一队队拿长枪穿铁甲的官兵正在维持秩序,数不清的难民正在排队等粥。 她蹙眉,停下脚步,若有所思。 这时,一个排队到粥棚最前边的汉子喊道“这粥这么稀怎么吃啊?这里边黑的黄的是什么啊?” 施粥的衙役一听,把掌勺往锅里一扔,冷着脸道“你喝不喝?” 那汉子大怒道“你们这种东西,连平时喂猪的都不如,怎么喝?” 衙役也不好惹,喝道“不喝就滚,别吵吵!” 汉子直接把粥一泼,要上前砸锅,那师爷模样的给侍卫一个眼神,一个带刀的侍卫便走上前,先是毫不留情的扇了那汉子一巴掌,而后没等那汉子反应过来,一脚把他踹进人群,汉子愤怒的喊了一声,在地上捂着肚子,显然很疼。那侍卫还不罢休,居然走到汉子面前,拔出腰刀就砍! 刀落下,方一半,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抓住了刀背,侍卫冷眼一看,一个丹凤眼,戴笠子,长得比他还高的女人轻轻捏着刀,冷冷看着他。 侍卫怒道“你这刁民,少管闲事!”他抽刀,刀纹丝不动,伊宁手一扭,侍卫一吃痛,刀脱了手,“砰”的一脚,侍卫飞起,直接砸在了师爷面前。 师爷一惊,喝道“什么人?你想造反吗?” 铁甲兵与衙役齐刷刷拔刀持枪,伊宁丝毫不惧,径直走到粥棚的大锅前,伸手舀了一碗粥,一挥手,不偏不倚,落在戴官帽的人桌子上,说道“你吃。” 戴官帽的怒不可遏,手一扫,粥碗砸在地上粉碎,他喝道“你什么东西?敢教本官吃粥!” 伊宁却又舀了一碗,这次却拿在手上,径直朝官员走去。官员跟师爷紧张起来,对属下恶狠狠的道“给我拿下!” 几个带刀侍卫上前,挥刀就砍,伊宁左手端粥,右手持剑,只是剑未出鞘,刀来,她抬剑一磕,“锵!”的一声,刀飞了,剑余势不减,顺势砸在那侍卫脸上,侍卫惨叫一声,颧骨稀碎,口鼻耳血直飙,倒飞出一丈外。另一个上来没等他劈下,剑鞘一伸,连剑带鞘,将他刺个对穿,侍卫含恨而死。还有两三个也被他一剑一砸,倒地毙命。 官兵早就围了上来,伊宁也不惧,师爷待喊时,剑鞘一甩,他没来得及喊,脑袋就搬了家。周围的饥民混乱不已,有的跟官兵开始推搡了起来。伊宁一回头,喊了一声“安静!”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她走到官员面前,官员已经开始发抖,颤声道“女侠……” 伊宁把粥推他面前,说道“喝了它。” 官员看着面前的粥,比米汤还淡,上边飘着一层黄的,是糠,还有点发霉的黑色,碗底似有黑乎乎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 官员看着眼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人,心一狠,直接端起一仰脖子,才喝一口,就吞咽不下去,糠本来就难吞,他不由得喷了出来,没敢朝正前方喷,只得往侧面喷,他把碗往桌上一放,可碗里并没干净,稀水一浅,露出了底下的泥沙,黑土,米都没沙子多。 官员道“本官实在是……喝不下。” 伊宁道“那他们呢?”她手一指那些难民。 难民齐刷刷瞪着官,官员不知说什么,也不敢面对难民们的眼神,伊宁却没等他思考,一把揪住他领子,直接将其从座位上提溜了出来。官员惊道“你要做什么?快放开,我可是朝廷命官!” 伊宁提着他,走到大锅前,一把将其脑袋摁进了锅里,官员吃痛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伊宁冷冷道“朝廷命官……” 官兵中有人大喊“保护大人!”官兵一拥而上,而难民里边却有声音喊道“保护女侠!拦住官兵!” 难民们也呼啸而上,官兵虽然精锐,但架不住难民四面包夹,人多势众,不少官兵被难民夺了长枪,摁着脑袋锤,也有不少难民被官兵所伤。伊宁见状,大喊一声“够了!” 人群被她一吼停了下来,伊宁一松手,那官员脑袋还扎在锅里,手脚却不动了,估摸是没命了。难民,官兵皆看向伊宁,脸色复杂,不知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伊宁走到一个官兵面前,那官兵是个头目模样,他踌躇着看着这个女人,手上不由握紧了刀。 “你善后吧。”伊宁只丢下这么一句。 官兵头目道“你杀朝廷命官,捣乱施粥棚,叫我善后?我怎么善后?” 伊宁道“我叫伊宁。” 官兵头目一懵“老子管你叫什么?你今天难逃干系!” “京城来的。”伊宁丢下这一句,然后瞥了官兵头目一眼,迈步就走。 “京城来的……”官兵头目咀嚼着这句话,心中震惊,眼看这人云淡风轻,一副根本不怕的样子,他犯了怵,但回过头来,伊宁已经看不见人了。眼看难民个个眼神不善,万一民变怎么办?他只好开始唤人去借粮善后,然后让人报与上面知晓…… 伊宁走着,董昭又缀在她后边,她一回头,说道“你喊的吧?” 董昭挠头,说道“我就喊了声保护女侠……还行吧?” 伊宁道“还行。” 出了东门,再走十里,便是青莲山了,董昭望着那座山头,五味杂陈…… 第5章 惊变 又是黄昏,今天的黄昏没有夕阳,淡淡的白云布满了天空,没了暑气,却也有一丝闷热。 小孤岭,离东门五里左右,不算高也不算矮,与远处的青莲山遥遥相望。走上小孤岭,伊宁忽然问董昭“想回去?” 董昭低下头,深深的叹气,然后说道“我……我已经被周师伯逐出山门了……” “还叫师伯?” “不,他周文山,周扒皮,周护短,有他在的一天,我在山上便是吃苦的一天。” 伊宁蹙眉,她也不做多想,找到一处相对平坦的石头地,说道“寻些干柴。” 昨夜才下的雨,地上还有些湿,干柴不似前些日子那般好寻,董昭便四处转了起来,一时间走的远了些。伊宁盘膝坐在一块平石上,调整气息,运行大周天,呼吸慢慢由正常变的绵长,而后又开始闭气,气息消隐,无声无息,与自然一体,而后又长吸一口,不再吐出,循环数次,直到呼吸皆与周天相容,人坐于地,如花石草木般聆听风霜雨雪,彻底隐去气息。 半晌,董昭未归,远处却走来一个人,她睁眼,那人身材中等,白发苍苍,身着紫衣道袍,背负宝剑手执拂尘,正不紧不慢的走着。她看他时,他也看到了她。那人走到近处,只见他一张皱纹方脸,两弯垂梢长眉,颌下飘飘白须,好一派仙风道骨。 伊宁起身抱拳致意道“彭真人。” 此人正是钟离观掌教彭渐,只见他微微动容,也单手起揖回礼。他看到伊宁手上的剑,动容道“你是?” 伊宁道“我们见过。” “哦?” “四方馆。” 彭渐思绪流转,想起往事,说道“是你啊,当初落英身边那个小丫头,如今都长这般大了。秋霜剑已在你手,不错不错……”他上下打量着伊宁,“沈家传人,着实不一般。” 伊宁望着彭渐,眼中露出惊异,说道“你……寿元?” 彭渐微微一讶异,却没动容,说道“居然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今夜将死……”他看向远处的青莲山,说道“只剩五里路,可我已经上不了山了……” 伊宁道“我帮你。” 彭渐微微一笑“你送我上山,我亦会死于半路,无法去观中交待后事了。” 伊宁道“非也,信我。” 伊宁让彭渐盘坐于地,自己坐其后,手指飞动,点住彭渐背后几处要穴,然后双掌往彭渐后肩轻轻压下,彭渐衣袍开始无风而动。 彭渐道“你度我真气,会损你大半内力,你这个年纪能有多少……嗯,你这是真元?” 彭渐感受到经脉中不寻常的冰凉,一股股寒意直奔他丹田而去,激发其丹田后,流向四肢百骸,虽然冷,人却变的分外清醒,疲态直接一扫而光。 彭渐越来越惊讶,说道“你凝霜真气练到了冰脉霜血的地步了吗?原来你就是……” 伊宁道“是我。” 彭渐点点头,郑重道“你不要再往上练了,蚀骨冰心那层万万不可练……” 伊宁眼光黯淡了下来,说道“我知道。” 彭渐深深叹了口气,也不知他为何而叹。 伊宁道“有一事问。” 彭渐道“请讲。” “郭长峰。” 彭渐听得这名字,心中一震,说道“你在找他?我也十年没见到他了。” 伊宁沉默半晌,而后道“那董昭?” 彭渐道“他?” 伊宁道“他的呼吸……” 彭渐抬头,思绪飞转,想了想然后说道“那孩子是当初落英救下,送上山的,一晃十年了,他学会了那套呼吸,应该是落英教的,严格来说,他也是落英的传人……跟你是同门……” 伊宁脸色微变,她一转头,只见董昭已在远处,手里抱着一捆干柴,正看向这边的两人。 “师祖!”董昭大喊一声,丢下干柴就跑了过来,跑至面前,“扑通”一下就跪在他面前,泪水从眼眶溢出,嘴唇蠕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伊宁收了功,彭渐缓缓起身,走近扶起他来,打量着他的脸,说道“孩子,还好吗?怎么到此?” 董昭道“我……我被周师伯逐出山门了……” “什么?他怎么干这种事?” “我比武的时候打伤了吴非师兄……他就把我……”董昭擦泪,说不出的委屈。 彭渐心中明了,这孩子已经练出内力,只是自己尚且不知,所以出手的时候自己也浑然不觉,定是如此。 他摸了摸董昭的头“无妨,现在,随我上山,师祖替你做主!” “嗯嗯嗯。”董昭像个小孩子,连连点头。 彭渐回头,看着伊宁道“我走之后,若这孩子仍然无法待在钟离观,就麻烦你照拂了……” 伊宁想了想,点点头。董昭恭恭敬敬跪下,给伊宁磕了三个头,说道“这些日子,多谢伊女侠相救之恩,董昭日后必将报答!” 伊宁仍然面无表情,只是转过身,伸出左手摆了摆。董昭往前走,彭渐却落在后边,彭渐转身起手向伊宁作揖,轻声说了句“若你以后遇见我师弟汪澄,请杀了他。” 伊宁眉毛一蹙,点点头。这话董昭没听到,他只是有些疑惑,师祖怎会向她行礼?他没多想,彭渐已然走来拉着他的手,跨步向青莲山走去。 夜色将近,祖孙俩手执手,大踏步朝青莲山走去,五里路只是平地的路,上山进观里还有数里之遥,董昭一路上诉尽衷肠,彭渐只是好言安慰,五里路走了三四里,彭渐忽然一个踉跄,董昭赶紧扶住他,疑惑的问道“师祖身体不适?” 他摆了摆手,说道“快走。”彭渐暗中运转气劲,却感觉自己丹田寂静,再也生不出一丝真气,而经脉中却寒气涌动,运转不停,他明白自己生机已断,若非伊宁的真元给他续命,他连这里都走不到,他此刻只是个油尽灯枯的老翁罢了。 眼看离青莲山的山下青石梯还有数十丈的时候,彭渐忽然弯腰,大口的喘着气,脚步停下,似乎很痛苦。 董昭慌乱不已,问道“师祖,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了内伤?” 彭渐脸色已苍白,再不复飘然若仙的模样,他重新提气,可丹田却如干裂的大地,并无一丝生气,经脉虽然还在运转,但凉意已少了许多,他心急不已,提着步子要走,他说道“我寿元将近,快点上山,我要交代后事……” 董昭震惊到四肢发凉“怎会如此!” 彭渐道“人固有一死,武功再高的也会死的,我们快些走。” 董昭一把凑到彭渐身前,背过身道“师祖,我背你,我们一起回家!”说罢他眼泪止不住的流。 这一幕让山下某个农夫模样的人看到了,那人一双眼睛如狐,狡黠的窥视着这一切,待董昭上山,他便飞速的掏出一只信鸽,放飞了出去。 奇怪的是今天山门下一个守山弟子都没有,极不寻常,董昭一时也没察觉到。背人上山,起初还好,后来便觉不堪重负,他一直呼唤着他的师祖,彭渐起初也是轻声的回复他,可之后声音越来越小。今天这石阶也彷佛格外的长,似乎永远也走不完,董昭双腿如灌铅,他仍然一阶一阶的爬着,可腰却越弯越低,忽然,彭渐道“孩子,放我下来。” “可是,师祖……” 彭渐声音变得有力了些,说道“我有东西给你……” 董昭放下彭渐,彭渐竟然站直了身体,一把撕开自己的袖袍,从一处夹层中抽出一张丝帛,上边密密麻麻写着字,他把那卷丝帛递给董昭,董昭疑惑道“这是?” “这是《太乙经》,是我毕生所练的最高武学,也是我钟离观的镇观武学……” 彭渐继续道“文山不善,诸川不礼,夷洲太戾,玉真太傲,其余弟子良莠不齐,皆难有成,唯有你,禀性纯良……可承我之武功……” 董昭道“可我,连丹田都没有啊……” 彭渐道“无妨,你以后会知晓的……”然后他撕下道袍一角,咬破手指,忽然浑身颤抖起来,然后直接往地上扑,董昭一把扶住他,只见他异常吃力的一手沾血,一手抓布,指尖颤抖,写道掌教玉真,不得逐。逐之后画了一横,只是那个字没写完,彭渐手一撒,没了气…… ”师祖!师祖!“董昭大声呼唤,用力的摇晃着彭渐的身体,可彭渐终究是不再动了。一代武学宗师,罕世高手,就此陨落,时年七十六岁。 董昭擦着泪,手里拿着《太乙经》,望向高高在上的山门,心中思索,师祖死在半山,自己若就此离去,纵无人知晓,自己也当愧疚一辈子,带着师祖的遗体上山,还不知周文山会拿他怎么样,这《太乙经》过于重要,带身上不安全,他想了想,便在石阶外的一颗小树下挖了个坑,用油布包着,埋下《太乙经》,上边压着几块石头,做个记号。然后他把彭渐遗书塞进怀里,重新背起彭渐,一手抓着彭渐的宝剑,一手拿着拂尘,望着夜色中黑压压的青莲山,坚定的走了上去。 无论如何,师祖必须落叶归根,遗蜕归观里。 当董昭背着彭渐的尸身上了钟离观的观星坪时,立马被道士们团团的围了起来,见了董昭,有人指责,谩骂,见了彭渐的尸身,有人愤怒,悲恸。 三个穿着赭色道袍的长须道士,开口道“怎么回事?” 此人正是周文山,后边两个一个高一个矮,分别是傅诸川,简夷洲。 三人一把拨开人群,看见了死去的彭渐,一个个大声呼喊,泪水夺目而出。 “师傅!师傅!师傅!” 为首的周文山激动至极,涕泗横流,到底是有真情实感的,随着他的哭喊,很多弟子也跪下来哭喊着。 良久后,周文山转头看向董昭,那双三角眼一瞪,问道“师傅怎么死的?” 董昭道“我与师祖在小孤岭相遇,一起上山的时候,师祖寿元耗尽。” 周文山弯腰,眼中有泪,轻轻抓住彭渐的手,手尚温,确实是才死去不久,脸上也无异样,双眼是闭着的,非常安详。他丝毫看不出什么来,但他眼光瞟到彭渐左边袖口,看到那撕裂开的丝络,心中疑心大起。 他转过头,眼中不善,道“师傅武功盖世,怎么会突然羽化?” 董昭道“我也不知,我傍晚才遇上的师祖。” 周文山一把揪住董昭的衣襟,咬牙道“不知?你骗鬼呢?” 董昭吼道“我没骗你!我遇见师祖到现在,不超过两个时辰,你要我如何说?” “你要我如何信?”周文山也喝道。 简夷洲道“你下山一个多月,山下这般大灾,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还有,你身上这身新衣服,可不太合你身啊。” 董昭看向简夷洲,心道这家伙也不是善茬,他并不打算说出与伊宁相遇的事,于是说道“照你的意思,我现在该是个死人了是吧?” 简夷洲道“小子,说话不要太冲,逐你下山是你犯下大错,至于你死不死,那跟我们毫无关系。” “毫无关系?好!”董昭起身“师祖遗体我也送到了,这个地方我也不会留恋什么,我也不是你们钟离观的人了,告辞,后会无期!”说罢他便转身就走。 “想走?”周文山道“你走不了的。” 几个道士一围上来,挡住董昭去路。董昭脸色一变,问道“周文山,你什么意思?” “呵,现在都敢直呼我名了!”周文山恶狠狠的走过来,说道“师傅羽化,你送遗体上山,不该等师傅化仙礼后再走吗?这么急着走,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成?” 董昭道“我若见不得人,直接就把师祖就地埋了,还用得着来受你刁难?” 周文山道“下去一个月,本事没长,脾气倒涨了不少,看来还是我们没替玉真教好你啊。” 董昭道“我又不是你徒弟,用得着你教?” 周文山嗤笑道“一个十年练不出内力的废物,也配做我徒弟?” “那也比吴非那个废物强!” “放肆!”吴非比武被董昭意外打伤,一个多月才好,尤是让周文山倍感不满,当董昭提到这里,周文山终于真的怒了,他手指董昭,喝道“存仁,守道,给我拿下这个小畜生!” 点到名的两个弟子立马一左一右,擒住董昭胳膊,带往钟离观深处,董昭边走边骂周扒皮,各种能想到的污言秽语都喷出来,气的周文山脸一阵青一阵白。 傅诸川道“师兄,眼下最要紧的是备醮,师傅羽化,可要大办,还需往各门派发请柬,召回在外的观中弟子,这才是大事啊。” 周文山道“我晓得,你先去准备吧。” 简夷洲道“师兄,还有一件天大的事呢?” 周文山心头一凛,想到了什么,说道“此事须等玉真回来再议。” 简夷洲道“师傅肯定留下了什么遗嘱,他道袍被撕了一角,那一角哪去了?” 周文山道“还能去哪?董昭这小子看似老实,哼,待我去审他一番,一切自然明了。” 小孤岭,夜幕中,伊宁独自守着一堆篝火,盘坐着,思索着什么。她一抬头,只见天空乌云密布,天穹如同一口大锅倒盖,空气中充满了闷热的气息。她算算时间,默默说了一句“真人,走好。” 与彭渐相逢太短,她还有很多事情没问,这一切大概只能成为遗憾,想起彭渐跟她说的最后那句话杀了他师弟汪澄。她又陷入了沉思中。 董昭被麻绳绑着,手脚皆不能动。两个弟子把他丢进了一个山洞里,山洞中间隔了一层柏木栏,上边开着一张木门,洞壁上,一盏黄豆大的油灯孤独的跳动着,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董昭躺在山洞里,被麻绳捆着难受至极,手腕甚至被勒出淤血,这两个弟子对他从来就没好过,周文山带出来的,下手一个比一个黑,他暗骂着,也思索着,伊宁没有跟上山来,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她不会去掺和别人的家事。但董昭仍想着,若是她一起来了,自己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个苦了?若是自己在杨江镇的时候就选择了跟林萍走,是不是也不会落到这个结果?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今日师祖仙去,自己落在周文山手上,还有活路吗? 洞口忽然传来了声音黄湛,你来干嘛? 另一个声音道“师傅让我给姓董的小子送点吃的喝的,别让他死的太早,还有话要问他呢?” 一个笑道“那也是,进去吧。” 一个微胖的道士进了山洞,他提着一个食盒,轻声呼唤道“董昭,董昭?” 董昭睁眼望去,豆大的灯火下,是一个张熟悉的脸。 “黄师兄?” 黄湛蹲在木栅边,对他招了招手,说道“快过来。” 董昭挪着身子,如被丢在田埂上打滚的泥鳅一般,扭了好几下,这才扭到黄湛跟前,他喘着粗气,问道“师兄何事?” 黄湛道“我来给你送吃的喝的,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在观里,谁没受过点委屈啊,但人还是要活下去的,对吧,饭要吃,水要喝,武功练不练又怎么样呢。” 黄湛拿出汤匙,一匙一匙的把素菜米饭喂到董昭嘴里,他眼角噙泪,继续道“师祖走了,我看这钟离观的天也要塌了……” 董昭咽下饭菜,说道“何出此言?” 黄湛道“师祖常年不在山,周文山仗着师祖的威名,跟周边门派结了大大小小无数的仇,尤其是江淮四帮。师祖在时,那些帮派不敢乱来,如今,师祖不在了,钟离观岂会安生?周文山岂有压得住四派的本事?” 董昭笑了笑,说道“这些都与我无关了,我如今生死尚不知何期,倒是你黄师兄,要多保重。” 黄湛叹了口气,说道“你好好活着,周文山不会杀你的,毕竟,他还会顾及玉真师叔的。” 黄湛提着食盒走了。 不多时,一阵带着怒气的脚步声进来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一个守门的弟子拿出一条写了血字的丝帛交给了周文山。周文山在灯光下一瞄,只见上边写着掌教玉真,不得逐一。那个“一”是个没写完的字,他不知道是什么,但他看那字歪歪扭扭,心中疑心大起,便问道”你们从他身上就搜出来这个?” 一个弟子道“只有这个,没有别的。” 周文山怒气冲冲,喝道“继续给我搜,衣服里边都不要放过,把他给我扒光了搜!” 两个弟子打开门,就去撕董昭的衣服,董昭挣扎,两人就拳打脚踢,董昭浑身青肿带血,衣服被撕个稀巴烂,靴子被拉成碎絮,烂布,头发都被扯掉几缕,那两人才停下,又仔细在破絮中找了几遍,什么都没找到才罢休。 周文山面无表情,说道“这血书,是师傅写的?” 董昭疼的咬牙,没理会周文山,周文山一示意,一个弟子便上去猛踢董昭腹部,董昭痛的大喊“是,是师祖写的!” 周文山举着那血书,说道“师傅什么人?怎么写出的字如此丑陋?这是你伪造的吧?” 董昭嘴硬,说道“你要是快死了,也写不出好字。” 迎接他的又是一脚。 周文山一把扔掉血书,说道“《太乙经》呢?” 董昭龇牙,心想若是交出《太乙经》,恐怕自身都难保,况且《太乙经》是彭渐点名给他的东西,他不能给周文山,于是便道“只有此物,无甚么《太乙经》!” 周文山一思索,师傅血书上说传位玉真,莫非事先就把《太乙经》给了杨玉真不成?他俩平时都不在山上,不能排除这个可能,师傅羽化,玉真不回,会不会是在外偷练呢?他疑心太重,无法抉择,当即对弟子说道“把他给我看好了,早晚再来收拾他。” 他怒气腾腾出了山洞,那血书,被他抓起,几下一揉,碎成末末,往山崖下一扔,便如没存在过一般。董昭全身都痛,腹部被踢过几脚,喉头一恶心,黄师兄喂的饭全吐了个干干净净,如同没吃过一般。 周文山出了山洞,转过敬仙台,穿过琼花阁,走下千劫道,最终来到三清殿,此时三清殿内,摆着一口大红色涂漆棺木,里头铺着黄锦被,云枕,放上彭渐尸身,尸身早被重新清洗过,换上了崭新的道袍,彭渐躺于棺中,仍然是仙风道骨模样,棺外,内门弟子皆白衣白冠,齐刷刷跪倒,手结印,口诵经,送彭渐羽化。 周文山,傅诸川,简夷洲皆黑衣黑冠,三人在棺椁最前方,手执香而行礼。 殿外,外门弟子忙忙碌碌,挂白联,换白烛。这一夜,钟离观灯火通明,而这天上的乌云,也越来越黑,越来越厚。 时至戌时三刻,三清殿内外仍在忙碌,一道刺耳的声音却在天空中响起,殿内之人皆变了颜色,一个外门弟子连跑带爬,满面是血,呼喊着冲到三清殿门边,趴在门槛上,有气无力道“不好啦,江淮四帮……”话未完,人已咽气。鲜血顺着他垂下的手臂流进了殿内。 周文山脸色大变,急忙喊道“上钟楼鸣钟,召集所有在山弟子!敌袭!” 他拔出彭渐的那把剑,众弟子立马起身,拿起自己的剑,随着他冲往观星坪。 随着钟声响起,各阁楼门殿的在职弟子皆手持利剑,鱼贯而出,迅速集结到三清殿与观星坪一带。而观星坪那边,早就是一片火把,无数人手持各式兵器,火把照耀在人脸上,红彤彤一片。 周文山上前,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精壮汉子上前,他头扎一条鲜红抹额,肩扛一把乌金宝刀,一身赤袍,满脸凶煞,横眉倒竖,狼目圆睁,一张厚唇大嘴被稀拉的短须所包围,他呸了一口浓痰,大嗓门喊道“怎么?周大侠不认得我们了?我们可是老熟人啊,不记得了?” 周文山道“鼠辈,我岂会记得你?!” 汉子道“在下,沙河帮副帮主,沙泉。”他一挥左手,身后人群里几个人头便扔了出来,掷于周文山跟前,咕噜打着转,那是钟离观守山弟子的人头。 周文山脸色阴沉,沙泉道“听闻彭老道升天,故此略备薄礼,还请笑纳!” “哈哈哈哈……”沙泉身后笑声不绝于耳,而后,更多的人头扔了出来,后边跟着喊道“我淮帮,我青羽派,我悬剑山庄,也有薄礼,请周大侠笑纳!” “哈哈哈哈……”天地间彷佛被笑声淹没,钟离观的人却个个面色难看至极,很多弟子都骂了起来。 周文山冷冷道“收好你们师兄弟的头颅,今天敌人怎么杀害他们的,我们就怎么杀回来。” 当即有弟子出来,小心的收起那些头颅,沙泉冷笑道“收什么收啊,等会你们自己的还要掉地上呢。” 周文山道“你们一帮乌合之众,也敢觊觎我钟离观,今天,让你们有来无回。” 沙泉旁边,一个绿衣年轻公子持剑出来,冷笑道“有来无回?若是彭老儿活着,或许这话还有人信,就凭你周文山?也配?” 周文山认得这个绿衣公子,他是悬剑山庄的少庄主骆天,周文山道“你不妨试试?” 骆天边上又出来一人,此人跟沙泉差不多身材,不过头上戴着一个金头箍,满面杀气,颌须倒卷,是青羽派大弟子殷冲。殷冲喝道“周扒皮,这些年你不仅欺压我等四门,连青莲山下的老百姓,都恨不得吃你肉,喝你血。老子殷冲第一个就要砍了你的脑袋!” 周文山脸色不变,说道“有种就来!” 一个身材极其壮硕的胖子走了出来,穿着一身不知什么皮做的衣裳,显得厚重而结实,圆脑袋上留着一个小辫子,眉淡眼小,脸却大的出奇,手执一把铁链锤,重量一看就非比寻常,此人乃是淮帮大当家的儿子,郝宝儿。只见他皮靴大步往前踏出一步,地上青砖为之碎裂,力气可见一斑。他用极其童稚般的声音说道“你们这些人,啰里吧嗦半天了,还打不打啊?” 一个粉衣女人出来,只见她身材修长,笑魇如花,一颦一笑间,婀娜多姿,眉目间似有勾魂夺魄的魔力,她头盘髻,肩披发,一根蓝色束腰将她的身材衬托的凹凸有致。只见她用清脆如铃的声音说道“郝哥儿急了不是,莫着急,到时候啊,有的是好头颅给你砸。” 周文山见了这个女人,变了颜色,说道“闭月门的薛轻郎?我钟离观跟你无仇吧?” 薛轻郎捂着嘴笑道“奴家跟周大侠哪里有仇啊,只不过是跟他们顺路来打个劫罢了,谁让你们钟离观财大气粗呢?这大灾年头,我们太难了,见谅见谅啊!呵呵呵呵……” 笑声未止,一袭白衣掠过人群,落在薛轻郎身旁,只见此人身材高大,肩宽腰细,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头戴玉冠气质不凡,身穿绫罗举止得体,掌中一把折扇风度翩翩。此人道“在下可算赶上了,诸位,没来迟吧?” 周文山脸色深沉,说道“你……花含月!你也来?” 俊公子花含月抱拳一施礼,说道“周大侠此言差矣,彭真人的‘升天大宴’,花某岂有不来之理?何况薛大家都来打个劫,花某也自当来抢个财。” 郝哥儿忍不住了,说道“妈的,你们这群人文绉绉的,到底打不打?” 周文山厉声道“众弟子,列阵!” 骆天道“别让他们结阵!我们杀过去!”他手中剑一拔,朝着钟离观弟子那边冲了过去,后边的人随即跟上,江淮四帮这边人多,钟离观人少些,随着兵器的碰撞声起,两边很快就杀在了一起。 钟离观这边前边弟子在周文山,傅诸川,简夷洲的带领下,顶住攻势,后排弟子迅速结阵,负责支援,观星坪两侧,由武功高强的内门弟子带队防守,钟离观现有的八百余人井然有序,一时之间跟江淮四帮的两千人打的不相上下。 厮杀很快进入白热化,观星坪逐渐开始堆尸淌血……天上阴暗无光,地上灯火通明,喊杀声不绝,血,顺着青莲山的石阶淌下,干了,又立刻被流动的覆盖,冷了,又马上被温热的浸染…… 第6章 血染青莲 小孤岭上,正在打坐的伊宁眼皮直跳,她睁开眼,眼前的火堆只剩灰覆炭,她拿起一根枯枝,拨弄几下,却抬头,望向青莲山,那里有红光闪烁,只是这闪烁杂乱无比,她往山腰一望,那里,有一条火龙向上而行。她秀眉一蹙,不对! 火龙?不,那是一群举着火把的人!青莲山出事了! 厮杀两个多时辰后,观星坪早已是尸山血海,钟离观弟子毕竟人少,自简夷洲被围攻断臂始,钟离观的战阵慢慢被撕开,然后被蚕食,周文山带着人且战且退,从观星坪退到承天院,再退到降仙亭,最后死守在三清殿前。三清殿内,还摆放着彭渐的遗体,弟子们是无论如何不允许敌人攻入此地,来亵渎彭渐尸身的,除非,人尽死。 周文山早已浑身污血,他武功高强,杀了不知多少四帮帮众,无奈对面人太多,尤其那花含月,此人本为采花贼,轻功极高,擅使迷药,几次纠缠住他,让他无法分心,故而简夷洲寡不敌众,被断臂。傅诸川也好不到哪去,一身的伤。内门弟子死伤了七七八八,外门的更是无数。 傅诸川对周文山道“师兄……让几个小家伙逃出去吧,留几个苗……” 周文山脸色阴沉,说道“逃?往哪逃?” 傅诸川道“往山下逃,往北走,过河!玉真师弟还带着几名弟子未归,他之前去了北海,让几个人去找到他……日后,为我们报仇……” 周文山立即道“吴非,梁穗,赵还,田宗旺,你们从后崖走……” 几个点到名的立即跪了下来,说道“弟子情愿与师门共存亡!” 傅诸川道“起来,快点走!不然来不及了!” 周文山提脚就踹吴非,怒道“走啊!留个种,日后学成武功,为师傅报仇!” 吴非四个一脸血泪,迅速起身,往后崖而去。 片刻间,骆天,郝宝儿,花含月,薛轻郎,沙泉,殷冲冲至三清殿前,后边跟着数百人,个个血染,人人沾污。 郝宝儿一提他那仿佛从血海里提出来的铁链锤,往地上一砸,奶声奶气说道“牛鼻子周扒皮,你现在若是跪下跟我磕头,叫我爹,我就放你一马,不然,砸烂你的头!” 三清殿前,钟离观弟子仅存不足百人,且人人带伤。周文山道“我周文山,再怎么样也是彭真人的徒弟,我不会辱没师门,只有战死的周文山,绝没有投降的周文山。” 薛轻郎笑道“真是好硬气啊,如果周大侠再年轻个二十岁,奴家可能就以身相许了呢。” 花含月道“此言差矣,彭真人坐镇青莲山数十载,周边哪个不服,哪个不敬,自你周文山管事后,常损人利己,视江北英雄豪杰如蝼蚁,就如同今年这青莲山下,放水淹苗,蓄水枯秧这等事,你往年也不曾少干,你今日纵然死战,血溅殿前,也是对不起彭真人给你留下的基业。青莲山凡百余载,皆毁于你手,你周文山也有脸说不辱师门?” 周文山听得此话,三角眼怒睁“你这采花贼,十恶不赦之人也敢来说教我?” 傅诸川道“我师兄管理观中,并无一人不服,尔等趁我师傅羽化之日,观中无备,高手未归之时,便来偷袭,四派联手,可见早已蓄谋已久,今日我等不敌,是我等学艺不精,然纵我等今日身殒,也死之有节,日后我观中高手,必然复仇尔等,黄泉之下,我傅某等着你们!” 沙泉道“你可以说我们蓄谋已久,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周文山过去所作所为,人在做,天在看,我们是恶人,你也不是什么好人!说什么无一人不服?你钟离观损人利己,当然没哪个不开心了,可我们呢?就是老子头上的虱子,也不服你!” “不服来单挑啊!”周文山怒吼。“你们这些杂碎,哪个敢上前与我单挑?” 沙泉虽怒,却不敢应声,殷冲,骆天,薛青郎皆沉默。郝宝儿按耐不住,想上前,花含月伸手一拦,说道“郝哥儿稍安勿躁。” 然后他看向周文山“单挑就单挑。” 周文山盯着花含月,他用袖袍轻轻抚去剑上鲜血,左手伸二指压前,右手握剑提后,下摆弓步,正是钟离观乾元剑法的起手式。 花含月右手折扇撇后,左手伸掌向前,右腿微曲,左腿向前伸直,是他摇花扇的接招式。 剑比扇长,扇比剑险,花含月方摆好架势,周文山的长剑就已经刺了过来!剑极快,一刺向花含月的咽喉,花含月急退后闪,周文山不等他出招,剑花一抖,宛如密芒扑面,笼罩住他上半身,花含月再退,退三步后眼神一定,挥扇一摆,恰好隔开刺往他腰肋的一剑,而后左脚乘机一蹬,却被周文山看穿,左掌一推“砰”的一声掌脚相击,花含月被一掌打的倒退数步,周文山只是略微一退,长剑复杀了过来,花含月,身位一侧,而后双脚脚尖交叉一点,整个身子如同磨盘般,直接转了过来,手中折扇划出一道圆弧,扫向周文山后腰,周文山顺势挥剑后斩,花含月的扇子与长剑再一次相碰,擦出火花,他身子再如磨盘般一转,左手两指又瞄准了周文山后腰戳来,周文山反身一退,以剑扫花含月面门,花含月也退。 两人出招极快,周文山仗着剑长内力强略占上风,而花含月则仗着轻功步伐高超,屡屡与其周旋而不败,眨眼间两人过了五十多招,未分胜负。 两人再度分开,周文山招数一变,剑由密芒之相改为毒蛇一般,剑招不再以刺为主,而是撩,扎,点,拨,挑。之后,花含月便左支右绌起来,纵使他轻功高,也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花含月道“你这不是乾元剑法!周扒皮你居然藏招!” 周文山道“我钟离观武学多矣,乾元剑不过是入门之剑,让你见识见识何为名门大派!” 周文山欺身而上,风转流云直撩其心窝,花含月老熊摆臂侧身而过,周文山再近身一剑却擦其腋下而去,花含月眼见周文山离他不足一尺之距离,扇子连摆,左手探其腰,而后趁着周文山收剑未及之际,左手一把抓向周文山后腰腰带,右手折扇已斩向其后颈。 正在此时,周文山忽然左手往后脑一挥,一摆,一拨,轻易间将其折扇打偏而去,而后其长剑在花含月腋下一拦,一绕,花含月躲闪不及,左肋下被划了一道寸多长的口子,他左手想抓,却发现那剑如蛇一般,朝他左手撩了过来,只得撤手,他吃痛喊道“拨云手!” 周文山哪能等他歇息,长剑复刺来,剑花再抖,在花含月眼中,这柄剑已化为数百针尖朝他而去,及至近前,又化为数百条吐信子的毒蛇,蜿蜒而至,他只得挥动折扇,一扇锁千针,如一扇大门,挡于自身面前。 只听的“叮”的一声,长剑刺在了扇子之上,然后再是“笃”的一声响,扇子飞快的往后而退,花含月只觉一股大力从扇上传来,手臂震的酥麻不已,手腕更是生痛无比,那扇子居然推着他后退十余步,他惊呼一声。万幸的是剑刺在了扇骨上,若是穿了扇叶,只怕自己现在凶多吉少。 “钟外离音!”花含月喊道“你,居然练成了这一招!” 周文山道“你也配知晓我钟离观的奇招?” 周文山手上不停,欲追击花含月,眼看花含月不支,旁边一只链球甩来,将周文山逼退。 郝宝儿道“你这小白脸忒不济事了,看我的。”郝宝儿链球再度甩出,花含月得以喘息,薛轻郎见状,衣袖一抖,从袖子里伸出两把尺余长的钢爪,莲步轻摇,一掠而上,与郝宝儿一左一右,夹攻周文山。 傅诸川喝道“你们说好的单挑呢?” 沙泉道“我们本就是恶人,谁跟你单挑!”说罢乌金宝刀一摆,冲傅诸川而去,钟离观残余弟子见状,也结阵而上,恶战再度爆发。 少时,傅诸川体力不支,他之前本就受了伤,此刻再战,已大不如前,随即被沙泉一脚踹出,乌金刀力劈华山,势大力沉,傅诸川持剑横挡,力气不加,只听得“锵”的一声,刀剑相撞,刀势不减,傅诸川头一偏,刀剑呈十字相交,剑下刀上,剑刃被这一劈,直接砍进了肩膀上,鲜血飞溅。 他痛苦的惨嚎让周文山回过头,周文山大喊“诸川!”欲过来相救,却被花含月一拦,钟离观残余弟子拼死向前,奈何江淮四帮帮众甚多,弟子们怎么也杀不透,只能眼睁睁看着傅诸川倒在血泊里,再未站起。 周文山目眦欲裂,他疯狂的舞剑,一度逼的薛轻郎,郝宝儿,殷冲三人联手招架,周文山发了狂,殷冲不慎,被其一剑刺中,薛轻郎救下殷冲,此时周文山杀红了眼,剑如万千毒蛇,前去解救殷冲的帮众被其一剑一个,杀死数十人后仍不罢休,郝宝儿被他一掌震退,薛轻郎上前,双爪死死架住他的剑,周文山欲痛下杀手,忽然背后一把折扇劈来,周文山一脚踢退薛轻郎,一回首,一阵迷雾扑面而来,周文山冷不防被洒了个正着,他依然剑不走偏,一剑撩开折扇,收手未及的花含月手腕被割开一条血痕,吃痛的他连连后退。 花含月洒的是迷药,他是个采花贼,有迷药最正常不过,周文山武功高强,平时自然不怕,可现在他历战弥久,内力快耗尽,这迷药此时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周文山一阵头晕目眩,挥剑四处劈砍挑刺,一群人离的他远远的,看着他最后的疯狂。一个弟子前去相救被他一剑砍成两段,残余的十几个弟子再也不敢上前,有人去喊断臂的简夷洲时,才发现简夷洲不知何时早已断了气。 骆天看着披头散发仍在胡乱劈砍的周文山道“周文山武功不及杨玉真,尚且如此难以对付,若杨玉真在此,我等今晚能拿得下钟离观否?” 沙泉道“所以老天爷站在了我们这边,彭老儿死了,杨玉真不在,它钟离观合该今晚灭亡!” 薛轻郎瞥了一眼骆天,说道“我们刚才与周文山死战之时,你跑哪凉快去了?” 骆天道“我杀掉了简夷洲。” 薛轻郎道“算你有点良心。” 此时郝宝儿喊道“周扒皮不行了,我们去宰了他!” 周文山确实不行了,头晕目眩之后,内力耗尽,他如同一个血人,单膝下跪,以剑撑地,面朝众人,哈哈大笑不止,笑完之后,大声道“宵小之辈,你们能奈我何?” 随后他转身而起,面朝三清殿内彭渐遗体,郑重下跪,咚咚咚磕下三个响头,说道“师傅!弟子无能,没能守护好青莲山,弟子有罪!今日弟子死于三清殿门前,来生,再做师傅的弟子!” 他眼眶红了,再次流下泪水,泪水顺着染血的脸淌下,流至嘴角,是咸?是苦?是涩?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握紧手中彭渐的佩剑,衣袖轻轻擦拭干净剑锋,然后,脸上笑了笑,手腕一动,刺啦的一声,在他脖子划过一道红线,鲜血溢出,剑哐当掉地,周文山往地上一栽,没了气息。残余的几个弟子也一一自刎于殿前,至此,大战落幕! 众人上前,围住周文山尸体,骆天道“彭老儿不愧是一代宗师,纵然弟子再怎么品行差,也没有一个投降的,连周文山这种人都死的如此壮烈,真是了不起!” 沙泉哼了一声,道“他合该有此下场!” 花含月拍拍胸脯,说道“本公子差点以为要死在他手下了,真是个不错的对手。” “得了吧,你这个绣花枕头,要不是老娘,你都不够死的。”薛轻郎道。 忽然众人后面火光闪动,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灰衣老者带着数十人而来,郝宝儿一见,龇牙咧嘴的笑了起来,上前甜甜的喊了声爹。 老者是淮帮帮主郝威,郝威道“了不起,想不到你们居然把活干完了。” 郝宝儿道“爹,累死宝儿了。” 郝威摸不到郝宝儿的头,只能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宝儿砸死了几个人啊?” 郝宝儿咧嘴一笑“砸烂了三十七个还是三十八个来着,脑浆子都砸出来了。” 郝威也笑了笑。骆天正色道“郝帮主何故来迟?” 郝威道“遇上了官军过境,故此躲藏了一会。” 骆天问道“官军深夜何故出动?” 郝威摆摆手,说道“与我们无关,我们拿到自己想要的就行了。对了,彭老道真死了?” 沙泉道“他不死,我们敢上来么?” 郝威看了看周文山的尸体,上前一脚踹开,说道“死了还想拦路。” 骆天走过去,拔出剑,一剑插在周文山后心。薛轻郎疑惑道“死都死了,还插他作甚?” 骆天道“他杀了咱们这么多人,不插他一剑,我不甘心。” 众人走入三清殿,殿内,烛火通明,却没有了一个钟离观弟子的身影,几个头领凑上前,围着彭渐的棺材打量着,郝威道“啧啧,这彭老儿恐怕想不到他才死了没一天,自己的道观就覆灭了,呵呵,真是天大的讽刺。” 薛轻郎道“这尸体怎么处置?总不会要我们埋了吧?” 沙泉道“埋个屁。” 受了伤的殷冲道“鞭尸,不然难消我心头之恨。” 花含月道“不如给他换身女人衣服,然后拉去山下游个街。” 薛轻郎翻了个白眼“你也忒恶心了。” 骆天却问向郝宝儿,“宝儿有什么好主意没?” 郝宝儿想了想,说道“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子,当然要红红火火的过,宝儿觉得,咱们把他点了吧?下山的时候,都不用点火把了。” “好!”殷冲第一个叫好, “我同意!”沙泉道。 “呵呵呵呵……”薛轻郎笑的如银铃一般,花枝招展的拍了拍郝宝儿肩膀,说道“还是宝儿有趣。” “点了!” “点了!” “点了!” 后边的帮众一起起哄。 “点个试试?” 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声音不大,却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众人脸色一变,齐刷刷看往殿外。 殿外,一个修长身材,头戴笠子,一身青衣的女人慢慢走了过来。 几个头领走出大殿,齐刷刷的盯着伊宁。 郝威道“你是何人?” “伊宁。”她这样答。 “意欲何为?” “保钟离观。” “哈哈哈哈……”郝威笑道。”就凭你?什么伊宁二宁的老夫从未听说过。” “这不重要。” “嗯?那什么重要?” “命重要。” 沙泉哈哈笑了起来“你也知道命重要,你也敢来这里,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伊宁轻启薄唇“渣滓罢了。” “狂妄!”沙泉拎起乌金宝刀,一跃而上,高举大刀,一刀照伊宁脑袋劈下!然而,当他双脚落下,这把刀劈到一半时,不动了。 只见伊宁一伸左手,轻轻就把刀捏在了虎口,沙泉震惊,没等他震惊完,伊宁拇指食指一发力,“乒”的一下,他的乌金宝刀就被捏成了两截,沙泉惊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然后“砰”的一声,他腹部挨了一记重踢,倒飞出去,又“砰”的撞在三清殿门槛上,疼的弯成了虾米,根本爬不起来。 沙河帮的帮众见沙泉被踢,个个舞着刀就冲了上去!伊宁随手从旁边的尸体上拔出一把剑,随手一扔,剑身如回旋刃一般,当即把靠前的几个人割的头颅掉地,剩下冲至面前的几个被她一脚一个,尽数踢回,踢回的人胸腔塌陷,嘴流鲜血,尽是一脚毙命。 众头领震惊,郝威也没了傲气,薛轻郎站出来,说道“呵,江湖上很少看见女人练到这种地步了,让老娘来试试你的深浅!” 她伸出一双铁爪,莲足轻移,几步就冲至伊宁面前,一爪狠狠的抓向伊宁咽喉,伊宁身子微仰,爪钩没抓到,另一爪又挥向她面门,她也是略微一侧,偏了过去,薛轻郎两击不中,第三爪又来,这一爪还在半空时,她手被伊宁左手抓住了,她另一爪不停,狠狠扫了下来,却被伊宁抓着她的右手手腕一扭,那右手的爪子一个变向,刚好挡住了她左手的爪子,薛轻郎右手被这一扭,腕骨已裂,疼的她一声清吟,很快,第二声轻吟也叫了出来,她左手手腕也被扭掉了。双手一废,伊宁左手一伸,一把就掐住了她脖子,将她提了起来。 薛轻郎个头只到伊宁耳根处,一提起来,两人才双眼平视对方,伊宁说道“如此而已。”然后如扔抹布一般,随手将她丢了出去。 在地上滚过几圈的薛轻郎,没了来时的美艳,一身血污,满脸狰狞,顾不上双手的疼痛,恶狠狠的抬头,说道“你敢羞辱我,我闭月门必将杀你!” 伊宁听的此言,丹凤眼一瞄,左手一弹,然后薛轻郎那粉白的脖颈上“噗”的多了个小洞,薛轻郎美目圆睁,当即就断了气,小洞里才汨汨的涌出血来。 伊宁看向这边,说道“下一个。” 骆天手在抖,他看的明明白白,这个女人不是他能对付的,出手太快了,快到连薛轻郎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扭断了手腕。花含月脸色也不好看,他心里掂量,这个女人武功远在周文山之上,他现在该思考的不是如何打败她,而是他今天能不能全身而退,所以一定要冷静,要冷静。 但还是有不冷静的站了出来,郝宝儿,他拎着他的链锤大吼一声,就冲了上来,几百斤的重量奔跑着,地面的青砖仿佛都在颤抖,他一甩链锤,砸向伊宁脑袋,他觉得,下一刻,又能看到脑浆迸出的画面。 伊宁站着没动,铁锤甩过来,她轻轻一偏,躲过,然后左手一抓,将铁锤的铁链一抓在手,用力一甩,郝宝儿的链锤顿时脱手而飞,咚的砸在了数丈之外。 郝宝儿气急,奔跑向前,一记重拳轰出,以他的身量,这记重拳分量相当骇人,一拳轰出,气爆声响起,然后却砰的撞在一只五指修长的手掌上,再无法寸进。 还是那只左手,以掌轻轻挡住了郝宝儿的铁拳,然后掌一压,郝宝儿那巨大的拳头便被压的向下一弯,他一吃痛,来不及反应,手腕趁势被伊宁左手拿住,伊宁手一拉,几百斤的郝宝儿居然直接被她拉离了地,郝宝儿大声尖叫不止,伊宁拉着他的手臂抡了个圈,然后重重往青砖地板上一砸,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青砖粉碎,灰尘四溅,郝宝儿口迸鲜血,大声哀嚎。 “宝儿!”郝威大声喊着,唾沫飙到了骆天脸上,骆天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心中却无比震撼。 伊宁一脚踢在郝宝儿的后背,直接将他踢到郝威面前,郝宝儿痛的浑身发抖,惨叫连连。不死也丢了半条命,怕是日后要在床上将养半年了。 郝威抱住郝宝儿,深深的看了伊宁一眼,伊宁仍然面无表情,如同遗世独立的仙人一般。 受了伤的殷冲偷偷跟骆天道“我们一起上,有胜算吗?” 骆天回了两个字没有。 是的,一起上也没有胜算,她一招之下,非死即伤,没有谁会冒这个风险,郝宝儿若不是练就一身横练功夫,穿着一身皮甲,加上一身膘肉,那一砸之下恐怕就是筋骨具碎,命丧当场。而且,他注意到一个更恐怖的事,伊宁只用了一只左手,拿剑的右手动都没动过。 伊宁仿佛看出了这些人的心思,说道“一起上吧。” 这些头领一个个沉默着,思索着,偶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有些不知所措。 伊宁道“不打就滚。” 众人如蒙大赦,郝威起身道“敢问女侠,为何替钟离观出头?” 伊宁道“少打听,滚。” 郝威灰溜溜闭了嘴,他略一思忖,抱拳说了句“多谢女侠不杀之恩。” 其他人也说道“多谢女侠不杀之恩。” 然后这群人开始撤离,没人敢从伊宁旁边三丈内过,伤员抬的抬,扶的扶,帮众先走,首领在其后,当花含月战战兢兢经过伊宁身边时,伊宁转头道“采花贼?” 花含月那俊脸此时尴尬的无比难看,挤出一个笑容道“我不是,我是正经人家的公子……” 当伊宁转过头,那双丹凤眼锁定他时,花含月吓得魂飞魄散,直接一跃而起,施展轻功就要跑,他快,伊宁更快,他跃起之时,伊宁也跃起,于空中相遇,“砰”的一脚,“呃啊!”花含月狼狈的砸在地上,口吐鲜血,伊宁落在他边上,他一把迷药洒出去,伊宁只是左手一挥,迷药就如被风吹了一般尽数飘往花含月脸上飘洒,把受伤的他更是呛的神志不清,只是连声讨饶。 伊宁一脚踏在那张俊脸上,那往日玉树临风的身体开始挣扎起来,伊宁毫不犹豫,一脚将这俊脸踩成了个烂西瓜,花含月当场惨叫都喊不出来就惨死当场,看的边上撤离的江淮四帮的人心惊胆战,亡魂直冒,个个只想回家安心睡觉,再不敢想什么发财梦了。 郝威最后撤离时,伊宁问道“有活口没?” 郝威一惊,知道她问的是钟离观还有没有活口,一时之下不知怎么开口,便说道“或许有……” “什么意思?” 郝威说不出话,骆天道“我们只杀到这三清殿,青莲山那么大,其他地方我们还没去过,所以,或许有没参战的,或许有逃了的……” “管事的呢?” 骆天道“如您所见,周文山自刎,傅诸川,简夷洲战死,此外,我等不知。” “滚吧。” 骆天,郝威如蒙大赦,毫不犹豫拔步就走。 此时天空雷声开始隆隆作响,很快便电闪雷鸣,伊宁举着一个火把,四处翻看死尸,钟离观弟子分内外门,穿的衣服不尽相同,彭渐一死,弟子们皆着丧服,不同的是,内门弟子白衣外套着灰色轻纱,外门弟子就只有白衣,她推测董昭跟周文山矛盾重重,已被逐出山门,不可能穿内门弟子衣服,于是就翻看外门弟子尸体,可这深夜里,廊外就她一个火把,死尸脸上又满是血污,而且很多脸都被划烂了,辨认困难。 她转了不久,从三清殿转到观星坪时,忽然暴雨如注,劈里啪啦的就打了下来,对着她跟地上的尸体堆就是一顿猛浇,火把顷刻间被浇灭,雨水冲击着尸体,血水如河,流向低处。她站在暴雨中,扔了火把,仍然借着雷光,四处寻找。亏她目力惊人,很多尸体被雨水一冲脸上血污洗净,变得煞白无比,又极其渗人。她一眼扫过去,然后翻过去再扫,没有,没有董昭的尸体。 足足找了一个多时辰,以她的效率,终于把观星坪的死尸查看完了。她站在雨中,浑身湿透,思索了一会,又转朝三清殿而去,路过降仙亭时,她听到了咳嗽声。 还有活口?她循着声音而去,在亭子外侧的柱子旁,发现了一个微胖的道士,道士捂着肚子,面容因痛苦而扭曲起来,道袍上尽是血水。许是雨水把他冲醒,他拼命的挪到亭子旁边,借着屋檐避雨,整个身子斜靠着柱子,双腿却伸的笔直。他喘着气,痉挛着,然后又剧烈的咳嗽着,一咳,嘴角就溢出血来。这道士正是给董昭送饭的道士黄湛。 伊宁走到跟前,手指翻飞,点住他胸前几处大穴,随后一股真元注入他的心海,道士呼吸稍稍平缓了一点,他睁开眼,看着伊宁。 “董昭呢?” “董昭?”黄湛喃喃道。“你是何人啊……” “我是他姐。” “董昭……在……在鹤唳崖……山洞里。” “带我去。” “我走不了……” 伊宁于是一把把他背起,走过廊巷,最后把他放在三清殿,彭渐的棺材边上。 黄湛喘着气,说道“鹤唳崖在琳琅阁……那座峰上……就是……就是……有,有颗最大的……大的松树……那峰,山洞……就……就在……松树旁……旁边。” 伊宁道“多谢。”然后转身重新没入大雨中。 雨中山路及其难走,更何况是暴雨夜,除了天上的雷光,根本没别的给伊宁指路,当她找到那里时,天空已经由乌黑转为微明,天都快亮了。 董昭听着外边的雷雨声,他不知道山下发生了什么,他身上的伤让他并不好过,捆着他的绳子他根本无法锉断,只得躺在角落里闭上眼睛,偶尔一丝抽痛会让他颤抖呻吟。直到他听的一道栅门破裂的声音,然后脚步声响起,走到他跟前,解开他麻绳后,他才看清眼前人。 又是她,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救他?他想起了彭渐与她分别时的嘱托,她如此信守承诺吗?董昭神情复杂。他不知道的是,一切的阴差阳错,周文山把他关在这里,却让他正好躲过一劫。 董昭身上多处伤损,最后是伊宁背着他出了山洞,雨还在下,山路崎岖,伊宁走的却非常稳。 天还没大亮,朦胧中的青莲山诸峰被云雾笼罩,在雨中如同一座座若虚若实的黑影,深沉而诡异。 待到三清殿时,董昭清醒了许多,他看着殿外的尸山血海双眼泪流不止,嘴巴蠕动不知所云,痛苦的捂着头,而后大声的喊叫着,喘着粗气。 伊宁平静的看着他,说道“有活的。” 董昭冷静了些,问道“在哪?” 伊宁手往三清殿一指,董昭便跑了过去。 当董昭看到黄湛的时候,眼泪再一次流出,黄湛也流泪,他嘴唇颤动,不知说什么。董昭一直追问,问怎么回事,黄湛答不出来,只是微笑的看着他。 直到伊宁过来,黄湛这才奋力的提气说道“以后……以后,麻……麻烦……您,照顾……顾董昭了,青衣女侠……” 黄湛伤势过于严重,借着伊宁的帮助,最后一口气撑到了此时,说完之后,他头一歪,没了气息。董昭把黄湛抱进怀里,默然不语。而伊宁却走到彭渐棺材右侧的香案上,取下几根香,点燃后,恭恭敬敬鞠了一躬,然后把香插入香炉内。 忽然,伊宁头一转,朝着三清殿侧门里廊那里掠了过去,很快,从另一个门廊后边,提出来一个小道士,小道士身上有血,却还能挣扎动弹,他大喊道“我跟你们拼了!” 董昭被这小道士的动静惊动了,他一转过头,一看。“宋扬?” 还有一个活口。 第7章 朝廷之手 下山的时候是三个人。 午时之后,三人埋好彭渐跟黄湛的遗体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下了山。 董昭还想处理山上那尸山血海,伊宁只淡淡的说了句“你埋吧。”尸体都是湿漉漉的,死沉死沉,连烧都做不到,董昭只得放弃。宋扬没怎么受伤,他只是惊吓过度,躲在内殿里昏厥了过去,现在换了一身布衣,除了有点悲伤外,跟没事人一样。 在三清殿外,伊宁拾起周文山自刎的那把剑,那剑是钟离剑,非凡品,她扔给了董昭。埋彭渐的时候,是伊宁刻的碑,碑上除了彭渐的名讳外还刻了一行小字掘钟离观先人墓者,即灭满门。 下山的时候,董昭挖出了那卷帛书,还好包了油纸,没被雨水浸透,他抖了抖,收进怀里,宋扬有意无意朝这边瞟了一眼,也不知看没看到。 一切终了。 百里之外,一座府衙内,一个八字胡的中年男人不怒自威,他一身锦衣,坐于案台前,望着桌上的手札双眼似要喷出火来一样。 他狠狠的一拍桌子“废物!” 堂下的几个人立马弯腰躬身,不敢直视他,这几个人里竟然有个头戴乌纱的县官。 中年男子道“一个女人,当街格杀六个侍卫,师爷被割头,县丞被粥呛死,还明目张胆叫州军善后,你们都是吃屎长大的吗?” 县官道“大人,这些江湖人士武功高强,行事诡异,若不是大军围堵,则很难消灭……而且当时有成百上千的饥民,若激起了民变……” 中年人冷冷的瞥了一眼低头回话的县官,说道“听说,她自称京城来的?” “是……” “京城……京城……”中年男人手指轻轻敲打着案头,似乎在琢磨着什么。而后他道“州军怎么善后的?” 县官道“据说何校尉当时也怕激起民变,于是从杨江镇大户里借了些粮,重新开了粥棚,安抚住了饥民。将死去的几个人尸体收拾好送回了县衙。” 中年男人道“这还不错,尸体在县衙了吗,带我去看看。” 片刻,八具尸体呈现在男子面前,男子蹲下来,瞧着一个侍卫的尸体,他往那尸体胸口上一摸,眼神一变,说道“肋骨齐断,五脏破碎,这是脚踢的?” 一个衙役道“正是。” 他又掀开那师爷的裹尸布,头与躯干已经分离,脖颈伤口不是整齐的,像是被钝物割开的。那人皱了眉,问道“这是何物所断?” 衙役道“剑鞘。” 中年人变了颜色,说道“这个女人的武功,非江北魏同可比,此事我要上报统制大人,拿纸笔,带信鸽!” 信鸽很快飞出府衙,向北而去。 伊宁三人下了青莲山后,去小孤岭取回藏在那里的包袱,继续前行。逢一个十字路口,伊宁没有犹豫,直接往北边那条路而去。董昭问道“你不是一路往东吗?” 伊宁道“改主意了。” 董昭踌躇着,伊宁走了几步发现他愣在原地,于是回头道“你跟我走。” 宋扬跳出来问道“女侠,那我呢?” 伊宁道“你自便。” 宋扬道“可我也无家可归了啊……” 伊宁没有理会他,重新踏步而行,董昭看了宋扬一眼,说道“你也跟我走吧。” 一路向北,走到傍晚时分,终于在一条官道上的小茶馆歇了下来。 下两场雨后,旱情大缓,秋种的,回乡的,赶集的,访亲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出现了。这茶馆也是今天才重新开业,掌柜的满面春风,给三人上了壶好茶,三人喝着茶,吃着饼。宋扬在旁是不是偷瞄着伊宁,伊宁也不理会他。董昭说道“宋扬你看什么?” 宋扬道“董师兄,我九岁上山,待了九年,还没下山几回,女人都没怎么见过,我看伊女侠好看,所以就多看了几眼……” 董昭道“人家能把你当蚊子捏死,你还看?” 宋扬吓的不说话了,他本就胆小,偏偏胆小的都活下来了,胆大的都死了。 两日后,三人走到了,泗州亳州交界处一处原野上,驾着一辆马车,马车是伊宁在附近的镇子上买的。两匹瘦马跑的并不快,伊宁也没使劲赶车,眼下又到分岔口,往泗州方向就是走徐州,朝亳州往西,就是洛阳方向。 伊宁想了想,驾着车,往西北那条路而去,去了不远,前方有一人拦路,此人身材高大,与她差不多高,衣衫整洁,步履稳健,手携一把长剑,站在路中央。 伊宁道“来者何人。” 那人略施一礼,说道“在下卢彬。” “何事?” “听闻青衣女侠在钟离观大杀四方,江淮一带莫不震惊,特来挑战伊宁阁下。” “卢彬?江东第一剑客卢彬?”董昭惊道。 伊宁跳下车,说道“死斗?” 卢彬道“自然是死斗。” 伊宁左手一摆“请。” 卢彬见她空着手,说道“阁下不用剑?” 伊宁道“不必。” 卢彬拔剑而出,说道“卢某走江湖十几年,胜多败少,你竟敢如此托大!” 伊宁道“这是遗言?” 卢彬剑一抖,刺了过来!片刻后,官道上留下一具尸体。 车上,宋扬颤声道“我……我从未见过这等武功,师祖都没使过几次……伊女侠这么厉害,为何之前江湖上没听说过你的大名?” 董昭也是震惊,她没想到伊宁武功高到了这般地步,他看着伊宁侧脸,丹凤眼古井不波,驾车的手稳的出奇,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那可是江东第一剑客卢彬啊…… 很快,卢彬的尸体摆在了一座宅子内,还是那个八字胡中年人,不同的是,他旁边还多了个四五十岁的黑袍长须男子。 黑袍男子道“连卢彬都对付不了她吗?” 中年人查看着卢彬的尸体,手这里一摸,那里一探,眉头越来越紧,他说道“双手手肘以下,骨头皆碎,尤其掌骨碎的最为彻底,致命伤在脖子上,似乎是利刃割的。” 黑袍男人道“双掌封中门,出了中元归一这种防御招数吗?手骨齐碎,连中元归一都没能挡住这种招式,那她出的是什么掌?” 中年人道“最可能的是两种,噬心掌,五方亟雷掌。” 黑袍男子道“这两种有何不同?” “噬心掌是清源魔教的招数,及其狠辣,凡中掌者,掌心处无伤,而五指所触,皆为齑粉。若一掌打中心窝,则心脏不碎,其余四脏尽毁。” “那五方亟雷掌呢?” “五方亟雷掌是终南山正一门的镇山掌法,一掌击出,如五雷轰击,掌击处筋骨寸断,若中心窝,则胸腔塌陷,再无生路。” “为何不能决?”黑袍人道。 中年人道“怪就怪在若是噬心掌,那么卢彬的手掌应该是受损最小的,可是手掌骨碎的比手臂更加彻底。若是五方亟雷掌,卢彬的胸口却完好无损,这又说不通。” 黑袍男子道“这不是噬心掌,也不是五方亟雷掌,这是森罗手!” “森罗手?” 黑袍男子道“你还忽略了重要的部分。” 男子问道“还请大人明示。” “卢彬是剑客,什么时候他会用双掌封中门。” 中年男人道“自然是手上无剑的时候……”说到这里,他立马醒悟,“剑!” 卢彬的剑自然也被收集了起来,可是这剑已经碎成了十几块铁片了。 中年人道“这是,震断的……” 黑袍道“你仔细看,从哪里开始震断。” 中年人细细看,然后用手去拼碎片,最后说道“从剑尖开始,往剑柄崩断。她徒手捏住了卢彬的剑!” 袍人道“她的手并没有碰到剑。”然后只见他手一撒,一收,地上的剑柄便到了他手中。 中年人惊道“龙汲水!” 然后黑袍男子边说边演练“卢彬的海生万潮剑法刺出,直接就被她左手用龙汲水给吸入掌中,然后,以极强内力瞬间崩碎长剑,再欺身而上,掌直击卢彬中门,卢彬不得已只能使出中元归一防御,然后被一掌震碎手骨,最后,手一挥,划断卢彬咽喉!”说罢,他指在了卢彬咽喉上,那里有一道血痕。 中年人道“指尖划断的?这是刀锋掌?她还会刀锋掌?” 黑袍男子道“恐怕都没用上指尖,这才是恐怖之处,劲气外放,真元出体……” 中年人惊道“这人武功如此之高,为何在江湖上籍籍无名?短短三招,就要了卢彬的命!” 黑袍男子道“不错,这功力,无论在江湖上还是大内中,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中年人道“而且,她只用了左手!” 黑袍男子眼神复杂“这等人物,不是你等能对付的了的,杨江镇之事作罢,写个折子给我上报,我得告于督主知晓,不要去试探她,这个人相当危险。” 中年男子一顿,说道“可是,令已经下了,还有一队人未归……” 黑袍男子沉吟道“准备给那队人收尸吧。” 一家客栈里,三人坐在一角,桌子上摆满了菜肴,这大概是董昭自石中庭家以来吃的最好的一顿了。他拿起筷子,只挑素的吃,宋扬也一样。 忽然门外进来几个江湖汉子,像进了自家的门一般,金刀大马的往靠窗那大桌一坐,大喊上酒之后,便说起话来。 这种客栈里是消息传的最快的地方。只见其中一个满脸油腻汉子说道“听说了吗?江淮四帮攻陷钟离观,钟离观没了。” 另一个道“怎会没听说,江北一带都传开了,四派趁着彭真人羽化,集结两千多人深夜攻打青莲山,还真被他们攻下来了,青莲山据说没活下来人啊,都死了。” “四派也损失惨重啊,去时两千多,回来四百人,沙泉重伤,郝宝儿重伤,请来的好手薛轻郎,花含月都死了,最后也没捞着什么。” “听说最后杀出来一个青衣女侠,三招两式就把四派的高手打怕了,四派的人也是狼狈而走。” “那青衣女侠是什么来头?那钟离观的好处不都让她给占了?” “这倒没有,她也很快下山了。” “呵,江淮四帮到头来一场空。” “谁说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渔翁得利?谁是渔翁?” 油腻汉子道“朝廷啊,官军第二天下午就上了青莲山。” “朝廷不是一向很少掺和江湖之事吗?” “今年江北大灾知不知道?” “这还用你说?” “江北大灾,朝廷来赈灾,可朝廷也没粮啊,杨江镇上那贪官用糠跟泥沙米赈灾,差点激起民变啊。” “那这跟官军上钟离观有什么关系?” “你蠢啊,朝廷没粮食赈灾,钟离观可有啊,钟离观山下两千顷地呢,官军据说在青莲山搜出粮食近八万石,财物十几万缗,可解了燃眉之急了。” 一个文弱点的汉子叹道“一鲸落,万物生啊……凡事种种,皆有定数啊。” 董昭默默听着,筷子越夹越慢。杨江镇他是参与者,钟离观之战他躲过一劫,下山之后,就没再打听后面的事,不料这之后的结局竟然在这客栈里听到了,他心思繁复,看着眼前的饭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这时,一个声音喊道“那边那桌的那位,不就是青衣女侠吗?” 顿时客栈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董昭宋扬有些慌张,伊宁正端着一碗粥喝着,她如同个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宋扬见别人都看过来,慌道“他们都看着我们,怎么办?” 伊宁道“吃饭。” 这时,有穿着整洁的佩剑人士前来打招呼,拱手道“在下江北钟良,见过伊女侠。” 伊宁抬头道“何事?” 那人道“不知……女侠收不收徒弟啊?” 伊宁道“不收。” 那人疑惑道“那这两位小兄弟是?” 伊宁道“侄子。” 董昭听的“侄子”二字,眉毛一挑,不作声,而宋扬听得这两字,大为不满张口就准备喊出来戳穿伊宁,却被伊宁一个眼神压了下去。那人见伊宁不好说话,只得悻悻离去。其他人看他们的眼神也只是好奇而已,如今,江湖人物早就见怪不怪了。 出了客栈,上了马车,董昭忍不住道“上次不是说我是你表弟吗?怎么现在变侄子了?” 宋扬道“你们还有上次?什么时候的事?” 董昭对这个十八岁的师弟毫无好感,说道“少打听。” 伊宁套好缰绳,说了句“差不多。” 董昭道“怎么就差不多了,表弟比侄子大一辈啊。” “那又如何?” 董昭找不出什么来反驳,反正只是骗骗人的说辞而已,他也就抱怨抱怨,不追究了。宋扬却道“你们有秘密瞒着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董昭道“有你什么事,小孩子一边玩泥巴去。” 宋扬不满,大声嚷嚷道“你才比我大几岁,我是小孩子,那你不也是……”伊宁面无表情,一拉缰绳,马车飞驰,颠的宋扬撞在车厢里,又是一阵嚷嚷。 及至晚上,到了一个叫小柳镇的地方,三人在一家客栈落脚,这是一家小客栈,只有一个掌柜,三个伙计。当晚除了他们三人,也无其他人入住。小二跟掌柜的相当热情,估计他们三个是这个客栈今天的头单了。掌柜胖乎胖乎的满脸笑意,小二精瘦精瘦的点头哈腰。 一盏小烛灯在桌角上跳动着,桌子上摆着一盘冷馒头,一小盆刚出锅的热粥,两碟热菜,桌上没有筷子筒,筷子是小二拿来的。 董昭宋扬从小二手里接过筷子,伊宁没有接,任由小二把筷子放在桌子上。小二笑了笑,说道“客官慢用,这年头,吃的就只有这些了。”说罢就要离开。 伊宁忽然唤住小二,说道“吃个馒头。”一只手抓起一个馒头就塞给了店小二。小二一惊,连忙说道“这如何使得?这是客人付过钱的东西,我一个伙计怎么能吃呢?” 伊宁道“吃。” 看着伊宁冰冷的眼神,小二有些发怵,这时掌柜的走了过来,说道“客官这是怎么了?是觉得我这是黑店,饭菜里有毒?” 伊宁道“没毒?” 掌柜的见状,脸色难看了起来,一把抢过小二手中的馒头,张开口就啃,一边啃一边说道“我自己经营的小本生意,我店里的菜还会有毒吗?”掌柜一脸不满。 掌柜几口啃光馒头,伊宁又把一碗粥端到他面前。 掌柜冷哼一声,一口喝掉热粥,烫的他一滞,他不满的喊道“行了吧?” 伊宁又把眼光放在两盘热菜上,说道“吃。” 掌柜的脾气起来,双手直接一手抓一样菜,往嘴里一塞,咬牙切齿的嚼着,眼光直冒火。 宋扬道“他都吃了一遍,女侠是不是搞错了……” 伙计赶紧道“我就说了,我家的饭菜怎么可能有毒。” 掌柜的恶狠狠的道“够了吧?你还怀疑我这是黑店吗?” 伊宁此时慢慢拿起那桌上的筷子,说道“用这个吃。” 掌柜的忍无可忍,大吼道“欺人太甚!” 店小二也怒道“你们自己疑神疑鬼,我们掌柜的吃完了,哪里有毒?哪里有?” 伊宁忽然手一动,没等掌柜的反应过来,一手点住掌柜胸前穴道,一手将两根筷子直接插进掌柜嘴里!掌柜猝不及防,筷子入嘴,他想拼命挣扎,无奈穴道被点住,难以行动。伙计此时脸上哪还有当初点头哈腰的笑脸,直接变的凶神恶煞起来,手不自觉的开始往后腰摸。这时突然楼上两支弩箭射来,伊宁手指一隔,一根弩箭被她隔开,从宋扬头顶擦过,吓的他往桌子底下钻。一根被她侧身闪过,也擦着董昭面门而过,董昭也慌了起来,但他知道有这个女侠在,不会有任何事。 趁着伊宁躲弩箭的时候,面前的伙计从后腰抽出一把寒光匕首,狠狠的朝伊宁刺来,伊宁早有防备,身子后仰,然后一记朝天脚由下往上,正好踢在伙计拿匕首的手腕上,当即将匕首踢飞!此时弩箭再射,伊宁一把拉住眼前伙计的身子,挡在身前,“噗噗”两声,眼前的伙计已经被弩箭洞穿,口吐鲜血。伊宁将伙计身子往楼上一扔,身影腾挪,一闪,一跃,直接上了楼。 “砰”的一声,伙计尸体砸在了二楼的扶栏上,而伊宁也已经到了二楼客房门前,她一落脚,只听的扶栏后边两间客房同时传来破窗的声音,这是要逃? 来人很聪明,一击不中,立马撤退,伊宁却不打算放过这两人,她轻功极高,很快,她也跳窗追去。 两个人是分开跑的,显然不可能全抓住,她只得选择一个,终于在树林边,追上了一个伙计打扮的人,那人拿着一张弩,回头还想再射,伊宁手一撒,打出五片不知什么暗器,那人惨叫一声倒地,随后被生擒。 当伊宁追敌出去之后,宋扬躲在桌子下瑟瑟发抖,董昭再去看那掌柜时,掌柜早就倒在地上,手脚抽搐,嘴唇乌黑,一阵挣扎后,嘴角溢出黑血,然后睁着眼睛断了气。好厉害的毒!董昭又看到插在门板上的弩箭,他一把拔下来,箭头锋利无比,在烛光下,这箭头也透着蓝光,这也有毒!是何人要致他们于死地? 少时,伊宁拖着一个伙计回来,掷于桌前,她手上拿着一张弩,扔了人后也把弩往桌子上一扔。她也不管那伙计怎么看她,一不审人,二不说话。 董昭道“他们是什么人?” 伊宁手抚着弩,说道“还用问啊?” 董昭道“怎么就是还用问了?我哪里知道你又得罪了什么人?” 伊宁拍拍弩,说道“朝廷才有。” 宋扬道“朝廷?你居然得罪了朝廷?你怎么敢的?” 伊宁没有理会宋扬,看着地上那受伤未死的伙计,说道“手段还行。” 那伙计恶狠狠的道“技不如人,无话可说,杀吧!” 伊宁道“内廷外庭?” “嗯?你居然知道内廷外庭?” 伊宁道“你是外庭。” 那伙计震惊不已,这个女人根本就不用审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须知内廷外庭是朝廷当今皇帝才设立的机构,内廷主管京师朝堂,外庭主管地方江湖,管的就是作乱的武林高手,碰上棘手的,捕快衙役肯定不管用,就得他们来对付了。 “什么名字?”伊宁道。 那伙计一愣,说道“鱼飞。” 伊宁道“为何杀我?” 鱼飞道“你在杨江镇杀了赈灾的官员和衙役,故而杀你。” 伊宁转过头,看着鱼飞,说道“告诉徐经。” 鱼飞疑惑又震惊,她怎么知道徐大人的名字? 伊宁继续道“他不够格。” 伊宁说的话过于平淡,以至于鱼飞都不敢相信,徐大人都不够格,那谁才能对付她? “你走吧。”伊宁把弩还给了鱼飞。 宋扬道“他们要杀我们,你就这么把他放了?” 董昭也疑惑,不过他听伊宁的,她做事总有她的道理,毕竟她比他们聪明太多了。 鱼飞起身,他伤的不是很重,他也说道“为何放我?阁下是想我走后跟着我找到我们的营地吗?” 伊宁只是说道“没兴趣。” 鱼飞疑惑不已,伊宁继续说道“外庭而已。” 鱼飞有些恼怒,她是看不起外庭吗?但他不敢动怒,他看不穿这个女人所想,对方心思跟武功一样深不可测,在他面前犹如庞然大物一般,让他彻骨生寒。 随后他想到了什么,说道“难道阁下是要我带什么话?” 伊宁摇摇头,手一摆,示意他走。董昭道“快走吧,她难得不杀人一回。” 鱼飞带着疑惑,一瘸一拐的走了。 董昭看着客栈中的掌柜尸体,还有楼上的小二尸体,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下了毒?” 伊宁道“馒头冷的。” “这就看出来了?” “粥太烫了。” “刚熬的能不烫吗?” “菜正好热。” 董昭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桌上无水。” 说到这里,伊宁问道“你怎么吃?” 宋扬道“这样的话,一般先拿馒头啃一口,馒头冷的,难以下咽,但桌上没水就会喝粥,粥又太烫所以就会夹菜,夹菜就会拿筷子……而筷子上有毒?” 董昭道“这就是那掌柜用手抓菜吃的原因?” 宁淡淡道。 宋扬道“这也太……阴险了吧?我差点就中招了……” 伊宁道“还有。” “还有什么?” “掌柜手粗。” “伙计脸白。” 董昭宋扬没想通,伊宁起身离开了。 三人又出发了,对于这类江湖暗杀之事,董昭还是第一次经历,让他心有余悸了好久,他看伊宁那波澜不惊的样子,越发觉得这女人不简单。 不同于前阵子的炎热,两场秋雨后,天气已是秋高气爽,车马一路走,进入河南起,每天日出而行,日落而歇,一路风平浪静,再不是当初奔波的饥民模样。 这些天董昭宋扬二人不断旁敲侧击,试图知道更多这女人的信息,但伊宁如一座冰山,很少开口,开口也不超过四个字,最终两人什么都没了解到。 走了数日,秋风渐寒,马车沿着汝河而行,行至外方山下,伊宁跳下马车,放开马儿让其吃草,她却独自朝山上而去,二人见状发问,伊宁不答,两人便随着她上山。伊宁很快到了山顶,只见她登高眺望,青衣随风而摆,驻足良久。董昭问她看什么,她只是说看不到了,而后再无他话。 她足足驻足了两个多时辰,而后在山顶盘坐下来,不知夜幕浑然降临,董昭只得在她边上生火,靠着火堆驱寒。足足一整夜,伊宁才起身。 起身后她便问道“你要练功?” 董昭道“正是。” 宋扬也道“我也是。” 伊宁道“你两交手。” “啊?”董昭一惊,宋扬却一笑。 宋扬道“董师兄练不出丹田,他没有内力,也生不出真气,像他这样的,我能打十个。” 董昭道“小屁孩,我打你还不是问题。” 两人很快摆好架势,董昭开始出拳试探,直接被宋扬隔开,宋扬还是练过,随后他一拳打在董昭胸口,打的董昭后退数步,董昭随即扑上,仗着左手力气大,抓住宋扬右手,跟宋扬扭打在一起,宋扬没多少经验,身材也没董昭高,居然被董昭摁在地上打,什么招式都发挥不出来,两人一边打,一边喊着,看的伊宁直摇头。 她挥了挥手,说道“行了。” 董昭起身,看着鼻青脸肿的宋扬,笑道“怎么样,小屁孩。” 宋扬道“你耍赖!” 伊宁手往地上一指,董昭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太乙经》在打斗的时候掉了出来,他赶紧捡起,宋扬却跑过来,说道“什么东西啊,神神秘秘的,给我看看?“ 宋扬去抢,两人拉拉扯扯间,宋扬眼睛一瞄,惊呼“《太乙经》!原来在你这?” 董昭道“这是师祖给我保管的!” 宋扬急忙道“也给我看看嘛,我也想学。” 