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还复来》 缘起 天边一轮月色如洗,倾洒在碧绿幽幽的湖面上,映出湖底悠然自游的鱼儿,伴着夜鸟的鸣叫,由竹林深处传来。竹林中一条由青石铺成的小径,一直延伸到一间竹屋小筑。 竹屋的右方开辟了一片药圃,正值盛夏时节,里面种植的忍冬、紫苑、仓术、铃兰、勺药,在暗夜里发出别味的芬香。而这一方静谧有声的景色,都映在了一双淡然静默的杏眼里。 窗前仁立的女子一袭白衣素装,精致的鹅蛋脸上眉如翠羽,琼鼻樱唇,肌如白雪。乌发用一根麻绳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挽鬓也没有插簪,乌丝垂落,如同浓绸细锻。 静室里有茶水流过杯沿的汩汩声。执茶壶的指间分明而有力,细看指腹和食指关节处略有薄茧,是一双使剑的手。那男子也是一袭白衣,只是衣着服饰较之窗前女子繁复,玄纹云袖,长袍领口与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此时,正端坐在桌前。 待清茶倒满,那男子执着茶杯,细长的桃花眼端看着杯底不知名的沉浮物,微皱起一双浓眉。轻嘬一口,一双浓眉更皱了,悠地放下茶杯。 欲启口说什么,却见那女子始终仁立窗前,丝毫不为所动。 从男子静坐的角度看去,月光倾洒在女子有些病态的苍白面上,在浓密又纤长睫毛处投下淡淡的阴影,细看甚至能看她清鬓角和耳廓处细小的毛绒。有夜风拂过,吹动她了的发丝,合着月色,荡起一片柔滑。那样寂静无波的眼眸,显得沐浴在月色下的她静恬,悠远,更像是来自另一个尘世的幽魂。 半响,男子收回目光,将冷却的茶水一饮而尽。 而后,开口说道 “明日出谷,你不是一直在等这一日么?” 没有得到回应,男子也不介意,似习以为常。话毕他不再逗留,起身离去,走到门边,欲再说什么,终是轻叹一声。深看了那女子一眼,离开。 良久,当朦胧的云层遮隐了月色,连夜鸟也落入巢穴歇憩。窗前仁立的女子微微垂下眼帘,一只鱼儿映入眼底,红褐色的锦鲤游出水面换气,而后,再一摆尾潜入了水底,荡起一圈圈涟漪,窗边的人也随着荡开了思绪 2015年中国西藏 一条崎岖的小道上,更确切地说是人为踏出来的小路,江漓正气喘吁吁地走在这条两旁铺满林荫的小路上,同时心中盘算着所剩不多的干粮。 “压缩饼干、面包、辣条、小半壶饮用水” 正午,烈日当空。 山中闷热,一丝细风也没有,江漓已经沿着这条小道走了大半天,身上的汗都快流光了。她现在唇干舌燥,还伴有轻微的头晕和胸闷,是要中暑的迹象。她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左手边两米处有一棵大树,她三步并两作步地走过去,选了一处阴凉地,将身上的登山包解下来,接着就地靠坐在粗壮的树干旁。她决定先休息一儿,看能不能减缓中暑症状。 壶里的水就要见底了,江漓不禁哀叹一声,恐怕自己要因脱水晕倒在这荒芜人烟的山林里。她用食指沾了点水涂在快皲裂的唇上,却也是杯水车薪,看着水壶中仅剩的一口水,她心想,要是等这一点水用完之前她还没有找到任何水源,那她在中暑之前就会因脱水而死了。 江漓是昨天参加的一个驴友团组织的为期八天的徒步活动。想她到西藏做义工有半年了,都还没有好好看过这片平均海拔在四千多米的朝圣天堂,因此,她更深入地感受一番这里大自然的壮丽景观。 凭着这份冲动,江漓向医院请了小长假,带着万分激动的心情和新结识的驴友们到西藏东南部一个叫百巴村的地方进行一次四天四夜的丛林徒步之旅。 缺不曾想因为自己一时的失误,导致了她跟队不到一天就和其他的驴友们走散了。 说起来这事儿还有点儿尴尬,江漓忘记了徒步的这几天正是‘大姨妈’的活跃期,直到行至途中小腹忽如其来得一阵坠痛,她才恍然记起是‘大姨妈’造访了!队伍里只有她一个女生,她实在不太好意思告诉一帮大老爷们自己来月经了,而且还是来势凶猛的那种,更不想因为她一个人而拖了整个队伍的行程,她忍着不适继续赶路。 但大半个小时后,她察觉到下体有一股股热流在不断涌出。她不得不找个理由,向领队提出自己因体力跟不上想停下来休整几分钟,让队友们不用等她,等她休整好了再追赶他们。 领队人称老牛,有多年的带队经验,是个很随和的人。听江漓这样说,他一时有些难以作出决定。从他多年的带队经验来考虑,让 一个女孩子在野外落单,这多少有点儿让人不放心。但考虑到整个队伍的速程,他也担心到时候赶不上营地,毕竟在野外扎营,有太多的风险,不比营地里安全。 江漓看出队长的顾虑,不想让他为难,便劝说道 “队长,我就在原地休息五分钟。你们先走,我保证一会儿就能追上你们!” 老牛见江漓语气坚决,又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早,心里盘算着,要是在这个点就停下来休整,那接下来的一段路程则要不停歇地走很久才能到到达第一个露营点,这样一来可能会导致全体队员的体力跟不上。对一个有经验的老驴来说,这不是一个好的徒步策略。 他在出发前上网查过这边的地形,这一路都是比较平坦的山间小道,这座山又是徒步的圣地,经常会碰到来这里徒步的驴友。万一到时候江漓没有追上他们,她也会遇到其他驴友,不至于落单。 老牛权衡了一番,最后采纳了江漓的建议,临走时嘱咐她,他们会减速前行,让她休息好了就赶紧追上来。 江漓略带歉意地向老牛保证自己一定会追上队伍,直到队友们走出视线,她才舒了一口气。转身朝一处茂密的草丛走去,江漓暗暗庆幸自己有个好习惯,还好包里带着备用的姨妈巾,不然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深山就只能采几片树叶应急了 江漓迅速地把自己整理妥当后,缓步走到一颗大树旁坐下休息。从小腹处传来的隐隐作痛,让她更加疲惫,拿出水壶,喝了口温水后,观察气周围来。 她的脚踩在覆盖了一层层新旧交替的落叶上,头顶上的树叶在阳光的照映下,每一寸脉络都清晰可见。清风拂过,树影斑驳,吹来青草与野花混合着的清香气息,远处的蝉声也似近在耳侧。江漓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这里的气味比起医院里的消毒水不知好闻了多少倍。 初遇 江漓是被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唤醒的,等她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睡着了。她猛地站起来,拿出手机,不由睁大双眼盯着上面的时钟,自己竟然睡了二十多分钟!刚才要不是被鸟叫声吵醒,她估计这一觉可以睡到天黑。 江漓快速地整理行装,也不知道老牛他们现在走到哪儿了?要是老牛发现她没有追上队伍会不会折回来找她? 江漓回到那条小道上,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与老牛他们汇合。 但江漓忘了,她是个路痴。她以为这条徒步的路线是一条直路,只要直走到底就可以了。然而她太天真了,这世上哪有可以一走到底的直路,就连铁轨还有分叉呢,更别说这山林小路了。刚开始她还知道哪边是东哪边是西,然而转了几个山道和弯道后,她已经分彻底不清东南西北了。 江漓努力地举高着手机搜索信号,但信号格从进山始就再没有任何动静,她颓然地垂下手臂。前面的路一眼望不到尽头,而这一路除了她,就再没有看到过其他人影。老牛他们发现她没有追上队伍,要是回来找她也不一定能找得到,因为她发现她早就偏离了路线。 天快黑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找个比较安全的地方扎营,等明天天一亮再原路返回。幸亏她留了心,这一路都在路边留下了记号,只要熬过今晚,明天再按原路折回应该不难。 眼随心动,江漓爬上一处高坡,放眼远眺。前方的茂林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着光?起初她没有在意,以为那是太阳照射在树影间折射出来的光。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已经临近傍晚,刚才那一闪过的光线太过强烈,树叶间折色出来的光不会这么刺眼。 困惑间,她眼睛一亮。那个闪着光的东西竟然是一面湖!半隐在林间,只有当阳光正好照射在湖面上荡起的波纹时,那一闪一闪的光才会折射过来。江漓欢呼着朝那个方向奔去。 直到她气喘吁吁地站在湖岸边时,她才松了一口气,她真怕刚才看到的都是幻象。近在眼前的湖泊一片清澈静谧,一轮夕阳倒正映在湖面中央,周围的水波荡起余晖留下的淡金色涟漪。湖泊不远处有三五家农舍坐落在丛林间,只露出几片零星屋角,时隐时现。此刻,几缕炊烟正从农舍的烟囱里冒出来,随着晚风起舞,最后慢慢地消散在斜阳里。 江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人家,有水源,这下好了,今晚不用在荒山里担惊受怕了。 紧绷着的神经逐渐松缓下来时,江漓便感到胃部传来一阵灼烧感,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着赶路,而这一路上除了喝水外没有吃过东西,她的胃现在在向她抗议了。她将登山包里的干粮拿出来就着剩下的一点水解决完最后一个压缩饼干,然而胃痛并没有消缓的迹象。而且由于刚才吃得太急,导致她被饼干噎到了。 她在湖岸边蹲下来,随手捡了根树枝,将湖面覆着的一层薄薄的绿萍轻轻拨开,湖水清澈透明,她在岸上可以看清攀附在岸边水下的嫩绿水草,正随着她刚刚搅动湖水时带起的水纹轻柔摆动着。 江漓没有心思欣赏这些风景,只想赶紧舀些湖水喝,把卡在喉咙里的压缩饼干压下去。但岸边和水面有一定的距离,她的手够根本不到。她的目光沿着湖岸环顾了一圈,发现只有她站的这个点是离取水点最近的地方了。 她将脚往下探了探,立稳后连带着身子也往下探,险险可以够到水面了。她快速地舀了半壶水,草草地查看了一下,水还算干净,然后就直接喝了起来,接连喝下几大口,直到壶里的水被喝个精光,她才觉得喉咙里好受些。 最为迫切的事解决之后,江漓才发觉她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在烈日下赶了一天的路,衣服早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全身黏腻腻的。江漓闻到自己身上的汗臭味,都开始有点儿嫌弃自己了。还是洗把脸整理一下再去投奔湖泊那边的那几户人家吧,她这样想着,身体已经先于大脑一步行动了。 她像刚才那样,再次往下探身舀水。但当她刚够到水面时,不知是脚下没踩稳,还是岸边的水草太滑,只听得她‘啊’的一大声叫,紧接着传来‘扑通’一声。 江漓整个人栽到了水里。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江漓来不及有任何反应,等她反应过来时,已被经灌了好几口水。江漓不会游泳,只能靠求生意志用四肢胡乱地扑腾着,希望能抓住些什么,可除了水草哪还有什么东西可抓。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往下沉,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从口和鼻灌入的水窜进咽喉,使他无法呼吸,这种窒息的感觉既痛苦又恐惧。周身都是水,她没法 使上力,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那么一小会儿,但她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她觉得自己的手和脚愈来愈无力,头也愈来愈浑沉。 意识在渐渐涣散 感知在逐渐模糊 这就是濒临死亡的感觉么? 江漓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谁。但她有一位很可敬的院长,院长一直对她很照顾。‘江漓’这个名字还是院长照着自己的姓氏给她取的,好不容易到她长大,完成学业,自己计划在西藏做完义工后再去一家市级医院当实习医生,之后就可以慢慢赚钱报答老院长了。 江院长终身未嫁,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孤儿院里的孩子们。所以,给老院长养老,这是江漓对院长也是对自己许的诺。原本这个承诺就马上就要兑现了,而她却要被淹死在这里了。 她还年轻,她不想死,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去体验过,老院长也还在等着她,她说过要努力挣钱照顾院长的。 所以,她绝对不能就这样被淹死! 求生的意念被激起,江漓的神识瞬间清醒了过来。她咬牙竭力蹬着双腿,脑子里迅速搜索着蛙泳的姿势。虽然她是个旱鸭子,但她以前见过孤儿院里其它的小朋友划过水,多多少少记住了一些基本动作,她搜索着脑中的记忆。 手臂自然前伸手掌张开掌心向下滑动手臂再用力蹬动双脚。对!就是这样!江漓吃力地尝试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她的头露出了水面。她赶紧换了口气,就这样在水里扑腾了好几个来回。尽管她已经精疲力竭,但人愈是在面临绝境的时候,求生的意念反而愈是强烈。 江漓就靠着那一股子意念支撑着。她知道自己得尽快到达岸边才能脱险,不然即使意念再强,体力也会跟不上。她想看看自己到底扑腾到了哪个位置了,正准备使上一股劲蹬出水面看看情况,忽地,她手臂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在她还没来得及思考之前,就下意识地紧抓住了那个不知是什么物体的东西。 触手粗砺有摩挲感不待她细想,她就已经到了岸边。 趴在岸边的江漓,一边喘着气大口呼吸一边吐出乱入到嘴里的水草,新鲜的空气让她从濒临的恐惧中缓过神来。她的下半身仍然还在水里,经过这一回死里逃生,她再也不愿待在水里了。用完最后一丝力气爬上了岸,然后像条死鱼一样四仰八叉地瘫倒在了地上。 入眼是蔚蓝的天空,江漓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她因缺氧导致的急促呼吸逐渐平缓下来。但她隐隐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十万个为什么 她悠地转头! 就这样望进了一双诲默如海的眼眸里。 长眉凤目,一双标准的内张外阔丹凤眼,眼神深邃而悠长。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色淡如水的薄唇,如雕刻一般的五官,俊美异常。 江漓眨眨眼再眨眨眼。 这里什么时候冒出个男人??? 而那个男人似微皱了一下眉,一闪而逝。而后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薄唇亲启 “还好么?” 其声似流水般干净透彻,温润朗朗。 江漓瞪着眼有片刻的迟钝,接着脑子开始高速运转,回想着整个事情的经过。先是她不小心掉进湖里,接着在水里拼命地挣扎,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 江漓晕乎乎爬了起来,回想着,目光被脚边的一根被水浸透的手腕粗壮的树枝吸引住。 是了,她想起来了! 刚才她就是在慌乱中抓住了什么东西后被牵引到岸边来的,原来她刚才抓到的就是这根树枝。 这下搞明白了,眼前的陌生男人正是她的救命恩人! 江漓放下戒备,怀着万分感激的心情向对方道谢。 “这位朋友,真是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我恐怕就要淹死在这儿了。” “诶,你也是来这里徒步的吗?” 对方没有答话,这让江漓有一些些的尴尬。 她开始悄悄打量起对方来。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吓了江漓一大跳。 对面的男人身形修长,着一身墨色长袍,腰间束着一条同样色系的祥云宽边墨带,乌黑的头发束起一半,头上戴着一顶嵌玉紫冠,看模样大概二十来岁。 是个美男。 江漓暗暗下着定论。 