结果两人打开一看,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字,傻眼了,看不懂…… “气游入虚,神定归海,无妄无谒,元自渺云……这说的什么意思啊?”宋扬盯着其中一句话惊呼出声。 董昭也看不懂,皱起了眉,宋扬看一眼在旁边的伊宁,慌忙道“收起来收起来。”董昭于是往衣襟里边一塞。再看伊宁,她依然一脸平淡,似乎这些根本引不起她兴趣。 董昭开口道“伊女侠,我们要练功该怎么办?” 伊宁看了董昭一眼,又瞟了宋扬一眼,说道“先练底子。” 宋扬道“我这些年就跟师兄们念念经,打扫房间,四处打打杂,练功的时候还不到一年,当然底子差。” 董昭道“我更惨,上山后师傅传授呼吸之法,我怎么也聚不起真气,形成丹田,然后就一直打杂……” 伊宁道“扎马步吧。” “啊?”宋扬惊呼,“我们还要练这个?” “嗯。” 董昭道“你的意思是练功并无捷径可走,一定要下苦功?” 伊宁点头。 “那你多少岁?” 伊宁道“六十。” “骗人的吧?”董昭宋扬张大了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伊宁道“像吗?” 两人一齐摇头,伊宁只是一挥手“去玩吧。” 董昭道“不练了?” 伊宁道“不急。”然后她又站在山顶看风景去了。 宋扬问道“她真有六十?我看最多三十啊?” 董昭道“她在鹤唳崖背我下来的时候我闻到了她的体香,六十岁还有体香吗?” “她不会真是骗我们的吧?” 董昭道“你听说过驻颜术吗?” 宋扬摇头,董昭道“我也没听说过。” “那你说个屁啊……” 第8章 龙门风云 伊水之畔,叶落秋黄,凉风萧瑟,天地间愈发寒凉。 再往前,就是洛阳。 车马进了洛阳城,车轮咕噜咕噜转着,最终停在一家兴隆客栈门口。一路上,三人住了不少客栈,都习惯了,盘缠开支都是伊宁付的,董昭有时候都在想,她这跑江湖的是怎么赚钱的,想想她在东杨岭那里搞来的银钱,两个大银锭给了林萍,两吊铜钱一路上买饼早花完了,可是眼下她又掏出一锭五两左右的银子给柜台,她到底是多有钱?这么有钱,在家待着不好么?出来打生打死为哪般?五两银子,寻常百姓一年都赚不到这么多吧? 住了客栈,就是吃饭睡觉,眼下正值午时,三人定好房间之后把行李放房间里,下楼来又坐了一桌,伊宁破天荒的点了一坛酒,还是上好的花雕,她知道董昭宋扬不喝酒,于是就直接酒坛对着嘴喝。 董昭看了直撇嘴,这就是大侠吗?大口吃肉,大坛灌酒? 哪料伊宁一口灌下,直接喷了出来!吓的宋扬一个激灵,手一抖,刚夹好的菜又掉进了盘子里。她一擦嘴,冷声道“小二!” 小二把汗巾一搭,赶紧跑过来问道“客官何事?” 伊宁道“假酒!” 小二讪讪一笑道“姑娘你可不能信口开河,我们兴隆客栈是百年老店,童叟无欺,怎么可能卖假酒?” 伊宁跟小二的话引来其他吃饭的人侧目,有人就喊道“那不是青衣女侠伊宁吗?她怎么会在此?” 又有人道“你怎么知道那就是青衣女侠?” 那人道“她太好辨认了,这么高的女人,一身青衣,一根大辫子,道上都传开了。” “她可不是善茬啊……据说那卢彬就死在她手上。” “有好戏看了……” 伊宁跟小二还在争执,一个说假,一个说真。伊宁直接坛子往桌上一推,说道“哪个来试?” 此时店掌柜走来,目光扫了一遍客栈内的其他人,吃饭的被他一看,竟无人敢做声。 伊宁有所察觉,看着掌柜,说道“店大欺客?” 掌柜呵呵一笑,说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喝不惯花雕也正常,这样吧,远来是客,这坛酒就当我送你的,不收钱。” 伊宁冷冷道“心虚?” 掌柜道“我在洛阳开店这么多年,来来往往的客人没有上万也好几千了,没有一个说我的花雕是假酒,他们都可以作证。”说罢手一指店内所有人。 伊宁冷冷道“不假?你喝!” 掌柜道“我不喝酒。” 正在此时,一四十来岁的男人进了客栈,他一身浅蓝色丝绸直裰,身高臂长,双眼极其有神,颌下三缕长须,左手携一柄宝刀,入得门来。 只见此人道“是不是假酒,老夫一试便知。” 他走到桌前,开始倒酒,掌柜颜色生冷,目如鹰隼的看着这人,这人一口喝下,略微一品,当即喷出,说道“这是掺了多少黄河水?这种酒也敢拿来卖?” 掌柜变色道“你是和这女人一伙的吧?” 那人不理会掌柜的,拿着坛子到其他桌,也不管别人同不同意,直接倒在那些人酒碗里,说道“只管说真话,我叶某人担保,你们绝不会有事!” 有人便问道“阁下何人?” 那人道“在下叶空。” “叶空?惊风大侠叶空?” 宋扬道“我听过叶大侠的名号,林暗风惊叶,天阴云蔽空,中州大侠叶空,一手惊风刀法独步武林,正是人人钦佩的大侠客!” 有的人就开始喝那花雕酒,一喝,也吐了出来,骂的更难听。掌柜脸色阴冷,说道“叶空,这里可是洛阳城!” “啪!”的一声响,掌柜直接被一巴掌抽飞,狠狠的砸到柜台上,柜台上一个算盘掉下,算盘角又正好砸在他额角,一下让他见了血。 他喊道“谁敢打我?”然后他看着伊宁冷冷的走了过来。 “洛阳怎样?”她问道。 掌柜捂着脸,说道“洛阳是龙门帮的地盘,你青衣女侠不过刚出名,这兴隆客栈是龙门帮的产业,你敢在这里撒野?” “砰”的一脚,伊宁直接踢在了掌柜的腹部,痛的他捂着肚子打滚。 伊宁冷哼“呵,龙门帮。” 叶空转头,看见伊宁如此强势,便抱拳道“原来阁下就是青衣女侠,幸会幸会。” 伊宁点头道“幸会。” 掌柜的咬着牙呼唤伙计“快去找二爷……” 叶空道“伊女侠有所不知,龙门帮盘踞洛阳多年,树大根深,这些掌柜伙计仗势欺人的事没少干,他们这些地头蛇,任何生人来了都会咬一口,而且早已习以为常。” 伊宁道“原来如此。” 叶空看了看董昭宋扬,说道“那两位想必就是你的侄子吧?” 董昭听得“侄子”二字,嘴角一抽,这江湖上的人怎么什么都乱传啊……这也太没面子了,而且这种话还是从叶空这种大侠嘴里说出来……宋扬想要争辩,董昭从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却见伊宁回了叶空一句“是的。” 叶空继续道“伊女侠当心,这人很可能会报复你,这个地方不要待了。” 伊宁却往座位上一坐“让他来!” 掌柜面目狰狞,恶狠狠的道“你打了我还想全身而退?我的人已经去找二爷了,你就等死吧,哈哈哈哈。” 伊宁一伸手,拿住一根筷子,随手一甩,“笃”的一下,直直插入那掌柜头边墙壁之上,那根筷子外头只剩半寸长,墙壁都为之一震,裂开缝来。那掌柜吓得魂不附体,不敢再言,而叶空也是双目充满震惊之色,这般内力,何其可怕…… 很快,门口又进来了三个人,为首的是个公子哥,生的五官精致,唇红齿白,头束玉冠,身穿锦缎,掌中一把纸扇,风度翩翩。那公子正看着伊宁,说道“你就是青衣女侠伊宁?” 伊宁道“你是谁?” 那公子纸扇一打开,朝自己胸口扇了扇,说道“本公子姓龙,单名一个玉字。” 叶空道“原来是龙二公子。” 龙玉打量着二人,说道“何故打我家下人?” 伊宁道“他贩假酒。” 龙玉轻哼道“荒唐,我龙门帮在洛阳立足多年,靠的就是诚信二字,怎么会做出这等勾当。” 伊宁也不废话,将那坛花雕直接推到龙玉面前,说道“试试便知。” 龙玉皱了皱眉,手一招,一个手下端着碗,倒了一碗给龙玉,龙玉眼神闪烁看着手下,说道“你喝就行。” 那手下一口喝完,随即眉头拧成了团,然后舒展,说道“不……不假。” 龙玉道“许是伊女侠喝不惯洛阳的花雕,你看……” 伊宁道“你喝!” 龙玉道“伊女侠这是得寸进尺?我手下刚刚喝了说是真的……” 伊宁道“他说假话。” 龙玉道“怎么会呢,我们一向童叟无欺……啊!”龙玉直接就从门内飞了出去,惊的吃饭的客人筷子都掉了,龙二公子被打了? 众视之,是伊宁出的拳,龙玉倒飞出客栈,伊宁随即提着坛子掠出,众人皆至门外,龙玉的随身侍从冲上来打伊宁,却被伊宁两脚踹飞。不一会,只见伊宁一手提着龙玉领子,一手拿着坛子给龙玉嘴里灌酒,龙玉右眼眶红了,是被打的,他脑袋摇晃,不想喝酒,奈何已经被灌了好几大口,那张俊脸上扭曲了起来。随后,伊宁把坛子一扔,拍拍手,冷冷盯着龙玉。 龙玉刚被灌完,然后就哇的全吐了出来,剧烈咳嗽着,两个手下爬起来想去搀扶,被伊宁眼光一扫,不敢上前。 龙玉吐光了酒,脸色难看,目有恨意,说道“你这贼婆娘,如此无礼……” 伊宁道“酒好喝吗?” 龙玉道“好个屁!” 伊宁道“承认了?” 龙玉咬牙“你……我要打死你!阿二,阿三,叫朱奎带人来,今天我非杀了她不可!” 叶空心惊,董昭宋扬咂舌,麻烦大了! 伊宁冷冷看着龙玉道“叫龙骁来!” “什么?”龙玉道,“对付你,用的着我哥?你……” 伊宁身子一动,直接一把掐住龙玉脖子,另一手点住龙玉胸前穴道,然后拖着他就朝客栈里走,龙玉喊不出来,两个手下也吓到了,其中一个见状,赶紧回去报信了。 伊宁将龙玉掷于地上,说道“董昭过来。“ 董昭跑过去,伊宁道“继续灌酒。” “啊?”董昭震惊,“你是真的不怕事啊?” 叶空道“这样不妥吧,龙二公子虽说是个纨绔,但好歹是龙王的弟弟,若是龙门帮真的发难,伊女侠你顶得住吗?” 伊宁道“还有你啊。” 叶空一怔,他只是进来说了句公道话,合着直接被伊宁绑船上了,他无奈的坐下来,罢罢罢,且看看你青衣女侠如何斗龙王。 很快,客栈里的客人都跑光了,被打伤的掌柜也被抬走了,留下几个伙计麻木的坐在一楼,不知所措。叶空把刀放在桌上,喝着茶,仿佛在等一出好戏。至于龙玉,已经被董昭灌了整整一坛假酒,龙玉被灌酒,先是怒骂不止,喝多了之后就是讨饶,等一坛酒见底,就直接发癫了,见谁都笑,把宋扬都给逗笑了。 洛阳城北,龙门帮总坛金鲤堂内,一个眼窝深陷的老人正在听下人的汇报,老人是龙门帮上任帮主,是现任帮主龙骁的父亲龙颉。他听完了来龙去脉,用左手敲打着椅子扶手,便说道“你怎么看?” 下人是个络腮胡的粗壮汉子,汉子道“属下觉得,她是冲帮主来的。” 龙颉沉吟半晌,说道“酒是假的吗?” 汉子道“老帮主何故有此一问?” 龙颉喃喃道“我可是听说,几个月前,西域那个大人物进了中原了……” 汉子道“您的意思是?” 龙颉道“雪山青鸾……” 汉子摇摇头“属下不懂。” 龙颉道“这个人从杨江镇突然现身,先是杀了朝廷的官,然后在钟离观逼退江淮四帮,后又杀了卢彬。她性格乖张,武功高绝,这些日子来,江湖上传的神乎其神,说她都可以比肩罕世高手了……” 汉子道“这怎么可能,天下罕世高手就那么几个。” 龙颉道“可是,有人说天山玄女进了中原……” 汉子道“难道说……” 龙颉道“所以这个伊宁进了洛阳,又如此张狂行事,我担心,骁儿不是她对手……而且,我怀疑彭渐……” 汉子听得冷汗直冒,他们清楚,龙王如果对上没死的彭渐,胜算不足三成…… 月上梢头,兴隆客栈内燃起了油灯,屋外,燃起了火把,屋里寥寥数人,屋外足足两百。 一匹高大的枣红马飞驰而来,于客栈外停下,马上一个矫健的身影一跃而下,稳稳当当落在人前。此人虎背熊腰,眉浓而眼锐,阔面厚唇,肤色略黑而无须,看上去一脸狂野,虽谈不上英俊,但其气度远非龙玉可比。他身子挺的笔直,臂长而有力,步履稳如泰山,正是龙门帮帮主龙骁。 一个下俯首道“帮主,您终于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龙骁发出浑厚的男音。 下人把来龙去脉跟龙骁说了一遍,龙骁道“那酒到底是不是假的?” 下人道“属下也不清楚。” 龙骁道“你们真是荒唐。” 正在此时,龙玉从客栈里出来了,他摇摇晃晃,满脸通红,走了几步,忽然吐了起来,有下人赶紧去搀扶龙玉,而伊宁,也右手拿着剑,一步一步走在了龙玉后面。 龙骁接过龙玉,龙玉一个眼眶已经肿了,他那通红似火的脸上绽放着笑容,说道“我家的酒掺了一半河水,哈哈,而且是黄河的水,哈哈,你别告诉别人啊……哈哈,赚大钱,哈哈,好酒,好酒,呕……” 他又吐了起来,龙骁温柔的给他拍拍背,然后抬头看着伊宁。 龙骁道“阁下就是青衣女侠伊宁?” 伊宁道“是。” 龙骁道“听闻阁下近日内名满江湖,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 伊宁道“你也不差。” 龙骁道“阁下何故如此待我二弟?” 伊宁道“店大欺客。” 龙骁皱眉道“就这?” 伊宁道“不然?” 龙骁道“把那酒拿来我尝!” 很快,一坛花雕从客栈内抛出,一个身影跃出门外,正是叶空。 龙骁随手一抓,稳稳抓住坛子,看着叶空,说道“原来叶大侠也在此。” 叶空道“恰好路过。” 龙骁揭开酒坛上的封口幔,一仰脖子,咕噜噜喝了一大口,随即脸色一变,把坛子一扔,也张口吐了出来,说道“这他妈谁掺的水?” 龙玉哈哈喊道“本少爷掺的水,厉不厉害你二爷?” 下人哆嗦道“这要问余掌柜……” “给我带来!” 很快,那掌柜就被提到龙骁面前,那掌柜见是龙王,顿时脸色煞白,瑟瑟发抖。 龙骁神色冰冷“你干的?” 掌柜道“属下知错了……” 龙骁冷道“带下去,按帮规办。” 余掌柜随即被拖了下去,一路哀嚎。 叶空道“龙王不愧是龙王,光明磊落!” 龙骁拱手道“让二位见笑了。” 在客栈内门边的董昭看到这,叹道“龙王还真是条汉子。” 随后龙骁手一摆“你们几百人堵着这里做什么?散了!”龙门帮众随即散去。 龙骁大踏步走进客栈里,对下人吩咐道“去金鲤堂酒窖里取上好的花雕来,我要陪两位大侠好好喝一夜。” 当夜,龙骁在兴隆客栈内摆了一大桌,各色菜肴让董昭宋扬目不暇接,他们从小在道观长大,哪里见过外边这般花花世界,一大桌子摆了不下三十个菜,菜香,酒香,肉香,油香,连米饭,糕点都是香味扑鼻,有浓郁的,有清淡的,有花香,有草药香,香的宋扬涎水都流了出来。 董昭见龙骁豪爽至此,心中感叹,不愧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龙王,这份度量寻常人就没法比。酒过半酣,菜过五味,龙王道“伊女侠,这花雕不假吧?” 伊宁道“好酒。” “既然如此,便在洛阳多待些时日,龙某也尽尽地主之谊。” 伊宁道“不了。” 龙骁蹙眉道“伊女侠欲去往何处?” 伊宁道“回家。” “哦?家在何处?” “京城。” 叶空道“叶某听说朝廷在找你麻烦,你还去京城?” “朝廷而已。”伊宁淡淡道。 龙骁道“你也是个艺高人胆大的,龙某佩服。”他看了看董昭宋扬,也劝道“两位伊女侠的侄儿,吃菜吃菜。” 宋扬却高声叫道“我不是她侄儿,我是钟离观的弟子!” “哦?”龙骁跟叶空一起发出疑问。 伊宁道“是的。” 叶空道“难道他二位是女侠在钟离观救下的?这么说来,钟离观还是留了种啊。” 伊宁道“董昭不是。” 宋扬一愣,董昭也一惊,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董昭道“我是她侄子。” 宋扬嘟囔道“明明……” 董昭打断他道“我早就被周文山逐出师门了,没有我姑姑救我,早死了。” 伊宁看了董昭一眼,眼中有些讶异。 龙骁道“原来如此,伊女侠原来一直在行侠仗义,龙某今日交定你这个朋友了。”说罢举起酒碗,伊宁,叶空也举碗,一口喝完。 喝完之后,龙骁双眼凝重看向伊宁,伊宁点头,龙骁起身,伸出一只手后两人就走了出去。 董昭道“叶前辈,他们要干嘛?” 叶空起身也出门,说道“终于要来了。” “什么要来了?” 叶空却不搭理他,大踏步到了门外。 两人走到一处空旷之地,叶空,董昭,宋扬都跟了出来。 今夜月色空明,天朗气清,月光下,人的身影被拉的老长老长。 伊宁抬手把剑扔给董昭,董昭双手接住。他说道“他们这是要打?” 叶空道“你以为龙王的酒那么好喝的?” 只见龙骁道“阁下不用剑?” 伊宁道“你也没啊。” 龙骁道“男人的力气可是比女人大很多的,阁下可要小心了。” 伊宁伸出左手,掌心向上,四指并拢,说道“来。” 龙王眼里如有山岳,他也稍抬左手,身上衣服竟然无风而动,那坚毅的脸,锐利的眼在董昭看来,完全就如同一头正要捕食的龙一般,单看那气势就已经很骇人了。 好强!连董昭这个不怎么懂武的人都感受到了恐惧。 叶空脸色不变,伊宁仍然古井不波。 “嗖”龙骁的身体一下子从原地消失,太快了!董昭还没看清,两人已经交上了手,“砰砰砰砰”,两人拳脚尽出,月光下,董昭只见得残影纷飞,根本就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叶空眼神闪烁,面色开始凝重。 ”砰“的一声,只见伊宁身子往后一掠数丈,左手横在前,右手在后,似乎是挡下了龙骁一拳。董昭心惊,龙骁这么厉害吗?但他看到伊宁随即脚步一点,身子如影子一般一闪而没,再看时,已经到了龙骁面前,又是“砰砰砰砰”的撞击声,这次轮到龙骁身子一仰,“哒哒哒哒”连退七八步!此时叶空大喊一声好! 伊宁跟龙骁前边几招不过相互试探,很快分开来,龙骁道”好强的内力。” 伊宁道“你也不差。” 龙骁脸色比之前更凝重,他沉声道“我可要动真格的了。” “来。” 龙骁脚往地上一震,顿时碎石纷飞,然后双手转抱山式,起大河,搅起尘沙如风,他的身形随即没入沙尘之中。伊宁眼神一凛“化龙功?” 话未完,龙骁已至身前,手如龙爪闪电般探出,伊宁看的真切,抬起一脚,不偏不倚,直接打在那手腕上,龙骁始料未及,手被踢偏。而伊宁的双手也弯曲成爪,爪影如电,欺身而上,与龙骁的龙爪手缠斗起来,两人手爪相交,如铁石相击,锁,拆,戳,挠,擒,无所不用其极,看的一旁的叶空眼皮直跳,董昭宋扬更是心惊胆战。 少时,伊宁右手拆开龙骁左爪,左手迅速绕过龙骁右手虎口,一把擒住了龙骁手腕,龙骁一惊,右手反过来抓她左手,两人两手互相拆斗,最后,伊宁手一掀,直接将龙骁的整个右手的袖子撕的稀碎,龙骁反应也不慢,右手吃亏,左手便迅速一掌打来,伊宁却是右手伸出双指,迎上去一戳,“砰”!掌指相撞,气爆声起,宋扬吓得当场一抖。龙骁只觉一股寒意从左手掌心瞬间传至整条手臂,让他经脉紊乱不已,他连连后退,退了十余步,才稳住身形,脸上震惊不已,说道“一指黄泉?”。 此时伊宁看到龙骁右臂上破碎的衣袖下只有浅浅的红色爪印,她也吃惊道“金鳞甲?” 叶空道“不错,化龙功的金鳞甲,传说刀枪不入是真的,你那一爪子,换做别人的手,早就血肉横飞了。” 龙骁重新摆好架势,说道“过瘾!好久没遇到这样的对手了,龙爪手,寻龙掌居然会落入下风。” 伊宁背手,眼神清澈,在她旁边的叶空却感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寒意升起,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伊宁直接掠了过去,说是掠,董昭却连人影都没看清,伊宁已经重新跟龙骁打在了一起,两手相交,龙骁只觉手上寒意更甚,周身似乎都被寒意环绕,伊宁动作比之前更快,拳掌如雨而至。龙骁手长拳猛,伊宁招式凌厉,两人拳掌对攻,震荡之声不绝于耳,较之之前更激烈,龙骁大为震惊,很少有人与他近身硬打而不落下风的,而且周身寒意更甚,每次与伊宁拳掌相撞便如触寒冰。伊宁也心惊,这化龙功练出来的身体强悍的可怕,这龙骁居然这么能打。 交手数十招后,伊宁眼睛更明澈了,她忽然一掌震退龙骁,然后接腿扫龙骁面门,龙骁一仰脖子闪过,另一腿又朝脖子扫来,龙骁只得再闪后退,他惊讶于伊宁出腿之快,来不及反击,一记朝天腿又至,直踢下巴,他只得抬手一挡,而后忽然一记鞭腿从上压下,他这才惊呼“鸳鸯四连环!” 叶空心惊,鸳鸯连环腿常见,四连环据说是失传了的,她竟然有这等腿功?第三腿破天第四腿灭地,一般人是根本练不出来的。至于董昭,他除了看见残影外,什么都看不清。 只见这一脚压下,其势如雷,避无可避,逼的龙骁双手交叉握拳,挡于头顶,“砰”的一脚砸下,龙骁脚下地砖瞬间粉碎,破碎的纹路如蛛网一般蔓延出数丈之外,烟尘顷刻弥漫。龙骁也被这股大力压的单膝跪地,而后,他的双臂布满了霜花,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来。 伊宁收腿后撤,胜负已分。 叶空心惊,她好像还没用剑……董昭宋扬更是惊的下巴快掉了。 龙骁艰难起身,霜花散去,只见他双手通红泛紫,动作生硬的擦去嘴角的血。龙骁道“这是……凝霜真气?” 伊宁道“不错。” “难怪……这一架,龙某败的心服口服。” 伊宁道“承让了。” 叶空道“龙帮主不要紧吧?” 龙骁拱了拱手,说道“在下去疗伤了,失陪。”龙骁很快消失在月光下。 回到兴隆客栈里,董昭关切的问道“你没受伤吧?”伊宁摇摇头,她让董昭宋扬先去休息,她自己跟叶空说会话,两人听话的上了楼。 烛光下,叶空给伊宁斟酒道“你一战击败龙王,此后便天下闻名了。” 伊宁道“他并不强。” 叶空道“龙王可是公认的罕世高手,这还不强?” 伊宁道“不强。” “还有更强者?恕叶某孤陋寡闻了。” 伊宁道“班珠上师。” 叶空道“这是何人?” 伊宁道“西域高僧。” 叶空道“这人如何强?” 伊宁喝口酒,说了四个字“没有弱点。” 叶空倒吸一口凉气,能得这四个字评价的武者,可谓是可怕至极了。 伊宁继续道“鞑靼昝敏。” 叶空道“鞑靼?” 伊宁道“鞑靼国师。” 叶空道“此人如何?” 伊宁道“我只打平。” 叶空脸色凝重,说道“那我中原除龙王外还有何人?” 伊宁道“不知了。” 叶空叹了口气,两人又喝了阵闷酒,叶空问道“阁下想必是从西域而来?” 伊宁答道“我找人。” 叶空道“你在找人?何人?” “郭长峰。” “郭长峰?剑神郭长峰?他已经很多年没在江湖露面了啊……我行走江湖多年,也很久没听到郭大侠的消息了。巧了,我也在找人……” 伊宁道“你找何人?” 叶空叹了口气,说道“我找我那任性的小女儿啊……她说要游历江湖,出人头地,一出走,就是两年了……” 伊宁道“令嫒芳名?” “叶眠棉。” 翌日,金鲤堂。 龙骁疗完伤出来了,龙颉急切的问道“好点了没?” 龙骁道“还好,凝霜真气不愧是武林排前三的武学,我没能料到……” 龙颉道“她不会与你为敌吧?” 龙骁道“不会,她恩怨分明,若不是真的喝了假酒,估计也不会跟我们起冲突。” 龙颉叹道“只怕此战之后,你的名头就要被她压下去了……” 龙骁倒是豁达,他说道“我还要继续修炼……我感觉到,她跟我打还没用全力,她的实力深不见底。” 龙颉叹道“沈家的人,出来江湖上,哪个不是武功绝顶……当年阴阳二宗何其势大,沈落英单刀匹马就把阴宗给灭了,后来追着两个宗主打,最后,更是把那两人的师傅都杀了,这等人物,江湖千年来恐怕就她一个了。她的传人,岂能轻视?” 龙骁沉默半晌后道“得空,我得去找下师伯,请教一下。” 龙颉道“去吧。” 兴隆客栈内,伊宁一大早说有事便架着马车出门了,叶空也一大早就走了。董昭宋扬在客栈内吃完早餐后,宋扬道“天气冷了,我们去外边买几件衣裳吧?” 董昭答应,两人出了门,他们穿遍大街,走过小巷,终于找到一家布匹店,这家店有做好的衣裳,两人试了几件棉的,又换上麻的,挑来挑去终于一人选了两件。 等付钱的时候宋扬却一摸身上,说没带钱。董昭要给他付钱,宋扬却说回客栈拿。宋扬回去走到半路,拐过巷角的时候,看见了远处茶摊有个熟悉的身影,让他踌躇起来,然后他下了一个决定,走了过去。 董昭等了半天没看见宋扬回来,只得把他的两件衣服的钱付了,然后回客栈。到客栈里,他回自己房间,准备把衣服放包袱里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包袱好像被拆开过,他赶紧打开,里边除了两件轻薄的衣裳之外,在小客栈摸的碎银子都不见了,更重要的是,《太乙经》,钟离剑,也不见了! 他跑去宋扬的房间,那里没有宋扬,他从钟离观带的包袱也不见了,窗口上有两只脚印,脚印是宋扬的靴子留下的,他是跳窗走的。 董昭一瞬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他跳下窗口,从二楼到街上,也挺高,他差点摔个狗吃屎,他一路跑着,追着,穿街串巷,四处张望,但人群里哪里还有宋扬的身影? 他万分懊恼的回了客栈,正好伊宁架着马车回来了,伊宁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董昭一屁股坐在客栈外台阶上,低着头说道“宋扬跑了。” 伊宁淡淡道“这样啊。” 董昭道“他偷走了我的东西!” 伊宁还是淡淡道“那又如何?” 董昭吼道“我的剑,我的秘笈,我的银子,都被他偷了!这个小人!” 伊宁道“早料到了。” 董昭怒道“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你别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笑话好吗?” 伊宁却道“想想昨晚。”然后就走进客栈里去了。 昨晚?昨晚怎么了?董昭回忆起来,想到龙骁说他俩是伊宁侄子的时候,宋扬是高声喊着我是钟离观的弟子!而他则是大方说自己是钟离观弃徒。是那时候就有这么大分别吗?他再想了想,不,在外方山的时候,宋扬看见了他的《太乙经》,他却自己收起,之后也没给他看,这一切源于自己的私心,源于自己对钟离观的人的不信任。而且,伊宁待二人不是一碗水端平的,明显更倾向自己一点,这也让宋扬生出离去的想法。所以,宋扬想的是,你自己说自己不是钟离观的人了,凭什么还霸占着钟离剑,《太乙经》?你去当伊宁的侄子吧,我可是钟离观的弟子!想到这里,董昭终于想明白了。而且,伊宁区别对待的意思,肯定也是想让他自己离去吧……这个女人……精啊。 但他仍然高兴不起来,跟被猴耍了一样。 这时候伊宁在他背后道“走了。” 他回头“走?去哪?” “京城。” 董昭道“京城?我还想去找宋扬……” “找个屁。”伊宁说道,看样子她真的巴不得宋扬走。 董昭起身“被人背叛,真的好不甘心啊……” 第9章 闲园寻师 马车很快往北而去,两匹瘦马换成了一黑一白两匹高大骏马,马是龙骁送的,都是上好的千里马。除此之外,还送了许多洛阳特产以及五坛陈年花雕,董昭不由得感叹龙骁的做派,出手真大方。而伊宁早上出门,带回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里边装的什么董昭也不知道。 过了黄河,一路向北,凉风阵阵,愈吹愈寒,伊宁驾车的手仍然是那么稳,眼神永远那么平静。而董昭,思绪万千,这些日子,他如同一片落叶般,不知何处是根。 一路上,两人没有过多的交谈,时光荏苒,到京城的时候,已是冬日了。 寒风如刀,董昭早换上了厚的粗棉衣,躲在车厢内避风,他看伊宁,仍然是那一身青色丝绸长衫,翠绿的绸腰带,辫子上还是扎着红色的丝绦,跟那时就没变过。他想,或许武功高的人不怕冷吧? 马车从南门入城,车轱辘吱呀吱呀的转着,眼前的风貌让董昭倍感震憾,高大的城廓,厚重的城墙,威武的甲士远比之前看到的官兵更雄壮坚毅。一眼望不到头的街道,两边林立着各种商铺酒楼茶馆,每一家都远比其他小镇上的更大,建的更精美。各式各样的人流,车马,穿梭在街道上,有穿貂裘坐大轿的达官贵人,有穿粗布推车的力工小贩,有一身直裰,翩翩风流的书香公子,也有一身褴褛,打杂讨生的穷酸掮客。 马车入了街流,便如小鱼入大海一般,丝毫不起眼。马车穿过南华街,又转入阜成街,绕过西山寺,过了桥,驶入瓦桥坊后,坐在马车上的伊宁望着街道,怔怔出神,街道边很多人看见了她,一眼认出,就开始喊“阿宁阿宁”,热情的凑过来打招呼,一路走,一路有人喊,伊宁一一点头,过了瓦桥坊,往北走了一里地,在一处宅子前停了下来。 两人下车,董昭只见宅子上有块大匾,上书闲园二字。 伊宁道“到家了。” “家?这就是你的家?” “是。” 董昭仔细打量着,大门是朱红色的,门下有三阶台阶,门旁围墙有两人多高,门上有铜狮脸门环,台阶旁,还有两个石狮,而宅子旁边,并无其他房屋。 他难免想,伊宁是不是哪个高官权贵的千金?怎么有这种宅子? 伊宁上前拉住门环,轻轻扣门,很快,门内传来了脚步声,待门开时,门内出现了两个人,一个五十多左右的男子,两鬓有些斑白,个头比董昭矮点,小眼睛,高鼻梁,厚唇短须,穿着一件棕色衣服,另一个是个二十左右的女子,比伊宁矮半个头,瓜子脸,柳叶眉,明亮大眼,鼻梁跟男子很像,轻唇如朱,一身水绿色长裙,脚上是一双青色绣花鞋,腰系一根红色丝带。这女子一入人眼,便让人眼前一亮,难以挪目。这两人似是父女,又似是管家跟丫鬟。 “徐叔。”伊宁对男子道。 两人见了伊宁,眉开眼笑,女子轻启朱唇,露出雪白的贝齿,高兴道“是姐姐!姐姐回来了!” 徐叔也笑道“大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四年多了啊……”说罢他双手有些颤抖,上前抓过伊宁手臂,女子也高兴的抓着伊宁的袖子,显得很激动。 伊宁道“还好吗?” “好,好,好……”徐叔连说了三个好,转手抹了一把眼睛。 “这位是?”女子看到董昭,瓜子脸惊讶了一下,发出疑问,徐叔也转过头来看着董昭。 董昭拱手“在下董昭。” 伊宁道“进去说。” 四人进门,徐叔见有马车,于是出门赶着马车往后门去了。董昭见状,问道“我们马车放哪?” 女子道“董公子放心吧,家里有马厩,货仓。” 董昭这才打量这院子,进门后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被围墙围住,却也极其宽敞,地上是石砖铺就,步履踏上,却没有任何不平之感,墙角处有几棵落光了叶子的大树,笔直而坚挺。西侧是一张石桌跟五个石凳,看颜色跟地上石砖是同一种石头。东侧是一个凉亭,凉亭内也有桌椅,还有琴台。凉亭有走廊连着北边主屋。走廊两侧,摆满了盆栽草木,董昭看到有些居然是药草,他甚觉惊奇。沿着走廊走,进了主屋,先是一个大厅,厅侧有厢房,厢房外有小院。出了大厅,再穿过一段长廊,是后院,后院比前院还大,后院不是砖石地板,而是土质地。让董昭惊讶的是,后院东侧那一边,摆满了兵器架,上边的兵器让他驻足了好一会,各种长短兵器皆是森森寒光,一看就是上好的兵器。 后院西边,是内堂,内堂之后,还有厨房,仓房等其他房间,厨房外有口水井,而仓房边上挂着鸽子笼。后院西北角,是后门所在,马厩也在那里。 董昭明白了,这是府邸。但是让他奇怪的是,除了那两人,他没见到其他人,不该有下人和婢女吗? 伊宁给董昭指了临近后院的一间厢房,说道“你住这。” 董昭随即进门看,说是厢房,但是里头却很大,大床,大桌,茶几,椅子都是实木的,而且擦的净亮,幔帐被褥枕,烛壶柜炉盆,一样不少,都是新的。他恍惚,他哪里住过这等房间?在钟离观,那都是两个人甚至三个人一间房。 伊宁道“休息下吧。”随后她就离开了。 董昭在房间里这摸摸那看看,新鲜感跟落寞感一起从心窝溢了出来,这算是有个家了吗?他坐在一张梨木椅上,怔怔出神。少时,那女子端着点心跟茶水,敲了敲门,董昭开门,微微一笑。女子也回以微笑,说道“董公子饿了吧?先垫下肚子吧。” 董昭道“有劳有劳,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女子没说名字,却反问道“我今年二十,你多大?” 董昭道“二十二。” 女子道“那你叫我小兰吧。” “小兰?” 女子嫣然一笑,款款出门而去。 董昭有些失神,喃喃道“长得真好看……” 黄昏时分,小兰来了,她轻叩门,说道“董公子,吃饭啦。” 董昭连忙开门,再次看见那张俊俏的瓜子脸,董昭道“这么快吗?” 小兰又是一笑,说道“快随我来吧。” 董昭随着小兰的香风,穿过廊道,到了内堂的一间大房内。房间里摆着一张大的八仙桌,桌子上铺满了八个菜,还有一壶酒。董昭懂的少,只认得鸡鸭鱼肉,不知菜名。 徐叔跟小兰都在一旁,他们招呼董昭坐,董昭见他们不坐,便问道“大叔,小兰,你们为何不坐?” 徐叔道“大小姐还没到啊。” 是了,在门口的时候,徐叔也喊大小姐,可是这府里只有大小姐吗?不该有老爷夫人吗? 很快,伊宁进来了,她不再是走江湖的大辫斗笠青衣劲装模样,而是换上了一身淡红色的襦裙,头发一半挽起,一半披在身后,头上还是那根红丝绦系在头发间,并无其他饰物。整个人完全没了江湖气一般,端庄的像个大家闺秀,只是这个大家闺秀长得有点高。 她开口道“坐吧。” 徐叔跟小兰才坐了下来。董昭好奇的打量着伊宁,伊宁侧目道“你看什么?” 董昭道“没想到你穿女装还挺好看的。” 伊宁道“吃饭。” 小兰道“姐姐年轻的时候,不知多少京城的年轻公子喜欢呢。” 伊宁道“多嘴。” 董昭道“她六十岁还有这等模样,那年轻的时候肯定是倾国倾城啊。” “嗯?”徐叔跟小兰手上的筷子一齐惊的掉下来。 伊宁蹙眉“谁六十?” 董昭道“你啊,在外方山的时候,你自己说你六十的……” 徐叔笑道“大小姐她骗你的,你不要当真。” 小兰笑道“你们可真有趣,我姐姐哪里老了?就算是现在,想娶她的还不少呢。” 伊宁筷子往桌上一顿,说道“我二十八!” 董昭道“原来你二十八,骗的我好苦,以后在外边喊我表弟,不要喊我侄子了。” 叔直接把饭喷了出来…… “哈哈哈哈……”小兰筷子一放,笑的打跌。 伊宁没好气道“你们还笑。” 董昭也笑了道“不笑了,表姐。” 伊宁道“赶紧吃。” 徐叔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大小姐,今晚要出门吗?” “要。” 小兰道“去苏大人那里吗?” “是。” 徐叔给伊宁倒上一杯酒,说道“九年多了,大小姐还没找到郭大侠吗?” 伊宁筷子一停,说道“没。” 董昭停下筷子“郭大侠可是郭长峰?” 伊宁转头“不错。” “你找他作甚?” 伊宁瞥了他一眼“少打听。”董昭闭了嘴。 小兰接话道“人海茫茫,哪那么容易找……” 徐叔道“这四年大小姐你去了哪里?” 伊宁道“西域。” 小兰道“西域?那可真够远的,离京城万里吧。” “不止。” 董昭听的西域二字,也慢慢停下筷子。 徐叔道“大小姐你还要继续找下去吗?” 伊宁停顿了一下,然后道“找。” 小兰道“姐姐你这是何苦啊?” 徐叔道“大小姐,四年前你二十四,今年你可二十八了,再找两年,你可就三十了……” 伊宁道“那又如何?” 徐叔长叹一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沉默不语。 小兰道“姐姐你莫管我爹爹怎么说,你想找就继续找呗。”伊宁没有说话,也是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董昭却多嘴道“有空跟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呗。” 伊宁瞪了他一眼“少打听!”又把一盘糖醋鲤鱼往他面前一推,道“吃。” 董昭道“我不吃荤腥,我是道士……” “狗屁道士。” 董昭讪讪,心想被赶下山的那段日子,吃过虫子,死鱼,早就破了荤腥了,也罢,于是夹着一块鱼,往嘴里一塞,脑子里却还在想着刚才她们的话,喉咙一咽,一阵刺痛,卡鱼刺了!他捂着喉咙,要咳,伊宁见状,喊道“张嘴。” 董昭张嘴,伊宁拿起一杯酒直接就给他灌了下去,烈酒入口,喉似火烧,董昭更难受了,转过头去背着众人一顿咳,好一阵,总算是没事了,他粗重的喘着气,脸色通红,完了,这次酒也喝了。他回头看见小兰已经捂着肚子在笑了,笑的花枝乱颤,而伊宁仍然举着一杯酒,问道“还要吗?” 董昭连连摆手,这个女人肯定是故意的整他的。 伊宁道“吃完。” 董昭挤出一张笑脸,说道是踌躇的拿起筷子,仔细盯着鱼,生怕再遇到刺,样子认真极了。他眼睛一瞟,发现小兰在憋着笑意,另一只手已经在捂着肚子了。 徐叔说道“好了好了,这小伙子老实的紧,大小姐你就放过她吧。” 伊宁轻微哼了一声,继续吃饭了,小兰也不笑了。 良久,这顿饭终于吃完了。 饭后,伊宁去了后院马厩跟仓房,她把从洛阳带回的那个箱子取来,打开,翻出几件东西,用锦布包起,然后从马厩牵出龙骁送的那匹白马,马上鞍蹬,挽绳,囊袋都已经配好了,是下午徐叔配的,带好包袱后,她一跃上马,出了门。董昭看着,他也不知道伊宁去哪,到现在,他越发觉得这个女人神秘莫测。 夜色早降,月光出云。白马最终在一座名为苏府的大府邸门前停了下来,伊宁下马,拿上包袱,有侍卫前来,拱手道“伊小姐来了,快请。” 伊宁进门,有一锦衣公子,丰神如玉,锦冠玉带,大笑而来,近前连连摇手,喊道“宁妹妹,你终于回来了!可把苏哥哥我想死了,来抱一个。” 伊宁面无表情“滚蛋。” 锦衣公子也不恼,赔笑道“你看你,这一回来就跟我说这话,这是我家,我能滚哪里去?” 伊宁道“杏春坊啊。” 锦衣公子笑容一滞,说道“你能不能别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多伤咱俩的感情啊……” “屁的感情。” 这时,一个身穿华丽紫衣的老者慢慢走了过来,此人身材中等,走路四平八稳,双眼炯炯有神,额上皱眉三五条,颌下灰须两三缕,不怒自威。 “什么杏春坊啊?”老者问道。 锦衣公子连忙挤出笑容,说道“爹,您听错了。” 伊宁拱手道“苏伯伯。” 老者姓苏,名博,是朝中大员,锦衣公子是他的儿子,苏骅。苏博打量着伊宁道“瘦了。” 伊宁答道“还好。” 苏博道“快进来坐,外边冷。” 苏骅道“爹,她不怕冷。” 苏博略微瞟了一眼苏骅“多嘴。” 伊宁与苏博肩并肩走着,苏骅走在后边。 走过三重院落,进了一间大厅,落座,有清秀俊丽的丫鬟上了茶点之后,苏博开口了“你啊,还是莽撞了,朝廷命官,你当着百姓的面,给呛死在粥锅里了,若是当时有人振臂一呼,那些饥民岂不是就反了?” 伊宁道“看不惯。” 苏博道“哎,你这脾气……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我知道你不会让百姓反,可你出杨江镇,先是遇上了卢彬,后在小柳镇遭朝廷外庭刺客,你已经被朝廷盯上了……” 伊宁道“我知道。” “本来朝廷还给你发了海捕文书,但是被我截下了,外庭对付不了你,朝廷便会动用内廷高手,可能是试探,也可能是暗杀,这阵子,你不要乱走,待家里就好。” 伊宁道“无妨。” 苏博道“你这孩子就是太要强了……我知道龙王都奈何不了你,但是,这是京城,你还没到落英那地步,别逞强。” 伊宁道“我有分寸。” 苏博叹了口气,说道“路见不平,仗义出手,你在江湖上可以,在京城权贵太多,你纵使武功再高,很多人能不惹就别惹,听苏伯伯的。” 一旁的苏骅道“爹,人家宁妹妹好不容易来一回,您老就喜欢耳提面命,说点高兴的不行啊?” 苏博道“你这孩子,没大没小,还教训起我来了?” 苏骅道“孩儿不敢。” 伊宁拿起包袱,双手托着,说道“送您的。” 苏骅接过去,放桌子上打开“让我看看这次又是什么好东西?” 只见苏骅解开锦布,一把拿出一张虎皮,一展开,他眼睛都圆了,这是白虎皮?这么宽?这么长?这老虎多大啊?爹,您怕冷,这虎皮当褥子极好啊!” 苏博并不惊讶“你打的虎?” 伊宁道“是的。” 苏骅手不停,他把虎皮一递,早有下人接过去,随即又翻出一个长条木盒,一打开,是一朵枯萎的花,什么花他不知道。 “这是?”苏骅疑问道。 “天山雪莲。”伊宁答。 苏博一惊,说道“我中原丢了西域数百年,天山雪莲,国库都不曾有……你竟然采到了……” 苏骅又翻,又是一个长条盒子,他一打开,惊的眼睛更圆了“这参?人形?这多少年啊,这么大?这么长?” 伊宁道“百年有余。” 苏博道“这礼也太重了……” 苏骅再翻,还是一个长条盒子,一打开,光芒闪眼,他嘴巴圆了,问道“这是笛子?这材质是?” 伊宁道“昆仑红玉。” 苏骅一把将笛子拿起,这笛子一尺多长,通身绯红,毫无瑕疵,光彩夺目,孔眼有致,入手温凉,毫无凹凸感,这是顶级材质,而且是大匠所造,价值恐怕无法估量。” 伊宁对苏骅道“送你的。” 包袱内只有四样物品,却样样难寻。 苏博道“阿宁你费心了,礼太重了,老夫受不起啊。” 伊宁道“您受得起。” 苏骅摸着笛子,爱不释手,试着吹一下,笛声悠扬,他面若桃花开,高兴道“我的宁妹妹对我也太好了……” 伊宁坐了一会,三人又聊了些其他的事,不久,伊宁便离开了。 闲园内,徐叔也在翻箱子,伊宁从洛阳带回来的那个箱子里,件件是宝贝,不知道她哪里弄来的,一张大花豹皮,一支五十年何首乌,一大块狗头金,一块洁白如雪的玉璧,翠绿无暇的玉箫,一支狼毫笔,那狼毫,好像是雪狼的尾巴尖,还有很多珠子啊,小瓶瓶罐罐什么的。小兰,徐叔眉开眼笑,董昭目瞪口呆,这都是稀世奇珍啊……伊宁从哪得来的?不过想想,这女人本事大得很,洗劫山寨的事情怕是没少做,也就释然了。 夜里伊宁回来后,见董昭正在前院凉亭里看月亮,她走过去,说道“跟我来。” 董昭随她走过去,穿过庭院,来到伊宁的居所,伊宁的房间就比他的大的多了,他正观看着房间摆设,虽然不算华丽,但也非寻常可比,桌柜,椅子都是用上好的漆层层刷的,随手一抹,锃亮无比。花瓶,摆饰都简雅脱俗,还有一个大书柜,上边密密麻麻放满了书,排列的整整齐齐。除此之外,还有精美的梳妆台,妆奁,屏风,这比他那间房好上太多了。伊宁也不忌讳让他进自己闺房,倒是让董昭开了眼界。 没等他细看,却见伊宁摆动一盏油灯,书柜便咔咔的开了,露出一张暗门,他惊奇不已。随伊宁走进暗门,进门有台阶往下,走下去一转两转,到了底,底下是一张檀木做的供桌,供桌上早就摆好了供品,烛台,但是,没有香纸。供台上方,有两幅画卷,是卷起来的。 “跪下。”伊宁突然说道。 董昭看着伊宁凝重的眼神,对着供台就跪了下来,伊宁上前,轻轻解开两幅画卷上的细绳,画卷铺下,左边画着一个男人,白面无须,长身玉立,手持书卷,长衫飘扬。右边画了一个女人,身材窈窕,眉淡目明,清丽无双,一身紫衣,双手交叉置前,手上是一双手套,手套上还画了点点纹络。 董昭看到那个女人,惊呼道“是她,紫衣沈姐姐!就是她带我上钟离观的!” 伊宁道“磕头。” 董昭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头,然后道“她把我送上钟离观,说以后会来看我,后来却再也没来了……”说完董昭不禁流下泪来。伊宁默然,眼神中似乎流露出一丝悲伤之感。 董昭抬头看那画,画边上还有小字,左边是兄陆文轩。右边是嫂沈落英。 董昭瞬间明了,为什么伊宁会千里迢迢把他带回京城了,因为她已经知道他俩是同门,而这宅子,应该就是沈落英的家。他终于来到了沈姐姐家里,但是却没见到沈姐姐,而眼前这个女人,竟然是沈姐姐的小姑子!他这辈子竟然被她们一家人救了两回,这可真是巧的不能再巧了。 董昭转头看着默不作声的伊宁,问道“沈姐姐去哪了?” 伊宁道“走了。” 董昭道“走了?去哪了?难道说?” 伊宁道“别瞎猜。” 董昭道“我想知道沈姐姐……” 伊宁打断“改口。” “改口?” “叫她师傅。” “师傅?你刚才让我磕头是要我拜沈姐姐做师傅?” “不然呢?” 伊宁看着仍然跪在地上的董昭,说道“她教过你。” 董昭想起了沈落英在救他之后教他呼吸的画面,看来伊宁早就知道了,于是说道“她确实教过我。” 伊宁道“以后。” “嗯?”董昭疑惑,伊宁明显话没说完,但他知道伊宁说话一向不利索。 “叫我师姐。” 董昭道“是,师姐。”说罢又要磕头,伊宁一手止住了他。 伊宁道“明天起。” 董昭等她下一句话。 “我来教你。” 董昭心中一震,她教?他沉思着,伊宁却喊道“走了。” 两人出了密室后,董昭又想起一个问题,便问道“你哥姓陆,你怎么姓伊?” 伊宁疑惑道“有问题吗?” “你随母姓?” “随爹姓。” “你哥随母姓?” “随爹姓!” “那你怎么来的?” 伊宁看着他的脸,缓缓道“我哥捡的。” 董昭愕然,难道说伊宁跟自己一样,也是孤儿?看他这幅刨根问底的样子,伊宁也有些烦,挥了挥手,让他回去睡觉。董昭回头,喊了一句“师姐?” “还有事吗?”伊宁回头问道。 “我以后能一直叫你师姐吗?” “当然。” 董昭满心欢喜,这秋夜的风似乎也不那么冷了,他昂首挺胸,轻轻踱步,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想想今夜很多疑惑解开,他觉得心里有些石头终于沉了下去,轻松不少,就像一片飘落天空的树叶,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根。 我是沈落英的弟子,青衣女侠是我师姐!躺在被窝里,他都在想,想着发生的这一切,很像做梦,他一掐大腿,知道这一切很真实,无比的真实,当晚,是他睡的最香的一晚。 翌日一大早,小兰就来叫他吃早饭了。 董昭早就起了,见小兰来,便问道“小兰姑娘,你全名叫啥?” 小兰也不见外,说道“我啊,我叫徐蕙兰,我爹叫徐治。” 小兰倒是利索的很,全说了,想必伊宁早就跟他们交流了很多了,小兰很聪明,很贤惠,谁娶到真是谁的福气,他这样想。 早饭完后,伊宁就带他到了后院,伊宁换上了一身劲装,护腕长靴,红丝绦扎起长发,显得英气勃勃。两人盘膝相对而坐,伊宁双手上抬,董昭也双手上抬,伊宁吐气,董昭也吐气,两人呼吸功法一模一样,但心境不一,董昭满脑子疑问,却没说出来。 伊宁道“如何?” 董昭道“我体会不到丹田。” 伊宁道“别人丹田。” 董昭道“我们呢?” 伊宁道“我们气海。” “气海?” “脐下二寸。” 董昭看着自己的肚子,手往那里掐了掐,什么也感受不到,还是一脸疑惑。 伊宁道“你是死海。” “我的气海是死的?那怎么办?” 伊宁道“吐气。” 董昭吐气。 “吐完。” 董昭吐到没气可吐。 “闭气。” 董昭闭气。 “引气。” 董昭一懵,怎么引?他闭着气,不能说话。 伊宁双手缓慢打出一套手决,然后结印,示意董昭照做,董昭照做完,还是没效果,闭气憋的他难受的紧。 “重复。” 伊宁继续打手决,速度比之前快了些。 董昭照做,但闭气让他满脸通红,憋一会,实在憋不住了,他张开口,大口呼吸起来。 伊宁道“继续重复。” 董昭知道吃苦的时候来了,他也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一来就是这么难受的练法。 “百遍千遍。”伊宁面若寒霜,斩钉截铁道。 董昭心一狠,又开始闭气起来,连续五六次,只是闭气的时间长了点,手决打的快了点而已,并没其他感觉。 伊宁道“引出为止。” 董昭不敢有丝毫懈怠,一遍一遍练着。 伊宁看出他的浮躁与不安,说道“忘记所有。” 董昭便开始试着沉下心来,他闭上眼,回忆着手决,继续重复做。 此时,小兰走过来道“姐姐,苏公子他们来了。” 伊宁听完起身,对董昭道“练到日落。” 董昭一咬牙,沉下心来,到日落就到日落…… 第10章 武如登山 主厅里,已经来了六个年轻公子,大的三十来岁,小的二十五六,各自带着个小厮,小厮手上捧着礼物。小兰忙忙碌碌,上好茶水干果等招待着众公子。 来的全是公子哥,没有一个姑娘,伊宁没有女子做朋友吗,好像还真没有,她毕竟是习武之人,性格淡漠,身材又高,与那些足不出户的家中闺秀不一样,当初在京城,也没少人对她指指点点。 伊宁换了一身女装,来与他们相见,到了堂厅里,众公子皆起身作礼,苏骅道“听说你回来了,他们可都激动的很呐,这不,我一大早就把他们喊来了,怎么样,够意思吧,宁妹妹?” 伊宁道“够意思。” 一个体态颇大的公子走过来,一脸笑意,眯眯眼都快成了一条缝,硕大的脸一笑起来更大了,这胖子道“阿宁,你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我老贾来的仓促,都没带什么好东西过来,这个东西你先收下。”说罢一旁的小厮把一个锦盒奉上。伊宁接过锦盒,打开一条缝,看了一眼,眼中露出一丝愉悦之意,转手交给了小兰,说道“谢过老贾。” 一个头上戴花的公子,脸上爬着痘,看上去有点麻,他笑道“贾胖子,送了什么啊?不会是定情信物吧?” 贾和道“放屁,你李麻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跟阿宁乃是互相最信任的朋友,你小子那时候是没被阿宁打够是不是?” 李麻子也不恼,他仍然笑道“是谁当初骑着马,在大街上当宁姐的面说要娶她,结果……哎,一匹青鬃宝马,就被宁姐一巴掌扇死了,你贾胖子尿都吓出来了……” “哈哈哈哈……”众人齐笑。 伊宁瞪了一眼李麻子,说道“别揭人短。” 贾胖子脸色有点红,李麻子没心没肺还在笑,这时,一个头戴网冠的翩翩公子说道“你们平日里一个个称兄道弟,阿宁一回来,你们就互相揭短,什么德行……” 伊宁看过去,是熟人,名叫华卿,她上前道“你也来啦。” 苏骅道“他当然得来了,我喊的吗。” 华卿道“当初你把我扔西山寺宝塔顶上,当时把我吓得要死,说实话别说尿了,屎都快出来了……我爹不依不饶,甚至把这事捅到了皇上那儿,好一阵子才罢休,从此之后,我爹不让我跟陆大人还有你来往……” 另一个瘦高公子道“那你怎么想通了的?” 华卿道“后来当了官,才知道什么是尔虞我诈,什么是官场之上无朋友……想想当初其实是我先捉弄阿宁的,她其实也就吓吓我,后来还不是把我带下来了……” 众人有的唏嘘,有的感叹,在座的公子活在京城,哪有不通官场的。 瘦高公子也是旧识,叫高舒平,伊宁道“舒平,可好?” 高舒平拍拍胸脯咧嘴一笑道“你看,我好着呢。” 伊宁微微动容,看向一边角落没说话的那个,说道“顾章和。” 此人生的也算英俊,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他一笑,露出一对虎牙,说道“宁姐,我也来了。” 李麻子打趣道“章和你要笑就笑,别龇牙啊。” 贾胖子也笑道“就你李麻子事多。” 华卿道“阿宁你这些年去了哪?你自十年前离开京城,四年前回来了一趟之后,便一直在外边吧?” 伊宁道“天南地北。” 苏骅道“真怀念你十六岁的样子啊,那时候哥要不是订了婚,就该娶你的。” 贾和道“可惜你看不上我,纵使我贾家万贯家财也……” 伊宁道“现在挺好。” 李麻子感慨起来“一转眼,你走了那么久,等你回来的时候啊,我们这些人早就被家室俗物缠身,我们都大变样了。” 贾和道“难得你李麻子说句人话。” 伊宁道“可还顺利?” 李麻子叹道“并不顺利,我也想随你游遍天南地北,不受这京城的羁绊多好。” 伊宁道“可以啊。” 苏骅道“他也就说说而已,我们也只能羡慕你了,一身青衣,一把宝剑,泛舟大湖,穿越莽林,踏遍雪山,纵马大漠,谁不想如此啊……可惜我们没你那本事。” 高舒平道“其实我也略懂武功……” 伊宁道“要切磋吗?” 高舒平连连摆手,笑而不语。 顾章和道“我倒是想跟宁姐习武。” 伊宁道“哦?” 顾章和道“我哥在边关当校尉,据说边关的鞑子很凶残,我想练成一身武功,跟我哥去边关效力。” 伊宁道“有志气。” 高舒平道“但是,你家就你跟你哥两个男丁吧,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伊宁道“确实如此。” 顾章和一阵沉默,苏骅道“边关鞑子这两年确实开始嚣张了,听说过阵子有鞑子使团要来京城,说是商议什么边关榷场之事。” 华卿喝下一口茶“哼,刺探虚实罢了。” 李麻子道“鞑子看我们就像贾和看宁姐一样。” “嗯?什么意思?”众人问道。 “不怀好意呗。” “哈哈哈哈……” 贾和气极“李麻子我弄死你!”说着就朝李麻子身上打,李麻子一边遮挡一边笑,说道“我错了我错了,老贾,诶诶诶别打脸。” 贾和狠狠打了他几下,而后说道“你就是嘴欠。” 苏骅笑着道“你们两个歇着吧,你们手里的礼物怎么还不送上去啊?” 贾和送过了,他端坐在那里,瞥一眼李麻子,说道“你送的啥啊?” 李麻子道“你管我送的啥!” 高舒平,华卿,李麻子,顾章和一一送上礼物,伊宁也都是打开一条缝看一眼,一一收下,小兰微笑着收起。顾章和走近时,他多瞅了小兰几眼,小兰也与他对视一笑。 “章和?你是不是喜欢小兰姑娘啊?”李麻子问道。 “啊?”章和被这一问,有些不知所措。 苏骅道“小兰姑娘秀外慧中,确实是良配。” “阿宁怎么说?” 伊宁道“听小兰的。” 苏骅道“你是想让小兰自己选?” 伊宁道“对。” 众人皆不作声了。 伊宁的一众好友们送完礼,在伊宁家里聊了一会之后便各自离去了。离去时,伊宁也一一回礼。顾章和走前偷偷瞟了小兰几眼,又被李麻子看见,一路出门一路笑他。 董昭没有吃中饭,他仍然在练气,伊宁也没有理他。 午饭之后,小兰喊住伊宁,说道“姐姐,苏公子送的什么东西啊,这么重?你来看。” 伊宁当时瞄了一眼,黑乎乎的,很沉,她出于礼貌,没有当即拆开,也不是很清楚是什么,想来一定不是凡品。 她回去看,礼物都摆在她的闺房里,苏骅的礼物是一个人头大的木盒,木盒是防潮的,也很贵重。她打开木盒,映入眼前的是一块黑乎乎的铁块,仔细看还泛着点红蓝色,比秤砣大一圈,起码三十斤重。 小兰跟在一旁,说道“这难道是寒铁?” 伊宁仔细打量,说道“不,是玄铁。” 小兰道“那这礼物也太贵重了。” 伊宁道“打把刀吧。” 小兰道“青虹刀夫人带走了,姐姐正好可以用这块铁重新打造一把青虹刀出来。” 伊宁道“不错。” 小兰道“而且有个很厉害的匠师就在京城。” 伊宁道“取纸笔来。” 小兰很快取来纸笔,伊宁握笔沾墨,就开始画图,不多时,一把刀的模样便画了出来,流线型,弧度略弯,刀背有开口,刀身上画有纹路,形似游龙,刀柄如龙尾,看上去极具美感。旁边还附有长度,宽度的尺寸字样,以及刀柄与刀身连接处的详细。 小兰道“姐姐记忆真是惊人,这居然跟青虹刀一模一样。” 待墨干,伊宁卷好图纸,提起玄铁就出了门。 从瓦桥坊往北,走了足足五六里路,在关山民巷里的一间老屋停了下来,老屋里有打铁的声音响起,伊宁抬脚走了进去。 一个赤膊伙计见来人是女客,马上穿上一件汗衫出来,问道“客官,要打点什么?” 伊宁把玄铁往台上一放,说道“请欧师傅。” 伙计知道是大客,马上去喊人了。很快,一个灰发褶皱脸的老者出来,拱手说道“姑娘气度非凡,想必这盒子里不是凡品吧?” 伊宁打开盒子,老者眼睛一亮,一把捧起,眼睛仔细打量,手上转来转去,不敢放过一丝一毫,越看,眼睛越来越亮,嘴里说道“玄铁,真的是玄铁!世间罕见的玄铁!” 几个打铁的伙计也好奇的凑过来看,一个个发出惊叹之语。 老者放下玄铁,问道“姑娘想打造什么?” 伊宁道“里边谈?” 老者便做了个请的手势,伊宁提着玄铁,大步走入,老屋里边还有一间待客的大厅,伊宁坐下,老者陪坐,伙计上茶后,伊宁示意老者关门。 老者见伊宁如此慎重,便知此事不一般。伊宁拿出图纸,递过去,说道“打这个。” 老者打开图纸,眼神难掩震惊之色,说道“这是青虹刀啊!姑娘你要用玄铁打青虹刀?” 伊宁道“正是。” 老者道“敢问姑娘是沈落英的什么人?” 伊宁道“传人。” 老者道“沈家刀法举世无双,青虹刀一出,世间莫有敢争锋者,这是天下闻名的凶兵啊!” 伊宁道“可打造否?” 老者注视伊宁“青虹刀出世,必将伴随腥风血雨,姑娘你,我可不知你是何样人。” 伊宁道“我叫伊宁。” “伊宁?青衣女侠伊宁?”老者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伊宁道“只管打刀。” 老者道“可以,不过我要高价!” 伊宁伸出两根手指。 老者道“两百两?” 伊宁道“是。” “银子?” “黄金。” “成交。”老者继续说道,“不过,这把刀必须我一个人亲手打,时间最少一年。” 伊宁道“勿传外人。” 老者道“这个自然,只要你来的时候没人跟踪,我这些伙计没人会说出去的。” 伊宁道“我去取钱。”很快,伊宁去了又回,提了一百两黄金递给老者。 老者道“她是你何人?” 伊宁道“是我嫂嫂。” 老者收下黄金,说道“原来如此。一年之后,来取刀吧。” 伊宁告辞,回来的路上,路过一个菜摊,被一个老伯喊道“阿宁?真是阿宁啊?” 伊宁转头看去,那人一身灰白,脸黑而褶,约莫六十上下,她眼睛一亮,说道”陈伯。” 陈伯哈哈笑道“一转眼,你都长成大姑娘了,真好啊……” 伊宁上前,看着他的菜摊,菜摊上萝卜白菜居多,有些还蔫了。 陈伯道“这些年你去了哪儿啊?闲园一直都是徐治跟小兰住着,我们这些邻居都差点以为你嫁外地去了呢。” “在外游历。” 陈伯道“是这样啊,陆大人带出来的人我是信服的,他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官,可是……” “陈伯。”伊宁打断了他。“家里好吗?” 陈伯叹了口气道“好的话就不用出来卖菜了……” 伊宁道“菜我买了。” 陈伯急道“这怎么使得……” 伊宁随手塞给他一锭银子,然后道“您送我家。” 陈伯于是开始把菜摊上的菜放旁边的板车上,一摞一摞码好。伊宁问道“您儿子呢?” 陈伯道“死了,都死了……” 伊宁神情一滞,她知道陈伯的两个儿子在当兵,没想到都没了。 伊宁道“您老伴呢?” 陈伯道“床上躺着呢,天天咳……” 伊宁默然,陈伯推起木板车,脚步蹒跚,伊宁抬手接过车把,陈伯忙道“这怎么能让你来?我来我来…” 伊宁看着他那干瘪的手,说道“没事我来。”她推起车,陈伯那枯瘦的手不自觉的抹了一把眼泪,叹道“多好的闺女啊…” 两人推着车,慢慢走着,良久,终于是到了闲园。临走时,陈伯已经泪流满面,伊宁宽慰了一番他才离去,他手里攥着那锭银子,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说些啥。 日落时分,伊宁回到后院,董昭仍然坐在那里,还在憋气。 她说道“明天再练。” 董昭仍然没起身,伊宁感觉有异,便转头看去,董昭道“我腿麻了。” 伊宁一手伸去,将他拉起,他仍然站不稳,伊宁另一手直接印在他肩头,董昭只觉一股寒意直冲进来,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脚很快就不麻了。 董昭惊奇,他问道“武功境界怎么分啊?” 伊宁沉吟一会,转身道“跟我来。” 董昭随着她走着,穿过亭廊,走过堂厅,来到了伊宁的书房里。 他进去之后仔细打量着,书房很大,布置古朴,洒扫的纤尘不染,一张红黑色的书案放置在书房主位,书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后边一张太师椅,两侧都是书架,书架上古籍不少。他暗自惊奇,不想伊宁还有这样的书房,想必她也是个饱读诗书的人。 伊宁坐于太师椅上,说道“想问什么?” 董昭一听,说道“似乎听黄师兄说过武如登山什么的。” 伊宁遂提笔,墨早已磨好,取出一张熟宣,写下四个字武如登山。 董昭问道“武道之境该如何划分?” 伊宁瞟了他一眼,说道“无有划分。” 董昭不明,伊宁又提笔,写了下去,她笔不停,字如龙蛇蜿蜒,一看就知道不知练了多久,才写的出这么一手好字出来。 片刻,只见伊宁在“武如登山”四个字右边写了一首诗。 遥望青山行色匆。 近山方知何为峰。 隐没林中难觅踪。 磨平跬步不见终。 身化青山不老松。 缥缈漫笼虚雾中。 登来顶上无尽功。 踏碎山巅我为峰。 伊宁止笔,朝着宣纸上吹了口气。笔锋如刀,字字皆如有生机一般,映入董昭眼中,他反复看上几遍,问道“这是何人所写?” 伊宁出乎意料的又拿起了笔,问道“哪句?” 董昭道“不是一人所写吗?” 伊宁道“不是。” 这时小兰走进书房,对伊宁道“姐姐,我让我爹去陈伯家了。” 伊宁抬头道了一声好。小兰看见纸上的诗,笑道“还是让我来给董公子解答吧。” 董昭道“小兰你懂啊?” 小兰笑颜如花,笑道“这有何难?” 她从伊宁手里接过狼毫,说道“这第一句‘遥望青山行色匆’,讲的是不懂武的人,这句是少林明佑大师开的头。”然后她挥笔,在这句诗底下写了“明佑大师”四个字。 董昭道“那第二句对应的就是初习武者对吧?” 小兰道“对,就像董公子现在一样,这句诗是山东大侠吴汉兴所接。”她又挥毫在那句诗下写了“吴汉兴”三个字。 “那第三句呢?” “第三句讲的是入门之后的人不知先练何功,心念繁杂,这句是洛阳的施大哥写的。”她又在那句诗下边写了“施瑜”两个字。 “这第四句讲的是习武者初学有成但是难以冲击高深武功,故而此句有无尽幽怨之气。这句诗是山西的辛大侠所写。”她又在这句下边写上“辛吉”二字。 董昭道“那这第五句‘身化青山不老松’应该是大有所成吧?” 小兰道“不错,这第五句讲的是人习武终有所成,堪称一方豪杰,此间后人取个化字,与臻至化境所言相同,这是郭大侠所写。”而后她慢慢的写下“郭长峰”三字。 伊宁的眼神抖了一下,董昭神色也颤了一下,郭长峰,不就是伊宁要找的人吗? 小兰继续道“这第六句,讲的是习武大成,堪称江湖一等一的高手,此间取个虚字,人称虚境,这是赫连飘所写。”然后她写下“赫连飘”三个字。 董昭问道“这是个女人?” 小兰道“是。” 董昭还要开口,小兰语速变快,说道“这第七句,是彭真人接的。” 董昭惊道“‘登来顶上无尽功’,这算是很厉害的人了吧。” 小兰道“是的,这对应的就是虚境之上罕世高手。”说罢,她写下彭渐二字。 “那这最后一句,‘踏碎山巅我为峰’这么霸气,肯定是绝世高手吧?” 小兰笑道“真聪明!这句诗就是我家夫人所写。”说罢,她写下“沈落英”三个字。 八句诗,下边八个名字,一一对应。 小兰道“这是十多年前,夫人在四方馆与天下英雄相聚的时候谈武而作,在此之前,谁也不知道什么样才算高手,因为武术百家争鸣,各门各派的功法不一,深浅难测,这首诗也只是形容而已。” “只是形容?” “不错,比如你路上碰见一个人,他可能是一流高手,也可能是绝世高手,你用眼睛是看不出来的。而且化境及之下都是内力催生真气,化境与一流也不好分。” “那虚境与化境才有明显的分别?” “对,入虚之后,真气化真元,功力大增。而虚境之上的罕世高手其实也是用真元,只是真元更加凝实罢了。” “那绝世高手呢?”董昭更感兴趣了。 小兰道“绝世高手可以聚元成形,化虚为实,内力达到人之巅峰。比如夫人就可以直接从水缸里拔出一把冰剑来,然后将真元附于其上,以一把冰剑斩断铜柱而不损分毫,也可以将真元附于衣服上,刀枪不入。” “这等厉害吗,我只记得她袖子一扇,就凭空扇死了五个人。”董昭震惊不已,这绝世高手竟然如此可怕。 小兰笑道“你现在才知道夫人厉害啊?” 董昭叹道“师姐已经在第二层了,我还只是倒数第二层,……我猴年马月才能达到她的境界啊?” 小兰道“估计是这辈子也达不到了,要知道,明昙大师,七十五岁高龄才被天下人认为是绝世高手,而彭真人,至死也只是罕世高手。” 谈到彭渐,董昭叹道“人生不过百年,寿元终有尽时,七十已是古稀,人言习武可强身,可习武者,几人能善终。” 小兰道“夫人三十岁就已经是绝世高手了,可惜……” 董昭追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小兰看向伊宁,正欲开口。 伊宁打断道“你去吃饭。” 董昭心中一凉,看来她们并不愿跟他谈起沈落英的事,他叹了口气,只得出书房,找饭吃去了。 书房里只剩小兰跟伊宁,小兰道“姐姐你不信任他啊……” 伊宁道“不到时候。” 小兰道“也是,董公子经历的太少了,京城那些往事……” 翌日,天刚亮,董昭就起床了,打开门,就看见伊宁朝他走来,只跟他说了两个字继续。董昭又跟昨天一样练习,只是憋气憋的久了一点,手诀熟练了一点,所谓的“引气”他根本没摸到门槛。 这一天伊宁让他练到月明才让他吃饭。 第三天更过分,让他练到子夜。 第四天他头上顶了个碗练到子夜。 第五天月明时分,终于,他感觉他的气海位置有了波动,憋气太久后,一丝气从那里飞了出来,游窜到他的肺腑里,感觉不那么难受了,气海波动之后,他反复练习引气,终于,他的气海不再是死海了,随着引气上百次后,气海甚至开始翻涌了一般,他小腹一阵温热,他也大汗淋漓。 他高兴的喊了出来“我成功了!”说完头上顶的两个碗“哐当”掉地上了。 随着他喊声震荡,伊宁如鬼魅一般,霎时间就出现在他面前,吓了他一跳。 伊宁道“可以了?” 他点头。 伊宁道“碗摔了。” “啊?这碗我不小心,一激动就……” “去休息。” 董昭麻利起身,奇怪,今天他居然脚不麻了。 一过又是两三天,伊宁又教了董昭一套行气拳,共九式,让他照拳法练,直到气海随时可随心翻涌为止。董昭日练数百遍,无数次重复,无数次挥打,终于是体会了练武的艰辛。 京城东,一座黑森森的府衙内,一个黑袍男子手上捧着一本札子,正弯腰递到一只白净无比的手上。 这个男子便是那时察看卢彬尸体的那个人,徐经。只听他道“韩廷钊去了洛阳,取出荒刀,挑战那龙骁,历百余招,铩羽而归…… 他对面上位坐着的是个头戴纱帽,一身绯色锦衣的男子,他的脸跟手一样白,白的渗人,不仅有一双细长的手,还有一双细长的眼。只见他接过折子,微微一笑,笑起来更渗人,他用细长的声音说道“哼,内廷这几年养的人是一批不如一批了。” 他打开折子,粗略一看,而后看到某处,细长的眼睛变得异常凌厉。说道“原来如此,西域……西域……天山冰脉掌,霜落神剑,雪山青鸾爪……我道江湖上哪里出来这么条过江龙,杀了卢彬,打趴龙王,还杀官……原来……” 徐经道“还有一个重要消息,她在找郭长峰。” 绯衣男子道“郭长峰比沈落英消失的还久些,朝廷都打听不到,她居然在找……” 徐经道“掌印大人,伊宁如今就在京城,为何内廷没有任何动作?” 绯衣男子道“她有个好靠山啊,苏博干预之下,她的海捕文书才发几天就被撤了,没有海捕文书,明面上的官府捕快就动不了,内廷就不用说了。” 徐经吃惊道“原来是苏博?” 绯衣男子道“不止于此,今年江北大灾,赈灾不利,官逼民反之事全被他默不作声呈送到圣上跟前,待第二天开朝,许右卿一派奏报赈灾如何如何之顺,圣上竟然指着他鼻子骂,故而许党下面很多江北的官员,贪赃的,枉法的,索贿的,几乎被苏博连根拔起,在江北杀良冒功的指挥使童超竟被其知晓,死谏之下,圣上竟然同意将童超斩首,许右卿都没保住。” 徐经道“这苏大人好生厉害。” 绯衣男子道“呵,这算什么,他以前那个学生陆白,大名鼎鼎的陆文轩,才叫一个狠呐。这文人若是杀人,拿起笔杆子一挥,就是尸山血海……” 而后绯衣男子叹道“陆文轩,沈落英,教出来的人,这世上怕是也没几人可掠其锋了……” 徐经道“内廷难道没有高手可以对付她?” 绯衣男子叹道“也许,只有督主可以跟她一战,但是,到了这种地步的人,能不为敌还是不为敌的好,你说呢?” 徐经道“可越是这样的人,越是桀骜,为之奈何?” 绯衣男子道“她与苏博关系非同一般,且回京之后也没出过门,先放着吧。” 徐经点头不语。 第11章 雪夜追凶 伊宁待家十余天,很少出门,她的朋友们倒是经常来看他,期间也看见了努力练功的董昭,甚奇之,尤其顾章和,高舒平与董昭相谈甚欢,常问其江湖琐事,董昭把知道的也一一解答,伊宁也不阻止他们交友。 已是冬日,北风愈寒,一夜寒云,飘起了大雪,瑞雪纷飞。 清晨,董昭破例没有练功,与伊宁,小兰在前院亭中观雪,小兰,董昭皆着冬衣,唯伊宁一身丝绸。 董昭道“师姐不怕冷吗?” 小兰笑道“姐姐练凝霜真气,不怕冷的。” 董昭道“那怕不怕热?” 小兰道“那也不怕啊,你看见姐姐出过汗吗?” 董昭看着伊宁那张白皙的鹅蛋脸,当初在烈日里走,确实没看见她掉汗。 董昭问“我可以学那个吗?” 伊宁一脸平静,小兰道“怕是不行,男阳女阴,凝霜真气属于极其阴寒的武功,不适合男人练的,而且,第一层都练不出来。” 董昭道“为何?第一层应该不怎么样吧?” 小兰道“第一层就两个字‘凝寒’。” “凝寒?什么意思?” 小兰道“董公子既然学会了道源之气的呼吸法门,就应该知道人会打坐吐纳来修行,这‘凝寒’便是让你通过吐纳,提取天地间的寒气,引入气海,在气海中凝练成冰寒真气。” 董昭听的头都大了,问道“提取寒气跟凝练没有法门的么?” 伊宁开口道“没有。” 董昭道“为何没有?” 小兰道“人为热体,气为寒虚,本就相克,男子属阳,体内阴寒之气极易被内力驱散,而女子属阴,尚有修炼可能,但也极其难练。此功违背人体天道,所有窍门都需通过修行者自身去创,而每个人窍门都不一,所以也就没有窍门。” “等等,小兰,你说的违背人体天道,那练这种功的人会有什么后果?” 小兰一惊,伊宁瞥过来,说道“没有后果。”只见伊宁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一用内力,那雪花竟然越变越大,顷刻之间,便成了拳头大的雪团,董昭目惊口呆。 伊宁随手将雪团一扔,说道“你不必练。”然后她往雪中一指,说道“去练拳。” 董昭毫不犹豫走出,于雪中打起了行气拳。 大雪纷飞,好一个瑞冬。 午时过后,有人急促的敲起了门,门开之后,苏骅快步走了进来,身上的雪都不及抖下,说要找伊宁。见面之后,苏骅道“宁妹妹,帮我个忙,我的犯人跑了……” “嗯?” 伊宁知道他在刑部当差,官还不算小,平日里苏博教他事事具细,怎么会出这等犯人跑掉的事情?伊宁道“详细说。” 苏骅道“这个人叫贺红,是个杀人犯,前阵子在京畿南边杀了三十多人,事关重大,朝廷让京畿官员接手,好不容易拿住,本来抓在当地县衙,后来朝廷发文要送往刑部发落,这个差事落到了我头上。谁想上午刚进城不久,在城南顺祥街一带无人的街道,一阵风吹来,官兵皆倒,我也中了招,待到人发现时,犯人早就不知所踪。 伊宁道“城门封了?” 苏骅道“早就封了,从发现到封城门,不到半个时辰。” 伊宁道“门吏怎说?” 苏骅道“京城九门门吏皆道没什么人出去,大雪天,冷。而且,出城的,能追回的很快都追回了。” 伊宁道“有的没回?” 苏骅道“有几个,不过官兵出动,现在都在找。” “带我去看。”伊宁换上一身黑色劲装,红丝绦扎起头发,然后跟苏骅去了马厩,一人一匹马,出后门而走。出了闲园至瓦桥坊,早有几个捕快之类的跟上来,是苏骅的帮手,两人雪中骑马飞奔,身后四五人拼命追赶。 到了顺祥街那一带,两人停下,那一段事发地早站好了一队官兵,顶盔贯甲,持矛佩弩,于雪中站立。伊宁下马,看了看方向,说道“南北走向。” 她下马走两步,手一伸,又说道“北风。” 她抬头,望向街北,不远处有座颇高的楼,三层,是个酒楼,但是今天没开张,锁了门。她几步一掠,凌空飘起,脚在二楼一点,又一飘,就上了三楼阁楼,惊得下边官兵侧目不已。 她在三楼护栏下往下一瞧,弯腰手一摸,手指上有些粉末,她嗅了嗅,然后一跃下来,轻轻落在雪上,然后走到苏骅身边,她伸出手指,看着上边点点的白色粉末,说道“失神散。” 苏骅道“这是什么?” 伊宁道“迷药。” 苏骅抬头看着那座酒楼,说道“你的意思是救犯人的人是在阁楼上洒的迷药?” 伊宁道“是。” 苏骅道“我明白了,那人是借着这大雪的掩护,这北风,在楼上洒下迷药,让下边过的官兵被迷倒了的。” 伊宁道“还算聪明。” 苏骅道“那他怎么带人跑的?” 伊宁手一指街道两侧,说道“这些,可疑。” 苏骅皱眉道“这些房子里都搜查过了,什么也没有发现,人也没有。” 伊宁瞟了他一眼,问道“为何无人?” 苏骅一愣,说道“这里本来应该有人住的,但一个月前好像人都搬了……” 伊宁道“卖给谁了?”她指的是那些房子。 苏骅道“这,待我去查……” 伊宁道“来不及了。” 她继续道“找密道。” 苏骅一惊,随即招呼官兵捕快干活,很快,这些官兵捕快就用脚踢开了街道两边的房屋,又进去搜查了。