不过他怎么穿着一身古装? “朋友,你是来这里拍写真还是拍戏啊?你们怎么找了个这么偏僻的地方。” 不待对方回答,又道 “不过幸好,你们要是不来这里取景,我今天就真的要被淹死了。” “哈哈!这就是缘分吧!” 想来或许是自己不该命绝在此,一想到自己大难不死,江漓的心情就大好起来,话也多了起来。 从她这边的视角看过去,对面着古装男人足足高出她一个头。江漓在心里‘啧啧’两声,这个男人不仅长得好,连身高也这么有优势,简直就是少女少妇型杀手啊。 只是,这美男没什么礼貌,只盯着她看却不回答她的话。 而且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江漓总觉得对面的美男神情中透着淡漠,还略带古怪地瞧着她。 古怪? 或许是她看错了吧。 沉默了一阵后,美男终于开口了。但他说的话却让江漓忍不住发笑了。 “公主为何会跌落在荷花池内?” 啥!? 公主? 荷花池? “哈哈哈朋友你是在找人练台词么?哪有什么荷花池。” “这里明明就是个湖” ‘泊’字在口中还没来得及脱出,江漓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身后的湖泊,不!准确地说是…… 荷花池! 那满池含苞欲放的粉白相间的荷花,以及周边的假山、亭榭、楼阁,再远一点还能看到一叠叠此起彼伏的褐色屋檐。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江漓使劲儿甩了甩头,不至让脑袋当机。她严重怀疑自己因为落水的缘故,导致脑子进水产生了幻觉。又或者她其实已经死了!这是她在死后见到的情景。 江漓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疼!很疼! 能感觉到疼,那就证明自己没有死。既然没有死,那刚才看到的一定是……幻觉! 对!一定是幻觉! 江漓再次朝身后的方向望去,荷花、池水、假山、亭榭、楼台、屋檐,怎么没有变! 就是说,这也不是幻觉! 但让她为震惊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穿着一身宫装!身上市鹅黄色的抹胸和同色系的百迭裙,外披一件淡粉纱衣。 这……这不是她!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穿的是一身黑色冲锋衣! 江漓机械地转回头,满脸震惊加不可思议地看向那个古装美男。而那人只是静站在原地,带着清冷的目光淡淡地审视着她。 江漓的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虽然她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 那就是她!穿!越 !了! 江漓此刻欲哭无泪,她想不通啊,怎么落了个水就穿越了呢? 算了,现在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对面美男的眼神让江漓顿时警觉起来。 这个美男刚才叫她公主,再结合周围的建筑来看,这里应该是皇宫没错了。另外这个美男出手救了她,不,应该是救了落水的公主,想来他和这位公主该是相识的。 只是,两人相识到什么程度?这个美男又是什么身份?这就难猜了。 这美男面对公主,神情不卑不亢,并未有半分胆怯,细看他的穿着也很是讲究。 江漓猜想,这美男的身份,不是得宠的臣子就是个有权势的官二代吧。 男子似并未在意她先前的失态及胡言乱语,转而带了几份关切地轻声询问 “公主怎会一人在此处?” 这个美男一下问这么多问题,让她这个冒牌怎么回答?她也不知道哇,她现在也是一头雾水啊。 她哪里知道这什么公主为什么会在这里? 又为什么会掉进荷花池? 还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她自己都还有好多问题没弄清楚呢! 她穿越到哪个朝代了?! 这个公主是谁?! 美男你又是谁?! 江漓在心中呐喊并悔恨着。 自己为什么要在来大姨妈的时候去徒步啊!又为什么睡过了头啊!还为什么要迷路啊!更为什么要去湖边洗脸啊!最后,老天你为什么要让我穿越啊啊 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她注定要在这里开启一段命运般的因缘际会。只是此刻的江漓并不知道命运给她的安排,她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应付眼前的美男。 “我本公主看这里的荷花灼灼,亭亭出水,一时兴起,想采撷几支……不料失足跌入这荷花池内。幸得你出手相救,不若,后果则不堪设想啊。” 江漓在脑子里使劲搜索着学过的古诗词,再装出一副柔弱不禁的样子,照着电视剧里看过的那些大家闺秀说一些文绉绉的词汇,希望能混过这一关。 美男似有所思地点着头道 “原来如此,那为何不见公主的侍女?” “侍女?” 她就更不知道了,她这不是才刚刚穿过来么,怎么也不给她点时间适应一下啊。这美男这么多问题,真想送他一本《十万个为什么》堵住他的嘴。 江漓一阵腹诽,她忘了常人遇到这种情况,那是再正常不过的疑虑表现。但她现在没心思应对,短短的时间,让她经历了溺水、穿越、并不友好的陌生人以及对未知的恐慌,她感觉脑袋都快要炸开了。 江漓发觉美男的俊脸逐渐在眼前放大,在她的头愈来愈沉,意识逐渐模糊之际,她似乎看到美男的薄唇动了动。 而后,一个温润而又悠远的声音传入耳际。 交易 当江漓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床鹅黄色的幔帐垂纱,她滑动眼珠四下打量。自己现在正躺在一张梨花木制的床榻上,床头及床沿刻有精致的雕花,身上盖着厚厚的绣花丝被,将她捂得严严实实的。 她是被热醒的,身上的被子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想一把掀开被子,但一抬手顿觉浑身软绵无力。张嘴发声,却感到喉咙一阵干痛,接着是一阵猛地干咳。 她刚刚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不小心掉进水里还遇到了水怪,就在自己和水怪拼死搏斗快要险胜的时候,水怪口中突然喷出大火,她措手不及,火焰灼烧得她全身焦热然后,她就醒了。 再次醒来,看到这满室的古韵古香,江漓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穿越了。 躺在床上认命的长叹一声,老天爷还真是会开玩笑啊。 “公主您可算醒了!” 陡然听见人声,江漓吓了一跳,寻着声音看去,这才发现离床三步远跪着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正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公主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公主,请公主惩罚奴婢吧!” 那婢女哭着掴掌自己,模样很是凄惨。 从这婢女的话中可以得知,她应该是公主的贴身侍女,因为没有照看好主子,导致主子掉进了荷花池。最后,还被自己占了身体,当然,这件事得另说了。也不知道那位同样倒霉的公主怎么样了,是真的死了还是和她交换了灵魂,穿越到她二十一世纪的身体里了。 不管怎么样,既然老天爷安排她来到这里,即使只是一缕灵魂,她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那么首先,她得弄清楚眼下的境况。 “你” 一开口,江漓顿觉嗓子像是被刀锯开了一般。 婢女见她发声,急忙道 “奴婢在!” “水我想……喝水。” 跪着的侍女听清了江漓的话,立即起身小跑着去了外间。 “奴婢这就给您倒水!” 不一会儿,就端来了一杯温水,侍女将江漓扶起来,用调羹小心地一勺一勺喂她。 一连喝了好几杯,江漓才觉得喉咙的灼烧感缓解了一些。 “公主,良御医交代过了,等您醒来就该喝药了。” 喝药?江漓不解。 “我怎么了?” 声音仍旧带着嘶哑。 “您昨日落入荷花池染了风寒,皇后娘娘已经让良御医为您诊过脉了,说是没有大碍,多给您盖些被子,捂些汗寒气就出来了。” 良御医还说您下半夜会醒来,奴婢就将药一直熬着。没想到您这会儿真的醒了,奴婢这就去给您端药来!” 那小婢女说完便小跑着去了外间。 江漓看着身上的三床绣花丝被,难怪她要被热醒。 看来她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不少事情。 小婢女再进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黛青细纹的小碗。 江漓认得这碗药,是桂枝汤。桂枝汤是治发烧、头痛和咳嗽的良药,有发汗解肌,温经通脉,散寒止痛的功效,只是入口略带清苦。她以前学的是西医,但对中医也有涉略,学习西医的同时,她也常常会看一些有关中医的书籍。因此,一些简单的中医病理和用药方法她都了解一点。 “公主,这药奴婢一直用小火煨着,现在喝刚刚好。喝了它,您伤寒就能立刻痊愈了。” 江漓看着那双恳切又真挚的眼神,不由有些感动,尽管她知道这婢女不是为了她,但她仍有一瞬的触动了。垂下眼眸,江漓压下内心的涌动。 她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婢女。小姑娘看着像十一二岁的年纪,着着一身浅绿色的宫女服饰,头上顶着一对双丫髻,模样乖巧可爱。只是一双眼睛有些红肿,像是哭了很久的样子。 江漓想起晕倒前发生的事,她两手交握着那只盛着桂枝汤的黛青细纹瓷碗,指尖无意识地沿着碗沿划动着,温热触过指腹,碗间的热气掩盖住了她此刻的思绪。 也不知道自己穿到了哪个朝代?看这小婢女的宫女服饰有些像唐装但又不全然是,她历史知识有限,仅凭猜测也猜不个所以然来。 看来只能从这个婢女口中得到她想要的信息了。 “昨日的事” 江漓正打算寻个由头好从这婢女口中套出点这个朝代的信息,只待她刚准备开口,就见这婢女猛然‘扑通’一下子跪在她的床前,连连磕头哭着求饶。 “公主,奴婢该死!是奴婢没有照看好您,害得您不小心落水,还险些……溺水而死。奴婢甘愿受罚!” “只是看在奴婢伺候您这么久的份上,求您饶过小安子一命吧,小安子他是无辜的啊” 小婢女一下比一下磕得用力,很快额头就溢出血来。 一个人对着自己猛磕头,还磕到满额头是血,江漓惊住了。如论如何,她都受不起,她想下床扶那婢女,但仍觉周身软棉无力。只得提高声音对着那婢女道 “别磕了!你先停下来!” 婢女应声停了下来,鲜血从磕破的额头顺着眉角流下来,她似乎感觉不到,只是口中仍在机械地为一个叫小安子的人求饶。 江漓发现事情越来越复杂了。这婢女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像发了疯一般。还有她口中的小安子又是谁?原本她还想不动声色地慢慢从这婢女口中套出一些话来。 但照现在这个情形,是不能了。 “我可以饶了小安子。” “但是,我要你先答应我一个条件。一会儿,无论我说了什么问了什么,你都不许惊慌,并且要诚实地回答我的问话。” 婢女听闻面露喜色。 “公主,您尽管问,只要是奴婢知道的,奴婢一定会如实告知您!” 江漓勾起嘴角,等的就是这句话! “那好,你听着,在我落入荷花池被救醒来后,我就发现自己记不清很多事了。” “我是谁?我的父皇和母后姓甚至名谁?更甚连我现在所在的地方,以及当今的国号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所以,我现在需要你立刻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包括我以前的记忆。” “公主,你!” 眼前的婢女张着嘴巴,一脸不可以思议地盯着江漓,半晌,眼睛都没带眨一下。 江漓扶着额头。 果然,还是被吓到了啊。竟被吓得连敬语都忘了用。 “不是说了让你不许惊慌么。” 婢女这才回过神来,但语气中仍透着震惊。 “公主,您难道……” “你猜得没错……我失忆了。” 江漓心想,这也怪不得人家小奴婢这样惊讶。这种事搁谁身上一时半会儿都没法接受,还好她没说实话,不然这婢女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被吓晕过去了。 还好,这小婢女似乎正在慢慢消化她的话,没有再表现出刚才的夸张神情。 江漓放缓了语气,开始循循善诱。 “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公主,奴婢叫绿肥。” “绿肥,我为何会落入荷花池?” “公主,这……奴婢真的不知道……” 绿肥小心翼翼地回答着,话语中带着畏怯。 江漓从绿肥先前的话语中不难推测出,应是绿肥没有尽到作为一个贴生侍女的职责,以至公主跌入荷花池时无人照应,才有了后来她所经历的一系列事件。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你把昨日发生的事详细述来与我。” “公主昨日” 江漓从绿肥口中得知了与昨天有关的事情经过。 这个名叫绿肥的小婢女是公主的贴身侍女。昨天,这副身体的主人,也就是大家口中的公主携着绿肥去了荷花池赏荷。待到了那里,见池中的荷花开得正好,突然想起自己绣了一半的锦囊还没有绣上花色,顿觉绣这荷花就挺不错,便让绿肥去把锦囊取来,可以边赏荷边刺绣。可谁知就在绿肥刚取了锦囊准备折回时,便远远看见楚世子抱着昏迷的公主回来。 楚世子? 听到一个陌生人名,但江漓隐隐约约猜到这位楚世子所指是谁了,想必是她昨天见到的那个奇怪的美男。 “那楚世子可知道我是如何落入荷花池的?” 绿肥摇头。 “奴婢听楚世子说,他当时恰巧从荷花池处经过,忽然听到池子里有声响,定睛一看才看清是公主您。之后楚世子便寻了一根树枝将您引到岸上来。” 江漓点点头,她确实是被那美男用树枝引到了岸边。照绿肥的这一番话来看,这位公主到底是如何掉入荷花池的估计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江漓猜想着,或许是那公主想摘几朵荷花玩玩,结果却一不小心掉到了水里。 果然,古人诚不欺我也。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矣 江漓正努力回想并拼凑着这一连串的信息,不料绿肥又开始哭着向她 求饶了。 “公主,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愿一人承担!求您放过小安子。” “这件事也不能怪你,你是听了……我的命令才走开的。还有,小安子到底是谁?” “回公主,小安子是奴婢的胞弟,如今被皇后娘娘关押在牢房中” “皇后!?” 怎么又扯到皇后了。 “我昏迷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漓越听越觉得事情复杂了起来。 “您被世子送回来时脸色苍白已经昏迷不醒,口中还在胡乱呓语。奴婢当时已被吓得慌了神,还是世子去吩咐了宫人去通知皇后娘娘,又宣了良御医来给您诊治。” “皇后娘娘来后看到您那般模样大发雷霆,问清原由后便责罚了奴婢和奴婢的胞弟小安子。奴婢百般求情,皇后娘娘念在奴婢与您主仆一场,让奴婢以戴罪之身伺候您最后一次,等您醒来,奴婢就……就要被” 说道此处,绿肥已经泣不成声。 江漓虽然不清楚这个地方的刑罚制度,但根据这次的事态严重程度来看,绿肥只怕是凶多吉少。 江漓没有再开口,她在等绿肥的情绪缓和下来。 “这之后您便高烧不止,直到丑时您的烧才退下去,皇后娘娘这才起驾回凤仪宫。” 照绿肥的话来看,这位公主似乎很得皇后的宠爱。 “现在几时了?” “公主,这会儿寅时刚过。” 寅时? 江漓不会算以子、丑、寅、卯来划分的时刻,只知道一个时辰相当于现代的两个小时。看看窗外,夜色浓郁,她估摸着这个时候应该是凌晨两、三点吧。 床尾摆放着一排烛台,蜡烛即将燃尽,烛心闪烁,烛火将灭未灭,似在做最后的挣扎。江漓盯着那枚烛火,神色幽幽。 来日方长 “我饶了你和小安子,而你帮我保守失忆的秘密。” 