哐当哐当的翻东西声音不断传来,苏骅眉头紧锁。 伊宁道“若是你救?” 苏骅等她下一句。 “你怎么救?” 苏骅一沉思,说道“在楼上往下借着风雪下迷药,然后救人,然后遁走……” 伊宁道“当我没问。” 苏骅道“那你说?” “我话少。” 苏骅叹气“你慢慢说……我有耐心。” 良久,苏骅终于听完了伊宁的推测,但他道“你说这条街离城外不远,有密道?可是房间里什么也没发现啊,还有,挖密道,那挖出来的土放哪?城外有护城河,这得挖多长?” 伊宁道“何时捕获?” 苏骅想了想,说道“一个半月前。” “何时发文?” 苏骅道“一个月前。”然后他说完好像想到了什么,说道“这街两边房屋是一个月前买下的!这是早有预谋的!” 伊宁道“不笨。” 苏骅又开始沉思,说道“这不是一个人干的吧?” 伊宁道“如果是我。” 苏骅道“你肯定没问题。”然后苏骅又惊道“你的意思是这是个高手?” 伊宁道“是。” 这时,捕快出来了,说道“我们还是没找到地道口……” 苏骅不由骂了声废物。 伊宁走过去,路过那捕快边上,忽然说道“酒味?” 那捕快道“我没喝酒,只是这后边有个酒坊,我伸手摸了一把酒糟……” 伊宁丹凤眼一亮,说道“带我去看。” 很快进了酒坊,里边也够宽敞了,一个棚子里放了好几个大木桶,木桶里装的都是酒糟,那么多酒糟,还有味,那就说明一个月之内还酿过酒,想必是那劫囚的那帮人待的据点,伊宁想找对地方了。她让人把桶子都挪开,可是桶子下面什么也没有。 她想了想,问道“酒窖在哪?” 一个官兵回答道“在这边,很小。” 伊宁走过去,果然看见了一个地窖一般的酒窖,里边只有茅房大,只有几坛浊酒,酒窖却有点深,一侧还有木板墙。 伊宁看着地窖里那木板墙,说道“拆了。” 几个下来的官兵捕快,就拿起兵器撬的撬,砸的砸,终于砸出一大块黑色的泥墙,伊宁一手戳去,手很快就陷入泥墙里,她拔出手,说道“原来如此。” 她头也不回的出了酒窖,苏骅不明,伊宁道“哪里没动?” 有个捕快道“也就厨房那边了,臭死了。” 及至厨房,灶台边上有四桶泔水,臭味扑鼻,不知放了多久。而她看一眼铁锅,并无什么灰尘。 伊宁道“是这里了。” 她回头说道“你们走开。”苏骅等人闻声后退。 伊宁一发力,长腿一扫,四桶泔水齐刷刷划向另一旁,底下露出一个案板,案板之下是黑色泥土,一旁的捕快道“这之前已经看过了。” 伊宁道“土很绵软。” 捕快于是拿着一把铲子铲了起来,不到一尺深,“嘣”的一声闷响,好像是铲到了木板上。官兵捕快飞速挖开,掀开那层木质隔板,一个黑洞洞的地道口子出现在眼前。 苏骅道“好家伙,还会埋洞口。这泔水臭的一般人看都不看,底下铺了一层泥,难怪别人搬开一瞥就走了。你来之前我还叫人还原了一下,这四桶泔水又搬了回来,原来在这里。” 一个捕头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下。” 伊宁道“点火把。” 火把点好,伊宁拿起火把,当先跳了下去。 地道并不高,却挖的很直,正好可供人猫着腰过,伊宁带着四个捕快走地道,官兵跟着苏骅留在城门口,苏骅在城楼上,一旦发现出口,就让捕快发信号,苏骅立马带骑兵杀过来与伊宁汇合。 地道足有四五里长,有捕快问起泥土放哪了,伊宁道“酒窖。”捕快才恍然大悟,这么大的酒坊,怎么会只有茅房大的酒窖呢?原来如此。 火把照下,地道底有脚印,看起来很新鲜,像是留下不久的,捕快们暗暗激动不已。到尽头时,伊宁停下脚步,说道“到了。” 顶上用火把一照,有块石板,两个捕快上前,用力顶,脸涨的通红没推动,伊宁道“我来。”她上前,一掌震出,石板立马被掀开,光进来的时候寒风也吹进来,几个捕快立马打了一个哆嗦,护住火把。 伊宁当先跳出,洞外放眼望去全是雪,白茫茫一片,有小丘起伏,小丘鼓起像一个个坟包。此时天还没黑,四个捕快出了洞,为首的一个说道“还好这洞没封死,这说明他们走的仓促,根本来不及封洞。” 伊宁道“犯人有伤?” 一个捕快接话道“有,左腿被打折了。” 一个年轻捕快道“这里,好像是城南的一片乱葬岗,距离南门足足五里,一个月打五里的地道,属实惊人。” “看,那边有个木屋。” 几人出发往木屋奔去,及至门前,一个捕快一脚踹开门,屋子里陈旧而杂乱,有一张床榻,都快散了,并没有生火的痕迹,但是地上有些黑泥巴。” 年轻捕快道“对了,这泥巴,就是地道的那种泥巴,我们找对了。” 另一个道“我们发信号吧?通知苏大人带骑兵来?” 伊宁道“不急。” 那个捕快道“那怎么找?脚印都让大雪盖了。” 伊宁出门眺望,此时天很快就要黑,雪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拖得越晚,脚印痕迹肯定越难找,她看着前方,土丘之间,只有一条平坦的路。 她招呼四个人,说道“沿着路追。” 一个捕快道“对,他有伤,只能走平路更快。” 又沿着路跑了一两里,地势越来越开阔,五人停了下来,此时,伊宁眼尖,看见了一串狗脚印。 她说道“这里。” 捕快道“这是野狗或是狼的脚印。” 伊宁道“身上有伤。” 捕快恍然大悟,狼与狗的鼻子对血腥味最灵啊。五人沿着狗脚印一路走,追出三四里,追到一片山坳下,狗脚印只在四周乱踩,没有靠近山坳,山坳那边是一个小木屋。天色已晚,小木屋里似有火光。 伊宁道“找到了。” 她一跃而上,踏雪无痕,径直冲向小木屋,四个捕快抽出腰刀,紧随其后,随着屋内一声大喊“什么人!”一个高瘦个的年轻男子打开门冲了出来,他拿着一把雁翎刀,一身黑衣,怒目而视,他看见四个捕快,怒道“小看了你们,竟然追到这儿了!” 他见伊宁飞快靠近,随即左手一抬,一支小巧的弩箭自他手臂射出,直射伊宁头部,伊宁速度不减,伸手一抓,弩箭便到了她手中,反手掷出,那汉子大惊,以刀磕开弩箭,但是被这一箭的劲力一震,直接退到了木屋门边。 伊宁右手一翻,五指生出五枚冰片,一洒,那汉子见寒光袭来,不敢再用刀磕,挪转身子,闪到门内,但一枚冰片还是擦着他胳膊而过,溅出一道血花。 伊宁停于门外,说道“束手吧。” 那汉子在门内答道“想不到公门中竟有这等高手,真是小看了你们了,不过你们也别小看我了,有胆子就进门试试!” 伊宁道“点火。” 一个捕快开始点火把,另一个也开始点。 那汉子听得此话,怒道“你……可真够狠的!” 一个捕快欲要上前破门,伊宁一抬手拦住,右手指向门槛,捕快细看之下,那里竟然有根小丝线,拉的笔直,他立马不作声了。 这个人并不简单。 而后那汉子在屋内,见屋外没了声音。说道“呵呵,虚张声势是吧?点啊!” 伊宁示意四人后退,她手指一弹,一块薄冰飞出,那门槛上的细线“噗”的断了,然后,一阵雾粉自门内喷出,雾粉之后便是几根削尖的木条齐刷刷射出,吓得四个捕快流出冷汗来。 陷阱一触发,那汉子握着刀,在门边作势要砍,却感到雾粉跟木条都扑了空,心中一惊之时,“砰”的一声响,他的身子横飞了进去,他靠着的木墙被一脚踹个粉碎,他啊的一声大叫,跌在一个木榻边上,嘴角溢血。 五人闯入屋内,屋中间生了个火,左侧有个木榻,几把破凳子,榻上有个头发披散,脸上带血痕的男子,穿着一件破旧的羊皮裘,那男子正对着五人怒目而视。 一个捕快举着火把,说道“就是这个逃犯贺红!” 伊宁看两人眉眼有几分相似,说道“兄弟?” 握刀的男子站起来,擦了一把血,说道“是,我大哥杀了人,我来救他,怎么的?” 伊宁道“他该死。” 榻上贺红笑了,笑完之后用低沉的声音道“我该死?那家人难道就不该死?” 伊宁道“哦?” 贺红道“我家本是富裕之家,我兄弟好习武,在外游学历练,那李厚良趁我们兄弟外出时,勾结官绅,夺了我家家产,把我父母掳去当奴仆,我父母不愿受辱,求天天不应,告官官不管,含冤自尽,我家二叔三叔为我们出头被活活打死,你说,那李厚良该不该杀?” 伊宁道“该杀。” 贺红怒道“那你凭什么抓我?” 伊宁道“你杀多了。” 贺红道“我杀他一家,多么?” 伊宁冷冷道“丫鬟也杀?” 贺红一愣。 “长工也杀?” 贺红不作声了。 “佃户也杀?” 贺红怒道“他们拦着我,当然要杀了!” 伊宁语气冰冷道“你也该杀!” 贺红怒极,却想不出话来反驳。 他弟弟道“你这种人,早不出来为我家伸冤,现在我把我哥救出来,你却来抓了,好没道理!纵使你再有理,我也不会让你把我哥带走!”他重新握紧了刀。 伊宁冷冷道“就凭你?” 贺红道“贺青你快走!这不是你能对付的人!” 贺青道“哥,我会带你一起走的,放心!” 伊宁手一探,接过捕快的一把腰刀,狠狠一刀插进贺红大腿里,刀穿腿而过,将贺红钉在了床榻上!鲜血飞溅! “呃啊!”贺红厉声惨嚎起来。 伊宁道“你带的走?” 贺青双目圆睁,怒发冲冠,手中握着雁翎刀,大喝一声,一刀砍了过来,伊宁一伸左手,两指“乒”的一下,稳稳夹住雁翎刀,一抖,刀分两段,一脚轻轻踢去,贺青被踹中肚子,再次摔倒在榻前。 贺红忍着剧痛,大喊道“走啊!快走!你打不过的!” 贺青看着断刀,又惊又怒又惧,此时,四个捕快怕有变,对着贺青一拥而上,谁料贺青左手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直接一洒而出,四个捕快猝不及防,被洒了一脸,然后一阵晕头转向,就摇摇晃晃倒了下去。 贺青看向伊宁,伊宁纹丝不动,药粉对她并没什么用,他惊骇不已。 伊宁道“你走吧。” 贺青道“我走?” 伊宁道“留命申冤。” 贺青喊道“我要带我哥走!” 伊宁道“你带不走。”她把一截断掉的雁翎刀刀身掷于贺青面前。 伊宁一字一顿道“走——亦或——死。” 贺红吼道“快走啊,弟弟,快走,滚啊!” 贺青一脸复杂,愤怒,踌躇,不甘的表情变换在脸上,那张脸在火光中显得格外狰狞。贺青最终扔下了那把断了的雁翎刀,看了贺红一眼,眼中滑落一串泪花,然后头也不回的跑进了雪夜里。 城楼上,苏骅看见远处一簇烟花飞上天空,照亮了一片阴云。 不久后,城郊乱葬岗,躲在土丘后的一双眼睛探出,望着那一队火把中的骑兵,以及随意被扔到木板车上昏死的贺红,那双眼睛再一次流下了泪水,待兵马走远,那人发了疯一般在雪地上无声嘶吼了起来…… 忙到亥时,苏骅跟伊宁终于带着贺红回到城里。 贺青逃走,伊宁糊弄过去了,反正四个捕快昏迷,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贺红就更不会说什么。 第二天,苏骅又抓到了几个在酒坊做事的人,一审之下,竟参与了挖地道,掩盖地道口等事,从犯抓回,贺红入狱待死,四个捕快离奇的保持沉默,没有提贺青的事情,也不知是何缘故。于是,案子就这么结了。 后来,四个捕快换上常服,齐刷刷跑到闲园,见到伊宁面之后便“噗”的跪地,纳头便拜,跪于雪中,说无论如何要拜师学艺。 小兰展颜一笑,说道“四位大人,我姐姐连我都没收呢,你们就别跪着了,传出去可不好。” 一个捕快道“小的本来以为苏大人带他妹妹来帮忙,谁知道她竟是大名鼎鼎的青衣女侠伊宁,是陆大人的妹妹,陆大人,陆夫人我等早就仰慕已久,今番无论如何也要拜师门下,出什么条件都可以。” 另外三个应声附和。 伊宁道“有条件。” “什么条件?” 伊宁一指董昭,说道“一个月后。” 四人一脸懵。 “打败他。” “啊?”董昭刚出来,就被莫名其妙卷入其中,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兰道“对,四位一个月后再来,打败这位董公子的话,就可以拜师了。” 董昭问道“单挑吗?” 伊宁道“群殴。” 董昭一个哆嗦,差点没站稳,江湖规矩不都是单挑吗? 四个捕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问道“敢问这位公子习武多久?” 伊宁道“不到十天。” “哈哈哈哈……”其中一个大笑起来,说道“小的进公门前,跟师傅学过两年吐纳功夫,抓个贼,打两三个地痞根本不在话下,学了区区十天,到时候我单挑都行。” 又一个捕快道“少说大话。” 小兰笑道“但是他之前练了十年气哦。” “嗯?”四个捕快皆惊,练十年气,练十天功?世上有这种人? 一个捕快沉声道“那这位董公子就是我们的对手了,好,这一个月我们回去勤加练武,必定一个月后击败他!”其他三个也如此说道。 而后,四人告辞离去,董昭不安的直挠头。 小兰道“快去练武吧,这一个月,不要偷懒哦。”小兰说完扭着身子轻快的走了。 伊宁郑重的看着董昭,说道“明天教你。”然后她拍拍董昭肩膀,也回房了。 翌日,后院摆了一个阵,一百零八根木桩分布在院中,九十六根二尺高,十二根三尺高,布成一个圆形,圆形又分成八瓣,一瓣十二根短的,一根长的,另有四根长的齐刷刷立于圆心。 伊宁站在一旁,说道“踩上去。” 董昭听话的踩上一根木桩。 伊宁道“面朝正北。” 董昭转向。 伊宁又道“八卦会吧?” 董昭点头,身为道士,这些是知道的。 伊宁道“从乾至坤。” 董昭脚踏木桩而过,从乾位走到了坤位。 伊宁催促“加快!” 董昭于是又从坤踏到乾。 “全踏一遍。” 董昭于是又开始踏桩,一根都不敢放过,少顷,终于踏完最后一根,他开始有些热了,出了点汗。 伊宁道“按顺序踏。” 董昭又按八卦排列顺序踏起,可是乾、坤、巽、兑、艮、震、离、坎并不相邻,董昭踏着踏着便踏错了方位与木桩,便被伊宁喊重来,如此反复,董昭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伊宁道“运气踏!” 董昭立马又开始踏,他练了几天行气拳,气海随时可以翻涌,已经可以提至脏腑为他续气了,他暗暗运气,眼盯木桩,脑子里算着方位,不紧不慢的踏着,踏完一个方位,立马回中间四根高桩上找下一个方位踏,半个时辰下来,居然成功的没踏错一根,踏完了。 伊宁端过一碗茶,给他喝了,然后说了一句话让他当场喷茶的话“一百遍。” 于是,董昭又练到了深夜。 第二天,无雪,但天更冷了,木桩上有冰,董昭鼻青脸肿结束了一天。 第三天,冰没了,董昭快了一点,早早收工。 第四天,两尺桩子变四尺,三尺桩子变六尺,董昭又是鼻青脸肿的一天。 第五天,桩子又结冰了,还下雪…… 第六天,大雪,不按八卦顺序走了…… 第七天,徐治看着躺在床上浑身是伤的董昭直摇头,伊宁端来一碗药喂他喝。 董昭问道“师姐,这练得是什么功啊?” 伊宁道“轻功。”随后伊宁丢下一本书给他。 他接过书,映入眼前的首先是三个字幽影腿。 第12章 宴会波澜 又是一个雪天,生在南方的董昭头一次看见下这么多的雪,没练功的时候,他搬着凳子,坐在门口,望着雪花飘下,开始思念童年时候的温馨,少年时候的艰辛,而如今,他不知道自己的路会在何方,自己以后又会往哪去? 他多次问徐治跟小兰沈落英去了哪,徐治只是叹息,小兰呵呵一笑顾左右而言他,他感觉到一种孤寂,一种身在异乡的不适应。想问伊宁,但伊宁话少,脸上很少有表情,他也就问的少了。她对他有莫大的恩情,他知道要去报答,但她的武功,智慧,都远远在他之上,似乎天底下就没有她解决不了的事情,他又该怎么报答?。他在闲园,吃穿不愁,只是被喊着练功而已。 没有人为难他,没有人冷嘲热讽,没有人打骂呵斥,难道不应该是件好事吗? 他想起了宋扬,对,那个狡诈的十八岁小人儿,他想着日后一定要找他算账!他想到了彭渐,就这么在他身边死去,甚至遗言都没说完……又想起了杨玉真,他也是个不爱笑,不爱说话的人,如今还会认识他吗?还有自己的家仇,凶手真的是那个唐桡,还是另有其人?都要他以后去查探…… 他回过思绪,一双丹凤眼看了过来,那清冷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不适应?” 董昭点头,他没有隐瞒。 伊宁道“那就适应。” 董昭抬头,如同醍醐灌顶,他说道“师姐,师祖他给我留了遗言,我日后若是要去完成他的遗愿,你会支持我去做吗?” 伊宁道“振兴钟离?” 董昭道“是。” 伊宁抬头望雪,半晌,说道“可以,但是。” 董昭道“但是什么?” 伊宁道“不入他门。” 董昭蹙眉,说道“你是说我以后不许重新作为钟离观的一员?” 伊宁道“是。” 董昭低头思忖,手摩挲着凳子把,不知作何回答。 伊宁提醒道“莫忘了。” 董昭又问道“若是我以后入江湖,我该说是谁的门下?” 伊宁沉默了一会,说道“青锋门。” “青锋门?” 伊宁嗯了一声,大步踏入雪中,她并未换劲装,一身淡红长袖霞衣,一双布靴,她径直走到兵器架前,左手双指往右一划,左边兵器架上一把单刀便跃然手上,她左手持刀,展袖而过,右手轻弹刀身,锵锵之声鸣入耳中,而后,她眼色如芒,霎时间,人如刀。 她持刀轻舞,董昭被吸引过去,只见她左手刀起转合承,一招一式,宛若天成,眼不随刀,手但凭心,如大道之天然,董昭愈看愈惊,开始十几招他还看的清,而后,那刀越来越快,后院那一角练武场上一人一刀化成漫天淡红色刀光,在雪中绽放风姿。 没有杀意,却让董昭看的遍体生寒,而后那风姿再次绽放,空中的雪,地上的雪,皆随人与刀,飞舞而起,如风起云涌,随后雪下的冰晶层寸寸开裂,化为碎屑随雪而飞。董昭想起了一个词风卷残云。 随着锵锵刀鸣再次响起,那一抹刀光刺穿雪花,漫天冰雪随着那刀光的指向齐刷刷的落在围墙下,顷刻间堆成一个大雪堆,伊宁手中刀光化芒,此刻,董昭全身战栗不已,那刀芒杀机之盛,此生仅见! 伊宁手中刀芒再闪,一顿刷刷刷划完,她转身收刀,长吁一气,手一掷,单刀归兵器架原位,锵的落下,丝毫不差。 她转身便回,身无半片雪,从董昭身边走过她也没停,董昭仍然在震惊中,而后,他往远处看去,那堆雪被堆在围墙下,笔直而立,宛如一块雪碑,雪碑上刻着两个字青虹。 董昭猛地惊醒!这就是青虹刀法?沈家的青虹刀法!他不管身上的伤好没好,大步跑进雪里,在兵器架上右手拿起那把单刀,想着伊宁练刀的样子,起手式,转承式,刀,手,腰,腿的位置,开始练了起来,如疯如魔,想不起了就闭上眼疯狂推演,再联想到自己自己学了好几天的踏木桩的步伐,想起刚刚伊宁脚踩的宫位,他不敢停歇,生怕自己一停下就忘记,这一练,又到了深夜…… 深夜,他又睡不着,点起蜡烛,看起那本《幽影腿》,看着看着,入了神,沈家的武功果然了得,他震惊不已,又跑到雪里,踏着木桩,练了起来…… 他的气海随着他这阵子的苦练,越发活跃,他甚至发现自己一掌能把一根木桩震裂了,他再次震惊,后来对着围墙上的砖头拍,拍的砖头上裂纹阵阵,正好被小兰看见了,小兰笑道“董公子长进不小啊,可围墙要是被你打烂了,你得修啊。” 董昭咧嘴一笑,道了声抱歉,找了一块石头,拍了起来,石头碎屑横飞,他拍了几掌之后自己手也痛的紧,这时一双丹凤眼又看了过来,二话不说,一脚把那石头踢的粉碎,在他目瞪口呆之际对他说了声练你腿去。 董昭悻悻跑去踩桩子了。 雪停的那天,是十一月初十,这天,久违的冬阳洒落在院子里。 大门开了,李麻子来了,这人自从那日来后就没见再来过,李麻子本名李烨,他比伊宁小点,他性子开朗,说话爱戳人短。只见他一身华装,披着狐皮大氅,进门就叨叨“宁姐啊,你这是要当大家闺秀啊,回来这么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前你可不这样啊?” 小兰一身雪白裘袄,唇红齿白,笑道“李公子,你知道我家姐姐的难处,而且她这阵子确实家里有事,忙不开。” 李麻子道“能有啥事啊,她回来京城,我们哥几个罩着她,除了皇宫,我们哪里还不能去了,真是的。话说小兰,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哥哥动心了怎么办?” “动你个头!”伊宁没好气的说道。 李麻子笑嘻嘻道“宁姐,我也就说说而已,你知道我的。” 伊宁道“怎么了?” 李麻子道“你真是贵人多忘事,今天,老子生日,京城五贤斋,我请客,你跟小兰都去,咱们热闹一回。” “谁老子?” 李麻子笑道“错了,我不是老子,我是小子,怎么样,去吗?” 小兰道“我就不去了吧。” 伊宁道“去,吃穷他。” 李麻子笑的灿烂如花,说道“赶紧来吃穷我,不过不在我家住个几辈子可吃不穷哦。” 伊宁道“钱多啊你。” 李麻子道“咱走吧。” 伊宁道“稍等,换衣。” 换了衣服,伊宁交代徐治几句,就跟小兰上了李麻子的豪华马车,往五贤斋而去。 五贤斋,是京城有名的一家酒楼,哪怕是冬日,依然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三人下了马车,早有苏骅几人在门口等,见面一一寒暄之后,上了二楼梅花阁雅间。 酒是最好的汾酒,李麻子祖上是山西出身的进士,他是喝汾酒长大的,菜还未上,他就浮了三大白,红光满面,一脸麻子也如此光彩照人。 李麻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水,笑道“今年二十有七了,如今,我李某人也算是官运亨通,家庭美满,托了兄弟们的福,当然还有宁姐,难得今天齐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来,满饮!” 众人齐举杯,开怀畅饮,有翩翩侍女轻迈莲步,一盘盘珍羞上了桌,色香味俱全,吃喝到好处,苏骅拿出那支伊宁送的红玉笛,说道“今日我为李老弟献奏一曲,诸位倾听。” 苏骅离桌,雅间里边是有琴台的,苏骅熟练的一捻红笛,轻音吹起,笛声袅袅,悠然如怡,时轻快而灵动,时畅流而回缓,好曲!众人放下杯箸,轻轻合拍,李麻子更是两眼放光,激动鼓掌。众人也为苏骅的才华所惊讶。 一曲罢,苏骅笑着下来,众人喝彩。贾和道“好一曲《渡江月》,苏兄真是才华横溢。” 苏骅抚着手中红笛,笑而不语。 伊宁起身道“琴来。” 满座皆惊道“伊宁这是要出手了吗?” 伊宁上琴台前,早有侍女搬来一把梧桐六弦古琴,置于琴台之上,伊宁安坐琴前,修长的手指轻抚琴弦试音,轻道“好琴。” 她灵秀的手指快速拨动,铮铮之音如天外而来!轻拨漫捻之间,琴声透过每一人之耳,此刻,无一人不停下手中动作,倾耳静听。他们听的不只是琴音,而是宛如看见一幅幅画,苍穹大漠的孤寂,长江大河的豪情,隽秀峰林的意气,江南水桥的柔情…… 琴音绕梁,铮铮之声弹指之间已过一刻,随着琴音渐缓,思乡之情流出,欣喜与不安并存,归望故里,一声轻叹…… 琴音止,伊宁起身,下面鸦雀无声。 伊宁问道“不好听吗?” 贾和拿着手帕抹泪,说道“哪里是不好听啊,简直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古之《广陵散》也不过如此吧……” 苏骅道“此曲何名?” 伊宁道“《十年声》。” 高舒平问道“这是宁姐你这十年来走遍天南地北,有感而作?” 伊宁道“是。” 李麻子泪流满面,说道“宁姐,这是我听过最好的曲子,这份大礼,比什么都好……” 众人齐唏嘘。 顾章和道“宁姐,当年你就是我们中间最有才的人,如今,我们已经跟你无法比了……” 小兰笑道“哪有,你们有的本事姐姐也不会呢。” 这时,梅花阁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李麻子没好气的道“谁啊?” 屋外一个洪亮的声音道“是小王。”几个公子皆惊,京城自称小王的,来头不是一般的大。 立马有小厮开门,一个英俊而不高大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外,他面如刀削,棱角分明,眼如火炬,颌下无须,锦衣玉带,有一股威严感,他是京城瑞王爷的儿子,朱枫。 朱枫微微一笑,一拱手,问道“敢问方才之曲是何人所弹?” 众公子立马起身行礼,李麻子道“是下官义姐所弹。” 朱枫看向伊宁,伊宁只是略一拱手,没说话,朱枫皱了下眉头,然后瞬间平复。 奇怪的女子,为何跟男人一般拱手行礼,大冬天一身丝绸长襟,面无粉黛,头无珠玉,耳无吊坠,却有一股独特的气质,说不上来。而且伊宁比他高,站着看他让他有种被俯视感,让他不怎么舒服。 朱枫勉强微笑道“这位是?” 李麻子道“义姐伊宁。” 朱枫道“女子行礼,不该是屈身施一福吗?为何行男子拱手礼?” 苏骅等人一咯噔,要出事…… 伊宁道“你是谁?” 她直接称呼你,而不是阁下,小王爷。朱枫听了这三个字很不舒服,他不认识伊宁,但看打扮,应该不是达官显贵,于是便提声道“小王是谁?京城还有人不知小王是谁吗?” 伊宁道“你有事吗?” 苏骅一咯噔,伊宁是个不吃亏的主,她武功极高,本就有傲气,岂能任凭别人甩脸色,于是他站出来道“小王爷,我家表妹初来京城,不懂规矩,还请海涵……” 朱小王爷哼了一声道“真是好直接啊,好没规矩,说话这么冲,真没教养,以后能活几年啊?苏骅,好好管管吧。”说罢就要转身离去。 几个公子看他没追究,心里松了口气,谁知伊宁道“站住!” 这次轮到朱枫吃惊了,京城里头,除了皇帝跟他爹妈,谁敢叫他站住,他回头,一脸不善。 伊宁道“谁没教养?” 朱枫见伊宁有怒气,便道“哼,说的就是你这乡下丫头,不懂……啊!”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直接打的朱小王爷摔在门边,顺便一脚踏在其胸口,让他喊都喊不出来,那小王爷的保镖一看,立马亮兵器刺了过来,伊宁左手一伸,一缠,一抓,那兵器掉到了地上,她一手抓着那保镖的手腕,往后一带,直接将那人从窗户里砸了出去,掉到街上,发出惨叫,另一个保镖义无反顾冲了过来,也一瞬间从窗户里飞了出去。 这等变故,让众人手足无措,苏骅要说话,伊宁道“你闭嘴!”苏骅闭了嘴,手中握着笛子,脑子里在转弯的想办法。 伊宁俯身看着惊恐的小王爷,缓缓说道“你哪家的。” 李麻子道“宁姐,我没想到小王爷会来这……而且还说出这种话……” 伊宁对朱枫道“我辱你了?” 朱枫道“你敢这么对我,等我父王来了……让你死……” 伊宁将他一把丢开,说道“我等他来。” 一座豪华的王府内,早有人通禀了瑞王,瑞王浓眉虎目,脸拉了下来,不怒自威,他沉声问道“伊宁是谁?” 他府中有高手,一个近侍高手阮七道“伊宁……青衣女侠伊宁……难道是她?” 瑞王道“那是何人?” 阮七道“前阵子百招内击败了龙骁的高手,武功深不可测……” 瑞王抚须道“比内廷的如何?” 阮七道“内廷的韩延钊,在她之后去挑战龙骁,结果大败而回……” 瑞王脸色凝重,说道“摆驾,去五贤斋。” 人马匆匆朝五贤斋而行。 五贤斋内,小王爷坐在桌前,伊宁他们几个依然吃肉喝酒,小王爷愤愤不已,他现在不敢开口,本来只打了一巴掌,后来放了句狠话之后,右脸又挨了一巴掌。 很快,五贤斋梅花阁的门开了,威严的瑞王带着阮七进来了,瑞王道“伊宁何在?” 伊宁起身道“我就是。” 瑞王端看了伊宁一会,阮七站在瑞王侧前边,手中握着随时准备出鞘的剑。 苏骅等人也齐齐向瑞王行礼。 瑞王问道“因何打我小儿?” 伊宁道“他骂我。” 瑞王看着两脸手印的朱枫,问道“你骂她什么了?” 朱枫反咬一口道“她先无礼的!” 李麻子道“小王爷,这里我等加上侍女,小厮,十余人都看见了,你说话可要凭心。” 瑞王看向一边低头的侍女,侍女经不起他这么看,有些发抖起来。瑞王问侍女道“是何缘由,你只管照实说。” 侍女跪下,发抖说道“王爷请恕奴婢无罪!” “无罪。” 侍女将一切照实说来,瑞王一听完,皱起了眉头,在他看来,这本是一件小事,权贵无视平民的尊严再正常不过,而伊宁却是站在平等相待的原则上对待的,瑞王一时不知如何抉择。 阮七侧过来说了句“宗师不可辱。” 瑞王如醍醐灌顶,立马拱手道“伊女侠见谅,是小儿纨绔,年轻不懂事,冲撞了阁下,本王代他向伊女侠道歉。” 伊宁有些讶异道“好气度。”她倒一杯酒,说道“我敬你。”她一饮而尽。 瑞王也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而后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真是不打不相识,今日是李家贤侄生日?那正好,咱们一起热闹热闹,诸位贤侄不会不欢迎本王吧?” 众公子立马道“哪里哪里,能有王爷这等贵人赏脸来坐,是我等的荣幸!” 朱枫一脸不敢置信,瑞王照他头拍了一巴掌,说道“臭小子,还不给几位兄长姐姐们敬酒。” 朱枫再不敢耍小脾气,乖乖敬起了酒。 酒过三巡,阮七道“听闻伊女侠武功极高,能击败龙王,在下不才,想与阁下切磋一番,不知阁下能否答应?” 伊宁道“可以。” 苏骅道“这还在吃饭,这里打起来不好吧?” 朱枫倒是一脸期待。 伊宁道“文斗即可。” 伊宁上前,伸出右手,阮七明了,也伸出右手,两手相握,阮七不敢有丝毫犹豫,用尽内力握去,伊宁一脸云淡风轻,随后,伊宁内力一转,阮七感觉一股大力压来,手剧痛无比,脸都痛的扭曲了起来,再后,挣扎不过,弯下了腰。 阮七急道“我认输,认输。” 伊宁还是云淡风轻的松了手,朱枫一脸不敢置信,瑞王也惊,阮七抖着手,脸还在时不时的抽……他感到了天壤之别,不过还好是文斗。 他已拱不起手,说道“果然厉害……” 瑞王沉默了一下,也略庆幸自己做了个正确的决定,阮七什么水准他是知道的,放眼京城,想要招揽他的达官贵人不知凡几,而伊宁比他强太多了…… 众人吃吃喝喝,眼看午时都过了,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 进来的是两个身穿劲装的男子,一个拿刀一个拿剑,两人皆是身材挺拔,一看就是练家子,在伊宁眼中,这两人锐气外漏,锋芒逼人,比之阮七更强,是两个高手!她也蹙眉,不知两人何意。瑞王也蹙眉,他不认识这两人。 两人先看了一眼瑞王,行礼道“寒山门韩通,毕升见过王爷。” 瑞王撇过头问道“你等认识本王?” 那韩通道“我二人在京城许久,王爷大名,我等早有耳闻,今日得见真颜,何其有幸。”一旁的阮七眼中却透露出不同寻常的光。 瑞王点头,两人双眼直射伊宁,说道“听闻伊女侠武功高强,我二人不才,望伊女侠赐教一番!” 伊宁道“我不想打。” 韩通眉毛一挑,说道“莫非伊女侠怕输?难不成你是浪得虚名?” 伊宁道“你们太弱。” 韩通,毕升二人脸有愠色,说道“我等苦练二十余年,已臻至化境,伊女侠是看不起人吗?” 伊宁道“可以。” 小兰起身道“十天后,西山寺前。” 韩通,毕升二人道“好,一言为定!” 伊宁道“胜负,生死?” 二人脸色一变,互相看了一眼说道“只论胜负。” 伊宁道“我要赌注。” 二人脸色再变,说道“比武还要赌注?” 伊宁道“当然。” 小兰道“赌注,黄金一千两,或者等价白银!” 瑞王惊奇不已,而苏骅李麻子等人带着期盼的心情看着这二人,仿佛就是两只肥羊。韩通一咬牙,说道“就一千两黄金!不过,是二对一!” 瑞王脸色变了变,阮七却云淡风轻不说话。 伊宁道“行,我徒手。” 韩通冷着脸,重重哼了一声,跟毕升转身离开了。 瑞王道“伊女侠真有把握?本王可感觉,这两人不一般啊。” 伊宁淡淡道“内廷的。” 瑞王大惊“这二人是内廷高手?难怪如此锋芒逼人!” 阮七道“韩通就是荒刀韩延钊,毕升就是旭日剑裴如炬!我曾见过他们。” 苏骅道“别说一对二,就是一对四,我也押宁妹妹赢。” 阮七道“很好,小的也想见识见识罕世高手的风范。” 瑞王道“好,十日后,西山寺前见!” 众公子道“十日后,我等也去为阿宁助威,不过,赢了之后,阿宁可要请客啊!” 伊宁起身拱手道“多谢各位。” 随后她从长袖里掏出一个长条锦盒,递给瑞王,说道“相见恨晚!” 瑞王接过,打开,是一支皇帝都难弄到的百年人参。他惊道“本王如何受的这等大礼?” 伊宁道“当然受得。” 瑞王打量着人参,朱枫也凑过来看,瑞王道“臭小子,以后多跟哥哥姐姐们走动,听到了吗?” 朱枫连连点头,一句狠话,挨了两巴掌,一番好言,收获一支人参,他明白了什么。伊宁再拿出一只小瓷瓶,递给李麻子,说道“这是你的。” 李麻子接过来,问道“这是何物?” 伊宁道“祛麻子的。” 众人哄堂大笑,贾和道“阿宁你怎么给他这个啊,以后还能不能叫李麻子了?真的是!” 李麻子开心道“你嫉妒吗?” 李麻子打开瓷瓶闻了闻,气味散开,一旁的阮七脸色变道“这是……玉颜膏?天山派的灵药玉颜膏?” 伊宁惊讶的看了阮七一眼,说道“懂的挺多。” 阮七撇嘴道“这等消斑驻颜神药,一瓶要是卖给京城的千金,那是百两黄金啊!你竟然拿来送人……” 伊宁“我乐意。” 小兰笑道“姐姐肯定还有。” 李麻子惊的嘴都张大了,说道“宁姐,以后你就是我亲姐!在京城有什么难处你只管找我!以后看谁还敢叫我李麻子。” 众人又是哈哈大笑。 瑞王震惊,他年逾五十,经历过很多事,今天头一回这么震惊,眼前这个打扮平淡如水的女子,武功极高不说,出手的东西都是旷世珍稀,他眼中泛光,今日居然结交了一个如此人物,还真是不错。 宴席散去,伊宁并没有坐李麻子的车马回家,而是久违的跟小兰逛起了街,两人一高一矮,一红一绿,素颜平妆,在街上却引得不少人侧目回头。 小兰忽然哎呀一声说道“我忘了,董公子跟捕快小哥比武也是十日后……” 伊宁道“凑一起了。” 小兰道“十天诶,他能做到吗?” 伊宁道“可以。” 小兰又问道“姐姐,你那人参好不容易从长白山找回来的,怎么就这么轻易送人呢?家里好像就七八根百年的了……” “无妨。” 小兰道“你就是太大方了……真是像极了老爷。” 两人回到瓦桥坊,又看见陈伯在卖菜,小兰道“陈伯真是太可怜了,这么冷还出来卖菜……” 伊宁道“婶子怎样?” 小兰道“上次爹去看了,开了方子,还用参给她补元气,好是好了点,可是陈伯要出来卖菜,家里也没人照顾婶子啊……” 伊宁摇摇头,走向陈伯的菜摊。陈伯见她俩来了,慈祥的笑了出来,说道“阿宁,小兰,你们怎么来了?” “买菜啊。” 陈伯忽然一把冲出来,护住菜摊道“不卖你不卖你,你去别处买吧。” 小兰哭笑不得,说道“陈伯,你这是何苦呢?” 陈伯叹气道“阿宁上次那一车菜,你给了五两银子,老汉我受之有愧,可家里老婆子要吃药……但后来,老徐大晚上还过来给老婆子看病……”他眼眶红了,哽咽道,“我怎么还能让你们破费买菜……” 伊宁沉默思忖,小兰道“陈伯,我们都是街坊,乡里乡亲的,互相帮下怎么了嘛,您怎么还计较这个。” 陈伯眼泛泪光“一直都是你们在帮我啊……我老汉什么时候才能帮的了你们啊……” 伊宁给小兰使了个眼色,对陈伯道“早点收摊……” 陈伯含泪点了点头,待陈伯转身,小兰一把把一锭银子塞进陈伯手里,伊宁一手拉着板车,两人转身就走,陈伯大惊,大喊,可他腿脚不好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姑娘拉起装满菜的板车远去,他看着手里的五两多的雪亮白银,泪水再一次滚落,他喃喃道“多好的孩子啊……”。 回到家,徐治看着一板车的萝卜白菜,皱起了眉头“你们就这么喜欢萝卜白菜吗?吃了多少顿了啊?” 小兰看着天空,说道“天不错,我去切萝卜干晒……”说完也不看徐治,拔腿就跑了,徐治摇头叹气。 伊宁道“没事。” 徐治叹气道“大小姐你真是……跟老爷一个性子,你两真是亲生的吧?” 伊宁道“不好吗?” 徐治道“好,但是,天下像老陈这样的千千万万,你能救多少啊?” 伊宁道“能救就救……” 徐叔摇头苦笑,不说什么了,他回头去厨房忙了,末了,回头说了一句”那小子练的不错。” 练得不错?董昭么? 第13章 西山比武 董昭每天都在练,练气,练拳,练腿,练刀。 他熟练了很多,甚至会运气至腿上了,踏桩子的时候比之前快了一倍不止,他欣喜不已,后来他想来波漂亮的,从四尺高的桩子上一跃而起,想跳到围墙上,结果跌了个狗吃屎。 伊宁走到后院,手里拿了根小树枝,看见董昭爬起来继续踩桩子。 伊宁喊道“巽到坤。” 董昭马上跳到中间,脚一挪,到了巽宫,一口气踏完那十三根桩子又返回中间,跳到了坤宫的桩子上,也是一遍踩完。 “震到乾!” 董昭照做,丝毫不差。 “坎离兑!” 董昭毫不犹豫踏出,他对这桩子已经无比熟悉,亦是一步不差。 “艮巽乾坤!” 董昭按顺序踏,根本难不倒他。 “下来吧。”伊宁道。 董昭从桩子上跃下,跑到她面前道“师姐,有何吩咐。” 伊宁蹲下,在地上用一根树枝写下拳,掌,爪,指四个字。问道“先学哪个?” 董昭也跟着蹲下,问道“沈家武学这些都有?” 伊宁道“无所不精。” 董昭想了想,指了指“掌” 伊宁在“掌”字下边画了五个斜箭头,分别写着开山掌,朝宗掌,五方亟雷掌,刀锋掌,阎罗掌,噬心掌。 董昭道“还有这么多种?你到底会多少啊?” 伊宁拿起树枝,在拳,掌,爪,指四个字外画了个圈,把四个字圈起来,然后画个大箭头,在箭头那一侧写上三个字森罗手。 董昭看着三个字,想起了黄师兄的话当世,论手上功夫,首推沈家森罗手,号称拳掌爪指,无所不精;擒拿点穴,无所不能。 董昭想了想,手指点向了“拳”那个字,伊宁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拿起树枝,又在拳下边画了根长长的箭头,延伸到董昭脚下,在下边写上崩山拳,裂空拳,归灵拳,虎炮拳,九相生花拳,厉拳,金鞭拳,一叶寸拳。 董昭开始挠头,这拳这么多种吗?他要学多久? 伊宁起身,见他难以抉择,便丢下树枝,说道“学开山掌。” 董昭道“可我想学拳……” 伊宁道“先后罢了。” 说罢她脚一扫,地上的字迹瞬间如同被刮掉了一般,不剩一横一撇。 然后她开始提气,衣衫无风而动,脚下的灰尘开始向四周飞散,董昭有样学样跟着做,眼睛紧紧盯着她的后背,生怕错过一个动作。 伊宁打出一套掌法,共八式,非常简单,董昭也觉得简单。 伊宁道“六十四变。” 董昭道“不是练一百遍吗?” 伊宁道“一式八变!” 董昭道“怎么又只要练十八遍了?” 伊宁瞪了他一眼,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叱声道“你蠢啊!” 董昭不明所以,抱着脑袋,一脸茫然,伊宁抬脚就离开了,留下他一个人风中发愣。 他练到晚上,后来见到小兰,心中不解,便把这事告诉了小兰,小兰听着听着就笑弯了腰,说道“还是你自己悟吧,哈哈哈哈。”然后她扭着柳腰就离去了。 后来徐治也知道了,笑道“真是个憨憨……” 翌日,小王爷朱枫登门,说是来道歉,然后提着一些礼物进来,伊宁徐治好好款待了他一番,礼物太多太贵重,伊宁只挑了一支玉簪,其他无论如何也不收了。小王爷不干,徐治好说歹说他才提着剩下的礼物回去。 下午时分,董昭路过前院,看见伊宁坐在亭子里的琴台上,奋笔疾书,他好奇的走过去看了一眼,伊宁左手执笔,写的不快不慢,一手字写的是工工整整,铁画银钩一般,左边有一叠厚厚的熟宣,右边是写好了的,一张一张,铺在琴台一边,用小木块压住,正在晾干墨水。 他走过去,站在她身侧,看着那右边写好的,不禁读了出来天之道,万物循环,人之道,存气使然,故而古之王朝,皆重气数,古之圣贤,皆推气节,似我武者,有气则有力,气者,天道化也,力者,人之源也,气可增力,力则续气,应天道,循人源,此乃长久之法,故名道源…… 他喊道“道源吐纳法?这是师傅教我的那个!” 伊宁道“不错。” 董昭看着她写在笔下的字森罗之九式,森罗贯体,气自出于腑,流曲池,过玉泉,聚三焦关,蔓于指腕,束五为一,气贯指尖,摧金断玉…… 董昭越看越心惊,这都是招式施展过程中运气经穴过脉的精要,伊宁这是在写秘笈!森罗之九式……他道“这是森罗手?” 伊宁道“森罗九式。” 董昭道“你都能默写吗?” 伊宁停下笔,指了指自己的头,说道“早背完了。” 董昭道“我可以看吗?” 伊宁道“可以。” 董昭越看越心惊,有些高深的他还看不懂,像这森罗手,果然是包罗万象,全天下最好的手上功夫全都囊括在内,而且都是各门各派不外传的绝招,而森罗九式,化以拳掌爪指之类,那是千变万化,沈家武学果然博大精深…… 此后董昭上午练掌,下午练腿,晚上看书,进步神速,十天功夫一眨眼而过。 到了约定日期,四个捕快也早早有人通信,于西山寺前挑战董昭。 到了这一天,西山寺前格外热闹,一大早,很多人顾不得这冷风割面的天,早早赶到,伊宁的六个朋友,瑞王及其小王爷,还有京城各种江湖人士,甚至有些贵族公子,小姐都来了,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 西山寺前有一块石砖铺就的地面,很大,地面下有三阶台阶,看热闹的都站台阶下。董昭换了一身劲装,四个捕快也是,五人相见,董昭拱手作礼,四人也还礼,一个捕快笑道“今天定要胜你,伊师傅我认定了。” 董昭笑道“手上见真章吧。” 四人撇过头去不理他了,董昭看到伊宁六个朋友来,又跟他们见礼,寒暄不提。 西山寺内,一个老僧正与伊宁相见,老僧法号度然,是西山寺住持,一脸慈眉善目,白须飘飘,他稽手跟伊宁见礼,说道“数年不见,伊施主风采更胜当初,但佛门乃是清净之地,为何选在此处比武?” 伊宁道“仅是切磋。” 度然和尚道“阿弥陀佛,贫僧见外边那些施主,很多可是戾气深重啊。” 伊宁撇嘴道“别端着了。”说罢竟然走上前去摸了摸和尚光头。 度然也不恼,一脸笑意道“你这妮子,打小没事就来我这消遣我,还老喜欢摸我光头,京城都没谁敢摸我头的……” 伊宁露出一丝笑意,说道“你对我好。” 度然道“你的成长我看在眼里,但也忧在心里,你兄嫂让人唏嘘,我这个做长辈的……哎……你说你老是天南地北跑什么呢……” 伊宁沉默不语,老和尚叹了口气。伊宁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塞到度然手里,说道“香火钱。” 度然拿起银票一看“一千两?你哪来这么多钱?又洗劫了哪个土匪窝?这要是不义之财可使不得啊。”嘴上说使不得,但也没把银票交出来。 这时外边传来了喊声“躲在寺里不出来吗?什么青衣女侠?胆小鬼!” 听见此话,伊宁跟度然一起出了寺门。及至寺外平地上,两个挺拔健壮的劲装男子,一个带刀,一个带剑,面色不善,正是韩延钊跟裴如炬。 那韩延钊旁边有个几百斤的经幢,看来是从寺门搬过去的,寺门外那里就剩一个经幢了。只见他右手一掌击出,那几百斤的经幢直接朝伊宁飞过来,伊宁伸出左手一顶,然后顺势往后一摆,那经幢就从她左侧滑了过去,到达经幢原本放置的位置,分毫不差。 伊宁道“金子呢?” 韩延钊厉声道“打赢了我们,还怕不给你金子?” 这时小兰一身白裘大氅,跑到伊宁身边,娇叱道“赌注都看不到,还打什么?” 裴如炬道“莫非我们还赖账不成?倒是你们的金子呢?” 小兰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票,说道“喏,看好了,这里,白银万两!”说罢她拿出来晃了晃,交给了一旁的度然和尚。 度然和尚一手接过银票,另一只手伸出来,对韩延钊道“该你们的赌注了。” 韩延钊道“老和尚你瞎掺和什么?” 度然眼神凛然,说道“施主戾气如此之重,莫非想跟老衲动手不成?” 韩延钊看着度然眼神,脸色一绷,居然然后退了一步,没有说话了。 这时,底下人群里一个白面无须老者,掏出一张银票,他旁边一个侍从立马上前,把银票送到了度然和尚手里。度然和尚一看,好家伙,万两大银票…… 度然两手抓着银票,往袖子里一塞,然后稽首一礼说道”阿弥陀佛,各位施主,请点到为止。” 伊宁今天没穿劲装,她是一身淡红色女装,白色布靴,衣袂飘飘,头上一根红丝绦扎起头发,鬓边飘着几缕青丝,既有女人的端庄,也有女侠的英气。 她负手而立,说道“来吧。” 裴如炬道“你说过一挑二的是吧?” 一挑二?下边人哗然,知情者知道这两人可都是出了名的狠角色,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血了,下边那个无须老者也是略微一蹙眉。 高舒平跟旁边的苏骅道“一打二,打得过吗?” 苏骅道“你太高估那两个人了,阿宁武功境界之高,天底下能跟她打平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这两个在我们眼里是无法企及的高手,在阿宁眼里,不过是土鸡瓦狗。” 李麻子笑道“怕啥啊,京城能有什么高手?” 顾章和皱眉道“这两人很厉害……” 高舒平点点头,那边的老者似乎听到了苏骅他们的话,不禁好奇的瞟过来一眼。 伊宁伸出左手,两根手指向前勾了勾,居然挑衅这二人。 两人大怒,刀剑齐出,霎时间就掠至近前!劲气冲天,刀光森然,剑花乱舞! 韩延钊荒刀出手,抡了一个半圆,劲烈刀锋直扫伊宁下三路,裴如炬剑影如芒,直奔伊宁头颈而来,两人直接下杀招,将伊宁全身笼罩在刀光剑影之中!这哪里是比武,简直是要灭口! 伊宁抬起左脚,一脚挪开数步,韩延钊刀扑了个空,她看准了裴如炬的剑真正刺向,头一偏,剑从耳边过去,然后她右手闪电般出手,屈指在裴如炬的剑身上一弹,裴如炬一击不成,刚要横削,这一弹,一声清吟,大力传至裴如炬的手腕,他手腕直接一麻,眼看不对,身子赶紧往侧面一摆。韩延钊一刀不成,另一刀又出,风转流云,刀锋上挑,直划伊宁上身,伊宁一个铁板桥躲开,单脚撑地,顺势另一脚直踹韩延钊手腕,韩延钊撤刀后退,伊宁左脚一点,身子一翻,蛟龙翻身,先右脚一扫,踢开裴如炬的剑,左脚一蹬,直蹬韩延钊中门,裴如炬手腕被踢的一震,又被撇开,韩延钊见那脚来的快,想以刀锋挡脚,不料那一脚一滑,踢在他握刀柄的手上,一阵剧痛,他差点撒刀,连退七八步才止。 伊宁身子一转,如一团火云,直扑裴如炬,裴如炬一剑快如闪电刺来,伊宁直接单手呈爪迎上,眼看剑就要刺穿手掌时,那剑却在手外三寸处停住了,裴如炬寸步不得进,两人一瞬间僵在那里。 台下老者道一声不好,左右人齐刷刷对着他看。此时台上韩延钊缓过来,见两人僵持,伊宁正背对他,如此良机,岂能错过!他持刀而上,竟是刺向伊宁后心窝! 伊宁轻叱一声,手腕一扭,一缩,一股大力吸来,裴如炬的剑竟然脱手而出,那剑直接从她腋下穿过,奔韩延钊而去! “龙汲水!”台下老者喊了出来。只见裴如炬剑被她一手吸走,连人也连带向前倾斜,伊宁迅步向前,“砰”!一掌击中裴如炬胸口,裴如炬当即惨叫一声,倒飞而出,空中喷出一大片血花…… 同时,韩延钊眼看要刺到伊宁,谁料她腋下飞出一柄剑,直奔他而去,他大惊,以刀击剑,“铛”的一声,剑被磕飞,刀才停下,便被一只手抓住了刀背,韩延钊用力,却无法撼动分毫。 伊宁道“你没吃饭?” 韩延钊脸已涨红,此时他才听到裴如炬的惨叫跟落地的声音,他心中慌乱不已。 只见伊宁一字一吐“化——寒——之——息!” 一股寒意自伊宁手臂喷涌而出,荒刀立马染上一层霜花,霜花迅速蔓延,连带韩延钊的右臂直至肩膀与脸上也一起结了冰。 “啊啊啊啊!”那股冰冷的刺痛感韩延钊大喊不止。 伊宁右手往前一推,“砰”的一声爆响,荒刀当众被崩碎成无数片,叮叮当当散落四周,韩延钊亦喷出一口鲜血,倒飞三丈远,砸在地上,左手捂着结冰的右手佝偻着身子倒在地上痛嚎不止。 一对二,交锋不过十余招,裴如炬已经昏死,韩延钊也差不多了。 台下顿时一片欢呼,董昭,四个捕快,六个公子,连带小王爷,都大喊起来,一个个眉飞色舞。有的武林人士看了,议论纷纷起来,有的惊叹,有的叹气,还有的嫌打得太快没看清。 台下老者坐不住了,伊宁转过头来,双眼直视那无须老者,说道“你要来吗?” 老者眨了两下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阁下下手也太重了……” 伊宁道“还试探吗?” 老者没有说话,一摆手,有几个随从立马上去将两人抬走,然后他也离开,离开前,回头深深看了伊宁一眼。 度然和尚开口道“胜负已决——哎,蕙兰施主你这是干什么?” 小兰已经在他旁边掏他袖子了,她一边掏,度然和尚一边躲,小兰一边追,一边骂“老和尚,快把钱给我。” 度然道“什么钱?贫僧没看到。” 台下起哄,小兰很快从他袖子里掏出一大叠银票,望着那万两大票,眉开眼笑,她撇了老和尚,径直冲向伊宁“姐姐,赚大了!” 李麻子道“请客请客,中午五贤斋!宁姐请客!” 这时,许久不说话的瑞王开口了,笑道“真是厉害,中午我请,走,我们去狮子楼!” 四个捕快不干了,上前道“师傅,我们还没比呢?” 伊宁道“那比吧。” 李麻子道“你们四个什么武功自己没点数,跟宁姐比啥?” 四个捕快道“非也,我等是跟董小哥比武。” 苏骅惊讶道“你们跟董小哥比?他不会武啊?” 小兰道“他练了一个多月了,可以了。” 瑞王问道“董小哥是何人?” 董昭看着眼前这大人物,心里有些忐忑,毕竟他算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他不知伊宁会怎么说,不知是表弟,还是侄子。 伊宁平淡道“我师弟。” 瑞王哦了一声,手抚胡须,打量了董昭一眼,说道“一表人才啊。” 董昭低头拱手谢过。 四个捕快催道“董小哥,该我们了,嘿嘿。” 董昭道“请。” 五人到了寺门前,相距三丈远,董昭摆出了开山掌起手式,左手竖掌于前,右手平放于腰,双腿微曲。 那四人两前两后,摆成梯形阵,皆双手握拳,呈狮子搏兔之势。四个捕快中一个喊道“董小哥,等会别哭,兄弟们,上!” 四个人迅速一冲而上,要包围董昭,董昭撒丫子就跑,绕着这石砖地打圈圈,台下一阵起哄,这是什么比武,不是四个大汉追着一个人揍吗?很多人摇摇头,转身离开。 六个公子目瞪口呆,这董昭打架就好比混混斗殴一般,哪有武侠那般身手利落的样子,几人不由问道“这你师弟?” 伊宁点头不语。 董昭虽然在跑,但他牢记四人位置,步伐乱而有章,他一回头,看见一个稍胖一点的落在最后,他突然回身一掌,打向最近的那个捕快,那捕快抬手一挡,“砰”的一下,捕快被击退,他又抬脚攻击右边的那个捕快,那捕快躲开这一脚,一拳打他面门,董昭双掌朝中对切,正是开山掌的其中一式,关门隔山。“砰”的一声,他双掌齐切在捕快那手腕脉门上,捕快吃痛啊了一声,董昭准备抬脚踹,后边一个捕快飞起一脚袭来,他急忙闪身错开,眼看四人要呈合围之势,他闪转腾挪,硬生生左飘右踩,从缝隙里逃了出去。 小兰道“董公子这腿法学到了点啊。” 伊宁点头,说道“脑子还行。” 李麻子笑道“才学一个月吗?看他跑的很顺溜啊。” 苏骅道“学武,首先学的就是怎么跑,因为总有你打不赢的人。” 小兰朝台上大喊道“董公子,你要是输了,可就当师叔啦!他们四个就要吃你的饭,睡你的床啦!” 苏骅听的脸上直抽,董昭大喊道“我才不当师叔!” 四个捕快道“董小哥,你这是想累死我们吗?这么能跑?” 董昭眼看那个胖一点的喘气了,突然回头,两个拳头朝左右打去,身后的两个捕快躲开拳头,董昭趁势又从两人中间一冲而过,另一个准备绕后的根本追不及,董昭走到那个胖捕快身前,迅速出掌,那个捕快格挡几下,终究被其一掌击中,大步后退,董昭快步直冲,飞起一脚,踹在那捕快胸口,胖捕快啊了一声跌落台阶下。 小兰喊道“好诶,打下一个了。” 待他踢飞那个胖捕快后,剩下三个已经冲到他身后,拳脚向他后背打来,他立马俯身一记横扫腿,两个挥拳的捕快,身子前倾,哪里防备他这扫腿,都被扫中,腿吃痛站不住,身子更往倾,往前就是台阶下,终于,一个捕快站不稳,被董昭一脚扫的从他身上扑了出去,也跌落台阶下。 董昭起身,一手拉住那个在台阶边缘的捕快的手,直接一甩,第三个也啊了一声跌落台阶下。 此刻,只剩最后一个捕快了。 那个捕快强装镇定道“我可是练过两年气的,跟我单挑算我欺负你了,来吧。” 董昭大踏步向前,手掌大开大合,那个捕快哪有什么厉害身手,几番招架格挡躲闪之后,也被董昭甩下了台阶。 董昭站在石砖地上,说道“师姐我赢了。” 伊宁点头。董昭飞快的跑下来,他一脸笑意,这是他第一次比武赢。 小兰道“如果他们跑的跟你一样快,你会如何?” 董昭愣了下,说道“肯定被群殴,踩在地上打。” 伊宁道“去吃饭。” 董昭道好,准备回去。小兰道“你去哪啊?不回家吃,去狮子楼。” “狮子楼?” 小兰笑道“你打赢了,吃顿饭而已。” 伊宁看着四个唉声叹气的捕快,说道“你们也来。” 一个捕快道“我们就不去了,输了,哎……” 另一个道“愿赌服输,可实在想不到,董小哥会用这种打法赢我们……” 董昭拱手道“对不住四位,请见谅。” 四人也略拱拱手,然后离去了。 一行人往狮子楼而去。 西山寺外,度然和尚一掏袖子,嗯?伊宁给我的那一千两香火钱呢?难道?都让徐蕙兰那小妮子掏走了?他笑了笑,摇摇头,进了寺里。 京城东边那黑森森的府邸里,堂厅内,那个无须老者坐在左侧,另一个绯色锦衣的无须老者坐在右侧,两人中间摆了两碗茶,徐经站在他们面前,低头不作声。 绯衣老者拉着尖细的嗓音道“那两人伤势如何?” 徐经道“启禀掌印,两人均重伤,估计养好要几个月……” 绯衣老者眯了眯那狭长的眼睛,说道“她生气了。” 无须老者道“是,她知道我们盯上了她。” 绯衣老者伸出那煞白的手指,搭在那茶杯上,说道“缓一缓吧,可不能逼她呢,毕竟是罕世高手。” 无须老者道“我没想到的是,她打龙骁的时候,竟然没用全力……” 绯衣老者端起茶杯道“所以,韩延钊就觉得也能跟她对上几十招了?哼,骄兵必败,他比卢彬又能强多少……” 黑袍人问道“圣上可知这些?” 绯衣老者准备打开的茶盖又轻轻盖上,缓了一口气,说道“暂时不知……但,她与圣上见过……” 徐经一抬头,满眼震惊。 狮子楼,坐落在城北一条有名的学士街上,这里靠近贡院,每逢科考,街上尽是考生学子,狮子楼也是很多文人雅士的所爱,故而很多公子都喜欢来狮子楼。 一群人坐在狮子楼二楼临街雅间,觥筹交错,酒过三巡,瑞王道“阿宁啊,你苏伯伯这么称呼你,本王我也就这么喊你了,本王其实有个事一直落在心头,想跟你说说。” 伊宁道“我猜到了。” 瑞王笑道“哦?你说说。” 伊宁指着朱枫道“让他拜师?” 瑞王大笑,将杯中酒饮尽,说道“果然聪明。” 伊宁道“但是……” 瑞王笑容淡了下来,说道“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伊宁道“恕难从命……” 瑞王脸色凝重了下来,说道“为何?” 伊宁道“我常远行。” 瑞王道“为何远行?” “找郭长峰。” 一旁的阮七道“剑神郭长峰?” 伊宁道“正是。” 瑞王道“这么说来,你不会长久待在京城?你找了多久?” 伊宁道“找十年了。” “十年?”瑞王惊道“你十年来一直在找?为何找?” “兄嫂所托。” 瑞王叹气道“阿宁,人生苦短,能有几个十年?别再找啦……耽误了自己。” 伊宁淡淡道“总要找到。” 其他人也只是叹息,董昭却震惊不已,找十年,得要多大毅力?十年找不到还要找? 坐在伊宁身边的苏骅突然开口道“阿宁,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伊宁道“十几岁吧。” 苏骅喝了口酒,满面通红说道“当年,你与陆大人夫妇一起进京的时候,我们都还是小孩子,我十二岁,你十岁,你那时长得像个瓷娃娃……后来陆大人高中,你也在京城安下家,陆大人成了家父的学生,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西山寺……” 众人静静聆听,苏骅眼神有些默然,苦笑了一声说道“当时在西山寺上香,你跑去摸和尚脑袋,我说你坏,你就打我,我都没见过这么凶的女娃娃……” 他继续说道“后来我没事就爱去找你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跟你玩,他们几个也跟我们一起玩,你哪个都揍过,当时我就想,为什么总是打不过你……” 苏骅又继续喝酒,脸色更红,他缓缓道“你及笄的时候,我还给你送了礼物,那时候你就长很高了,直到现在,我都没长你那么高……呵呵,那时候我多想娶你,你知道吗?” 伊宁平静道“知道。” 苏骅道“可是,后来,你十七岁的时候,就因为那件事离开了京城,一走,就是三年!那三年,我请了很多人打听,我也知道了江湖上的风风雨雨,你们一家过得多难我也知道,可我无能为力……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成婚了,你回来京城不到一个月就又走了,你当时就看了我一眼……我当时多想跟你说说话……可你的马那么快……” 苏骅说着说着泪流满面,他再喝一杯酒,说道“你再回来,就是四年后了,你回来待了两个月又走了,你话变得很少,我感觉不到以前那时候的无话不谈了,我也诸事缠身,等回过头,你又走了,一走,又是四年!虽然你回来送了我喜欢的礼物,但是,你为什么一直要走?要去找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人?你哪怕是在这京城,嫁个人家也好啊!让我们经常能看到你,这样难道不好吗?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苏骅还要拿酒,伊宁一把夺过,将酒杯攥在手里,说道“别喝了!” 苏骅竟然靠着椅子,掩面痛哭起来。 瑞王听完苏骅的话,也叹了口气,说道“贤侄,你这是何苦……” 贾和道“哭个屁啊哭,大男人哭什么!”一边呵斥,一边却掏出手帕丢给苏骅。 李麻子道“宁姐不出去,哪来给你带那么多奇珍异宝让你开眼界,你知足得了。” 高舒平道“人各有志,相逢是缘,相聚当欢。” 顾章和道“宁姐背负了太多东西,苏骅,她比你累的多。” 华卿道“这么些年,也就阿宁还这么对待朋友,官场上尔虞我诈多了,哪有什么纯情可言,我们都愿她好,愿她在外平安,你哭嚎个甚?” 苏骅道“你们在京城安逸惯了,哪里知道江湖上腥风血雨,你们知道——嗯……” 话没说完,伊宁一掌斩在他后脖子,苏骅一声闷哼,晕了过去。 “带他回家!”伊宁道。 华卿道“交给我们吧,这小子喝多了话真多。” 伊宁对着瑞王一抱拳,说道“王爷,抱歉。” 瑞王点点头,眼皮一耷,没说什么,伊宁带着小兰董昭下楼,结了账,回了闲园。 第14章 惹出事端 雪漫京城,银装素裹。 当天晚上,苏博登门,他带了一个随从,披了一件黑色大氅,顶着寒风,进了闲园。及至内厅,小兰备好火盆,茶水,点心,招待这位贵客。苏博看着小兰微微颔首,说道“蕙兰真是聪明又乖巧。” 小兰盈盈一礼,说道“苏大人过奖了。” 苏博笑笑,说道“叫我伯伯。” 小兰淡淡一笑“是,苏伯伯。” 苏博的手放在炭盆上,缓缓转动着,烤着火,伊宁坐在他边上不作声。 苏博转动着手掌,淡然的烤着火,轻声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苏骅那孩子……他不知道你的苦。” 伊宁道“不苦。” 苏博叹道“不苦?你十岁父母双亡,不苦?京城数载,不是练武就是练字,不苦?到了江湖上,历经无数厮杀,有几次差点没命,不苦?兄嫂离去,无依无靠,不苦?寻人十年,杳无音讯,不苦?” 见伊宁沉默不语。苏博长叹一口气,说道“什么时候出门?” 伊宁撇头看向一边“过完年吧。” 苏博道“去云中?” 伊宁点头“是。” 苏博点点头,又长叹一声,似有说不尽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伊宁道“苏骅很好。” 苏博嗯了一声,有些疑惑的味道。 伊宁道“替我解围。” 苏博笑了笑,这孩子太聪明了,他有些复杂的看着伊宁,不禁想,她要是我女儿或者儿媳,该有多好……苏博并没说出来,他说了另外一件事。 “鞑靼使团这两日就进京了,说是要商议边关开榷场之事。” 伊宁问道“冬天还来?”草原上的人一般都是春夏来使团,秋冬来打劫的,冬天来使团,怕不是有更大的阴谋? 苏博叹气“今年不是个好年岁,处处灾情,你从江北那边过,一路走来也应该知道,赈灾有多难,老百姓有多难,处处流民,遍地饿殍……” 伊宁道“是很难。” 苏博又道“鞑子也不好过,暴雪,风沙,草原上一样遍地尸骨,急着开榷场,定是想开春就换粮食救急。”苏博声音变得低沉“还有刺探虚实。” 伊宁问道“领头是谁?” 苏博道“小王子木罕,还有个叫塔勒的万夫长,以及一干谈判的文臣。” “昝敏呢?” 苏博摇头“不知。” 伊宁道“最好别来。” 苏博笑道“你又想打架?” “不想,太累。” 苏博笑笑“你还知道累啊,你这次回来,名满天下了……京城想讨好,巴结你的人,不知凡几,据说很多人都想拜你为师呢。”而后他声音再次一沉,“树大招风啊……你还是低调点,少出门,或者出门就去西山寺玩玩吧,过完这个年再说。” 伊宁点了下头。 苏博沉默一会,又说道“你那个师弟,怎么回事?” 伊宁吁口气,说道“嫂嫂收的……” 苏博道“为什么最近才来京城?” 伊宁道“丢钟离观。” 苏博等她下一句。 “丢了十年。” “然后你在江北路过钟离观,就将他带了回来?” 伊宁道“是。” 苏博脸色一黯“钟离观说没就没了,彭渐我还见过呢……真是世事难料,你明年要带他走吗?” 伊宁道“他留下吧。” 苏博道“也好,闲园这么大,多个人也好些……” 两人不觉聊到了深夜,苏博终是离去,临走前,他说道“年前别闯祸了啊。” 伊宁笼了笼鬓边青丝,说道“晓得了。” 果然,一天后,鞑子进京了,伊宁没出门去看,董昭只知道埋头练功,是小兰回来告诉他们的,鞑子使团在大街上,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兽皮甲,狐狸帽,一路对人斜视,尽显嚣张之势。 小兰言语中尽是恨意,董昭不解,问道“鞑子是来要求互市的吧,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吧?” 小兰恨道“反正统统都该死!” 董昭讶异“这么可恨吗?”董昭是南方人,对于这些并不了解。 小兰愤愤道“你知道什么叫打草谷吗?你知道他们的骑兵多可恨吗?你知道他们杀了我们多少汉人吗?你什么都不懂!”说罢一跺脚跑了。 董昭从未见过小兰做出这般姿态,他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哪里懂? 伊宁说“她哥没了。” 董昭桃花眼睁大了一圈,惊道“鞑子干的?” 伊宁道“是。” 董昭瞳孔一缩“有朝一日,我也要杀他几个鞑子,替小兰出气!” “练功吧。” 三日后,顾章和高舒平来闲园,说起鞑子的事,顾章和也愤愤道“鞑子今年是看我朝大灾,前来刺探虚实的,他们那个第一勇士塔勒,竟然在朝堂上叫嚣要挑战我们的勇士。” “后来如何?”董昭问。 高舒平摇头“朝廷输了啊……” “打一个鞑子都能输?”董昭大为不解,“朝廷不应该是人才济济,高手如云吗?难道京城武功高的就这些人?” 顾章和道“朝廷当然是人才济济,但这个塔勒,今年才二十五岁,他们要求年轻一辈的人挑战,内廷高手里,年轻一点的高手,也就左封显,韩延钊,裴如炬强些。但,左封显不在京城,韩延钊,裴如炬又受了重伤……所以就挑了二十八岁的殿前守备官虞韬出战。虞韬本来也不差,但那个鞑子,天生神力,打小师从名师,练就一身横练功夫,甚是了得,虞韬与他鏖战百来招,力气不加,输了……” 高舒平叹气“朝廷颜面丧尽啊……” 顾章和转头看向伊宁“估计啊,有人又会想起宁姐了。” 董昭道“我师姐在朝廷并无职位,难道朝廷会下诏让师姐去挑战那鞑子不成?” 这时,华卿也来了,他一来就笑着说道“阿宁啊,这内廷怪到你头上了,说怪你把那两个废物,打成了重伤,害的朝廷丢了颜面。” 高舒平道“明面上是不会这么说的,暗地里肯定记恨起了。” 这时,小王爷朱枫又跑过来了,他直接进门,看见众人坐在前院亭子里,便喊道“宁姐,今日早朝,听我父王说姓许的在皇帝面前提起你了。” 华卿道“许右卿?” 朱枫点头“是的,他说今有罕世高手在京,连败内廷两大高手,而且年纪还不大,若是此人为我朝廷所用,何愁那鞑靼第一勇士不败?”闻得此言,高舒平,顾章和心里咯噔一下,还是被有心人惦记上了。 华卿道“今年秋,朝廷才发了阿宁的海捕文书,后来被苏大人插手撤销,如今又想让阿宁为国出力退蛮夷,呵呵……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伊宁道“无所谓。” 董昭对于伊宁的处变不惊已经习惯了“师姐,你不担心皇帝下诏啊?” 伊宁道“不担心。” 朱枫道“那姓许的言语还直指苏大人,他说苏大人与你有旧。” 伊宁挑眉“后来呢?” 朱枫道“后来,皇上把苏大人单独叫去御书房了,到现在好像还没看见苏大人出宫。” 众人闻言,神色复杂,被许右卿惦记也就罢了,这是要连皇帝都惦记她么? 这时,贾和也来了,他一进门就骂道“妈的,晦气。” 华卿撇头“贾胖子你骂什么呢?” 贾和道“不是骂你,我过来的路上,看见两个鞑子进了杏春坊,他妈的,去狎妓!”伊宁听到这握了下拳头,董昭一眼瞄到,他没问。 华卿道“纵使是青楼女子,那也是我们汉人,怎么能让他们去践踏?” 贾和道“就是啊,所以说晦气吗,又没人去管。” 这时,又有人来了,是李麻子,李麻子进来就说道“诶,你们都在啊,我刚刚在来的路上看到小兰一脸怒气出门去了,问她什么她也不说,她还换了身行头。” 伊宁一惊,说道“坏了!” 她一跃而起,早落在门口,一闪身,人追了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华卿道“愣着干嘛?我们追啊!” 贾和恍然大悟,说道“定是去了杏春坊!小兰姑娘跟鞑子有血海深仇!”一行人立马追了出去。 伊宁没有在街上走,她直接足踏屋脊,脚点瓦片,一路用轻功掠过,跑过了半个城西,正巧在杏春坊那门牌下看到一个躲在角落里的俏丽身影,不是小兰是谁? 伊宁落在她身边,小兰大惊,说道“姐姐,你怎么来了?” 伊宁打量她上下,说道“想杀鞑子?” 小兰低头“你都知道了?” 伊宁道“猜到了。” 小兰一脸怒色“鞑子都跑来京城祸害人了,青楼女子也是人啊,姐姐,我要杀了他们!” 伊宁道“你别惹事。” 小兰脸色愤然,眼角滴泪道“我当初亲眼看着我哥被鞑子害死,姐姐被鞑子掳走,我一定要杀!”她无比坚决。 伊宁沉默了一会,看着这个冲动的二十岁小姑娘,说道“我来。” 小兰眼泪滚滚而下,说道“姐姐,我不能让你背这个锅,万一出了事,我没什么可怕的,我不想牵连你……” 伊宁道“我是你姐。” 小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伊宁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在这等着。” 伊宁朝杏春坊内走去,杏春坊是一条街,一条青楼街,两个鞑子也不知道藏在哪座楼里。伊宁正走着,一个捕快撞来,看见她后,扑的跪地喊道“师傅!还好在这看见了你了!” 伊宁认出了这个捕快,正是当初要拜师的那四个之一,小捕快姓邵,叫邵春。 伊宁疑惑道“怎么了?” 邵春道“出事了,两个鞑子在杏香楼,弄死了一个妓女,楼里有人报案了,这府尹让我们出来查看,我们不好搞啊,那鞑子是鞑靼王子身边的护卫……” 伊宁听的怒气上来,说道“带路。” 邵春抬头问道“师傅,看您这脸色,您不会要杀人吧?” 伊宁没去看他“看了再说。” 在邵春的带领下,伊宁朝杏香楼走去。此时,在门牌下的小兰看到了急忙赶过来的董昭他们几个,董昭关切道“小兰你没事吧?” 小兰不说话,贾和道“阿宁呢?” 小兰还是不说话。 华卿道“看来是阿宁让她在这等她,她自去杀鞑子。” 贾和道“那不是让阿宁吃官司吗?杀了异国使团的人,那朝廷的人能放过她?” 华卿道“谁拦得住她?” 高舒平道“相信宁姐,她有分寸的。” 杏香楼一楼厅内,中间放着一具女尸,用白布盖起,四周围了一圈的人,有瑟瑟发抖的青楼女子,故作镇定的老鸨,惊恐的看客,还有几个不知所措的捕快。 两个皮裘貂帽的鞑子,身材高大,四肢健壮,一个鞑子轻蔑一笑,面朝那几个捕快,用生硬的汉语说道“一个妓女,死了又怎样?”他随手掏出一锭金子,扔在那女尸的裹尸布上。 另一个道“妓女你们按钱算的,这金子赎身都够了吧。”捕快难以抉择,老鸨不敢作声,围观的人不敢开口。两个鞑子见状咧嘴大笑不止,心中不由鄙夷,这汉人真是软弱,比武打不过,死了人都不敢出声。 忽然,一个清冷的女声传来“不够。” 邵春陪伊宁走了进来,人群听到声音如潮水般分开,有人认得她,这个在西山寺前暴打内廷高手的女子。伊宁走到厅中,看着那两个满脸络腮胡黑皮肤的鞑子,一脸清寒。那两个鞑子打量着伊宁,见她穿戴不是富贵之身,便生轻蔑之意,其中一个道“呵,一个女人?你谁啊?你敢插手吗?” 另一个鞑子高声道“你们这些软弱的汉人,不会想杀了我们吧,老子可是木罕小王子的贴身护卫,动了我,你们脱不了身!” 伊宁一脸冰寒“昝敏来没?” 两个鞑子齐齐变色,问道“你是何人?怎么知道我家太师名号?” 伊宁眉毛一挑“没来啊?” 然后她眼睛漠然看向这两个鞑子,如同看死人一般,继续说道“草原野狗……” 一个鞑子听她这么骂,脸色腾的大变,拔出腰间的弯刀,一刀砍来! 邵春大喊“师傅小心!” 话未完,伊宁侧身闪开,手一翻,拿住那鞑子手腕,一扭,鞑子吃痛嚎叫起来,伊宁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大喝一声,两手一发力,“刺啦”的一声,鲜血喷涌,那鞑子握刀的那只手竟被她活生生撕了下来! “啊啊啊!!!” 那鞑子倒地痛嚎不止,翻爬打滚,血流了一地。 围观的人大惊后退,谁见过徒手直接扯断手臂的血腥场面?不少围观的青楼女子惊惧的大声尖叫,另一个鞑子瞬间变成了呆鹅,之前的倨傲变成了惊恐,身子居然开始抖,颤声问道“你……你什么人?我们可是鞑靼使团的,你要让两国刀兵相见吗?” 伊宁脸色冰冷“那又如何?” 邵春眼见满地血,那断臂的鞑子还在打滚,这么血腥,他也发憷,这事该怎么善终啊? 伊宁对剩下那鞑子道“拔刀啊!” 那鞑子战战兢兢,手抖不已。伊宁直接走过去,那鞑子就开始后退,伊宁轻哼“懦夫!” 她直接暴起,一手迅速抓起那鞑子的右手,一手呈刀状,刀锋掌一掌劈下!只听“噗”一声,血花飞溅,那鞑子的右手被她一掌切了下来! “啊啊啊啊……”那个鞑子也开始满地痛的打滚,两人的血,染红了那女尸的裹尸布。周围的看客里大部分女的早就跑了,有些胆大的还在看,倒是男人们,一个个不闲事大的在喝彩…… 邵春懵了,这可怎么搞? 只见伊宁上前,一手抓着一个鞑子左手,就往门口拖,两个鞑子哀嚎不已,一路拖,一路血,伊宁走的快,杏春坊那条路,被两个鞑子的鲜血画出两道长长的痕迹。后边看客胆大的一路跟来,这种场面,京城何时见到过?这不比才子们斗诗,花魁们争艳刺激的多? 在门牌下等待的几个人,看着伊宁直接拖死狗一般把两个鞑子拖出来,都震的不轻。眼看两个鞑子已是奄奄一息,贾和问高舒平道“这就是你说的有分寸?” 高舒平被问住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伊宁将两个断臂的鞑子扔在门牌下,小兰泪眼汪汪,捂住了嘴。邵春跟在屁股后边,一脸不知所措。 “锵”伊宁一把拔出了邵春的腰刀,邵春大惊,伊宁刀一挥,“噗噗”两颗人头落地,然后她把刀往邵春刀鞘一插,就准备走人。 邵春急忙拉住她衣袖,惊恐问道“师傅,你走了我怎么办?” 伊宁回头,突然一拳打在邵春眼眶上,邵春吃痛喊了起来,捂着眼睛道“师傅为什么打我?” 伊宁手一指地上一个死了的鞑子,说道“他打的。” 邵春后边跟着几个其他的捕快,伊宁眼睛望去,那几个捕快恍然大悟,说道“对对对,就是那鞑子打的邵哥。”周围的看客也道“对对对,就是鞑子打的邵捕快……” 华卿凑到邵春耳旁,言语几句,邵春听得表情一愣一愣,等他回过神来,伊宁一行人已经扬长而去。 这事捅破了天! 当天下午,鞑靼王子木罕就进宫见皇帝,要求交出杀人凶手,皇帝问许右卿,许右卿沉吟不语,无法抉择,问苏博,苏博让皇帝招来京城府尹问明情况,然后就是府尹找捕头,捕头找捕快,最后只找到了邵春身上。 皇宫,太极殿内,面容俊秀而略显清瘦的皇帝一身明黄龙袍,端坐在御台龙椅上,下面左边站着苏博,许右卿,鸿胪寺卿,京都府尹等人,下面右边则是鞑靼王子木罕以及第一勇士塔勒还有两个文官。 皇帝当着木罕的面问道“邵捕快,你说说吧。”说罢他手轻轻拍了拍龙椅扶手,一脸云淡风轻。 邵春战战兢兢,说道“启禀圣上,是鞑靼的两个军官上午去杏春坊狎妓,弄死了一个妓女,府尹大人召小的一干人去查明情况,那两人极其傲慢,说我们汉人怎么怎么样,小的不敢说出来,小的与他争执,他们就打了我,您看!”邵春指了指自己的眼眶。 木罕一脸怒火,小胡子一抖一抖,唾沫横飞“胡说八道!我们草原的勇士一向严于律己,怎么会去狎妓?这定是栽赃陷害!用一条妓女的命换我两个勇士的命,如此阴险,小王断断不服!” 许右卿道“王子殿下,还请让他把话说完。” “你说!”木罕脸色难看的紧。 邵春道“正好我师傅路过,看我被打了,就去质问那两人,谁知那两人拔刀要杀我师傅,结果被我师傅反杀了。” 皇帝脸色淡然“是这样啊……” 木罕道“就是这样?我鞑靼勇士为何只是打你,却为何要拔刀杀你师傅?那杏春坊那一条血路你怎么解释?” 邵春道“我师傅说了,昝敏是狗,他带出来的都是小狗崽子,狗血涂路,辟邪……” 皇帝嘴角划过一丝不可查的笑意,他旁边的殷公公眼帘微垂。 “什么?”木罕怒“你师傅何人,胆敢辱骂我家太师?” 邵春看着这傲慢嚣张的鞑靼王子,也怒了,说道”你们骂的更难听,说我们汉人是待宰的羔羊,说我们汉人的女人就是贱,骂你们是狗怎么了?” “放肆!”许右卿呵斥了一声。 木罕大怒“那凶手呢?凶手为何不上殿?你们为什么不抓住那个凶手?” 许右卿道“圣上,那凶手就是这阵子风头正盛的伊宁。” “伊宁……伊宁……”皇帝轻轻念着这个名字,然后脸色不再淡然,轻声道了一句“是她啊……” 苏博站出来道“圣上,事情已经明了,是鞑靼人弄出人命在先,殴打官差在后,辱骂我朝黎民,俗话说,杀人偿命,死一人换一命,殴打官差,辱骂我朝,合该又是一命,既然他们是在我朝境内,也自当按我朝律法办事……” “所以,苏爱卿的意思是死得其所了?”皇帝接话道。 苏博道“正是。” 木罕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暴怒不已,说道“合着我们的勇士就这么白死了不成!这就是你们给我的交代?你们想开战吗?” 苏博正色道“王子这是在威胁我们吗?” 塔勒往前一步,说道“你们南朝欺人太甚!” 苏博丝毫不惧“莫说一个你,便是你家太师昝敏,你家大汗兀里,也不敢如此放肆!这是京师,天下中枢,不是你们草原行帐!” “你!”鞑靼二人气急,却反驳不出来。 这时,皇帝身边的殷公公拉着尖细的嗓音说道“若是你们不服,你们的勇士可以自己去找伊宁讨要说法的,她无官无职,江湖人士,你们上门挑战,打生打死,我们绝不干涉。” 木罕明白了,这帮人在做戏呢。 塔勒却应道“好,我早晚就去找那伊宁要个说法!” 殷公公拉着尖细的嗓音“奉劝一句,跟她打架要么准备一万两银子,要么准备一口棺材。” 木罕道“这是何意?” 殷公公道“只分胜负则赌注一万两,若论生死就备好棺材收尸。” 木罕眼神森然,他明白了,前两日朝廷的高手败给了塔勒,这是找来了高手,让塔勒去送死呢。这帮南蛮,端的是诡计多端!而皇帝,一脸淡然,毫不掩饰,一丝一毫让伊宁上殿对峙的想法都没有。 苏博道“那就三日后,西山寺前,你们鞑靼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如何?” 木罕不说话,塔勒想说,被他拉住。木罕问道“这个伊宁是何人?” 许右卿想开口,殷公公却抢先道“一介女流而已。” 木罕道“本王子可不相信你们,我自己会去查!” 殷公公道“那三日后,你们是来还是不来呢?” 木罕有些犹豫,塔勒却毫不畏惧的喊道“来!” 殷公公眉开眼笑的看着塔勒,说道“甚好甚好。” 看着殷掌印太监那阴渗渗的笑容,苏博知道这塔勒被这殷掌印一激,只剩三天好活了。许右卿明了,不再说什么了。皇帝说道“就这么办吧,散了吧。” 木罕愤怒甩袖而去,其他人也一一告退。 出了宫,走在街上,邵春摸了摸发紫的眼眶,说道“师傅下手也太黑了。”殊不知,身后一顶轿子里,一个老者探出头,喊道“邵捕快。” 邵春回头一看,是苏博,他赶忙行礼,说道“苏大人。” 苏博道“你没事吧?” 邵春道“没事,就是有点疼。” 苏博笑笑“你那里是伊宁打的吧?” 邵春惊道“您怎么知道?” 苏博道“一会你去闲园,把事情结果告诉她,说不定她还真就收你当徒弟了。” 邵春开心一笑,说道“多谢苏大人,我这就去闲园。”说罢一溜烟跑了。 回到鸿胪寺驿馆的木罕对下人道“给我查,那个伊宁到底是什么人?本王子要弄死她!”下人很快就去了。 闲园内,伊宁跟几个好友坐在内厅,小兰被徐治叫了出去。徐治一脸严厉,说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听说有两个鞑子出现你就想化妆成妓女去暗杀?” 小兰道“爹,你难道忘了我哥我姐怎么死的了吗?我气不过!” 徐治道“那你把大小姐牵扯进来干嘛?” 小兰道“我……” 徐治道“老爷夫人大小姐待我们父女如自家人,这些年他们可有对你说过半句重话?别人家的丫鬟天天干活挨打挨骂,你在这里跟个小家碧玉一样,吃的好穿的好,这一切是谁给的?” 小兰被说的眼泪滚滚,她噗的跪下道“爹,女儿错了。” 徐治道“你真是个惹事精,这不给大小姐惹祸上身吗?” 伊宁走了出来,说道“徐叔,行了。” 徐治道“大小姐,你这样朝廷会盯上你的,虽然你武功高强,但在这京城,咱们也不能跟朝廷斗啊。” 伊宁道“不会有事。” 华卿走过来,说道“徐叔,此事我们想过了,无妨,朝廷里苏大人会护着阿宁的,而且,内廷那边输给了鞑子,正想找回场子,现在估计是会祸水东引,让那鞑靼第一勇士来找阿宁打架,朝里面许党一伙现在翻不起风浪。” 徐治道“怎么又要打架,这一天天,消停点也好啊。” 伊宁道“躲不掉的。” 徐治担忧“那你可有把握?我听说那鞑子很厉害啊。” 伊宁道“昝敏没来。” 徐治问道“昝敏是谁?” 伊宁道“鞑靼太师。” 华卿道“这个人很厉害吗?” 伊宁道“我只打平。” 这时,门一开,邵春一路小跑过来,说道“师傅师傅,我来了!” 众人望向这个小捕快,邵春跑来一口气把太极殿的事都说了出来,然后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水。伊宁听完,脸色平平道“不出所料。” 邵春眉飞色舞“我过来的时候,现在满京城大街小巷都在谈论你杀鞑子的事呢,太残忍了……但是,爽!” 高舒平道“杏春坊都被你拖出条血路,你可真是厉害……” 顾章和笑道“我也想练武了,宁姐,要不你把我收了吧?” 邵春期盼道“师傅,你打了我一拳,我在皇上那儿做了证,说是鞑子打的,您看,是不是可以正式收我为徒了?” 伊宁看着小捕快邵春一脸纯真的样子,说道“可你输了。” 邵春一囧“我……我是没打过董小哥,但凡事也可以商量的啊……” “想学什么?” 邵春大喜“什么都可以学吗?” “选一样吧。” 邵春情绪又低落下来,说道“我只能选一样啊……” 华卿道“学一样就不错了,现在多少人想拜阿宁当师傅,你又不是不知道。” 邵春思索了一会,说道“我要学擒拿手,我办案经常抓人,我学这个方便。” 伊宁道“可以,明天。” 邵春大喜,当即跪地大拜,伊宁问道“还痛吗?” 邵春笑道“不痛不痛。” 伊宁看向小兰一眼,小兰明了,很快就拿出一瓶膏药,递给邵春,说道“这是消肿去淤的膏药,拿去擦两三天就好了。” 邵春接过膏药,满心欢喜,连声道谢,然后拜别伊宁,回去了。 华卿道“真是大善人,对待个小捕快也那么认真。” 伊宁道“他善良。” 华卿道“是是是,天底下的人还能有你阿宁这么善良?” 伊宁道“不好么?” 华卿笑道“哪里不好,我就喜欢你这一点。” 小兰道“华公子你就别喜欢了,你家都三房小妾了……” 华卿一囧“小兰啊,说话别戳哥哥心窝子……” 高舒平笑道“难怪你天天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华卿道“好好好,我是坏人,你们是好人行了吧。” 众人哈哈大笑。 第15章 北风又起 天晚时分,苏骅跑来了,进门就直接找伊宁,此时伊宁一家人在吃饭,华卿等人早就走了。苏骅也不客气,直接往饭桌那里一坐,小兰识趣的起身给他拿了一副碗筷,盛好米饭跟热汤递给他。苏骅端起碗就吃了起来,吃完一碗饭,打了个嗝,又喝下一碗汤,这才说道“可把我累死了。” 伊宁道“辛苦你了。” 苏骅居然白了她一眼,说道“难得你说句好话,祸就不要再闯了,吓死我了,两个鞑子,拖尸拖出一条血路,也就是你,换了别人谁都难办。” 伊宁亲自给他盛饭,苏骅还是毫不客气端起就吃,说道“我在刑部看到这案子当时人都快傻了,你真是……哎!“ 董昭问道“苏大哥,一定写卷宗写的非常累,多吃点。”说罢给他夹了一块肉。 苏骅点头“你这小师弟说话好听,以后是个人才。” 伊宁道“还行。” 苏骅狼吞虎咽吃完,又打了个嗝,小兰去拿他饭碗,他却摆摆手,说道“你回来,我真是又高兴又担心……” 伊宁道“不用担心。” 苏骅正色道“就说你这性子,宁折不弯,若是哪天皇帝要见你,你跪不跪?” 伊宁道“不跪。” “那这就是大不敬,到时候怎么办?” “自有办法。” 苏骅又道“等哪天皇帝给你下旨,你接是不接?” “不接。” 苏骅一愣,说道“你还真是任性,你到底有什么底牌不成?就凭你武功盖世?我告诉你,京城内,跟你有的一拼的高手,起码有三个!你在江湖上是不知道的!” 伊宁道“我知道。” 苏骅惊讶道“你知道?” 伊宁道“总管,掌印。” 苏骅道“还有呢?” 伊宁道“还有督主。” 苏骅惊讶道“这你都知道?” 伊宁眼睛瞅着苏骅,说道“姓齐,殷,程。” 苏骅讶异不已,说道“殷?是皇上身边那个殷公公?殷掌印!” 伊宁道“该是他。” 苏骅道“那姓齐的呢?” 伊宁道“西山寺前。” 董昭抢答道“是抬走韩延钊跟裴如炬的那个老人!” “那姓程的呢?” 伊宁摇摇头。 苏骅道“他们三人联手,你可打得过?” 伊宁也摇摇头。 苏骅道“那你还不跪?不接?” 伊宁道“因为了解。” 苏骅听的一脸疑惑“了解什么?” 伊宁吐出两个字“皇帝。” 苏骅更疑惑,又听伊宁缓缓道“我知道他。” 苏骅惊道“你见过圣上?何时?” “亘池大营。”伊宁缓缓说来,说到亘池,苏骅当即明了,皇帝八年前登基,亘池那一仗是十年前,那时候他只是皇子……两人那个时候就见过吗? 苏骅忽然起身,一言不发就跑了,估计是回去问他爹了。 小兰道“这苏大爷,来得快去得也快。” 伊宁道“苦了他了。” 小兰脸色振奋“三天后,西山寺前,又要打架了……姐姐你这回可要弄死那鞑子第一勇士!” 伊宁道“不弄死。” “这是为何?” 伊宁道“有麻烦。” 次日,北风起,雪又降。 一大早,就有人敲门,小兰开门,见是邵春,邵春腼腆一笑,打了个招呼。他进来又见到董昭,恭恭敬敬喊了声师叔!正在练功的董昭吓了一跳,差点又摔个狗吃屎。见到伊宁,他一脸兴奋,纳头便拜,大喊师傅在上,伊宁一把拉起他来,带到后院去了。 隔了一会,门又响了,小兰正切萝卜,又跑去开门,来人是小王爷朱枫,朱枫来死活要见伊宁,小兰于是把他放前厅招待,自去后边找伊宁。 伊宁听小兰说后,明白这小子肯定是瑞王让他来的,死乞白赖要学武功,一叹气,让朱枫进了后院。 后院那堆木桩还在,已经加到六尺高跟九尺高了,上边还铺了一层雪,朱枫跟邵春看着董昭像只兔子一般在上面跳来跳去,速度飞快,而且脚稳的不行,都露出惊讶之色。 朱枫道“我要学这个!” 董昭踏在高桩上,回头说道“小王爷,这个可不兴学啊。” 朱枫道“为何?” 董昭笑道“我摔了一百二十八次,药膏都抹完了七八瓶,中药都喝了十几副了。” 朱枫这小子却不屑道“这算什么?我学骑马的时候摔断过四五次骨头呢。” 伊宁道“董昭下来。” 董昭下来,伊宁又道“降到两尺。” 董昭开始飞快的搬木桩,邵春朱枫帮他一起搬,很快,木桩回到最初的高度,伊宁对朱枫道“你先练吧。” 随后她对邵春道“你来。” 一个上午,伊宁教邵春擒拿手,董昭自己跑去前院练功了,这阵子他看了很多伊宁写的秘笈,很多招式都没来得及练,他有的是东西练。 最惨的朱枫,一个上午摔了八次,第九次实在是不想爬起来了,嚷嚷着要回家,徐治给他用马车送回了王府。谁料下午,瑞王又一辆马车把朱枫送过来了,瑞王怒气冲冲,小兰见瑞王脸色不对,便说道“王爷,对不住……” 谁知瑞王一下换了张笑脸,说道“这小子不争气,才摔几次就回来了,我是气他呢,蕙兰姑娘,别放心里,哪有练武不受伤的。” 小兰疑惑道”那王爷您这是?” 瑞王掀开那华丽的马车,里边是两个实木大箱子,两个箱子一开,光芒刺眼,一箱金子,一箱银子,看的小兰眼睛都花了。 小兰道“王爷您这是何意?” 瑞王笑道“朱枫这臭小子不成器,本王也没什么好东西,这金子银子,算是拜师费了。” 小兰摇头“这如何使得?” 这时,伊宁过来了,说道“王爷何必?” 瑞王道“本王是看这孩子不争气啊,你说,除了你,这京城我上哪去给他找名师?” 伊宁道“武非必学。” 瑞王道“多一技傍身,总是好的。” 伊宁又道“武易犯禁……” 瑞王沉吟一会,说道“本王其实知道你一些事。” “王爷请说。” 瑞王道“十年前,当今皇上还是个皇子,领着大军北击鞑靼,在漠南古原大败,撤回亘池时,他本意是要回京的,但是,有三个人阻拦住了大军南退之路,这三人是陆白,沈落英,还有,你。” 伊宁丹凤眼微缩了一下,面无表情。 瑞王继续道“当初陆白,也就是你兄长,说有一计可败鞑靼,大军不能退,大军若退,则亘池不保,敌军长驱直入,数万百姓将涂炭。皇上采纳了陆白的建议,然后你们三人同他回应州军营共商退敌大计,是也不是?” 伊宁丹凤眼瞳孔又缩了一点,说道“是。” 瑞王继续道“后来,你嫂嫂领着宁化军为前锋前去退敌,你哥哥随着皇上坐镇中军,那时有军中谋士跟悍将便提议,让你嫂嫂带的宁化军殿后,皇上大军自回京,陆白当时已是白身,而且是个有罪之人,宦官王易便联通中军护卫将军卫梁,要杀了你哥哥,让你嫂嫂孤军奋战死在漠南,当时你恰好听到了,于是就发生了那不为人知的一幕。” 伊宁冷道“王爷怎知?” 瑞王道“事发后,卫梁挟持陆白面见皇上,而你,当场拔剑,杀了卫梁跟王易,用剑架在犹豫不决的皇子脖子上,然后命他下达军令,各部配合沈落英作战,那把剑一架就是架了一天一夜…… 瑞王语气沉重道“后来,陆白坐镇中军,沈落英不负众望,斩敌万余,随后,陆白命中军大举出击,一战歼灭鞑靼五万余人,是我朝难得的一次大胜。那时的皇子,也因此功后来成功登帝。” 伊宁道“不错。” 瑞王道“可你后来不知道的是,知晓你胁迫皇上下军令的那些人,事后,全被那位皇子杀了个干干净净,自然,你家兄嫂的功劳也被抹除,这一仗,史书里写的就是皇帝如何英明神武的击败了鞑靼人。而本王一个旧部,恰好因为重伤而成了漏网之鱼,所以我才知道这事。” 伊宁沉默半晌,说道“王爷何意?” 瑞王冷冷道“皇帝可以忘了陆白沈落英,因为他们都走了。但是不会忘了当初那个拿着剑架在他脖子上一天一夜的小姑娘。因为,你回来了,就在京城!帝者,不为其所用,必为其所除!” 伊宁道“他不敢的。” 瑞王道“现在确实不敢,他不知道你嫂嫂是否还在世间,但是以后呢?” 伊宁沉默。 瑞王道“要在京城立足,单靠几个官宦子弟当朋友,一个高官长辈护着,远远不够,因为苏博早晚会辞官,苏骅没他爹的本事,你那几个朋友,也不成器。” 伊宁道“所以,选您?” 瑞王笑道“本王与你并无过节,陆文轩是无双国士,本王也佩服不已。你们一家人都是忠肝义胆,有情有义之人,本王愿意与你这样的人做朋友,也愿意在京城力所能及的帮你,毕竟,官再高也只是一时,可本王,是与皇帝同姓的。” 瑞王的眼中流露出一股自信,伊宁瞬间明白了什么,伊宁道“徒可以收。” 瑞王道“还有什么?” 伊宁道“其余不帮。” 瑞王哈哈大笑,说道“当然,本王不会干涉你的事情,也不会要求你为本王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于是伊宁多了一个徒弟,董昭多了一个师侄。 驿馆内,木罕拿着一卷羊皮看了又看,上边写的是关于伊宁在西山寺击败内廷两大高手的事,是鞑靼人搜集的,木罕看完,轻轻放下,眉毛紧拧。 塔勒前来面见,木罕脸色凝重,说道“这场比试,不可定生死,如果可以,不打为好。” 塔勒是个直性子,问道“我话都说出去了,怎么能不打?管他是谁,我都要把她打死。” 木罕看着他那铁塔般的身躯,问道“你打那虞韬,用了几招?” 木罕道“大概一百来招。” 木罕道“虞韬在京城排不上多厉害,至于为什么是他对你,你知道么?” 塔勒摸摸脑袋说道“不知。” 木罕道“因为比他厉害的两个人前些天去挑战这个伊宁了,而且是两人联手,结果你想知道吗?” “什么结果?” 木罕沉声道“两人联手,动了兵器,但十几招就被打的重伤吐血,而那个伊宁赤手空拳,毫发无损。” 塔勒不屑“也就是说,那个伊宁很厉害呗,再厉害能跟我师傅比吗?” 木罕道“可你还远未到太师的境界,不得不小心。” 塔勒道“可话已说出去,这一战在所难免了。” 木罕道“我准备一万两银子,比试就不论生死了。” 塔勒道“我不怕死,我们草原的狼岂会怕这中原的羊?” 木罕道“南朝人诡计多端,不可不防。” 塔勒只得点头。 很快到了三日之期。 这日,北风呼啸,大雪纷飞,西山寺外,却来了更多人,寺前的石砖台上下已是人山人海,寺外并不宽敞的道上,轿子,马车,撵子,一顶顶,一辆辆,一抬抬;车夫,轿夫,脚夫,一排排,一列列,一行行,也不知来了多少达官贵人。 寺内,度然和尚注目着伊宁,叹了口气,说道“你上次给我的香火钱,没了……” 伊宁眼睛一眨,顷刻明了,答道“这次不给。” 度然道“哪有施主你这进庙门不上香的?” “我信道。” 度然哼道“那施主就去找个道观,贫僧这是佛爷清净之地,慢走不送。” “佛本是道。” 度然道“施主你这是强词夺理。” 伊宁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度然,说道“这次拿好。” 度然和尚稽首一礼,眼睛一眯,念句“阿弥陀佛”这才慢悠悠的接过银票,脸上却毫无表情,伊宁伸手摸了摸他的光头,说道“小气鬼。” 度然和尚一笑,睁眼仔细看向银票,脸瞬间绷住了“一百两?” 这时小兰闻声过来,看见度然手上的银票,柳眉倒竖,小嘴撅起,喝道“好你个老和尚,又讹我姐姐的钱!快给我拿来!”说罢就去抢,度然和尚收起银票就跑,小兰在后边追,追的西山寺后院上蹿下跳,那些和尚沙弥都蒙了。 小兰气喘吁吁,停了下来,以手指之,说道“你就是欺负我姐姐心地好,下次不许再讹我姐的钱!” 度然脸不红气不喘,说道“蕙兰施主,上次那一千两是你摸走的,你还欠我九百两……” “你……”小兰叉腰指着度然,说不出话来。 伊宁道“别闹了。” 度然道“阿弥陀佛……” 伊宁“阿你个头!” 度然笑了,小兰也噗的笑了出来。 伊宁跟小兰从寺内出去,路过寺前院时,迎面走来一个男子,四十岁上下,身子偏瘦,不算高,眉眼周正,面略黄,嘴唇略厚,颌下留有短须,头戴金冠,腰系玉带,身披赭黄袍,仪态优雅,举止从容。身后跟着一个白面无须黑衣老者和一个龙骧虎步,膀大腰圆的壮汉。 伊宁眼睛一抬,正对上迎面那男子的目光,她霎时心里一震,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他? 那男子停下脚步,打量了一下伊宁,微微一笑,让人如沐春风,他说道“别来无恙?” 伊宁答道“尚好。” 男子笑了笑,继续往前走,跟她擦肩而过,那个白面老者路过时,回过头看了伊宁一眼,眼中露出一丝玩味。 待三人走进佛殿后,小兰轻声问道“这是谁啊?” 伊宁道“皇帝。” 小兰错愕,半晌没说话,一双手在袖子内攥着,惴惴不安。 寺外,人头攒动,伊宁走到平地中间,鞑靼人也恰好到了,木罕上来,阴着脸打量着伊宁,说道“你就是杀我鞑靼勇士的人?” “是。” 木罕道“你还说我家太师是狗?” 伊宁反问“他不是?”台下人群爆发一阵笑声。 塔勒跳上前,说道“要打就来,你个娘们,胆敢杀我同胞,辱骂我师傅,就要付出代价!” 伊宁淡然道“钱呢?” 木罕实诚,掏出一张万两银票,晃了晃。 伊宁道“留你一命。” 木罕道“你输了又如何?” 伊宁也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晃了晃。 木罕道“那就准备开打吧,输了可别哭!” 这时,那皇帝也带着人从寺里走了出来,就站在寺门外,白脸老者为他披上披风遮寒,壮汉替他打伞。台下,瑞王,苏博,许右卿都来了,还有一些其他官员,都着华装,有小厮打着伞,替他们挡雪,而更多的人,顶着雪看热闹。 两人站定,台下呼喊声起,邵春喊的最起劲,一口一个师傅,喊得兴奋无比,其他三个捕快怒道“怎的就收了你小子为徒,不收我们仨?” 邵春笑道“缘分,都是缘分……” 三人重重哼了一声。 台上,伊宁站在塔勒三丈外,说道“你家昝敏。” 塔勒道“我师傅如何?” 伊宁道“与我平手。” 塔勒脸色一变,很快恢复镇定,说道“吹牛,我师傅天下无敌!” 台下李麻子嚷了句“哎,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哦。” 塔勒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双拳开始紧握,指节转动的“咔咔”声不断响起,两条膀子虽然穿着厚厚的皮裘,但是掩饰不住那收缩的紧绷肌肉,他身材本就极其高大,看上去如同一尊佛门罗汉。 他一把摘了头上那胡帽,露出左右耳附近两绺扎着小辫的头发,和中间一个硕大的光头。他大吼一声,如山崩海啸,震的周围飘洒的雪花都碎成了屑,台下的人不少都变了颜色。 李麻子捂着耳朵说道“这鞑靼第一勇士这么强悍吗?” 苏骅惊道“这种人在战场上,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存在。” 顾章和冷道“这种人不能让他活着回到战场上,到那时我们跟鞑靼打起来他手上不知染多少我们将士的血!” 伊宁纹丝不动,身边飘的雪花都莫名其妙错开了她,她一个人站在雪中,并无片雪落在她身上。她面无表情,双眼漠视前方,任他如何势大,也没有半点震惊。 塔勒再次大吼一声,铁塔般的身躯一步踏出,整个台子都震了起来,他不但力大无比,而且动作极其迅猛,三丈远霎时间作三步就冲到了伊宁面前,挥出钵盂大的拳头就朝伊宁头猛砸! 伊宁左手伸出,如蛇一般绕了过去,枯藤缠树!她的左手直接缠上了塔勒的右臂,手直接拧在了塔勒的肘关节处,塔勒反应极快,右手被抓,拳劲被卸,他左手立马朝伊宁头砸过去,就算右臂被卸,这一拳也必定砸个结实。 他没想到伊宁右手成拳,直接一拳跟他左手拳头对轰了过去,“砰”的震击声响起,塔勒大惊,他的左手直接被震退了回来,差点脱臼,然后伊宁捏住他的右手肘关,一甩,直接将他甩出三丈远,他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落了下来,摇晃了两下,差点没站稳。 塔勒脸色凝重起来,没想到自己力量上竟然不占优势。 伊宁道“这点本事?” 塔勒道“我师承昝太师,我可还没施展师傅教授的绝学!” 伊宁讶异“《天狼功》?” 塔勒道“不错,看好了!” 他忽然双手趴地,弓起了背,手掌一抓地面,砖头开裂,然后抬起头,一脸凶煞,其样貌像极了一条狼。 伊宁淡然“原来是狗。” 台下有人笑了出来,李麻子道“打不过学狗爬了!” 塔勒一跃而出,比之前更迅猛,双爪如电挥洒,爪影杀气森然,直扑伊宁,狼袭!伊宁瞳孔一缩,身子一闪,左闪,右闪,塔勒凌厉的挠出十三爪,却连伊宁的衣角都没碰到,徒劳无功的他,一个凌空翻身,一双鞭腿顺势倒砸过来,狼蹬!伊宁看的准,一手呈爪,猛的迎上,爪如闪电,一穿梭而过,一爪就抓住了他其中一条腿的踝关节,用力一拧,一拖,塔勒身子未落地,脚上吃痛,啊了一声,空中反击几乎做不出来,被伊宁抓住一条腿,抡了一圈,狠狠的往地上一砸! “砰”,地砖再次稀碎,中间的积雪往四处溅散。 “呃啊!”塔勒吃痛大喊,但他反应极快,另一条腿立马来踹伊宁的手,伊宁抬起右脚,在他踢出的一瞬间打在了腿弯,“咔咔……” “啊!”塔勒听到了骨折的声音,他右腿登时一软,抬不起来了。 他躺在地上,双手撑着地,挪动脚往后退,一脸惊恐。 台下人呼声不断,顾章和道“该赢了吧,这家伙可真耐打。” 邵春骄傲道“我师傅才是天生神力,看到没,几百斤的胖子她拿着放风筝!” 台下一片笑声,木罕却冷眼看着,什么都没说。伊宁踱步向前,慢慢逼近,眼看伊宁靠近,塔勒表现的惊慌不已。 忽然,他腰部发力,一弹而起,一双大手直扑过来,狼扑!这是殊死一搏的招式。 “师傅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伊宁头一低,塔勒双手抱了个空,伊宁右脚往后高高翘起,蝎子摆尾!“砰”的一脚,鞋底正中塔勒面门,这一脚打了个结结实实。 “漂亮!”人群被这一招给惊艳到了。 “呃啊啊!”塔勒鼻梁被踢塌,一脸的血,他被这一击打退,往后倒飞,塔勒还在空中滑时,伊宁已欺身上前,手指在他胸前连点十余下,然后一掌轰在他小腹处。 “噗哒。”塔勒落地,溅起一地的雪屑,一张大脸扭曲起来,双手捂着小腹,身躯弯如虾米,痛苦呻吟。 木罕快步上前,俯身看着塔勒,抬头问伊宁“你做了什么!” 伊宁道“又没打死。” 木罕恶狠狠的看着伊宁,说道“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塔勒虚弱的喊道“我的……丹田……”然后人居然就昏死了过去。 伊宁道“给钱。” 木罕大怒“你……本王知道了,你废了他武功!你这比杀了他还恶毒,本王记住你了!”说罢招呼人来抬几百斤的塔勒。 皇帝身边那个老者拉着尖细的嗓子说道“小王子,愿赌服输啊。” 木罕恶狠狠的扫了一眼这些人,最后盯着伊宁,说道“你是……罕世高手!你们联合下套!害我鞑靼勇士!” 白面老者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比武是王子殿下你先提出来的,这不过是打第二场而已,何况殿下您同意了的。” 木罕无语反驳,这时小兰却走上前,厉声喝道“钱呢?输了不给钱?你们这些鞑子输不起是不是?” 木罕怕别人,可不会怕这个小姑娘,他喝道“哪来的野丫头,死一边去!”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木罕直接被打了个趔趄,他懵了,摸了摸脸颊,这野丫头居然敢打我? 木罕的侍卫上前去拉小兰,却被小兰一脚蹬出,竟被蹬飞到台下,砸进了人群里,吓得众人惊呼声起,伊宁见状不对,一掠上前拉住小兰后退,木罕大怒,他脸上五个颜色鲜明的手指印让他下不来台,他手下另外几个侍卫也上前,自己也往前凑。伊宁一把把小兰拽在身后,冷道“你想怎地?” 木罕道“这野丫头竟然敢打我脸,你们欺人太甚,今日无论如何,本王子也要出这口气!” 伊宁瞳孔骤缩,冷道“你想死吗?” 木罕看见这眼神,有点怕,那是种什么眼神,看他仿佛看尸体一般漠然,没有任何情感,任何颜色,让他如坠冰窟,寒意凛然。 他的几个鞑靼侍卫也被吓住了,脚步几乎同时停下,眼神里带着畏惧,握住刀柄的手居然在抖。是畏惧吗?不仅仅是畏惧,而是真的冷。 木罕嘴唇竟然有些哆嗦起来,他开口颤声道“你……你敢动……动我?” 伊宁面无表情,说道“你试试?” 不知不觉,几个侍卫手上,袖子上,帽子,都结出了霜花,木罕也是,一个个都在抖。他猛然惊醒,眼神中充满恐惧,往后退去,他的人也随之而退。 伊宁却喊道“钱!” 木罕慌忙的把那卷起的银票抛出,竟然头也不回的就跑了。 伊宁接住银票,塞给身后的小兰,哪知小兰手一抖,银票没拿稳,掉在了地上,伊宁一看,不好,小兰一身的霜,她居然一声不吭,脸上甚至还挤出一丝笑。 伊宁捡起银票,也不顾下边人怎么说怎么喊,扶着小兰就进寺庙,路过寺门时,皇帝道“厉害。” 伊宁停顿了一下,说道“过奖。”然后擦肩而过,皇帝不禁打了个哆嗦,白面老人皱了眉。 进了寺院,度然马上端来一个火盆,放在一张软榻前,让小兰靠着软榻烤火,有些埋怨说道“你真的是,跟个鞑子动什么怒啊,你这一身千年寒冰,在你身边谁扛得住?” 不久,一干朋友们也进来了,一个个问东问西,嘘寒问暖,说起那鞑靼王子落荒而逃,都哈哈大笑。度然和尚大方的很,命手下小沙弥们备好素点心,热茶,火盆来招待众人,伊宁见状,掏出一张千两银票递过去,谁料躺榻上的小兰一把攥着,说道“姐姐,你又给……” 伊宁道“无妨。” 度然和尚道声阿弥陀佛,接过银票揣怀里,还特意看了小兰一眼,起身出去了。小兰又气又想笑,世上哪来这种和尚? 这间最大的禅房里,瑞王跟苏博居然同时进来了,而且坐在一处,不久,小王爷朱枫也来了。皇帝没进来,应该是走了。瑞王品着小沙弥端来的热茶,尝了一口,说道“淡而不俗,甘而不香,别有一番滋味。” 苏博也品了一口,说道“这西山寺的茶,上次品是何时来着?老夫都快记不清了,这味道,京城独有啊。” 瑞王接道“不算好茶,但这个味道,本王很喜欢。” 迈步而进的度然双手合十,说道“贫僧见过王爷,苏大人。” 苏博道“度然大师,一向可好?” 度然稽首道“有劳苏大人挂念,贫僧尚好。” 瑞王道“大师,本王有一事不解,可否为本王解惑?” 度然低眉颔首道“王爷请讲,贫僧试解之。” 瑞王一捋胡须,说道“寺中之茶,何处所来?” 度然答“北方天寒茶树难生,茶叶自然是市集上所购。” 瑞王道“既然同为市集所购,何以他处之茶与寺中之茶味有差别?” 度然答“所煮之水不同尔。” 瑞王道“若所煮之水相同,茶叶亦相同,其味仍有别,何解?” 度然答“煮茶之人不同尔。” 瑞王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妙极,妙极!” 瑞王继续问道“以大师所见,犬子之资如何?” 度然看了一眼朱枫,答道“固富贵之资也。” 瑞王道“或文,或武,请试言之。” 坐在榻边的伊宁皱了眉,她有些看出来今天的瑞王有些不一般,为何一直让度然解惑? 度然不慌不忙道“小王爷贵庚?” 小王爷朱枫道“十九。” 度然道“王爷,请恕贫僧直言。” 瑞王一蹙眉,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但讲无妨。” 度然道“令郎文难考进士,武难入二流。” 瑞王听完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不错,犬子资质,就像那集市上的粗茶一般,若放在贫寒人家,说不着一辈子都只是穷困潦倒,一事无成。” 朱枫愕然,没想到瑞王会如此说自己。 瑞王道“方才大师替我解茶之惑,那么,本王想大师继续为我解人之惑,如何?” 伊宁,苏博脸色稍变。 度然道“贫僧不过一出家人尔,当不得王爷如此看重。” 瑞王道“伊宁当得,大师也当得!” 苏博暗叹,这瑞王不是个省油的灯,度然和尚并不简单,居然被他看了出来,他这是要干什么? 瑞王道“度然大师,您在西山寺多年,德高望重,经义礼教,人文伦理,无所不通,更兼慈悲为怀,您手下这些小沙弥,本王都知道,他们是京城京郊孤苦无依的孩子,他们长大之后,你就让他们或还俗,或寻亲,这种事情,你干了二十年了吧?” 度然睁开眼睛,说道“王爷有话请直说。” 瑞王忽然深鞠一躬,说道“请大师为我儿之师。” 朱枫做梦也没想到自家老爹绕这么大个圈子竟然是为了这事,而伊宁,苏博已经猜到了后面的东西。 度然道“贫僧尚需考虑。” “无妨,大师考虑便是。”瑞王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去,老和尚居然看都没看,居然一手推了回去。 度然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家讲缘。” 瑞王只好拿回银票,开始转移话题,众人说上一阵子之后,瑞王带着朱枫离去了。 苏博眉毛紧拧,伊宁也脸色有些难看。 度然道“这瑞王,是要把我们绑他那条船上去吗?” 伊宁道“恐怕是的。” 苏博喃喃“野心不小啊。” 度然道“且虚与委蛇吧,他能帮苏大人挡住许右卿,也不是坏事。” 苏博道“坏就坏在,皇上会怎么想了……” 寺外,北风又起。 第16章 惊天大案 腊月初八,是一个好时节。 腊月的京城,又是漫天大雪,行人在街道上,裹紧了棉衣,踩起了碎步,哈起了热气。穿着紫色锦缎薄裳,踩着深色布靴的伊宁,成为了那人影中最让人瞩目的人,她不怕冷风,也不怕人看。 瓦桥坊上了年纪的人都认识她,街头的面馆老板,布庄的掌柜,酒楼的伙计,都会跟她热情的打招呼,她是在这条坊长大的孩子,瓦桥坊的哪一条弄堂,哪条巷子,她年幼的时候都曾翻进去看过,瞅过,当然也被人拿着扫把赶过。 她长的高,别人都拿她当男孩子,但没有一个男孩子敢调戏她,却有很多人想娶她,贾和曾经在这条坊的桂花巷边,骑着高头大马,顶着红花,让她嫁他,她一巴掌直接把马拍翻,贾和吓个半死,那年她十六岁。 站在桂花巷边上,她思绪万千,那时候哥哥在朝为官,每日早起上朝,晚上在家写折子看书,有时下午就会回来陪嫂嫂。而嫂嫂,天天教她习武,练出一身伤之后抹药,喝药。只有偶尔,苏骅,李麻子翻墙进来找她玩,她才偷偷跑出去玩,偷玩的她兴奋的很,但回去嫂嫂总会说她两句。后来想想,嫂嫂是天下第一高手,谁能瞒过她的耳目,她能出去玩,不过是她默许罢了…… 物是人非,她露出一丝苦笑…… 马蹄声从她背后响起,她从思绪中回头,很快,一彪衣甲鲜明的骑士,簇拥着一个身穿劲装的黄脸汉子从她边上呼啸而过。旁边的行人快速躲开,有的摔进了雪里,她跑过去扶起时,忽然听到了前边的呼喊声,这声音异常熟悉。 她一闪而过,掠至前边,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陈伯,捂着腿,腿下全是血,一脸痛苦,不断呻吟。他的菜摊子七零八落,地上散落一地的萝卜白菜。那彪骑兵中一个人丢下几颗羊屎大的碎银,扔在陈伯边上的血里,然后挥着马鞭,拨转马头,就要离去。 伊宁大喊道“给我站住!” 待她喊时,前边的骑兵已经开路了,她手一伸,一条紫绫从她袖子里射出,直接缠住末尾那个骑兵的脖子,然后一甩手,那骑兵惊叫一声,“砰”的砸在巷子边的墙上,然后跌下来,吐着血。 这声惊叫终于引起了前边人的注意,那个劲装黄脸汉子拨马过来,说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朝廷禁军动手!” 伊宁冷冷盯着这个汉子,只见他眉歪额平,大小眼,狮子鼻,厚唇无须,生的好是一副狠戾模样。 伊宁走过去扶陈伯,却发现他大腿骨被踩断了,根本站不起来,只好把他安放在墙边。 那汉子怒道“本官问你话呢?” 伊宁道“你撞的?” 那汉子道“他拦了本官的路,本官撞了就撞了,银子扔给了他不是,要待怎地?” 伊宁道“治好再走。” 那汉子道“你这婆娘,别以为有几两本事就敢在本官面前叫嚣,你以为你是谁啊?区区一个贱民,腿断了又怎么样,耽误了本官面见圣上,让你不得好死!” 伊宁仰头,望着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那汉子,双眼冰冷,说道“再说一遍?” 这时,周围很多百姓围了过来,很多认识伊宁的人都一脸关切的看着她。 那汉子不废话,招呼两个骑士,说道“给我拿下她,伤了我们的人,先抓起来!” 两个骑士骑马上前,拔出腰刀,指着伊宁,马蹄慢慢走近,伊宁面无表情,忽然手一动,一巴掌拍在了一匹马的脸上,“砰”的一声重击,那马嘶喊着,竟直接被拍翻,那骑士反应不及,直接被压在马身下,刀也扔了。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伊宁又是一巴掌,拍在另一个骑士的马脸上,又是“砰”的一声,那马也霎时间翻倒,如出一辙,其余骑士震惊了。 伊宁道“下来!”说罢一跃而起,横脚直扫那汉子面门,那汉子反应快,一个铁板桥仰身躲过,待他抬头,却发现一条鞭腿直接朝他头顶压下来,太快了,人在马上,双脚还踩着镫,躲避不了,他只得双手交叉,硬接这鞭腿,“砰”的一声重击,随着他坐骑的一声惨烈嘶鸣,那匹马承受不住,前脚霎时跪地,那汉子接了这一脚,好在马卸掉了一部分力,但也打的他口吐鲜血,双手剧痛,从马上栽了下去。 “大人!”剩下的骑士喊着,想要上来,伊宁一回头,冷冰冰的说道“别多事!”骑士们动作停了下来,然后她慢慢朝躺在地上受伤的那男子走了过去。 那汉子此刻才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一尊杀神,便亮出身份道“你是谁?本官是今科的武状元,年前进京向圣上述职的,你不能……” 伊宁一脚踩在他右脚大腿上,“喀嚓”声响起。 “啊啊啊啊!”那汉子痛嚎不止,边上的骑兵战战兢兢的面面相觑,他们没见过这么强势的人,不敢随意出手,而且,出手也打不过。 伊宁脚没松,脚尖又踩着扭了一下,那汉子叫的撕心裂肺,大腿骨是彻底碎了,没救了。 那汉子忍着剧痛,问道”你到底是谁?本官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对我?” 伊宁撤腿,转身,说道“你口中的。” “什么?” 伊宁回头,吐出两个字“贱民。” 她走到陈伯身边,有好心的邻居帮他扎好了腿上的伤口,她走过去,轻轻背起佝偻消瘦的陈伯,往西山寺走去,陈伯早已泪眼朦胧。 又捅破了天! 案子第一时间上报了京师府尹处,府尹头大,直接上报刑部,刑部更头大,没两个时辰,宫里全知道了。 皇帝的御书房内,皇帝高坐龙案之后,以手撑腮,面无表情的看着底下那一干大员。 谏议大夫黄怀良出列道“圣上,侠以武犯禁!那伊宁无法无天,竟然敢当街殴打朝廷命官,致使三人受伤,还打死三匹马,微臣以为,当立即抓捕归案!” 皇帝不作声,许右卿,苏博也没动,京师府尹出列道“启奏圣上,那伊宁武功了得,若强行抓捕,只怕她反抗起来,其祸更大。” 黄怀良沉声道“如此胆大包天,若不抓捕,朝廷颜面何在?当街殴打朝廷命官,行为如此恶劣,京城岂容得下这等恶贼?” 御史冯牧道“那伊宁,前阵子还痛打了鞑靼第一勇士,鞑靼与我朝的榷场问题得以顺利完成,是鞑靼人让步了。她是有功之人,怎可轻易冠以恶贼之名?” 刑部侍郎余散尘道“这个伊宁,行走江湖久已,她行事全凭自身喜好,看不惯鞑靼人,就杀,看不惯官员,也杀,侠以武犯禁!这是天子脚下,岂容得她一介女流乱来?” 皇帝忽然道“各位爱卿没说到重点啊,那伊宁,为何踩断赵晟的腿呢?” 京师府尹当即回答道“起因是赵大人回京,走的瓦桥坊,纵马踩断了一个贩菜老农的腿,被伊宁正好看到了,两人言语几句之后就动了手,然后赵大人没打过就被踩断了腿。” 皇帝哦了一声,轻飘飘说道“哦,原来是没打过?没有其他隐情?” 此言一出,很多官员面面相觑。 京师府尹道“伊宁与赵大人素不相识,并无其他隐情。” 皇帝还是哦了一声,没了后话。 许右卿出列道“圣上,那赵大人纵马伤人并非故意之举,他是为了早点进宫述职,所以走的快了些,撞了人之后,他也停下给了银子补偿。而那伊宁,是故意伤人,当着那么多官兵的面,踩断赵大人的腿,这等行为,何异于挑衅朝廷!” 皇帝看向苏博,问道“苏爱卿,伊宁可是喊你伯伯的啊,你怎么说?” 苏博立马出列道“微臣无话可说,但是若要了解事情真正来龙去脉,圣上只需派一可靠之人,去瓦桥坊走访,打探一遍即可,若在御书房内听诸位大人你一言我一语,更难做抉择。” 皇帝点点头。 许右卿道“圣上,即使如此,那也应该先将伊宁捉拿归案,听候发落才是!” 皇帝犹豫不决。此时,御书房外太监道”启奏圣上,瑞王爷求见。” “宣。” 瑞王爷进来行礼,皇帝笑道“皇叔不必多礼。” 许右卿道“王爷想必也是为伊宁之事而来求情的吧?我听说小王爷可是那伊宁的弟子啊。” 瑞王爷微微一笑,说道“不错,确有此事,小儿确实跟伊宁习武。” 皇帝道“皇叔此来为何?” 瑞王道“圣上,那伊宁不能抓!” 皇帝道“为何?” 许右卿脸色一变,说道“当街行凶,殴打朝廷命官,致其重伤,如此恶行,怎么不能抓?” 瑞王冷着脸看着许右卿,说道“许大人,事发后你可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而且让五城兵马司的人堵住了瓦桥坊的口子,是也不是?” 许右卿道“防止罪犯潜逃,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瑞王冷冷道“那请你现在去瓦桥坊看看!你许大人是要官逼民反啊?还是要血洗瓦桥坊那几百户人啊?想让江北杀良冒功之事重现京城吗!” 许右卿脸色大变,说道“王爷不要危言耸听!” 皇帝脸色不再平静,问道“皇叔,瓦桥坊怎么了?” 瑞王道“瓦桥坊的居民跟五城兵马司的正对峙呢,听说要抓伊宁,死活不让官兵进去,甚至拿起了菜刀扁担,都快打起来了。” “什么?”皇帝也惊了起来。 皇帝马上道“摆驾,前往瓦桥坊!” 西山寺离瓦桥坊并不远,寺外道口,已经围了数百官兵,持枪携弩。寺外平地上,几十个小沙弥手持棍棒严阵以待。 官兵中的将领眉头紧皱,不曾想这西山寺竟然不怕官兵,他心里也犯嘀咕,伊宁这阵子在京城风光一时无两,他甚至都想去结交,可一转眼,她连朝廷命官说打就打,还打残了,他奉命前来,却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只能在这里空耗时间。 寺内,一间禅房里,度然和尚正在给陈伯上药,他一边上,一边骂道“惹事精,你个小姑娘片子什么事都敢惹,谁都敢打,要不是没人打的过你,你能活到今天?你说说,你回来才多久,惹了多少事了?” 伊宁道“我是贱民。” 陈伯虚弱的道“阿宁,别这么说,我们一家人,欠你跟陆大人太多了……我这辈子都不知道怎么还你人情……” 度然道“陈施主麻烦你闭下嘴。” 陈伯笑了,笑的很灿烂。 度然叹气“哎,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伊宁道“不好善后。” 度然道“你还是出去躲躲比较好……” 有个清秀的小沙弥进来,对着伊宁一行礼,说道“阿宁姐姐,外边好多官军,怕是来抓你的。” 伊宁摸摸小沙弥的光头,说道“知道了。” 度然喃喃“麻烦啊麻烦……” 伊宁转头“治好陈伯。” 度然惊道“你要干什么?” 伊宁道“回瓦桥坊。” “你找死啊?” 伊宁道“放心。”说罢就出了禅房。度然慌忙赶去,说道“别被抓了啊!” 伊宁到寺外,门口的小沙弥们立马把她围在中间,喊道“阿宁姐姐,你不要出去!” 伊宁柔声道“没事的。” 她在小沙弥们的簇拥下走了出去。 下边的官军紧张起来,手中不觉握紧了武器。 她径直走了过去,为首的将官握住佩剑,颤声说道“你……你想做什么?”很明显,她的大名在京城早已无人不晓。 伊宁道“回家。” 将官道“你……你当我们是摆设吗?” 伊宁瞅着他“你要打吗?” 将官沉默,伊宁所到之处,官军不断后退,没一人敢上前,她走出官军封锁的路段,不紧不慢的继续往前走,那将官只得带着人马在后面缀着,既不敢抓,也不敢走。 瓦桥坊,是有座桥的,这座桥连通着京城西直街,桥头上,一个老妇人手拿根扁担,恶狠狠的盯着桥对面穿皂衣的公门人员和官兵。老妇人身后,一群各式衣着的百姓拿的拿棍,拿的拿菜刀,反正什么趁手拿什么,也冷冷的看着桥对面那帮公人。 妇人喝道“你们今天谁敢进瓦桥坊抓阿宁,就从我老婆子尸体上踩过去!” 后面有的小贩也道“你们这些狗官,吃人饭不拉人屎,你们有本事就把我们全杀了,否则别想进瓦桥坊!” 对面皂衣衙役头疼不已,官兵也焦虑起来,这要是几个人,直接就冲过去了,这对面是几百人啊,难道要打过去不成? 忽然,一道紫衣掠至桥上,落在老妇人身边。 “阿宁!你怎么出来了?快回闲园去,这边我们替你挡住,不会有事的。”老妇人又惊又喜的说道。 老妇人正是陈伯的妻子,最近伊宁的帮助让她的病有了起色,能下床了,谁料到今天碰到这档子事,自己好点,老伴却腿折了。 伊宁伸手掸了掸老妇人头上的雪,说道“婶子,回去。” 老妇人道“要回去也是你回去,我老婆子欠你太多,今日就让我……” 伊宁道“我没事。” 伊宁朝身后那些街坊邻居们端正拱手一礼,说道“大家回吧。” 那些人却不答应,一个老者说道“我们不回,我们要回了你肯定就被抓走了,当年我们没能报答陆大人两口子,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对对对!”后边的人应声附和。 老妇人放下扁担,拉着伊宁的手,说道“阿宁啊,你是瓦桥坊长大的孩子,也是我们见过最好的孩子,我们今日是不会丢下你的,你是因为我家那口子摊上的事,老婆子虽然不识字,但道理我懂,人得知恩报恩……” 忽然,百姓这边冲出一道人影,身上挎着两个包袱,一手拿刀,一手拿剑,飞奔至伊宁面前,是董昭。 伊宁疑惑道“你干嘛?” 董昭道“师姐,徐叔要我们拿好行李,情况不对就赶紧跑路!” 伊宁道“跑什么?” 董昭坚定的道“若是要跑,我来给你殿后,若是要留,我挡在你前面!” 对面那官差里,冲出一个顶盔贯甲的将官,厉声喝道“伊宁,还不束手就擒?” 董昭直接怼道“你这狗官在那里狗叫什么!” 那将官一愣,然后怒道“哪来的野小子,居然敢骂我?知道本官是谁吗?” 董昭道“管你是谁,脱了那身皮,不还是条狗!” 那将官气急,又不敢过桥,也只得骂了起来,两人隔空对骂,伊宁没想到董昭这小子骂人的本事居然这么强,直接把对面那将官嗓子骂冒烟了,气的他三尸神暴跳,都跺起了脚来。他以手指董昭,上气不接下气说道“老子一定干死你!” 董昭牙尖嘴利,说道“那你现在就来,就你那吃喝嫖赌大肚子,摸爬滚打小本事,你动得了爷爷一根手指吗?” 那将官气急,鼻子都快冒烟了,拔出刀,喝道“听我命,给我杀过去!老子要扒了那小子的皮!” 一旁的副将劝阻道“大人,不可贸然行动啊……” “去你的!”那将官一脚蹬开副官,回头招呼官兵,喝道“听见没,给我上!” 这将官来头不小,他可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名叫蒋忠,脾气暴躁,喜欢好勇斗狠,他今天憋了一天,早就想杀过来了。 蒋忠一声令下,身后士卒只得硬着头皮持枪举盾上桥,伊宁见状,一把将老妇人拽到身后,一手从董昭手中拿过秋霜剑来,董昭拿着一把刀,和她并肩而站。 伊宁“锵”的拔出秋霜剑,一道寒光闪过,最前排的五个持盾士兵的铁皮盾被齐齐划成两半,吓得士兵连连后退,战栗不已。董昭是第一次看见秋霜剑出鞘,只见那比一般佩剑宽一半的剑身上,中间有一道略微鼓起的棱,棱上面刻着莲花图案,整把剑从剑身,剑刃,剑尖都透着一股清寒,仿佛有寒气自剑中冒出,一眼望去,令人心神都发寒,不愧是江湖第一剑! 蒋忠怒道“伊宁,你这是要对抗朝廷吗?” 董昭道“闭上你的鸟嘴,回去多吃几口屎吧,别在这里恶心人!” 蒋忠暴怒道“王八蛋,我今天一定要宰了你,把你大卸八块!” 董昭道“爷爷就站在这里,有本事你这条狗就爬过来跟爷爷单挑,你就看爷爷今晚吃不吃狗肉!” 伊宁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哪学来的?” 董昭道“你两个徒弟教的。” 那头的蒋忠肺都要气炸了,他喝道“他奶奶的,弓弩手给我准备!” 桥对岸,训练有素的士兵立马换阵,健硕的弓弩手齐刷刷出列,张弓持弩,搭箭拉弦,瞄准了伊宁跟董昭。 桥这边的人紧张起来,董昭还要骂,伊宁拉了他一把,喊道“谁射谁死!” 蒋忠咬牙道“你以为本官不敢吗?给我……” “皇上驾到!” 太监的细长尖嗓声喊起,拉的老长,只见官兵后阵,黄罗伞盖撑的老高,旌旗招展,人头攒动,全装束戴的御林军立马齐步跑来,扫开一条道,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如潮水般铺往两边,随着御驾的到来,那边官兵立马松弛武器,一片片单膝下跪,山呼万岁。 这边瓦桥坊的百姓闻言,也齐刷刷丢掉手里的棍棒,双膝跪地而拜。只剩桥上的董昭跟伊宁站在那里,手持刀剑,不为所动。 皇帝的御辇到了桥头,在殷公公的搀扶下,走下辇来,抬头望着站在桥上的董昭伊宁。 伊宁把剑入鞘,拱手弯腰一礼,董昭有样学样,也是一礼。 殷公公道“你二人为何不跪?” 皇帝一摆手,说道“免了,都起来吧。” 随侍的许右卿心头一震,眼眸转动,不知在想什么。 皇帝环视四周,见弓弩手靠前,蒋忠低着头,一言不发,便问道“蒋忠,你刚刚准备放箭?” 蒋忠立马“噗”的跪地,说道“启禀圣上,那伊宁拔剑拒捕,那男子言语挑衅朝廷,侮辱我等将士,下官情急之下,只得用弓弩威慑。” 皇帝道“哦?拒捕?谁下的逮捕令?” 蒋忠眼珠子转着圈,百忙之中瞟了一眼许右卿,许右卿却当做没看见一样。 殷公公喝道“问你话呢?” 蒋忠道“微臣接到赵大人随行禁军的汇报,认为兹事体大,必先封锁瓦桥坊,谁知伊宁去了西山寺,所以,微臣又派人堵住了西山寺,后来听闻她出来了,于是微臣就带人赶到了这里……” 皇帝道“自作主张?该当何罪?” 蒋忠连忙以头磕地,说道“微臣该死,微臣该死,请圣上发落……” 皇帝道“念你还没闹出人命,朕也不重罚,即日起,官降一级,罚奉半年。” 蒋忠不敢有丝毫不满,又是磕头又是谢恩,皇帝一摆手,他便退下了,随行的苏博蹙眉。 皇帝抬头望着渐渐变小的雪,又看着正前方的伊宁,竟然直接抬步走上桥去,殷公公盯着伊宁,跟在皇帝身后。 皇帝走到伊宁面前,看了看趴在桥上跪着的老妇人,竟然弯腰一手搀起她来,伊宁眼神略微动了下,百官也侧目。老妇人眼泪滚滚,身子抖如糠筛,嘴唇含糊不清,不知道说些什么。 皇帝问道“老人家,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妇人早就感动的不知怎么表达,只是哭,眼泪擦完又掉,嘴巴张开也说不出话。皇帝见状,说道“哪位当时在场的好心人,跟朕说说发生了什么?” 终于,瓦桥坊内走出一个清瘦的小哥,走到皇帝面前,跪在地上,一五一十的将情况说了出来。皇帝听完,说道“这么说来,是赵晟撞人在前,辱人在后,又先喊军士动的手?” 小哥道“正是,他还骂我们是贱民,皇上,我们真的是贱民吗?” 皇帝愣了一下,然后柔声道“当然不是,你们都是朕的子民。” 小哥道“那皇上,能不能不追究阿宁了?她……” 殷公公打断道“这位小哥,圣上自有裁断,放心吧。” 小哥磕头后起身退开。皇帝这才看向伊宁,伊宁如同一尊冰雕,丝毫不动,也没看他。殷公公道“伊宁,你有什么要说的?” 伊宁扫了殷公公一眼,没说话。 皇帝道“你啊,还是这么傲气。” 伊宁道“陈家夫妇。” 皇帝疑惑的看了一眼伊宁。 伊宁继续道“两个儿子。” 两人继续等她说完。 “死在边关。” “一个亘池。” “一个雁门。” “为国捐躯。” “反称贱民。” “谁之过?” 伊宁终于说完了,董昭松了口气。 皇帝眉头一紧,这是他所不知道的内情,他回头对殷公公道“去调兵部军士档案。” 殷公公诺了一句。 然后伊宁继续道“陈绍平。” 皇帝心头一跳,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亘池?陈绍平?那是…… 伊宁继续道“陈绍安。” 皇帝面无表情道“朕知道了。” 伊宁也面无表情,一把拉起董昭就朝官军那边走,桥这边百姓们有人不舍,喊了几声阿宁。伊宁一回头,说道“大家,回吧。” 那边的街坊邻居们还是不舍。 伊宁大方的跟皇帝擦肩而过,董昭嘀咕道“师姐,我们干嘛朝官军那边走啊?” 伊宁道“不然呢。” “啊?”董昭不明白。 伊宁过了桥,那边御辇下御林军严阵以待,许右卿上前说道“圣上,此人不抓,更待何时?” 此刻皇帝还在桥上思考。伊宁斜着眼看着许右卿,许右卿也看过来,一脸阴鸷,两人相距不过数尺,伊宁突然张嘴对着许右卿吹了口气。 “噗”许右卿头上的乌纱帽忽然飞了出去,露出灰黑的头发,他一脸懵,然后手往头上一摸,众人皆望向飞了官帽的许右卿,许右卿尴尬无比,瑞王爷竟然笑了出来,然后,零散的笑声也传了出来。许右卿的随从立马跑过去给他捡起帽子,掸掉上边的雪屑,重新帮他戴好,但是许右卿忽然一个寒颤,帽子还没戴好又歪了。 “哈哈哈哈!”董昭笑了出来,看着这个一品大员尴尬的样子,瑞王也不厚道的笑了。 许右卿转头向皇帝,说道“圣上!阿嚏!阿嚏!阿嚏!”话没说完,喷嚏不止,根本说不下去……慌乱中他眼神扫向伊宁,又扫向苏博,眼中不善之色愈深,却只是一闪而过。 董昭笑的没心没肺,瑞王笑的更开心了,很多官都笑了,连那殷公公都捂着嘴。 皇帝道“许爱卿身体不适,就先回家养着吧。” 许右卿还不想走,说道“圣上,我……阿嚏!”然后一阵寒颤,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众官员,兵士都笑了出来,不得已,只得让人送回家去。 皇帝走到伊宁面前,伊宁道“抓我吧。” 皇帝道“你是英雄,先是击败鞑靼,扬我国威;后又为民请命,惩奸除恶,朕哪敢抓你啊?” 伊宁道“活罪难逃。” 皇帝眼神偏向一边,说道“你这个有仇必报的,朕可惹不起,许右卿看了你一眼,就话都说不利索了,朕又敢拿你怎么样呢?” 伊宁道“那赵晟呢?” 皇帝道“性情暴戾,不适合当官了,让他回去养伤吧。” 伊宁道“谢了。”然后拉起董昭就往闲园方向走。 皇帝看着伊宁远去的背影,怔怔出神。 一场惊天大案,在皇帝的几句话下,消弭于无形。 当晚,御书房内,兵部的卷宗早已放到了皇帝的案台上,他翻到某一卷,看见了陈绍平的名字陈绍平,籍贯,京城瓦桥坊,承元十六年,殁于应州。 那是当年自己出征时候,身边的亲兵啊……皇帝感慨之余,唤秉笔太监前来,写诏书,写下两份之后,吩咐明日早朝宣诏。 而后,殷公公前来,皇帝语气冰冷,吩咐道“你,去趟闲园。” 殷公公眸子一凛,心中明了,随即告退而出。 第17章 帝心难测 回到闲园的伊宁董昭让徐治小兰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父女两在厨房弄的热火朝天,说什么今晚也要好好庆祝。 大菜摆上,徐治把伊宁从洛阳带的花雕也拿了出来,开了一坛,酒香四溢,四人举杯满饮,小兰,董昭喜笑颜开,伊宁面无表情,徐治一脸忧愁。 徐治喝完酒,说道“皇帝,到底是盯上你了……” 伊宁淡然道“无妨。” 徐治道“大小姐,你总是说无妨无妨,你可知,今天若不是瑞王爷在朝堂上为你说话,你可能就被姓许的给害了。” 伊宁还是淡然道“料到了。” 小兰道“今天事发后,小王爷很快就来了,说是老王爷让你不要慌,他来处理。” 董昭道“今天没出现?” 徐治道“他是公门里的人,无法出面的。” 董昭道“总算是没事了,今天我看皇帝还挺好啊。” 徐治嗤笑道“帝心难测,他能让你看到的,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那一面罢了。” 董昭惊道“徐叔此话怎讲?” 徐治道“今天法外开恩,没抓你们,肯定后面有敲打的手段,皇帝,怎能只有恩,没有威?” 董昭道“徐叔所言在理,那师姐该怎么办?” 徐治道“闭门不出。” 当晚,天上彤云逐渐散去,一轮半月挂在西边的天空,清冷幽凉。 伊宁抱起一架古琴,坐在前院的亭子里,看着那半边脸的月亮,怔怔出神。而后,她把琴置于琴台上,坐在那里,手指拨动琴弦,奏出幽幽琴音,音色低婉,音律缓长,悲凉之音如泣如诉,令人闻之而不觉自哀。 月色下,琴音里,前院只有伊宁一人,并没人来打搅她。 月往西挪的时候,琴音仍在婉转,前院的围墙上,忽然响起了鼓掌声。 “啪,啪,啪”,三声掌声后,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好曲。” 伊宁没有抬头,左手轻摁琴弦,右手四指由里往外在琴弦上一拨,琴音一变,尖锐如刀剑铮鸣,直指围墙上那人落脚处。 砖墙那头传来“刺啦”一声,是砖石开裂的声音,然后一阵清风微动,一个人影自围墙上来,直扑凉亭内的伊宁。 伊宁抬手拨琴,左一拨,右一捻,琴音铮铮,古琴里如有劲风涌流一般朝外推去,那身影欲扑上来,脚下却愈发迟滞,越靠近,那音波如刀,直刺耳膜,那人辗转腾挪,身形一动,便立于三丈外,抬手一掌震出,“砰”的一声,劲风暗涌消弭于无形,而那人站立如山,说道“好内力。” “嗡”的一声闷响,琴音戛然而止。伊宁道“终于来了。” 那人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巾,月色下,身材并不算很高大,一双狭长的眼睛透着阴沉沉的光,令人望之如临深渊。 那人声音依然低沉,说道“你在等我?” 伊宁道“等候多时。” 那人眼神微凛,看着伊宁不急不缓走出凉亭,走到离他两丈之处,负手而立。 伊宁一双丹凤眼也微凛,眸如星辰,光似幽月,面无表情。 那人道“阁下行事乖张,出手狠辣,莫非真以为无人能治你不成?” 伊宁道“出招吧。” 那人不动,似有犹豫,伊宁却先动了,身如月下影,霎时便到那人面前,抬手就是一爪,凛风冲面,利爪锁喉,那人脸色不变,抬手一格,两手相交,“砰”伊宁手爪被格起,伊宁顺势手腕一翻,瞄准的那人手腕,擒脉,左手一动,左脚一错,手掏心,脚踩踝,那人左手横切,右手一拦,破开伊宁手上招式,左脚一提,两脚相击,又是一声撞击,伊宁左脚落地,右脚顺势一抬,蹬腹,那人后退,一跃而至围墙上,伊宁身子一动,追了上去。 两人大打出手,一路踩屋过巷,如蜂蝶相逐,身形如影,出招如电,霎时间就过了数十招! 那人招式阴狠,只见他格开伊宁左手后,一指游动,如蛇如龙,在伊宁面前晃动,闪烁间直锁伊宁眼睛眉心,伊宁双指如剪,千钧一发之际,剪住那人双指,“咔咔”一扭,那人左手顺势一斩,伊宁也抬手一格,两人再次退开,又迅速撞了上去,那人掌风刚厉,凌空就直击伊宁面门,伊宁一手斩下,破开掌风,一跃而上,双指如电,直戳那人脑门,手指如梭,在其太阳,百会,玉枕,天灵,眉心处游离,指尖劲气缠绕,指落如雹,那人抬手应接不暇,逼到急处,忽一退,一脚倒勾踢,直踢伊宁下身,伊宁跃起脚尖一点,正好点在那人倒挂脚尖,借力一蹬,随即右腿如鞭,凌空砸下! 只见那人右手成拳,扭身一拳击出,“砰”的一声巨响,拳脚相撞,屋顶瓦片纷飞,屋脊稀碎。两人分开,伊宁脸色有些凝重,那人也阴冷如水。 “童子功吗……”伊宁道。 那人冷笑“你……不会就这点本事吧?” 伊宁闪身而上,两人又打在了一起,伊宁腿脚攻过几招之后,一拳黑虎掏心,那人云淡风轻挡开,伊宁左手一掌斩过,那人略微一仰脖子,忽然,那人眼神一变,发现伊宁手指居然长了三寸,指尖上冰晶闪闪,劲气氤氲,他措手不及,”噗“的一声,指尖划过脖子,留下一道血痕,那人疾退数十步,手往脖子上一摸,一片殷红,他一脸震惊。 他惊道“如此阴险?” 伊宁也一震,居然没能划开喉管?这人皮肉也是硬,童子功居然能练到如此地步。 伊宁不会给他调整的机会,欺身上前,身如残影,指尖冰晶闪闪,周身寒意涌动,那人脸色如墨,沉着接招,一路打,一路退,两人又是一路追逐。不知踩烂了多少瓦片,踏碎了多少民墙楼栏,从瓦桥坊,打到柳叶桥,再打到阜成街,一路打到快接近宫城的东台阁,那人已然有了败迹。 “砰”,东台阁一座凉亭柱子被伊宁踢的炸开,那人绕柱而走,一把翻过凉亭护栏,伊宁又是一脚踹去,木护栏“砰”的又是粉碎,伊宁随手捏一块木屑,一掷而出,又打在一条廊道的柱子上,打入半尺深,恰好那人又躲了过去,伊宁脚踩巽位,移乾门,腾挪一转,如月下残影,很快又追上那人。 那人见伊宁难以摆脱,一掌将一旁脸盆大的柱子震成两截,柱子倒下来拦,伊宁跃过柱子,两人又打在一起,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撞击声,东台阁的柱子,护栏,吊梁都撑不住了,“咔咔咔”之声不断响于耳,终于在“轰隆隆”的声音下,倒塌了。 两人一前一后掠出东台阁,打到御河上,御河结冰,脚踏不碎,两人在冰上过了二十多招后,“哗啦啦”之声响起,数十丈长河面的冰层被内力激荡成了碎冰。 那人“砰砰”两脚,踢起两块数十斤重的坚冰向伊宁飞来,然后转身后撤,伊宁身子一扭,一滑,竟直接从两块坚冰之间穿过,速度丝毫不减,她又黏上了那人,逼的他步步后退,竟已到宫墙之下。 随着伊宁一记鞭腿砸下,那人双手交叉一挡,不料伊宁脚后跟凭空多出来一寸锋利的冰锥,伊宁加大力度,腿一划,那冰锥划下来,那人头一偏,耳旁还是被刮了一道血痕,他又是疾退,伊宁再上,那人忽然双掌并排如刀般横扫而出,一股气劲涌来,伊宁俯身躲开气劲,贴地一脚横扫,那人跃起,忽然从腰间一把抽出一条寒光,正在伊宁起身之时,寒光闪过,伊宁大惊,脚踩七星,身转寰虚,堪堪躲过,莲步回移七八步,见自己左手袖子已然断掉一截,手臂上被划了一道,鲜血正滴,她移目前方,发现那人手上拿着一柄薄钢软剑,寒光闪闪。 那人道“哼,你手上无兵器,我看你怎么赢?” 伊宁冷冷道“那又如何?” 那人又哼了一声,说道“你不过如此。” 那人持剑一掠而来,剑如毒蛇,气劲游动,寒光闪闪,伊宁一抬手,右手袖子里一条紫绫射出,与那人软剑相撞,竟然发出“砰”的爆响,毒蛇被一击而散,那人不慌,软剑舞的如流星乱坠,很快就将一条紫绫削的七零八落,伊宁左手一抬,指尖五道冰片射出,那人持软剑挥舞,“叮叮”之声数次之后,全数将冰片击落,正欲向前,伊宁右手又是一抬,又是五枚冰片射出,那人慌忙舞剑击落冰片,低沉音变得有些尖锐,说道“你还有招吗?真就这点本事,也敢称罕世高手?”说罢持剑向前而来,伊宁也扑了上去。 两人再度碰在了一起,他一剑刺出,伊宁双手一抬,两手已经被寒冰包裹,手大了一倍,两只冰爪一前一后,十指指缝错开,一把将软剑卡在了双爪指缝里! 那人大惊,他做梦没想到伊宁会变出一双冰爪,他右手手腕急抖,想震碎冰爪,不想那冰爪上寒气氤氲,模糊难辨,软剑竟然抖不下一块碎冰,他惊呼道“真元绕指?” 他虽慌,但人却没停,剑被卡住,脚便蹬出,伊宁也抬脚相击,两人脚上撞了十几下,他脚没占到便宜,他有些慌,伊宁大喝一声,双手一绞,那薄钢软剑“乒乓”几声,被震的粉碎,碎片朝那人弹来,那人头一侧躲开,不料伊宁横爪一扫,那人措手不及,一道血花溅起,脸上黑巾被撕开,露出一张煞白无须的脸,但那张煞白的脸随即染了红,颧骨到鼻子那一片已是血痕累累,碎肉鲜血触目惊心。 “呃啊!”那人吃痛后退,伊宁欺身上前,那人已是斗不过,几招之后,被伊宁一脚踹中胸膛,“砰”的倒飞出去,他喉头一甜,差点喷血,然他脚尖在地上一点,勉强稳住身形,捂着胸口,朝宫墙上一掠,伊宁抬手,双爪上的冰晶爆碎,朝那人暴雨一般射去,那人脚上,屁股上一阵颤抖,连城墙上都被冰晶打出大的小的数十个洞,但他只是在宫墙上一滞,伸手一勾,硬生生将城墙插出五个深深的指洞,没有落下来,脚尖在宫墙上一蹬,一跃,终是掠上城墙,翻身遁去。伊宁随后跳上城墙,只见那人已在城墙下宫城内远处扭着身子奔跑,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之内。 伊宁立在宫墙之上,喃喃道“殷公公……么。” 皇帝在养居殿,随手拿起一本手札,漫不经心的看着,心神不宁,子时已过,殷奇竟然还未回? 正当他要起身时,一个小太监在门口跪地道“启禀圣上,殷公公回来了。” 皇帝道“让他来见朕。” 小太监支支吾吾道“圣上,殷公公……他,走不来。” 皇帝眉毛一蹙,问道“为何?” 小太监道“圣上,殷公公受了重伤……” “什么?”皇帝震惊而起“带朕去看。” 很快,皇帝就到了一间卧室内,看着躺在榻上捂着胸口的殷奇,旁边几个小太监正在给他清洗脸上,脖子上,腿上的伤口,皇帝急切问道“怎么回事?” 殷奇一张口,哇的就朝床榻旁边的铜盆里吐了口血,然后咳嗽起来,旁边的小太监一个个不敢作声,皇帝看着殷奇那张脸,差点没认出来,他沉着脸一甩手,说道“都出去。” 殷奇捂着胸口,咳嗽平复后,说道“圣上,老奴无能……差点就回不来了……” 皇帝问道“交手了?” 殷奇点头,说道“她,远比我想的还要厉害的多……” 皇帝一脸阴沉,没有说话,他也没管殷奇伤势如何,就直接走了出去。 皇帝从殷奇房间出来,不紧不慢的走在庭院中,他一抬头,望着楼阙缝隙里的那轮快接近天幕的半月,怔怔出神,他开始回想起十年前那桩往事。 十年前,亘池大营里。 宦官王易正在自己帅案前,阴璨璨说道“殿下,陆白不可信,谁知道他有没有谋略,跟鞑靼打仗,是军国要事,他一个文人懂什么?而且,他夫妇是要犯……” 当时的他不过是个皇子,一身金甲坐在帅案后,沉吟道“照你说来,该怎么办呢?” 王易低头拱手道“不若擒下陆白,反正沈落英在外征战,宁化军出困狼谷,那里可有十万鞑靼人,只要殿下不去援,沈落英也必定有死无生,殿下只要擒下陆白回京,留下一支劲旅守亘池,亘池不破就无妨,陆白夫妇一死,殿下一样是天功。” 他沉吟道“但是,如此一来,宁化军那七千多人就……” 王易道“殿下,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而且,宁化军是曾经任安的旧部,任安可是陆白的好友,这支军留着也不能为殿下所用……” 他眼中闪过一丝晦暗的光芒,扫了一眼王易,再次沉吟。 王易催促道“殿下……要战胜鞑靼,已是不可能之事,战败回京,圣上那里不好交待,不若听老奴之计,擒下这两个钦犯,也可立功。” 护卫将军卫梁进帐,说道“殿下,陆白在催促发兵了。” 王易听此,跪地道“殿下,快下决定吧!” 正在此时,一道白影冲了进来,随后响起了士兵的惊喊声。 那白影冲至帐中,手中寒光一闪,王易一声尖叫,血“滋啦”的就从他脖子上溅了出来,再看时,已尸首分离。 卫梁以及一干护卫连忙挡在帅案之前,护住他,不料卫梁也被一只手抓住,往后一甩,跌在帐门口,然后,一柄森寒的剑已抵在他的咽喉!一切发生的过于突然,以至于帅案后的他都没反应过来。 “谁都不许动!动一下我杀了他!”那个白衣人如是说道。 一众亲卫已经从帐门口进来,持刀掣剑,卫梁起身,喊道“把陆白给我押过来!” 白衣女子正是伊宁,她转到皇子身后,用剑架在他脖子上,说道“你们想害死我哥我嫂?你们朝廷的人心思就这么恶毒?” 被剑架着,他不知道说什么,他是高贵的皇子,第一次这样被人威胁,心中慌乱,但还是想努力保持镇静,这个小姑娘他知道,是陆白的妹妹,年纪不大,但长的已经比他这个皇子还高了。 他解释道“本王并未想过要加害陆先生……” 伊宁喝道“谁信啊?你们一家有好人吗?” 他当场噎住,不知如何开口。 很快,陆白被两个士兵押着,带进了帅帐。 “放开我哥!”伊宁喊道。 陆白也惊讶,说道“阿宁,这是怎么回事?” 伊宁一脚将王易的人头踢过去,说道“这阉贼想要害死你,在进谗言,被我听到了。” 卫梁道“小丫头,放开殿下,你若动刀兵,可吃罪不起!” 伊宁冷笑“吓唬谁呢?在我面前,我是一条命,他也不过是一条命,分什么高低贵贱?” 卫梁道“放了殿下,不然我杀了陆白,让你嫂嫂死在困狼谷!”说罢直接把刀架陆白脖子上。 伊宁喝道“你要是敢,这个殿下就见不到今晚的月亮了,你们这些人,回去皇帝怪罪,都得陪葬!” 卫梁脸色变了变,没想到伊宁如此强硬,这哪里像是十几岁的小姑娘? 伊宁对陆白道“哥,你过来。” 陆白看过来,发现伊宁头上的簪子已然不见,顿时心中了然,他抬起步子,准备走过去。 卫梁把刀往陆白脖子上一贴,狠狠说道“陆白你走的了吗?沈落英杀害了二皇子殿下,你们竟然还敢在朝廷大军面前露脸,你们既然敢自投罗网,就老老实实回京城去问斩吧!” 伊宁道“姓卫的,放了我哥!” 卫梁笑道“小丫头,你不敢杀殿下的,因为,你嫂嫂跟宁化军马上就被鞑靼人包围了,如果殿下死了,你嫂嫂也回不来的,你敢跟我玩?” 伊宁道“我不杀他,但可以杀你!” 说完左手一撒,一根簪子飞射过去,“噗”的钉在了卫梁的眉心,卫梁带着不敢相信的眼神晃悠两下倒下了,周边的亲军一惊而退,而陆白也走到了帅案边上。 陆白拱手道“殿下受惊了,眼下战况紧急,请殿下下令速速发兵。” 他嗤笑“现在,孤说话还管用吗?” 伊宁道“不想说可以写。” 他道“孤要是不写呢?” 陆白笑道“那就我来写。” 他惊道“陆白,你想做什么?” 陆白道“问殿下借帅印一用。” 他惊道“你一定要打这一仗吗?” 陆白正色道“此关身后,百姓千千万,殿下若撤,生灵涂炭。” 他不作声,伊宁那把剑依然架在他脖子上,纹丝不动。 随后,陆白出帐,宣布王易,卫梁此二人因为畏战而蛊惑三皇子殿下回京,动摇军心,被处死。皇子殿下下令将大军一应交由他指挥。陆白口若悬河,舌灿莲花,拿出帅印,众将虽疑,然王易,卫梁已死,眼下战局吃紧,不得不战。 之后陆白开始有条不紊的安排将军带兵,或支援,或埋伏,或接应,井井有条。一道道军令下去,整个大军都行动了起来。 而他,坐在帅帐里一天一夜,那把剑,就架在他脖子上一天一夜。他曾多次试着劝说伊宁放下剑,伊宁却不理他,只丢下一句打完仗再说。 他想出恭,伊宁道“撒裤裆里。”他就不作声了。 后来,他试图跟伊宁交谈,他说道“似你这般,随意杀官,把剑架在当朝皇子脖子上,可曾想过以后?” 伊宁道“什么以后?” 他说道“以后若是官府通缉,你往何处走?” 伊宁道“四海为家,又何惧哉?” 他继续道“你年纪轻轻,杀气如此深重,实在不该。” 伊宁怒道“我杀气重?你们杀气就不重吗?我哥为何反出京城?还不是被你们逼的?前线大败,数万冤魂皆因你不知兵而死,你杀的还少了?我哥为了国家,为了黎民,做了多少事?你又做了什么?你凭什么拿这话涮我?” 他一句也答不上来,而后默然问道“你今年多大?” 伊宁道“十八。” 他道“放下剑吧,孤保证,你们回京城,没人会为难你们。你这个年纪正是闺中织锦,廊前挽花的时候,何苦在江湖上打打杀杀?” 伊宁冷笑“我放下剑,你们好拿起屠刀吗?回京城?老皇帝会如何待我等?