绿肥小心翼翼地抬头瞄了眼公主,她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觉得眼前的公主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她赶紧甩甩头,赶走这种怪异的念头。公主一定是忘记了一些事情才会这样的,绿肥这样想着。 既然公主没有不责怪她,还说会放了小安子,那公主让她干什么她都愿意! “奴婢谢公主开恩!奴婢发誓,一定不会将您失忆的事说出去,如有违背奴婢便不得好死!” 江漓静静地仰躺在梨花木制的柔软床榻上,双眼不眨地盯着满床鹅黄幔帐,慢慢消化着从绿肥那里得来的信息。尽管这些信息不尽详细,但多少也让她对这个地方有了一些了解。 这里不属于中国古代任何一个朝代。 实际上,她现在所处的是另一个时空。 也就是说,她的灵魂穿越了时空。又阴差阳错地落入了一个异时空的一国公主的身体里,而这位公主姓宋名颜书,现今芳龄十六。是宋国皇帝与皇后所生的女儿,也是宋国唯一的一位公主。 而且,从照绿肥的口中得知,这个被她顶包的公主可是很受皇帝与皇后的宠爱的。 关于宋国国君,绿肥一开始不敢直呼皇帝的名讳,还是在江漓好言相说又威逼利诱一番后,绿肥才壮着胆子告诉了她。 宋国皇帝名为宋衍。 四十一岁左右,是第二代宋国国君。今年是他在位的第二十三年。 宋国国后,封号慧敏皇后。 皇后其人雍容聪慧,是宋国唯一的一位皇后,为什么是唯一呢,因为这位宋国皇帝的后宫中再没有其他妃子了。 那不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江漓始听到这儿多少有些惊讶,还特意问了绿肥他们这里是不是实行一夫一妻制。结果绿肥告诉她并不是这样,只因这对帝后鹣鲽情深,皇帝便没有再纳其他妃子。尽管宋国的群臣屡屡进言,劝皇帝广纳后宫,但只都被皇帝给驳回了。 江漓听这对帝后的八卦听得津津有味,还想让绿肥多说一点,结果绿肥说她只知道这么多了。不过江漓不禁对这一双帝后暗暗钦佩起来。 也正因为宋国皇帝的后宫形同虚设,所以子嗣也少得可怜,目前就仅得一对儿女。 女儿自然就她现在寄主的主人,宋国公主—宋颜书; 儿子是长宋颜书两岁的亲哥哥,宋国太子—宋岑业。 听到这里,江漓不禁唏嘘起来。自己阴差阳错地穿越到了帝王家,平白无故多了一对帝后爹娘和一个太子哥哥,这算不算是老天爷对她上一世的补偿。 江漓可以想象得到这位宋国公主到底有多受宠。不仅其名字为父母姓氏的结合,而且一出生就被赐为‘珍月公主’。 只不过,如今看来,那位死去的珍月公主再没有这个福分了。 江漓翻了个身,手掌无意识地来回抚着锦被上的绣花图案…… 这个时空名为苍穹大陆。 她现在身处的宋国只是苍穹大陆上的其中一个国家。 苍穹大陆一分为四,以宋、楚、蜀、辽来划分。 其中,宋、楚原本是一国,后被这一代宋国皇帝与楚国皇帝的父辈联手攻破,从而一分二,划分成了如今的宋国和楚国。 还有昨天从荷花池里救了她一命的那个美男,原来并不是什么官二代,而是个皇二代。 那美男的身份是楚国五皇子,楚子歌。年纪和宋国太子相仿,宋宫里的人都称他为楚世子。 她好奇的是,一个他国皇子怎么会到宋国来? 她问绿肥,绿肥亦表示不知。另为,绿肥还委婉地告诉她,她对那位楚世子有意…… 江漓心里清楚绿肥说的是以前的宋颜书。但是,绿肥并不知道此刻的‘宋颜书’早非彼时的宋颜书了。不过她也承认,那楚子歌的模样儿确实长得不错,但是作为一个二十五岁的成熟女人,她对那种刚成年的小屁孩还是很有免疫力的 不过单拿他救了自己一命这件事来说,她对他还是很心存感激的。 翻再个身。江漓从枕头下摸出一个锦囊,锦囊上没有任何图案。这就是绿肥口中公主还未绣上花色的锦囊。 绿肥说‘她’之前的性格开朗率性,江漓听得出来这是绿肥比较委婉的说法。想也能想到,宋颜书身在皇家贵为公主,又得皇帝和皇后的宠爱,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人十有八九都是恃宠骄扈,就从绿肥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也能看出一二,这位公主平日里想必不是个好伺候的主。 室内的烛火早已燃尽,江漓打了个哈欠,慢慢阖上眼皮。从绿肥那得到的信息已经梳理得差不多了,至于其它,待她日后再慢慢了解吧。 现在她需要好好补一觉,养足精力迎接新生活的‘挑战’ 寅时景和宫 就在江漓逐渐了解苍穹大陆的同一时刻,处于宋宫正北方位的一处宫殿内。弯月高高地挂在天边,月色笼罩着整个皇城,笼罩在景和宫的院内一坐一站的两个人影身上。 坐在石凳上的男子,正专注地摆弄着石桌上的一套紫玉茶具,细看月光下男子的手,指间纤长,白净如水。一身墨衣隐在月影中,看不清他的面目和表情,只能隐隐观测到他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头映着月光的如丝墨发。 跪在地下的是一名黑衣女子,带着面纱,被遮住了大半张脸。女子微低着头,如秋水般的眼中流露出不甘的神情。 此刻,寂静无声,地上的女子似受不住这般无声的压迫,将头压的更低了。 “公子,奴属下知错了!” “嗯。” 一声漫不经心的轻哼从男子口中溢出,男子正专注地将茶水倒入紫玉杯中。 “告诉我,哪里错了?” “属下不该擅自行事,差点误了公子的大计。请公子责罚!” “我竟不知道你如今有这般胆量了。你说,我该怎么罚你才好。” 男子的口吻仍听不出喜怒,但地上的黑衣女子是知道主人的脾性的。威怒自不形于色。 “属下不敢!只因属下见那珍月公主实在难缠得很,属下忧心公子疲于应对。所以……才出此下策,让暗卫将她推下水。属下是真心为了公子,还请公子明鉴!” 黑衣女子口中虽是这样说,但心中仍有不甘。这宋颜书真是命大,自己早已点中她的昏穴,影卫那一推,她不但必死无疑,还不会教人察觉,做出她自己不小心落入荷花池的假象!只是她没想到公子会出手救了那宋颜书。 男子垂眸扫了一眼地上的人。 “愚蠢!你以为宋国帝后是那么好骗的么?” “我不管你用的什么心,宋颜书的命我要留着。你私自行动坏了规矩,今后你也不用再呆着这里了。” “可是!公子” 黑衣女子还想再说什么,但石凳上男子已做了决断。 “自行去领罚吧。” “是。” 黑衣女子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抗命令。女子隐入夜色前,扫过皇宫的西面。宋颜书,公子现在留着你的命,不过是你还有利用的价值罢,你等着,总有一日我会亲手送你上路! 男子轻晃着手中的紫玉杯,杯中的兰须茶是一种及苦的茶,但男子却似毫不在意,如同品尝清泉般在口中细细茗品。 男子回想着白日里的那一幕。 他亲眼见到自己的影卫将被点穴的宋颜书推入池中,她死不死于他都没有太大的关系,所以,他便那样静静地看着那具昏睡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沉入池底。蓦地,池水翻腾起来,就在那一眨眼的功夫,他看见她在池中竭力挣扎着想要跃出水面。 他知道她在试图自救,虽然她的姿势毫无章法,但她没有放弃丝毫求生的机会。毫无由地,那一刻,他竟有些触动,为着她那股顽强的求生力。等他将她引至到岸边时,他才恍然察觉自己已经出手救了她。 “暗影。” “主子。” “你卫下的那名影卫,你知道该怎么处理。” “属下明白。” “暗影,你可曾听闻过一本书?书名似乎叫‘十万个为什么’。” 作为暗卫头头的暗影正准备退下去‘处理’一下主子口中的那个影卫,复又听到主子叫他,他只得急忙刹车返回来。结果主子就问了个这么奇怪的问题。 “这属下从未听闻过。” 隐匿在一处的暗影搔搔头, “这书名听起来甚为奇异,就连博览群书的主子您也不曾见过?不知是哪位高人所著?是否要属下去打听打听?” 男子没有回应。抬目,一双静默如海的凤眼看向一处。 暗影顺着主子的视线看过去。皇宫南面,那不是珍月公主的怡和宫所在地。 半晌后,男子启口,薄唇微张,声音似流水般干净透彻,温润朗朗。 既来之 则安之 江漓睡得迷迷糊糊,还隐约听到了闹铃声。 “公主公主,您醒醒” 咦?她什么时候改了闹铃,声音不对呀。 江漓随手拉起被子蒙到头顶,又伸出一只手胡乱地在床头一阵摸索,结果模了半天也没摸到手机。不管了,翻身继续睡。 突地,她警醒地睁开眼。昨天发生的事如潮水般涌回脑子里,是了,她想起她现在是在哪里了。 此刻,她正睡在宋国皇宫的一处宫苑—‘怡和宫’内,珍月公主寝宫里的一张大梨花木床榻上。哪有什么闹铃,刚才的声响分明就是珍月公主的贴身侍女绿肥的声音。 江漓翻开被褥,果见绿肥跪正一脸急色地跪在床边,见她醒来这才舒了一口气。 “公主,您终于醒了!奴婢以为您又” “又晕过去了么?” 江漓睡觉一般是雷打不醒的,不知道绿肥在她床前唤了多久才将她从熟睡中唤醒。也难怪绿肥会以为她又晕了过去。 江漓伸了个懒腰从被窝里爬起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公主,已经辰时了。” 辰时? 外面天色微亮,估计也就六、七点的样子。古人都起这么早的?要知道平常这时候她还在跟周公约会呢。 “这么早你就把我叫起来,我还没睡够呢。” 江漓连打着哈欠,说着又躺回了床榻。 “不早了,公主平日里这个时辰您已经去皇后娘娘的寝宫问安了,只因您昨日落水受了寒,娘娘特意吩咐奴婢,待您醒后就待在屋里养病,不必去问安了。” 不是让养病么,那就让她躺在床上养病吧。 江漓翻了个身,继续补眠。 “娘娘昨日还说了,待今日晚些时候过来看您。” 猛地,被子被掀开,江漓一跃而起。 “什么?!!” 皇后要过来! 落地铜镜前,立着一位着宫装的年轻女子。 铜镜里映出女子的衣着面容。淡蓝色的交领上衣,衣领与袖口处均绣着梅菊同香图案,浅粉色的祥云襦裙,搭配一条同色系四季花枝系带,再着一件鹅黄轻薄纱衣。那略带婴儿肥的白皙小脸上配着一弯浅浅的柳叶眉,精致的鼻梁下是一张小巧而饱满的樱桃嘴,一双大而明丽的杏眼,此刻正直瞪瞪地着着镜中的自己。 江漓有些愣怔,铜镜中的陌生女子,是她么? 当然不是。 这是被她顶替的宋颜书的模样。 没照镜子之前,江漓还抱有一丝幻想。也许自己和那个宋颜书长得一样呢?直到她看到镜中那张陌生面孔的那一刻,她才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是灵魂穿越了。 宋颜书的这张脸,五官还没有完全张开。但看从脸部轮廓看得出,这位珍月公主长大后必然是个大美人儿。只是,再怎么美,这张脸也不是自己的啊! 江漓哀叹,如今顶着别人的脸还真是不习惯呐。 绿肥正在为公主绾发,见公主在自己脸上左摸摸又捏捏,嘴里还呐呐自语着。 不禁好奇道 “公主,您为何总是叹气?” 江漓将目光从铜镜移向一旁的绿肥,而绿肥正瞪着一双大眼不解地看着她。 为什么叹气?当然是因为自己不习惯这张陌生的脸,陌生的房间,以及陌生的……这里的一切啊。可她又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她指不定会被当做什么妖魔鬼怪。说不定还会被放火烧死!她可不想落成这样的下场。 江漓试着让自己平复思绪。 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老天给了她再生的机会,她何不好好把握?她要在这个时空好好地生活下去,让自己尽快适应这张脸,适应现在的身份,以及……适应这里的一切! 所以,从这一刻开始。她不再是江漓,而是宋国珍月公主。 宋颜书! “绿肥!” 突兀地这一声大叫,江绿肥吓了一跳。 “奴……奴婢在。” 宋颜书是个行动派,既然下定决心,就要立即执行。 所以,首要一步。 是先解决温饱问题! “我饿了” 绿肥还以为公主要宣布是什么要紧的事,结果公主只是饿了。 忍不住捂嘴扑哧一笑。 “公主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去给您传早膳。” 宋颜书眨巴一下眼睛,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我要吃小米 粥,碧粳粥、皮蛋瘦肉粥、肉丝水笋粥、牛乳蒸羊羔、糟鹅掌鸡髓笋、炒鸡炖冻豆腐、水晶冬瓜饺、野鸡瓜齑、黄米面茶、胭脂鹅脯、燕窝口蘑、糖蒸酥酪、饽饽糕、如意糕、桂花糕” 绿肥觉得自从公主落水昏迷导致失忆后,就变的有些不一样了。但至于到底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只觉得公主最近有些奇怪,经常一个人在一边自言自语。她还发现公主的性情变温和了不少,若是按公主往日的脾性,自己这次失职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绿肥当然不知道,现在的宋颜书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个骄纵跋扈又刁钻小公主了。宋颜书现在的身体里住着的可是一个独立、自主、又自强的二十一世纪好青年的灵魂。 所以,在宋颜书了解整个事情的原委后,她全完没有责怪绿肥,甚至还有些同情她。这个所谓的‘失职’,就因为她是公主的贴身侍女,在完全不是她的错的情况下也得受责罚,这也太不讲理了。 江漓以前看宫装剧时就对那些古代刑法深痛恶绝!所以,她当时就决定要赦免绿肥和她的胞弟小安子。再者,绿肥是她穿越来后接触得最多的人,见她一心一意地伺候公主,没有半点含糊。她本意也对这可怜的小婢女生了一些怜悯。 绿肥也当然不知道宋颜书的这些想法。她摇摇头,赶走心中生起的奇怪想法。她只是个奴才,职责便是伺候好公主,想那么多做什么呢。绿肥继续煽动着手里扇子,让火炉里的火再旺一些,快快把药熬好,公主喝下后赶紧好起来才是最要紧的。 这边,绿肥记挂着的公主本人正念念有词地念叨着 “现在是宋国玄仁十七年,宋国的国都叫秣陵。而我是宋国的珍月公主,芳龄十六,正值碧玉年华。” “今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而本公主却在没有电脑,没有手机,也没有wifi的屋子里待了五天!整整五天!!” 宋颜书单手撑着下巴,无力地望着屋顶哀嚎。 她回想着五天前的那一幕。 那天,就是她刚穿越来这里的第二天一早。 她饿得厉害,便让绿肥从御膳房传来很多好吃的,一见到满桌子好吃的,她就把皇后要来看她的事儿忘到九霄云外了。有什么办法,谁叫她是个吃货呢 险况 当时的她一手端着茶壶,一手抓着鸡腿,半蹲在椅子上大啃特啃。啃完鸡腿后,又往嘴里猛塞糕点,直到她的嘴被糕塞满还时不时地往外溢时,她才猛然发觉不太对劲。 因为太安静了,安静得她可以清晰地听到一阵阵抽气之声。所以,当她闻声抬头时,见绿肥颤颤巍巍地跪在那里,她当时还奇怪,好端端的绿肥突然跪下做什么,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接着,她目光上移,才恍然刚才的抽气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只见门外站着一队人,一个个长了大嘴巴瞪着眼珠地看着她。那队人中间站立着一位衣饰华贵,仪态雍容的女人。那女人略带威仪地轻咳一声,她身后一众宫人立即把头压得低低的,不敢再往她这边看了。 好有气场的女人! 这是宋颜书当时的第一感觉。 这个气场强大的女人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这后宫的女主人,她的亲娘了! 宋颜书当即反应过来,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皇后来了多久了?她怎么一点儿都没有发觉,难道是她吃得太忘我了? 宋颜书暗暗懊悔,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皇后就立在她两步开外,她看到了皇后脸上一闪而过的微愕之色。宋颜书心想,毕竟是皇后,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只是她刚才吃的那么不顾形象,不知道皇后心里会怎么想。皇后可不像绿肥那般好糊弄,她得备好十二分精神来应对了。 宋颜书迅速整理了一番,走到皇后身边,双手自然地挽住皇后,娇声向皇后道 “母后您来了怎么不通传一声呢?书儿好去迎接您啊。” 皇后看着宋颜书,神色关切。 “书儿可是饿坏了?” 宋颜书心中暗喜,绿肥说得果然不假。 