就凭你一个皇子也敢保证?大言不惭!谁不想过安定的日子,我们一家以前不是在京城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入江湖打打杀杀,你心里没点数吗?还不是你家老皇帝疑心病重,你们兄弟争权夺利,残害忠良!你若是敢下令撤退,我保证你死的比你那皇兄还要惨!” 他喉咙一滞,竟找不出半句话反驳,这女孩子牙尖嘴利,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让他忌惮,让他震憾。 他缓了好久,说道“陆大人是个好官……” 伊宁道“他是不是好官自有后人评论,你肚里几两墨水,也来对我哥评头论足?” 他不满道“你一个女孩子说话就不能温柔点?非要夹枪带棒吗?” “我一介刁民,不懂礼数。”她答道。 他气笑了,说道“好你个刁民,孤记住你了。” 伊宁道“就算你以后当了皇帝,我也不会跪你的。” 他道“你是谁教的?什么尊卑礼数都不学的吗?你一个女孩子,这样下去怎么嫁的出去?” 忽然他脖子上一痛,丝丝鲜血溢出来,伊宁挪了挪剑,说道“我嫁不嫁得出去,不劳你费心,你若以后当了皇帝,就给老百姓造点福吧,不然,以后这把剑就不止给你脖子放点血了。” 他信誓旦旦说道“本王要是当了皇帝,自然是要造福万民的,这也不劳你费心。” 伊宁道“记住你说的话。” 他说道“剑可以放下来了吧?” 伊宁道“打完仗再说。” 他一愣,这句话她说过,好像最开始就是说这句话来着,这天等于没聊。 坐在帅案后,不给水喝,不给东西吃,不让出恭,脖子上还架着一把随时会给他放血的剑,难过啊…… 他永远也忘不了此生最难过的一天一夜。 仗打赢了,他没有欣喜,他知道,那不是他的功劳。那三人也没有再对他做什么,也没有说要他帮忙开罪,更没有讨要半分功劳,打完仗之后就果断离去了,离开的时候,伊宁盯着他的脸,说了句“记住你说的话。” 他点了下头,然后目视着那三个身影远去。 当伊宁再次出现在他眼前,已是前阵子在西山寺的事了,一晃十年。 她还是那么高,眼神还是那么冷,只是脸上褪去了青涩,多了份沧桑。他也过了而立之年,心底还是那般凉,只是消去浮躁,生出了城府。 她兄长是堪称国士的陆白,嫂嫂是天下第一高手,这两人教出来的人,既有陆白的宽厚修养,又有沈落英的杀伐果断;既会琴棋书画策,也通拳掌爪指腿。放眼整个京城,再无可媲美她的人。他该怎么处置她呢? 她是这世间奇女子,百年难寻,奈何对他早有成见,不能为他所用,难不成要杀了她? 他自嘲的笑了笑,他堂堂天子,难道连个女人都不能容?还是说,自己其实一直都那么小气善妒,做不了一个好皇帝?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没有哪个登上大位的不希望死后是名流千古的圣君。 “圣上,您该歇息了。” 小太监的话让他从思绪中走了出来,他恢复了那副威严的模样,摆摆手,“朕知道了。” 闲园内,伊宁已经回来了。 小兰一脸关切的给她左手包扎,眼中甚至还有泪光闪动。 伊宁道“怎么哭了?” 小兰道“姐姐你这些年,在外边是不是经常受伤啊?” 伊宁道“那也不是。” 董昭惊道“京城竟然有人能伤到你……” 伊宁道“大意了。” 小兰道“下次出门打架带上秋霜剑,就不怕那些阴险小人了。” 董昭问道“师姐,与你交手的是何人?” “殷奇。” 董昭惊呼道“是皇帝身边的殷公公?” “是。” 小兰道“好在打赢了,那阉人估计在吐血吧现在?” 伊宁道“可能吧。” 徐治叹道“京城,藏龙卧虎,还是少出风头的好,这次是赢了,下次就难说了啊……” 伊宁道“无妨。” 徐治道“你总是说无妨无妨…治摇摇头走了。 翌日,几个公子也都跑了过来,一脸关心。而后,邵春,朱枫都来了,邵春大呼自己身在公门,却帮不到师傅,忙着磕头,众人也没有怪他,朱枫却透漏了一个消息给伊宁。 瓦桥坊的百姓对抗五城兵马司其实不是自发的,是他爹瑞王派人煽动的…… 此言只进了伊宁一人之耳,伊宁也心中震惊,这瑞王确实不简单,唯有如此,法不责众,她才得以在皇帝面前被法外开恩吧? 又有两个消息传来,李麻子上朝的时候,听说那许右卿竟然称病不上,而且据查,是真的感了风寒,正头疼脑热的躺床上呢,李麻子说到这里,笑的打跌。 “那另一个呢?”小兰问道。 李麻子笑道“那赵晟,回来跟皇上述职,职还没述,官就被免了,着他回家调养身体了。” 小兰拍手笑道“好啊,这皇上算是做了件好事么?” 李麻子道“当街撞人,引起民反,圣上也不会包庇的,毕竟这是京城。” 华卿道“阿宁,你说昨晚有人跟你打了一架,还伤了你?” 伊宁道“他更惨。” 高舒平道“是内廷的人吧?” 伊宁道“像殷奇……” “殷公公?”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李麻子诧异道“不对不对,今早上朝,殷公公站在皇上身边啊,眉开眼笑,好得很呢。” 小兰也惊讶道“那倒是奇怪了,以我姐姐的眼力,是不会看错的,难道有两个殷公公?” 伊宁沉默不语。 第18章 离别 隆冬的京城从来不缺雪花,一场又一场的雪飘落在彤云下,很快,除夕即将来临。 闲园年前几日热闹非凡,很多街坊邻居跑过来,要伊宁帮忙写春联,无他,伊宁字写的好。就连平时不怎么出门的西山寺老和尚度然都带着两个沙弥来了。 伊宁笔若游龙,很快一挥而就,一副春联已写好,上联是一门福气随心至,心花怒放。下联是千里春风顺意来,意气风发。横批福至运来。 众人连连叫好,伊宁把这对联递给一位老伯,老伯连声道谢。伊宁埋头又开始写,董昭在一旁看着,越看,越觉得不同,这挥笔,怎么像是挥刀的动作? 度然道“伊施主,给我写一副如何?” 小兰道“给钱啊?” 度然道“蕙兰施主,贫僧只会化缘,岂有给钱的道理?” 小兰一伸手,说道“拿来。” 一边的小沙弥道“小兰姐姐,师傅的银子都买粮食了。” 小兰笑着摸摸小沙弥的头,说道“姐姐开玩笑的。” 此时伊宁又写好了一副对联,上联是福地临春春有色。下联是宝刹赐福福无声。横批是不动声色。 小兰拿着对联就递给度然,度然接过来一看,一脸尴尬道“这这这,又是声又是色,我佛门怎能贴这种对联?” 小兰道“这横批不是不动声色吗?” 度然道“不合适不合适。” 伊宁道“那就换。” 度然道“换。” 董昭在一旁磨墨,伊宁挥笔沾墨,她提笔就写下春回古寺寺生缘,缘源不断。福临释门门庭新,新欣向荣。横批缘聚庭欣。 度然拿过来一看,双眼眯成了月牙,说道“好好好,真个是好文采,这对联适合我这空门,什么时候伊施主也去我西山寺给小和尚们当老师啊?” 小兰一脸傲色,说道“姐姐可是我家老爷夫人教出来的,琴棋书画,君子六艺,兵术谋论,无所不精,她只是没空而已。” 度然道“是啊,可惜是个女儿身,若是男儿身,怕不是天下无人能及。” 小兰道“女儿身怎么了?还不照样打得男人屁滚尿流?” 度然道“蕙兰施主说的对,说得对,可是,十个罕世高手里,就一个女人,你怎么说?” 小兰结结巴巴道“那……那是习武的女人少……” 董昭来了兴趣,问度然道“大师,你说罕世高手有十个?” 度然看向董昭,说道“可能不止。” 董昭问道“那大师所知,天下罕世高手都有谁?” 度然笑道“这个你得问你师姐,她走江湖走的比我多得多。” 董昭看向伊宁,伊宁还在写对联,头也没抬,说道“你还早呢。” 伊宁写了一上午,很多街坊邻居高高兴兴拿着对联回去了,闲园闲了下来。快除夕了,徒弟们都回去了,京城的暗流似乎就这么不见了。 而数千里外,大雪封住了草原,茫茫大漠,亦是冰冷的雪原,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边,没有草木露在外边,也没有活物现身。 一片山坳里,扎着一座座毡营,足足上千顶,这里是鞑靼人的地盘。 一间最大的毡营里,一个精壮的男子坐在主位,他面如刀削,皮肤黝黑,剑眉之下,目似朗星,虬髯挂满脸颊,头上垂下七八绺小辫子,身穿一件少见的黑狐皮袄,足踏一双雕饰着狼纹的皮靴,整个人不怒自威,旁人望之生畏,这个人乃鞑靼太师昝敏。 在毡帐里,摆着一具尸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鞑靼第一勇士塔勒。 昝敏那无比洪亮的声音开口道“他怎死的?” 此时帐里除了一些亲兵,还有昝敏的几个弟子,以及前来汇报的鞑靼王子木罕。 木罕道“太师,我们在京城,塔勒于金銮殿上击败了南朝的武人,可后来,小王………” 昝敏道“接着说。” 木罕心有畏惧,说道“南朝人阴险,有个女子杀了我们两个勇士,我去找皇帝理论,皇帝却让我自己去找那女子麻烦,可是……” 昝敏道“塔勒就是被那女子所杀?” 木罕道“不是,那女子废了塔勒武功,塔勒回来走到半路想不开就……自尽了。” 昝敏道“塔勒天赋不错,练就一身横练功夫,是个什么模样的女子,竟然能废了他武功?” 木罕道“她叫伊宁,长得大概我这么高,丹凤眼,眉角有颗痣。” 昝敏一惊“什么?” 木罕道“她还说,跟太师您平手……” 昝敏双目如剑,射了过来,随即眼神一凛,瞳孔收缩,说道“原来是她……” 木罕惊讶道“太师认识她?” 昝敏道“你等怎地惹到那个女魔头来?去了南朝国都也不打听清楚吗?行事如此莽撞,造成这等恶果,皆你之过!” 木罕吓得一跪,说道“太师,此事确是因我而起,是父汗让我探查南朝虚实,让塔勒出手,可是,我也没料到……” 昝敏一摆手,说道“算了……千算万算,没算到那个女魔头会出手,还好只去了一个……” 昝敏的弟子中,三弟子察尔问道“师傅,那女魔头当真如此厉害么?” 昝敏瞥了察尔一眼,说道“十个塔勒也不是她对手。” 察尔一惊,退回原位不作声了,昝敏端起一个金杯,一扬脖子喝光杯中烈酒,然后手指一拧,“咔咔”将金杯捏的歪七八扭不成样子,然后怒掷于地,死死盯着塔勒的尸体,说道“此仇不报……我昝敏誓不为人!” 大弟子赤合站出来问道“师傅,这仇怎么报?我们是不是要去南朝一趟?” 昝敏咬牙道“等开春,先去南朝的北境,把那里的武林高手杀掉一批,先给我徒陪葬,然后待我找出那女人,我要亲手劈了她……” 赤合道“是,师傅,我等这些日子会勤加练功,开春随师傅去中原,杀他个天翻地覆!” 其他弟子也激昂起来,说道“杀他个天翻地覆!杀他个天翻地覆!” 帐外寒风呼啸,猎猎作响,大雪纷飞,漫无边际。 除夕之夜,闲园只剩四人,贴好春联,挂上灯笼,点上烛光,一派喜气洋洋。桌子上摆好了丰盛的晚宴,四人落座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徐治饮下酒,问道“大小姐,几时走?” 伊宁放下酒杯“三天后。” 董昭筷子一停,问道“师姐你要去哪里?” 伊宁道“很多地方。” 董昭忙道“带上我,我跟你一起走。” 伊宁道“你留下。” 董昭道“为何?” 小兰插嘴道“你好好练功,你现在还不到出去的时候。” 董昭道“可是,我也有事情要做!” 伊宁道“找宋扬?” 董昭点头道“是的,我要找到这小子!” 伊宁道“然后呢?” 董昭道“拿回师祖留给我的东西。” 伊宁再问道“然后呢?” 董昭道“我还要回一趟南岩,祭奠我父母,而且还要查出杀害我父母的凶手,找到那个唐桡!” 伊宁正视董昭道“练满一年。” “一年?” 伊宁道“是。” “为何?那唐桡是不是很厉害?” 伊宁思索起来,又是片刻,说道“已至化境。” “他武功已经臻至化境?你是说十年前他就已经是这等高手?”董昭心惊。 “不错。” 小兰,徐治看向董昭,神色复杂,小兰开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董公子,你且在此好生练武,练满一年再说吧。” 董昭问伊宁“那你明年这个时候回不回来?” 伊宁沉吟半晌,说道“我不知。” 徐治摇头叹气,小兰直直望着伊宁,说道“姐姐,你不要一走就是好几年……我今年二十了,还等着你给我把关嫁人呢……” 伊宁道“你喜欢谁?” 小兰低头道“我不知道,但是姐姐你若不定,我也不知道挑谁……” 伊宁道“你做主。” 徐治道“大小姐,你先去哪?” “云中。” 小兰道“你要先去看小少爷?” “是。” 聊起小少爷,徐治又是叹息道“小少爷,我们都好多年没见他了……” 董昭问道“小少爷是谁?” 伊宁道“陆阳。” “是陆大人跟师傅的孩子?” 伊宁道“是。” 董昭心中似是又打开了一道缺口,沈落英还有孩子在世间,可是这里是沈落英的故居,为什么陆阳不放在闲园呢?他疑惑不已。 伊宁看着他这一脸好奇,只是淡淡道“喝酒。” 酒喝的并不顺畅,除夕夜仍然是浓浓的愁味,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欢声笑语。 大年初一,伊宁与董昭,小兰去了西山寺。度然和尚见了三人,问道“怎地大年初一来我这?” 伊宁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是一张万两的大票,递到度然手上。度然感觉手发烫,掩饰不住笑意道“施主为何这般大气?” 伊宁道“你用着。” 度然道“这……这不好吧。”他嘴上说着,可银票已经往袖子里塞去。 小兰撇嘴,说道“你就知道欺负我姐姐大方。” 伊宁道“烦你照拂。” 度然点头,说道“贫僧会的。”度然忽然一拍光头,惊问道“你要走?” 小兰噘嘴道“你才看出来啊?” 度然念道“走了好走了好……” 小兰眉毛一挑,说道“老和尚你说什么?我姐人还在这呢?什么叫走了好,你安得什么心?” 度然道“走了就没人惹事了啊。” 小兰有些愠怒,说道“老和尚你会不会说话啊?” 度然笑道“蕙兰施主,京城是非之地,有瑞王,许右卿,内廷,还有皇帝,明枪暗箭防不胜防,伊宁施主这一走,也是避祸啊。” 小兰道“我知道是避祸,但我舍不得……” 度然反问道“我舍得?” 伊宁道“好了,走了。” 度然稽首,伊宁点头,三人往回走,很多小沙弥出现在寺门外,目送他们离开。路上,伊宁走在前面,董昭跟小兰落在后边,董昭问小兰“师姐为何给老和尚这么多钱?” 小兰道“西山寺的小沙弥,都是老和尚捡来的孤儿,这么多人吃饭,可要花很多钱的。” 董昭道“那也不至于拿一万两啊?” 小兰道“老和尚医术了得,瓦桥坊的人们去他那看病抓药,他都很少收钱的,陈伯的腿也是他在治。” 董昭道“原来如此,他是高人啊。” 小兰嘟囔“什么高人,他嘴巴那么臭……” 董昭脑子一动,问道“师姐为什么那么有钱?” 小兰自豪道“姐姐会赚。” 董昭道“我只看到她抄土匪窝,不过才抄出两个银锭,她除了与人赌斗,还有别的赚钱门路?” 小兰道“姐姐自有她生财之道,你就不要好奇了。” 董昭道“我在想,以后我出去了,该怎么赚银子呢?” 小兰笑道“你倒是想的挺远。” 董昭叹气道“穷怕了。” 前边的伊宁突然回头,说道“抢贪官。” 董昭错愕,原来他俩在后边嘀咕,伊宁一字不漏全听到了,还告诉他答案。 董昭道“那抢完然后呢?” 伊宁道“杀官。” 董昭吸了口凉气,说道“那岂不是被朝廷满天下抓,那不是找死?” 伊宁又道“找宝贝。” 董昭疑惑“找什么宝贝?” “神兵,古董。”伊宁答道。 “然后呢?” 伊宁道“卖钱。” 董昭叹了口气,说道“这没一样好赚钱的……” 伊宁道“当护卫。” “给人当看门的?阮七那种?” “是。” 董昭道“似这等无自由身,一身武艺,岂能屈身事人?” 伊宁道“占山为王。” 董昭道“那岂不是做坏人?” 伊宁道“赚钱啊。” 董昭道“我宁死不为之。” 小兰没好气的道“那你就等着饿死吧。”董昭语塞,之后他一言不发,回到闲园就开始练武。 而在伊宁闺房内,小兰打开一个又一个匣子,那都是高舒平,贾和几个朋友送的礼物,小兰从一个朱漆盒子里取出一个白玉手镯,端详半天,小兰眼神有些迷离,问道“姐姐,这你不戴的吗?” 伊宁道“不戴。” 小兰扫了一眼其他匣子,要么是精美钗钿,要么是罕见的玉佩,名贵的耳坠,都是些女人家饰物。小兰叹气道“姐姐也是个女人啊,为何不喜欢这些东西呢?” 伊宁漫不经心道“碍事。” 小兰慢悠悠帮她收了起来。 大年初一到初三,是人们最忙的时候,达官贵人谁都抽不开身,朱枫,邵春这三天都没来闲园,几个公子也是,四人过的安安静静。 初三晚,董昭正在灯下看秘笈,门响了,他开门,是伊宁。 伊宁问道“背下了没?” 董昭道“背下了。” “背了几本?” 董昭回答道“《森罗手》,《幽影腿》,《道源真气》,《开山掌》,《崩拳》,《青鸾爪》,《眉心指》,背了七本。” 伊宁道“书我拿走。” 董昭一惊“师姐你要走了吗?” 伊宁道“是。” 董昭道“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伊宁蹙眉,说道“你留下。” 董昭道“为什么?” 伊宁道“你……太老实。” “老实?” 伊宁点头,收走了他房中的所有秘笈,然后转身就走了。 董昭错愕,恍如要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心特别塞,塞到有些难以呼吸,他跑出房门,在外边雪地里,抓了两把雪,狠狠的往脸上抹去,抹的一张脸冰冷又滚烫,他心跳加快,大口喘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他此刻就是冷静不下来。 他失神的看着天,天上还在点点的飘着不大的雪花,雪花落在他额头,鼻尖,嘴唇,点点寒意渗入他的身体,他很想呐喊,却最终只是从嘴里叹出一口热气而已。这种感觉,就跟沈落英把他送到钟离观然后转身离去那时一样。 失落!无比的失落!一种被人抛弃的失落! 忽然,后边响起了脚步声,他回头,一个爆栗就狠狠的打在他额头。 “……!” 他抬手摸额,看见是伊宁,他灿灿笑了笑,说道“师姐。” 伊宁道“别着凉。”然后又转身走,董昭却喊住她”师姐!” 她回头,带着一脸疑问。 “你不会跟师傅一样把我一丢就十年吧?”董昭双眼有些泛红,平时两人说话不多,但真要走时,董昭才知道他对这个师姐有了很深的感情,宛如他的亲人一般。 伊宁摇头“不会。” “真的吗?你不要骗我啊!” 伊宁道“这里是家。” 董昭道“家?” 伊宁道“人会回家。”她说完再次转身,只留给董昭一个修长的背影。 他自嘲的笑了笑,回了房里,他不知道今晚是如何睡着的,也不记得做了什么梦,就这么迷迷糊糊,糊糊涂涂,似睡非睡的过了一夜。 翌日一早,房门被敲响,他穿衣起身开门,只见伊宁头戴笠子,大辫子垂在身后,穿着那件绣着春燕的青衣,踏着麂皮靴,如同刚见时那般模样,英气逼人。 他问道“师姐,准备出门了?” 伊宁点头道“穿好出来。” 他连忙穿好衣裤,靴子,系好腰带,扎好头发,快步走出房门,到了后院正中,看见伊宁正站在那里等他。 他小跑过去,心中打鼓,想师姐这是要带他去江湖上历练么? 只见伊宁转过身来,说道“试试。” 董昭道“试什么?” 伊宁伸出一只手,说道“你的武功。” 董昭道“我跟你打吗?你手那么重……” 伊宁道“尽你所能。” 董昭点头,知道躲不过去了,师姐应该不会下重手的吧,他稳住呼吸,摆好架势,眼神一定,盯着伊宁的眼睛,却见伊宁眼睛也盯着他。 他长吸一口气,然后脚一发力,冲了上去。 一记重拳击去,“啪”的被她手挡开,他又是一掌拍去,“啪”也被格开,抬脚一踹,也被一手拦下,伊宁就用了一只左手,他连续十几招,却丝毫攻不过去,无论是他用拳或者其他,都被那只修长的手轻易而准确的拦下,连一步都没动过。 他脑袋一转,虚晃一拳后,一脚直扫伊宁小腿,他倒要看看伊宁抬不抬脚,只听得“砰”的一声,他的右脚准确无误的打中了伊宁的小腿,但是意料中伊宁吃痛挪步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伊宁依然一步未动,自己的脚反而传来一阵剧痛,痛的他当场收了招,抱着脚直叫。 “喔嗬,你的腿是铁打的吗?”董昭带着呜呼声唤道。 伊宁道“不是。” 董昭道“这根本打不了啊……” “是你不会。” 董昭道“我学了很多招式的啊……” 伊宁沉声道“不会变通。” 董昭道“我再变也没你快啊,你怎么做到这么快的?” “你太慢了。” “再来!” 董昭腿上没那么痛之后,又冲了上去。 一个时辰后。 董昭呜呼哀哉,连连摆手“不打了不打了,痛死我了……” 伊宁道“有进步。” 董昭道“师姐,你打我用了几分力?” 伊宁略一沉吟,说道“没用内力。” “没……没用内力?” 伊宁点头。 董昭道“我……我为了跟你过招,气海都快抽干了都……” 伊宁背着手,说道“我要走了。” 董昭勉强站直,说道“真要走啊?” 伊宁道“是的,保重。”然后她就朝前门走去。 董昭也跟了过去,到了前门,只见徐治牵好了马,是龙骁送的那匹大白马,马早已备好鞍蹬,缰绳,行囊,甚至马屁股那里还有个箭袋,只是里边没箭矢。 小兰拿着一个大包袱,守在马前,一脸落寞难以掩饰。地上杵着那把秋霜剑,似乎在等着它的主人将它拾起。 伊宁走上前,接过大包袱,小兰眼泪当场就止不住的流,她一把扑进伊宁的怀里,说道“姐姐可要早些回来……在外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说罢早已泣不成声。 伊宁摸着她的发丝,说道“会的。” 小兰帮她系好包袱,伊宁一手接过徐治牵来的白马缰绳,一手拿起秋霜剑,对徐治说道“徐叔,走了。” 徐治双眼含泪,说道“大小姐,可要早些回来……蕙兰的婚事还得你做主……” 伊宁没说什么,牵着马,径直往大门走,走出大门,她一回头,只见走到门口的董昭也泪流满面,嘴唇蠕动,想说什么一般,她眼神一黯,朝三人点了下头,然后一跃上马,一夹马肚,白马嘶鸣一声,马蹄声哒哒响起,然后飞驰而去…… 董昭追过瓦桥坊的那座桥,可马蹄声早已远去,他站在桥上,怅然若失,失落至极,寒风扑面他也不觉,一站不知多久。 伊宁纵马出西门,城外五里处,一彪锦帽貂裘的人马迎了过来,伊宁视之,是苏骅几人,苏骅高声道“你还是习惯走之前不打招呼吗?” 伊宁不语,只是默默看着这几个朋友,一一扫过眼眸。 华卿道“这次又要去哪里?西域还是江南?或者东海,大漠?” 伊宁还是不答,她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高舒平道“宁姐,我老家在苏州,有空的话,去坐一坐。” 伊宁点头。 顾章和道“宁姐,我要去参军了,去我哥那里,他在古宁关,以后你回京城可能见不到我了。” 伊宁开口道“见得到。” 顾章和露齿一笑。 李麻子道“阿宁啊,你送我的玉颜膏好用极了,我家娘子都管我要呢,你看我这脸,都没几个麻子了。” 众人哈哈大笑。 贾和道“阿宁,以后要是外边难过,尽管回京城来,我们永远是朋友!” 伊宁朝贾和点点头。 苏骅盯着伊宁看了又看,伊宁大大方方看着他,也没说话,只是一抱拳,然后一提缰绳,白马疾驰,从六人身边掠过,随着哒哒的马蹄声越去越远,伊宁很快就消失在道路尽头。 苏骅站在原地,吹响了那支红笛。笛声悠扬许久,在彤云布满的天空下,尽情回荡着…… 贾和道“别吹了,你吹也留不住她的。” 苏骅仍然盯着延伸到天尽头的道路,一开口“我……”然后居然掉下眼泪来。 李麻子道“可惜啊,你苏大公子配不上啊。” 华卿道“你这话也太伤人了。” 李麻子道“阿宁她是当世奇女子,文武双全,通情达理,胆识气度皆是上上,更兼有一颗善良的心。京城那些名门千金比起她来简直是寒鸦比凤凰……” 贾和道“所以我们这些个纨绔就别想那种事了,能做朋友已是极好。” 华卿道“照这么说,谁能配得上她呢?” 高舒平道“如果有个跟陆大人一般的人物,或许能配上。” 顾章和道“别想了,陆大人那是何等人物,评人最苛刻的周大学士都说陆文轩文采当世第一,韬略不输古贤,重情古今难觅。陆大人高中的时候,榜下捉婿的达官贵人不知凡几,多少京城的千金想嫁他啊……” 华卿,贾和都情不自禁摇头。 高舒平道“回吧,愿她能找到她想找的人。”众公子拨转马头,顶着风,骑马而回。 须不知,此时,西门城楼上,一个身材略单薄的男人正眼朝西边,望着这一切,然后默默地叹了口气。 第19章 春意难平 风,吹了一天又一天,彻寒透骨,刮得人脸都生疼;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堆厚如棉,脚踩下直没脚踝。 过完年的邵春赶回来,发现不见了师傅,一脸沮丧,董昭一番好心劝说,总算是回去了。奇怪的是朱枫,自伊宁走后就没来过,而瑞王,似乎早就知道了什么,也没登过门。 董昭每日练功,日子一天比一天枯燥,转眼已经过了正月十五,没了伊宁这条鱼,京城似乎重新变成了一潭死水。 城东那座黑色府衙内,一个劲装男子带着剑,正在面见一个白脸无须的锦衣老者。老者伸出煞白的手,端着一盏香茗,啜了口,微微一抿嘴,头也不抬,说道“伤好了?”劲装男子正是那被伊宁打伤的裴如炬。 裴如炬道“回总管,差不多了。” 老者放下茶盏道“来此何干?” 裴如炬脸有愤愤之色,问道“那伊宁就这么放她走了?” 老者抬起眼皮子,瞟了他一眼,说道“那你想怎样?” 裴如炬道“朝廷为何不抓了她?侠以武犯禁,这个女人素来我行我素,早晚会成朝廷心腹大患!” 老者呵呵一嗤“与其说她是大患,何不说你们是废物呢?” 裴如炬双膝跪下道“总管,我等确实学艺不精,但是……” “但是什么?” 裴如炬道“但是京城有您这样的高手,难道也治不了她吗?” 老者又是呵呵一笑,说道“连殷掌印都败了……我又能如何?” 裴如炬抬头惊道“什么?连殷掌印都……” 老者道“你养伤月余,倒是不曾听见外边消息,当然,这种消息也传不到外边去。我知道你们不服,堂堂内廷高手,敌不过一个江湖女子,放谁都意难平。” “但是……”老者话锋一转,“这正是你们修炼的动力,不是吗?” 裴如炬道“可是,当今天下,到底有何种武功能敌过凝霜真气?” 老者抬头,半晌,说道“你不知道江湖上三大最高深的内门功法吗?” 裴如炬问道“是哪三门?” 老者道“无量金身,凝霜真气,太阴神功。” 裴如炬道“可内廷,一部都没有啊……” 老者道“无量金身是少林的,凝霜真气是沈家的,太阴神功是阴山老祖的,这都是练出过绝世高手的武功。此外,清源教的溯源功法,正一门的张家玄功,龙门帮的化龙功,以及赫连家的烈火纯阳掌,钟离观的太乙罗霄功,南海派的水出云法,都是不传之秘,可惜朝廷都没有。” 老者说完连连叹气,朝廷这些年重文轻武,武功高手早已不复当年之盛,当今圣上即位后设枢机院,辖内廷外庭两部,培养高手,专防江湖人士,只是枢机院设立还不到十年,能养出多少高手? 裴如炬道“若江湖上这些掌握无上武功的门派做大,我内廷高手能奈其何?” 老者悠悠道“江湖人,只会互相杀伐,谁敢无端对抗朝廷?” 裴如炬道“总管大人,若我等想变强,总该找一门高深功法修炼吧?” 老者道“你可以去少林偷《达摩真经》。” “这……” “也可以试着去终南山,青城山碰碰运气……” “这……这不等于九死一生吗?” 老者玩味道“富贵险中求啊……” 裴如炬道“那钟离观不是打下来了吗?朝廷不是在里边找到了很多武学典籍吗?” 老者道“不错,但是,没有找到《太乙经》,就像抓了蛇却没有蛇胆,杀了鹿却丢了鹿茸……” 裴如炬略微一思忖,说道“那伊宁不是走了吗?那她那栋宅子应该不是什么刀山火海吧?” 老者眼睛泛了光,身子前倾,问道“哦?你想怎么做?” 裴如炬眼睛放光,说道“好像,她那个师弟,董昭,正是她从钟离观带回来的吧?如果运气好,我是不是能得到沈家的秘笈跟钟离观的功法呢?” 老者笑道“你想……去偷?” 裴如炬也笑道“那沈落英一家本就是罪人,我去哪里能算偷呢?” 老者道“你不怕闲园另有高人?” 裴如炬提高了声音道“京中高手,尽在我眼中,岂有他哉?闲园现在不过只有一个管家,一个丫鬟,一个毛头小子罢了,能挡得了我?我倒要看看,闲园,哦不,陆府,还藏着什么秘密……” 老者再次端起茶盏,说道“那你去吧。” 裴如炬起身抱拳,老者缓缓吐出一句“此事我可不知。” 裴如炬眼神一凛,说道“明白。” 正月十六,月圆之夜。 当月亮西移,灯火俱灭之后,裴如炬出现在闲园围墙上,他趴在那里,一身蒙面夜行衣,腰间别着把剑,目光如炬,扫视着前方的房屋院落。 已是丑时,他心想人可能都睡了,望着月亮下没有灯火的院落,他如猫一般跃下,落在院里的积雪上,留下了轻轻的扑簌声。 他转头望向四周,四周没有任何动静,他轻手轻脚溜到廊里,绕着柱子,四处观察,而后到了内厅门前,厅门比其他府邸的不同,竟然异常的厚,他左右打量,厅门是关闭的,他不知道锁没锁,他轻轻一推,推不动,门后边似乎被栓住了。他再次看四周,月光被房梁屋檐所挡,而墙顶就是瓦,似乎这是唯一的路。 他不甘心,围着内厅外绕着,几绕几绕,终于绕到了后院,他走过练武场,观看着那边厢房,料想那不是藏宝之地,还是得去内厅主卧,可内厅前门,后门皆轻易推不开。 他于是又绕,一绕,绕到了一间小房外,小房子有个小窗,窗里头是鸽子笼,他一脚踩到积雪,可不料积雪下有根枯柴,一脚下去,“咔嚓”一声,响了出来。 裴如炬一惊,急忙蹲下,忽然窗口传来几声鸽鸣,惊的他紧紧蹲着,贴着墙根,耳朵张着,仔细防着意外。 他自负,白天也没来踩点,好在鸽子叫了几声之后,不作声了,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发出。他松了口气,走向了内厅的后门。 他一推,推不动,意料之中,他不敢走窗,怕惊动睡着的人,他壮了壮胆,用力去推后门,随着他内力的注入,后门并没有像前门一般被门栓顶住,发出“吱呀”的一声,开了条缝。 他一喜,一钻而入,殊不知,这声“吱呀”比鸽子叫声音还要大,可推门的声音并没有惊动睡觉的人,反而是马厩那边,那里还有一匹黑色的马,马听到推门声,竟然嘶鸣了起来! 董昭躺床上一睁眼,一骨碌爬起来,长衫一披,腰带一系,打开厢房的门冲了出去,看见月光下雪地上新鲜的脚印,大喊道“来贼啦,来贼啦!” 睡梦中的小兰跟徐治被他一喊,醒了过来。 董昭拔腿往马厩跑,跑到一半,正撞上被呼声惊动想逃的裴如炬,董昭大喝道“给我留下,偷马的贼!” 董昭伸手去扯,裴如炬伸手一掸,就把他手臂打开,打的董昭手一麻,董昭不管,飞起一脚踢去,裴如炬身子一侧,董昭踢了个空,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落在裴如炬前面,却发现裴如炬不走了。 董昭摆好架势,喝道“你是何人?胆敢闯进这里?” 裴如炬轻蔑道“原来是个三脚猫,呵,杀了你看来也没人知道吧。” 说罢,他瞳孔一收缩,一手成爪,径直朝董昭咽喉抓来,速度极快,董昭不敢大意,使出开山掌的关门闭山一式,双掌朝中间一斩,“砰”的正好夹住了裴如炬的手腕,裴如炬脸色不变,“哟”了一声,另一只手飞快打向他的太阳穴,董昭头一低,躲过那只手,脚顺势踢出,裴如炬“哟呵”一声,轻轻抬脚,两脚一撞,董昭吃痛,裴如炬那只手又绕了回来,一把提住董昭的后衣领,右手一震,从董昭双手中脱出来,继续向前,一把掐住了董昭的咽喉,一切发生的突然,董昭竟然没有招架之力。 忽然“嘀”的一声在夜空中响起,刺耳至极,裴如炬头一抬,只见夜空中炸开一朵红花,他眼望去,心中一惊,那是响箭,不等他再想,一支锋利的箭矢,迎面而来,他手里抓着董昭,见箭来时,只得撒开手,箭贴面门而过,在蒙着面的脸颊上擦出一道血痕。 裴如炬后退数步,盯着箭矢来的方向,只见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对面屋顶上,青丝乱舞,手里一张大弓,又搭上了一根箭,瞄准了他。 裴如炬脑袋飞快的转,这个人是伊宁吗?不,没有那么高,那么只可能是伊宁的那个丫鬟了! 正想间,弓弦声响,箭矢又到,他拔出腰间的宝剑,挥剑一砍,箭“啪”的分成两段,但箭矢不断,又有三四只迎面而来。 “连珠箭!”他有些吃惊,这个丫鬟竟然能拉出连珠箭来,逼得他一退再退,另一边,董昭眼看他快退到后门处,立马拿上墙边一根棍子,抄到他后边,准备堵住。 裴如炬冷冷一笑,说道“我还以为这陆府有什么高手呢?就这两个废物!” 他忽地拔地而起,一跃直冲屋顶,随手劈开射来的箭矢,几个呼吸间已冲至屋顶小兰身前,持剑便刺,小兰俯身以弓将剑压下,右脚后甩过肩,蝎子摆尾倒踢裴如炬面门,裴如炬左手持剑鞘,“当”的挡住了这一脚,小兰双手持弓压剑,忽然左手一撤,那弓身顺着惯性直甩过去,打向裴如炬腰肋,裴如炬急撤身后退,从屋檐上跳了下来,脸色有些不快。 任他怎么不快,小兰快速拔箭拉弓,又是一箭射他面门,裴如炬持剑拨开,后边董昭见状,脚踩巽宫,疾步上来,抡起棍子,照他后脑门就打,裴如炬以剑鞘背挡,“梆”的一声,棍子打在剑鞘上,裴如炬冷笑,转身挥剑一扫,董昭急退,裴如炬冷笑却没欺身上来,他忽然往侧面一闪,一支箭矢扑的朝董昭面门而来! 董昭运气实在太好,“笃”的一声,锋利的箭矢插进了他手里的木棍子上,吓得他一激灵,好险! “你蠢啊!”小兰有些不高兴的喊道,手中却不停,又朝裴如炬放箭。 裴如炬几个起落,跳到屋檐上,跟小兰对峙,他轻蔑道“纠缠的够久了,如果你们就这点手段的话,还是不要挣扎了。” 小兰道“你是何人?大半夜闯进来干什么?” 董昭道“这还用问,这身形头,必然是贼人!” 裴如炬冷冷道“给你们个机会,交出沈家的秘笈,以及钟离观的《太乙经》,不然,都得死!” 小兰闻言,笑了,说道“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原来是打这主意,今晚你必死无疑,还在想着做你的春秋大梦呢……” 裴如炬道“你们手段尽出,也不过如此,讲什么大话!”说罢他朝小兰攻了过去。 裴如炬攻来,小兰便往后退,她一撒手,弃了弓,身形矫健几个起落,跑到后院演武场兵器架那里,绰起一杆长枪,回身便与裴如炬打斗起来,董昭一路跑去,几个呼吸间也赶到了,他看了看,丢了棍子,见两人越打越远,他也跑到兵器架那里,拔出他练的最多的那柄单刀,长吸一口气,朝着二人冲了过去! 裴如炬一把单剑,面对小兰的三倍于他剑长的长枪,一时间竟然占不到上风,董昭加入,裴如炬一喜,这傻小子来送死么? 小兰急急喝道“拿什么刀,再去拿杆枪!” 枪与剑交击不止,锵锵之声不绝于耳,董昭被小兰一声喝,他心中一顿,抬手把单刀朝裴如炬掷了过去,本想给他制造麻烦,哪想裴如炬一抬左手弃了剑鞘,竟然接住了刀,瞬间变成一刀一剑战小兰,裴如炬还笑道“多谢了!” 小兰气的直喊“你个猪啊,你看不出来他没认真吗?” 董昭一拍脑袋,回身赶紧抽出一杆长枪,再加入时,发现小兰已被逼的步步后退,上气不接下气,眼看要败,他没练过枪,一枪戳去,被裴如炬一剑架住,顺势一推枪杆,那枪尖就朝小兰划了过去,小兰一声惊呼,连忙仰身躲开,手中长枪舞成大轮,横扫裴如炬腰肋,裴如炬一步踏出,走出长枪范围,一剑朝董昭杀了过来,董昭没缓过劲,手中长枪拿捏不稳,只得枪杆子朝裴如炬推了过去,这一推,那枪尖又朝正起身的小兰划了过去,惊的小兰连忙跃起避开,裴如炬大笑出声,趁着小兰跳开,他继续杀向董昭,董昭被逼的步步后退,眼看就到墙角,小兰从后边想来救,裴如炬一刀掷出,惊的小兰“呀”的一声喊出,侧身一闪,总算堪堪避开,然后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地,但是也气喘吁吁不已。 再看董昭时,他手中枪早就没了,已被逼入绝境,好不容易躲开一剑,裴如炬那梦魇般的左手爪子又抓了过来,他头一偏,裴如炬左手抓进了墙里,“砰”抓的那一块砖粉碎,然后他横爪一扫,董昭沿着墙一路滚,那墙上被裴如炬扫出四道深深且长长的痕迹,砖石碎屑乱飞。 董昭那时见伊宁打裴如炬毫不费力,今日自己对上,方知对手的厉害,无论自己怎么躲闪,始终逃不出他的攻击范围,要不是自己腿上功夫练出来,根本躲不开一击。 眼看裴如炬又是一爪把墙砖挠的稀烂,然后又是一撩,董昭连忙闪身,但衣袖被撕开,右臂上多了三道血痕,董昭好不容易躲过,忽地一剑笔直刺来,直奔心脏,眼看已躲无可躲,董昭大惊,小兰来援救也来不及,小兰都喊了出来! “董昭!” 正在此时,一道人影落下,站在董昭跟裴如炬中间,伸出两指,稳稳夹住了裴如炬的剑! 裴如炬大惊,定睛一看,这个人,是西山寺那老和尚度然!他恍然大悟,那支响箭,夜空中炸开那朵红花,原来是求援的!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和尚呢? 小兰见度然到了,长长吁了口气,拍拍胸口,说道“老和尚你总算来了……” 董昭连忙跑到小兰身边,问道“你没事吧?” 小兰有些不悦道“你练武都练了个什么玩意?不会打就别上,尽帮倒忙!” 裴如炬道“老和尚你想干什么?” 度然道“施主原来认识我?” 裴如炬一慌,他蒙着面,谅别人也认不出他来,但这些都不重要,现在得脱身才行。 度然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说道“施主想脱身吗?恐怕不行的。” 度然两根手指一动,那剑尖就直接被他轻轻折了下来,裴如炬大惊,忙弃剑而退,度然手一挥,那剑尖直射过去,裴如炬急忙侧身一闪,但胳膊上还是被划了一道血痕,他忙转身,但一只手已死死抓住了他的肩膀!瞬间传来一阵剧痛。 “龙爪功?”裴如炬大惊,他连忙用手朝肩膀上搭去,想擒住度然的手,谁料度然手顺着他胳膊一滑…… “呃啊啊啊啊……”裴如炬惨叫迭起,他的左手手臂被度然的爪功一路滑下,五道血痕深可见骨,鲜血飞溅,然后滑到最后,顺势擒住了他的手腕,一扭…… “哦啊啊啊啊……”裴如炬惨叫不止,手腕直接被扭断了…… “好狠……”董昭看的触目惊心,虽然是在月光下,但也格外渗人。 没等裴如炬反应过来,度然一手又抓住了裴如炬的右手,又是一拧,直接脱臼,裴如炬剧痛大喊,度然一脚踢在他后腿弯里,裴如炬直接就跪在了地上,然后没完,度然一脚又踩到他后背上,一下把他踩趴在雪地里。 裴如炬没想到这个和尚下手如此狠,自己一时怯场就被他制住,连反抗都反抗不了,如今双手已废,后背被人踩着,他只要动一下,也许整个脊椎就会被踩的粉碎,他趴在雪地里,不敢动了,冰冷的雪贴在面门上,一点都不好受,雪被面门上的热汗一融,整张脸忽冷忽热,他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度然见他趴着哆嗦,但是也不挣扎,便说道“这么不禁打?就晕了?” 董昭道“没有呢,眼睛还动呢。” 裴如炬脸上还有面巾,三人看不清他长相,小兰大步上前,俯身一把扯掉他面巾,随手一扔,然后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吹亮一照,裴如炬被人看到了真脸,扭曲憎恨的表情已经毫不掩饰,但受制于人,只得冷哼一声。 小兰对着他肚子就是一脚,踢的他一声闷哼,小兰一张俏脸怒气腾腾道“原来是你,我姐姐手下败将裴如炬!真是令人意外呢!” 裴如炬怒道“快放了我,我是内廷的人,若我有个三长两短,有你们好看!” 董昭也上去踢了一脚,让他再次闷哼出声,董昭道“你这厮,深夜入人宅院,当小偷,想偷我们秘笈,还想动手杀人,还道我们会放你呢?想得美!”说罢又是重重一脚。 裴如炬道“你们屡次三番对抗朝廷,没有好下场的!” 小兰一脚踩在他脱臼的右手上,痛的裴如炬再次嚎叫,小兰娇声叱道“威胁谁呢?朝廷了不起啊?连个打得过我姐的高手都没有,姓殷的太监都被我姐快打成了残废,你唬我啊?” 裴如炬道“你们……你们……” 度然道“蕙兰施主,发泄完了没?” 小兰别了他一眼,说道“没呢!”说罢又使劲往裴如炬身上踢,直踢的他哀嚎不断,身形扭曲。 度然道“好了好了,气也出了,要怎么处置他呢?” 小兰道“杀了喂猪!” 裴如炬嘴角溢血,仍旧怒狠狠道“你……你敢?我可是朝廷六品带刀侍卫……” 小兰朝他嘴巴一脚踢去,喝道“我去你奶奶的六品侍卫,你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鸡,还敢还口?” 裴如炬嘴巴被踢肿,血溢的更厉害,凄惨无比。 董昭弱弱道“真杀啊?” 度然叹了口气,说道“这人若回去,那太监就来了,我们的底细就被看穿了,留是留不得的……” 裴如炬见小兰怒气上涌,董昭拿不定主意,度然也说要杀,当即慌了,含糊不清说道“饶……饶……我……” 小兰道“听不清听不清,老和尚快些宰了他!” 裴如炬身躯扭动做最后的挣扎,嘴巴张开,说道“饶……饶……饶我一命……” 小兰道“现在知道求饶了,晚了!有什么委屈跟阎王爷说去吧!” 度然却道“这个,贫僧不杀生……” 董昭惊道“大师你刚刚明明下手那么狠……” 度然道“贫僧真不杀生……” 小兰声音变小,说道“我……我也没杀过人……” 两人看向董昭,董昭连连摆手,说道“我……我连鸡都没杀过……” 度然道“董施主,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董昭惊愕“佛语不是这么说的吧?” 度然点头“都一样……” 小兰眼神盯着董昭,她严肃说道“昭哥,你看,你是夫人的弟子,姐姐亲手教的,以后你可是要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人,不过区区杀个人而已,你来吧?” 董昭闻的这声“昭哥”差点心肝肺揪到一处,然后后退两步,说道“区区杀人?这个,我不敢的……” 小兰脸色愈发严肃起来,喝道“他刚刚有好几次差点要了你的命!你忘了吗?” 董昭道“我记得。” 小兰道“姐姐教你功夫没告诉你功夫是干什么的吗?就是用来杀人的!” 董昭神色复杂。 小兰厉声道“你要是个男人,你就动手!” 度然道“蕙兰施主,你变脸好快……” 小兰别了度然一眼,继续道“你日后入江湖,少不了要杀人的,这是你的第一关!想想吧,姐姐的手下败将,却能打的你落花流水,你却连杀他的勇气都没有,你对得起姐姐吗?” 董昭低头,说道“我杀……” 董昭从雪地上拿起裴如炬的那把断剑,走了过去。 裴如炬在度然脚下挣扎,脑袋想摇却摇不动,呜呜之声不绝于耳,眼睛里还溢出了泪水……再也没有之前的狠厉,那眼神完全像一只笼子里等屠刀来临的狗一样,绝望! 董昭举起剑,双手握着,仍止不住颤抖,他长吸一口气,闭上眼,然后用力一刺!随着“噗”的一声,断剑狠狠刺进了裴如炬的后心,鲜血飞溅,裴如炬惨厉一叫,然后头一歪,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风,倒在血泊里,睁着绝望的眸子,一脸不甘的死在墙下雪地里。 董昭撒手,一屁股蹲到雪地里,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他一脸血,惊恐不已,他伸出双手,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手,那双手仍在颤抖不已。 “我杀人了……”董昭喃喃道。 “阿弥陀佛……” 小兰道“杀得好!这等祸害就该死!” 董昭依然喃喃道“我居然……杀人了……” 度然道“董施主节哀……” 小兰侧过脸说道“老和尚,死的是坏人,节的哪门子哀啊?” 度然道“总归是一条人命……” 小兰嗔怒“没见过你这么奇怪的和尚……” 这时,徐治才跑来,也是气喘吁吁。 他跑到近前,看着死了的裴如炬,说道“已经杀了么?” 度然道“是的,徐施主。” 董昭还在那里发愣,脑子里一片空白。 徐治道“大师,要准备什么?” 度然道“一床破棉被,一个白布搭包,大的那种。” 徐治道“好,我这就去拿。” 小兰道“老和尚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尸体?” 度然道“贫僧自有办法,蕙兰施主勿忧。” 徐治很快拿来棉被跟搭包,度然直接摊开棉被就要把裴如炬尸身滚起。董昭忽然眼睛有了神,说道,且慢。 度然停手,董昭便麻利的上前,双手在裴如炬的身上搜,度然一看,点头说道“学到了啊董施主……” 董昭从裴如炬怀里掏出两根金条,一块铁牌,腰带里还有个钱兜,兜里碎银几两,靴子里有把匕首,眼看东西都搜了出来,小兰,徐治目瞪口呆,度然却微微颔首。 董昭这才说道“大师,请动手吧。” 随后度然快速动手,很快把裴如炬用棉被包的像个茧子,这是避免血流出,而后一个大搭包将裴如炬套了进去,用绳子系好口子,然后麻利的往肩上一扛。 小兰道“老和尚,谢谢你。” 董昭道“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度然道“阿弥陀佛,伊施主所托,不敢辜负。”然后他扛着裴如炬尸身一跃上墙,灰影一闪,霎时便消失不见。 董昭道“想不到,度然大师竟然如此厉害……” 小兰道“今晚真的多亏了他了……” 徐治道“赶紧,把打斗痕迹,地上的血清理干净,别留下麻烦。” 小兰道“爹爹,那墙怎么办?” 徐治看着那墙上鲜明的爪印,说道“把兵器架移过来,那边用木板挡死先。” 小兰道“好的,我们动手。” 三个人忙忙碌碌,到天明,总算把一切都抹平了,这才回去休息。期间董昭问徐治去哪了,小兰说徐叔第一时间就去西山寺了,她射响箭,徐叔跑路通知,好在老和尚闻响箭就来了。 然而,那支响箭惊动了官兵,当夜,就有官兵在西山寺周围不停搜索,也不知度然带着个人有没有被发现。 一夜无果,事情似乎就这么风平浪静的结束了。 正月十八,是一个暖阳天,西山寺一间禅房内,度然老和尚穿着朴素的僧衣,盘坐着,闭着眼,敲着木鱼,一切都很正常。 “笃,笃,笃……”木鱼声悠扬,也不知道敲了多久,不知不觉间,一个清秀的小沙弥进门,说道“大师傅,瑞王爷来了。” 度然睁眼,木鱼声静止下来,很快,瑞王爷一身锦衣,走了进来。 度然稽首,道“见过王爷。” 瑞王摆摆手,随意的坐在他对面,说道“大师猜猜,本王今日来所为何事?” 度然道“为小王爷之事。” “不错,我确实是为犬子而来,不过只猜对了一半。”瑞王笑道。 度然道“那另一半,贫僧不知了。” 瑞王道“伊宁走了,小儿学武便没人教了,不知可否让他在西山寺练武?” 度然脸色不变,大拇指却不可察觉的轻微动了下,他回答道“西山寺虽不大,练武场地却也够小王爷施展,王爷随意。” 瑞王道“不知小儿能否拜大师为师呢?” 度然仍然脸色不变,说道“王爷为何一心想将小王爷托付于我?” 瑞王道“小子顽劣,在此京城,唯有伊宁与您可治之。” 度然已觉不太对劲,便说道“方才王爷说贫僧猜对了一半,想必王爷是为另一半而来吧?” 瑞王闻言,笑了起来,说道“大师果然睿智过人。” 只见瑞王右手伸向左手袖内,掏出一截带羽毛的木杆子,很快又掏出另一截,带箭镞的杆子,一长一短,合起来不过二尺来长。 度然脸色还是不变,问道“王爷何意?” 瑞王道“这箭矢,本有三尺长,如今分为两段,只有二尺余,而且,箭杆不是折断的,也不是削断的,恐怕是火药之内的东西炸断的吧。” 度然道“王爷曾经是行伍出身,王爷说是炸断的,那想必便是炸断的了。” 瑞王道“正月十六晚上,京西城墙上巡逻军士见京西瓦桥坊与西山寺之间有响箭之声,且在夜空中炸开,本王的手下侥幸捡到残物,烦请大师解惑。” 度然道“原来王爷是为此事而来?” 瑞王道“正是。” 度然不慌不忙道“如今正值正月,家境殷实的人家小孩能玩爆竹,贫僧当晚也只当是爆竹响,至于王爷所说什么响箭,贫僧却是闻所未闻。” 瑞王道“原来大师不知?” 度然道“贫僧实不知。” 瑞王重重叹了口气,说道“原来大师不愿与本王交心啊……” 度然道“非也非也,交心固所愿,然实难为……” 瑞王道“既如此,那小儿能否在西山寺习武学文?” 度然道“可矣,然贫僧只能教经文。” 瑞王道“若本王一定要小儿习武呢?” 度然道“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小王爷既然已经认了伊宁这师傅,自然不能轻易更改,否则便是对师门不敬,此乃江湖旧规。” 瑞王蹙眉“也罢,我让他去闲园。” 瑞王起身就走,但那两支箭杆仍然留在茶几上,度然见了,便道“此物王爷不带走吗?” 瑞王头也不回道“些许杂物,不甚重要,烦请大师扔了吧。” 说完,瑞王就离开了,度然皱起了眉。 皇宫内,散朝之后,皇帝走在了御花园里,他抬头望着这初春的暖阳,喃喃道“伊宁走几天了?” 一旁的“殷公公”上前答道“回圣上,十四天了。” 皇帝看着眼前的“殷公公”,问道“朕看你这几天有些心神不宁啊?” “殷公公”答道“回圣上的话,老奴想着老友伤情未愈,故而有些伤感。” 皇帝道“当真?” “殷公公”道“当真。” 皇帝屏退左右,侍卫宫女皆走开后,皇帝开口道“齐宣,韩延钊裴如炬的伤还没好么?”这“殷公公”乃是内廷总管齐宣假扮,因两人身材一般,而殷奇受伤之事不便为百官所知晓,故而有此扮相。 齐宣道“圣上,当初那伊宁下手很重,这两人起码得三个月才好呢。” 皇帝道“朕不是没看过,那韩延钊伤重不假,那裴如炬,不过肋骨断了两三根而已,拿最好的药修养到如今,两月了吧,怎么没见他来点卯?” 齐宣道“这……” 皇帝道“莫不是你派他做什么差事去了?” 齐宣道“圣上,裴如炬伤好当晚确实来见过老奴,但后来他说要去办一件大事,不便让人知晓,而且最多两日便回……” 皇帝冷冷道“今日是第几日?” “第三日……” 皇帝不悦道“那还不去找?” 齐宣跪下道“是,圣上,老奴这就派人去找!” 齐宣心知裴如炬去向,这两日早就暗中派人撒网一般在京城找,一半人都盯着瓦桥坊,闲园内毫无动静,三个人跟往常一样,练功,洒扫,浣洗,跟没事发生一样,这让齐宣心中疑惑不已,之后三天,也没找到裴如炬。 第20章 北境之乱 此时,在京城数百里之外,却纷争再起。 一个叫狄南的人,五十岁上下,带着二十个弟子,自称天星派,挑战晋地各大武林名门,诸雄难敌,甚至很多成名高手在其手下不曾撑过三招,论胜负的,被伤十余人,见生死的,已丧命三四十人,姚公山的山主扬言与狄南决一死战,却被其一刀劈成两半,血染山门,北方武林震动。 山东大侠吴汉兴,中州大侠叶空,柳叶剑徐青花,汇清帮曹贞等一干武林名人皆奔赴山西,会战天星派。 而在宁武以西,府州境内,距离大河四十里的东岸,一座名为雁落庄的清净山庄内,一个青衣女子正坐在木桌前,她对面有两个少年,一男一女,皆十五六岁左右,两人手里拿着书,一边看一边问女子问题。 女子正是离京的伊宁,而两个少年,男孩是陆阳,陆白与沈落英的儿子,女孩叫任葵,是曾经的镇远将军任安之女,任安曾与陆白同朝为官,是陆白好友,如今早已故去。 陆阳三分像母七分像父,长得如曾经的陆白一般俊朗,只是身子骨偏弱,今年十六岁的他还没任葵高。而任葵,长得不似一般女孩样一脸秀气,而是一脸英气,她身材高挑,肩宽腿长,一张鹅蛋脸与伊宁有几分相似,眼睛却比伊宁的丹凤眼大一圈,她本是将军之女,若无意外,以后也大抵会是个女侠。 任葵摇了摇脑袋,伸手拨开鬓边青丝,说道“宁姨,你这森罗手写的太深奥了些,关于经脉之运转,气海之调息,更是繁杂无比,我真的可以学会吗?” 伊宁道“慢慢来。” 陆阳抬头道“姑姑,小兰姨怎么样?我好多年没见过她了。” 伊宁道“她很好。” 陆阳道“她嫁人了没?” 伊宁道“没呢。” 陆阳道“没有就好……” 任葵打趣道“阳哥儿,你还想着兰姨给你当婆娘啊?” 陆阳道“那是当时徐爷爷说的……” 伊宁道“看书。” 两个少年一边看书,一边歪头讨论,不一会,院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一个十岁的男孩,妇女穿着粗布襦裙,男孩也一身简朴灰衣布靴。 伊宁见了,说道“王夫人。” 这位王夫人中人之姿,是古宁关守将王烈的夫人,她见了伊宁,微微一笑,说道“伊宁妹子,这次过来可要多待些时日啊,小阳跟小葵都很想你呢。” 小男孩也道“是啊,宁姨多住一阵子吧。” 伊宁摸摸男孩的头,说道“小彦真乖。” 陆阳问道“姑姑,你这次待雁落庄多久啊?” 伊宁道“半个月吧。” 任葵高声道“怎么才半个月?你上次待了一个月的!” 伊宁道“有事。” 王夫人道“妹子,说到事,最近大同府这一块确实发生了大事,有个叫狄南的强人,杀了山西很多武林人士了,外边茶楼酒肆里谈的沸沸扬扬呢。” 伊宁道“狄南?” 王夫人道“是这名字,不过具体长什么样我可就不知道了。” 任葵道“问下青姨不就知道了?” 陆阳道“青姨呢?” 正说着,一个白衣女子走进院内,约莫二十五六,她身材挺拔,生着一双杏眼,面瘦颌窄,头上挽着冲天髻,插着一根白玉簪,留着齐腰长发,手上拿着一柄宝剑,站的四平八稳。 她进来,对着伊宁一拱手,说道“大小姐。” 伊宁道“沈青你说。” 沈青道“那个狄南,确实厉害的紧,依我看来,他可能是大小姐认识的人。” 伊宁道“认识吗?” 伊宁拿起笔,在木桌的一张宣纸上写下狄南二字。 任葵道“狄字,自古夷狄为外族,莫不是关外的……” 伊宁道“狄者,敌也。” 陆阳道“狄南,敌南?南敌?” 伊宁道“是他了。” 沈青问道“是谁?” 伊宁道“他在何处?” 沈青道“据说数日后,中原武林很多名宿会聚集五台山之上,会战狄南跟他的二十名弟子!” 伊宁道“我去一趟。” 沈青道“大小姐,那是何人?” 伊宁没说,伸出手指在沈青右手掌内写下了一个字,然后擦肩而去。 沈青脸色铁青,沉默不语。 任葵问道“青姨,姑姑说了什么?” 沈青没开口,也转身就走,很快,院子外,一骑白马在前冲出,一骑褐马随后跟上,在东边岔道分开,白马往东,褐马往北而去。 北境武林早就乱成了一锅粥,狄南的出现让原本平静的武林变得纷乱,北境何时来过这等狠人? 两天后,五台山下一个酒馆里,叶空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那里正喝着酒,忽一个虬髯灰须大汉大大咧咧坐在他对面,手中一把三尺钢刀往桌上一摆,喊道“小二上酒!” 叶空早认出这人,山东大侠吴汉兴。 叶空道“吴兄也到了?” 吴汉兴道“叶老弟,狄南这人你可曾听过?” 叶空摇了摇头道“不曾。” 吴汉兴道“看来此人是隐世高手……我中原虽然号称豪杰无数,卧虎藏龙,可已经被他跟手下弟子杀了三十多个高手了。” 叶空道“不错,而且都是光明正大上门挑战,或胜负,或生死,让人选,所以,得堂堂正正打败他才行。” 吴汉兴道“辛吉那老家伙来了没?” 叶空道“应该快了。” 吴汉兴啐了一口,说道“辛吉老东西他那儿子还排什么罕世高手谱,现在这个狄南怎么没算进去?” 正说话间,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穿着一身白衣,带着一把宝刀,出现在酒肆里,身后跟着个约莫三十七八年纪的中年人,相貌平平,也拿着一把刀。 叶空道“正讨论你呢,辛老头。” 辛吉哈哈大笑,一步跨入,坐在桌前,其身后那个中年男子则侍立其侧,拱手道“晚辈辛元甫,见过叶前辈,吴前辈。” 吴汉兴瞟了一眼他,说道“听说你排什么四大罕世高手,怎么不把那青衣女侠,还有来山西的那个狄南排进去啊?” 辛元甫道“江湖之大,无所不有,小子阅历尚浅,没能算到那些隐世高手,实在惭愧。” 叶空道“如今,彭真人已仙逝,我中原拿的出的高手就是龙门帮,正一门,少林的人了,不知这些大派来了没?” 辛元甫道“晚辈不曾见到。” 吴汉兴皱眉道“这些个名门正派,都不露脸的吗?” 叶空道“稍安勿躁,或许,有一人会来。” 辛吉道“何人?” 叶空道“青衣女侠伊宁,叶某有幸,看过她与龙骁之战,如若她来五台山,叶某相信,此难可解!” 辛吉喃喃道“伊宁……伊宁……” 叶空道“她是沈落英的传人,凝霜真气早已练至冰脉霜血之境,是当之无愧的罕世高手。” 辛吉道“是沈女侠的传人?原来如此,可能我曾见过……” 正说间,酒肆外又进来几个穿黑白条纹道袍的人,一个个羽冠背剑,面容清瘦,神采奕奕。为首那人约莫四十来岁,一脸富态,袍子上披着轻纱,手中多了柄拂尘。 “张墨轩!”吴汉兴喊道。 那为首的道士转过来,看见这边几人,当即稽首做礼,说道“原来是几位大侠在此,首阳山张墨轩见过诸位大侠。”张墨轩一脸诚恳。 辛吉皱眉,问道“正一门就你来了?” 张墨轩道“辛大侠,我正一门主山有要紧之事,我可是自首阳山赶来的。” 辛吉道“张青玄,张更离呢?” 张墨轩道“我掌教正在闭关,家父在临洮被一个清源魔教的高手缠住了,尚不知脱身否……” 张青玄是正一掌教,张更离则是张墨轩他爹,二人是亲兄弟。 叶空道“也就是说,你只是来摇旗呐喊的了。” 张墨轩正色道“我正一弟子,若要战,不会落于人后。” 这时,一个身穿锦澜袈裟的老僧带着数名僧人来到,见了这些人,先是稽首一礼,然后说道“我五台山有诸位大侠前来助拳,实乃幸甚,诸位,请随我上山。” 吴汉兴道“空性大师,可有把握?” 空性脸色不是很好“难说啊,据说那人武功深不可测,早已是罕世高手,却不知是何来路。” 很快,很多武林人士随着空性和尚上了五台山。大文殊寺外,早已是人山人海,江湖人士闻风而来的数不胜数,但都被拦在寺外,五台山的和尚不让进,而寺内,早已严阵以待。 午时过后,那狄南跟他的弟子总算是现身了,只见他一身黑衣,威武不凡,龙骧虎步,一脸沉稳,丝毫没有嚣张跋扈之姿,在众多武林人士的指指点点下,走到了大文殊寺前,恭恭敬敬的朝大门行了个礼。 门口站着的一个剑客手指狄南道“你这般恶人,也来行礼?” 那狄南瞥一眼这剑客,不认识,但也回道“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文殊菩萨乃三世果上如来,大智慧之菩萨,我生性敬佛,今既入五台山,自当行礼。” 那剑客嗤笑道“既敬菩萨,何不三跪九叩上山来?只在门口行礼,莫不是做样子?” 狄南道“你这等人尚且不敬菩萨,立于门外为难香客,有何脸面说做样子?” 狄南一个弟子道“莫不是你家师傅被我师傅打败了,怀恨在心,却不敢动手,只得冷嘲热讽,聊以发泄?” 那剑客道“放屁!你今日断没好果子吃!” 狄南一个弟子道“你且下来,看我三招拿你!” 那剑客怒拔宝剑,喝道“来就来!” 狄南那弟子使一口略弯的刀,拔刀冲了上去,一刀挥下,刀芒刺眼,如银河洒辉,剑客脸色大变,见这刀来的凶猛,急转后退,退到一座经幢后,然后听得“轰隆”一声,那经幢已被狄南弟子一刀劈榻,剑客挥剑迎上,但狄南弟子刀更快,一刀再次劈下,比他刺的还快,他抬剑架刀,不料这一刀势大力沉,“锵锵”声响起,之后就是刺啦的声响,那刀一劈竟直接连带着他的剑给斩进了他肩膀里。 “啊啊啊!”剑客痛苦的大喊,肩膀上鲜血迸发,自己的剑被生生砍了进去,他拔都拔不出来。狄南弟子收回弯刀,说道“放狠话要有实力,跳梁小丑。”然后重重的哼了一声。 那剑客捡回一条命,被别人扶走,周围的人脸色变换着,多是惊恐,一个弟子都这么凶狠,何况师傅? 此时,门内走出几个和尚,为首的正是空性大师,空性大师对着狄南一稽首,说道“阁下就是狄南?” 狄南道“正是。” 空性眼皮略微一耷,说道“里边请。” 狄南点头,带着弟子迈步进入大文殊寺,左看右看,边走边道“曾闻五台山之景不输五岳,五台之佛天下共瞻,此言不虚也。” 空性道“阁下此来,不是讲佛论景的吧?” 狄南哈哈大笑,用手指指了指空性,说道“大师何必如此着急?狄某难得上一次宝山,何不容我先拜个菩萨,这岂是待客之道?” 空性一听,也陪了一笑,说道“倒是老衲怠慢了,施主里边请。” 空性身后几个和尚却脸有愠色,明明是来踢山的,却摆出一副礼佛的模样,实在是可恨。 那狄南带着众弟子,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的进了大殿,望着大殿正中骑狮文殊像,狄南当即俯身顿首,双手合十,在蒲团上跪了下来,早有弟子上前,点了一炷香递给他,狄南行礼祈愿后,恭恭敬敬的双手把香插进了佛像下的香炉里,再次顿首,缓缓起身,然后在功德箱里丢下一锭银子。 许久之后,狄南出了大殿,殿外大庭院里,人已经很多了。 叶空,吴汉兴,辛氏父子,曹贞,徐青花,张墨轩,空性,恒山一派掌门梅道林,长平门断耀,皆在下方。 狄南下了大殿台阶,哈哈一笑,说道“看来今天会很热闹啊。” 叶空道“那也是拜阁下所赐啊。” 梅道林道“阁下入北境十日,便以挑战之名杀了三十余人,如此恶行,你以为上一炷香菩萨就能保佑你了么?” 狄南闻言又是一笑,他瞟了一眼梅道林,只见这男子一身黑袍,身形清瘦,脸颊颧骨突出,一双眼凹进眼眶,颌下三缕黑须,是个狠厉模样,便说道“我来,是按江湖规矩,或论胜负,或决生死,皆由他人挑,既论生死,那死了能怪我?” 梅道林道“可你杀戮未免过重了吧?” 狄南道“武者见生死,自古常有之事,若说我杀戮过重,尔等手中有几个没杀过人的?你可知那陆鸢,一介女流,在西域起码杀了上千人了,怎不见你去指责她呢?” 梅道林怒道“这是中原!” 狄南眼神一凛道“既然如此,今日你要定胜负,还是见生死?” 梅道林语塞,不再开口。 吴汉兴道“阁下如此自负,莫不是欺我中原无人?” 狄南道“那个辛元甫不是说天下四大罕世高手么?你们中原,死了个彭渐,东莱那和尚呢?龙门帮的龙骁呢?不曾来么?” 狄南身后的弟子一阵哈哈大笑,下边的辛元甫脸色不怎么好。 断耀道“既如此,在下来领教阁下高招!”说罢断耀手执一杆长枪,走了出来。 叶空侧目轻声说道“断掌门,不要鲁莽。” 断耀道“既欺我中原无人,断某自当上前拒之,纵然不敌,总会有人替我报仇。” 叶空道“在等一会,说不定那人就快来了。” 断耀问道“何人?” 叶空道“青衣女侠伊宁。” 断耀道“你有把握?” 叶空道“五成。” 两人正小声交流间,却闻得那狄南高声道“既要打,为何又不上?” 断耀提枪欲上前,吴汉兴拦住道“且由我这老头子来会会你!” 狄南道“你是论胜负还是定生死?” 吴汉兴道“定生死!”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皆变,吴老英雄当真是武林楷模,不愧是当年在漠南古原杀过鞑子的人。 狄南道“好,有胆色!” 吴汉兴走出,手中宝刀出鞘,那刀雪亮无比,刀背上却有道道斑驳之痕,原本三寸多宽的刀身,如今只磨的剩两寸余,可见此刀陪伴吴老英雄时间有多长,这边是山东大侠的大展刀。 狄南也不托大,腰间亮出一把弯刀,那刀如月钩,长不过二尺七,既不光亮也不萧肃,灰溜溜的如同狼皮一般颜色,刀名贪狼。 吴汉兴步履稳健,一步一步向狄南走去,那狄南也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两人步履动起,身上气势也动了起来,七步之后,两人气劲达到巅峰,霎时间如两道寒光,撞在了一起! “当!”两刀交击,声音刺耳,狄南嘴角挂笑,带着玩味的眼神看着吴汉兴,吴汉兴却怒道“笑你个头!” 两人分开,吴汉兴倒退数步,运气于臂膀,使出他的一十八路山东大展刀,步伐循着刀锋而进,一刀挥出,其势大开,一式拦腰斩快速朝狄南斩去。 狄南不慌不忙,手中刀不退反进,精准的由上往下一插,“叮”正好点在吴汉兴挥过来的刀身上,“当”的一下点出火花,然后他身子以刀尖为支撑,顺势倒翻腾空,朝吴汉兴背后而去,吴汉兴经验老道至极,一刀不中反被其点,这招式古怪至极,他连忙屈膝一缩,向前一滑,耳边劲风烈烈,狄南的倒钩腿堪堪从他头顶掠过,狄南从他背后落地,右手刀一挥,远隔丈余挥刀,吴汉兴听得狄南落地声,忽觉杀意凌冽,慌忙一个地龙翻身,而狄南挥出那一刀所带的无尽刀意便在他身下地砖上划出一道长痕,砖屑纷飞。 众人皆惊,刀意? 只是三招,险象环生,吴汉兴立起,眼中凝重无比,这人已练出了刀意……已经能达到气劲外放,隔空伤人地步,随手隔空劈出的一刀便让人难以防备。 狄南道“吴老头,你也就这点本事?你的十八路大展刀这才使出一招啊。” 辛吉站出来道“吴兄,罕世高手非你我单独可战之,且容辛某与你共同对敌!” 狄南不屑道“一个人打不过,就上两个么?” 吴汉兴手一摆,止住辛吉,说道“今日,不管这狄南是何人,我定独战之,纵死不悔,辛老弟上来,倒是让别人笑话了我中原人以多欺少。” 狄南笑道“大话真是会说,你倒是接着来啊?” 吴汉兴大喝一声,先是一掌将一个香鼎击出,那香鼎起码两百多斤,香鼎飞向狄南,然后人再次冲上,手中宝刀不断刻划,划出斑斓刀影,他身周四面八方皆为刀光笼罩,杀向狄南,这是大展刀最强招,刀展万刃,一刀如万刀,气势如虹,颇有气吞山河之霸气。 那狄南眼神稍稍一凛,瞳孔略略一缩,极速提刀,朝着那飞来的香鼎连带着吴汉兴那道光影直接一刀劈下,朴实无华,却如横空落下一条银河,只听得“乒乒乒乒”一阵嘈杂的爆响,刀光灿目,许多人眼睛都被迫闭了起来,地上砖屑横飞,经幢震断,香鼎破碎,烟尘四散间,吴汉兴被一刀劈飞了出去,口吐鲜血,那把大展刀正中被崩开了一道极大的豁口,被他紧紧握着,一起跌落地上。 一刀而已,吴汉兴大败! “吴老英雄!” “吴大侠!” “吴兄!” 喊声四起,叶空最先跑到那吴汉兴身边,给他把脉看伤,好在是捡回来一条命,只是五脏六腑皆被震伤,不可能再战了,日后能不能拿刀也难说。 叶空抬头看着狄南,说道“阁下好手段!” 狄南道“差了差了,人没一刀劈死。” 叶空道“叶某不才,也自创惊风刀,愿领教阁下高招!” 狄南道“不忙,叶大侠,他不是还没死吗?” 叶空怒道“你还要怎样?” 狄南道“说好了定生死的,你们说话不算数?” 辛吉道“你赢已赢了,何必咄咄逼人?吴老英雄已是近七十的人了,你莫非一定要他死?” 狄南轻抚着刀道“老就不能死了吗?这是何道理,他若死了,也可堪称英雄,但是说话不算数,苟且偷生,那就叫英名扫地了,对不对?” 叶空道“如有本事,你便来取,有我等在此,岂容你肆意妄为?” 狄南道“叶大侠,你是何道理,你们人多势众,我势单力孤,你们来车轮战,对我公平么?若是我败了,岂不被你们分尸?到时候你可会为我求半点情?” 叶空怒道“叶某与你这恶人无半点情分可讲!” 狄南道“好,既然如此,你们几个还看得过去的一起来吧!车轮战太麻烦了!”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这狄南以为他是谁,难不成沈落英附身了不成?要打这几个大侠? 辛吉,叶空,空性,曹贞,断耀,徐青花脸上皆有怒色,这人分明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但是吴汉兴只撑了多久,众人都看在眼里,其武功确实配得起这般强势。 狄南眼色无波,神情自然的扫视着这些人,叶空拔出惊风刀,说道“叶某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吃我一刀!” 只闻得风起声,风向一转,飘忽忽的往狄南那头刮去,伴随着不知哪来的落叶,如刀如枪般,齐梭梭攒动,射向狄南,众人识得,辛吉喊道“秋叶神功?” 狄南眼波稍动,抬手一刀,如惊涛卷岸,霎时间,风散叶碎,而叶空的身影已在狄南头顶,举起惊风宝刀,一刀一刀,如秋风扫面,往狄南天灵刮去,狄南抬刀迎击,两刀交戈之声不绝于耳。 “好一招疾风摧劲草!”空性赞道。 虽然狄南被叶空打的后退,但谁都知道并不是败退,只见狄南身子一仰,双腿一屈,以刀插于头前,做个拱桥状,避开叶空的惊风一刀,抬起一脚,倒踢空中的叶空,他这一脚全身发力,腿不比刀慢,叶空见状,空中翻身转舵,避开这一脚,调整身形,要落在西侧地上时,只见狄南拔出插地上的刀,转身一刀扫来,杀意弥漫,叶空只得脚尖一点而再退,原本落脚的地方被撕开一道长痕,叶空身子不稳,踉跄着后退时,那狄南劈完一刀,却已经冲了上来,那弯弯的刀锋已锁住叶空的额头,狄南太快了,举刀一劈,叶空刚好稳住身形,无法再避,运足内力,举刀亦是一迎。 “锵!”的一声响,两人脚下砖石粉碎四溅,周围空气似乎都荡开来去,震的周围一些功力不够的人耳朵一阵酥麻。 “叶大侠!” “叶大侠!” “叶老弟!” 叶空到底是接下了这一刀,但是已经屈下了一条腿,嘴角渗出了血,此人功力太过深厚,连他苦练多年的惊风刀与秋叶神功都难以奈何。 狄南见叶空艰难挡下一刀,笑道“呵,有点本事,可也到此为止了!”说罢一脚将叶空蹬开,叶空闷哼一声倒飞出去,狄南抬手挥刀,眼中杀意弥漫,眼看那刀锋上寒光如霜,那一刀若挥出,刀意足以将人绞杀! “叶大侠!不!”辛吉惊呼,但已经来不及去救。 狄南一刀斩出,忽然,另一道强烈的杀气也极速前来,与狄南的刀意撞在了一起,两道看不见的杀意绞在一起,震得在场的人又是一阵酥麻,随后竟然互相抵消了,叶空随即被一只修长的手臂拿住腰带,轻轻往后一带,卸去了那一脚之力,落在地上。 “谁?”狄南大怒,刀意被破,他一跃上前,一掌挥出,那人也一掌挥出! “砰”的一声掌对掌,两人附近地砖寸寸崩开,蔓延数丈,惊天动地,围观的众人皆被迫退开四五步,人群拉开好大一个圈去。狄南被这一掌打的倒退八九步方止,而那人也如此。 待灰尘散去,众人观那人,麻笠,青衣,麂皮靴,红绦,黑辫,绿丝带,身材修长,神情自若,英气勃勃。 叶空定睛一看,只见那麻笠下露出一根乌黑油亮的大辫子,一下子认出来,惊喜难以自已,脱口而出“伊女侠?” 辛吉父子,空性,曹贞,徐青花,脸上都露出惊讶之色,这就是青衣女侠伊宁? 狄南站定,嘴角微微一笑,说道“陆鸢,你终于来了。” 伊宁道“果然是你。” “昝敏。” 第21章 仇恨深种 古宁关,晋北一座雄关,是宁化军驻守的最北关隘,关内帅府中一座厅堂内,一个雄赳赳的大肚将军,披着战袍,正盯着厅堂内的一个大沙盘,细细琢磨,他眉毛极浓,眼睛却不大,嘴唇略厚,鼻子略平,脸色偏黑,络腮胡子挂满了下巴跟耳鬓,看起来极其威严,此人乃宁化军指挥使王烈。 他边上有个白衣女子,正是从府谷跑过来的沈青,侧面还有个三十左右的将军,高大威猛,八字胡,看起来却有点憨,这人是其帐下游击将军顾章平,是顾章和之兄。 沈青道“大小姐的意思差不多就是这样。” 王烈道“昝敏只带二十个弟子,把自己置身险境,显然有所倚仗,阿宁的推测是很有道理的,如果他有一支随时能接应其回鞑靼的亲军,必定离此处不远。”他在沙盘上望了又望,这时,顾章平走来,手往沙盘上一处一指,说道“如果要藏兵,此处最佳!” 王烈眼睛一亮,说道“黄羊谷!” 顾章平道“如今虽是春天,但草原上春草未生,其亲军来此,必定要携带马草人粮,故人数不会多于两千,黄羊谷地处漠南古原东边,是极佳的避风谷,冬季黄羊经常在此过冬。” 王烈道“说下去。” 顾章平道“黄羊谷距离古宁关只有四十里,且谷口朝东开,其西边却有条小道插入赤青海,乃进可攻退可守之地,我若是昝敏,要来中原大闹一场,也会留一支军在此处接应。” 王烈道“说的不错,但是,如果昝敏留的亲兵在雁门那边呢?” 顾章平道“雁门关极险,且有重兵把守,从五台山去往雁门外路途要远上不少,变数更大,昝敏不会做此抉择。” 王烈道“大股军队留雁门不现实,但是你忽略了一点。” 顾章平道“将军请讲。” 王烈道“他虽不会带军队入境,但是会一路撒下斥候探子谍子,一来查探军情,二来确保后路畅通。” 顾章平恍然大悟,说道“属下立马封锁古宁关,彻查鞑靼探子!” 王烈道“昝敏不是一般人,你还得派人通知雁门,亘池等地的将军,派出所有精锐斥候彻查鞑靼探子,见到生人先抓了再说,一个都不要放过,这是其一。其二,监视所有五台山往北出关的要道,防止昝敏的探子通风报信,但凡看见天上飞的鹰,能射的都射下来!” 沈青颔首道“王将军,要尽快,抓探子,封消息,一两日之内要办好,然后查明昝敏亲军驻地,尽快调兵遣将,一窝端掉。” 王烈道“这我当然知道,我带的兵能差吗,阿宁是不是想把昝敏也……” 沈青摇头道“这个比消灭两千亲军难度更大,昝敏,大小姐说也只能打平手,可不能逼他狗急跳墙,昝敏武功极高,若是逼急了,他往山里村里一窜,非大军不能剿,还不知要被他杀多少人。而且此人极善谋略,他能坐到太师之位,绝不仅仅靠的是武功……” 王烈哈哈笑道“但是要让他痛哭流涕,放心吧,我给你办好,杀鞑子吗,我最喜欢了。” 顾章平却道“这擅自调兵出击可是?” 王烈道“机不可失,若上奏朝廷等批复,昝敏都跑回去好久了,若朝廷追责,就说是鞑子犯境,我等被迫还击得来的军功!” 顾章平道“是。” 王烈激动的直抚手道“带上机灵点的人,快去办事吧,天黑之前,抓奸细,探黄羊谷,天黑之后……” 顾章平一脸兴奋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顾章平下去了,很快,整个古宁关都动了起来,信使们也快马发向各处军所,而这时候,是昝敏上五台山的前一天。 大文殊寺庭院里,一身青衣的伊宁与昝敏正互相看着对方,两人差不多高,伊宁拿剑,昝敏配刀。 昝敏笑道“到底是把你等来了,陆鸢。” 伊宁道“化的好名。” 叶空疑惑“此话怎讲。” 伊宁道“南人之敌。” 辛吉琢磨道“狄南,南人之敌,他是北……那就是鞑子?” 伊宁伸手指向昝敏,说道“鞑靼太师。” 众人皆惊,空性怒喝道“我道是哪来的恶人,这般杀害我中原武林人士,原来是鞑子,这就说得通了。” 昝敏哈哈大笑,说道“怎么,戳穿我?本太师等你来自然不会怕你戳穿的,因为在本太师看来,这天下,除了你,还没有人值得本太师出手。” 伊宁淡淡道“过奖。” 昝敏挑眉道“陆鸢,让我看看,一别数载,你退步了没?” 这时,一旁的张墨轩却惊道“陆鸢?陆鸢不是,不是……” 辛吉道“不是什么?” 张墨轩道“陆鸢是天山玄女的名字啊!” 叶空也想起昝敏说陆鸢在西域杀上千人的话,不由一惊,此时,何止他惊,众人比听到昝敏是鞑靼太师更惊讶,都不可思议的看着伊宁。 曹贞道“原来如此,青衣女侠就是天山玄女,难怪去年入中原后,所向无敌,龙骁都败了,竟然是罕世高手来了中原。” 叶空问道“伊女侠?” “嗯?” 叶空道“你真是天山玄女陆鸢?” 伊宁道“化名而已。” 昝敏笑道“你戳穿我,我戳穿你,很好玩么?” 伊宁道“不好玩。” 昝敏忽然脸色凶恶起来,说道“陆鸢,你为何杀我弟子?” 伊宁道“哪个?” 昝敏道“塔勒。” “我没杀。” 昝敏道“可你废了他武功!他就是因此自杀的。” “这么脆弱?” 昝敏道“本太师素来与你无仇,可你先在南朝国都无故杀我鞑靼勇士,而后比武中又恶意废我弟子武功,今日,你若不给个说法,本太师踏平这五台山!” 伊宁道“我是汉人。” 昝敏道“汉人?” 伊宁道“与胡有仇。” 昝敏沉声道“好一个你是汉人,与胡有仇,看来,今天本太师非打死你不可了。” 众人见两人神色严肃,不免紧张又兴奋,这两个高手要打起来了吗? 伊宁却叹了口气,说道“你走吧。” 昝敏眉头一蹙,问道“你叫本太师走?” 伊宁悠悠道“不走会死。” 昝敏拔出刀,说道“我要是一定不走呢?” 伊宁双眼正视昝敏,两人对视,一人眼如深潭,一人目若碧渊,整个大院立时变得落针可闻,似乎空气都不流动了一般,看的在场人都大气不敢出,罕世高手,居然有这等压迫感…… 毫无预兆间,伊宁拔剑而上,在众人未曾看清之时便到了昝敏面前,秋霜剑如一道劲雷,横扫昝敏整个上半身,昝敏仰身闪避,刀顺着剑锋噌噌作响,待昝敏起身时,她又一剑回身横扫,昝敏轻哼一声,后退一步避开,不料伊宁却脚步一点,幽影腿使出,如寒光一闪,竟直奔昝敏那二十个弟子而去! “陆鸢你敢?”昝敏这时才发现伊宁的真正意图,前边两剑都是虚的,她压根就没想跟他死斗,他中计了!可此时伊宁已离他七八丈之远,已经杀入他弟子群里了。 “呃啊!”伴随着两声惨叫,伊宁的剑在昝敏弟子群里一搅,剑光如电,剑影如风,有一人头已飞起,一人被斩成两段,两个辛苦修炼十余年的弟子就这么报销,鲜血横飞。 伊宁再一搅,“叮叮叮叮”的清脆响声不断传来,昝敏大弟子赤合被一剑斩断了手中刀,他虎口崩开,大骇,轻功逃生,这才躲过一劫,放眼望去,伊宁一剑斩断了七八柄刀,断刀皆飞上了天空。 此时昝敏已经飞身而来,伊宁却头也不回,左手一伸,五指撒开,空中断刀便朝昝敏飞射而去! 隔空驭刀!在场观战之人大惊失色。 昝敏心头一凛,手却不慢,一刀劈开三四把断刀,掠了过来,岂料伊宁身子往后一撤,伸出去的左手忽然做了一个掌变拳回缩的手势,当那左手握成拳猛的回缩到伊宁胸前时,伊宁喊了一声“霜缕纤华! 昝敏脸色大变,只觉背后杀气腾腾,连忙空中转动身体,避开两道杀机,回身时恰看到,竟是两柄没被斩落的断刀朝他扎来,他堪堪避开,身子一滞,扭身往地上落去,而那两柄断刀被她手一牵动,朝伊宁飞去,可此时恰巧有两个弟子上前欲刀劈伊宁……他瞬间明白了,这个女人什么都算计好了,他居然不知道这个女人能隔空驭刀! “小心!快散开!”昝敏只得大声喊出,提醒弟子, 两个举刀杀上去的弟子,哪有昝敏这般感知力,待他们发觉时,躲都来不及,就被“噗噗”的两柄断刀从身后扎进体内,透体而出,双眼圆睁,瞬间倒地。 当昝敏持刀站在伊宁面前时,伊宁前边倒下了两个倒霉鬼,她右手的剑正架在赤合的脖子上,赤合脖子鲜血丝丝渗出,丝毫不敢动。 昝敏目眦欲裂,说道“你,又杀了我四个弟子!” 伊宁道“不走?杀光!” 昝敏怒道“你敢杀光他们,我今天踏平五台山,日后杀进南朝,灭你全家!” 伊宁道“你办不到。” 昝敏道“你怎知本太师办不到?本太师可调动鞑靼数十万控弦之士!” 伊宁左手变戏法一般,拿出一根羽毛,那羽毛一尺长短,青中带蓝,非常漂亮。 昝敏一看这羽毛,惊道“你……这是我的海东青的毛?” 伊宁道“不错。” 昝敏咬牙“你干了什么?” 伊宁道“烤了。” 昝敏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女人,一脸冰寒,周围空气随着这两人的停手,好像也瞬间沉寂,昝敏死死盯了伊宁半晌,终于神色一弛,恶狠狠说道“放人!我走!” 伊宁闻言收剑,赤合捡回一条命,慌忙跑向昝敏身边,昝敏再无当初的淡然。 空性道“玄女阁下,为何就这么放这鞑子走?” 伊宁瞟了空性一眼,没做声。 辛吉对空性道“伊女侠自有考虑。” 昝敏走到山门,回头望了一眼伊宁,说道“陆鸢,我们会再见的!” 伊宁道“当然。” 昝敏眼神深沉,沉声说道“你给我等好了……” 伊宁道“我等着。” 昝敏冷哼一声,带着十六个弟子,四具尸体,下了山。到了山脚下,昝敏抬头望天,赤合道“师傅,那海东青……” 昝敏道“是不是一日没回来了?” “是的……” 昝敏道“不消说了,定遭那女人毒手了。而且,这次随我们而来的斥候,说不定也……” 赤合怒道“这女人着实可恨!我不甘心!” 察尔道“师傅,难道我们就这么走了么?” 昝敏叹息“孩子,你看不清啊,不走就真死了……” 察尔道“请师傅赐教。” 昝敏道“不走,我们都得死,中原武林那帮人在后边追,宁化,威德,雁门三镇军司人马前面堵,只有死路一条。” 赤合道“那她为何放我们走?” 昝敏道“她能当我面杀你们好几个师兄弟,我也可当她面杀一堆中原人……不过两败俱伤而已,你懂了吧?回吧……” 众弟子一个个低头,整顿好便往北而行,殊不知,他们远远不止这点损失。 王烈安排好之后,顾章平带着精锐哨骑趁着黄昏摸进了古宁关外的黄羊谷,远远望去,谷内似有烟升起,顾章平下马,带着手下甲士悄悄的摸了过去,绕过谷口,顺着草坡爬上高岗,在高处,有几个穿皮裘的鞑靼兵在放哨,顾章平经验丰富,不曾被发现,他躲在枯黄的草科里,看着下边谷内,果然一片片帐篷,里边鞑子穿皮甲,戴裘帽,配弯刀,马都关在简陋的栅栏里,或栓在桩子上,四处篝火起,他看的清清楚楚,人数果然两千上下。 顾章平再望四周高坡,此时天黑,高坡上的哨兵有的举起了火把,以为此处不会被发现,正好让顾章平看清了大致人数,哨兵大概三十来人站在高坡上各个地方,能观察到四周动向,布置也算严谨,顾章平皱了皱眉。 他思索后,快速布置下去,让三十来个精锐,趁天黑悄悄杀掉这些哨兵,然后换上他们的衣服,举上火把,待大部队前来。 戌时时分,王烈早就带领数千人伏在谷外几里处,忽见远方一个火把,晃了三晃,王烈一抬手,一千多精锐弓弩手随即上前而去,过了半个时辰,黄羊谷南侧高坡上,一支鸣镝飞上天空,在夜空中炸开,王烈见到,当即催动战马,下边号鼓齐鸣,三千骑兵往黄羊谷奔袭而去,杀声震天! 黄羊谷内的鞑靼人乱作一团,四周山岗上,冒出无数弓弩手,乱箭如雨,鞑靼骑兵少有盾牌,未及上马,便被射杀百余人,更有火箭直射到帐篷,木栅上,将其引燃,很快,营地就乱作一团。谷内人马嘶鸣之际,谷口方向马蹄声起,王烈已带队杀了进来,他身披铁甲,一马当先,长槊一突,当场戳死一个鞑靼百夫长,槊杆一甩,尸体飞出三丈外,马蹄不停,他身后骑兵个个勇健,手中长枪过处,如割草一般,这支军马杀入谷内,将本就慌乱的鞑靼人杀了个血流成河,其状甚惨,鞑靼人本就人少,还不曾列阵,虽有反抗,但终归无济于事,有要从后边小路跑的,也被伏兵拿下,不曾跑了一个。一个时辰后,大战落幕。 黄羊谷内,宁化军的将士正在打扫战场,埋尸体,王烈与一干将军正在清点战利品,准备向朝廷告捷。 王烈哈哈大笑,一把抹掉脸上的血水,说道“痛快!好久没这么打鞑子了!” 顾章平道“那伊姑娘真神人也。” 王烈道“我这大妹子没的说,人好本事又高。” 顾章平道“尝与我弟章和通信时,他讲到这位宁姐如何如何,我倒真想见识一番。” 王烈笑道“你啊,应该可以见到的,但是啊。” 顾章平道“但是什么?” 王烈道“她有心上人了啊。” “啊?” “哈哈哈哈……”王烈抚掌大笑,然后催促军士干活去了。 五台山上,伊宁与中原诸雄一一相见,空性大师再次道谢,将伊宁请入大文殊寺最好的禅房内,待以素斋清茶。 众英雄坐于禅房内,空性道“玄女阁下,多亏了你也。” 伊宁道“本因我起。” 空性问道“因你在京城废了他弟子?” 伊宁道“是的。” 曹贞道“此事我已有所闻,乃是朝廷中人在殿前比武胜不得那塔勒,颜面尽失,故此祸水东引,将这因果转给了伊女侠。” 空性道“原来如此。” 辛吉道“鞑靼人狼子野心,死不足惜,可惜了,吴老英雄伤的很重……” 伊宁道“我来晚了。” 空性道“既然有玄女阁下在此,我等为何不拿下那昝敏?” 伊宁摇头,说道“做不到。” 空性道“玄女何意?” 伊宁道“拦不住。” 曹贞道“就如同他拦不住你杀他弟子一般?” 伊宁点头,说道“我曾与他……” “嗯?”众人皆疑。 伊宁缓缓道“打了一天。” 辛吉道“你是说打一天也没分胜负?” 伊宁道“是,难缠。” 辛吉打量着伊宁,说道“伊女侠,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伊宁道“见过。” 辛吉道“老夫有些想不起来了。” 伊宁道“四方馆。” 听得这三个字,辛吉猛地打了个颤,这个地方经常想起,却很多年没提起过,今日伊宁竟然提到了!他神情不再淡然,皱眉思索良久,然后道“你……你是当初落英身边那个女孩儿?” 伊宁点头默认。 辛吉一拍大腿,叹道“真是英雄出少年,想你十年前还不到二十,如今,竟然已成长到这般地步,后生可畏啊……” 伊宁道“前辈过奖。” 曹贞道“那昝敏,武功已然到了这等地步,今日结怨,已仇恨深种,恐不会就此离去吧?” 伊宁道“他会走的。” 伊宁拿出那根羽毛,置于桌案上,说道“大势已去。” 众人不明。 伊宁道“很快便知。” 伊宁饮完一杯香茗,便起身向众人告辞,临走时到吴汉兴跟叶空躺着的禅房内看了看,吴汉兴还在昏迷中,她给吴汉兴与叶空各自留下两颗疗伤丹药后便离去了。 曹贞,辛吉,空性等人将伊宁送下山,看着伊宁骑着白马离去,曹贞,辛吉目视良久,无不感叹。 下了五台山,昝敏一行人走了许久,他们穿着汉人衣服,也没其他人找麻烦,快天黑时,赤合道“师傅,我们怎么回去?” 昝敏道“联络了接应我们的人没?斥候呢?” 赤合道“十三师弟跟十五师弟去通知了,还没回来。” 昝敏脸色不太好,皱着眉,说道“真是……好大的手笔……” 赤合道“此话怎讲?” 昝敏道“留下记号,待十三十四回来,立马追上我们,我们赶紧往北,回大漠去!” 赤合道“我们不走原来的路?” 昝敏道“不可走原路了,先到朔州城外,打探清楚,顺便等十三十四!” 赤合道“师傅,这是为什么?” 昝敏道“别问,赶紧走!” 昝敏到达朔州城外,十三十四弟子是回来了,带来了沮丧的消息,他们安插在晋北各个城关的斥候,即便是化作汉人百姓模样的都被抓了,一百多人,几乎全被抓。 昝敏神情难看,众弟子更是忧愤,他们在朔州城外,有些不知所措。 后来,来了一个老斥候,是一个已经在晋北潜伏很多年的密探,他找过来了,那密探向昝敏行鞑靼礼后,便说道“太师,若要出关,雁门走不通,古宁关也堵死了,亘池一带,威德军已经调了过去,唯有绕过朔州,向黑驼岭方向,穿插过去,直达赤青海。” 昝敏有些无奈道“那就这么办吧。” 那密探带路,待到昝敏穿过黑驼岭之后,已是过了一天半了,一天半,所有事情尘埃已定。 黄羊谷外,并无军马迎接,昝敏越往那处走,越觉不对,直到走到那谷口,他看见了一块竖着的木牌,上边写道 昝敏太师如唔,今收太师厚礼军马一千五百余匹,刀一千余口,弓鞍箭矢无计,吾悉数笑纳,另外,废弃之物尽在谷内埋着,太师若喜欢,尽管拿走。 下边写着,宁化王烈留笔。 昝敏带着众弟子看着这木牌,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弟子们一个个眼睛通红,似要喷出火来,昝敏一掌将木牌拍的粉碎,怒道“王烈小儿,欺人太甚!” 赤合咬牙道“我们被算计了……真是好歹毒……” 察尔道“我们在五台山被那妖女逼退,我们的斥候一个都没回来,想必也是都被抓了,可就连我们在边境处接应的精兵也……” 昝敏道脸色难看至极。 猛然间,昝敏感觉手上不对,抬起左手一看,上边已经泛青,是刚才他拍了那木牌一掌,那木牌上应该是涂了毒的…… 昝敏望着泛青的手,居然笑了起来,笑的无比阴狠,笑的无比寒冷,笑的令人心悸。 赤合惊道“师傅,你的手?” 昝敏道“看到了没,这就是汉人,阴险毒辣的汉人。”然后他手猛的一指南边,那隐约可见的城廓雄关,说道“记住了,以后对付那边的人,要比狼还要狠!绝不要留情!” 然后他运功一抖,左手筋脉被张开的根根可见,接着“噗噗”的几声传来,昝敏竟然自行震破自己五根手指的指尖,任由鲜血留下,他低头望着流下的血渗入黑灰色的土地,眼神如刀子一般。 他在疗毒,众弟子没一个敢作声。 昝敏也不知道逼出了多少血,终于,血止住了,他脸色有些苍白,说道“王烈小儿,没那么大能耐,这都是那个女魔头干的好事,她这是让我短时间不能报复她……真是好算计,此仇不报,我昝敏,誓不为人!”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当他们走入谷内,众弟子一个个小心翼翼,可谷内却并没有什么埋伏,最中间有一个大土堆,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什么,土堆里还有丫丫叉叉的手脚伸出来,明显是故意露出来给他们看的。 昝敏的弟子已经有好几个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察尔哭喊道“我们两千多勇士啊……都死在了这山谷里……” 赤合也是双目泪涌,两千多个活生生的勇士就都死在了这里,他不甘心的去扒拉,结果一扒拉出来,好几具尸体都是没头的。 “头呢?头呢?” 昝敏厉声道“头被他们割了回去记功了,还不明白吗?” 赤合大哭道“师傅!我们杀回去吧?” “师傅!” 昝敏忽然一个踉跄,竟然有些站不稳,弟子们大惊,一齐上前扶住他,昝敏惊道“这毒,是专门对付内功高手的……” 然后,昝敏竟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喊道“陆鸢,王烈,本太师早晚……早晚要……要宰了你们……” 昝敏竟然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已不知过了多久…… 他醒过来,已经躺在一个帐篷里,那个老密探道“太师,这是咱们另一处营地,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大青原了。”昝敏没有作声,缓缓叹了口气。 古宁关上,伊宁与王烈并肩眺望北边,王烈道“大妹子,你这回可是把那条老狼害惨了,他非恨死你不可。” 伊宁道“本就仇人。” 王烈道“我还是担心啊。” 伊宁道“担心报复?” 王烈叹了口气,说道“担心你啊,你树敌太多啊……” 伊宁叹道“没办法啊。” 王烈道“你处处为别人着想,这次又给朝廷立了大功,可这朝廷,说不定还要为难你呢……” 伊宁道“无所谓了。” 王烈道“你还待几天?” 伊宁道“到二月初。” “这么快?” 伊宁道“是。” “你放心去吧,府谷那边,我会帮你照顾好的。” 伊宁道“麻烦你了。” 王烈忽然道“沈青她,不回闲园吗?” 伊宁道“她不想。” 王烈又是叹了口气,没说话了。 伊宁离开了,马蹄声远去的时候,王烈才想起,有个小子说想见她来着。 北风刮起,烈烈生寒,南望中原,事艰且难。 第22章 第一场雨 二月二,龙抬头,时已到,而雨未至。 御书房内,皇帝的案前摆下了两份奏折,一份是山西总督的,一份是王烈的。 山西总督奏曰正月二十二,宁化军指挥使王烈擅自出兵,于古宁关外黄羊谷,与鞑靼人大战,折却数百将士,而后,私吞斩获,美其名曰此乃鞑靼人掠边所得,既夺回,已还归百姓。甚至请求拨发阵亡将士抚恤,饷银。 再看王烈折子臣山西古宁关守备宁化军指挥使王烈谨奏,正月初十前后,鞑靼太师昝敏化名狄南,领手下弟子二十余人,挑战北境江湖人士,十日间已杀三十余人,更是撒出一百多鞑靼探子,渗入晋北各城关,打探情报,臣得知此事,夜不敢寐,遂发书信与各关隘之将军,彻查鞑靼探子,二十日,臣得知昝敏亲兵两千余人伏于古宁关外黄羊谷,臣一恐遗失战机,二恐此股贼军作乱,遂擅自出兵,一举将其歼灭,其中缴获,臣不敢瞒报,奏表中俱陈之,但请圣上发落,以治臣擅自动兵之罪。 其奏表下有斩获清单。 皇帝放下折子,看着御书房内的大员们,不动声色说道“一仗灭了两千鞑子,这开榷场的事,怕是泡汤了吧。” 黄怀良道“圣上,擅自动兵,影响国之大计,试想,若边境每个将军都见敌军便擅自出兵,那岂不乱套?依臣所见,王烈当严惩不贷!” 兵部尚书周苗道“圣上,打了胜仗还严惩,是何道理?这分明是那昝敏挑事在先,王将军还击在后,岂有罪哉?黄大人所言,微臣不敢苟同。” 余散尘出列,说道“圣上,微臣以为,王烈所斩获,须悉数上缴朝廷,另外,下一纸诏书责备之,但不降其职。” 皇帝道“哦?余爱卿这是何意?” 余散尘道“圣上,兵不可私出,王烈确实有罪,但边关无悍将,王烈不可贬之,故只得责备。” 皇帝还是觉得不太满意,没再说话,然后他看向了苏博。 苏博道“圣上,依臣之见,可下诏书责之,然王烈所获,亦应留一半归边关将士,一半上缴朝廷,不表其功,如此最好。” 皇帝来了兴趣,问道“留一半归宁化军?” 苏博道“不错,宁化军能打,当然该保住这份士气。” 皇帝悠悠道“宁化军确实能打,不过才两千人马的缴获,朝廷留一半作甚?倒显得朕小家子气了,告诉王烈,不必上缴了。” 余散尘道“圣上,这岂不是助长边军擅自动兵之风?若如此,宣化,大同,雁门等地将领皆如此,如何是好?不能开这个头!” 皇帝沉声道“鞑靼人可以擅自动兵来抢,来杀,朕为什么不可以?反正榷场之事难成,鞑靼人日后必定报复,何不趁这几年,练练兵……” 苏博抬头,竟然发现皇帝眼里有了神采,这位圣上,难不成不想再做守成之君? 许右卿出奇的没说半句话。 黄怀良道“圣上英明,是臣等目光短浅了。” 皇帝道“王烈折子上说缴获鞑靼战马多达一千余匹,都是好马,让他挑几匹最好的送来吧,朕也想骑骑胡马了。” 苏博一惊,这皇帝,有想法了,只是不知是什么时候起的想法。 皇帝继续道“山西总督是胡建吧?嗯,让他跟山东总督调换一下吧,让褚英去山西,就这样吧。”众臣震惊,褚英可是曾经带过兵的人,文武双全,把他调山西当总督,这不是给王烈扫清障碍吗?皇帝陛下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众臣散去后,皇帝拿起另一本折子,神色浓重的看了起来,看罢,轻轻的往案上一丢,摩挲着指腹,喊道“齐宣!”齐宣当即出现,他如今已经顶替殷奇了,不必再易容了。 齐宣对着皇帝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轻声道“圣上,老奴在。” 皇帝侧眼瞟了他一眼,说道“裴如炬人呢?” 齐宣当即跪下,说道“老奴已经寻找多日,应该快找到了……” 皇帝道“从实说吧,你肯定知道他去哪了。” 齐宣眼神闪过一丝犹豫,仍然道“圣上,老奴不知……” “不知?”皇帝抄起案头那折子直接砸到齐宣脸上,齐宣也不敢躲,挨了这一下。 皇帝再也压不住火,说道“一个大活人,在京城消失了,朕问过京城九门所有门吏,都没见他出过京,死哪埋哪都不知道是吧?正月十六那晚,城西那支响箭从哪来的?说!” 皇帝怒气滚滚,齐宣眼看再也瞒不住,便磕头道“圣上恕罪,裴如炬确实之前跟老奴见过一面,说想要学高深武功,奈何内廷里并无特别好的上乘秘笈,他说正好伊宁走了,便想要去闲园找找……老奴不知他去了没有……” 皇帝怒道“之前为何隐瞒?” 齐宣连连磕头,说道“圣上,不是老奴指使他去的,他也只跟老奴说了这想法,老奴当时没在意,他还想过去少林,去青城山找,故而臣只得说不知……” 皇帝冷冷道“十几天了还没找到,想必早就死了吧。” 齐宣当即道“老奴这就去闲园彻查!” 皇帝道“闲园现在就三个人,裴如炬一个内廷高手,谁能杀得了他?” 齐宣道“这也是老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而且臣之后亲自探了闲园,根本没有什么蛛丝马迹,甚至老奴也派人去郊外乱葬岗查遍了,也没有新动土的地方。” 皇帝阴沉着脸,说道“那就是说,闲园内还有高人?你们不知道的人,是么?” 齐宣道“有这可能。” 皇帝想起了沈落英,那个无所不能,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的女人,心中一阵不安。他又想起了伊宁,这个后起之秀,惊才艳艳,他想招揽,但若是把她家给掀翻了,她回来之后,会不会跟沈落英一样,入皇宫呢?唯独他没想到那个老和尚,度然在京城一待就是二十年,从不显山露水,少有人知道。 他感到了为难,头一次为朝廷之外的事为难。 齐宣捡起那折子,折子是散开的,他看到了上面的字,是外庭密报,说伊宁在五台山与昝敏之事,写的极其详尽,齐宣何其聪明,瞬间就明白了,伊宁上五台山跟王烈兵出黄羊谷,让皇帝看到了一种可能。 齐宣见皇帝不语,便道“圣上,老奴觉得还是不要动闲园。” 皇帝道“哦?” 齐宣说道“裴如炬居心不良,身为朝廷官员,竟然想剽窃他人秘笈,抹坏朝廷名声,纵使活着,也当治罪。而老奴,虽未驱使,但亦未阻止,是老奴之失,老奴也甘愿受罚。裴如炬之事,追究起来,损的是朝廷颜面,幕后之人,显然不想与朝廷为敌,杀裴如炬,也是无奈之举,怪就怪裴如炬犯了一个贪字。” 皇帝却眼皮都不抬,说道“说下去。” 齐宣道“闲园确实嫌疑最大,但闲园虽小,干系却大,如果裴如炬撞进去偷东西,是被伊宁所杀,圣上是否又会治伊宁之罪?” 皇帝道“律法有云,凡夜无故入人家内者,主家登时杀死,勿论。” 齐宣明了,当即道“故而,此事当就此揭过。” 皇帝低头,摆了摆手,齐宣如蒙大赦,将奏折安放在皇帝案上,当即退出御书房。 待齐宣走后,皇帝拿起那折子,喃喃道“你真是到哪里都伴随一片风雨,叫朕好生为难啊……” 闲园内,小兰坐在后院马厩旁一张小板凳上,董昭在井里打出水来,洗衣裳,他看着小兰双眼无神的样子,便问道“小兰,想什么呢?” 小兰目光呆滞道“等鸽子。” 董昭问道“鸽子?有鸽子会飞回来吗?” 小兰轻哼道“飞回来好几次了,你不知道家里有养鸽子吗?” 董昭道“那是信鸽?” 小兰道“你以为是啥?” 董昭道“我以为是用来炖的……” 小兰道“马厩边上那个小屋子,就是养的信鸽,可以飞到府州雁落庄的,还有洛阳施大哥家的,这都是姐姐养的,金贵的很,你还想拿来炖,想得美。” 董昭恍然“原来如此啊。” 这时,一只鸽子扑腾翅膀从天外飞了进来,落到小兰手臂上,小兰兴冲冲的摸了摸鸽子头,鸽子也兴奋的啄了啄她,然后在她袖子上拉了泡屎。 小兰“呀”的怪叫一声,右手取下鸽子腿上绑的信筒,然后把鸽子送进了笼子里,骂道“早晚炖了你。” 董昭目瞪口呆,说好不炖的呢? 片刻,小兰展开那信筒里的信,董昭凑过去看,只见上边写着五台事了,一切安好,将要南行,裴如炬事,莫放心上,董昭练武,兰多陪之,伊宁留笔。 董昭看罢,说道“还真是符合她啊,全都四个字。” 小兰拿起信走了,跑到厨房,给徐治看了看,然后扔进了灶龛的火里。小兰去换衣服了,待董昭洗完衣服,小兰已然一身青色劲装出现在他面前。 董昭不解“你这是作甚?” 小兰道“姐姐说了,你练武,让我跟你陪练。” 董昭道“你与我对打?” 小兰道“当然。” 董昭笑道“好啊,我也正想找个对手呢。” 半个时辰后,董昭鼻青脸肿躺在后院的地上,捂着肚子,说道“你怎么这么狠啊?” 小兰拍拍手,说道“夫人当初训练姐姐的时候,比我下手重的多呢,你个大男人,这点伤而已,还不快爬起来。” 董昭爬起来,捏拳,正要打时,一声“阿弥陀佛”将他俩注意力转了过去,只见度然那老和尚不知何时进来了,他一身灰色僧衣,怀里抱着条黑色的小狗。 小兰跑了过去,问道“老和尚,这小狗送我的吗?” 度然一笑,说道“正是。” 小兰开心的抱起小狗,小狗也不怕她,安安心心躺在她怀里,她摸了摸小狗,笑颜如花。 度然道“蕙兰施主,一百两银子,是给银票还是银锭?” 小兰听后勃然变色,喝道“滚!”然后她把小狗往董昭怀里一塞,抄起一个笤帚就朝度然打去,度然抱头鼠窜,小兰边赶边骂“我姐姐心地好,给你那么多钱还不够,还敢讹到我头上,你这老和尚真是贪得无厌,今天看我不打死你!” 徐治闻声出来,喊道“住手,你怎么这么对待大师?快住手!” 小兰却当做没听见,拿着扫把追出门去,一路把度然撵过瓦桥坊大街,直赶到桥上,这才气喘吁吁的撑着腰,停下脚。度然和尚也喘着气,却笑道“蕙兰施主,贫僧就开个玩笑,至于吗?” 小兰上气不接下气,说道“出家人还不打诳语呢,你怎么老来要钱啊?” 度然道“贫僧化斋,要钱很正常啊。” 小兰道“别来我家,没你好果子吃兰回头就走,度然笑了笑,也往西山寺走。 回到闲园,小兰哪里还有半点气喘吁吁的样子,一脸精神的把扫把一扔,拍拍手喊道“昭哥,继续练功!” 董昭此时正拿个碗给小狗喂饭呢,听得这声喊,吓得直接把饭洒小狗一脸,气的小狗“汪汪汪”个不停。 城东那座黑色府邸,一间偏院内,韩延钊冷着脸面对着一个下属,那下属正是鱼飞,已经从外庭调到内廷了,鱼飞道“小的今日去看了,那小姑娘跟小后生就是两三脚猫,那个老和尚被小姑娘拿着扫把撵了一路,到桥上就跑不动了,根本就不是什么高手,裴大人肯定不是他们干的。” 韩延钊蹙眉,此时,齐宣来了,韩延钊立马起身行礼,齐宣对鱼飞说了句“辛苦了,鱼飞,下去吧。” 齐宣冷冷看着韩延钊,说道“你也想跟你师弟一样吗?” 韩延钊忧心忡忡“如炬至今没找到人,我不甘心。” 齐宣道“你们两个就是太气盛了,有了官职,很多事就干的随随便便,碰上高手,追悔莫及。” 韩延钊低头“总管教训的是。” 齐宣道“伊宁跟殷掌印打架,把东台阁都给打塌了,现在开春才开始修,你伤情还未完好,先去那里当监工吧。” 韩延钊惊道“我一个带刀侍卫,去当监工?” 齐宣道“圣上的意思,裴如炬不管了,你也收收性子,朝廷安排你什么差事就做什么差事,不要有任何怨言,懂吗?” 韩延钊面无表情道“是。” 二月初三,春雨如约而至,淅淅沥沥的淋遍京城的大街小巷,滋养着这万物生灵,雨一下,就有小太监给皇帝报喜,毕竟这是开春的第一场雨,昭示着苍天怜悯大地,也是皇帝有德,上天感之,故而降下祥雨,造福万民。 皇帝很高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臣子们也很高兴,皇帝高兴,他们就高兴。 可是,这雨,今年不同寻常,一连下了五天,中间都没怎么停,越下越大。 所有人都不高兴了。 修葺东台阁的监工差事落在韩延钊头上,一连五天,他都没事做,民夫们停工,他也只得在旁边喝闷酒。 然而,发生了一件事,很不寻常,才建到几尺高的东台阁的墙,在雨水中塌了,而且是成片的塌,原因是采办来的砖石,只有墙外头是硬的,砌墙里头的,都是脆的,五天雨水一打,现了原形。 此事一出,皇帝震怒,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贪墨修建东台阁的银两,石料以次充好,真是胆大包天,当即,一批官员被抓,被问责,事后,还斩了几个,朝堂一片震惊。 五天后天晴,民夫们清理东台阁的废砖时,发现了不得了的事,由于砖石松散,地基砖石也是如此,故而有人提议将原来的地基都扒了,东台阁要重新打地基,正当民夫掘地基掘到下午时分,掘到了一具尸体。 尸体已经烂的不成样子,面目全非,认不出是谁。送给仵作验尸也什么都没验出来,只说大概死于半个多月前。 那还能有谁?韩延钊当即暴怒,半个多月来,京城失踪的只有一个裴如炬,虽然尸体上衣服都扒光了,找不出任何表明裴如炬身份的物证,但那身高,体型,跟裴如炬是合得上的。 皇帝下令彻查,可是这是谁做的?从何查起?尸体已烂,死因都看不太出来,对方做的过于细致,那尸体全身都被捅成了筛子,且四肢尽折,脸皮都被刮掉了,谁也不知道哪道是致命伤?对手使的什么武功?对手将人埋在这东台阁地基下,若不是这场不寻常的雨,加上这个以次充好的砖石,恐怕一百年也不会有人知道。 韩延钊请命查案,他查问民夫,得知这地基早在正月十二就铺下了,之后并没有发现异常,他当即大惊,裴如炬是正月十六晚上失踪的,时间就对不上,查问多遍都没有结果,他沮丧无比。他趴在桌上,喝闷酒,想着想着就想到了闲园,肯定是这帮人干的,但他害怕这群人背后的高手,他想去逼问,但齐宣的话让他保持了一丝理智。 这个事终究还是不了了之么? 连齐宣,殷奇都感叹,真是好手段,若是没这场雨,这东台阁,还真就是给裴如炬修的坟了。唯一的好处是,内廷的探子们可以大张旗鼓的穿上衙役的官服,四处查探了。 一时间京城满城风雨。 闲园内,三人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董昭道“原来尸体埋在那下面……” 小兰道“本来老和尚是想带回西山寺烧了的,但那晚西山寺边上到处是官兵,城内哪里点火都难免被发现,所以就……都怪这该死的雨!” 徐治道“他们查不出什么,你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董昭道“不能小看了朝廷。” 小兰道“朝廷能有什么能耐?他们找不到证据的。” 话虽如此,可终究,朝廷的人还是找上门来了。鱼飞带着两个衙役,进了门。鱼飞一进来,迎上董昭的目光,两人当即一怔。 “是你?”两人同时说道。 董昭道“当初我师姐放你一马,你怎会在此?” 鱼飞冷哼一声,说道“还真是要谢谢伊女侠的不杀之恩了。” 董昭道“你来作甚?” 鱼飞道“裴如炬是你们杀的吗?” 小兰反道“我们有那个能耐?” 鱼飞道“杀人,其实并不需要多高的武功,哪怕是一根针,一粒沙子,只要放的足够好,都能杀人,你说是不是?”他看向董昭。 董昭道“我哪知道这些?” 鱼飞道“你这种人憨头憨脑肯定不知道。”他看向小兰,问道“这位小姐,你知道么?” 小兰脸有愠色,说道“你这人莫不是有病?” 鱼飞道“我已查明,正月十六晚上,有一支响箭在天上炸开,当时虽是深夜,但,西门的卫士看到了,瓦桥坊的人也看到了,我问了一大圈,确定了响箭炸开的位置。”然后他手往后院西北角的天空一指,说道“是那里吧。” 小兰道“我又没看到,我哪知道你说什么,烦死了。” 鱼飞看到了后院的兵器架,说道“这附近也就你这院子里弄些刀枪棍棒,箭,应该是你这里射出去的吧?” 小兰道“你少血口喷人,弓箭盾弩铠甲兜鍪都是禁物,谁家里会有这些东西?我姐姐当初放了你,你就来这里没事找事,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 董昭怒道“说的是,当初在小柳镇就不该留你命!” 鱼飞道“你那姐姐倒是好有恩情呢,杀了我两个兄弟。” 董昭怒道“那也是你们下毒在先!” 鱼飞道“谁让她先杀官的?” 董昭道“杀官怎么了?狗官不该杀吗?前几天贪墨东台阁的银两的官,皇帝不也杀了吗?” 鱼飞道“伊宁不是皇帝,她没有这权利!” 董昭道“合着就你们能随意杀民?民不能杀官了是吧?你这狗官,什么东西,以后若让我看不顺眼,一样剁了!” 小兰也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穿上这身皮也敢来耀武扬威?我姐姐在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来呢?啊?她为民除害,为国出力,到头来,你们朝廷这些狗却疯了一般要去咬她,多少次了?你们这些人就通通该死!” 鱼飞咬牙,说道“好啊,好啊,一个个都要造反是吧?还说裴如炬不是你们杀的?” 小兰厉声道“明明是你杀的,你所有事情都了解的这么清楚,当然是你杀的,哪里是我们杀的。” 鱼飞说不过,眼见水要浑,僵持不下间,忽一人穿着捕快服而来,几人一看,是好久不见的邵春。 小兰揶揄道“你这厮,消失了这么久,又来作甚?” 邵春没搭理小兰,却跟鱼飞道“不好了,鱼爷,那东台阁地基下又发现一具尸体。” “什么?”鱼飞当即惊的目瞪口呆。 这下水彻底浑了。 那具尸体跟之前那具没什么区别,一样这么烂,因为东台阁挖出尸体后,就停手了,地基没彻底挖完,谁曾想…… 乱了乱了,上到皇帝,下到百姓,一个个都眉头紧锁,之前那具尸体挖出来本就没辨识度,现在又来一具,谁知道哪具是裴如炬,又或者两具都不是裴如炬。 西山寺内,瑞王与度然相对而坐,度然道“王爷好手笔。” 瑞王道“本王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度然道“王爷既已知道,那贫僧也无话可说了。” 瑞王道“本王对大师还是略知一二的,希望大师能教我儿……” 度然道“可以,这桩事贫僧应下了。” 后来,有人看见小王爷穿着僧衣,跟小沙弥一起练棍。 鱼飞又查了好几天,奈何根本找不到线索,他往上复命时,韩延钊冷着脸没说什么,齐宣也没说什么,因为,皇帝的大手摁了下来,此事到此为止,不许再查了! 终究,又不了了之。 闲园内,董昭跟小兰正一招一式的打着,渐渐地,董昭能挡住小兰了,虽然落下风,但偶尔还能还还手,小兰惊讶他的成长,可董昭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小兰看了出来,说道“你怎么了?有心事?” 董昭道“我,要离开。” 小兰笑道“姐姐说了,打赢我了就可以出去了。” 董昭道“我练武终究是一板一眼,照着招式练,碰到裴如炬那样的,完全没得打,我知道,并非我练武不用功,而是实战太少了。” 小兰道“我这不正跟你打着吗?” 董昭道“你毕竟是女子,不会对我下死手,最多打我个鼻青脸肿而已。” 小兰笑道“我也可以下死手的。” 董昭道“你会的也不多,摸透了你的招式,你也打不过我了。” 小兰道“好大的口气,让我看看!” 说罢小兰掌风就迎面而来,随后一招仙人指路使出,董昭后退一步,转身避开那一指,然后回头一指,直戳小兰额头! “呀?”小兰后退,惊讶道“还会雁回首这招了?” 董昭一指不中,翻身腾起,右鞭腿砸向小兰肩头,小兰伸出左手一挡,眉头一蹙,这一脚力量还挺大,她被砸的后退一步,然后董昭再次腾起,腿功尽情展开,打的小兰被迫步步后退,最后一记鸳鸯连环腿使出,小兰忽然看准时机,俯身一扫,打中他支撑身体的那只脚,董昭身体失衡,”砰“的跌在地上,他一个鲤鱼打挺弹起,不料小兰一脚直蹬过来,踢中他胸膛,他倒飞出去,又输了。 小兰拍了拍手,说道“你太自以为是了,就这还想赢我?” 董昭道“再来。” 两人一直打到天黑,董昭又是鼻青脸肿的回了房。 晚上,董昭正抹药,小兰敲响了他房门,他打开门,只见小兰站在门口,郑重问道“昭哥你真要走啊?” 董昭道“是的,南边仍有我未了结之事。” 小兰抿了抿嘴,说道“那什么时候回来?” 董昭道“尚不清楚。” 小兰道“记得寄书信回来,还有,最好跟姐姐一起回来。” 董昭道“好,如果能遇到师姐,自会一起回。” 小兰点头道“你先去洛阳,找施瑜,施舍的施,瑕不掩瑜的瑜,找到他让他的鸽子寄信过来。” 董昭点头“好,我记下了。” 小兰道“江湖险恶,你现在充其量只是个二三流高手,一切当小心,能不出头就不出头。” 董昭还是道“我明白。” 小兰道“什么时候走提前告诉我跟我爹,我们为你准备东西。” 董昭仍然点头道“好,让你们费心了。” 小兰忽然语态一变,提高了声音道“你真见外,你知道吗,我跟我爹是夫人救下的,我爹说当仆人,我当丫鬟,老爷当时只说了一句话,不要你们当奴仆,你们要当我的家人。” 她继续说道“姐姐不是陆大人的亲妹妹,是陆大人进京路上救下的一个陌生女孩,还有沈青,也是夫人救的,虽然那女人跟我合不来,但是,老爷夫人说,我们就是一家人,这里没有奴仆主人之分,他们是我遇到的世上最好的人,如果没碰上他们,我跟我爹早就……” 董昭动容,说道“陆大人夫妇自是极好的人。” 小兰道“你也是个好人,虽然有点憨。” 董昭笑了笑。 小兰郑重道“你是夫人的弟子,是姐姐带回来的,我们现在也是一家人,任何时候,你都要记住,这里就是你家。” 董昭一惊“这是我家?” 小兰反问“难道不是吗?” “我……” 小兰道“我知道,你以为我们一直拿你当外人,不告诉你老爷夫人的去向,对不对?” 董昭点头“是……” 小兰道“老爷夫人去向确实不便告知,不告诉你,可能还会在心里留一线希望,告诉你了,就只剩绝望了。” 董昭惊道“为何这么说?” 小兰道“你知道夫人是天下第一高手,但你可知她有多痛苦?” 董昭道“怎么痛苦?” 小兰道“夫人练凝霜真气,强行破的最后一层蚀骨冰心,当时她才二十多岁,是为家人报仇,不得已的选择。” 董昭道“那怎么了?” 小兰道“强行破关,登上绝顶,却元气大伤,若不是高人救治,夫人恐怕都难活过三十岁。然而,即使有高人救治,也治不脱病根,所以,她活的非常痛苦。” “什么?我师傅竟然……”小兰的话如一把尖刀,戳进了他心窝子,他不由神色大变。 小兰道“这就是当初为什么把你放青莲山的原因吧……。” 董昭睁大了眼睛,心中震惊。 小兰道“所以,你不要怪夫人,也不要怪姐姐为什么不告诉你,好吗?因为,你现在太弱,一切还不到时候。” 董昭大声道“不,不会的,师傅她会好好的,会回到这座宅子里,我会亲手给她奉茶,给她磕头,给她看我练的武功,给她说这十年发生的点点滴滴,给她……”他说着说着,不知不觉泪已潸然。 钟离观最疼他的彭渐死在自己眼前,而紫衣沈姐姐,命运竟然如此多舛,他难以接受,为什么都要这么离他而去? 小兰道“所以,昭哥,你知道现在谁对你最好了吧?” 董昭沉吟“是师姐……” 小兰道“我不阻止你入江湖,但是你要答应我,能守在姐姐身边,就不要远离她,保护好她,好吗?她太要强,心又善良,但身边没个照应的,就像大江上的浮萍一般,我们都很担心……” 董昭捏拳道“我会的,我以后一定保护好她。” 他下定了决心。 第23章 人情 到了二月十五这天,董昭总算是打理好了一切,马厩里那匹黑马被徐治牵出来,配好鞍蹬,马鞭一应用品,董昭自己收拾好衣服包袱,本来想带上从裴如炬那里搜来的银子金条铁牌,但有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心头,于是就把那些物什埋在墙根下,用泥巴堵死了,这才安了心。而小兰,偷偷在他包袱里放了两张银票。 董昭面容俊逸,鲜衣怒马,腰挎一把单刀,颇有一丝少侠的风采。他一切收拾好后,便向徐治二人告别。走的时候两人千叮咛万嘱咐,董昭一一答应下来,他知道他们是真把他当家人了。 告别之后,董昭纵马上了路,穿过瓦桥坊,再拐上两个弯,径直取了南门,一甩马鞭,纵马而去。 出了城门,马儿往南一路飞奔,这匹黑马果然是神骏,又快又稳,董昭望着官道两边盎然的春意,不觉微醺。他在马上踌躇,先去洛阳还是先回杨江镇看看呢?路程很远,还好这一路有很多城镇,自然不用担心过夜的地方,他也算出过远门的人了,纵然路有些不熟,但胆子还是有的,他心想或许走上十来二十天就到杨江镇了。 回头已看不见城郭,他一夹马腹,马儿跑的更快,忽然,马儿一声嘶鸣,前脚失蹄,栽了下来,董昭也从马上摔下,然后,四周脚步声响起,他看见了皂色的衣袍下,好几双黑沉沉的靴子朝他奔来,他来不及细看时,就被一棍子打在后脑,然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待他醒来,已经被人用铁链绑住四肢,吊在一根柱子下,他睁眼,后脑的一阵胀痛,让他不由眉头皱了起来,他打量着周围,这是一间阴暗的屋子,他正对面有个铁门,两侧有两个大火盆,左侧火盆边上有桌椅,右侧火盆边上各种刑具摆的琳琅满目,在他最前边,有一个大炭盆,里边堆满了烧红的炭,盆里自然有根烙铁。 左侧火盆那边桌椅上,坐着一个穿飞鱼服的人,正在饮酒,他见董昭醒来,也转过了脸来。 “韩延钊?”董昭一下就认了出来。 韩延钊缓缓走来,脸色阴沉走到他身边,一脸狞笑道“呵,你就是沈落英的弟子?你可比她差太远了。” 董昭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他知道这人是为何而来,他打定主意死活不说。 韩延钊见他不说话,慢慢道“想必你也知道我为什么抓你,说吧,不说可要难免皮肉之苦哦。”说罢他拿起了那根通红的烙铁。 董昭问“说什么?” 韩延钊道“裴如炬夜探闲园,因此失踪,跟你们脱不开关系吧?说,他在哪?” 董昭笑了,说道“他夜探闲园,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让他去的。” 韩延钊怒气上来,声音变大“再问你一遍,别逼我动手!” 董昭道“你只管动手,反正你们内廷的狗除了会咬人,也没有其他本事,快咬吧。” 韩延钊阴阴一笑,将烙铁狠狠地贴到董昭胸膛上,还扭了两下。 “呃啊!”董昭痛的喊出声来,面容扭曲在一起,但数息时间后,缓过气来,他又笑了,说道“原来大牢里的手段就这样啊,我还以为有什么了不得呢。” 韩延钊惊异道“想不到还是块硬骨头。”他突然暴起,一手捏住董昭下巴,恶狠狠的说道“你最好给我交待清楚,不然,你会死在这里,死的很惨!” 董昭一奋力摇头,摆脱他的手,笑道“死就死呗,我董昭没本事为师门争光,但也不至于抹黑师门,沈落英的弟子,绝不会有软骨头,倒是你,你动了我,日后我师姐回来,肯定活活扒了你的皮。” 韩延钊也笑了,笑意渗人“看不出来啊,还以为你不过是个憨小子,想不到嘴巴这么硬,但是,死前的感觉,你体会过么?” 董昭嘲讽道“那你来让我试试啊?” 韩延钊正欲动刑,不料门外一小吏却道“大人,总管有请。” 韩延钊瞥一眼那小吏,然后回头看着董昭,说道“你既然想玩,我就跟你慢慢玩!”说罢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对小吏道“给他吃点苦头,看看他骨头能有多硬!” 小吏答应下来,韩延钊慢步走出,身后很快传来董昭的嘶喊叫骂声。 闲园内,小兰正逗着小狗玩,徐治道“那孩子走了,不知现在到哪了?” 小兰仰头“茫茫人海,谁知道呢。” 徐治道“他既是夫人的弟子,早晚是要去江湖上历练的,我们留不住。” 小兰摸摸狗头“我们守好这里就好了。” 这时,传来敲门的声音。小兰前去开门,打开门定睛一看,是顾章和。 顾章和对小兰笑了笑,说道“蕙兰,一向可好?” 小兰道“尚好,顾公子来做什么?” 顾章和进了门,说道“你们家是不是有两匹马?” 小兰道“是的,两匹好马,龙王送的。” 顾章和道“能不能卖我一匹?” 小兰吃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你顾公子可不是缺马的人啊。” 顾章和道“我要去山西参军了,家中马都不是良骏,之前我看过阿宁带回来两匹马,那可都是千里马啊,集市上也是看不到的,所以……” 小兰抱着膀子,笑道“你来晚了。” 顾章和道“怎地来晚了?” 小兰道“大白让姐姐骑走了,小黑让昭哥骑走了。” “啊?你说什么?董小哥把小黑骑走了?” 小兰道“那还有假,他上午就走了。” 顾章和拍着手惋惜不止,说道“多好的乌云盖雪青鬃马啊,哎呀。” 小兰悠悠道“那你就白跑了。” 顾章和拱手道“好吧,蕙兰姑娘,在下告辞。” 小兰笑道“来都来了,怎么不去吃杯茶呀。” 顾章和勉强一笑,说道“现在哪有心思吃茶呀,我再去东边马市转转。” 小兰道“顾公子,好马都在军中,在王公大臣家里,马市里能有什么好马?你不如去问问苏公子跟贾公子。” 顾章和道“也好,我这就去问下苏兄。” 然而顾章和并没有去找苏骅,还是去了马市。他在马市转了又转,这匹嫌矮,那匹嫌瘦,东边的嫌毛多,西边的嫌嘴长,挑挑拣拣半个时辰,终是摇了摇头,准备离去。 忽然,他看见一队穿皂袍带腰刀的人牵着一匹青鬃马走进了那座黑色的府衙内,他大吃一惊,这马不就是小黑吗?上身黑,肚皮跟蹄子是白的,故唤作乌云盖雪,只是那马,前脚有伤,被人包扎了起来,那些皂吏也不敢用力拉缰绳,估计是怕马疼。 原来韩延钊抓了董昭,董昭先被押走,那匹马受了伤,有人眼尖,认出是极品好马,故此将马前脚伤口细细处理,包扎好之后才慢慢牵回去,这才让顾章和看到了这一幕。 顾章和觉得不对,拔腿就跑向了闲园。 “笃笃笃!笃笃笃!”顾章和上气不接下气的敲着闲园的门。 终于,门开了,小兰见又是他,吃惊道“顾公子,你怎么又来了?” 顾章和平复一下气息,说道“我,我在城东,看见小黑了。” 小兰惊道“你说什么?你在城东看见了小黑?” 顾章和道“我亲眼看见一群皂吏把它牵进了枢机院,小黑前脚还受了伤。” 徐治也听到了,跑过来道“顾公子,你确定你没看错?” 顾章和道“绝对不会有错,小黑我认识,这乌云盖雪宝马极其稀少,京城不会有第二匹。” 小兰道“小黑都进了枢机院,枢机院那不是内廷外庭的府衙吗?” 徐治忧心道“那董昭,很可能被抓了……” 顾章和脸色一变“进了枢机院,生死难料,很多人进去就出不来了,董小哥是宁姐的师弟,我们得想办法救人。” 小兰道“我去找苏大人!” 徐治道“我去西山寺。” 顾章和道“我去,找瑞王。” “瑞王?” 顾章和道“瑞王爷是个很厉害的人,手下有很多奇人,决不能小看他。” 徐治脸色一黯道“瑞王毕竟是皇亲国戚,只怕这人情不好还啊?” 小兰道“再怎么难还,人也得先救出来再说!” 徐治道“好吧,我们分头走。” 三个人便分头而去。 牢房内的董昭,已是遍体鳞伤。韩延钊又回来了,手里拿根带刺的鞭子,在一旁的桶里沾了沾盐水,狞笑道“这个滋味好不好受?” 董昭直接一口血痰吐去,砸到韩延钊鼻子上,然后又笑了,说道“你就这点本事啊?” 韩延钊也不恼,随手拿个帕子擦掉血痰,不料董昭又吐了一口,吐到他的眼皮上。 韩延钊有些恼,继续擦,董昭还吐,又一口吐到他下巴上。 韩延钊暴起,扔了手帕,一拳砸在董昭嘴角,恶狠狠的道“老子让你吐!让你吐!” 然后又对着董昭肚子猛打,打了几拳之后,抡起鞭子就抽,抽的董昭都快喊不出来了,最后晕了过去。韩延钊丢下鞭子,恶狠狠的朝董昭吐了口口水,骂道“该死的贱骨头!” 他继续坐下,叫人上酒菜,就坐在那里吃喝,也不知在想什么。 西山寺内,徐治见到了度然,说明来由,度然道“这事,只有往天上捅。” “天上?”徐治明白了。 小兰跑到苏府,见了苏博后也说明来由,苏博道“这内廷胆子好大啊,既然如此,那就让那韩延钊栽个跟头吧。” 顾章和跑到瑞王府,见到瑞王,简单说明后,瑞王笑道“贤侄勿忧,我定帮你。” 当天晚上,皇帝的御书房内,瑞王跟苏博便告了御状,言明内廷有人放不下恩怨,趁董昭出城之后将其劫走,而且有人证看到了董昭的马被牵进了枢机院,此事明摆着是为裴如炬之事不平。 皇帝不敢偏信,叫来顾章和,顾章和言明一切后,皇帝叫来了齐宣。 “韩延钊在干什么?”皇帝问道。 齐宣道“回圣上的话,他正在枢机院办案。” “办案?” 齐宣答“回圣上,他的确在办案。” 皇帝道“好啊,摆驾枢机院,朕要看看他办的什么案?” 齐宣一惊,皇帝有火。他连忙道“圣上,天都黑了……” 皇帝怒道“是啊,朕再不出去看看,这天就真的黑了。” 齐宣心中震憾,他不敢再劝,连忙唤人摆驾。 皇帝道“不必大张旗鼓,就这御书房内的人去,也不必告知韩延钊。” 齐宣心中一凉,这韩延钊,十有八九要完。 一行人出了御书房,皇帝命人备马,他亲自跨上马,其余人也跟着上马,皇帝就带了几个侍卫高手,一行人直奔枢机院而去。 顾章和眼见皇帝如此,心道皇上还是个明君。就连苏博也微惊,皇上竟然亲自上马,为了区区一个毛头小子,就亲自去枢机院?难不成,他真想做这中兴之君?瑞王却云淡风轻,看不出什么来。 及至枢机院,皇帝出现,齐宣开路,皂卫们战战兢兢下跪,皇帝直入里头,一个皂卫跪在他边上,皇帝道“韩延钊呢?” 皂卫颤抖着道“小的这就去叫韩大人。” 皇帝道“不必,朕自去见他,带路。” 韩延钊在哪呢,自然是在牢房看着董昭。这突然袭击连齐宣都捏了一把汗,皇帝什么时候这么干过?这阵子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随着皇帝突然的决定,所有人都很吃惊,皇帝大步跟着皂卫走进了枢机院深处的牢房里。这里边隐隐散发着血腥味跟腐烂的臭味,幽暗的廊道配着炙热的火盆,加上牢房内犯人的喊叫,呻吟,哪怕是在这春天,也足够渗人。 皇帝蹙眉,齐宣递上一个帕子,皇帝接过来,捂着鼻子,硬着头皮跟皂卫走了下去。 直到深处,皂卫停在牢房前,里边的人没有声响,门并没有关,皂卫颤抖的手指了指,正要开口,皇帝却厉声叫道“韩延钊!” 里头还坐在那椅子上喝酒的韩延钊猛然从思绪中回过头来,听得这声音,当即大惊,此时皇帝已闯将进来,韩延钊脸色大变,当即下跪叩首,喊道“不知圣上驾临,有失远迎,请圣上恕罪!” 皇帝看着正对面那个被打的血淋淋的人,他捂着鼻子的手帕随手一甩,顾章和立马上前,撩开那人的头发,看清那张脸然后喊道“真的是董昭,伊宁的师弟,他果然在这里。” 苏博问道“韩延钊,董小哥犯了何罪,你为何抓他?” 韩延钊冷汗直冒,这才抓多久,这么快就寻上了门,而且是皇帝亲至,他脑子快速转着,想着怎么回答。 “说话。”皇帝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臣……臣……”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说,董昭犯了什么罪也不至于他来抓,其他衙门有的是权利跟捕快,枢机院是皇帝培养打手的地方,这里很多都是见不得光的,动用枢机院人手抓人,肯定是有不能公开的秘密。 “还是为了裴如炬?”皇帝忽然蹲下来,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 韩延钊满头大汗,身躯打颤,咬牙说道“是,圣上,臣的师弟消失的不明不白,臣不甘心!” 皇帝还是盯着他,说道“所以,你也要让闲园消失一个人,不明不白的消失?” 韩延钊道“不,圣上,臣只是想问出真相……” “问到了吗?”皇帝还是盯着他。 “没……没有……”韩延钊声音小了起来。 皇帝站起了身,韩延钊还在打颤。 “朕要是不来,他是不是会死在这里?” “不,不会,圣上,臣岂会做这等龌龊之事……”韩延钊已经不知道怎么说了。 皇帝低头睥睨着他,说道“你现在,不是正在做着吗?” 韩延钊闻言失色,不断地磕头,说道“圣上,是臣一时糊涂,圣上……” 皇帝头转向顾章和,柔声说道“章和,快把人放下来。” 顾章和立马动手,皇帝的几个侍卫也上前,把董昭放了下来,董昭从昏迷中睁开了眼,第一眼看到了顾章和,然后又一眼扫到了皇帝,他是在瓦桥坊见过皇帝的,准备下跪时,忽然无力栽倒下去,顾章和搀住,董昭已经没了力气,又昏了过去。 皇帝见状,说道“章和,快把人送回去养伤吧。” 顾章和当即下跪“谢圣上隆恩。”然后磕完头,跟侍卫们把董昭抬出去了。 韩延钊伏在地上发抖,皇帝又把眼睛转过来,说道“韩延钊,你可知罪?” 韩延钊道“臣知罪。” “何罪?” “臣不该滥用私刑,不该无故抓人,不该……”他又说不下去了。 皇帝道“那朕该怎么处置呢?” 瑞王,苏博,齐宣都没做声。韩延钊抖的如糠筛一般,更不敢接话。 皇帝道“你把董小哥打成那副模样,那么,朕也把你打成那样子吧。” 齐宣闻言立马对侍卫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照圣上说的做?” 几个侍卫过去,几下扒了韩延钊的锦衣,将他用锁链绑在柱子上,等着皇帝说话。 皇帝道“韩延钊,你可服?” 韩延钊没半点脾气,说道“但凭圣上处置,延钊毫无怨言。” 皇帝道“好,用刑吧。” 鲜红的烙铁直接烙在韩延钊胸口,他脸上扭曲起来,却一言不发,强忍了下来。皇帝也不看了,接过一张新的帕子,捂住鼻子,转身就走。 幽深昏暗的牢房廊道里,齐宣心头打鼓,瑞王苏博也无言,皇帝走到一半,忽然说道“这里,太暗了。” 齐宣连忙接话道“圣上说的是,都是老奴的错,老奴马上改。”皇帝点头,继续往前走,走出这座府衙,其他人终于松了口气。 董昭并没有被送回闲园,而是直接被送去了西山寺。禅房内,度然手下几个小沙弥扒光了董昭的衣服,给他清洗伤口,然后敷药,忙忙碌碌大半宿,等董昭醒来,是子时了。 度然和尚在他边上,见他醒了,端过来一碗汤药,一手把他扶起,就开始喂,也不说半句话。 董昭喝完药,艰难的开口,说道“多谢……大师……” 度然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伊宁施主付了钱的,不用谢。”董昭微微一笑,老和尚真是妙人,虽然满口钱钱钱,但办事还是一等一的靠谱。 董昭躺在床上想起了前因后果,自己杀了裴如炬,难道真就有此一难?他早上还好没把裴如炬的银子金条铁牌带上,想来那包袱肯定被韩延钊翻遍了,如果自己带上那些死人物什,那今天就要命了。 度然这时候伸出手来给他把脉,董昭道“多谢大师救我。” 度然道“不是贫僧救的。” 董昭道“我隐约……看见了皇帝,难道是……” 度然道“是他救的。” 董昭叹道“看来我运气还不错。” 度然道“董施主,你这运气是要代价的,你可明白?” 董昭疑惑“代价?什么代价?” 度然摇头“伊宁施主鬼精鬼精的,怎么董施主你就憨的出奇?这都看不出来吗?” 董昭摇头,说道“大师恕小子愚钝,请大师解惑。” 度然道“董施主,你可知天下间什么东西最难还?” 董昭摇头。 度然道“是人情。” “人情?” 度然道“施主你这次欠了多少个人情知道吗?” 董昭摇头。 度然道“瑞王的人情,苏大人的人情,顾章和施主的人情,还有,皇帝的人情。” 董昭目瞪口呆。 度然道“当然,人家并不只是为了施主你。” 董昭道“是为了师姐?” 度然道“不错,瑞王想拉拢她,皇帝想收她为己用,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对她身边的人施以厚恩,伊宁施主虽然软硬不吃,但你们就是她最大的破绽,最大的软肋。” 董昭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这个人情我日后来还就是,不能让师姐还。” 度然道“没用的,大人物并不会理会施主你的,因为施主你不是他们的猎物。” 董昭问道“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的吗?” 度然道“施主啊,江湖,它就是人情世故啊……” 董昭叹道“好一个人情世故,难道我就没办法自己还人情吗?” 度然道“当然有,除非哪天施主你强过伊宁施主。” 强过伊宁?她跟自己老祖一个层面的人,不用内力都能打的他满地找牙的那种,要强过她,就凭自己这资质,得练多少年啊? 度然见董昭沉默不语,便道“夜深了,施主且休息吧。” 在西山寺躺了两天,董昭终于是回了闲园。 看着他那淤青未消的脸颊,蹒跚的步伐,徐治也不免一阵心疼,这孩子好端端的要去江湖闯荡,这才出城门就被抓去一顿毒打,真是造孽啊。 前两日两人已经去西山寺看过他了,所以也不再寒暄,徐治去厨房准备肉食补品了,小兰把他带到后院,说道“你的包袱行李有人送回来了,小黑也回来了。” 董昭走到马厩,看着伏在干草上的小黑,前脚还包扎着,他上前摸了摸小黑的头,说道“你也跟着我受苦了。” 小兰道“还是别走了吧?” 董昭道“伤好就走。” 小兰道“还走啊?你这三脚猫去江湖上,说不定还会碰到更那个的事呢,这次要不是顾公子看见了小黑进了枢机院,谁也不知道你会被抓进了那里,或许你都出不来了。” 董昭笑了笑,说道“我贱命一条,哪那么容易死。” 小兰道“别这么说自己。” 小黑狗跑到董昭脚下,摇着尾巴,董昭一把抱起小狗,说道“它取名字没?” 小兰道“还没呢,打算叫它韩延钊。” 董昭笑了,说道“它可是比韩延钊心地善良多了,怎么能取这恶名?” 小兰道“我墨水少,不知道怎么取。” 董昭道“我在钟离观十年,识字读书还是没问题的,小狗是二月二进门的,二月二龙抬头,狗冲龙,就叫……就叫……” 小兰等了半天也没听见董昭下文,当即翻白眼,说道“你墨水也不多吗。” 董昭道“叫惊龙。” 小兰道“惊龙?” 董昭道“二月二龙抬头,狗吠一声惊龙,嗯就叫它惊龙。” 小兰道“行,小小黑,喜欢这个名字吗?” 小狗摇了摇尾巴。 小兰道“它不喜欢,你白取了。” 董昭笑而不语。 董昭挖出墙角下的金条银锭铁牌,小兰看见了,一把拿过裴如炬的铁牌,说道“这个,你准备怎么办?” 董昭道“烧了吧。” 谁知小兰道“你不如带身上,出了门,要是撞上官司,你拿出来,别人必定不敢为难你。” 董昭笑道“我若拿了出来,那不就暴露了我杀了裴如炬吗?” 小兰道“你不懂,枢机院是枢机院,官府是官府,他们之间互不相属。只要你不在内廷外庭之人眼前拿出来,就没事的。而且,你路上若是碰上官兵为难,拿出来,说不定能起到奇效。” 董昭将信将疑接过铁牌。 皇宫内御书房,皇帝阴沉着脸,手指敲打着座椅边缘,下边齐宣跪在地上等他说话。 皇帝道“你训过韩延钊了?” 齐宣道“训过了。” 皇帝沉吟道“董昭那小子你觉得怎么样?” 齐宣道“回圣上,老奴以为,他现在只是个三脚猫。” 皇帝道“面对韩延钊的酷刑,他是何表现?” 齐宣道“这小子倒是块硬骨头,韩延钊想知道的他半个字没说,也没求过饶。” 皇帝思索了一会,说道“这样,以后不管他去哪,多照看一下。” 齐宣俯首“是,圣上。” “对了,他是二十出头吧,成亲了没?” “没……”齐宣答道,他抬起头,再看皇帝,似乎若有所思。 皇帝停下敲击椅子的手,道“韩延钊,虽然武功不错,但是心气不行,让他伤好后先当皂卫吧,别老给朕惹事。” 齐宣道“是,圣上。” 皇帝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左封显什么时候回来?” 齐宣道“回圣上,就这几天。” 皇帝点头,手一摆,齐宣退去。 枢机院内,一个戴着半边面具的老者正待在原来董昭待的那间牢房,盯着绑在那里的韩延钊,韩延钊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浑身是血,比当时董昭还惨。 这老者是殷奇,脸被伊宁打的破了相,后来齐宣冒充了他一阵子,皇帝下旨让他回乡一趟,齐宣也就没冒充了,直接以本来面目站在了皇帝身边。 殷奇冷冷道“你们兄弟就不该去觊觎人家的东西,落得如今一死一伤的下场,以后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韩延钊脸上淌血,咬着嘴唇道“大人,我们不甘心啊……但是您呢?您的脸破了,再也不能站在皇上身边了,您甘心吗?” 殷奇脸色如常“咱家是圣上派去的,输了也是意外,不站在圣上身边,反而是一桩好事,咱家可没有什么愤愤不平。” 韩延钊问道“那……圣上除了打我一顿,会将我怎么样?” 殷奇道“大概,从头做起吧。” 韩延钊惊道“从头做起?穿那种酸不溜秋的皂衣?” 殷奇眼中阴光射出,说道“你还不知足吗?” 韩延钊道“我不服,为什么我师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圣上却直接摁下不让查,那董昭才消失一天圣上就亲自找来了,到底谁才是他忠心耿耿的臣子?” 殷奇突然直接拿起鲜红的烙铁“噗”的印在韩延钊胸口,疼的他龇牙咧嘴,颤抖不止,殷奇并没松手,反而印的更用力了,韩延钊忍不住终于嘶喊了起来。 殷奇冷冷道“记着,你是圣上的狗,但是,圣上不需要不听话的狗,否则,你就是砧板上的狗肉!你们屡次三番挑衅闲园的人,而那伊宁,是圣上要招揽的,你坏了圣上的事而不自知,活该你落此下场!” 殷奇扔下烙铁,转身背着韩延钊,说道“不想死的话,安心穿上那皂衣,收起你的怨气,当好狗!” 殷奇走了,阴暗的牢房内传来韩延钊的嘶吼。 第24章 红颜 南风终起,吹遍大江南北,人们开始渐渐褪下冬衣,迎接这温暖的春日。 洛阳城东十里处,有一座庄子,唤作四方馆。此名并非是四方英雄到此馆之意,而是这个庄子,就是建的四四方方的样子,占地之长宽就是一个方形。 庄子前边有一酒肆,是庄子主人所开,也叫四方酒馆,这里常年有许多江湖中人喝酒论事,今日也不例外,酒馆里坐满了服饰各异的江湖人士,正在高谈阔论。 当阳的那一桌,坐了四个人,两男两女。一个黄脸大胡子大汉饮下一踵酒,说道“憋屈啊,鞑靼太师昝敏来中原闹事,山西豪杰皆不能敌,最后还得人家青衣女侠出手逼退,我中原就真没人了吗?” 其中一个年轻小哥,头戴纶巾,手中一柄折扇一摆,说道“人家青衣女侠就是天山玄女,她为罕世高手,能逼退昝敏不足为奇。” 另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女子,颇有姿色,穿着一身浅绿色衣裳,头上简单挽了下头发,插着一根木簪,她开口如莺燕“可是,中原这些鼎鼎大名的门派,不说远的正一门,就是这洛阳不远的龙门帮,少室山都没去人呢。” 剩下那个女子,比绿衣女子年轻,然姿色却略差,穿着一身黄衣,头上戴满晶珠翠饰,耳上挂着白玉坠子,微微一笑,说道“其实少林并非没去人,听说那明正大师,带着三四个智字辈的和尚,才走到晋阳,昝敏就退了,他不好意思再上五台山,呵,灰溜溜的回来了。” 另一桌人闻言,站起来一个戴着皮帽的消瘦男子,说道“你们四人慎言,这里可是他们的地盘,被那些门派的人听到了不好。” 纶巾小哥扇了两下扇子,说道“这还不让人说啊,就是龙王坐在此处,我四人亦敢说,所谓少林,正一,龙门帮,不过浪得虚名,那天山玄女才是真豪杰。” 那皮帽男道“也是,这四方馆乃是谈论天下英雄之地,是在下不够洒脱了。”说罢他举起一盅酒,向四人敬来,四人亦举酒相迎,馆内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已是晌午时分。 此时,一个刀削脸的浓眉汉子叹道“那天山玄女伊宁自称是汉人,听说她也是沈落英的传人,想不到江湖十年沉寂,如今又出来这等英雄,还是个女子,只可惜这等英雄人物无缘相见啊……” 另一个声音道“莫非兄台想拜她为师?” 那汉子笑道“那也未尝不可啊。” 爽朗笑声传来,众人视之,乃是龙骁,当时很多人便起身拱手,齐道“龙王。” 龙骁也拱手,说道“今日这四方馆好生热闹啊。” 当即有揶揄声音传出“龙帮主,昝敏大闹山西的时候,龙帮主为何不前去助拳?” 龙王视之,正是那黄衣女子,他认得那四人,便道“原来是凌氏四侠,少见少见。” 龙骁笑了笑,说道“非是龙某怯敌,实是龙某那时在练功冲关,家中人不曾告知此事,故而错过。” 绿衣女子道“龙王还要冲关?” 龙骁道“惭愧,去年输给伊女侠后,又有寒山门的来挑战,龙某深感伊女侠的强大,故而只能发奋练功,所以错过了很多。” 皮帽男子挑眉道“不知何日龙王能与伊女侠再约战一场,也让我等看看罕世高手的风采。” 龙骁道“龙某倒是有此意,只是那伊女侠行踪不定,不可捉摸,难以强求。” 正说间,一骑白马,载着一个青衣人从酒馆边一冲而过,直奔四方馆庄内而去。有人眼尖,喊道“方才那过去的莫不是伊女侠?” 许多人立马站起,追到门口,看到那背影,消瘦男子道“白马青衣,斗笠长辫,天下再无此等装扮者,她去了庄子里?” 龙骁道“那龙某也去庄内看看。” 龙骁大步追了上去,其他人有的略一沉吟,也道“某也去看看。” 于是很多人收拾好,便往庄内而去,桌子上顷刻间都是哒哒哒丢银子的声音,然后人一闪而空,看的那还准备上酒的小二一脸懵。 伊宁走到庄子大门前下马,早有一个老仆人上来,见是她,眉开眼笑,过来问好,然后牵马。 伊宁道“施大哥呢?” 老仆人道“在里边呢,阿宁姑娘快请。” 伊宁手拿剑,大步走了进去。 四方馆庄内,建筑做成了一个大的“曰”字,看起来是个方的,三横就是前门,中堂,后堂,两竖便是四边的厢房杂院。只见伊宁穿过前门,到前院时,有一个二十八九的女子迎了上来,只见她一身碎花丝绸襦裙,头上青丝高高挽起,眉如墨画,眼若秋波,白皙的瓜子脸俏生生的惹人怜爱,端的是个美人。 伊宁见到,拱手喊了一声嫂子。此人是施瑜的妻子,名唤卓婷,卓婷嫣然一笑,说道“妹妹来了,快请随我来,你施大哥在后堂呢。” 伊宁点头前行,却听后边老仆人喊道“夫人,龙王跟一帮江湖人士来了,说是要找伊女侠。” 卓婷神色不变,说道“你且将他们请到中堂,奉上茶点,不可怠慢。”老仆应声而退。 伊宁径入后堂,那施瑜正好出来相迎,只见那施瑜年岁三十二三上下,一身褐色长袍,面容俊秀,双目生辉,唇红齿白,美中不足的是,并不是很高,比伊宁还矮半个头。 伊宁拱手,施瑜却爽朗道“妹子来了,行什么礼啊。” 伊宁道“一向可好?” 施瑜笑笑说“好得很呢。” 伊宁要开口,施瑜却道“我知道,有书信,都在后边呢,跟我来。” 伊宁来此正是要看京城的书信的,她知道京城并不平静,甚是关心。伊宁随他进后堂,旁边传来鸽子咕咕的叫声,施瑜进了后堂,转入一间小房间,从一个柜子底下抽出一个小匣子,拿出一把钥匙,打开,只见里边放着几个小的信筒,他将小信筒都奉送到伊宁手上。 伊宁打开其中一个,只见是一张小纸条,上边写道“姑姑,我想你了,你到洛阳了吗?你这只抓来的海东青还不是很老实,任葵正在训呢,你带来的书很多我还不明白,你什么时候回来?” 伊宁沉默了下来,这是府谷雁落庄陆阳写的,自己可能走的太匆忙,这孩子很是想念。 她又打开一张,上边写道“大小姐,我多方打探郭大侠下落,但都没有消息。此外有一事,十年前,江南那株龙血草并未落入阳宗之手,我正在查,有眉目立马告诉你。” 署名是个“风”,只有伊宁知道这个人是谁。 最后一张打开,上边写道“大小姐,自你走后,内廷那两只老鼠不死心,裴如炬虽死,但董昭正出南门的时候被韩延钊抓了,好在顾二公子看到了小黑,我们连同苏大人跟瑞王,把董小哥救了出来,董小哥很快也要出去江湖上闯,但愿能与你碰上,家安,保重。” 这是闲园的徐治写的。 点点滴滴,在她心里起了涟漪,她在想着下一步的去向,她看了看三张纸条,略一沉思,便道“我回下信。” 施瑜早就备好信纸跟笔墨,伊宁提笔挥毫,一一回复,施瑜麻利的将信一一装进信筒,信筒上做好标记,然道说道“你放心,我这就给你发出去。” 两人走到一侧厢房下,那里有很多鸽子笼,伊宁看着施瑜拿鸽子发书信,说道“多谢了。” 施瑜笑道“你我何必见外。” 正说间,卓婷款款走来,说道“妹妹不必见外,客人们好像等不及要见你了,正在中堂吃茶呢。” 伊宁道“好的,嫂子。” 伊宁没有马上去,在后院还跟施瑜多说了一会话,也不知聊了些什么。 中堂内,坐了十几个人,坐下来吃着茶,便高谈阔论起来,有人提到那两个人,辜松墨,辛元甫。 凌氏四侠中的老四,也就是那个纶巾公子,他说道“当初这两人在恒山上大论天下英雄,且不论他们说的是否有道理,就他们二人,充其量也就强过一流高手而已,有什么资格谈论天下英雄?” 老三黄衣女子道“辛元甫是山西大侠辛吉的儿子,这辜松墨,好像是龙王您的亲戚?” 龙骁道“是我一远房表兄。” 众人点头,好像没有话题可以接了。众人聊的时间很短,此刻伊宁施瑜已经来了。 施瑜起手做礼,说道“诸位英雄驾临鄙庄,蓬荜生辉。” 众人皆起身回礼,说道“施庄主客气了。” 伊宁拱手道“幸会各位。” 众人也施礼道“见过伊女侠。” 纶巾公子当即道“原来江湖上所言不虚,伊女侠竟然如此年轻,且风采卓然,今日一见,当真是三生有幸。” 伊宁道“过奖。”其他人也说出这等拍马屁的话,完全忽略了龙骁。 寒暄过后,伊宁道“我找一人。” “何人?”众人疑惑。 伊宁道“郭长峰。” 皮帽男子道“可是那剑神郭长峰?” “正是。” 皮帽男道“我只知十年前还是十一年前,他曾渡大江南去,之后再无消息。不知伊女侠何故找他?” 伊宁道“与他有约。” 皮帽男点点头,此时那凌氏老大黄脸汉子道“伊女侠,郭大侠找不到,你怎的不去找赫连飘呢?” 伊宁蹙眉“她在哪?” 凌氏老大说道“曾有人在江南一处见一女子,样貌与赫连飘神似,若找到她,何愁找不到郭大侠?” 又一人站起,众视之,此人五短身材,却精神抖擞,平脸薄唇,只见他道“若要在江湖中找人,当上天机门,什么人找不到?” 伊宁瞥了一眼那矮子道“天机门?” 五短汉子道“此门于四年前成立,总坛何在我不知道,但是它的地盘上,会刻有一只吞天蟾蜍,或在街市,或在郊野,但有人问,无所不知,只是要价颇高。” 