她听绿肥说过,宋颜书每回犯了错都会向帝后撒娇再糊弄过去。 “可不是,书儿已经一整天未曾进食了!母后您看,书儿的脸都饿瘦了呢!” 宋颜书故意做了个鬼脸给皇后看。 皇后见她这样,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你这孩子啊,总是这般顽皮。” 皇后话虽这么说,但语气里都是宠溺。 宋颜书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以前的宋颜书就是这般和和皇后相处的。 乘着这会儿,宋颜书才细细打量起皇后来。 她的母亲,这个后宫里最大的女人。身着一身红色祥云彩绣宫装,头戴凤冠,无需任何修饰,只需往那一站便自成威仪,这就是一国之母的风范啊。这气场要是放到二十一世纪,铁定是个艳压众人的职场御姐范。 她惊讶地宋颜书竟然跟皇后有八分相似。除了眼睛和嘴型不同之外,那眉毛,那鼻子,和鼻翼上的那颗痣简直相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难怪她在听绿肥描述皇后的时候,绿肥一直在说公主像极了皇后年轻时的样子。 不过,她又发现,皇后与宋颜书两人虽然长得很相像,但毕竟年纪这在这儿。一个是风韵犹存,一个则是碧玉年华,而且两个人的气场也完全不同。 宋颜书想着皇后特意来看她,她是不是应该假装咳漱几声,再装个体虚力弱什么的,这样她就又可以躺回柔软的床榻补眠了。却不料听到皇后在呵斥绿肥。 “本宫是怎么吩咐你的,让你好生照看公主,你就是这般照看的!” “你本就是戴罪之身,如今又这般疏忽职责,看来是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绿肥已被吓得哆嗦成一团,跪在地上连声音也发不出。 “母后,您喝婉甜汤消消气。别让这些小事气坏了您的身子。” “怎是小事!今日且不说,昨日若不是楚世子恰巧经过荷花池,你险些就” 对着宋颜书,皇后放柔了声音,但语气里仍是盛怒。 “来人呐!把这婢女和小安子一起拉出去仗责五十大板,再发配到浣衣局做杂役,以示惩戒!” “幸得公主没有大碍,否则,可就不是几个板子这么轻松了!” “皇后饶命!公主饶命啊!” 绿肥被几个宫人架着往外拖才恍然惊醒过来,惊恐地不停向她求饶。 宋颜书看着心里也跟着着急。五十大板落在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身上,就算有幸保命也会落得个半身不遂啊。再说她也答应过绿肥,要保住她和小安子。 “慢着!” “书儿这是为何?” 皇后不解地看向宋颜书。 “母后,看在绿肥伺候 女儿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您就开恩饶了她这一次吧。” “况且女儿此次落水,也不全然是绿肥的错。也怪女儿自己大意,没曾想摘几朵荷花把玩却不小心落入水中。况且女儿现在也已经没事啦,刚才就是因大病初愈所以胃口大开呢。” 宋颜书半真半假地编着故事,顺便把刚才的尴尬也给解了。 皇后面色似乎有所松动。 “但你生病是实,且你看你如今气色苍白,哪有平日里的半分朝气。母后一想到你昨日那模样便心疼得紧。” 皇后轻抚着宋颜书的面颊,宋颜书则顺势半倚在皇后怀里柔声撒着娇。 “但你既为这婢女求情,说明你与她主仆情分皆深。这样吧,仗责可免,但需小惩示众。” 皇后眼神转为凌厉,扫向跪在地上的绿肥。 “看在公主的面上,本宫便饶你这一次。你记住了,今后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自责,不能有半分懈怠。若有下次,绝不轻饶!” “奴婢叩谢娘娘和公主仁慈!奴婢定谨记娘娘的教诲,日后定当尽心尽责伺候公主,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皇后接着环视屋内一众宫人,语含威仪。 “本宫刚才的话,你们可都听见了?” 此话一出,屋内一众宫人齐齐跪下。 “奴婢、奴才谨记皇后娘娘的话,定当尽心尽责伺候公主,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时的宋颜书并不明白皇后今日的一番做法,只当皇后在显耀她的威严。 当米虫 绿肥和小安子算是保住了。 正当宋颜书暗暗为刚刚的险况擦一把汗时,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男子,且直径走到了她和皇后面前。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公主!” “不必多礼,良御医快起来吧。” “微臣多谢皇后娘娘!多谢公主!” 宋颜书盯着给她和皇后一丝不苟地行礼的年轻男子。 良御医,原来他就是昨晚在她昏迷时给她看病的御医。 皇后让宋颜书坐在软塌上,自己则坐在另一侧,而后朝那位良御医招了招手。 “母后宣了良御医过来为你复诊,看看你的伤寒如何了。” 那良御医左手提着个箱子走近来,再对着宋颜书做了个请的手势。 “公主,请。” 宋颜书依言将右手递过去。 那良御医将食、中、无名三指搭在她的右手脉搏处,诊脉静听。 片刻后,放下手来。 皇后心急宋颜书的病情,未待良御医回答,便主动启口询问。 “公主身体如何了?” “回皇后娘娘,公主已经无大碍。只不过邪气入体,身子还有些虚弱,需日静养调理一些时日。微臣这就开一些驱寒益气的方子,公主每日定时服用,方能痊愈无恙。” 良御医退下后,皇后又与宋颜书说了些体己的话,临走时还嘱咐她好好待在怡和宫养病,又另吩咐绿肥照看好她。皇后还告诉她,宋国皇帝这几日国事繁忙,过几日再来探望她。 宋颜书想,不来才好呢,应付一个就已经够考验演技了,再来一个,她都能拿奥斯卡了。 接着,宋颜书就开始了她‘悲惨’的养病生涯。 那个姓良的御医让她静养,她想一个小感冒顶多休息个两三天就够了。可谁知皇后担心她宝贝女儿的身体,下了令,让她安心将养个半个月。 半个月后才能出门! 或许对以前的宋颜书来说这不算什么,但让她一个二十一世界来的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比要她的命还难受哇! 此刻宋颜书正无聊地趴在桌上用画圈圈,回想着这几天自己到底是怎么艰苦熬过来的。 第一天很好,因为她在补眠; 第二天也很好,因为她仍旧在补眠; 第三天也还好,她继续睡就是了; 第四天皇后过来,宋颜书又是一番做戏; 第五天……她已经忘了是怎么过得了…… 第六天…… 第七天…… 第八天……她终于待不住了。 这不是睡就是吃的日子,偶尔过过还好,要是每天都这样浑浑噩噩,她都怕会忘了自己到底是谁。 是以,第四天夜里,待夜深人静黑灯瞎火众人熟睡之际,宋颜书麻溜地从床上翻身而起。 她刻意和衣而卧,就是为了今晚方便行动。宋颜书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处,又耳贴房门静听了一小会儿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 结果才打开一个小缝隙,陡然有个东西顺着内开的房门砸在了宋颜书的腿上!宋颜书差点尖叫出声一脚踢过去,幸亏她眼快看清了个东西才及时收回脚。 “绿肥?!” 宋颜书惊讶于绿肥怎么会睡在她的房门外。她分明记得临睡前自己特意告诉绿肥今晚不用伺候了,目的就是想把绿肥打发她走,好入夜后偷偷溜出去玩。 绿肥似乎没有睡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揉着脑袋迷糊地望着宋颜书。 “公主?” “你怎么睡在这里?我不是让你回自己去睡么!” “皇后娘娘吩咐奴婢要时时刻刻侯在公主身边,奴婢不敢违背。” 宋颜书无法反驳,只得忿忿地关上门。 被陡然隔绝在外的绿肥有些不明所以。 “公主您怎么了?” “没怎么,本公主刚才在梦游呢!” 就这样,她的完美偷溜计以失败而告终。 次日,宋颜书盯着一对黑眼圈仰首长叹。看着房顶架起的一排排梁柱,她现在已经无聊到开始数房梁了。 绿肥如今是完全按照皇后的旨意,尽职尽责地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就连上茅厕,她都要跟着! 就说这两天,她每每想跨出屋门,绿肥就立刻及时从她背后冒出来,婉言阻止。 最常用的一句就是。 “皇后娘娘吩咐了” 她纵使再想出去,但只要绿肥一把‘皇后’搬出来,她 就不得不乖乖就范了。 谁叫皇后是这里的大佬呢! 到目前为止,宋颜书还没有见过传说中的皇帝,所以,皇后的威严在她心中现在排着第一位。话说皇后倒是真的关心她,虽然不让她出门,但什么好吃的好用的好玩的都派人到她的怡和宫里来。所以,对皇后不让她出门的事,宋颜书也没有那深的怨念了。尽管这些东西不是送给‘她’的,但‘她’可以代为享用嘛。 宋颜书也不想让绿肥难做,毕竟发生了荷花池那件事,她估计绿肥到现在都还有心里阴影呢。不然,她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了。 可这么静养下去也不是办法,她的病早就痊愈了。现在只需要稍稍调理一下身体,她觉得整日呆在屋子里,反而会适得其反,把她给闷出抑郁症来! 宋颜书目光移向正专心为她煎药的绿肥。 “绿肥啊来” 宋颜书满脸透着一股慈蔼又光辉的笑容,朝绿肥招着招手。 绿肥几时见过公主这幅样子,只觉得从后颈处冒出一股冷风。 “公……公主有什么事么?” 宋颜书两指轻抚着下巴。 “本公主正憋得慌,很是想找个什么人来发泄一下啊” 宋颜书刻意拖长了尾音。 “绿肥你说,我该找谁好呢……?” 宋颜书保持着她那副慈蔼又光辉的笑容,紧紧地地盯着绿肥。 见绿肥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她心中暗笑,哈,奏效了! 她再继续加把火。 “本公主现在是失忆的人,现在就只记得你和小安子两人的名字。” “你!” 宋颜书指向绿肥。 只见绿肥又后退了半步。 “当然不行,绿肥你可是身负重任的人!我怎么能找你发泄呢,是不是?” “奴婢奴婢” 绿肥带了哭腔。 “那照这样看来,就只有小安子可选了啊……” “来人呐!宣小安子……!” 宋颜书话音未落,绿肥已吓得跪地求饶。 “求公主饶了小安子!奴婢……奴婢愿意受罚!” 宋颜书就猜到小安子是绿肥的软肋。 “好啦!我是在和你开玩笑呢。” 她示意绿肥起来。 “你看我在屋里待了这么多天了,人都快被闷坏了!” “好绿肥你就放我去前院溜达溜达吧。” 绿肥显然很是为难。 “可是公主,皇后娘娘若是知道您没有” “有什么好怕的。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再说了,你让我出去透透气说不定还能记起我以前的事情来呢!” 宋颜书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记起什么事来。 再遇 再次来到荷花池,宋颜书有些发怔,且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 她缓步走到池边,蹲下,看着池中映出的她的倒影。池水清澈见底,肉眼可以清晰地窥见到池底生长出的碧绿水草,鱼儿围着半浸在水中的花茎悠闲地穿来游去,红绿相间的花和叶倒映在水中,随着水波的流动,荡出一波波光怪陆离。 为什么她会穿越来这里来? 冥冥之中有什么牵引着她么? 水中她倒影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或许这个池子是这个时空与她那个时空的纽带? 那她是不是还有机会再回去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宋颜书徒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有跳进池水里一探究竟冲动。 荷花池的旁边,是一片杏林。 林中的男子一身墨衣,斜倚在一颗杏树上。一双凤目不动声色地看着正蹲在荷花池边喃喃自语的人儿。 宋颜书随手拾了根枝条在池水里搅动着。 算了!她不想了,宇宙之浩大,渺小如她又怎可能参破这些奥秘。 她还是想想该怎么回怡和宫才是正解。 一个小时前。 绿肥被迫屈服在宋颜书的淫威之下,她终于得以走出屋门。但忌于皇后的命令,她也不敢走太远,就只是沿着怡和宫转了转。 怡和宫的前院有一片小花园,里面种着一些四季花。正值酷暑时节,花儿们争鲜夺艳地盛开,宋颜书走到花丛中,只觉周身芬香四溢。花园里设了一个凉亭,四面覆着鹅黄色的轻纱,随风摇曳。 下午两三点,日头正晒的时候,宋颜书一路走到凉亭,凉亭内则是一片清凉,还时不时有风吹进来。 “这里倒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绿肥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宋颜书身后。 “公主可有记起什么事来?” 宋颜书摇摇头。 “公主也不要太担忧,这样吧,奴婢说一些您以前的事,看能不能帮到您。” 绿肥倒是一心想着帮她。也好,说说以前的事,更有利于她了解以前的宋颜书。 “你说来听听。” “这亭子您以前就常常来,在这儿赏花抚琴,这些纱幔还是您吩咐给挂上的呢。” 赏花?抚琴? 宋颜书以前都是这么打发时间的么。 “这么舒服的地方,用来睡觉、发呆,打豆豆还差不多。” “公主,豆豆是谁?” 绿肥疑惑,宫中似乎没有叫做‘豆豆’的人啊? “豆豆是只企鹅。” “公主,企鹅是什么呀?” “企鹅就是” 宋颜书恍然发觉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正想该怎么搪塞过去,恰巧这时有位宫女来寻绿肥,说她的胞弟小安子找她有急事。绿肥看了看宋颜书又看了看那传话的宫女,一时颇显为难的样子。 宋颜书看在眼里。 “既然是急事,那你便去看看吧。” “可是……奴婢不放心把公主您一个人在这儿。” “有什么不放心的!本公主又不是傻子,再说了,怡和宫又不是只有你绿肥一个人。” 宋颜书佯装不耐烦地朝绿肥罢罢手。 “你快去快回便是了。” 终于,绿肥被说动。 “那请公主在此处等着奴婢,奴婢去去就回。” “去吧去吧!” 绿肥这才和那宫女离开。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宋颜书这才从凳子上跃起。这里有什么好看的,除了花还是花,她要去逛整个宋国皇宫。要知道自打来到这里,她就没出过房门,这皇宫长怎么样她都还不知道呢。 先前有绿肥跟着,她不方便行动。 此时不逛,更待何时! 宋颜书沿着一条蜿蜒的石子道一路走去。她小心地避开宫人,一边观赏一边默默记着路线。穿过楼阁台榭,绕过重重宫宇,再经过一座座假山。 最后,停在了荷花池。 再回首望向来时的路,几条纵横交错的石子小路铺在眼前。 她好像大概似乎忘了来时的路…… 等了半刻,一个经过的宫人也有。 她只好待在原地继续等,想着或许等绿肥发现她不见了会过来寻她。想到绿肥,她生了丝愧疚,她都想象到绿肥发现她不见时的神情。 可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也没见一个人来寻她。 宋颜书想这样守株待 兔的等别人来找她也不是办法。她还是想想别的法子把,她消失了这么久了,绿肥指不定都急疯了。 宋颜书将手里的枝条举高。 “老天爷!您给我指条明路吧。” 等了半晌,没有任何动静。 算了,她也不指望什么老天爷了,还是靠自己吧。 宋颜书回身的一瞬一个身影便闯入眼帘。 是他! 从宋颜书所处的视角看过去。 几抹斜阳透过斑驳的树影倾撒在那身着墨衣的袖长身影上,为整个人镀上了一层若影若现的光辉,眼前的景象似一副扣人心弦的绝美画卷,那人缓缓地向她走来,像绝了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仙人…… “公主也来赏花么?” 宋颜书一时看得呆了,连人走近都没有察觉。 直到对方又问了一次,她才回过神来。不着痕迹地摸了摸嘴角,幸好……没有留口水,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对着一个刚成年的小屁孩犯花痴。 顿时,她老脸一红 宋颜书只得尴尬地回笑着。 “呵呵呵我来赏花。” 楚世子薄唇微扬。 “听闻公主在怡和宫静养,今日得在这里遇见公主,看来公主的伤寒已经痊愈了。” “对对!都痊愈了!” 楚世子这番话这让宋颜书心虚起来,怕被他看出自己是偷跑出来的。 “子歌有一疑问,想请公主解惑。” 宋颜书正想着怎么开溜,便听见对方说有问题要问她。这楚世子有什么疑问是她能解答的?她自己现在都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 虽是这样,但救命恩人既然向她提了要求,她还是要尽量满足的。 “世子请说,我若知道,必会尽力为你解答。” “子歌一直很好奇,那日公主口中说的……‘十万个为什么’是何物?” “呃!” “‘十……十万个为什么?’” 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难道这个人知道了她的秘密! 宋颜书后退一步,警觉地瞄了眼对面的人。 楚世子正含笑看着她,似在等着她的解答。 宋颜书心中疑惑,但一时也无法判断这个楚世子到底是不是知道了她的真正身份。 “世子所问的应该是我以前无意中翻阅过的一本古书,那里面记载了许多新奇东西。” “可惜的是,那本古书被我不小心遗失了。” “原是这样。” 楚子歌似有所思地点着头。 “子歌原本还想向公主借来翻阅一番,既然已经遗失,那便算了。” “还望公主看开一些。” “既然它已经遗失,就说明它不属于我,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只可惜无法借与世子你了。” “无妨。” 宋颜书庆幸自己留了一手,还好刚才说遗失了,不然让她去哪里弄一本少儿百科全书去。 有关这位楚世子,宋颜书到得信息不多。从初见伊始,她就有一种直觉,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这般让人亲近,他的客套中带着一种不容人靠近的疏离感。 宋颜书没有再开口,她担心自己多说多错,被眼前的人看出什么破绽。楚世子仍是一副含笑模样地瞧着宋颜书,但他也没有开口打破沉默。 是以,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一时间相对无言。 就在宋颜书觉得有些难掩尴尬的时候,绿肥的唤声传入她的耳际。 宋颜书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即对楚世子道 “楚世子,我听见的侍女在唤我。那我便先告辞了。” 宋颜书微微欠身。 楚世子回礼。 “公主请便。” 宋颜书寻着绿肥的声音,穿过杏林,在林子的另一头看到了正一脸焦急的绿肥。 她朝绿肥高喊。 “绿肥,你家公主我在这儿呢!” 绿肥闻声急忙跑了过来。 她盯着宋颜书左看了看,右看了看,然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看来自己偷偷地跑出来,真的把绿肥给急坏了。 “公主!奴婢总算找着您了!奴婢以为您又……” 宋颜书知道绿肥是怕她又掉进荷花池里,一边安慰她一边道 “你家公主我又不傻!好啦,不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你看你满头大汗的,来,吃 个杏子压压惊。” 宋颜书从身旁的一棵杏树上随手摘了颗杏子给绿肥。 绿肥有些受宠若惊。 “谢公主赏赐!” “不客气不客气,你也是为了找我才弄得满头大汗不是。” 绿肥这会儿心里美滋滋的,公主还从来没有赏赐过她东西呢。她想,这颗杏子一定很甜。 “my god” 宋颜书陡然惊叫出声,将绿肥手里刚咬了一口的杏子吓掉了地上。 “公公主,怎么了?” 宋颜书两只眼里冒着星星,转过脸来一脸淫笑地望着绿肥。 “绿肥,我是不是发现宝藏了!” 刚才随手摘下的杏子,让她恍然惊觉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片杏林。更重要的是这里每棵杏树上都挂满了一簇簇黄里透红的果子,教人看了都要垂涎三尺,要知道她最喜欢吃就是杏子了。想到这里,宋颜书已经在不停地咽口水了。 “绿肥,你说我可以把这些杏子都摘回去么!” 宋颜书两眼放光地问绿肥。 “您是公主,当然可以的!公主若是想吃,奴婢这就让人给您摘些回去。” “用不着用不着,我自己就能摘!” 宋颜书早就跃跃欲试了,她两手将袖子一撸,这是要爬树架势。 绿肥又被吓得一脸惊恐状。 “公……公主!您怎么能自己动手呢!让奴婢来吧。” “不打紧不打紧,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 五分钟后…… “绿肥,你往左边移一点儿啊。” “不对不对,再往后退半步。” “对对对,就是这里,你先站着别动啊” 绿肥站在一棵杏树下,两手兜着衣摆,随着宋颜书的指令来回移动着。 “公主,您当心点呀!” 宋颜书正跨站在一棵杏树上,手里抓着一把刚摘下的杏子。 “绿肥你接住了” 宋颜书将那串杏子扔向绿肥。 手起杏落,完美 由于兜了很多杏子,绿肥走起路来都有些摇摇晃晃了。 看着快要从绿肥衣兜里溢出来的杏子,宋颜书很满意自己的战果。 她从容地树上跳下,拍拍手。 “今天就摘到这儿吧。” “下次咱们多带几个篮子过来!” 两个身影渐渐离去,但声音却回荡在杏林中。 “绿肥,今天晚膳吃什么呀?” “这里有没有香辣炸鸡堡、劲爆鸡米花、老北京鸡肉卷” “公主,您刚才说的都是吃的么?” “奴婢从来没有听过呢。” …… 最终归于寂静。 楚子歌斜倚在一棵杏树下,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地笑意。 “宋、颜、书” 戏精对戏 怡和宫。 “唉!” “唉” “唉!” “唉” 宋颜书一边啃着杏子一边叹气。 起初,绿肥见公主如此这般连声叹气,还以为公主哪里不适。却只见公主两手撑着下巴,神情恹恹,眼神呆滞地直视前方。 “绿肥我好无聊” “我已经无聊到头上长草了” 绿肥虽不太明白公主口中的‘无聊’是什么意思,但她悄悄看了看公主的头顶,并没有找出草儿来啊。 “公主,您到底怎么了?” “我就是闷得慌,这里太无趣了” 原来公主是因为太闷了,才唉声叹气的呀。 绿肥终于弄明白了。 “公主,您如今已经痊愈了,皇后娘娘也吩咐您不需要再静养了。您可以跟往常一样在屋里绣花、抚琴或者到御花园里赏花、喂鱼呀。” 刺绣……抚琴……赏花……喂鱼…… 老天!那她宁愿继续坐在这里发呆。 想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要过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简直就是极度的折磨啊!要是她上一世是宅女还好,说不定还能适应一些,可她偏生就是个好动的性子,根本宅不住! “本公主现在一点儿也不想绣花、抚琴、赏花、喂鱼。” 这下,宋颜书更没精神了。 绿肥也一时也没了主意。 “那公主可有其他乐子?” “我想要wifi 电脑手机我还想刷微博呢!” “啊?” 公主最近老是冒出一些她听不懂的话来,绿肥心想着。 宋颜书也不指望绿肥能宽解她,叹了口气,让绿肥忙自己的去。 是以,当绿肥再听到那带有节奏的叹气声时,她已经可以很淡定地擦着她的花瓶了。 宋颜书想着,自从来到里,满打满算也有一个月了。这后宫前前后后角角落落能走的地方都被她逛得差不多了。无外都是一些大同小异的宫殿、凉亭、假山、人工湖,以及御花园里的一些奇花异草,看多了也就没什么新鲜感了。 唯一让她感到慰藉的是皇宫北边的那片杏林。 宋颜书不是意外地发现了那片杏林么,现今又是杏子成熟的时节。自从那日她摘上瘾之后,硬是日日拉着绿肥偷溜到杏林去,每次都是采了一大箩筐回来。这么多,她又吃不完,吃不完浪费了又可惜,是以,她后来想到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她把怡和宫的全体宫人招来,给每个人发放杏子。宫人们几时得到过公主亲自奖赏啊,一个个的都高兴坏了。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公主每天都坚持不懈地去摘杏子,而且一次比一次凶猛,每次都能满载而归,然后再坚持不懈地分发给他们。一日日过去,宫人们出现了集体牙酸的现象,以致现在怡和宫里的宫人们只要一见她拿着杏子,就躲得老远,有的甚至一见到她,就觉得自己牙酸。 宋颜书本人倒没发觉不对劲,还以为自己已经用杏子在宫人们的眼里树立起了威信。 再多的杏子也有被摘完的时候,是以,如今杏林里的那些杏子早被她摧残得七七八八了。听到这个消息,怡和宫的宫人们都摸着牙暗暗松了口气。 这期间,还发生了有一件事,也让她颇感意外。 那是在她第一次偷溜出去后的第二日,也就是自己被迫静养第十天的时候,皇帝携同皇后来探望她。 宋颜书之前就想象过这位宋国皇帝,一国帝王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比如是那种自带气场、唯我独尊的孤傲之人;又或者是那种沉稳肃穆、气势威严的霸气之人。 然而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那位宋国皇帝一见到她,先是一把捏住她的脸颊,而后半似心疼又半似玩笑地对着她。 “朕的书儿又瘦了啊!是不是宫里的膳食不合书儿的胃口啊?告诉朕书儿想吃什么?朕马上命人去给你做来!” 眼前的帝王与想象中的形象天差地别,宋颜书一时竟有些招架不住了。 见宋颜书发着愣,皇帝又道 “书儿可是在怪朕今日才来看你?” “书儿就莫要怪父皇了,父皇近些时日朝事繁复,一时抽不出空闲。要知道父皇是日日惦挂着他的宝贝小公主啊” 这……个人真的是皇帝,真的是一国帝王么?!宋颜书严重怀疑。哪有皇帝在女儿面前一边假哭抹衣袖还一边拿眼偷瞄的?宋颜书更加愣怔了。 这哪是皇帝,这分明就是个戏精啊! 宋颜书赶紧抖擞精神,要演戏是吧,开玩笑,她可是荣获过戏精十级荣誉称号的! “书儿怎会生父皇的气呢,书儿心疼父皇都还来不及呢!父皇忙于朝事,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啊。” 皇帝听闻宋颜书的这一番话,似乎感概良多,一时间眼眶竟然泛着泪花。 “朕的书儿长大了,懂得体谅父皇了啊。” 宋颜书不得不暗暗佩服,这位戏精皇帝的段位太高了。 “回想当年,书儿你才这么点儿大,那会儿长得多圆润可人,整日只知道围在父皇身边打转转,还总是嚷着让父皇举高高,父皇至今还记得书儿你两岁半大时” “皇上,您哪一回见到书儿不是这样说,您不嫌累,书儿可都听得累了。” 宋颜书朝皇后投向感激的目光,好在皇后及时打断,不然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招架得住这位戏精重量级的皇帝。 面对皇后,宋颜书做出一副害羞的小女儿姿态。 “母后,您看父皇尽拿书儿小时候的事儿说笑!” 皇后佯装怒视了皇帝一眼,皇帝则在一旁爽朗地哈哈大笑着。 “你父皇就爱逗你,咱们别理他。” 宋颜书听着皇帝和皇后给她讲‘她’小时候的事情。这又让她多了解了这里一些,关于她自己,关于她的母后,关于她的戏精父皇。听到后来,她才真切体会到,这对帝后该是多么疼爱他们的孩子啊。 那个时的她,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里有几丝暖流划过。 只是陡然地有个想法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文房四宝 宋颜书所住的怡和宫分为三进。第一进是下等杂役宫人所住的地方;第二进是像绿肥这样,能近身伺候主子的宫人所住的地方,吃住方面当然也要比第一进里的人好得多。 第三进院子就是宋颜书所住的寝宫了,吃穿用度自然不可与外面同日而语。 皇宫内等级森严,那些下等级别的太监宫女是不准随意进如主子们的寝宫的。是以,宋颜书来到这里一个多月,除了绿肥比较熟以外,其他的宫人见到她不是压低头行礼,就是躲得远远的,她想找几个唠嗑的人都没有机会。 这里的生活……真是太无趣了! 宋颜书无聊地爬在桌面,眼珠子随着绿肥的身影来回晃动,正觉得绿肥碍眼。蓦地,她眼睛一亮,随即扯开了嘴角。 “绿肥小盆友” 绿肥在正整理宋颜书的大床榻,听见公主唤她,便停下手里的活计,她还是不太适应公主如今一惊一乍的性子,走过来时有些踌躇。 “公主,您叫奴婢。” 宋颜书看出绿肥的心思来。 “你别紧张嘛,我就是找你唠唠嗑。” “绿肥啊,你说你长得这么可爱,而且看着也不肥,你爹娘咋就给你起了这么个名字呢?” “要按这么来的话,那你的那个胞弟小安子应该叫‘红瘦’才对嘛。” “因为‘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嘛!” 宋颜书被自己的话给逗笑了,忍不住大笑起来。 “奴婢的爹娘觉得这名字好养活,便给奴婢取了这名。” 被公主这么取笑,绿肥一时羞愧难当,她其实也很不喜欢这个名字。老被别人绿肥、绿肥得唤叫,她自己都觉得难听。可这名是爹娘给的,她的爹娘只是普通农民,一没读过书,二也不识字,朴实的他们觉得这个名字好养活,就拿来给她用了。哪里像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孩有那么多讲究呢。她生来就是这个命,她认了。 宋颜书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又见绿肥这幅神情,就更觉得自己不应该拿她的名字来开玩笑。 她一时有些讪讪地。 “绿肥啊你愿不愿意本公主另给你取个名字?” 原本有些羞愧的绿肥悠地抬起头。一双圆眼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宋颜书,那双圆眼中似有什么东西闪过。而后,她低下头,声音里似带着哽咽。 “奴婢愿意!您能为奴婢赐名,这是奴婢的福气!” 这个名字宋颜书其实早就想好了,她刚才让绿肥过来就是想为她另起个好听的名字。 “‘文房’”。 “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宋颜书瞧着绿肥。 谢谢公主!奴婢很喜欢您起的这个名字!” “那便好。从现在起你就正式更名为‘文房’,这个名字就是你今后的身份牌。” “同时也是我宋颜书的贴身侍女—‘绿、文、房!’” ‘文房’这两个字从宋颜书口中铿锵有力地念出,声声砸在文房的心上。这一刻好似有什么东西烙在了文房的心上,就这样轻轻地烙下了一个烙印。 她跟着轻声地念着贴身侍女—绿文房。 她想做公主一辈子的贴身侍女…… “奴婢文房……谢公主赐名!” “还有,你以后不用在我面前自称奴婢,你可是有名字的人,懂了么。” “是文房明白!” 宋颜书满意地点点头。 “我家文房真是孺子可教也。” 为文房改名,虽是宋颜书一时兴起。但实际上她亦是带着目的的。 作为公主的贴身侍女,文房必然对以前的宋颜书的一些习性和言行有所知解。即便她的言行举止模仿得再像以前的宋颜书,她也相信文房肯定察觉到了如今的公主和以前不大相同。因为江漓毕竟是江漓,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完全成为死去的宋颜书!尽管她用失忆的幌子骗过了文房,但谁又能保证这个借口可以万无一失? 这就是宋颜书最为担心的! 如今,就只有文房知道她失忆的秘密。虽然她动用了公主的权威,胁迫文房为她保密。但人心难测,难保哪一天不会出什么纰漏。所以,宋颜书想让文房从心底里感激她,从而对她保持忠诚。因为,只有一个对你忠心耿耿的人,才永远不会背叛你。 况且,抛开这些不说,她也确实挺喜欢这小姑娘。文房做事利落,为人老实,照料起她来也甚是尽心尽力。 “文房,去把你的胞弟也叫来!” 文房不解公主 为何突然传唤小安子,但她不敢多问,只依着照吩咐去唤人。 不一会儿,文房回来,在她身后紧跟着一个着太监服饰的小人儿。 那小人儿上前给宋颜书行礼。 “奴才小安子参见公主!” 宋颜书打量着小安子,小小的个子,瘦弱的身板,一身太监服极不合身,松松搭搭地套在他身上,整个人看上去显得颇为滑稽。 小安子低着头,太监帽遮住了他半个脑袋。 “你就是小安子?” “回公主,正是奴才!” 小安子答得响亮。 宋颜书暗忖,这小安子人看着瘦弱,声音倒是不小。 “小安子,你今年多大了?” “回公主,奴才今年十一岁。” 十一岁啊,只比文房小一岁呢。 宋颜书不禁回想起,有一回在和文房闲聊时,有意无意地打探过她家里的情况。 文房的爹娘是宋国的百姓,属阶级里最低等的农民。她家里除了她和小安子,还有一个未出阁的姐姐和两个还不会走路的弟妹,一家七口人,全靠田地里的一点收成过活。 据文房说,她和小安子是在家里遇到灾荒的那一年被送入宫里当的差,尽管知道入宫就如同入了虎口,但也好比看着家人活活饿死的强。 不论在哪个时空哪个时代,最贫苦的永远都是最底层的人,他们不能享有良好的教育,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只能靠着几亩田地辛辛苦苦劳作一辈子。遇到收成好的时候,还能维持一家人的温饱,但一旦遇到个什么天灾人祸,他们又该如何过活。 宋颜书将思绪拉回,看着地上跪着的小人儿,不由生出几许怜悯。 “本公主刚才给你的姐姐赐了个新名字。你是她的胞弟,本公主也给你赐一个名字,如何?” 小安子面露欣喜。 刚刚随阿姐来的路上他就听阿姐说了,公主给她赐了个好听又文雅的好名字。这会儿听到公主也要给他赐名,他当然十分欢喜了! “奴才先谢过公主!这真真是奴才莫大的荣幸啊!” “你以后就叫‘四宝’吧!” 正好文房凑个巧。 文房四宝!, 小安子正幻想着公主会给他赐个怎样惊天地泣鬼神的名字,结果在听到‘四宝’这两个字时,一张笑脸顿时呆滞住了。 他怎么觉得‘四宝’这名字比阿姐之前的名字还难听呢? 宋颜书瞧着小安子那张快要扭曲的脸。 “怎么?” “‘四宝’这名字你不太喜欢?” 小按子的脸已经纠成一团。 “奴才奴才” “也罢,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给你再换一个好了。” “本公主记得有句词写好,‘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你姐姐之前叫绿肥,那要不然,你就改叫‘红瘦’好了。” 小安子这下是彻底变成苦瓜脸了,他惴惴地偷瞄着宋颜书,带着几分委屈道 “奴才还是喜欢‘四宝’这个名字,还请公主赐给奴才!” “你真的喜欢?” 小安子擦着额头的汗连连点头。 “诶!奴才真真很是喜欢!” 他还能说不喜欢么。 宋颜书禁不住暗暗笑了笑,没想到这小安子还挺好玩的。这给文房改名,她还带着些许目的,给这小安子改名,纯粹是她一时兴起而已。 “既然你如此喜欢‘四宝’这个名字,那本公主便大方赐予你了。” “回去和你们总管说一声,以后四宝你就在怡和宫里当差了。” 宋颜书这句话一口,四宝与文房皆露出欣喜之色。 随即,姐弟两双双叩恩,尤其四喜的声音格外响亮。 之后,四宝就在怡和宫里当了差。宋颜书之所以将四宝留下来,一是她想让四宝和文房姐弟两做个伴,也好相互照应;二是她觉得这四宝还挺讨喜,说不定以后可以逗弄逗弄他打发些无聊时日。 宋颜书没想到的是,自己一时兴起为文房和四宝赐名的事暗暗骚动了大半个后宫。当然,这都要归功于我们的四宝公公了。 起初,四宝对宋颜书赐给他这么个土气的名字一直耿耿于怀,他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便一直躲在怡和宫里。也不知是谁将四宝改名的事儿给说了出去,之后只见一众太监宫女来巴结他,对四宝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四宝何时受过这种万人瞩目的待遇,他将这些都归功于公主为他赐名带来的影响。 广播体操 然而,四宝口中优雅从容的公主此刻正站在铜镜前发出一阵阵哀嚎。 宋颜书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日益壮硕起来的纤腰,原本就有些婴儿肥的脸,如今是越发圆润了,甚至有长出双下巴的趋势! 再这么发展下去,她一定会变成一个大圆胖子的! “不要啊” 宋颜书拍着自己的小肉脸又是一阵哀嚎。 文房如今已对宋颜书那时不时就抽几下风的习惯有了免疫力,比如现在,见公主兀自对着镜子捶胸顿挫,她则可以很淡定地站在一旁,在心里默记着公主吩咐下来的午膳菜式。 公主说,她要开始减肥,午膳得吃得简单点。 可文房觉得公主一点儿也不胖呀,甚至觉得公主比以前还明艳动人了许多。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只是觉得公主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公主说午膳要吃蔬菜沙拉,文房有点儿犯难了,蔬菜她知道,只是沙拉是什么东西呢? 正想着,便听到公主在招手唤自己。 公主手里拿着几张纸,示意她过去。 “文房,你可看得懂这上面的东西?” 那几张纸上分别画了些线条和圆圈的图案,样子很是奇怪。 文房皱着眉,表示自己看不懂。 公主沉思了片刻,又将那几张纸拿在手中反复看了好一会儿,好像还说了句要改良。 接着低头继续纸上画起来。 一炷香后,宋颜书搁下笔。 “文房,你去将工官司的人找来。” 不一会儿,工官司来了人。 来人是工官司的老管事,大伙儿都叫他秦匠作。 那秦匠作见了礼后,便从宋颜书手里接过那几张纸。 “这纸上画的东西你可做得出来?” 宋颜书试探着问。 只见秦匠作将那几张画纸拿在手里来回看了又看。 “这老奴从未曾见过图纸上的东西啊。” 秦国匠作心想,想他纵横工匠界大辈子,什么复杂的器具没有见过。却偏偏就没见过公主这几张画纸上的东西。 宋颜书暗道,你要是见过那就怪了! 秦匠作一时颇为窘迫,宋颜书也不想为难他,大手一挥道 “这样吧,我给你五日时间,你好好研究研究这图纸上的画作和注解。若是实在做不出来,本公主也不会怪罪你。” “大不了,咱们重新再来就是了嘛。” 秦匠作没得选择,也只得被宋颜书赶鸭子上架式地苦着一张老脸领命了。 那老匠作颤颤巍巍地走后,宋颜书兀自嘀咕道 “不就是做个几个跳绳和呼啦圈么,有那么难么?” 五日后,工官司将宋颜书要的东西送了来。 见到后成品后的宋颜书不禁连连称赞,心想那秦匠作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嘛,她还以为至少得要修几次图,等上个好几个月才能做出她想要的东西来呢。 没想到这秦匠作真的在她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了,而且还将她的所注释文字部分理解得分毫不差,做出来的跳绳和呼啦圈跟她要求的一模一样! 话说回来,五日前秦匠作从宋颜书那儿回到工官司后,便拿着宋颜书给他的图纸看了整整一夜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秦匠作的徒弟们见师父愁眉不展连连叹气,上前询问后众徒弟这才得知,师父是受了公主的命要为她制几样东西。 秦匠作的一众徒弟心想,到底是制个什么东西?能让经验老道的师父都如此的犯愁。 秦匠作便将那几张图纸拿给众人看,众徒弟一看,都傻眼了。 这画的是什么东西?几个圈几个圆再添上几个线条,旁边还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小字,这下轮到一众人犯难了。 这时,其中一个比较轻人的弟子拿着那几张图纸细看了看,又将旁边的几行字琢磨了一番,这才知晓原来那几行歪七扭八的字是图画的注解。那年轻的弟子沉思了一阵,便对秦匠作说可以让他试一试。秦匠作别无他法,只能让他这个徒弟死马当活马医了。没想到的是,五日后那年轻弟子还真将画纸上的东西做了出来。 那位年轻弟子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天赋和手艺在日后将得到公主的大力赏识,更不知道公主用他的天赋为宋国做了一件大事。 当然,这时候的某人也还不知道命运对她安排。 因为,她正在卖力地减肥! 宋颜书自从得了跳绳和呼啦圈后,那是每天定时定点地锻炼。而且她不仅 自己炼,还叫上文房和四宝一起锻炼。一开始,四宝是死活不肯转那什么呼啦圈,说那是女人玩的东西,他堂堂一个公公怎么能玩那种扭腰的东西呢。最后,毫无悬念地他当然是屈服在宋颜书的淫威之下了。宋颜书觉得四喜的小身板实在是太弱了,得强加锻炼才行,因此,她特意教了四宝一套小学生广播体操来强健体魄。 可以想见一下,若是有人看到她们主仆三人组时而扭腰,时而起跳,又时而甩胳膊踢腿下腰的场景,那得是多么的滑稽和诡异 更诡异的是,还时不时地传来宋小公主响亮而又有节奏的呐喊声 一二三四 二二三四 三二三四 你可以想象得出这幅画面么? 当楚子歌听到自己的隐卫头领禀报宋颜书近日的动向时,只见一向话语简明的暗影,这一次却是憋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 “主子,珍月公主那边一切如常。” “只是近日她让工官司做了几件奇异玩意儿,好像是叫什么绳,什么圈和什么体操……来着。” “暗影。” “啊!” 楚子歌立于书桌前,神色透着清冷。 “好好说话。” 暗影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几滴细汗。 “主子,那叫法着实奇怪,属下也记不住。” “所以,索性就将它们都偷了来。” 暗影将‘跳绳’和‘呼啦圈’递上,那是由几根不同色彩的粗麻绳和细木编制成的东西。 “这些东西有何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倒没有发现,不过属下见珍月公主和她那两个奴才用过,那用法倒是奇异的很。” “你来演示给我看看。” “主主子不是在开玩笑吧。” 楚子歌斜倚着身子靠坐在书桌后一张紫藤椅上,薄唇缓缓吐出几个字。 “你看我像吗?” 暗影再次擦了擦冷汗。 “不不像!” 好! 大家又可以想象一下,向来冷面冰霜,实则内里闷骚的暗影,此刻正学着宋颜书那‘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带着节奏的口号开始僵硬地扭腰、起跳、甩胳膊踢腿下腰……将那份阳刚又带着阴柔的气质完美地展现了出来时。 那场面真真是十分的…… 辣!眼!睛! 亏得楚子歌定力好,不然早将口里的茶喷了出来。 暗影一边跳一边苦逼地想着,自己做什么要把这几个玩意偷来。想他堂堂一七尺男儿,竟然被主子逼着做出这般的羞耻动作,他一颗直男的心简直受到了千万点暴击! 若是叫其他隐卫看见,他这个暗影头领以后还怎么在一众属下面前装逼。 暗影演示完后,顿觉周身通体舒畅,恍然发觉原来这些物件是强健体魄之用。正欲禀告主子,却见主子轻皱着眉头,似有所思。 “暗影,你有没有发觉。” “她似乎…不一样了。” 怡和宫内。 访客 宋颜书坚持每天锻炼个把时辰,再加上合理的膳食,这样过了大半个月,她不仅成功瘦回了原来的纤腰,而且体力和体质也越来越好了。她这样做的目的减肥是其一,主要还是想提高这副身体的免疫力,她可不想再体会发个高烧就被‘静养’十天半个月的日子了。 这日,宋颜书正在用早膳。突然房门被大力推开,接着便听到一个爽朗的声音。 “皇妹!你看谁来看你来了!” 宋颜书闻声看去,只见门外立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她认识,是打过两次照面的楚国无皇子—楚子歌。 至于楚子歌身旁穿着朝服正朝着她挤眉弄眼的人……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是了!她知道这人是谁了!尽管她只在刚来时听绿肥提到过。 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太子哥哥! 两人走近来,宋颜书盯着这位名义上的哥哥,暗自打量着。 “皇妹为何这副表情,难道是皇兄与子歌来看你,以至让皇妹欢喜得说不出话了。” 太子一副调侃的语气瞧着她。 宋颜书发现,这位太子皇兄似乎一直在给她使眼色,并时不时地拿眼瞟向站在一旁的楚世子。 宋颜书不解,这位太子皇兄这是唱的哪出戏? 转而看向楚世子,楚世子似丝毫无所觉。 见她看过来,则朝她微一颔首。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自打她来到这里,这位宋国太子就没有出现过。 当初她被静养,也没见这位名义上的皇兄来看望过她。按理说,她们是亲兄妹,关系应该很好才对,难道这对宋国兄妹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兄友妹恭?而是相互仇视! 可看此时太子对她的态度,又并不像啊。 哎,她当初怎么就忘了问文房关于宋岑业的更多事情呢。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皇兄、世子,请坐!” 宋颜书让他们落座,并让文房去沏茶。 “两月不见,皇妹怎变得这般生疏了?” 宋颜书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所幸,太子又兀自说了起来。 “皇兄也是到宁州半月后接到母后的信函,才知晓皇妹你落水的事。无奈公务在身,实在无法抽身回来探望,索幸母后信中说你并无大碍,皇兄这才稍安下心来处理父皇交待的任务。” 从宋颜书落水那日算起,到今日正好两个月。 原来太子是被父皇派去执行任务了,他走的那日正是宋颜书落水的那天,难怪太子没有来探望过她。 这么看来,是她误会这位名义上的皇兄了。 “书儿让皇兄担忧了。” 太子罢罢手道 “你我兄妹,不必如此客套。” 随即从袖兜里掏出一个小棉麻布包递给宋颜书。 “书儿你看,皇兄给你带了什么?” 宋颜书接过,将棉麻布包的系扣解开。 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张叠成四方形的茶百色手帕。 宋颜书展开手帕,帕角分别绣着几朵同色系的攀枝杏花,轻轻抚摸,触感柔滑细腻。 她喜欢极了。 “这手帕书儿十分喜欢!” “多谢皇兄!皇兄出门一趟,难得还不忘给书儿带礼物。” 宋岑业疑惑地‘咦’了一声。 “皇妹为何这样说?这索罗手帕不是皇妹务必让皇兄带的么?” “是……是吧……” 宋颜书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一时不知道怎么为自己打圆场。 “公主前些时日不小心落水受了惊吓,想必有些事情记糊涂了吧。” 楚世子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宋颜书心中陡然一紧,猛地看对面的人,楚世子也正看着她,瞳眸透着浅浅的笑意。 他看出了什么吗? 宋颜书一时间思绪万千。 太子并未察觉两人之间的异样,而是一把握住宋颜书,神情带着几分忧虑。 “原是这样。” “皇妹可一定要休养好身体,勿要让大家为你担心。” 宋颜书略带僵硬地点点头,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出来。 适时地岔开了话题。 “皇兄这次去宁州可有遇到什么趣事?” “我此次乃是授父皇之命去办正事,有公职在身。你以为皇兄跟你一样整天尽想着玩啊。” 太子一脸戏谑地轻敲了一下宋颜书的额头。 宋颜书冷不丁受这么一记,顿时有些发懵。 随即又佯装恼怒道 “皇兄你就爱打趣我,我什么时候尽想着玩啦。” 太子被宋颜书这副模样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子歌兄,你瞧瞧我这妹子还跟个小孩似的。” “子歌倒觉得,公主如今倒比以前开怀了许多。” 不知是不是宋颜书太多心了,她总觉得楚世子这句话听起来另有深意。 她警觉起来,目光睇向楚世子。对面的人亦浅笑吟吟地回看着她,两人目光相对,墨色的眸子深如幽潭,让人然看不真切。 楚世子似不曾察觉宋颜书向他投来的探究目光,继而淡然自若地转头向太子道 “皇上这次派你去宁州,可是为了徐刺史那件事?” “正是。徐进那厮狡猾得很,我到宁州后费了几番周折才找到证据证明他做的那些苟且之事!官官勾结、贪污公款、残害百姓,哪一项都是死罪!” “那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宁州那一批人” “父皇得知后大发雷霆,命我将他们押送回秣陵亲自处决” 宋岑业与楚子歌的话,勾起了宋颜书的兴趣,她静静地在一旁听着。 