伊宁道“多高?” 五短汉子道“三年前正一的张更离找到天机门,要得知其兄长张虚谷的下落,天机门要价黄金一万两。” “嘶……”众人听了莫不倒吸凉气。 龙骁道“一万两黄金,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凌氏老二绿衣女子道“装神弄鬼,那天机门既然要如此高价,为何不敞开门做生意,反而躲躲藏藏?” 五短汉子道“我也不知。” 伊宁拱手道“多谢各位。” 消瘦男子带着笑意道“俗话说四方馆聚四方豪杰,今日既然伊女侠在此,我等也想听听伊女侠论论英雄。” 众人附和,龙骁也道“龙某也想听听。” 伊宁思忖道“这难说。” 五短汉子道“有何难说?” 伊宁道“打过才知。” 消瘦汉子道“那伊女侠交手过的人,当中可有几个罕世高手?” 伊宁道“打平三个。” 凌氏四侠问道“以女侠的身手,还打平了三人?” 伊宁道“不错。” “哪三人?”众人非常好奇。 “班珠上师。” “嗯?”众人面面相觑,听都没听过。 伊宁道“明佑大师。” 龙骁惊道“明佑大师?莫不是少林的人?” 伊宁道“算是吧。” 龙骁道“最后一个就是鞑靼太师昝敏吗?” 伊宁点头。 龙骁沉默,三个人都带师字,定然都是一方巨擘,他竟然少有耳闻。不仅是他,其他人也面面相觑。很久没做声的主人施瑜道“伊女侠不善言辞,这些她与我说过,容某为诸位解惑。” 众人当即道“施庄主请讲。” 施瑜道“这班珠上师,乃是西域喀嘶罗教的大喇嘛,是一苦行僧,练功数十年,常年行走于高山深林,沙海戈壁,练功行善,可一月不喝水不进食,其心灵纯净,佛法高深,肉身终年受风吹日晒雨淋,且以佛道之气淬炼,不仅内力深不可测,就连身躯也是刀枪不入,百毒难侵,堪称得道高僧,这个人从里到外,没有弱点。” 众人莫不吃惊,西域竟有此等人物!龙骁听了都倒吸凉气,没有弱点,也太可怕了,中原虽大,但如今武林,实不复数十年前之盛了。 “那明佑大师呢?” 施瑜道“这个,少林寺就在洛阳不远,诸位若要知晓,可直接上少室山问。” 凌氏老四道“我等只知当年有明昙大师,名震天下,明觉大师也消失二十年了,如今的明方明正,去之甚远,至于明佑大师,还真是不曾听闻。” 施瑜道“当年沈落英也名震天下,那时候伊宁就已经臻至化境了,又有谁知道她呢?” 纶巾公子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 施瑜道“明佑大师一生低调,喜欢治病救人,常年灰衣布鞋,少有出手,但是十年前据我所知,他的无量金身,境界已经很可怕了。” 龙骁沉默不语。 施瑜道“那昝敏就不用说了,在北境,无人可敌,吴汉兴大侠才接几招就重伤,叶大侠差点被杀,此人是我中原大敌。” 凌氏三侠道“万幸还有伊女侠在。” 龙骁起身,对伊宁拱手道“伊女侠,在下想再次讨教一番。” 伊宁道“可以。” 龙骁起身,右手一摆,说道“请。” 出了庄,寻了片空地,龙骁道“还请伊女侠用剑!” 伊宁蹙眉“不必吧?” 龙骁道“且让龙某见识您的真正功力。” 其他人也都站在边上,眼中尽是期待。 伊宁缓缓拔剑,那剑出来,寒芒凛凛,杀气自露,龙骁只看一眼瞳孔便是一缩,天下第一宝剑,秋霜剑,只是才拔出来,剑光都森寒到这般地步了吗,这把剑到底饮过多少高手的血? 围着的众人也是心头发寒,这等杀意,前所未见。 龙骁沉声道“请出手吧!” 伊宁道声好,剑彻底拔出,伊宁右手握剑,只是朴实无华的往前一刺,可在龙骁的眼中,那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座青山直接朝他撞来,龙骁毫不犹豫,腿一滑往后而退,双手捏圆,锁定剑尖,化龙真气凝出,大圆终于锁住剑尖,他滑了十几步终于停了下来,可伊宁手一抖,他的化龙真气顷刻震散,大圆随之崩坏,剑再度刺来,他只得身子一偏,避开剑锋,但左肩衣服仍被剑气撕开,肩头寒意萦绕。 只是一刺,龙骁便深感差距过大,伊宁问道“继续?” 龙骁道“当然!” 伊宁挽起剑花,剑起处,寒芒四放,剑光如虹般射向龙骁,龙骁一掌震出,震散剑芒,却听得“噗”的一声响,衣服又破了个洞,上边有血飞出,然而,一招惊空月影,秋霜剑如山岳般横扫过来,他急连环翻身避过,跃至剑上方,抬手一掌打出,终于摸到机会还手,可伊宁早有准备,也抬手一指贯来,又是指掌相撞,“笃”的一下,龙骁居然被那一指震飞出去,龙骁大惊,手上居然被戳了个血洞,若不是练了金鳞甲,只怕已经废了,她上次竟然真的没用全力? 龙骁倒飞而出,伊宁剑光逼来,气劲纵横,地面泥土翻飞,龙骁不敢大意,空中翻身,但仍被剑芒扫到,衣服碎布横飞,他站定在地,眼神凝重。 龙骁咬牙再上,每一招都无比小心应对,但终究是拳短剑长,化龙功施展不出全力,剑气毫不留情在他身上留下多道口子,秋霜剑锋利无比,寒气凌人,他不敢硬撼,被逼的一退再退,随着伊宁剑招如行云流水般展开,他连身都近不得,一身拳脚无从施展,这等压迫感,比起之前伊宁徒手更难打数倍。 刺啦的一声,龙骁胸前长袍被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触目惊心,金鳞甲都防不住。他虽然翻身躲过剑身,但剑意难防,之后,他半撑在地上,伊宁长剑已至他面门前陡然停下,震的他鬓边黑发飞散,龙骁无奈说道“我输了。” 伊宁收剑,说道“又伤了你。” 龙骁自嘲一笑“技不如人而已,龙某不是小气之人。”说完他竟然咳了口血,显然已经被剑气伤到。 伊宁上前,龙骁站起,伊宁伸出左手,在他胸前几处大穴点动,然后掏出一颗疗伤药,给他服下。龙骁顺了口气,也叹了口气。 五短汉子捻须道“嗯,徒手能接百招,兵器只能接三十招吗?” 凌氏老三道“龙王你该弄把兵器的,须知这秋霜剑,乃是当年沈秋风大侠送给妻子冷霜的礼物,故名‘秋霜’,重三十一斤,剑身为寒铁锻造,内中置一段寒潭青玉,本身便寒气渗人,再配合凝霜真气,威力无穷,你若徒手,没有半点胜算。” 消瘦汉子道“若龙王现在对上那昝敏,必死无疑,昝敏的刀意已经练到了骇人之境。” 龙骁沉声道“玄女阁下,为何这般厉害?我龙某也三十出头,自认练功勤奋,不输于人,然,两度败在你手,龙某不解。” 伊宁道“真气淤积。” 龙骁抬头,问道“说的在下真气淤积?” 伊宁点头,继续道“玄关未通。” 龙骁惊道“在下玄关未通?” 伊宁继续点头,说道“有气无元。” 龙骁再度震惊,却没说话。 五短汉子颔首道“原来如此,龙王还算不得罕世高手,真气还未曾化成真元,后腰至大梁至天元那一段玄关诸脉还未打通,连虚境都没冲上,怎么赢得了早已真气化元大成的天山玄女。” 施瑜看着这个五短汉子,只是笑笑,没说话。 龙骁对着五短汉子一抱拳,说道“多谢阁下提点。” 五短汉子哈哈一笑,说道“萧某也是从一本古籍上看来的,实际上我连龙王三招都接不住,不足为道。” 然后龙骁问伊宁道“这就是龙某症结所在吗?可有法子治?” 伊宁道“打通玄关。” 龙骁追问道“如何打通?” 五短汉子道“要么自己冲关,要么别人帮你打通,还能有什么法子。” 龙骁看了看五短汉子,又看了看伊宁,伊宁只是点点头。 伊宁道“随我来。” 龙骁不顾身上的伤,随伊宁而去。 众人回到四方馆,伊宁坐在一张八仙桌旁,龙骁坐在她对面,伸出一只手,伊宁也探出一只手给他把脉。 良久,伊宁道“可以试试。” 龙骁疑惑,伊宁道“给个垫子。” 一个软布垫子拿来,伊宁示意龙骁坐在垫子上,然后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锦盒,翻开,里边是银针。五短汉子道“造化啊,龙王,你可知玄女要为你做什么?” 龙骁疑惑,伊宁让龙骁脱掉上衣,龙骁也不避讳,医者父母,他毫不犹豫脱了,擦干血迹,随后,伊宁双手翻飞,银针落入他前胸,肩膀,腹部要穴处,针扎完,龙骁感觉一阵酥麻。 随后伊宁坐在他背后,右手如游龙一般,点住他脊梁两边穴位,随后双掌贴在龙骁后腰,龙骁只觉一阵冰凉,他强忍住这股寒意,但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一边的五短汉子道“造化啊,龙王,有这等高人为你通穴冲关,那可是你再生父母啊。” 龙骁一惊,原来伊宁是要为他打通玄关? 伊宁道“你运气。” 龙骁道“龙某运气着实不错。” 伊宁道“运气!” 龙骁道“我运气可还行?” 伊宁愠怒道“你董昭吗?” 龙骁目瞪口呆。 五短汉子憋着笑,说道“玄女叫你运转真气呢,你还运气好。” “哈哈哈哈”,众人一阵大笑。 龙骁尴尬不已,连忙气沉丹田,运转周天。 龙骁运起气,可感觉不对,平时一运气就有大量的真气聚集,可今日,那银针一扎,竟然只能聚出一小道气。他一看,原来真气都在银针处丝丝渗出,不知所以然。 伊宁抬手一掌震在他脊梁正中,一股冰寒袭来,龙骁只觉脊梁如结冰了一般,让他忍不住打颤,这凝霜真气不是一般的冷。随后,他感觉前身极热,后背极冷,整个人极其难受,此时,伊宁道“挺住了。” 他咬着牙,却渐渐感受不到伊宁的手在他后背哪里了,只知道,后腰,脊梁,双肩,后颈,全被寒流洗了一遍,前身冒着汗,通红,后身冰冷,煞白。 约莫一个时辰,只听伊宁道“全身运气。” 龙骁咬牙运气,在丹田中汇聚了一条大河,他心中一惊异,以前聚气都是一团团如云般,今日为何一聚就能成河? 之后伊宁道“准备冲。” 龙骁运足气,那条大河开始汹涌起来。 伊宁一指朝他脊椎正中一点,喊道“冲。” 龙骁随即运气而行,大河直通雪山,入大梁,一路冲上玉枕穴,直逼天元灵台,快到灵台时,大河却无力了,龙骁一阵紧张不已,出了一丝慌乱。 伊宁见状朝他后肩膀两掌一拍,那条河又冲了起来,直接顺势冲上了灵台,在那里汇聚出湖泊。 待到那灵台内湖泊成型,丝丝真气不断冲入灵台,足足一个时辰后,伊宁松了口气。把龙骁前身的针都拔了,针上污浊不堪,伊宁将针扔进了装了白酒的罐子里。施瑜端来水盆,伊宁洗了洗手,看着龙骁还在盘坐,她说道“可以了。” 五短汉子叹道“好手段,以前只在书里见过,原来真能人为打通,真是开了眼界了。” 厅里其他人也惊叹不已,凌氏四侠道“这才是罕世高手,这等手段,才是宗师风范。” 龙骁吐出一口浊气,眼中带着莫名的光,望着伊宁,说道“多谢伊女侠。” 伊宁只是点点头。 皮帽男子打趣道“打你两顿,送你一场机缘,造化啊。” 消瘦男子道“龙王,你以后可要行侠仗义啊,要对得起玄女的这份恩情啊。” 众人齐笑。 施瑜给伊宁洗好银针,放进锦盒内,伊宁接过,然后挎上包袱,拿起剑,说道“走了。” 施瑜点头,伊宁随后对着众人一拱手,抬步就往外走,众人吃惊不已,不明她为何要走的如此匆忙,老仆早就喂好了马,牵着在门口等她。 龙骁追出来道“伊女侠此来洛阳,可否去城中,也让龙某尽地主之谊。” 伊宁道“要事在身。” 龙骁道“去往何处?” 伊宁道“南方。” 只见她跨上白马,纵马而出,一骑绝尘而去,龙骁注目良久,不知身后其他人已至。 五短汉子打趣道“龙王可是动心了?这等红颜知己,世间难求啊。” 龙骁笑了笑,没说话。 当人群散去后,那五短汉子却留了下来,对施瑜道“陶有金在桐柏山下搞了座宅子,叫做翠柏庄,等以后信鸽训好了可以发那里去,到时候伊宁若要在江北驻足,就可以去那里。” “我知道了,无遥。” 五短汉子萧无遥往东而去。 第25章 白颜 当龙骁带着一身破烂衣裳跟血渍回到金鲤堂时,龙颉吃惊道“我儿是何处受了伤?” 龙骁却很开心道“今日是个大造化啊,这点伤没白受。”然后他把四方馆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龙颉。 龙颉低头沉声道“这可是个天大的人情啊,想不到,她居然有这等手段……” 龙骁道“日后必当尽力报答之。” 龙颉叹道“去年来了一个伊宁,今年冒出一个昝敏,两人已然如此了得,从今之后,你的目标,将不再是正一门的张青玄跟清源教的慕容煦了,那两人在这两人面前,不过等闲罢了。” 龙骁道“张青玄不可轻视之,那慕容煦也可能是大敌。” 龙颉蹙眉“张青玄闭关五年,至今未出,慕容煦也数年不曾下山,但是,我敢肯定,绝不是昝敏跟伊宁的对手。” 龙骁道“当务之急,我得继续修炼,直至真气化元。” 龙颉点头“我儿如此,何愁龙门不兴。” 闲园内,董昭正在逗着狗,一口一个小惊龙,小兰走来,捋了捋鬓边青丝,问道“你伤好了吗?” 董昭道“差不多了。”他抬头望一眼明媚的春阳,继续道“明天,我就出门。” 小兰从身后拿出一张纸条,递过来,说道“姐姐给你的。” 董昭连忙丢了狗,双手去接来,捧在手里,一字一字的看着,只见上边写道董昭见信,先下洛阳,住四方馆,后下江南,吴中高府,静待我来,至五月五,勿乱走。 “五月五?” 董昭问道“今日是何期?” 小兰道“三月三啊。” 董昭问道“师姐叫我走江湖,先去洛阳四方馆住一阵,然后到吴中高府?诶,吴中高府是哪里?” 小兰道“苏州,太湖畔,高舒平的老家。” 董昭道“然后在高府等到五月初五?” 小兰道“是的,今天三月三,你还有两个月时间。” 董昭连忙往自己房间跑去,小兰道“你就那么急吗?” 董昭从屋子里传来声音道“我还有重要的事呢。” 小兰也不理会,转身就走。 翌日,董昭准备好后,再次跟徐治小兰告别,小黑的伤也好了,但董昭只是牵着,没上马。 徐治道“早点回来,跟大小姐一起。” 董昭道“省得,能回一定回。” 小兰郑重道“江湖险恶,你可知道?凡事先保命,知道吗?” 董昭点头道“放心吧。” 他牵着马,拿上行李跟一把刀,出了门,朝两人摆了摆手,两人在门口注目良久。 骑在马上,董昭思绪万千,想着下一步的行程。这次他不走南门,走西门而出,出了西门后,再往南绕,眼看离那雄伟的城垣越来越远,他的心也提了起来。 该不会又有人打黑棍吧? 他骑着马,不紧不慢的走着,到下午申时,见到一座小镇,他于是想,要不要在这里歇一脚? 进了镇子,得知此处是淀海县湾子镇,他慢悠悠的骑着马,走到一家客栈门前,早有小二上前来,小二和气问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董昭道“打尖,帮我喂下马。” “好嘞。”小二熟练的接过缰绳,董昭进了店里,在里头找了个位置坐下,另一个小二走来,问道“客官要些什么吃食?” 董昭点了三个馒头,两个小菜,不一会,饭菜很快就上来了,董昭拿起馒头一啃,便感觉口感不如前,他叹道“这馒头,比徐叔的差得远啊。”随后他夹起一夹小菜,一口咬下,想吐出来,但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 难吃……比徐叔做的难吃太多了。 此时正值晚饭点,客栈里进来了许多人,不乏江湖人士,那些人甫一坐下,便谈起江湖大事来,董昭竖着耳朵听着。 一个虬髯汉子道“听说了否,四方馆,龙王挑战天山玄女,又输了。” 另一个身材也不比他差多少的汉子道“可不是么?龙王不过浪得虚名,天山玄女伊宁才是真正的罕世高手。” 虬髯汉子道“伊宁阁下还帮龙王打通关穴呢,这造化,什么时候也帮我打通下任督二脉啊?” 一个黄皮寡瘦的老汉道“熊老三你还想有那造化,想屁吃吧。” 虬髯汉子也不恼,说道“老子真想找个好师傅啊……” 董昭静静听着,师姐这等高手,到哪里都是江湖人谈论的话题,只是他刚才听到天山玄女伊宁六个字,他起了疑惑。于是他转身对着虬髯汉子一拱手道“敢问兄台,天山玄女就是伊宁?她不是青衣女侠吗?” 虬髯汉子笑道“小哥,原来你不知啊,其实天山玄女跟青衣女侠就是一个人啊,她在西域取名陆鸢,在中原叫伊宁,江湖上都知道了。” 董昭心中震惊不已,原来她早就是跟彭渐齐名的高手,难怪那时候他提起江湖高手,伊宁嗤之以鼻。 虬髯汉子道“可惜老子没能上五台山一睹玄女风采,据说她杀了昝敏四个弟子,把那昝敏气的快冒烟了。” 董昭再拱手,问道“兄台久经江湖,不知可曾见过钟离观的人?” 虬髯汉子道“钟离观?钟离观早就没了,世上哪里还有钟离观的人啊?不曾见过。” 董昭道“那多谢兄台了。” 虬髯汉子道“小哥客气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有一个邋遢老头子进了店,是何邋遢模样?只见他,一头灰白头发,发髻是歪的,上边只是胡乱缠了根黄布条,像稻草一般,其他的头发乱蓬蓬的披下,头发也不知多久没洗,垂下来的都结了条,头发乱,眉毛长得像螃蟹钳子,脸说方不方,说圆不圆,五官也不周正,鼻子是个狮子鼻,还歪的,嘴角也朝一侧咧着,两只眼一大一小,大的那只也不见得多大,胡子乱蓬蓬,别人是一缕缕,他是一朵朵,下巴上似长了三朵白花,极其不同寻常。邋遢老头穿着一件深紫色绸衣,衣服也不知多久没洗,起毛的起毛,掉色的掉色,领口那里还破了个洞,甚是惹眼,一双黑色布靴底板都快磨平了,露出脚趾来,指甲都是黑的,身上唯一干净的,就是手上那个葫芦了。 他一进门,便一股异味传来,董昭一闻这味,刚吃到嘴里的馒头“噗”的吐了出来,他转头看着这老头,登时吓了一跳,世间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人? 老头望着他也一笑,渗人的紧,董昭当即筷子掉了下来,结结巴巴喊道“结……结帐。” 小二麻利的走过来,说道“客官,饭菜十五文,马的草料十文,一共二十五文。” 董昭掏出一块碎银子,小二拿走后很快回来,找给他几十个铜板,董昭收了铜板,立马拿上东西就走。走到一半,那老头却一把拽住他胳膊,说道“小哥,也请我吃一顿呗?” 董昭掏出几个铜板,递过去,那老头接过钱,眉开眼笑,松了手,董昭连忙出门,找到马后头也不回上马往南而去。在马上不由打了个哆嗦,江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董昭走后,店里那虬髯客道“哪来的糟老头子,这般臭?要饭的吧?” 老头道“你才是要饭的呢,老夫穿的可是丝绸,不是破衣。” 虬髯客道“就你那丝绸,哪家人不要的被你捡来的吧?” 老头歪嘴道“怎么说话呢,瓜娃子也不懂敬老……” 虬髯客道“就你这糟老头,凭什么敬你啊,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呃!” 虬髯客当场说不出话,圆睁双眼,只见他咽喉处插着一根筷子,鲜血汩汩而出,然后一仰头,栽倒在那里。 一店的人都吓傻了,老头若无其事一摆手中铜板,说道“小二,上菜。” 那个黄皮寡瘦的老汉喃喃道“川西白发翁……” 董昭独自骑着马,晃悠悠出了镇子,此时已日落西山,他正想晚上如何过夜,心里打起了鼓,想想师姐,就一个人,一堆火,靠着石头就这么过了,难道走江湖就是这般吗? 自己在闲园,不愁吃不愁喝,房子也是他睡过最好的房子,没有人欺负他,使唤他,天天还能看到漂亮的小兰,逗小狗,喂鸽子,何其惬意。 他叹了口气,一催小黑,小黑加速往前走去。 夜幕降临的时候,他走到一处村庄外,他道声运气好,骑着马往村里走,不料却看见那村头火起,照亮了一片天空,他大惊,里头莫不是有强盗杀人放火?怀着一丝侠义之心的他,催着马就往里头冲。 及至村口,他停下马,拴好,拿上刀就大步奔了进去。 果然是有人杀人放火,他靠在一侧墙角,看到十几个强盗,穿着各色衣服,明火执仗的冲进村民的院子里,或杀或抢,一个个笑的放荡,手段狠毒。 他再也忍不住,这是什么世道?他冲过拐角,照着一个落单的强盗后背直接一刀,鲜血飞溅,那人呜呼倒地,怀里一堆铜钱洒落在地。他之前杀过裴如炬,现在倒是不怎么害怕了,他顷刻镇定下来,又拐过一扇墙,又遇着两个正在杀人的,他二话不说,照着其中一个后脑一刀,结果了他,另一个反应过来,被他一脚踹倒,横刀一下,抹了脖子,那家主人倒在血泊中,嘴唇蠕动喊了声谢,却就此瞑目。 终究是没能救回,董昭怒气腾腾,出了门,正好看见三个强盗,挎着刀,手里提着大小包袱,想是些值钱物,他大喝一声,冲上前去,照着为首的一个白面小生一刀劈下,那人在火光中还以为董昭是同伙,哪曾防备,直接被一刀劈中脑门,红白之物飞溅,直挺挺倒了下去。 另外两个见状大惊,扔了包袱,抡起刀就朝董昭砍,边砍边喊道“有扎手的,快过来!” 董昭丝毫不惧,这些个蟊贼哪里是他对手,他持刀架起两人的刀,一下推开,横刀一扫,就砍中一人肋骨,那人捂着胸后退,另一个再上,被他一脚踹开,他持着刀,朝那个受伤的冲去,一刀劈下,砍掉了那人右手,那人尖叫不止,董昭又一刀,刺进他心窝,让他闭了嘴。 另一个被踹开的爬起来就跑,董昭追上去,那人哪里跑的过董昭,被追上脑后一刀,就此杀掉。 董昭一把刀上已是鲜血淋漓,此时五六个强盗已经围了过来,其中一个还拖着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在火光中拼命挣扎,却挣扎不脱,一边哭一边喊。 董昭厉声问道“杀人放火,抢劫掳掠,你们还是人吗?” 那五六个人中为首的一个高个子,眉毛倒竖,胡子拉碴,张开一张血盆大口喊道“你是何人?胆敢坏我的好事?” 董昭一脸寒色“杀你的人。” 那头子看着董昭手上染血的刀,怒道“你敢杀我兄弟,小的们,给我上!” 另外五个人持着刀叉,把董昭团团围住,董昭一次打五个,心中有些慌乱,但仍然镇定下来,紧紧握住刀柄,目视前方。 一个拿长叉的大喊一声,直接抡起叉子就朝他刺来,董昭一闪,身后一人持刀砍来,董昭又一侧身,左边一人拿刀照他头就劈,他抬起刀一挡,不料右侧一刀挥来,他急忙一躲,但仍然被那刀在大腿上刮了一道口子。 那强盗头子大笑,说道“小子,好手不敌双拳,双拳难敌四手,你不知道吗?” 董昭沉下心,瞟了一眼在那里挣扎哭喊的女子,那女子也看着她,眼中泪光闪闪,又带着期待,他霎时便想起了自己踩木桩的时候,对啊,幽影腿。 他快步向前,一刀劈来,他直接仰身半跪从刀下滑过,手中刀一挥,只闻得一声惨叫,那只手应声而断,此时一把叉子正朝他屁股后边扎来,他一个翻身避开,两柄刀正好贴着他面门落下,他手中刀再挥,又是两声惨叫,他脚步有条不紊的走着,手里刀见破绽就砍,不过片刻,这五个蟊贼便被他杀死杀伤,那高个子见状,一把松了那女子,然后提起刀,照董昭头一刀劈来! “公子!”那女子叫了出来,满脸惊恐。 “叮”!董昭拿刀架着头子的刀,头子力气大的很,压的董昭快撑不起来了,他摁着刀,眼看就要砍到董昭额头。 董昭大喝一声,全身运气,气海如沸腾一般,双臂一掀,那头子手中刀被磕开,他大吃一惊,董昭迅速冲上,步伐错乱有致,持刀劈下,头子挡住,董昭又翻身一砍,头子避开,董昭想起伊宁练刀法的样子,刀越出越快,头子越打越难以支撑,很快就只剩招架之力。 随着董昭一脚将其踹退七八步,头子终是吐了口血,董昭高高跃起,一刀抡下,头子以为他要劈,便持刀横挡,谁料董昭一变招,快落地时劈变横砍,簌的一刀,头子脑袋飞起,鲜血溅出,惨叫都没来得及喊,脑袋就掉地上,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啊?”那女子见到这等血腥的画面,瘫倒在地,眼中满是惊恐。 董昭随手扯过一块布,擦拭刀身后,将刀入鞘,走到女子面前,说道“贼寇尽死,你回去吧。” 女子抬头看着他,说道“公子?” 董昭道“没事了,你回家吧。” 女子眼泪如珠串,簌簌滴到地上,说道“奴家,已经没有家了……奴家的父母,已经被强盗杀死了。” 董昭沉默一会,然后道“先埋葬他们吧。” 女子跪在地上,说道“求公子帮我一帮,奴家身无分文,没办法埋葬双亲。” 董昭无奈“带路吧。” 女子起身带路,走到一处草砖屋前,回头望了董昭一眼,然后走了进去,董昭跟进去,只见那房内到处是血,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一个少年,三个人都死在屋内,死状极惨。 女子见到尸体又开始哭,董昭俯身,将尸体托起,一具具摆好,拿上草席盖住,可是没有棺材,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此时,有幸存的村民开始出门救火,有逃出去的又跑回来,外边哭喊声一片,好不凄惨。 大晚上,董昭牵回自己的马,拴到草砖屋前,然后在院子里生了堆火,准备就此过夜。那女子蹲在篝火前,双目无神,眼里还是泪光闪闪,他偶尔看一眼正闭目打坐的董昭,若有所思。 “公子,公子!”那女子忽然喊道。 董昭睁眼,问道“姑娘何事?” 女子道“公子从何处来?” 董昭道“从京城来。” “往何处去?” 董昭略一思忖,说道“往南去。” 女子道“能否带上奴家?” 董昭吃惊道“我一个走江湖的,居无定所,你跟着我作甚?在这附近找个人嫁了,何苦背井离乡呢?” 女子道“奴家,双亲跟弟弟都没了,纵使嫁出去,亦是受夫家欺负的命,我看公子为人正直,是个好心肠的,又对奴家有救命之恩,奴家还是跟着公子好,哪怕鞍前马后,端茶倒水。” 董昭犹豫道“这……” 女子眼中泪光闪闪,说道“莫非公子嫌弃奴家?” “不不不。”董昭连连摆手,“只是在下身负血海深仇,保不齐哪天就要身死江湖,跟着我漂泊只怕难有善终。” 女子道“公子的仇便是奴家的仇,公子若死在江湖,奴家亦陪你去死便是。” 董昭心头一震,好一个烈女子! 董昭道“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道“奴家姓白名颜。” “黑白的白,颜色的颜?” 白颜道“对。” 董昭道“你……当真跟我走?” 白颜道“当真。” 董昭抬头望天,心有所思。 翌日,董昭出钱买了棺材,给她家人下葬,白颜祭拜后,便拿着包袱随董昭上了路。 白天董昭再看白颜时,才发现她长得也很高,就比他矮一点点,而且这女孩天生丽质,皮肤白的不像话,眉毛弯弯,又细又黑,眸子闪动,又黑又亮,随便瞟来一眼都让一般男子心动不已,鼻梁高挺,唇红齿白,身段更是好的没法说,怎一个风姿绰约了得。虽然穿着一身粗布白衣,头上就插了根木簪,但怎么也盖不住那盛世美颜。 董昭问她多大,白颜说二十,之前嫁过人,后克死了夫婿,被赶回来了,所以住家里。 两个人一匹马,董昭牵着马没骑,白颜就背着包袱跟在他后边,一句话都不说。 走了几十里地,眼看又近黄昏,白颜有些饿,捂着肚子,但肚子还是不自觉的叫了出来,董昭翻着包袱,找出干粮,分过去,白颜接过,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吃吧,没事。” 白颜道“这附近可有城镇?我想洗澡……” 董昭望着远处的原野,放眼望去,只有几间错落的农家,便道“我们过去借宿一宿吧,给些钱,应该够你洗个澡了。” 敲开一家农户的门,开门的是个老汉,后边跟着个老妪,董昭客客气气的说明来由,然后塞给老汉一块碎银,老汉便给她们扫出一间偏房,老妪便去做饭。 傍晚,四个人坐在院子里,简易餐桌上,只有咸菜,馍馍,一盘野菜跟一盘萝卜,以及一盘煎蛋。白颜吃了口野菜,皱了下眉,董昭却道“老人家能拿出这些吃食,已经很不容易了。” 老汉道“年景不好啊,去年说是江北受灾,可河北又能好到哪里去啊,就这野菜,其实这东西只是没毒而已,又苦又涩,一点都不好吃,可刚长出来,地里多的是人抢着挖呢。” 董昭没做声,把鸡蛋一分为三,两份夹到两个老人碗里,一份夹到白颜碗里。 老妪连忙道“小伙,这使不得。” 董昭道“使得,使得。” 白颜默不作声把碗里的鸡蛋分为两份,夹了一份给董昭,老汉见了笑道“你们小夫妻如此情深,真是好啊。” 白颜红着脸没说话,董昭也不知道怎么接,只是笑了笑。期间老汉又问了些别的,董昭一一作答,白颜仍是不作声。 饭后,董昭去喂马,白颜便去厨房烧水,老妪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白颜聊着天,白颜只是偶尔回一句,像极了害羞的小媳妇。 烧好水,白颜如愿以偿的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出来,她看见董昭在院子边上望着月亮。 白颜开口道“公子,是想家了吗?” 董昭回头道“有点。” 白颜道“公子家在京城吧?” 董昭道“是。” 白颜蹙眉“公子是不想和奴家说话吗?” 董昭道“我不是什么公子,我叫董昭,比你大点,姑娘以后可以叫我昭哥。” 颜只是回了一个字,然后拿起搓衣板跟木盆,在月光下洗着衣服。 董昭道“你呢,也不用自称奴家,你要喊自己为我。” 白颜抬头道“我?” 董昭点头。 白颜道“我……我一个乡下女子,这样自称好不习惯的……” 这时,老汉提了一个灯笼出来,说道“姑娘啊,大晚上洗衣服看不清吧,来,给个灯你。” 董昭道谢,手提灯笼,站在白颜身边。 白颜局促道“我……我看的清的,你……昭哥进屋休息吧。” 董昭放下灯笼,说道“你先用。”然后他就去找老汉了。 董昭冲完个凉水澡,换下衣裳,随便搓了几下,便晾在了院边的篱笆上,看了一眼月亮,便进了屋。屋内只有一张榻,一床被子,白颜正坐在床上,看他进来,有些手足无措。 “公……昭哥。” 董昭看了一眼,便说道“你睡床,我到屋外打坐。”说完便要往外走,白颜却在此时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说道“我愿意……跟你睡……” 董昭心一跳,听着白颜不像是开玩笑,而且白颜本身并不差,但他总归经历少,没那个胆子,当下便说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先睡吧。”说罢挣脱胳膊就出了房门。 董昭站在院里,心砰砰跳,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便开始盘坐练气,而后听得屋内传来抽泣之声……他也不知道怎么办,还是头一回碰上这样的事呢。 好不容易过了一夜,一大早,老汉就端上糊糊粥来,给二人当早餐,董昭连声道谢,硬着头皮吃完,白颜也是皱着眉吃完。 饭毕,董昭向老汉问道“老伯,往洛阳怎么走?” 老汉道“小伙你要去洛阳啊?” “正是。” 老汉道“那挺远,你得往西南走,几百里路到邯郸,然后过河往西,至于要走多久,老汉也没走过。” 董昭道了声谢,便收拾东西告辞。白颜收拾好衣物,踌躇一会,也跟在他背后。走了半日,也没见白颜做声,董昭牵着马,回头问道“白姑娘,怎么了?” 白颜睁着杏眼,盯着董昭,说道“昭哥,我长得不好看吗?” 董昭道“好看啊。” 白颜确实很美,比起小兰还美上三分。 白颜抿着嘴道“你骗我,你就是嫌弃我!” 董昭慌道“我何曾嫌弃你了?” 白颜哭出声道“你昨晚就是嫌弃我!我知道,你嫌弃我嫁过人,可我那夫君,是个痨病,他跟我过了三年就死了,我跟他根本就没那个过!” 董昭更慌了,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他挠着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白颜大声哭了出来,蹲在地上,梨花带雨,董昭手足无措,也蹲下来,解释道“白姑娘,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只是我也没经历过那事,我从小是在道观长大的,我我……” 白颜哭的更大声了,董昭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恰巧此时,一个声音传来“哎呀呀,小伙子哟,你咋把人家姑娘给弄哭了哦。” 董昭循着声望去,只见一个邋遢老头,嘴里叼根草,手上拿着个酒葫芦,慢慢悠悠的走了过来,是那日在客栈遇到的那老头。 那老头走来,撇着一张歪嘴,绕到白颜身前,蹲下看了看,白颜别过头去没理他。 老头笑道“啧啧,才一天,你小子就搭上个这么漂亮的姑娘,真是我辈楷模啊,哈哈哈哈。”说完他拍了拍董昭肩膀,却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董昭道“前辈,你误会了。” 老头笑笑“误会啥啊,多好的姑娘啊,你不要啊?不要就送我。” 董昭忙道“那怎么使得,她是人,又不是什么物件银钱,怎么能送呢?” 老头眉飞色舞道“小子你不懂啊,她这样貌美的姑娘,啧啧,身材还那么匀称,该大的大,该小的小,卖到青楼去,可是一大笔银子啊……” 董昭怒了,说道“看你年长,我还叫你一声前辈,谁想你竟是这种人,休要再言!” 老头也不恼,还是歪着嘴笑了笑,伸出手指抠着鼻孔,说道“好一个正人君子,以后有你苦头吃咯。” 董昭瞪了他一眼,伸手扶起白颜,替她擦掉眼泪,说道“莫要想太多,日子该怎么过便怎么过。” 白颜只是点点头,两个人牵着马上路,老头跟在后边说道“有马不骑,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董昭回头啐了一句“关你屁事!” 那老头哈哈大笑,忽然一跃而上,直接跳到了马背上,董昭大惊,那老头手指一弹,董昭手臂吃痛,惊呼一声,松开缰绳,那老头顺势一夹马肚子,小黑便飞快的奔跑起来。 转瞬之间,老头就抢了马骑着跑了,董昭在后边追赶着大骂不止,而回应他的只有老头的哈哈大笑。 就这样,马没了。 第26章 无妄之灾 董昭用轻功追了四五里地,终是停了下来,小黑是千里马,跑的太快了,他气喘吁吁的回到白颜身边的时候,白颜又是眼里含泪。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白颜擦拭着眼睛说道。 董昭道“我不会丢下你的。” 白颜道“那马?” 董昭叹了口气“丢了,应该是找不回来了,我们只能步行了。”他没想到那老头竟然如此混账,居然抢马。 白颜脸色黯然。 董昭安慰道“没事的,等到了前边城里,咱们买两匹马就好。” 白颜道“我……我不会骑……” 董昭道“我教你。” 两人整顿好继续上路,白颜大着胆子挽起他的手臂,跟他并肩走,那胸前的柔软往他胳膊上一贴,女人的体香鼻中一闻,董昭顿时心砰砰直跳,却不敢拿开,他怕这姑娘哭,今天已经看她掉很多眼泪了。 原野之上,两人并肩同行,而另一边,大江之上,一叶孤舟,上边载着两人一马,缓缓的飘向对岸。伊宁目视前方,抬手摸在马鬃上,若有所思。 摇船的是个老船夫,头发花白,戴着个帆帽,一脸古铜色,布满皱纹,牙齿都只剩几颗了,想是无趣,只见老船夫道“姑娘,老朽看你怎么有心事啊。” 伊宁道“是有。” 船夫悠悠道“人啊,就如这大江里奔流的水,事吗,不过是些浪花花而已,看看天看看地,看看江水,自然也就过去了。” “并非浪花。” 船夫笑道“那是何物?” 伊宁道“水下暗礁。” 船夫意会,说道“姑娘这心事不同寻常啊。” “只是找人。” 船夫悠悠道“找人这事,可大可小,小则不期而遇,大则遥遥无期。” 伊宁道“正是。” 船夫道“姑娘你一看便不是凡人,老朽在这大江之上,渡人无数,也曾见过王侯将相,才子佳人,英雄豪杰,可否说出来,看老朽是否渡过此人?” 伊宁道“郭长峰。” “谁?” 伊宁复述道“郭长峰。” 船夫变色,凝重无比,又有些激动道“可是那剑神郭长峰,一剑挑败正一张虚谷,十招击杀青城宣照天的郭长峰?” 伊宁走到船夫跟前,也有些激动道“你怎知?” 船夫激动道“当年他也坐过老朽的船啊,船到江心遇乱流时,是他将我带起,踏江而过,将我送到岸上,还给我一大笔船资,老朽千求万求,终是留他吃了顿饭,郭大侠是我的恩人,我岂能忘了他?” 伊宁追问道“之后呢?” 船夫叹了口气,说道“之后,他往南而去,至今,不知十年还是十一年了……哎。” 伊宁神情有些失落,继续问道“留了什么?” 船夫道“他曾留给我一支短笛,说是大江之上,奏笛声,融于天地,心情舒畅,可延年益寿。” 伊宁脸色“此物可在?” 船夫慢悠悠的从腰袢里取出一支一尺来长的翠玉短笛,伊宁情不自禁伸手去拿,船夫却手一缩,凝重问道“姑娘是何人?” 伊宁道“他的故人。” “故人?” 伊宁道“我是伊宁。”说完她又指了指秋霜剑,“秋霜剑。” 船夫惊道“你就是天山玄女伊宁?沈落英的传人?” 伊宁道“正是。” 船夫道“既然是天山玄女,老朽信得过。”说罢将笛子递过来。 伊宁郑重拿起笛子,细细抚摸一遍,握于掌中,眼中竟然滴下泪水,“滴答”的落在笛子上。 船夫见状,叹曰”人言玄女是个铁打的人儿,可世间哪有女子不柔情啊,姑娘你这是动情了啊。” 伊宁抹去泪水,说道“失态了。” 船夫道“当初沈落英与郭长峰,是谁都看好的一对,可命运捉弄人,沈落英嫁给了陆白,郭长峰娶了赫连飘。陆白倒是个正人君子,可赫连飘……却是个阴险小人啊……” 伊宁诧异道“你都知道?” 船夫笑道“老朽在这江上渡的江湖人士,这几十年,没有一万,也有几千,有什么不知道的。” 伊宁道“这笛子?” 船夫果断道“不给。”然后伸手一把从伊宁手中拿了过去。 伊宁道“能换吗?” 船夫摇头道“这可是我这辈子最宝贝的东西,恩人给的,岂能换?” 伊宁不死心,说道“多少钱?” 船夫道“你真想要?” 伊宁点头。 船夫道“哪天你要是能把郭大侠带回来,我就给你,舍此之外,纵黄金万两也不给。” 伊宁见船夫如此坚决,脸色黯然的把头低了下去。她转过身,摘了笠子,背朝船夫,蹲在船头,眼中泪光再现,而后泪水再也止不住,哗啦啦的往下流,最后竟然抱着头放声大哭了起来。 船夫见状,安慰道“姑娘你这……你哭我也不会给你的啊。” 伊宁不理,大声哭起。 船夫有些不自然,这几十年来在他船上什么人都见过,唯独在他船上哭的女人没见过,他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于是说道“这……我真不能给你,你不能这么哭啊,别人听到还以为老朽欺负你呢……” 伊宁突然起身,一回头,红着一双泪眼,怒气冲冲吐出一长串话来“你个老梆子,那笛子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我送他的,他妈的他居然随便送给了你,你他妈还给我掖着当宝贝,居然这样来恶心我,老娘要是能找到他还用得着这破笛子?我他妈找了你十年啊!郭长峰,你这混蛋!十年啊!” 说完一长串,伊宁忽然捂着咽喉,“噗”的一口血喷了出来,她连忙将胸口穴位点住,但仍然身子不稳,往边上一栽,就朝白马身上倒去。 健壮的大白挡住了伊宁,没让她掉到江里,船夫被她这一串话一口血吓傻了,见伊宁侧着身子靠在马脖子上好像昏了过去,他大惊,顾不得抹脸上的血,大喊道“姑娘,姑娘,你不会被这根笛子气晕了吧,年轻人呐,何必那么大的火气呢,还吐血……” 伊宁睁开丹凤眼,伸出手指着老船夫,沙哑的说道“你,闭嘴。”然后手一垂,靠在马身上,闭上了眼。 老船夫不说话了,拿了块汗巾抹掉了脸上的血,神色木然的划着船,也不知多久,船终于靠岸了。船夫下了船,去系绳索,只见伊宁站直了,牵着马,有气无力的从船上走了下来,他想伸手去扶,伊宁直接瞪了他一眼,然后扔给他十来个铜板。 老船夫接了铜板没说话,也没嫌伊宁给少了,伊宁牵着马,在江岸走了几步,忽然一回头,沙哑着说道“老撑舵?” “诶!”老船夫应道。 伊宁道“原来如此。”伊宁跨上马就疾驰而去。 这个船夫就是石中庭说的那个老撑舵,渡过郭长峰的那个人,不想今日也让伊宁遇到了。 老撑舵莫名其妙的摘下帆帽,看着伊宁骑马的背影越走越远,他想起了有什么事,但拍了两下脑袋还是没想起来,他蹲在江边洗脸,洗着洗着忽然想起来了,连追带赶,朝伊宁走出去的方向喊道“姑娘,郭大侠还在我这留了别的东西呢?你别走那么快啊!” 他追出去一里多远,可是哪里还有伊宁的身影? 她下次什么时候来,谁知道呢? 沧州城,是京城南边的一座大城,董昭跟白颜两个总算看到了城廓,两人又累又饿,白颜很能吃,董昭的干粮跟水都消耗干净了,原本徐治给董昭准备的一人吃五到七天的干粮,谁料半路救了个如花似玉又能吃的白颜,三两天,干粮没了。 眼看快到城门,董昭见一旁僻静处有颗大柳树,他忽然心起一计,见四下无人,快步跑到柳树下,白颜疑惑,也跟了过去,只见董昭从包袱里掏出那两根金条,用块碎布包好,拿起刀就开始刨坑。 白颜诧异道“昭哥,你要把金子埋了吗?” 董昭道“对,这一路不太平,万一又碰上那老头那样的人,抢了钱财,我们就要得去要饭了。” 白颜疑惑道“你,你会武功的啊,你怕这个?” 董昭道“我武功不高啊,碰到高手只能跑,所以要未雨绸缪。” 白颜只是淡淡看着,董昭坑刨的差不多了,直接把两根金条埋了进去,填好土,又用草皮盖上,收了刀起身,看白颜看他的眼睛有些不同寻常,于是便道“没关系,我还有盘缠,够我们用了,不出事的话用一年两年都可以。” 白颜只是“哦”了一声,董昭见状,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塞给白颜,说道“你拿着吧,以后若是找到去处,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白颜刚接过银子,却听得他这话后,转手就把银子塞了回来,眼睛又开始泛红,说道“你……你还说不嫌弃我?” 董昭忙道“我是怕碰上厉害的,我照顾不了你……” 白颜泪水在眼眶打转,说道“你给我银子,就是想打发我走,你怕我拖累你,好,我走!我也不要你的银子,我走就是了!” 白颜气冲冲的挎起包袱,呜咽着就朝沧州城内跑去,董昭赶紧去追,他可没见过这场面,也真怕白颜有点什么闪失。 于是就有一个挎包袱的大姑娘在前边跑,另一个挎包袱的男子拿着刀在后边追,追进城内大街上,不少人都在朝他俩看,白颜跑的很快,董昭一时之间竟然没追上。 白颜长得漂亮,自然街上很多人都朝她看,加上她一脸梨花带雨,看的人就更多了。 沧州虽然不大,纨绔还是有的,这不,这春风吹拂的大好天气里,就有一个纨绔带着两个跟班出来晃悠,还正好看见了白颜,既然看见了,自然也就看上了。 那纨绔长得瘦弱,却穿着一身极不合身的白色直裰,长得尖嘴猴腮,却戴了顶大锦帽,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当白颜从他身边跑过去的时候,他眼珠子就随着白颜的身影而动,那阵香风掠过时,他当即连口水都流了出来,很是没出息。 他一看,当即手一指,边喊边流口水道“好俏的小娘子,快追!” 两个跟班慌忙一追过去拦在白颜前边,白颜脚步一顿,看着眼前两个贼眉鼠眼的跟班拦路,心里一慌,掉头就往回跑,一回头,一个比她矮半个头的锦帽白衣猴子脸出现在她眼前,她“呀”的一声尖叫,慌忙道“你是什么人?” 纨绔嘻嘻笑道“小娘子不要慌,本公子是沧州最有钱的人,你若从了我,少不了你一生富贵的。” “富贵你个头!”一只大手拍来,那纨绔脸被这一拍,当即扭着嘴巴朝一边飞去,“啊”的一声摔到街角上。 董昭跑到白颜身边,看着那张令男人着魔的脸,低声道“我错了,白颜,银子是让你买衣裳,买簪子,买好吃的,你不要一个人跑好不好?” 白颜一把扑进董昭怀里,重重的嗯了两声,董昭情不自禁摸了摸她的头发,心还是砰砰跳,这个白颜,真是讨人怜啊。 两人在街上搂搂抱抱,街上人指指点点,那纨绔更是爬起来,看到这一幕,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喝道“臭小子,你敢打我?你们两个给我打他!” 两个跟班互相看一眼,一个抡起拳头便朝董昭打去,董昭慌忙把白颜拉到身后,拿起刀就是一拍,那男子的拳头被刀鞘拍下,痛的哇哇大叫,另一个抬腿要踹董昭,董昭也伸腿一踹,那人没什么武功,怎么踹的过董昭,当即被踢成了瘸子,倒地上爬都没爬起来。 那纨绔慌了,董昭走过去,一把拎起来,说道“你什么东西,也敢碰她?”然后董昭将他一甩,那纨绔撞到墙上,晕了过去。 白颜看着这般英雄的男人,不自觉的又挽住他的胳膊,两人无视了那纨绔,放慢步子找巷子买东西去了。 沧州虽然不比京城,但是卖东西的地方还是有很多的,转过几个巷口,便看到了一排店铺,白颜看见了一家布庄就跑了进去,董昭怕她出事,也赶紧跟了进去。 布庄老板眼见这姑娘好看的紧,也热情了几分,给白颜介绍了一些丝绸以及棉布,白颜摸着顺滑的丝绸料子,感觉很贵,一问价钱,要三两一匹。 “这么贵啊?”白颜诧异,摸着丝绸的手缩了回来。 董昭道“你想要啊?” 白颜道“太贵了,我在家的时候,爹爹一年都赚不到三两银子。” 董昭道“那你想怎么办呢?” 白颜问老板“有没有碎布料子?” 老板道“有的,姑娘。” 老板端来一个木盘,里边有很多碎的,花的绿的,白颜挑来挑去,挑了两条,一条三寸宽三尺长的,一条五寸宽二尺长的,就让老板结账。 老板看了看,说道“二钱银子。” 董昭伸过去,给了一块碎银,老板接过,去称银子了。 董昭道“你要碎料子做什么?” 白颜拿过那块宽的浅黄色料子,直接往脸上一戴,脑后一系,遮住了下半张脸,然后问道“昭哥,这样是不是就没那么麻烦了?” 董昭恍然大悟,白颜这是要遮住自己的脸,省得那些纨绔拦路啊,但是这种朦胧感好像更吸引人了…… 董昭道“那另一条呢?”董昭指着那红色料子。 白颜道“扎头发的啊。”说罢她利落的将那窄长的料子叠了一下,然后扎在后脑长发上,垂下一根红丝绦。 董昭看着那红色的料子,想起了伊宁大辫子上那根红丝绦,师姐也是买的碎料子么?那么像。 很快,老板用戥子把碎银分好,给董昭找了零,两人出了店。 董昭看着蒙着面的白颜,若有所思。 走了几步,白颜道“饿了,吃点饭吧。” 董昭点头,两人走进一家饭馆,董昭大方点了一只烧鸡,两盘青菜,一盘白面馒头,他也不敢多花,因为他还没想好赚钱的路子。 两人正吃的时候,忽然一队官差急匆匆进了门,为首一个高颧窄面的官差指着董昭道“就是他,给我拿下!” 董昭提刀站起,喝道“凭什么抓我?” 那官差厉声道“你在大街上打死人了,还说凭什么?” 董昭想到了那个尖嘴猴腮的纨绔,说道“我只是把他打晕了而已,根本没杀人!” 官差冷冷道“尸体还在门外呢,你要不要去看啊?” 董昭提刀出门,白颜弱弱的看着他,董昭道“你吃你的。” 门外,果然有一具尸体,是那瘦公子的,董昭俯下身,查看那人的脑袋,他记得只是磕了下后脑勺,手往那里一探,那里没出血,只有个包,可当他托起瘦子脑袋的时候,感觉不对劲了,这人,颈椎断了…… 不可能啊?董昭震惊不已,推一下怎么会断了颈椎?此时,一堆官差围住了他,那个窄面官差道“跟我们去衙门吧,不出意外的话,你要问斩。” 董昭不算笨,他听到这句话明白了过来,不出意外要问斩?这个人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想要他反抗吗?亦或是,这个人就是来害他的?衙门是不能进的,见识过韩延钊的手段他这辈子都不想进衙门,这个人说了进衙门是个死,那就是…… “锵”董昭拔出刀,往后一扫,那官差见状拔步一退,喝道“还敢反抗,给我上!” 七八个人围着董昭打了起来,当即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听到声音的白颜慌忙跑到店门口,拿着两人的包袱,关切的看着门外,董昭百忙之中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走。 白颜看到了,眼里又流下泪来,她也顾不上什么了,出了声官差就会闻声抓她,她从侧边带着包袱头也不回的跑了。 董昭放了心,一人独战这些官差,原本想官差都是酒囊饭袋,跟白颜那村子的强盗差不多,可这些人,一个个刀法熟稔,动作干净利落,白颜还没走多久,董昭就撑不住了,然后就被抓了。 董昭那个屈啊,当初在师姐面前还信誓旦旦要当大侠呢,如今被一群官差打趴了,丢人啊。 董昭被擒下,那为首的官差将他锁了,一路拖拖拽拽,就押去了衙门。董昭第一次进衙门,他也想不到会有进衙门的一天。 一个八字胡的矮个子中年人,穿着官服,往上位一坐,手轻轻拿起惊堂木,然后重重一拍! “啪” 董昭站在下边不为所动,他被锁住了,头发凌乱,衣服上有破损,是刚才打斗弄出来的,他觉得事情有蹊跷。同样站在下边的还有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穿着锦衣,说是死者的父母,而死者就躺在边上。 两个中年人声泪俱下,说着说着就跪了下来,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八字胡官员喝道“被告何人?为何不跪?” 董昭道“我没杀人,为何要跪?” 那官怒道“民见官,纵然无罪,也要跪,这是律法!” 董昭想想在瓦桥坊见皇帝的时候,跟在师姐边上,他也没跪,他一时傲气上来,说道“要我跪,你可受不起!” 那官一闻此言,气的八字胡差点翘起来,但,随即又垂了下去,他盯着董昭,若有所思,董昭也盯着他,丝毫不虚。那官一改口气,说道“你从何处而来?” 董昭道“京城。” 当初在杨江镇,伊宁就是用京城两个字堵住了官军校尉的嘴,于是董昭也这样说了。 听得京城两个字,那官更加迟疑起来,看着董昭的眼神越发难以捉摸,但这有恃无恐的样子让他没底。 “那你说说,人怎么不是你杀的?”官员语气轻了不少。 董昭道“我与他无冤无仇,杀他作甚?” 那官道“你今日才来的沧州?” 董昭道“不错,而且,我只是推了他一把,他脑撞墙上只有个包,脖子断了这根本就不可能!” 那官踌躇半晌不作声,正当此时,那个高颧骨窄面的官差进了堂内,说道“大人,这小子不过是狐假虎威,你看他一身布衣,走路进的沧州,哪里像是京城来的?若是京城来的,也不过是个白丁罢了,莫要被他唬住了,他刚才还拒捕呢,我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擒住他!” 董昭转头看着这官差,第一感觉就是这人有问题! 那官仍是踌躇,再次盯着董昭。 董昭心头有些慌乱,毕竟太年轻了,眼中露出一丝怯意来。当官的能有几个不精,这丝怯意哪里逃得过官场上混迹过的人的眼睛,当即惊堂木重重一拍! “好啊,你这刁民,真是大胆,还敢唬本官,来人,先给我打板子!” “你敢?”董昭怒道。 那官差不由分说,指挥着两衙役,说道“给我打!” 没等董昭开口,水火棍就朝董昭打来,噼里啪啦的,董昭两腿跟屁股就感受到一阵剧痛,他死撑着不跪,那水火棍就打的更凶,终于,董昭顶不住了,跪倒在地上。 他抬起头,怒睁着眼,望着那官差,若不是这人,他怎么会……肯定有鬼!他想起了裴如炬的腰牌,但此时腰牌在包袱里,包袱在白颜那里,怎么拿得出来? 随后董昭被叉起,放在高脚凳上趴着,就开始挨板子,打的他痛不欲生,董昭以为见识过韩延钊的手段了,也不过如此,哪料这板子也不是他轻易能扛得住的。 足足打了二十大板,血都打出来了,董昭还是咬着牙死扛,那官几次逼问,董昭死活不招,最后没了办法,那官只得让人把董昭拖进了牢里。 沧州城内,一座干净宅子内,身穿黑袍的徐经坐在首座,下边站着两个官差,其中一个正是那个高颧骨窄面的。 “糊涂!”徐经喝道,“总管是这么说的吗?为何又把人送进牢里?” 一个官差没说话,那个窄面的回道“大人,这事是左……” “是我干的!”一个肩宽腰细的男子走了进来说道。 “左封显,你……”黑袍男子说了一半,叹了口气。 左封显身材修长,面相虽然英俊,但总有一股凶气,他背着手走到两个官差面前,说道“下去吧。” 两个官差当即就走了出去。 左封显毫不在意的在黑袍男子对面坐了下来,说道“打一顿怎么了?又不要他命。” 徐经道“左大人是在给韩延钊出气吗?” 左封显只盯着自己修长的手指,说道“算是吧,这小子,我看着就不顺眼。” 徐经笑道“你可别当了第二个韩延钊。” 左封显嗤笑道“哼,我有这么笨吗?” 徐经道“圣上说的是照看一下,你这把人都快打残了,这小子还怎么找伊宁?找到了伊宁,伊宁又怎么会放过你?” 左封显丝毫不在意道“打一顿,再放出来不就好了,坏人让下边的人做,好人,我来做,不就行了?” 徐经冷笑道“你当那小子傻吗?” 左封显冷冷道“目前为止,可没见他多聪明。” 徐经道“那你自己去办吧,你们内廷的事我不插手。” 左封显起身道“本来也没指望你们外庭。”左封显起身,走了几步,忽回头深深看了徐经一眼,说道“你真会挑人!”。 徐经报之冷冷一笑 董昭在牢里被关了整整四天,然后就莫名其妙被放了出来。出来的时候,那个高颧骨窄面的官差只是冷冷的对他说了句抓错了,然后嘴角划过一丝不知何谓的笑容就转身离去。 董昭咬牙,却无可奈何,平白无故遭受了这顿无妄之灾,但,真的是平白无故吗? 当他走出牢房,再次看到蓝天的时候,想起了小兰在他临别时说的那句话身边没个照应的,就像大江上的浮萍一样。他苦笑连连,现在的他,一身破烂衣裳,鸡窝般的头发,满脸脏污,活像个乞丐。 他如行尸走肉般走着,脑袋里却不断在想,自己稀里糊涂被抓,又稀里糊涂被放,别人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呵,还想着去钟离观看看呢,刚出京城就被抓了一次,这次才走到沧州,就又被抓了一次,差点丢了半条命,现在一身褴褛,身无分文,还能继续走吗? 他拖着稍微好点的腿,向城北迈去,那里有他埋的金条,白颜带着他的包袱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那两根金条是他活下去唯一的希望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管路上多少人带着异样的眼神看他,他就这么慢慢的,慢慢的朝那里走去…… 他忽然停下,抬头看天,心道我要何时,才能如师姐你这般潇洒的行走江湖呢? 我的路又在哪里? 第27章 三人行 春天的风总是暖的,但暖风从来吹不热人心,能够让人心暖起来的,永远是另一颗温暖善良的心。 在钟离观的时候,黄师兄对他是最好的,黄师兄常说“老实的人总会走运的,虽然你没有练出丹田,但以后勤奋些,努力些,一定可以的。” 下青莲山的时候,是伊宁回头跟他说“你跟我走。” 出京城的时候,是小兰跟他说“你一定要回来,昭哥。” 他不是浮萍,他是有根的芷兰,他不会永远受欺负,别人保护了他,他以后也要去保护别人! 想到这里,董昭握紧了拳头,下定了决心。 走到沧州北门时,已经是黄昏,城门尚未关,他正好出来了,好不容易看到那棵大柳树,他看见柳树下有两个人影,不,还有一匹马。 他拖着步子走去,一步一蹒跚,其中一个人影却朝他跑来。 那人影到了他面前,他才看清,是白颜,她一直在这里等着他?那另一个是谁? 白颜看到他这副模样,眼泪又流了出来,也不管他一身怎么脏乱,直接往他怀里扑,他无声的摸着白颜的头发,头发很顺,奈何他手脏,摸了一下,他手弹了起来。 “啧啧啧啧。”一个不怎么合适的声音响起。 董昭一看,那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邋遢老头,还牵着他的小黑。 白颜道“我遇到了这位前辈,是他要我在这里等你。” 董昭盯着邋遢老头,问道“你是朝廷的人?” 邋遢老头笑了,歪着嘴巴笑的很大声,笑完才道“朝廷?老夫才看不上朝廷呢。” 董昭道“那你为何在此?当日为何抢我的马?” 邋遢老头叹气道“我看你可怜啊……” 董昭拿到自己包袱后,心中不安,趁机摸了下里边,那块裴如炬的铁牌还在包袱里……还好还好…… 休整一日后,董昭伤好了些,继续上路了。他换了一身衣服,金条还是没挖,路上他找了个池塘洗了下,便匆匆结束。白颜跟他并排,他牵着马,老头在后头慢悠悠跟着。两人没跟老头说话,老头也不急,直到走到一个岔路口,老头道“小伙子,你要往哪里去啊?” 董昭回头“与你何干?” 老头歪着嘴笑了,说道“你可知老夫是谁?敢这么跟我说话?” 董昭道“那就麻烦前辈别跟着了,我钱也不多了,一路上还不知道死在哪呢!” 老头歪嘴道“有意思,我偏要跟着你。” 忽然,老头急速掠来,掌风呼啸,就朝董昭下手! 董昭一惊,他腿脚还没好,却反应过来,伸手一拦,一格,破开老头的掌,自己也被迫后退三步,腿脚上一阵痛楚袭来,他咬牙撑住。老头再来,掌势凌厉,董昭伸出双手,东遮西挡,步步后退,当老头一记直拳轰来,他使出了开山掌中手托岩的招式,一把包住了老头的拳。 “咦?”老头一惊,停了手。 董昭也停了手,暗自松了口气。 “你师承何人?” “与你何干?”董昭没好气道。 老头歪着嘴笑了“你还在为我抢你马的事耿耿于怀呢?这不还你了吗?” 董昭道“可你玩弄我们!” 老头又笑了“真是个耿直的小伙,但走江湖照你这么耿直的走下去,能走几步啊?” “关你屁事!”董昭直接爆粗了。 老头不笑了,居然严肃起来,起手做了一礼“对不住,小伙子,是老夫我错了。”董昭被他这一道歉,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干脆就不说了。 老头道“现在能告诉我你师承何人了吧?” 董昭道“我师承沈落英,你信吗?” 老头脸色再变,说道“当真?” 董昭道“当然。” “那有没有看见伊宁?” 董昭道“你找我师姐?” “她是你师姐?” “当然是我师姐!” 老头道“有何凭证?” 董昭想了想,说道“她个子很高,眉角有颗痣,在江湖上是青衣斗笠麂皮靴,手上是秋霜剑。” 老头笑道“这大家都知道。” 董昭道“她说话不会超过四个字。” 老头有些诧异道“这你也知道?” 董昭道“她是我师姐,我怎么不知?” 老头嗤笑“何止你知道,全江湖都知道她说话不利索,这算什么?” 董昭做出一副泄气的样子“好吧,我不是她师弟,麻烦您老就别跟着了行吧?” 老头神色一震,然后哈哈大笑,说道“果然是她师弟,哈哈!”然后他走过来拍了拍董昭肩膀,好像要笼络感情一般。 董昭问道“你找她作甚?” 老头道“你哪里知道,我在西域跟她相识,我们是老熟人,我看你招式像是她的掌法,故有此问,最近听说她帮龙王开关冲穴,龙骁这小子成功破虚了,老夫所以就在找她了。” 董昭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老头悠然道“就最近啊,江湖上都在谈啊,你不知道吗?” 董昭道“我不曾听说,但我知道她去了四方馆后,大概会往南走。” “往南?去哪?” 董昭摇头,说道“南方大了,我也不知。” 老头道“那你一定会在某时某地跟她汇合吧?” 董昭道“那肯定会。” 老头道“那你告诉我呗?” 董昭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万一你对我师姐不怀好意呢?” 老头哑然失笑“你师姐这么厉害,我哪里是她对手啊,还不怀好意,你怎么想的啊?” 董昭正色道“万一你使阴招,埋伏她,打她闷棍,下毒呢?我凭什么相信你?你抢了马又还给我,定然有所图,你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老头瞪大了眼,大嗓门说道“我要不是什么好人,我就不止抢你的马了,连同你的包袱,你那娇滴滴的小娘子,老夫一起抢了,然后找个阴沟把你埋了,呵,你师姐她能知道?她知道个屁!” “可你也不能总想着占我便宜啊?你这么大年纪,欺负我一个晚辈,真是为老不尊,到时候我告诉我师姐,让她打你一顿!”董昭猜测眼前这老头定是想在伊宁身上捞什么好处,于是开口威胁道。 “好小子,还敢威胁我,罢罢罢,我就这么跟着你,看你能把我怎么样?”老头歪嘴笑道。 白颜回头骂了一句“癞皮狗!” 老头也不恼,说道“四方馆在洛阳,看来你是要先去洛阳,对吧?” “你想说什么?” 老头悠悠开口道“小子,你知不知道最近江湖上会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董昭疑惑的看着他。 老头眉飞色舞道“先别去洛阳,咱们直接南下,去山东,山东大侠吴汉兴七十岁大寿,很多江湖豪杰都会去,你要进江湖,老夫便带你去见见世面,如何?” “去山东?” “对呀。” 董昭心一动,他确实想见见这北方武林的高手,对以后也是有好处的,日子还早,没必要那么急去洛阳。白颜看着两人对话,眼光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没有插嘴。 董昭问道“那前辈你既然能去参加吴大侠的寿宴,想必在江湖上有些名号,不知怎么称呼?” 老头哈哈一笑,说道“我姓鄢,江湖人送绰号川西白发翁。” 董昭没听过,于是问道“额,很有名吗?” 老头连忙道“当然了,老夫我在川蜀,汉中,藏边,江州那边部分地区都很出名的。” 董昭哦哦了两声,心想姑且应下,只要这老头不捣乱就好,刚才一试,他知道这老头能打他十个。 鄢老头看着白颜,收起笑容,问道“这位是你娘子?” 董昭正想回答,白颜却没好气道“关你屁事。”鄢老头呵呵一笑,没说什么了。 又是一天过后,董昭伤好了很多了,他也不知道怎么恢复的这么快,路过城镇,他又在铁匠铺里买了把还看得过去的刀。他还想买马,可沧州之后,没什么大城,没有马市,最多只能买到驴,但他是不会让白颜骑驴的。于是小黑就这么被一路牵着,牵着牵着,眼看就过了河北界。 三人坐在一块小山坡上,山下是一片片青翠的麦田,面对着朝阳,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人都鲜活了些。 鄢老头半躺在山坡上草地里,手里拿着酒葫芦,有一口没一口的灌着酒。白颜蹲在远处玩着狗尾巴草,手上摘了朵不知名的野花,半玩半发呆。小黑正在她旁边吃草,时不时转过头来看看。而董昭,正坐在一块青石上打坐,呼吸吐纳,刀杵在一旁。 鄢老头无趣极了,看着打坐的董昭,开口道“董小伙,你要打坐到何时啊?” 董昭睁开眼,说道“我在疗伤。” 鄢老头笑道“你这点功力还能疗伤啊?” 董昭长吁一口气,说道“可我感觉有用啊。” 鄢老头笑道“要疗伤,你听我的,你先气沉丹田——” “我没丹田啊”董昭打断道。 鄢老头登时就不笑了,跳起来道“胡说八道,练内力的哪个会没丹田?” 董昭道“我师姐也没丹田。” 鄢老头追问道“那你们有什么?” 董昭道“有气海。” 鄢老头不屑“那不是一样么?” 董昭道“怎么就一样了?我练了这门呼吸十年,在青莲山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我没丹田。” 鄢老头道“你还待过青莲山啊?董小伙,你秘密挺多啊。” 董昭开口,那边白颜也开口,同时说道“关你屁事!” 鄢老头抬起眼皮看了白颜一眼,白颜气冲冲跑过来,说道“你这老头,总是刨根问底干什么?你难不成要跟我们走一辈子啊?” 鄢老头瞪了白颜一眼,也说了句“关你屁事。” “你——”白颜扬起手中狗尾巴草就朝鄢老头打去,鄢老头侧身一闪,说道“诶,打不着,气死你,气死你。” 白颜打了几次没打到他,气的咬牙,把草一扔,又蹲下发呆了。 这时,老头走到董昭身边,一把拔出杵在地上的刀,翻手舞了几个刀花,问道“董小伙,让我看看你的刀法如何?” 董昭起身,接过刀,闭上眼,想起师姐舞刀的样子,长吁一口气,便开始起手,刀随着呼吸而动,一动则生风,风起而借势,刀出如白虹,刀转如游龙。只见董昭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隐隐有当初伊宁的样子,白颜远远看着嘴巴都张开了。 等董昭练完收刀,鄢老头却目瞪口呆,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董昭。 董昭见他这表情,问道“怎么了?我练得很难看吗?” 鄢老头叹气道“难看倒不至于,可是,你练反了都不知道吗?” “练反了?”董昭诧异不已。“何谓练反了?” 鄢老头再次叹了口气,说道“伊宁练刀,用的哪只手?” 董昭想了想,说道“左手。” 鄢老头激动道“那你用右手练干嘛?你猪啊!” “啊?有区别吗?” 鄢老头跳起来指着董昭鼻子道“废话啊,当然有区别,青虹刀是左手刀,刀法也是左手刀法,你拿右手练,那就是牛头对马嘴,你个瓜娃,蠢不蠢啊?” 董昭挠头,低下头来说道“可,可我不是左撇子啊……怎么练啊?” 鄢老头正色道“那你可知,伊宁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 “啊?”这个问题董昭不好回答,但印象里,她拿筷子是右手,拿笔却是左手,可打起架来,先出也是左手,二选一怎么选呢?于是他说道“她是右撇子吧?” 鄢老头道“你这个憨子啊,反正你用左手练刀就行了,她是什么撇子你自己回头去问。” 左手练刀吗? 董昭拿起那把刀,想了想,自己好像确实左手力气大些,他用左手握起,再次闭眼回想刀法,想着想着,想起了师姐在闲园凉亭写秘笈的时候,那时候她好像是左手拿笔?左手拿笔?那那些横竖撇捺点勾不就是——刀法? 原来如此,他沉下心来,左手握刀,开始练了起来。 一开始总是不熟练的,他是纯右撇子,后来练着练着,找到了些感觉,完全沉浸在里边了,根本停不下来,从山坡上舞到山脚下,一练就是两个时辰。 直到一个扛锄头的老农出现,怒骂道“那边那个疯子,你没事拿刀砍我麦子干什么?你自己看看都给俺砍成什么样了?大白天发什么疯啊?信不信老子一锄头你!” 董昭慌忙停下,一脸窘迫,这时才发现山脚下这块麦田被他践踏,被刀削的跟菜市场一般了。山坡上鄢老头笑的打跌,白颜也合不拢嘴,董昭收刀作揖,对着老农一顿道歉,最后还是塞了块银子过去,老农才罢休,气呼呼的扛着锄头走了。 鄢老头拍拍屁股起身,看着天色,说道“走吧,前边是德州城,今晚去那里找家客栈过夜,吃顿好的,洗洗身子。” 白颜道“臭老头你还知道洗澡啊,你知道自己多臭吗?” 鄢老头没好气的白了白颜一眼,说道“哼,关你屁事。” 白颜也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起了身。董昭有些不明白,这两人关系怎么这么不对付呢? 德州也是大城了,里边客栈还是很好找的,三人点了很多菜,一是让董昭补身体,二是鄢老头跟白颜太能吃了。 两个人赌气一般,你拿一只鸡腿我就要抢另一只,你吃一条鱼我也要吃一条,你吃几个馒头我也要吃几个馒头,真正要补身体的董昭反而只能捡剩下的了。 “你们两个饿鬼投胎吗?”董昭忍不住说道。 白颜腮帮子鼓鼓的,里边也不知道塞了多少菜,双眼瞪得跟铃铛一样,看着那边同样鼓着腮帮胡子浸油的鄢老头。 鄢老头勉强咽下道“又不是老夫赌气,这小丫头就是跟我过不去。” 白颜好不容易咽下后说道“都怪这老头太能吃了,这几天花了咱们多少银子了?我要不吃,都被他吃完了!” 董昭头大,见过两个男的打架的,两个女的掐架的,两个孩子怄气的,从没见过一个老头跟一个黄毛丫头赌气的,真是开了眼界了。 他放下筷子,摇摇头,说道“你们吃吧。”然后他拿起刀,起了身。 白颜道“你要去干嘛?” 董昭道“这客栈边上有块空地,我去那练会刀。” 鄢老头道“你着魔了吧,大晚上还要去练刀?” 董昭道“我得尽快把本事学起来,追上我师姐。” 鄢老头笑了笑,说道“好志气,那就去吧。” 然后两个人又开始大眼瞪小眼。 两人吃完回房,白颜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一扫往日疲态,她梳完头发,正准备休息,心中一动,打开了窗,月光洒下,她看见客栈边空地上,董昭还在那里挥汗练刀,她心有所思,看了一会,关上了窗。 她头发干了后,躺在榻上,楼下依然传来董昭练刀的声音,她有些诧异,练的是不是有些久了? 此时,隔壁的鄢老头也打开窗,望着楼下练刀的董昭,眼神慢慢凝重起来。 一个时辰后,两人再次打开窗,董昭还在练,白颜一脸疑惑,而鄢老头已经心惊肉跳! 原来如此! 鄢老头打开窗一跃而下,跳到董昭面前,喊道“停下!” 董昭听得声音,居然举刀朝他砍了过来,鄢老头几次躲闪躲过,可随后董昭动作越来越快,快到足以让他使出六七成力气才能闪开的地步! 鄢老头再不敢大意,使出全力,大喝一声,双手接住董昭的刀,那刀如有魔性一般,仍然在往下压,董昭双眼已经没有色彩,只是咬牙切齿的左手持刀狠狠朝鄢老头压下! 鄢老头一瞬间背后就冒了一层汗,他再次大喝一声,双手一震,那柄刀“乒乒”几下就在两人当中炸开,铁片乱飞,鄢老头闪开铁片,董昭运气不好,额角挨了一下,鲜血冒出,鄢老头欺身上前,右手伸出,要点董昭胸前穴道,哪知董昭左手一抬,竟然抓住了鄢老头的右手,鄢老头吃惊,但他左手闪电般点出,董昭那右手竟然没左手快,也抬起来,却没抓住。 “笃笃笃” 鄢老头终于左手点住了董昭胸前三处大穴,董昭脑袋一歪,倒了下去。 很多客人都被惊动,掌柜也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被跑下来的白颜挡了回去,说道“我夫君有羊癫疯,诸位莫怪,打搅了。” 他妈的个羊癫疯,半夜起来练刀,这不害人么?那些人骂骂咧咧回去了。 白颜跑到董昭身边,问道“他怎么了?” 鄢老头道“练刀,入魔了。” 白颜蹙眉,继续道“怎么会入魔?” 鄢老头叹了口气,说道“青虹刀号称魔刀,当世第一神兵,你不知道怎么来的吗?” 白颜诧异“我一个乡下女子怎么会知道这些?” 鄢老头摇摇头,一把背起董昭,上了楼。 上楼之后,直接往白颜房间里一扔,说道“交给你了。”然后他就睡觉去了。 白颜神色变换,纠结起来,她先是打了一盆水,洗了董昭额角伤口,用布包扎好,然后脱了他上衣,擦拭完身子,然后扶着他上了榻上,给他盖上被子,自己就撑着腮,坐在桌前,一脸绯红。 翌日,董昭总算是醒来了,可醒来第一句话便是“我刀呢我刀呢?” 鄢老头道“你那刀,别用左手练了,你师姐不告诉你用左手是对的。” 董昭清醒了点,问道“为什么?” 鄢老头道“青虹刀又称魔刀,魔刀刀法对你心性伤害极大,你才初出江湖,心性不定,内力不足,练不得这等高深武功。我昨日见你耍那一套刀法,其实不过是青虹刀法中的一式罢了,你师姐还不曾教你全套,她是对的。” 董昭震惊“这才一式刀法?我就差点着魔了?” 鄢老头道“不错,你现在想学会这刀法,就算你是天才,最少也得三年往上,武学没有捷径。” 董昭道“那我怎么办呢?” 鄢老头道“你猪啊,继续用右手练呗。” “啊?”董昭愕然。 鄢老头道“你真的以为一个没有武功底子的人拿到一本高深秘笈就能练成绝世高手吗?” 董昭摇头。 鄢老头道“除非……” “除非什么?” 鄢老头道“让你师姐帮你冲破后山龙脊大关,直入天元,那样练起来就事半功倍了。” 董昭道“像龙王那样?” 鄢老头道“不错,这就是老夫为什么也在找伊宁的原因。” 董昭心中一震,想起了度然老和尚的话,江湖就是人情世故,而他就是他师姐的人情,别人对他的好,有很多都是冲着师姐去的,无形之中,其实一直都是师姐在保护他,可他能为师姐做什么呢?自己现在是那么弱,连几个官差都打不过。 自己还是太嫩了啊…… 黄河之上,一艘大船正顺流而驶,大船上,有十几个身穿黑白条道袍的人,个个束冠披发,眉眼清奇,神情内敛。为首一个黑发中年男子,身材修长,五官端正,长须飘飘,精气十足。左侧一个二十来岁的女道姑,与他有几分相似,也秀气端庄,只是一双眼睛有点小,风吹来,就眯成了一条缝。而他右边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比他还高一分,身材容貌如浑然天成,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合适,无可修饰,无可形容,此等俊美男子任谁见了都要多看几眼,任何美人都难以与其媲美。 这船人是正一门的,为首的是张拙,张青玄的大儿,年轻男女是他的一儿一女,男子名唤张咏,女儿名唤张瑶,他们这些人正是往山东平原县而去,赴山东大侠吴汉兴七十寿宴。 船头上,张拙道“到了平原,会见到很多英雄豪杰,你二人需要多加结交认识,对将来大有好处。” 张咏张瑶齐声道“知道了,爹爹。” 张拙抚着胡须,继续道“我正一要当武林领袖,不仅仅要靠你爷爷跟你二爷爷,你们年轻一辈更是重中之重,这次吴大侠寿宴,想必会有很多年轻才俊,你们切不可轻视。” 张咏道“我正一门传承数百年,底蕴深厚,爷爷更是武林泰斗,我兄妹二人绝不负正一之名。” 张拙道“儿啊,你还是有些轻狂了。” 张咏道“爹爹,孩儿虽不才,但自认江湖上,二十五岁之下,罕有对手。” 张拙笑道“那三十之下呢?” 张咏道“三十之下,孩儿觉得还可排中上之位。” 张拙道“你可知龙王多少岁?” 张咏眉头一皱,说道“龙王三十二岁。” 张拙继续道“你可知天山玄女多少岁?” 张咏眉头皱的更紧,那张无与伦比的俊脸沉默半晌,说不出半句话。 张瑶问道“爹爹,那个女人多少岁?” 张拙道“二十九。” 张咏闻言心头一震,当即低头道“是孩儿鼠目寸光了。” 张拙道“昝敏若来中原,中原情况可不比北境好到哪里去,我敢说像昝敏这样的,中原现在没有人可以撄锋,你看吴大侠才撑几招啊,虽然是他年老体虚,但正值壮年的叶空,也一样撑不住多久。但这个二十九岁的女人,却能与昝敏平分秋色,甚至当他面杀掉昝敏四个弟子,逼他退回大漠,还收拾掉了昝敏的数千亲兵,换做你,你二十九岁的时候能做到吗?” 张咏不敢说话,自己爷爷张青玄尚不被评为罕世高手,自己与龙王还差几条街,他哪敢说二十九岁的时候战昝敏这等话呢。 张拙拍了拍他肩膀,说道“人可有傲骨,却不可骄狂,少年要有志气,却不可有傲心。” 张咏再次低头道“孩儿铭记。” 张拙仰头道“这个江湖上,只要沈家传人还在,年轻一辈永远不要掉以轻心,明昙大师七十五岁才入绝世高手之境,却还是屈居三十多岁的沈落英之下,千万不要轻狂。” 张咏再次沉默。 船只继续向东而行,而另一边,三个人已经在德州补给好,准备朝着平原而来。 德州马市,董昭在那兜兜转转,一匹马都没见到,不是骡子就是驴,他纳闷了,问马市的贩子“为什么没马了?” 贩子苦着脸道“爷啊,我们也想卖啊,可是,朝廷把马都征走了啊……” 鄢老头问道“朝廷何故征马?” 贩子道“爷,我得到的小道消息,是北境那边,褚英升了总督,正在宣府一带练兵呢,朝廷开春从中原各处征集了几万匹马,都拉到北境去了,那边已经云集了十几万大军,好像要跟鞑靼开战呢。” 白颜面无表情,董昭诧异道“去年江北才饿死这么多人,民生凋敝,百姓穷苦,朝廷还要对外开战,那老百姓岂不是要加税,这日子还要怎么过?” 贩子苦着脸道“爷您说的是啊,这才开春,麦苗还在长呢,就有官差来催税了,哎……” 鄢老头道“董小伙,你走江湖的,管朝廷干嘛啊?” 董昭道“皇帝我见过,我还以为他是个好皇帝呢,没想到……” 鄢老头道“你还见过皇帝老儿啊?还有过节?” 董昭道“百姓如此穷苦,他不励精图治,先稳内政,这么迫不及待集结大军欲与鞑靼开战真不知是作何考虑……” 鄢老头道“那你分析分析呗。” 董昭道“鞑靼也穷,他们除了牛马羊,就只剩草了,朝廷这番若是胜了还好,可若是败了,军心溃散,君臣离心,百姓更苦,如今的朝廷早已不复百年前之盛,底子薄的很,若败了守不住边关,恐有亡国之灾。” 鄢老头道“朝廷不会那么快开战,毕竟是几十万大军的大事,现在可能还在准备期,如要开战,那可能是一两年之后了。” 董昭道“就看这皇帝糊涂不糊涂吧。” 马贩子道“爷,你们大庭广众说这些不好吧?” 白颜若有所思,还是没说话。 董昭怅然“走了,没有马就算了。” 白颜忽然开口道“给我头驴。” 董昭不解“你买驴作甚?” 白颜道“没有马,就骑驴呗。” 鄢老头道“也罢,我也来头驴。” 董昭道“你两又干嘛?” 白颜掏出董昭给的银子,递给马贩子,说道“给我来头最好的。” 马贩子的苦瓜脸这才笑开了颜,忙去挑了。鄢老头跟董昭道“董小伙,你给我买头呗?” 白颜喝道“你这死老头,休想花我昭哥的钱,要买自己掏银子,一天到晚混吃混喝,多大年纪了,要不要脸啊?” 鄢老头笑了,说道“要什么脸啊,老夫要驴。”说罢,他忽然飞快的冲出,一跃而起,落在一头公驴身上,而那头驴,是马贩子挑给白颜的,什么都配好了,只见鄢老头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法,那驴的缰绳就到了他手上,他朝着驴屁股一巴掌,那驴蹭蹭蹭的就跑了起来,转过街角就不见了。 董昭去追,却被马贩子拉住袖子,说道“爷,你看,要不我再挑一头,您把两头驴的钱付了吧……” 白颜咬牙切齿,说道“昭哥,我们不去平原了,去洛阳,我再也不要见到这老不死的了!” 董昭头大,想想老头那晚上是救了着魔的他的,他不能知恩不报,可这些天花的银子又出奇的多,这老头他养不起啊…… 想了想,只能委屈小黑了。 买好刀跟干粮水囊,董昭跟白颜没有理会骑驴跑掉的鄢老头,两人骑着小黑出了西门,往西而去,对去平原也不那么感兴趣了。 鄢老头没有追上来,似乎还在为抢到头驴而高兴,两人也不管了,董昭想先去洛阳四方馆寄家书。 谁料走了没多远,迎面撞上一个熟人,骑着马朝他而来,谁呢? 第28章 吴家寿宴 来的人精神四射,一看就是个高手,那人董昭认识,他也认识董昭。 “诶,你是?”对面那人捋着三缕长须,打量着骑在马上的两人,董昭也朝他望去。 “叶大侠?您怎么在此?” 叶空也认出他来了,笑了笑,说道“你是,你是伊宁的侄子,对对对,我们在洛阳见过。” 董昭的笑容僵硬了,他别扭的说道“叶大侠,我不是她侄子,我是她师弟。” 叶空仰头哦了一声,“师弟啊……” 董昭道“您这是要去平原县,赴吴大侠的寿宴吗?” 叶空抚须道“小兄弟看不出来,消息挺灵通啊?不错,叶某正是要去那里呢。” 董昭拱手,说道“叶大侠可曾见过我师姐?” 叶空道“伊宁阁下在五台山曾救下我,后来她在洛阳四方馆替龙王开关通穴,又往南去了,这时候怕是已经渡过江了。” 董昭有些惊讶,问道“师姐怎么走这么快?已经过江了?” 叶空道“她有千里马,肯定快的,你这是要往哪去?” 董昭道“我打算去洛阳四方馆,找施大哥有些事。” 叶空问道“吴大侠大寿,乃是北方武林盛会,你何不去看一看?” 董昭道“我初入江湖,不知规矩礼数,更认不得许多人,去了只怕也是门外客。” 叶空笑笑“无妨,你既是伊宁的师弟,叶某自当为你引荐。” 董昭踌躇,说道“我才疏学浅,才习武不久,武功低微,去了怕丢了师姐的脸面。” 叶空听罢,哈哈大笑,说道“小兄弟,入了江湖,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人可以没本事没地位,但不可无胆略,你可知吴大侠为何受江湖人敬重?” 董昭摇头。 叶空道“吴大侠在五台山上是第一个向昝敏发出生死挑战的人,虽败犹荣。他一生胜过也败过,他的武功在北方武林不是算高的,但他从来都是光明磊落,行侠仗义,是当之无愧的一条好汉!” 董昭道“我听闻叶大侠也挑战了昝敏,您也是英雄啊!” 叶空高兴的笑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但他还是摇摇头“叶某还差得远啊……” 董昭道“之前有个邋遢老头姓鄢的,缠着我好几天,他好像也去了平原县。” 叶空的笑容停滞了,面容严肃道“川西白发翁?鄢聪?” 董昭道“他叫鄢聪?烟囱?烟囱?” 白颜开口道“原来这老头人如其名,人叫做鄢聪,长得像个烟囱,脾气像个烟囱,臭味也像烟囱,哈哈哈哈。” 叶空问道“这位姑娘是你娘子?” 不等董昭开口,白颜道“对,奴家就是他内人。”叶空惊讶半晌,朝董昭比了个大拇指。 董昭转移话题,问道“难道叶大侠与那鄢聪有过节?” 叶空哼了一声道“这老东西,老子要打死他!” 白颜道“对,这老东西仗着武功高,又是偷我们马,又是拿我们银子,我们又打不过他,气死我了。” 叶空看着两人骑一匹马,瞬间误会“这就是你们骑一匹马的缘由?” 白颜眼中挤出泪水道“不然呢?” 叶空一脸正气道“无妨,这次你们跟我去平原,见到那老东西,叶某来收拾他!” 白颜笑道“太好了,有叶大侠在,一定能收拾那死老头。” 董昭道“其实他还是救过我的。” 白颜道“昭哥你傻啊,他救你是为了图你师姐的人情,想让你师姐帮他开关通穴,这死老头精着呢。”董昭诧异,这白颜不笨啊。 叶空道“两位决定了没有?” 董昭略一思索,点头道“那我两就跟叶大侠去平原,劳烦叶大侠引荐了。” 叶空摆摆手“伊宁阁下与我有救命之恩,小兄弟说这话太见外了。” 董昭明了,叶空这是报他师姐的恩……可白颜,为什么对鄢聪如此厌恶呢? 兜兜转转,还是没去成洛阳,又回到去平原的路上。 三月二十五,是山东大侠吴汉兴的七十寿诞,平原县城外鸡鸣村,一大早就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江湖中人,更有许多是早就到了在附近过夜的,一个小村子,因一个人而变得热闹起来。 青枣园是吴汉兴的宅子,吴家也是一方地主,占地数十亩,接待数百人不在话下,随着江湖各门各派人物的进入,青枣园愈发热闹,各种恭维,问候,寒暄声多了起来,园内小厮婢女摆桌子,放椅子,端盘子,忙忙碌碌。主人家在门口迎客,站门口的自然是吴汉兴的儿子吴铮,吴恙,两人都五十来岁,须发尚黑,身穿翠绿色直裰,笔挺而自然,笑容洋溢的迎接着一个个来宾。 园门外一处高岗上,鄢聪正牵着驴,挖着鼻屎,嘴里喃喃念着“少林明正,五台空性,汇清帮曹贞,柳叶剑徐青花,恒山梅道林,长平门断耀,正一张拙,悬剑山庄骆——” “死烟囱,我干你娘!”一声喊骂传来,鄢聪打个哆嗦,急忙回头,只见一只大手掌已经朝他打来,他急忙挥掌迎击! “啪”!草屑纷飞。 两人各退数步,分了开来,鄢聪一看,是叶空,后边还站着董昭白颜跟小黑。 鄢聪道“小叶子,你干什么?来偷袭我?” 叶空不答,再度出手,掌又逼了上来,鄢聪被迫接招,两人拳掌相交,噼里啪啦打了十来招,不分胜负,叶空性起,拔出惊风刀,刀鞘一扔,双手持刀就朝鄢聪劈! 鄢聪大惊道“小叶子你来真的?” 叶空边砍边骂“你个老不死,去年骗我说我女儿去了莲花庵当了尼姑,害老子跑进莲花庵一顿找,被一群师太联手围攻,老子差点被尼姑打死!老子信了你的邪,今天你不给老子个说法,老子定把你砍成八段去喂猪!” 两人一路追着打,白颜脸上笑意盎然,说道“昭哥你看这叶大侠一口一个老子,多霸气啊,诶诶诶,差点就削中了,诶诶诶,怎么又差点……” 董昭道“你还真想叶大侠把鄢老头削死啊?” 白颜瞬间变成气嘟嘟的姿态,说道“削不死也让他长长记性,哼。” 叶空的惊风刀不是吹的,刀法娴熟,毫无破绽,一阵阵刀光,无缝衔接,一时间压的鄢聪透不过气来,鄢聪红着脸道“小叶子,你要下死手啊,我去年不过就那么说了一句,你自己信了还怪我咯?” 叶空挥着刀,冷冷道“少狡辩,看刀!” 鄢聪百忙之中张口吞了一口酒,就势一喷,酒珠如霹雳喷向叶空,叶空挥出一幕刀帘护住,端的是一滴都没近身,而鄢聪也顺势退到数丈之外站定。 两人的打斗早就惊动了门口的吴氏兄弟跟其他江湖中人,吴氏兄弟当即跑上前来,一人挽住一个,吴铮挽住叶空的胳膊,劝道“叶大侠,何必那么大的火气,既然来了敝庄,且请先进去饮酒,消消气啊。” 吴恙拉住鄢聪的手臂,说道“鄢前辈,院中有好酒,且莫打了,进去吃酒先。” 董昭跟白颜也走到近前,白颜见了那鄢聪,喝道“你这个糟老头,死烟囱,还我们银子跟马来!” 鄢聪转头,吴氏兄弟也转头,看着这两人,吴氏兄弟一脸疑惑,鄢聪道“什么马?明明是一头驴!” 白颜咬着贝齿,说道“明明就是一匹好马,你倒说成驴,你这老东西不仅抢马,还骗吃骗喝,花我们的银子,简直为老不尊,无耻至极!” 鄢聪指着白颜道“你这死丫头,张口闭口就颠倒黑白,你当老夫不敢收拾你?” 白颜道“叶大侠,你看这死老头,当着这么多人还要收拾我,若是碰到你女儿,还不知道会把你女儿会怎么样呢?” 叶空正在气头上,喝道“鄢聪,你到底见没见到我女儿?” 鄢聪却不搭理叶空,转头看着董昭,说道“董小伙,替我说句话啊?你家婆娘这么胡搅蛮缠你不管的吗?” 叶空道“你居然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砍——” 吴铮抓住叶空的手,说道“叶大侠,不要打了。” 董昭无奈看了白颜一眼,说道“马没了就没了吧,今天不适合打架,叶大侠是好人,鄢老头也是帮过我的,今天就作罢吧……” “那我女儿?”叶空还是不依不饶。 鄢聪心虚道“我没看见她……我胡诌的……” 叶空冷冷哼了一声,没继续说话了。 吴氏兄弟朝着董昭白颜看过来,问道“二位是?” 董昭当即抱拳,正色道“在下董昭,见过二位前辈。” 吴铮疑惑,没听说过,董昭谁啊? 叶空道“这位小兄弟是伊女侠的侄子。” “哈哈哈哈。”鄢聪噗的笑了出来,“原来是侄子,伊宁有这么大的侄子啊?” 董昭脸一囧说道“叶大侠你……” 叶空一拍脑袋,说道“记错了,去年还是侄子,今年是师弟……呃,不对,他说是师弟……” 董昭一脸黑线。 吴铮半信半疑,看向白颜,白颜并没蒙上丝巾,整个人俏丽无比,亭亭玉立,站在董昭身边。吴铮问道“这位姑娘是?” 白颜道“我是他娘子。” 董昭已经不知道开口了,别人就当他默认了。吴氏兄弟微微一笑,客多了无妨,只要不是仇人就好,当即请所有人入园。 园门口,早有小厮帮忙牵马而去,董昭抬头,看见门上牌匾青枣园。他默默记下来。 白颜问道“上边写的什么啊?” 董昭道“青枣园。” “那里边有枣子吗?” “春天哪来的枣子?” 白颜道“我就这么一说,我家有枣树,我挺喜欢吃枣的……” 两人入得门后,四处观望,随着叶空走,鄢聪竟然走在两人后边,好像又没洗澡,风从后边吹来,他身上的臭味惹的白颜捂起鼻子嫌弃。 白颜这个捂鼻子的动作引得一道直勾勾的眼神看来,那人仿佛着魔了一般,眼珠子随着白颜的走动而移动,眨都不眨一下。 “哥,你看什么呢?”张瑶问道。 “呃,没什么,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张咏别了下头道。 张瑶看过去,她忽略了白颜,直接盯上了董昭,可能是眯眯眼看得清楚些,她竟然认了出来。 “是他?那个钟离观扫地的小子?哥,你没看错,真是熟人。” 张咏重新注意起董昭,这才想起,这个面孔确实是钟离观见过的。两年前,二人曾随张更离去钟离观拜访彭渐,因为正一门与钟离观同属道门,有来往再正常不过,那个被自家师兄弟耻笑没丹田的小子当时就引起了他兄妹的注意,多看了几眼,不曾想今日又撞见了。 “钟离观不是被江淮四帮灭了吗?他怎么还活着,手上还拿把刀?难不成他能练出内力?”张瑶发出一连串的疑问。 张咏冷哼“丧家之犬,不足挂齿。” 张瑶这才目光转过去,看到白颜,白颜正好转过头,露出那张无暇的脸,笑了笑,拉着董昭的手臂。 张咏脸色冷漠,张瑶嗤笑道“呵,还骗了个漂亮小姑娘,哥你别说这小子有点门道啊。” 张咏还是冷着脸道“早晚会原形毕露的。” 董昭并没有朝这边看,他也不知道这里有个故人,他仍然跟着叶空一路拜访各位武林人士,一一认了个遍。董昭正走着,到了园内一颗枣树下,白颜看着青翠的枣树,有些出神,这时,一个声音入了董昭的耳。 “这不是钟离观的人吗?怎么来这了?” 董昭回过头,张咏也盯着他,张咏比他高些,眼神中颇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让董昭看了很不舒服。 董昭见他穿着道袍,知道是正一的,而正一长这么俊的也就只有张咏了。 董昭不悦道“我不能来吗?” 张咏道“钟离观都没了,你代表谁来啊?” 白颜不乐意了,说道“你这人长得人模狗样的,说出来的话怎么那么扎耳呢,你谁家的纨绔啊,跑这里来撒野?家里的狗链子没栓好吗,把你放出来了?” 董昭也没想到白颜最近怎么说的话越来越多,也不像是刚来时那个哭哭啼啼的人儿了,他有些疑惑,但这姑娘好像一直都站在他那边,他也不好说什么。 张咏本来挺喜欢看白颜的,蓦然听到这话,也生气道“我乃正一门青玄真人的嫡孙张咏,名门正派的传人!” 董昭笑了“哦,原来是正一的传人啊,名门正派的人,这么点度量,这么大脾气,还真是符合你们正一的门风呢。” 白颜昂起头道“炫耀完了就去找下一个吧,我们就不陪你了。” “你们——”张咏怒气上头来,奈何白颜拉着董昭往旁边走了,看都不看他一眼,张咏咬牙,可恶,为什么这样的小娘子会向着董昭,难道自己长得还不如董昭好看? 叶空看到这一幕,若有所思。 很快,偌大的园子里坐满了人,丫鬟小厮们摆好了大桌长椅,桌子上多的是美酒佳肴,只是刚到春天,并无什么时鲜水果。 少时,吴汉兴在儿孙们的陪同下出来了,他一身大红紫长袍,满头白发,虽然皱纹满面,但依然脸色红润,他呵呵一笑,淡淡道“吴某何其有幸,能让各位光临敝庄,蓬荜生辉啊。”说罢端起一碗酒,说道“吴某先敬各位一碗!”说罢一饮而尽。 众人都齐齐端酒相贺,祝吴老英雄长寿,角落那桌里的董昭也喝了一碗酒,白颜只试了一口,说酒太辣,就不喝了。 许是白颜伸手在嘴边扇来扇去的动作幅度太大,吐着舌头又可爱又俏皮,引起旁边人的注意,坐在他们旁边的是曹贞,断耀,梅道林以及他手下两个弟子还有叶空。 曹贞疑惑道“这两位是?” 叶空介绍道“他叫董昭,是伊女侠的同门师弟,叶某路上遇到,特地带他过来见见诸位英雄。”叶空的话很是有分量,他一开口,其他人就不会有疑。 董昭连连拱手,微笑道“在下董昭,初入江湖,见过各位前辈。” 董昭也算懂礼貌了。 殊不知吴汉兴已经转到了这边,听到了一些什么,当即走上前来,说道“这位小兄弟是伊女侠的同门师弟?” 董昭起身,长做一揖,说道“晚辈董昭,见过吴老前辈。” 吴汉兴道“伊女侠是当世豪杰,小兄弟想必也不是凡俗之辈,来,吴某敬你一杯!” 董昭连忙端起酒碗,说道“晚辈初入江湖,该是晚辈敬您才对,吴老英雄是大英雄大豪杰,董昭早就仰慕已久,今日得见,三生有幸。”说罢一饮而尽。 吴汉兴哈哈大笑,说道“好,伊女侠是个不善言辞的,小兄弟倒是会说话,老夫也期望你日后在江湖上有一番作为!”吴汉兴也一饮而尽。 董昭道“多谢前辈教诲。” 鄢聪却在另一桌喊道“董小伙,今天怎么这么有礼貌啊,你对我可是喊打喊杀啊,我也是老头子啊。” 董昭一愣,不知怎么回答,白颜却道“鄢老头你怎么能跟吴老爷子比,你坑蒙拐骗偷,五毒俱全,你能坐在这里都是吴老爷子开恩了,闭嘴吧你。” 吴汉兴听到这话,来了兴趣,问道“这位姑娘是?” 白颜展颜一笑,说道“我是昭哥的妻子。” 吴汉兴呵呵一笑。 鄢聪道“胡说八道,你们还没成亲呢。” 断耀来火了,朝鄢聪喝道“烟囱你能不能不说话,你口臭。” 鄢聪转头道“小断子你不服啊,来练练?” 吴铮道“诶,各位,要切磋武艺吗,吃饱喝足再切磋,现在吗,要多聊聊。”断耀朝吴铮拱拱手,鄢聪也不说话了,吴汉兴转头去了别的桌了。 董昭忽然想到什么,对旁边叶空道“叶大侠,你带了什么寿礼?我忘了……” 叶空淡淡道“无事,你不用送寿礼。” 董昭道“为何?” 叶空笑笑道“吴大侠的命也是你师姐救回来的,你就是送他也不会收的。” “啊?不是吧,师姐到底救过多少人啊?” 叶空道“她救过很多吗?” 董昭道“我是她救的,一起的还有个十几岁小女孩,钟离观宋扬也是她救的,杨江镇石中庭也是她救的,还有很多我估计都不知道。” 叶空道“你要跟你师姐学,她现在可是江湖上最有名的人啊。” 董昭道“我一定会的。” 而在另一桌,坐着张拙父子三人,还有宿州大侠越千跟两名弟子,还有骆天。 张咏眼睛远远望着董昭那一桌,看到吴汉兴敬酒他当场就想发作,但被张拙摁了下来,他脸上的神色却说明了一切。 愤怒,嫉妒,不甘。 张瑶道“爹爹,那个董昭以前是钟离观的扫地小厮,如今怎么大摇大摆来了这里?” 张拙道“别人的事你操什么心。” 骆天听得“钟离观”三字,猛地抬起头,望了过去,他并不认识董昭,便问张咏道“张兄,钟离观的是哪位?” 张咏道“白衣女子身边那个。” 骆天淡淡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但立即恢复正常,没说话。 张咏道“骆兄想做什么?” 骆天低头“今天什么都不做……” 张瑶挑眉“骆兄可是参加过钟离观之战的人啊,还亲手杀了简夷洲,那他可是你仇人啊?” 骆天反问张瑶“你知道伊宁有多厉害吗?” 张瑶道“听说是很厉害,可我没见过,不过,一定不是我爷爷的对手。” 骆天冷冷一笑,说道“张姑娘看来还是江湖走的少了。” 张瑶嗔怒道“你是说我目光短浅吗?” 骆天道“不错。” 张拙听到这两个字也皱了下眉,却没发作,他想听听骆天怎么说。 骆天道“花含月知道吧?” 张瑶道“那个臭名昭着的采花贼?” 骆天伸出一根手指,说道“一招,就没了。” 张瑶不信“不可能,那采花贼轻功那么高。” 骆天道“我亲眼所见。” 骆天道“她当时在青莲山上,打我们几个,只用了一只手,而且,一步都没挪过。” 张瑶惊讶道“怎么可能,你们可是一流高手啊?” 骆天道“一流高手在罕世高手面前,跟不会武功的没区别。” 骆天继续道“不想惹到那个女人,就不要去动董昭,钟离观有活口我一点都不奇怪,因为当时我们是晚上撤的,伊宁是第二天中午下的青莲山。” 张瑶有点信了,张拙却道“依骆公子之见,家父不是那伊宁的对手?” 骆天灿灿一笑,说道“张大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张拙道“当然是真话。” 骆天正色道“她一个人,灭你正一满门,足矣。” 张瑶是个火脾气,当即一拍桌子,嗔怒道“胡说八道,你让她来终南山试试?” 张瑶声音大,引得满园的人望了过来。 鄢聪最喜欢惹恼了,第一个开口道“哟,那边那姑娘脾气好大啊,都敢拍桌子了?” 张瑶狠狠瞪了鄢聪一眼,张拙一把将她拉着坐下,低声道“胡闹。” 鄢聪道“哟,是正一门的啊,张拙,那是你女儿吧?” 张拙头也不抬,说道“关你什么事?” 鄢聪道“她是不是叫张巧啊?” 张拙脸有愠色,张咏起身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鄢聪笑道“因为拙能生巧啊,是不是啊,老夫说的对不对?” 叶空吃着菜,没忍住一口吐了出来,董昭一口酒喷了出去,白颜筷子一扔,笑的花枝乱颤,好一个拙能生巧!白颜银铃般的笑声引得别人也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白颜捂着肚子,笑个不停,曹贞也没忍住,酒一吐,笑了出来。 张拙起身,怒道“你个死烟囱,又臭又丑,还敢在这里饶舌,来,掌上说话!” 鄢聪却顾左右而言他道“你们看,小的动不动拍桌子,老的动不动要打人,这叫什么啊?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张拙气急,鄢聪话说到这份上再不出手那真是脸都不要了。 正要动手,忽然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一个高大身影带着几个人进了园来,一边走一边拱手道“吴大侠,晚辈来给您祝寿了。” 吴汉兴呵呵一笑,也往那边走了两步,吴铮开口道“龙帮主驾临,蓬荜生辉,快请快请。” 龙骁一招手,后边几个人便抬上了寿礼。吴恙赶紧招呼人把寿礼接过去,也没让人看清是什么就送进了内宅去了。 吴汉兴道“龙帮主,听闻玄女给你开关通穴,你可是有了大造化啊。” 龙骁笑道“不错,玄女阁下手段了得,龙某有此造化实属难得,龙某此后定当尽心尽力做个像吴大侠与玄女那般的真豪杰,为武林造福。” 吴汉兴道“贤侄有这般心思,老夫很看好你啊。” 龙骁道“请吴大侠以及诸位英雄拭目以待。” 吴汉兴道“贤侄快请坐。” 龙骁眼睛一瞄,园内空位子好像不多了,鄢聪一招手说道“哎呀,龙王坐这边来,老夫想见你很久了。” 龙骁大踏步走过去,期间与见到的人一一点头,最后坐在鄢聪边上。鄢聪有臭味,但龙骁并无什么不适。 张拙强咽下这口气,坐下喝起了闷酒。 鄢聪仔仔细细打量了龙骁一遍,说道“哎呀呀,目光清澈,呼吸平稳,英气勃勃,啧啧,这就是开关通穴的好处吗?” 龙骁笑道“我也不知,但自从开关通穴之后,确实清澈了许多,真气开始变淡,慢慢的生出了真元。” “哦?真元是什么样的?也让我见识见识。”鄢聪好奇道。 龙骁道“那有何难。” 只见龙骁手一伸,盖住了一杯酒,然后一运功,手一翻过来,酒杯没动,酒却被他吸在掌中,仍然保持着一个倒杯形,矗立在他掌心,流都不流。 旁边桌的都伸过头去看,脸色难掩吃惊之色,鄢聪更是拿起那个杯子,晃了又晃,里边却是一滴酒都没有。 然后龙骁左手一伸,一发力,鄢聪手中的杯子就被吸了过去,龙骁再把右手一翻,酒又重新扣到了酒杯里,置于桌上,桌上不曾洒落半滴,那杯酒完好无恙,仿佛跟没动过一般。龙骁摊开右手,手上干干净净,半滴酒液没有。 鄢聪张大了那张歪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看似是小手段,众人却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断耀朝曹贞问道“曹兄做得到吗?” 曹贞摇头,梅道林沉默,叶空不说话,空性若有所思,董昭曾亲眼见过伊宁施展龙汲水,化雪花为冰团,隔空驭刀,这种小手段他并不惊讶。 鄢聪回过神来,也学着龙骁一般,一手盖住酒杯,然后一发力,手一翻过来,酒确实到了掌中,但成了湖,然后他面前的酒杯咔嚓就裂成八瓣。 同桌的大笑,鄢聪也不恼,换个酒杯继续尝试,反复七八次,桌上杯子烂了五六个,就是没成功。鄢聪气的抓头,有些孩子气道“不玩了不玩了,等吃完饭我要跟龙王打一架。” 龙骁笑道“好啊。” 叶空转过头盯着鄢聪那桌,看着那些烂酒杯,若有所思,仿佛知道真元为何物了。 此时,一直没做声的少林明正道“恭喜龙帮主又上一层楼,不知饭后可否切磋一二?” 龙骁起身抱拳,应道“明正大师愿意不吝赐教,正合我意。” 董昭偏过头问叶空道“这少林寺的和尚怎么也想着出风头啊?” 叶空道“明正是明方的师兄,明方曾败于龙王之手,这两个和尚与明昙不同,表面上一方一正,实际上叶某就不清楚了。” 张拙起身道“鄢聪,你敢与我一战否?” 鄢聪抠着鼻子,打了个喷嚏,然后也不起身,就开口道“跟你打多没意思,我跟你家张青玄平辈论交,不想欺负你,我要跟龙王比比。” 张拙强忍怒气,张咏却站起来指名道姓道“那边的董昭,你敢与我一战否?” 董昭是谁? 园内的人面面相觑,并没有多少人认识董昭,虽然叶空介绍过,但毛头小子谁会记得。 白颜看着董昭,她知道董昭武功不太好,叶空却不知道,也偏过头看着董昭。 鄢聪道“董小伙,不要怕,正一的人外强中干,脾气大本事小,使出你的青虹刀法,他绝对打不赢你。” 董昭也自认不可堕了伊宁师弟的名头,于是起身道“那就打吗,谁怕你啊?” 张咏冷笑道“哼,你不过区区钟离观扫地的毛头小子,你可要想清楚了。” 钟离观? 董昭是钟离观的人?钟离观不是早就灭了么? 董昭见张咏当众揭开他的来历,他也不慌,看见张咏起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幕,于是道“不错,我曾是钟离观的人,去年蒙伊宁女侠搭救,我拜入青锋门下,做了她师弟,虽然练武不过数月,但对付你,还不至于堕了师门的威风。” 两人眼神相撞,互相看不顺眼,众人的目光被两个年轻人吸引了过来,龙骁看着董昭,他是认得董昭的,去年在洛阳董昭还只是个不会武功的人,今年习武几个月就带刀入江湖,就敢跟张咏叫板了么? 鄢聪道“好样的董小伙,老夫看好你。” 叶空道”叶某也想看看青锋门的传人了。” 曹贞道“青锋门是沈轻鸿所创,沈落英是沈轻鸿的妹妹,伊宁是沈落英的传人,董昭原来也是吗?” 骆天一言不发,眼光朝这边冷冷一瞥,钟离观余孽,且看你有几分本事? 第29章 不负师门 春风过境,风吹绿暖,云轻阳媚,水清沙白。 大好的天,大好的景,自然最适合打架了。 青枣园是不缺练功的场地的,自然也不缺比武之所。宴罢,吴铮便带人来到早早布置好的演武场,而龙骁跟明正此时正站在场上。 “呀!”鄢聪抡着拳头就要上,被叶空一把拉住。 “凭什么啊,我要跟龙王切磋的,凭什么让明正先打?就凭他头发少吗?我不服!小叶子你别拦着我!”鄢聪气的涨红了脸。 叶空淡淡道“就你那几斤几两,你也配跟别人切磋,用臭味把别人熏倒吗?” 白颜在旁,看着叶空拉住鄢聪,有些惊讶。 “他们谁会赢啊?”董昭问道 断耀道“之前龙王就打败过明方大师,明正应该在明方之上,但龙王开关通穴未久,不知实力涨了多少,不好说。” 空性淡淡道“龙王会赢。” 曹贞不解“大师何以见得?” 空性道“你们不觉得,龙王今日之气象,已有几分昝敏的样子吗?” 叶空沉吟道“不错,龙王应该是入虚了,明正定然不是他对手。” 而此时,正在场上的明正道“阿弥陀佛,虽说出家人不应好斗,但如今江湖时局难测,明正也不愿做那清修的井底之蛙,龙帮主既已开关通穴,明正也想向龙帮主请教一番,也好看看差距。” 龙骁负手道“明正大师言重了,龙某是晚辈,该是晚辈求大师赐教。” 明正抬头,眼神开始清澈起来,如春雨过后的青松,一尘不染,颌下长须随风飘动,额上皱纹由深变浅,袈裟也开始动了起来。 董昭目不转睛的看着,朝叶空问道“少林绝学都有哪些?” 叶空道“少林绝学多了去了,铁臂功,达摩圣手,袈裟功,迦叶拳,金刚掌,太多了。” 董昭道“那最厉害的呢?” 叶空道“无量金身。” 董昭道“我知道龙王的金鳞甲可刀枪不入,难道无量金身比金鳞甲还厉害?” 叶空道“明昙大师的无量金身,莫说刀枪,便是内力都不能震入,想伤其脏腑难如登天。” 董昭震惊,世上有这么厉害的武功吗? 董昭仍有疑问,问道“那为何我师傅是天下第一高手?而不是明昙大师?” 叶空道“你连你师父的绝学都不知道啊?” 董昭道“我知道凝霜真气,森罗手,幽影腿,青虹刀法,还有各种拳掌爪指,但我并不知道怎么破无量金身。” 鄢聪道”森罗手就是来破无量金身的,但森罗手强的不是招式。” “那是什么?” 鄢聪道“你见过你师傅的手吗?” 董昭摇头道“她的手一直都戴了一双银丝手套,我也没见过她的手长什么样。” 鄢聪正色道“那就是了,因为那双手,是铁青色的。” “啊?铁青色?” 叶空道“不错,森罗手强的是淬炼手的外家法门,森罗铁手,拳掌爪指,无所不精,擒拿点穴,无所不能,手格神兵,指断金石,无坚不摧,百毒不侵。当年的沈老相公,就是靠着森罗手破的无量金身。” 董昭已经说不出话了,还在震惊中,现在的他,一流高手都要认真对待,那种层次的绝世高手,又岂是他能琢磨的? 鄢聪道“沈老相公是靠着森罗手跟青虹刀成为了绝世高手,而沈落英,还会凝霜真气跟达摩剑法,当森罗手配上凝霜真气,明昙大师也难以与她争锋。” 董昭惊道“凝霜真气不是沈大侠创的吗?” 鄢聪瞥了他一眼道“当然不是,凝霜真气是沈老相公的夫人冷霜所创,是女人的功法。” 叶空叹道“你师傅是天下第一的武学奇才,将父母的绝学全都学到了最巅峰,一生敢爱敢恨,敢作敢当,她当得起天下第一高手之名。” 董昭这时才明白,他师傅是何等惊才艳艳的人物,也许武林千年都出不了一个沈落英。 他,何其有幸。 董昭坚定信心,此生当不负师门,不负沈落英的救命传功之恩,不负伊宁的言传身教之恩。这个江湖,将来必有他扬名立万之时。 场上已经开打了,龙骁跟明正二人的身影已经纠缠在一起,在洛阳时,董昭那时看不清,而现在,他能看得清了,但还是觉得好快,眨眼间,两人就过了好几招了,看上去旗鼓相当。 忽然,边上来了个神神叨叨的小矮子,董昭没见过的人,这人胡子拉碴,面容毫不起眼,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身上也是粗布衣,并不像什么名门之人。 董昭侧过头一看,只听他不停念叨道“黑虎掏心,青龙吐珠,渔郎问津,蛟龙翻江,野马分鬃,银河倒悬,云开月明,芒渐于野,枯藤缠树,拦山前,比翼双飞……” 董昭听的倒是津津有味,不料鄢聪喝道“于小津你烦不烦啊,要看就看,罗里吧嗦干什么?” 于小津根本不理鄢聪,又念道“追风逐影,雁过无声,一指穿肠,十指锁空,青龙探爪,二龙戏珠,悲烟幕,引箜篌,繁花迷目,海晏河清!啊,龙王赢了,赢了,我的银子银子,哈哈哈哈……”说罢于小津一溜烟跑了。 原来这人在跟人赌谁赢谁输呢,董昭一阵摇头,江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随着那招海晏河清落下,龙王双掌还停在空中,那边的明正已经倒飞出去四五丈远,翻身落地,身形半跪,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胸,淡淡道“是老衲输了,入虚者,果然厉害。” 有明正带来的小和尚将他扶起来,明正并未受伤,只是气息紊乱,经脉淤积而已,稍作调息就无恙了。 叶空神色凝重道“龙王比起去年,实力上涨超过五成了,可能更多……” 空性道“叶大侠,依你之见,如今的龙王能否击败昝敏否?” 叶空摇头道“龙王与昝敏,依然去之甚远。” 鄢聪正仔细品味着两人刚才的交手,忽然一道厉声喝来“鄢聪,该你跟我打了!” 鄢聪头也不抬,说道“你算老几啊?叫你家张青玄来!” 张拙怒“你是怕了吗?” 鄢聪歪嘴一笑“呵,我怕你啊,你个牛鼻子,一会可别哭。” 鄢聪一跃上场,那边张拙早就持剑等着了。 董昭又问叶空“正一门都有什么武功?” 叶空惊讶不已“这你不知道吗?” 董昭道“张家玄功,正一剑法,五方亟雷掌,除此之外,我就不知道了。” 叶空道“还有青木息,指尖遥,归一拳,纵云腿,嗯,还有我也说不上来。”一会要跟张咏打,董昭自然要一一问清,更要宁心静神的看张拙的出招。 于小津又跑来了,那张脸上一脸信心满满,一看就知道又跟人赌了。董昭好奇问道“于前辈,这次你押谁赢啊?” 于小津瞟了董昭一眼,说道“当然押张拙了,难道鄢聪啊?” 董昭道“难道张拙比鄢前辈还厉害?” 于小津白了董昭一眼,说道“你傻啊,谁长得高押谁呗。” 董昭木然失声。 那边,鄢聪已经跟张拙打起来了,张拙剑如寒芒逼过去,鄢聪不慌不忙,拿起葫芦忙里偷闲灌了一口酒,张开歪嘴,露出一口大黄牙,就势一喷,张拙连忙收剑闪避,脚步倒是腾挪的快,身上也没沾上半滴。 董昭问道“鄢前辈嘴里有毒?” 叶空脸一黑,说道“他嘴巴那么臭,你觉得呢?” 董昭道“真有毒啊?” 白颜接话道“肯定有毒啊!” 董昭半信半疑。 只见张拙又攻了上去,腿一伸,在空中连踩数步,照着鄢聪的头,就是一刺,剑锋闪烁,一抖之下,竟分三路,上刺天灵,中刺眉心,下刺咽喉,虚虚实实,难以分辨,鄢聪一转身,一个小背身走,剑落了空,仰身一脚横扫张拙中门,张拙不得落地,只得空中一翻身,以剑撑地,又一翻,稳稳落下,鄢聪看准,迅速上前,一掌直击张拙后背,张拙早有防范,也一个小背身,躲开那一掌,反手一剑削鄢聪咽喉,鄢聪头一偏,剑锋从耳旁过去,他不退反进,手中酒葫芦就势朝张拙一洒,酒珠朝张拙迎面而去,张拙急忙翻身躲开,一跳到远处站定,脸上黑了起来。 董昭又问道“原来是酒有毒?” 叶空道“酒没毒。” 董昭道“那为什么直接洒的酒张拙都要躲?” 白颜道“张拙有洁癖。” 叶空脸一黑,说道“他那叫醉酒七凰功,无论是喷出来的酒,还是撒出去的,都堪比暗器,你说张拙为什么要躲?飞来的针镖你躲不躲?” 白颜埋怨道“哎哟,你早说嘛。” 那边的张拙咬牙道“姓鄢的,为什么每次都使这种阴招?你就没别的本事了吗?” 鄢聪笑道“那你倒是拿出破我阴招的本事啊?” 张拙抚着剑,冷冷道“我就不信你那葫芦里的酒倒不完!” 鄢聪直接灌了一口,憋在嘴里,鼓起个腮帮子像个蛤蟆,然后伸出手指朝张拙做了个逗狗的手势。 张拙大怒,持剑而上,左手却暗中捏着,及至近前,张拙挥剑,鄢聪作势要喷,张拙一惊,连忙后退,鄢聪逼上来,张拙不敢继续上前,他要留有余地,不敢弃守而攻,鄢聪见他左手捏着,也不知道张拙憋什么坏,就伸出右手往张拙的左上身猛攻,张拙的左手捏不住了,在连连后退之后,左手一洒,是几枚钢针,寒芒朝鄢聪飞来,鄢聪岂能无备?闪转腾挪,早就腾出空档躲了过去,张拙见机会难得,一剑直刺鄢聪中门,鄢聪刚转身回,一剑就逼至胸前,董昭大惊失色,这一剑太快了,是正一剑法的一字正天式,极快,极强。 叶空道“无妨,这老东西阴着呢。” 话未完,只听的“笃”的一声,剑没刺进鄢聪胸口,却刺中了葫芦口,鄢聪左手拿着葫芦,葫芦口正好卡住了剑锋,不差分毫。 张拙大惊,可是已经来不及,这只蛤蟆鼓起的腮帮子就势朝张拙一喷,张拙慌忙左手拉起大袖一挡,但是仍有酒珠喷到了他的额角,持剑的右臂,腰身。 “喔啊……”张拙右臂那边如被钢珠砸了一通,身子倒退,鄢聪趁势一脚,张拙左手手臂被迫往下一拦,没拦住,“砰”的一下,张拙飞了出去。 “爹爹,爹爹!” 张咏,张瑶大惊失色,跑进场内查看张拙,张拙右臂已经多处渗血,左手捂着肚子,脸色极其难看。 吴汉兴道“快去拿疗伤药给张大侠吞服,来两个精细的,帮忙处理伤口。”吴氏兄弟连忙动了起来。 鄢聪得胜大笑道“说了叫你爹来你偏不信,这回长记性了吧?” 他高兴的拿起酒葫芦就朝董昭这边走,不料酒葫芦忽然裂开,碎成了几瓣,鄢聪气的跳脚,把葫芦往张拙身边一砸,骂道“烂葫芦,忒差了,又要重新买一个了。” 张家三人气的咬牙。 鄢聪一路哼哼唧唧回来,见了董昭又咧嘴一笑,说道“董小伙,帮我买个葫芦呗。” 白颜没好气道“买你个头。” 忽然旁边响起了哭声,鄢聪眉头一皱,骂道“于小津,你哭丧啊,要哭别处哭去。” “我的钱啊,我的钱啊,又输光了……”于小津泪如雨下,哭的那般伤心,把董昭看呆了。鄢聪没好气的朝于小津屁股踢了一脚,于小津灰溜溜跑了。 这下董昭明白了,这鄢老头难怪谁都敢惹,被他这么一喷,真能要命啊,若是师姐,会怎么对付他呢? 正思索间,场上人厉声喊道“董昭,死出来挨打!” 董昭心中一凛,这么快轮到他了吗? 正拿起刀的时候,一阵脚步声来了,是于小津。他居然眼睛红都不红,泪水早就干了,仿佛没哭过一样。董昭忍不住问道“于前辈,这次你押谁赢啊?” 于小津还是瞟了他一眼,说道“当然押张咏了,难道押你啊?” 董昭不解道“就因为他长得比我高?” 于小津又是白了他一眼“不然呢?” 董昭再次木然。 董昭摇摇头,拿着刀入场,心中道活该你输钱。 张咏,董昭,两人一人持剑,一人握刀,分开三丈远。张咏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董昭,董昭也直勾勾的盯着他。 董昭道“我跟你有仇吗?” 张咏道“仇倒是没仇,我就是见不得,分明是个丧家之犬,却要来冒名说是沈落英传人,这等沽名钓誉之辈,岂有不教训之理?” 董昭看张咏是个心胸狭窄之辈,便道“说那么长一串,不就是证明你是个狭隘自私无能狂怒,没本事还想找软柿子捏的人吗?你以为我还是扫地的杂役啊?” 张咏冷笑道“丹田都没有的人能练出什么武功,我张咏六岁开始练功,至今已十六年,打你不在话下。” 董昭道“哟,练了十六年啊,你这么厉害有本事打鄢聪,打叶大侠去啊。” “你——” 董昭道“你不过是嫉妒,嫉妒吴大侠跟我喝酒;嫉妒叶大侠帮我领路;嫉妒白颜愿意跟着我。说白了,你不过是个顶着正一牌匾的纨绔罢了,你爹都被打的半死,我想你今日也差不多了。” 张咏咬牙,二十二岁的人没什么城府,心思被戳穿就恼羞成怒了,他“锵”的拔剑而出,直指董昭。董昭也不示弱,右手拔刀而出,也指向张咏。 那张咏大喝一声,持剑就刺了过来,董昭一扔刀鞘,也持刀迎了上去,“当”的一声两般兵器交戈在一起,火花四溅,而后两人各自施展身法武功,叮叮当当的打了起来。 这两人,一个是终南山的年轻一代头号传人,一个是钟离观的扫地小徒,只为争一口气,厮杀在了一起。 叶空看的皱眉,龙骁看的凛目,两个年轻人武功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算高,但两人杀的异常凶险,剑剑直刺要害,刀刀直砍命门,哪里像是同道切磋,简直就是仇人见面。 董昭一刀撩过,张咏飘起了几缕发丝,张咏一剑刺来,刺穿了董昭的袖子,两人刀剑掌腿齐出,打的激烈无比,这个打的咬牙切齿,那个杀的怒发冲冠,都恨不得直接结果了对方。 转眼五十招已过,两人竟然不分胜负,张咏忽然将剑高高举起,摆出个正天立人式,董昭见有破绽,持刀照下三路就砍,哪料这是张咏故意露的破绽,只见张咏侧身挑转大中平,急速闪开那口刀,然后一脚侧踢董昭左手,董昭顺势一侧身,左手一摆,张咏看准董昭左手离刀,他双手举着那口剑就照中劈下。张咏的剑连砍带砸,直接照董昭脑门落下,董昭左手不便,只得右手单刀往上一举。 “锵”的一声,剑砸在刀上,火花四溅,董昭单手,张咏双手,刀抵不住剑,那剑直接砍了下了,董昭一歪头,“噗”的一声,右肩直接被砍出一道口子,鲜血溅出。 “呀!”白颜惊叫。 张咏一击得手,狞笑道“扫地的就是扫地的,这一剑滋味如何?” 董昭忍着痛,说道“不过如此。” 董昭左手一动,握住刀柄,脚踩艮宫,四步连踩,使出个老驴卸磨招,身子一低,手一抬,将剑震了出去,再连踩七步,再站定时,已是左手握刀。 鄢聪惊呼“坏了,要死。” 叶空撇头“董昭要死?” “张咏要死。” 白颜“羊……羊癫疯要来了……” 左手拿刀的董昭眼神一变,好像根本不在乎肩头上还流着血,持刀就朝张咏冲了上去,张咏不以为意,持剑刺去,“当”的一声,董昭过来直接手腕一抖,刀身一弹,就把张咏的剑给弹歪了,张咏一惊,双手持剑相迎,而董昭依然左手单刀相抗,但气势却与之前陡然不同,张咏心惊。 两人“乒乒锵锵”的又打了十来招,张咏竟然节节败退,双手持剑都挡不住董昭的单手刀,只见刷的一刀撩过,张咏一退,脖子已然避开刀锋,但颈下衣襟却被刀风撕了开来,一道细小的口子出现在他脖子上,渗出了一滴血。 张咏大惊失色,在场有用刀的前辈喊道“青虹现影!这是青虹刀法!” 董昭步步紧逼,张咏步步后退,董昭眼里已经没了颜色,鄢聪暗叫不好,张咏也是咬着牙拼了,双手持剑,使出一字正天式,用尽全力,反攻了过来,董昭眼里没有波澜,左手刀随着手腕一转,刀锋旋转着朝张咏的剑迎了上去。 “叮叮叮叮”刀剑绞在了一起,张咏感觉手中的剑已经完全不受控制,随着他的刀在转,他大惊。场上看的人也大惊道“藤绕山!” 随后董昭左手往左一带,一撩,张咏的剑就咔咔出现了裂纹,刀剑绞在一起动弹不得,只见董昭身子微屈,右手蓄力,念道“束五为一,气贯指尖!” 董昭右手闪电般出手,朝着张咏胸腹就是一戳,张咏失色,连忙左手腾出,伸掌一挡,但是“噗”的一声响起,张咏的左掌没能挡住,直接被推到贴腹,然后张咏一声惨叫,左掌直接被戳穿,连带着腹部也被戳出了一个血洞。 “呃啊……”张咏痛苦的大嚎。 “森罗贯体!”众人齐齐瞪眼。 张咏右手把剑一扔,用尽剩余的力气一掌打来,董昭也把左手刀一扔,一掌击去。 “五方亟雷!” “掌中山!” “砰”的两掌相击,两人身边烟尘四散,这是两人最后一招。 “呃啊……”张咏倒飞了出去。 “呃……”董昭也倒飞了出去。 “我哥竟然打不赢!”张瑶一声大呼,赶紧朝张咏跑去,另一边,龙骁一跃而起,在空中接下了董昭,稳稳落地,替他卸了力道。 董昭一口血吐了出来,摇摇欲坠,白颜连忙上前扶住他,而另一边,张咏喷完一口血,趴在地上,咬着牙骂了一句“畜生!”然后就昏死了过去。 吴汉兴道“快,把张少侠抬去治伤。” 张瑶抬起头,泪眼朦胧,恶狠狠的盯着董昭,白颜笑道“看什么看呀,眯眯眼,你哥自己挑的对手,输不起是吧?” 张瑶一脸怨毒之色,想说什么却始终没说出口,跟着人,抬着张咏走出了演武场。 龙骁道“想不到小兄弟去年一别,今年就已经进境到如此地步,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董昭脸色苍白道“龙帮主过奖了。” 叶空道“快去调息,不要说话。” 董昭正准备走,又听见那熟悉的哭声传来,于小津又输钱了!不过他现在已经没精力去问了,白颜扶着董昭,在吴恙的带领下,离场休息去了。 龙骁倒是饶有兴致的看着痛哭流涕的于小津,问道“于前辈又输钱了?” 于小津跪在地上,呼天抢地,痛骂道“天杀的萧无遥,跟我说谁长得高买谁赢,我的钱啊……都输光了……呜啊。” 龙骁道“那你到底输了多少啊?” 于小津伸出双手,摊开十根手指,哭道“十个铜板,输了整整十个啊!” 一个五短身材的小胡子出现,说道“他娘的,输十个铜板你号丧啊,真丢人现眼!” 龙骁一看,这个人不就是当日四方馆那个小矮子老头吗,但龙骁并无倨傲之色,拱手道“原来是萧前辈。” 萧无遥呵呵一笑但转眼间就被一双鸡爪般的手掐住了脖子,于小津边哭边骂“萧无遥,我干你娘!还我钱来!” 然后两个人就一边厮打一边叫骂,看的龙骁脸上一阵尴尬,鄢聪走上去“砰砰”两脚将两人踹飞,骂道“你们矮子帮的一个个脑子都有坑吧,一边玩去。” 龙骁道“鄢前辈还要比吗?” 鄢聪道“当然,我不到黄河心不死啊。” 龙骁点头。 董昭吃过疗伤药后打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白颜帮他包扎了肩膀的伤口,到傍晚时分,董昭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 董昭待在一间客房内,晚饭时分,鄢聪一脸沮丧的闯进了房内,唉声叹气。董昭问道“鄢前辈这是怎么了?” 鄢聪道“他娘的……老夫口水都快喷干了,就是伤不到龙王一丝一毫,这架打的忒憋屈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狗屎化龙功!!” 董昭笑笑道“化龙功算什么,我师姐打赢龙王轻轻松松呢。” 鄢聪道“别提你师姐,我更不想跟她打……” “反正这两个你谁也打不过。” “打不过他们我还打不过你啊?” “你以大欺小,等我见到我师姐,我要告诉她。” “董小伙,你不能这样啊,我那晚救了你的。” “可你花了我的银子,抢了我的驴。” “罢罢罢,以后不欺负你行了吧。” 董昭笑道“这还差不多。” 白颜端着一盆水进来了,看见一脸耷拉的鄢聪,笑道“哟,听说你打输了啊,呵呵呵呵,就你这三招两式也敢去挑战龙王,真是献丑啊,呵呵呵呵。” “小丫头你——”鄢聪气极,半天硬是没憋出下一句。 白颜不理他,跟董昭道“昭哥,吴老爷子喊我们去吃晚饭呢。” 董昭道“好,我们走。” 在董昭疗伤的这个下午,白天来的宾客大半都走了,江湖中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不奇怪。吴汉兴摆了一桌,这一桌只坐着吴汉兴,龙骁,叶空,鄢聪,曹贞,董昭,白颜。 众人静静坐着,等吴汉兴发言,吴汉兴笑道“各位不必拘谨,随便说吗。” 曹贞开口道“辛吉父子为何没来?” 吴汉兴道“辛吉啊,他家老二在大同当将官,朝廷在边关有大动作,上边一纸诏书让辛吉去了蔚州当教头,他的书信前两天就送到了。” “朝廷有何大动作?”龙骁问道。 吴汉兴道“朝廷开春就换了山西总督,大同总兵,更是在中原各地征走了几万匹马,淮北备操军,河南备操军,山东备操军一齐拉到了山西河北,在那里集结了近二十万大军,运河上每日更是粮船不断,皇帝啊,他是准备跟鞑靼开战呢……” 龙骁道“今年要开战吗?” 吴汉兴道“开春昝敏在山西一闹,被玄女逼退,玄女联合宁化军王烈一举歼灭昝敏两千亲军,王烈又在边境城寨附近抓捕了上百鞑靼探子,朝廷与鞑靼已经没有开榷场的可能,就算是不开战,调集大军预防昝敏报复也是说的过去的。” 董昭道“依在下看,朝廷是铁了心要主攻,而不是防御。” 龙骁道“董兄弟何以见得?” 董昭道“山西河北险关重重,要防不需二十万大军,只需八万即可,而且依托险关,为何要几万匹战马?那不是徒耗钱粮吗?” 吴汉兴道“不错,褚英本就是武将出身,文武双全,现在是总督,日后怕是一军主帅。” 鄢聪道“朝廷有何动作与我江湖中人何干?” 叶空道“当然有关,当日玄女如果不出现,我等只能联手战昝敏,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两败俱伤,当山西武林被杀破了胆,鞑靼铁骑一来,只能靠边关将士抗衡,而鞑靼的高手便可随意袭我后方,如此一来,局势危矣。” 鄢聪冷哼一声道“鞑靼有高手,难不成朝廷没有高手?” 曹贞道“朝廷的高手最厉害的都摆在皇帝身边,而鞑靼高手,却能被昝敏尽数带在身边,随军出征,他们的大汗远在草原深处,我等高手就算想刺杀也难,但京城那位皇帝,却是实打实的在京城不挪窝的,内廷高手是不会去边关帮忙的。” 鄢聪道“既然如此麻烦,当日伊宁怎么不杀了昝敏?” 吴汉兴道“当日能逼退就是最好的了。边关一线,除了宁化军像样点之外,其他各军早已糜烂,若昝敏一死,鞑靼大军势必南下,以朝廷这些年的表现来看,只怕是挡不住,等到挡住了,山西怕是早就被打烂了。” 曹贞道“玄女此举既是给昝敏的警告,也是给朝廷敲的警钟。” 吴汉兴叹道“不错,有昝敏这等大敌活着,我辈男儿当努力啊,玄女一介女流尚且如此英雄,我等大好男儿岂能不发愤图强?” 龙骁一拳锤在桌上,说道“他日龙某早晚要北上,去会一会那昝敏!” 叶空道“不错,叶某也不甘做昝敏手下败将。” 董昭跟着道“师姐怎么做,我便学着她怎么做。” 鄢聪啊了一声“呃,你们都去啊?” 叶空不屑道“你这么大年纪,你不用去,继续找你孙子去吧,找到了带着他一起坑蒙拐骗偷去。” 鄢聪怒道“小叶子你看不起我是不是?” 叶空冷冷哼了一声,没接话。 鄢聪叹了口气“哎,你们都是大侠,就我是个混蛋,行了吧。” 众人哈哈大笑。 酒过三巡,吴汉兴道“当日没看到玄女阁下,真是遗憾,她来的时候,我正好重伤昏死,要不是她留下的两粒丹药,老夫当日怕是已经死在五台山了。” 叶空道“她对我也是救命之恩。” 龙骁道“她帮我开关通穴,让我武功更进一步,亦是龙某的恩人。” 董昭道“师姐已经不知道救我多少次了……” 鄢聪道“可是,她看见我就打啊,我怎么没你们这待遇?” 曹贞道“也不看看你什么德行……” 鄢聪闭嘴了。 白颜从始至终没开过口。 伊宁在哪呢? 第30章 竹林迷踪 夕阳余晖洒落在大江之上,倒映出一片火红。 千百年来,无数风流人物,道不尽大江之美,绚烂时间长河,诉不完人生之愁。 夔州,大江南岸,一人一马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走着,走了十几里路后,到了一处开阔的谷地里,谷地里是一处村落,已是晚饭时节,袅袅炊烟从村落各处升起。 伊宁抬头,望见谷地上边半山坡那里的一座竹屋,她牵着马,朝那处所在走去。 “砰!”的一声响起,竹屋正门直接被伊宁一脚踹个稀烂,破烂的竹屑飞进了屋里,七零八落。 “水得清!”伊宁喊了一声。 没人回答,伊宁走进屋内,伸手在一张竹床上一摸,没有灰尘。 “赖德贵!” 伊宁继续走着,她面前是一面竹做的屏风,“砰”的一掌,屏风粉碎! “咦!”一个矮小的身影从屏风后边像只老鼠般窜了出去! “哪里跑!”伊宁身形一闪,到了矮个子身后,修长的手臂一探,一把就揪住了小矮子的后衣领提了起来,矮子挣扎着,颤抖着,嘴里惊恐的喊道“不是我不是我……” 伊宁提着这小矮子转过身来,只见他长得獐头鼠目,留着一缕小胡子,穿着一身破烂布衣,也不知多久没洗,又脏又臭,整个人像只老鼠。 “侯来宝?”伊宁问道。 侯来宝被提在空中,看见伊宁的眼睛,慌忙闭上眼,说道“我肯定看错了,不是她不是她……” 伊宁也不废话,又把侯来宝提溜转过身去,拿起剑,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拍! “嗷哟……痛痛痛痛……”侯来宝尖叫出来,手摸屁股腿一缩。 “那两个呢?”伊宁问道。 侯来宝道“不,不知道啊……嗷哟……痛啊,姑奶奶别打了,嗷吼——!我说我说——” 侯来宝挨了剑鞘三次,屁股都快裂开了,终于老实说道“他们两个躲在柜子里呢……” 不久后,三个小矮子齐刷刷的缩在竹床上,都一般打扮,个个贼眉鼠眼,眼中恐惧的看着伊宁,伊宁搬了把竹凳,翘起腿坐在他们对面。 “四年,四年!”伊宁伸出四根手指说道。 “西域四年!”伊宁直接吼了出来。 缩在中间的水得清委屈巴巴说道“你还真去啊……” 伊宁道“你们说的!” 右边的赖德贵弱弱道“我们只是听说龙血草会长在火山之所,听别人说西域有火山,所以……” 侯来宝道“不不不,是长在很热的地方,别人说西域沙漠能把人晒干……” 水得清道“放屁,明明是长在土里!” 赖德贵怒道“你才放屁,就是长在火山池里!” 侯来宝争道“你放狗屁,池子里怎么长啊?” 三个矮子争的面红耳赤,唾沫横飞,吵的不可开交!伊宁眼中露出怒色,站起了身,三个小矮子见情况不对,立马住口,望着眼前的高个子散发出冰冷之气,一个个瑟瑟发抖。忽然伊宁左手拽起竹凳就朝三人掷了过去“死矮子帮!” “咦——快跑!”三个矮子做鸟兽散,飞快的从竹床上窜了出来,然后那竹凳就啪的砸在了竹床上! 伊宁怒气不减,喊道“跑个试试?” 三个小矮子立马站定,回过头来讨着笑,说道“姑奶奶,饶了我们吧,我们生活不易啊……” 伊宁道“信鸽呢?” 侯来宝立马一窜出去,到了后边廊下,跳起来去取挂在廊下的鸽子笼,跳了四五次够不着后骂了一句谁挂的这么高,最后搬个凳子把信鸽笼取了下来。 鸽笼送到伊宁面前,伊宁转头“信呢?” 侯来宝又飞快的窜出去,之后后边竹屋里响起了翻箱倒柜的声音。 不一会,侯来宝又飞快的窜到伊宁面前,拿出两个小竹筒递上去。 伊宁一个个打开,看了之后确认是从洛阳发来的信,只见上边写道昭自三月四出京,已至三月二十,未见昭,京安。 董昭走了十几天还没到洛阳吗?伊宁心中有些不安,立马说道“纸笔。” 水得清连忙拿出纸笔来,赖德贵连忙在一旁研墨。 伊宁笔走龙蛇,写完之后,侯来宝接过来吹了几下,随后塞进信筒,从鸽笼掏出一只鸽子,绑好信,扔了出去,动作相当快。 第二封信写道三月十五,朝廷大军集结山西,疑有大事发生,昭未至洛阳。” 两封信都是施瑜发的,伊宁并没按顺序拆到,她确实有些担心董昭,犹豫之下,又提起笔,写了一封,再次发出。 侯来宝做完一切后笑着问道“姑奶奶您还有何吩咐?” 伊宁道“两件事。” 水得清凑过来,问道“哪两件?” 伊宁道“找赫连飘。” 赖德贵道“第二件呢?” 伊宁道“找天机门。” 侯来宝道“好说好说,黄金二百两。” 伊宁一把捏起侯来宝后脖子,将他提起来,问道“多少?” 侯来宝惊道“不……不要钱,小的乐意给您跑腿,给您跑腿是我的荣幸……” 伊宁道“有问题吗?” 三个人一齐道“没问题,一年之内给您办好……” “多久?” 三个矮子你看我我看你。 “九个月!” “十个月!” “三百天!” 三个人这次没对口,说完又你看他他看你。 伊宁伸出一根手指,道“一个月!”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那不可能!”三个人联手拒绝。 伊宁长吁一口气,指着水得清,说道“你,沉江!” 水得清惊恐万分。 伊宁又指向赖德贵“你,活埋!” 赖德贵战战兢兢。 伊宁再次指向侯来宝“你,喂狗!” 侯来宝松了口气,说道“您放心,我这就去买条狗来喂,保证您下次来吃上香喷喷的狗肉。” 伊宁捏紧了拳头,再次长吁一口气,说道“你,去死!” 侯来宝瑟瑟发抖。 伊宁把剑往地上一杵,说道“再坑我……” 三个人噤若寒蝉。 只见那把剑上漫出寒气,地上肉眼可见以剑为中心向四周漫出霜花来,很快就铺满了整个房间地板。 “咦——”三个矮子吓的抱在了一起。 伊宁慢慢道“都冻成冰……” 三个矮子连忙点头,如鸡啄米一般。 伊宁走了出去,屋内很快霜华散尽。一包银子从门外掷了进来,准确无误落在竹桌上。 三个矮子顿时眼睛放光,又是你看我我看你,然后同时动起手来。 “我的!” “明明是给我的!” “你走开,都是我的!” 三个矮子抢起了那包银子,互相扭打在一起,揪耳朵,薅头发,扯鼻毛,拔胡子,拖后腿,各种阴招齐出,竹屋里顿时鸡飞狗跳…… 夜晚,清风袭来,伊宁在一处竹林内,点起一堆篝火,大白拴在不远处的竹子上,伏在那里,它面前有一堆青草,大白无聊的时不时嚼上一口,偶尔转过头来看着篝火边的人。 伊宁正在打坐行气,运转完一个周天,她长吁一口气,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咳了一阵,终于平息下去,脸色才开始由白转红。 少说话,不说话,这是某位高人对她的叮嘱。 一直打坐到天亮,她身上挂满了露珠,她双手结印,长吸一口气,寒气漫出,露珠皆化冰花,她起身,冰花纷纷跌落,青衣干爽,面容再次焕发勃勃生气。 四月十五,大理洱海畔,赴五年之约,除此之外,苗疆还有位好姐妹,也是多久不曾探视了。继续往南,就是苗疆之境,穿过苗疆往西南走,越过崇山峻岭,到云南大理赴约,这就是伊宁接下来的行程。 她解开大白的缰绳,牵着马继续往南走,这片竹林也不知多宽,茫茫竹海,好似看不到边,山路崎岖,大白也走的鼻子直冒气。 走到一处相对平坦开阔处,一道黑影闪过,伊宁眼神一凛,再往前看,一个精壮的黑衣斗笠人站在她前方数丈外。 只见那人双腿笔直,立地如有泰山之稳;双臂修长,抬手好似长河挽涛。一双如鹰鹞般锐利的眼神,射出精光,气势摄人。 那人头戴竹笠,脸蒙黑巾,一身劲装,右手执一根乌黑的齐眉铁棒,沉重不凡。 伊宁蹙眉道“来者何人?” 黑衣人开口道“久闻玄女大名,特来切磋切磋。” 伊宁将包袱放进马身上的背囊,取下秋霜剑,然后轻轻拍了拍马脸颊,大白很乖的离开了。 伊宁目视那人,问道“报上名来。” 那人道“左木。” 说罢左木便如一阵旋风般掠了过来,手中铁棒抡个大圆,气势汹汹,照伊宁当头就劈下! “当”!铁棍跟剑鞘撞在了一起,地上竹叶被激荡的飞起,伊宁感受到铁棍上的分量,当即一道白虹出鞘,左木动作迅速,仰身一偏头,脚步往后一撤,避开了这招白虹贯日,但是竹笠却被剑气削掉了一截,如月饼被切了一刀一样。 左木撤回数丈外,蒙着黑巾的脸在抖动,不知是笑还是什么,说道“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伊宁一脚踩起,竹叶纷飞,她将剑鞘杵地,左手一甩,漫天竹叶齐刷刷如针刀般向左木射去,左木眼神一凛,双手舞起铁棍,一个乾坤斗法式,身形不退反进,噼里啪啦的将空中竹叶一顿乱打,凡碰到的竹叶皆碎为粉末,两人距离不过数丈,左木速度极快,数息之间便迎着竹叶杀到伊宁面前,伊宁左手屈指一弹,一根冰针恰到好处在左木收招之际射向他眉心,左木脸色稍变,刚近身,又不得不身子一仰,险之又险的避开冰针,然后他双手持棍往上一遮架。 “乒”! 伊宁的大剑正是趁着他仰身之际劈下,左木算到了,也架住了,以一个铁板桥的仰身动作架住了剑,伊宁微微一惊,手上却不停,横剑顺着铁棍一扫,左木连忙松开一只手,一个蛟龙翻身闪开剑气,伊宁趁势一掌击出,左木翻身之后也腾出一只手击出。 “啪!” 两掌相击,四周竹叶化为粉末飘散,左木连退七八步,靠在一根竹子上稳住身形,然后他眼中再露惊芒,慌忙头一低,窜开出去,一道剑光斩来,他身后那些竹子顷刻被齐刷刷削成两截。 伊宁掠了上去,如一道青虹,左木如一阵黑风,两人在竹林里又激烈厮杀起来,两人剑来棍往,将好端端一片竹林,打的如洪水过境后的稻田一般。 “嗖嗖嗖”七八根削尖的竹子齐刷刷朝左木飞去,左木抡棍猛砸,将一根根竹子砸了个稀巴烂,空中竹叶纷飞,然后忽然然全部荡开,一柄利剑直戳他心窝而去。 “叮!” 剑锋直接戳在了左木横起的棍子上,伊宁推着剑将左木推的不断后退,剑气更是将左木胸前黑衣破开,撕出一道微小渗血的口子。 左木额头冒汗,大喝一声,抡起棍子一转,以倒昆仑之式格开秋霜剑,然后舞棍如风,搅碎了漫天竹叶,如风火轮一般向着伊宁猛攻而去。 伊宁也持剑而上,剑上寒芒漫起,一剑扫出,洒出漫天冰晶,冰晶与风轮无声的撞在了一起,将周围几根残存的竹子震得炸裂开来,两人谁都不退,剑与棍再次猛烈的撞在了一起,火花四溅…… 左木奋起,与伊宁打斗将近百招,气血翻涌,但动作却开始变慢,左木心惊,他感受到了周身寒意围绕,不知不觉竹林的地上早就染成了一片霜白。 “呀!” 伊宁大喝一声,大剑再次重重劈下,如有泰山之重,左木举棍一挡,“当!”的一声剧响,左木左手先不支,虎口裂开,渗出血来,他急忙后退,剑芒顺势在地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裂痕,左木后退,脚踩霜花,靴子不觉又一滑…… “糟了!”左木惊呼。 只见那边伊宁缓缓提剑,斜着一划,做了一个风转流云的起手式,似慢却极快,一股浓烈的杀意升起,左木瞪眼大惊“这是?” “残霜傲雪!” 伊宁一剑划过,无形的杀意直奔脚下不稳的左木而去,左木咬牙持棍运气再挡! “噗噗噗”三声响起,左木右肩,左手,左肋衣服瞬间破裂,撕开了三道血淋淋的口子,鲜血瞬间溢出,左木一声闷哼,好在没伤到要害,然而还没完,伊宁左手一撒,上百片竹叶如飞刀般漫着寒芒又朝左木袭来,左木此时无法再使出乾坤斗法式,只得左闪右躲,棍子磕开竹叶,但又被划过几道口子,他不断后退,极其狼狈。 但,仍然没完,伊宁撒出去的左手忽然一收缩回来,冰冷的寒意自左木背后起,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霜缕纤华!” 射到左木身后的竹叶齐刷刷倒回,如同被那只手操控了一般,齐刷刷射向他后心窝,左木躲无可躲…… “噗噗噗噗”,鲜血飞溅,左木后背被竹叶扎了个结结实实,黑色的衣服背后立马变成了黑红色,后背心窝处攥了十来片竹叶,其他地方也未幸免,差点就成了豪猪。 但左木着实了得,强忍着剧痛,一脚踢起一根竹子,棍子一扫,将地上几根断竹一起击飞,铺天盖地般的竹棍胡乱朝伊宁砸去,左木却用尽最后的力气,转身一掠,如一阵黑风,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竹林深处,只在地上留下一滩滩,一线线血迹。 伊宁荡开竹子,却没有去追。 这么偏远的地方哪来的如此高手?伊宁疑惑不已。 随着伊宁一声口哨吹起,一阵马蹄声很快由远至近,大白很乖的跑到伊宁身边,嘶鸣了两声。伊宁摸了摸大白脸颊,并未多想,继续牵着马往前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伊宁听见了水响声,走到高处一看,是大江…… 居然又绕回来了…… 打了一架白走了一天,居然在竹林里迷了路…… 伊宁干脆走到江边,她正准备俯身洗把脸,忽然发现沙滩边有一滩血迹,她抬头望着大江,目光扫到远处,只见一艘小船正顺江而下…… 竹屋里,三个矮子失魂落魄,眼圈通红,屋内七零八落,就差架子没被拆了。 “啊,天哪,谁来告诉我一百两银子三个人怎么平分?好难啊……”侯来宝大哭。 水得清道“为什么,为什么每人三十两还要多出十两?为什么每个人三十五两还少五两?” 赖德贵大喊道“你们别说了,一定能平分的,不平分今晚就不吃饭了!” 侯来宝骂道“你昨晚就是这么说的,害得我饿肚子饿到今天,我再也不相信你了,你个死矮子!” 赖德贵手里拿着戥子,说道“你比我高?有本事你来分啊?” 侯来宝一把抢过戥子,说道“我来就我来!” 水得清道“你们两个废物,我来分!” 三个矮子开始抢起了那个戥子,又抢的不可开交,抢着抢着又开始打,又不知打了多久,然后那个戥子不知被谁一扔,飞往门口去了。 戥子没有落地,被一只修长的手接住了。 三个矮子齐刷刷望着门口,目瞪口呆。 “一个月这么快就过了吗?” “完了完了,我还没找到呢?我要被活埋了吗?” “我去买狗去,希望杀狗不杀我……” 一锭五两的银子扔在三人正中间,伊宁淡淡道“找个向导。” 三个矮子回过神来,问道“向导?” 伊宁道“去苗疆。” 侯来宝眼里来了神,说道“包我身上!”然后飞快的跑了出去。 水得清拿起那五两银子,眼中发光,说道“凑齐了凑齐了,终于可以平分了,一人三十五两,哈哈哈哈……” 两个矮子丝毫不理会伊宁,坐在那里就开始分银子,很快就分好了三摞,水得清满意的点点头。 不过一刻钟,侯来宝就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姑娘穿着布衣,包着头巾,背后背着一个背篓,面容青涩,是个很普通的山里幺妹,但是却精神抖擞。 侯来宝道“这幺妹知道从这去苗疆的路,她会把你带到蛇林外,穿过蛇林就是苗疆阿芳的地盘了,大概要走两天半。” 伊宁点头,看着幺妹,说道“辛苦你了。” 幺妹笑笑道“跟我来吧。” 伊宁跟着幺妹走了。 三个矮子如愿以偿平分了银子,高兴的又蹦又跳,不一会,又停了下来,脸上没了笑意,变得严肃无比。 水得清道“我去找赫连飘。” 赖德贵道“我去找天机门。” 侯来宝道“我去买狗。” 三个矮子一点头,水得清,赖德贵就揣着银子飞快的出了门,侯来宝在竹屋廊外一阵倒腾,很快,二十几只鸽子飞了出去。 幺妹姓苗,叫苗未娘,不怎么说话,但也不怎么怕生人,她右手拿着把小砍刀,背篓里还有把小锄头,带着伊宁一人一马穿梭在山岭间,时不时破开荆棘,时不时又俯身挖草药,一天之后,她背篓里已有小半蒌草药了。 伊宁见她熟练的样子,问道“经常去?” 苗未娘青涩的脸笑了笑,说道“这条路我阿爸走了十几年了,我从小就跟着他走。” “你阿爸呢?” 苗未娘露出悲戚之色,说道“没了,三年前进山遇到猛兽,没活下来……” 伊宁沉默。 天黑后,两人在一处山崖上点起了篝火,苗未娘靠着一块山石,抱着膝盖,也不说话。山林里不断有野兽叫声传来,惊的苗未娘身体一阵颤抖。 “不要怕。”伊宁安慰道。 苗未娘点点头,抬头看天,看见阴云密布,她蹙眉道“不好,要下雨。” 伊宁也抬头看了看,天要下雨,她也没办法。 苗未娘道“附近没有山洞避雨,怎么办?” 伊宁把笠子递给她,说道“戴上。” 苗未娘乖巧的戴上笠子,然后问道“这一走两天半,侯哥儿说你会保护我,但是我回来怎么办?” 伊宁道“苗疆人送。” 苗未娘道“苗疆人很不好说话的。” 伊宁道“放心。” “嗒!”一滴雨珠滴在了笠子上。 苗未娘道“来了。” “嗒嗒嗒嗒……”雨珠不断落下,山崖上有棵古松,两人齐齐站在古松下避雨,那堆篝火在雨中挣扎,很快,冒着湿漉漉的烟气,没了红光。 苗未娘道“还好没打雷。” 伊宁感觉到她的慌乱,这小姑娘许是不曾在外边过过几次夜,毕竟还小。 伊宁问道“几两银子?” “什么几两银子?” 伊宁道“侯哥给你。” “哦,侯哥儿给我二两银子呢,两天半赚二两银子,侯哥儿是个好人。” 伊宁没说话,二两银子对于她这样的幺妹来说确实不少了,但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我这篓草药卖到镇上去,最多也就赚两吊钱……” 黑暗中,两人靠着松树,不再说话。 不知何时,雨停了。 “呀!”苗未娘大叫一声,脚跺了起来。 “怎么了?” “有东西爬我脚上了!” 伊宁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亮,蹲下一看,雨后湿漉漉的泥土上,到处是爬虫,有蝎子蜈蚣癞蛤蟆,蝎子乌黑,蜈蚣四五寸长到处爬,癞蛤蟆一身的包,看上去像脓疮一般,还有千足虫,蚰蜒…… 苗未娘却并不惊慌,她道“这些都还算好,只要没遇上——” “啊?”伊宁一把将她拉开,只见两人后边松树上伸下来一个艳红的脑袋,张开嘴,露出腥白的毒牙正朝苗未娘嘬来!伊宁眼疾手快,右手拿着火折子,左手闪电般一伸,一把就捏住了那东西的脖子! “红头蛇!”苗未娘大惊失色,那蛇被伊宁掐着脖子,身子便缠住了伊宁的手臂,伊宁不慌不忙把火折子递给苗未娘,苗未娘接了过去,好奇的盯着伊宁会怎么做。 伊宁左臂上漫出寒气,那蛇开始拼命挣扎,但毫无用处,片刻之间,蛇变成了冰雕,伊宁手一抖,碎成几段,散落在地,那双未闭的蛇眼好似还充满了恐惧。 “好厉害……”苗未娘道。 伊宁嘴上眼,双手一提,运气一震,脚下开始铺出霜花,霜花漫出,毒虫快速逃窜,不一会,山崖上这块空地变得干干净净。 苗未娘瞪大了眼睛,问道“姐姐,你是巫师吗?” 伊宁睁眼道“这是武功。” 苗未娘眼光闪烁不断,她说道“侯哥儿他们也会武功,来村里偷鸡的时候谁都抓不住他,他还会在树上飞呢。” 伊宁道“还偷鸡?” 苗未娘道“偷就偷呗,侯哥儿三个人其实不错的,我阿爸曾经中毒就是他治的,隔壁何阿婆的背疮也是他治的,都没收钱。” 伊宁沉默,矮子帮这帮人确实各有各的本事,与她也有些渊源,不然她也不会托他们帮忙找人了,只是这帮孙子虽然干事不打折,但是气人也是不含糊的。 “吼……”一声兽吼响起,两人一转头,便看见了一双绿油油的眼睛,透着凶光,盯着两人。 火折子的微光在它眼里不是威胁,只是人有两个,旁边还有一匹马,它有些犹豫。 “是只花豹,很凶的。”苗未娘道。 “滚!”伊宁一声断喝,花豹听得声音后退两步,但旋即又朝旁边走了几步,有意无意的瞄了一眼大白,伊宁看出了它的意图,这豹子想吃大白! 伊宁横着一掠过去,那豹子正好也朝大白一扑而上,伊宁速度快,掠到大白跟前,大白惊惧后退,豹子扑来,伊宁轻叱一声,一拳击出! “砰!”一拳打中了豹子额头,豹子倒飞出去,摔倒在三丈外,七窍流血,挣扎几下,没了动静。 苗未娘惊呆了,一拳就打死了吗…… 天终于亮了,苗未娘虽然顶着个笠子,但是身上衣裳还是湿了,伊宁却霜花一抖,衣服就干了。那头花豹早死透了,苗未娘说要剥皮带走,伊宁说先留着,路上吃豹肉,于是就把豹子往大白背上一放,好在只有百来斤,大白驼得动。 两人草草吃些干粮继续上路,翻山越岭,劈荆棘,扫藤蔓,走到一处岩石峰下,发现了一个山洞,苗未娘提议进去生火烤衣服,两人进了洞,在最里边却发现了两只豹崽。 火生起来,树枝架上,烤着衣服,看着两只毛茸茸的豹崽,两人同时没了吃豹肉的想法,母豹的尸体就在一旁呢。 “带去苗疆。”伊宁说道。 最后两只豹崽在背篓里安了新家,两人继续朝苗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