原来皇帝老爹派太子去宁州是为了查贪污的案子,听口吻还是个大案子。 宁州,为什么这地名听起来有点耳熟等等,她想起来了!前段日子闲着无聊,她偷偷跑去皇帝老爹的御书房翻看过这个大陆的地图以及一些史事记载。 苍穹大陆一共有四个国家,依照国土面积大小划分,依次为辽、楚、宋、蜀。 宋颜书回想着宁州所处的地理位置。她记得宁州好像地处宋国的东南方,而且还是一个重要关口,因为它连接着楚、蜀两国。 看来她以后得找机会多了解一下这个大陆。 “只是该派哪些官员去宁州替补这些职位,这才是父皇最为头疼的事。” 说到此处,太子紧锁着眉头露出愁容。 “宁州地远,朝廷无法及时监管,该如何杜绝这些污吏之气亦是一大难题。” 楚世子继续道出朝廷的处境。 “子歌说得正是。” 太子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公主似乎有话想说。” 宋颜书讶异地看向楚子歌。 他怎么知道……她有话要说!?他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目光再次相对,仍是一双深如幽潭的墨色眸子,那抹墨色如深渊幽暗又似流光闪烁。宋颜书有一瞬的恍惚,那墨色仿佛要将她吸了进去。 “哦?皇妹有什么话想说?” 太子的声音响起,让宋颜书得以恢复清明。 她微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失神。 回过神来的宋颜书暗自心惊,她刚才竟然盯着楚世子看呆了!她只能暗暗祈祷希望自己没有流口水。尽管她不得不承认楚世子这人确实长得挺好看,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看!特别是那双凤眼和那对墨色的眸子,简直让她没有抵抗力。但是,她好歹也是个二十六岁的成熟灵魂,怎么能对着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发花痴呢?真是太丢自己的脸了。 宋颜书暗自想着,她以后还是少与楚世子接触为好,因为她怕自己保不准哪一天会忍不住把人家给吃了 楚世子静静地看着,将她的表情一眼不落地收入眼内。没有人注意到他微勾的唇,随意地端起一杯茶水,杯面映出那双如深幽的墨色眸子,垂下眼眸,一抹光随即掩映在茶色里。 “皇妹!?” 宋岑业再次出声。 “啊!那个其实我确实有话想说。” “如皇兄刚才所说,父皇可以派一些在朝廷中政治意见敌对的官员去替补宁州空缺的职位。这些敌对的官员之间原本就互看不顺眼,说不定早就想找机会抓住对方的小辫子,这样一来官员之间便可以互相监视。再者,朝廷明令官员不得在任职地购买住宅田地,也不得迎娶任职地妇女为妻妾。” “至于那些贪官污吏,我认为一时间是没有办法完全杜绝的。但是,我们可以将此次贪污受贿的官员和他们的亲人的图像画出来,再在全国各地张榜贴示,以起警示作用。我想,那些有此想法官员至少会收敛一段时间吧。至于最后的效果如何,就要看接下来父皇如何惩治那些贪赃枉法的人了。” 宋颜书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却半晌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她有些不安地看向楚世子和太子,只见两人神色各异地盯着她。 楚子歌面上似有一丝讶异,宋颜书避开他的眼神,继而去看太子,太子的表情更奇怪,竟然是目光呆滞地看着她。 她不安地咽了一下口水,在想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正想着陡然被太子握住手臂,差点吓了她一跳。 “皇妹!没想到你平日里除了贪玩,竟还能有这般见解,皇兄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皇兄这就去告诉父皇你的这些提议,想必父皇他听了后定然会拍案叫好!” 太子语毕便迅速起身似一阵风一般离去,留下了呆目的宋颜书。 “公主好智谋。” 迎上楚世子赞赏的眼神,宋颜书这才恍觉大事不妙。 天呐!她刚才都说些了什么! 要知道这个大陆是不允许女子参政谈论政事的。据她所知,这位宋小公主以前也从不关心这些国家大事。但是,她刚才不仅在他们面前谈了,而且还是夸夸其谈! 完了完了!这么大个破绽,她要这么圆回去。 宋颜书在心里哀嚎,面上却不得不露出一个适当的微笑。告诉自己,要镇定。 “楚世子过奖了,其实那些话都是我以前在一本古书中看到的,我不过是照搬罢了。” 宋颜书紧盯着楚世子想看他有什么反应。 却见他神色幽幽,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的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面的面地对着他时,就觉得莫名的紧张,明明她的年纪比他大好几岁。 只见楚世子忽而扬起唇角,对着她道 “公主说的那本古书可是叫《十万个为什么》。” 秋祭 这里的时间如流水,宋颜书每日在怡和宫数着日出和日落,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她时常会去皇后的寝宫同皇后闲话家常,也会偷偷溜去皇帝老爹的御书房偷书来看,若是不小心被抓到,她就就地撒娇,百试不爽。 同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与皇后皇帝之间的感情也日渐加深。 她,似乎已经适应了这个新身份。 适应了这里的一切。 直到有一天,早起的宋颜书看见院子里铺满了宫人们还未来得及打扫的落叶时,她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她来到这里已经这么久了。 久到已经过完了整个夏季她还恍然未觉。 玄仁十七年,九月初九这天,是宋国的秋祭。也是宋国最重要的祭祀仪式。 秋祭这天,皇帝会带领着皇室众成员以及一众三品官员到处于京都秣陵的皇家寺庙‘清国寺’进行祭天仪式。为宋国的百姓祈福,祈求宋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所谓皇室成员,其实也就只有宋颜书一家四口而已。不用多说,因她的皇帝老爹后宫里统共就只有皇后一个人嘛,皇后就只诞下一子一女。 在宋国朝臣和百姓眼中,皇帝后宫如同虚设,皇室子嗣稀少。朝臣们很是为国本担忧,就怕万一太子有什么闪失,国业将后继无人。其实宋颜书他们一家人的乐趣又岂是那些外人能体会得到的,没有那些后宫之争,也没有那些夺嫡之战,皇帝与皇后情深恩重,宋颜书与宋岑业亦是兄友妹恭,父慈子孝,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矣! 这也正是宋颜书这段日子所体会到的。 秋祭的队伍似一条长龙在秣陵的街道上浩浩荡荡地移动。皇帝龙辇在首,皇后凤辇随其后,后面则依次是太子与公主各自的舆轿,以及一众三品以上的官员大臣按官位阶品排列着,缓缓前行。 舆轿内,宋颜书随意地半躺在软垫上,口中哈欠连连。昨晚太过兴奋,直到寅时才睡着,又因祭天是皇家大事,卯时不到她就被文房拉起来梳妆打扮,再迷迷糊糊地被送上舆轿。以至此时宋颜书才有机会顶着繁重的头饰没精打采地半眯着眼倚在软塌上补眠。 “清国寺,始建于玄仁三年,位于秣陵东南方的雁琼山的半腰” “公主,您在看什么呢?” 文房见公主捧着本书,口中时不时地念念有词。 宋颜书抬了抬眼皮。 “这可是个好东西。” ‘好东西’是宋颜书从她皇帝老爹那里‘借’来的。这是一本名叫《苍穹大陆史记》的书,里面详细记载了苍穹大陆四个国家的史实以及各国地理、民风和习俗。她这会儿正翻看着宋国篇中的清国寺这一章。 这本史记让她对这个时空又有了深一层的了解,以四个国家为例,这里面写到 苍穹大陆上四个国家按地域位置划分为南宋、东楚、西蜀、北辽。 宋国地属苍穹大陆以南,东邻楚,西邻蜀。多河流湖泊,水源丰富。现任国君主以贤治国,广纳贤明之士,因此,宋国重文,乃文人墨客之乐土。 楚国地属苍穹大陆以东,西邻蜀,北接辽,南邻宋。地势多以平原为主。当今皇帝以文武治国,楚国皇年少时便师拜高人,于二十三岁登上皇帝宝座。 蜀国地属苍穹大陆以西,东邻楚,南邻宋,北接辽。是苍穹大陆上最小的国家。蜀国多巫蛊之术,其中又以蜀国皇室最为盛。尽管蜀国地薄人少,但地势多以山川为主,易守难攻。又凭着其巫蛊之术,也能在川穹大陆上占享一席之地。 辽国地属苍穹大陆以北,东邻楚、西邻楚,南与宋相隔。辽国有着广袤无垠的草原和浩瀚无际的沙漠,在那里一半是草原一半是沙漠,辽国百姓人人能征善战,骁勇无比。 宋、楚、辽、蜀划分苍穹大陆。四国之间互相制约,又互相交好,商贸往来,百姓通婚。如今国富昌盛,天下太平,谁也没有冒犯的打算。 不过,她现在并不急于去了解这些,这本书她可以以后再慢慢研究。现在她比较关心的是她昨晚制定的计划。 以皇帝为首的队伍正朝着清国寺前进,宋颜书被外面的嘈杂声扰乱思绪。她掀起帘角朝外看去,只见外面人头攒动,秣陵城的百姓似都聚齐到了这条街上,均朝着龙辇叩首跪拜,齐呼‘吾皇圣明、吾皇万岁’。这样的架势宋颜书只在电视剧里才看到过,没想到今天亲历了一回。 队伍到达清国寺时已经晌午,铜钟敲响三下后,皇帝携皇后对天三叩九拜,再从主持手中接过燃香插在烟炉内,口中念着祈福的话。 见众人跟着念,宋颜书也有样学样地跟着,仪式进行了一个时辰,结束后皇帝摆驾回宫,皇后和宋颜书则要留了下来。按照规矩,祭天过后,皇室女眷需留在清国寺诵经一整日,代为万民祈福过后方可回宫。 宋颜书跟在皇后身后,有寺院主持引领着前往为她们安排的院舍。院舍在寺庙的后院,依山而建,是个三合小院子。院内朴实幽静,伴这远处的钟声,宋颜书顿觉内心都宁静了不少。她选了西北角的一间房,屋前还有一棵四合抱的槐树,皇后本想让宋颜书与自己住一处,见女儿喜欢就由她去了。 用过斋膳,到了要去诵经的时间。这时却见公主的侍女文房急匆匆地跑进了皇后所在的院舍,接着,便见皇后直奔向公主住的院舍。 皇后一进屋就见女儿苍白着面仰躺在床上,皱着眉头轻声呻吟着。 “书儿这是怎么了?刚才不都好好的么。” 听到皇后的声音,宋颜书努力地睁开眼,声音微弱。 “母后,儿臣觉得有些头晕” 皇后看着宋颜书发白的面色,着急道 “这可怎么办?我们今日没有带随行御医。” 说罢,皇后唤了人来,准备派人去找大夫。 “母后,不碍事的……儿臣只是有一些头晕,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一向体弱,今日又在这外头晒了这么久,身体肯定承受不了。你躺着好好休息,等明日一早我们就回宫,让良御医为你开些调补的药膳。” “那怎么成,儿臣还要诵经为百姓祈福呢。” 宋颜书作势要起来,皇后阻止了她。 “书儿有这份心就够了,祈福的事母后一人也可以。” 半刻钟后。 “公主公主” 文房悄声叫着。 宋颜书慢慢睁开眼,亦悄声道 “怎么样,走远了么?” 文房点着头 “皇后娘娘已经去寺院大殿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宋颜书蹬的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全然没了刚才的痛苦模样。 她擦着脸上的白色胭脂,这白色胭脂是她特意涂上去的,目的是为了达到逼真的效果,再加上她精湛的演技,果然成功骗过了母后。 “哈哈!搞定!” “公主,您真要去么?” 文房有些不放心地道。 “当然了!我可是等了好久呢!” “可是,公主” “好啦,别可是了。你就乖乖在这儿守着,等着我回来给你带糖葫芦哈!” 秣陵城,宋国最繁华的都城。 宋颜书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自由自在地走在秣陵城的街道上,看人来人往,听凡声嘈杂。从她知道宋国秋祭伊始,她就制定了一个计划,一个周全的计划! 偶遇 直到真真实实地踏在秣陵的石板路上,宋颜书还觉得有些不真实。想仰天大笑三声!不过她忍住了,她还不想被人当成傻子。 宋颜书此时正一身男装打扮走在秣陵城的大街上。这身衣服是她让四宝准备的,没想到四宝办事还挺靠谱,衣服的正好合身,她穿上后竟也有那么一点儿翩翩佳公子的味道。 宋颜书晃着脑袋手摇折扇挺胸阔步地在秣陵城闲逛着。她一会儿到这里看看又一会儿去那看看,见什么都觉得稀奇。之后,逛到一处石拱桥上,止步。桥下是潺潺湲湲的流水声,放眼看去,秣陵城鳞次栉比的房屋收入眼中,青瓦白墙层叠有致地排列着,从小巷深处冒出的袅袅炊烟,正慢慢没入更深处。脚踏的石桥下是一条狭长的运河,轻缓的流水载着轻舟正从石桥洞下穿流而过。 这样的场景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里像极了是她上一世生活过的一处南方城镇,此情此景竟让她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时空交错感,仿佛自己不曾穿越时空,不曾变换身份,就只是置身于中国的某一处南方小镇而已。 微微的失神使她在转身之际不小心撞到了过往的行人。 抬头。 一墨衣男子映入眼帘,眼前是一张不算陌生的面孔。 宋颜书心中微讶,但面上没有显露任何神色。 她微一作揖道。 “兄台,失礼了。” 语毕,不待对方答话,就急匆匆朝桥头走去。 宋颜书行将跨出一步,就听得对方的声音传来。 “这位……公子,请留步。” 宋颜书站定。 缓缓回头。 “这位兄台,可是在唤……在下?” 墨衣公子看着她,朝她微笑着。 “这位公子瞧着有些面善,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位友人。”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入宋颜书的耳朵。 宋颜书僵直着身子定在原地,开始发挥她胡编乱造的才能。 “这位兄台你有这种错觉实在是不足为奇。在下从小就长了一张大众脸,曾经就有很多人将在下认作为成别人,唉,在下早就习以为常了。” “既然相逢,必是有缘。不知可否与公子交个朋友?” “在下胡汉三,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宋颜书也不确定他是否已经识破了她这身男装装扮?如果这之前都是他在试探她的话,那么,这次,则是她在试探他了。 “呵” 只听得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胡兄唤我子歌便好。” 宋颜书猛然抬起头,一双杏眼直直盯住楚子歌。 自己用了假名,而他却自报真名。 原来自己的伪装早就被他识破! 而眼前的人面含笑意,一副温文无害的模样,但宋颜书却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他眼里的揶揄。明明早就识破了她的身份,却迟迟不点破,刚刚还把她耍得团团转,一想到这里宋颜书就来气! 她很想大声质问他,可转念一想这石桥上人里来人往的,她一开口不就暴露身份了。所以,她只得在心里将这位楚世子骂了个百八十遍。 宋颜书转而又想,既然楚子歌没有拆穿她,那她就顺水推舟继续装作不知道好了。反正你楚世子喜欢演戏,那本公主就陪你演,看谁能笑到最后! “俗话说相请不如偶遇,不知子歌兄可否赏脸同去吃个茶呢?” “子歌不胜荣幸。” 楚子歌面色不改,含笑应邀。 随后,两人心照不宣地朝街边的一处茶肆走去。 但一刻钟后,他们却双双站在秣陵城最大的赌坊外。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一刻钟前,宋颜书心想若是请楚子歌去吃个茶,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那她今日偷跑出来的事,想必楚世子会识相地帮她守口如瓶。 就他们在快要走到茶肆,宋颜书正为自己的机智而沾沾自喜时,她猛然意识一个致命的问题。 她竟然忘了带钱包!!! 宋颜书一时间又后悔又懊恼,自己怎么就忘了最重要的东西呢!都怪她在皇宫呆得太久了,都忘了出门要带钱这回事儿。 懊恼之余,她忽然瞥见一个金晃晃的东西。 那是一块非常扎眼的黄金牌匾,待看清楚那上面的字后。 她陡然灵光一闪。 有办法了! “子歌兄,吃茶之前不如我们先去那儿看看怎么样?” 宋颜书指 向茶肆的斜对面。 楚子歌顺着宋颜书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乐天坊’几个大字赫然映入眼中。 待他们走近,看着赌坊上挂着的金闪闪的牌匾印着‘乐天坊’三个大字,宋颜书嗤之以鼻。不就是个赌坊么,弄个这么文雅的名字。 宋颜书踱着步子进去,楚子歌看着她刻意地学着男人的神态和步姿,不由地唇角勾起一抹深笑。 甫一进来宋颜书就闻到了一股夹杂了汗臭、口臭、脚臭、还有狐臭的醒神之气,醒得她直想吐。她赶紧用扇子将鼻子捂住,再看立在一旁楚子歌也是微皱着眉,可见这气味有多难闻了。气味虽难闻,但也抵挡不住这儿的热闹氛围。 宋颜书放眼看去,到处都是人,只见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每一张赌桌前都站满了人。庄家的吆喝声、赌徒的下注声甚至骰子在摇骰蛊里的翻腾声。 让身处在人群当中的她都有些蠢蠢欲试了。 宋颜书朝当中人最多的一张赌桌走去,正听到庄家吆喝着‘买定离手,对错不纠’的号声,接着庄家打开骰蛊,随即便是一阵喧哗之声。赢了的人兴高采烈,满面春风,而输了的则捶胸顿足,一脸悔恨,甚至还有的痛哭流涕。宋颜书看着那些赌徒,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下一局快要开始了,宋颜书掏了掏口袋,什么也没有。身上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就是手里的一把折扇,这把扇子顶多值五两银子,但这里最低下注码至少是二十两。 她原本是想在赌坊赢点儿钱,再请楚世子去吃茶。但她忘了,赌钱也得先有本钱才行。这可怎么办?难道让她去找庄家借所谓的高利贷么? 她一时间难以抉择。 侧头看向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楚世子。 “子歌兄,你身上可有带银两?” 某人耸耸肩。 宋颜书扶额叹气。 又是个出门不带钱的。 正丧气地准备离开,就听见有人对着她们大声嚷嚷。 “我说你们到底下不下注啊?不下注就滚开,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庄家那边见宋颜书站在桌前迟迟不肯下注,以他多年的经验,瞧着就是个没钱的主,便不屑地催赶她。 宋颜书见庄家一副不屑的丑恶嘴脸,顿时怒从心生,撩起袖子就准备朝他比个国际手势,随即一双白皙修长的手递到她面前,温厚的手心中正躺着一块色泽莹润的墨玉。墨玉的形状是一朵并蒂莲,瓣瓣伸展,栩栩如生,内有墨光萦绕。 宋颜书虽然不懂玉,但这块玉一看就价值不凡,属世间难求之物。 而且她记得,这块玉佩一直楚世子腰间挂着,说不定还是他心爱之物。 她来这里原本就是抱着玩一玩的心态,想着赢点儿钱好去请客吃茶。若是手背输了几两银子也无伤大雅,反正她有个皇帝土豪老爹。 但是,这快玉佩太贵重了,她不敢去拿它做赌注。万一自己运气背,她可没钱赔给人家,又不能去找皇帝老爹,要知道她这次是偷溜出来的,万一事情闹大了……后面的事情她想都不敢想了。 宋颜书忙摆着手。 “子歌兄,你这快玉佩太贵重了,老兄我可赌不起。” “咱们还是走吧。” “无碍,就当是我下在你身上的赌注。” “不论输赢。” 宋颜书仍有些犹豫,虽然楚世子说了不要她负责,但一想到自己的运气一向不怎么样,她就有些踌躇。 要知道她上一世就连‘再来一瓶’这种大众奖都没中过。 再看那庄家一看到楚子歌的那块玉佩,一对圆溜溜小眼睛顿时瞪得贼亮。 “小哥,你倒是别磨蹭了!有钱就下注,没钱就别在这里装大爷!” 宋颜书平生最见不得有人激她,一激就见效。 “谁说大爷没钱,本大爷这就下给你看!” 宋颜书从楚子歌手中抓过玉佩就往赌桌上‘买大’的一边豪迈一拍。 夜游 宋颜书一边走在回清国寺的山道上一边在口里振振有词。 “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啊” 所以一向运气不怎么样的宋颜书,这次运气仍旧不怎么样。 当庄家缓缓揭开摇骰蛊,宋颜书的心顿时也跟着提到嗓子眼,她瞪大眼睛紧紧盯住那方。然而在看到里面的三个骰子均是一点朝上时,她只想倒躺在地上痛哭流涕。 再反观一旁的楚子歌,神色淡然地看着庄家将那块玉佩收入囊中。就好像他输的不是价值连城,千金难买的宝玉,而是某宝九块九还外加包邮的仿制品。 从赌坊出来,宋颜书已没了心情闲逛。她向楚世子告辞,才知晓楚世子也要去清国寺,但她没有多问,于是两人一路结伴同行。 这一路,宋颜书叹气不断,楚世子说了些安慰她的话。但无非是,钱财乃身外之物,让她不要过多介怀。其实让宋颜书意难平的是庄家最后的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她总感觉那是一种阴谋得逞的奸笑。 之后,两人一路无话。 到了清国寺,宋颜书别过楚世子回了自己的院舍。 文房见公主回来,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宋颜书一回来便倒头就睡,文房唤她吃晚膳也不见她应声。 文房猜想公主一定是在外面玩得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于是轻手轻脚地出去再把门轻轻带上。 宋颜书这一觉睡到了寅时,然后她就醒了。准确地说,她是被饿醒的,不得不爬起来找吃的,桌子上就只有她让文房从宫里带出来的糕点,分量不多,她就着冷却的茶水吃了点儿。 这个时辰,寺院的另一处院子里,亦有人长夜未眠。 “主子。” 暗影将手中的两样东西呈给楚子歌。 一物是白日里让宋颜书后悔不迭,痛心疾首输掉的玉佩。 另一物则是一封密函。 密函被一双白暂修长指节分明的手打开,灰黄的信纸上一行字映入一双幽暗深邃的眸子里。 暗影看着主子逐渐收紧的手,密函在掌中顷刻间化为灰烬。 那密函上的内容,他刚刚也看见了。 ‘菀妃于前日病危’ “主子,菀妃娘娘” 楚子歌神色冷冽,他抬手示意,暗影会意,及时停住脱口而出的话。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推开门走出屋子,屋外夜色浓郁,楚子歌在院中立着。他抬首,墨色的眸子里透着柔情,他的视线落在北方,那是他的家,楚国的方向。天边的晨星寥若无几,却有两颗紧紧挨着,发出微弱的星光。从楚到宋就算马不停蹄也要三日的脚程。 菀妃病危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 “母妃” 温润迷离的声线里隐含着述不尽的思痛。 宋颜书经过楚子歌所在的院子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明媚的忧伤啊。让宋颜书不禁猜想,难道楚世子是在为输了玉佩而难过,白日里当着她的面不表现出来,只是不想让她难堪而已。现在他正好可以一个人躲在这里暗自忧伤。 想到这里,宋颜书心里又沉重了几分。她觉得人家既然躲着她独自神伤,她还是识相地不要打扰人家的好。欲悄悄转身离去,却不料在转身之际踢到几颗石子,一下惊扰了院中的人。 宋颜书不得不回头,朝对方尴尬地笑了笑,再尴尬地打招呼。 “楚世子,这么巧,你也在赏月呢。” 话一出,宋颜书更尴尬了。 因为今晚月亮一直掩映在云层中,就没露出过正脸。 就在宋颜书在纠结走还是不走时,听见楚世子一声轻笑。 只见他抬头望着一片浓郁的夜空,尔后微扬起唇角。 “嗯,今晚的月色很美。” 宋颜书立在远处红着脸挠着头嘿嘿地干笑着。 心想,这人还真是冷幽默啊。 她想她明明只是想去厨房找点儿吃的,宫里带来的糕点三下五除二就被她啃完了,结果肚子还在咕咕叫,她出门摸着黑准备去寺院的厨房碰碰运气。只是在走了几个左转和右转后,她就把自己迷失了,结果她一顿乱走就走到这里来了。 现在的处境有些微妙,她本想着既然打了招呼,那她就安慰安慰他痛输玉佩一事。宋颜书自动忽略玉佩是从她手上输掉的。 但一时又找不到好的借口。 看着即将渐明的天色,她脑中灵光一闪。 陡然有了主意! “子歌兄,这长夜漫漫不知如何打发。” “不如我俩秉烛夜游,一同去山顶观赏日出可好?” 她以胡汉三的身份邀请他。 楚子歌朝她遽然一笑,薄唇微启。 “好。 上山顶的路不好走,没有经过特意修葺,只有一条陡峭的爬山小道,许是常年住在清国寺里的和尚开辟的出来的。宋颜书一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拿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树枝充当登山棍。她上一世的体能是不错的,因为她喜欢运动。但她如今的这副身体却在拖她的后腿,尽管她精力充足,但这副身体太弱了,体力跟不上。不一会儿,她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宋颜书暗想着,看来她回宫后得加大力度锻炼了。 楚子歌走在宋颜书的前面,因为这条爬山小道太狭窄,只容得下一人行走。楚子歌听见身后的喘息声,他停下脚步,侧身道 “我们可以休息一会儿。” 宋颜书朝他感激地笑了笑,摇摇头道 “没事没事,我可以坚持。” 她怕休息耽误时间,赶不上日出。 “确定?” “嗯!” 宋颜书语气坚定,狠狠地点了点头。 “那好,我们继续。” 宋颜书继续埋头登山,一只指节分明的手递到她的眼前。她有些惊讶地看向前面离她半步之远的楚子歌。 楚子歌亦正含笑看着她。 “两个人一起用力,会事半功倍。” 不知怎的,那笑容似有魔力一般,她竟一下看痴了。 宋颜书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比一下跳得快。等她反应过来时,楚子歌已经牵着她手里的枝条了。 幸好,她递给他的是树枝。 一路上,两人一手握着树枝的一端就这样默默地行着,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情不知所起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们终于艰难地到达山顶。其实认为爬得艰难地就只有宋颜书而已,人家楚子歌可是一路步履轻快,气息平稳,丝毫没有压力。 刚上山顶宋颜书就被一阵携着一股海腥味的凉风吹了个满面,她有些激动地想起宋国地处苍穹大陆以南,东面临海,他们现在正处在雁琼山的悬崖顶上,底下拍打的海浪声。 宋颜书瞧着天色,离日出还有一会儿,便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休息。她将视线投向楚子歌,只见他沉默地立在崖边,对着远处的暗色大海出神。初秋的海风吹得他墨色的衣袍窸窣作响,她都感到一股凉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披风还是出发前楚子歌拿给她的。 她敏感地察觉到了崖前的人似乎有什么心事。 海浪仍在拍打着崖岸,宋颜书起身走过去,朝底下探了探头,崖底太深,天还暗着,目光远极之处只能看到崖底露出的嶙峋岩石,墨色的海浪一潮接一潮地倾覆又退回,让她蓦地生出一股恐慌,她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 身旁的楚子歌默声不语,似在沉思着什么事情。 宋颜书垂下眼,顿了一会儿,便对着旁边的楚子歌道 “子歌兄,既然太阳还未出来,那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楚子歌闻声侧头,立在他旁边的宋颜书正微咧着嘴朝他笑着,海风抚乱了她的几根发丝,却未挡那双明丽的眼睛。 他刚才在想,为什么在接到母妃病危的消息后,他还与这不谙世事的宋国公主一同来观日,此时此刻,他本该运筹帷幄,步步为营地去筹谋布局,早日将母妃从那人手中解救出来才是。可为何自己会来与她这里? 或许就是因为这双眼睛吧,它似乎能携着一抹明丽冲淡他心里的晦暗。 “好。” 宋颜书开始缓缓讲起这个故事来。 “从前有一个小孩,她是一个孤儿。她从生下来就被她的爹娘抛弃在路旁,好在幸运的是她被一位好心的老奶奶捡了回去,那位老奶奶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她就在这样的呵护下安然成长。就这样到她九岁的时候,她已经上了学堂了,也认识了很多相同年纪的同窗。有一日,教书先生布置了一道课业,题目为‘观海上日出’。后来她的同窗同学都完成了课业,而且有些同窗写得非常精彩。于是她很着急,因为她从来没有看过海上日出。” 那是她的上一世,那时候班里的同学们向她炫耀他们的爸爸妈妈带着他们去海边度假看日出,当时的她听着是多么嫉妒又羡慕啊。 “后来那个小孩写出来了么?” “当然写出来了,完不成课业可是要被罚的。她不想被罚,于是啊,绞尽脑汁靠想象作了一篇,尽管那篇文章作不怎么好,但所幸逃过了一劫。” “那她后来看到了海上日出么?” 宋颜书遥望着远处暗蓝的海暗线。 “她会看到的。” 很快…… 楚子歌神色莫名地看着她,眼眸中带着一丝探究。 “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是我在那本古书里看到的。” 宋颜书快速地接过话。 她刚才看到了楚子歌眼中带着的探究神色。 还好,她有‘古书’这个挡箭牌! 海风很大,又夹着秋意,吹得久了,她的身体有些抗不住。几阵凉意袭来,宋颜书已经打了好喷嚏了。楚子歌见她这般,便寻了处挡风的岩石,两人过去坐下。宋颜书又紧了紧披风,这才感觉有了些暖意, 她转而想到,自己被海风吹了个透心凉,楚子歌站在崖边吹了那么久的风,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拽了拽手里的披风,这件披风本就是他的,出门时他将披风给了她,但他自己却没有了。现在自己独享这件披风,这么想着,她就有些于心不安。 终是忍不住开口问他。 “你冷吗?” “我把披风还给你吧。” 说罢宋颜书解开了披风,又将披风披在了楚子歌身上。 楚子歌眼里闪过一丝愕然,随即又将披风取下来还给宋颜书。 “我不冷,还是公主披着吧。” “那怎么行,这件披风本来就是你的,我不能一个人独享。” 这句话一出口,一时间两人都顿住了,气氛瞬间有些微妙。而且两个人的姿势都有点奇怪,甚至可以说有些暧昧。 楚子歌单手拿着披风一端绕过宋颜书的后背欲将披风为她披上,再看宋颜书两手扯着披风的另一端正绕着楚子歌的颈脖,一时 间空气凝固。还是楚子歌微咳一声,打破了静默。宋颜书回过神来慌忙地收回手,披风正好盖住两人的肩膀,披风很宽,足够两人披上,而且还能在他们之间留出一些空隙。 宋颜书此时脸如火烧,想起刚才那一幕,她就觉得她的一张老脸被自己丢光了。她怎么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呢!楚子歌不会以为她刚才是在欲拒还迎吧。 楚子歌看着宋颜书在一边暗自懊恼,那深如幽谷的眸子里划过一抹笑意。 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两人一时无话,只闻风声和海浪拍打着岩石的声音。 不知是困意来袭还是这声音像催眠曲,总之宋颜书打着哈欠,眼皮子也在往下耷。 楚子歌觉得肩头一重,微侧首,只见身边的人曲着腿斜着身子将头倚他的肩上。 在宋颜书靠过去那一瞬,楚子歌身躯微微一震,随即反射性地便想将她推开。却在侧头见她被夜风吹散的鬓发,一缕缕划过脸颊,隔着乌黑的丝发可以窥见那张盈润饱满的樱桃小唇微微张开着,呼吸绵长时,停住了手。 他慢慢收回手,转头望向东边蒙蒙的天色,面色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颗微微紊乱了的此时的心跳。 东方渐渐泛白,要日出了。 楚子歌微微扶正肩头的人,轻轻拍了拍她。宋颜书在睡梦中感到肩头有异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楚子歌对她笑了笑,然后指向一处,示意她。 宋颜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随即睡意全无。 只见天边如同笼罩着一层银灰色的轻纱,此时海水还是一片墨色,慢慢地天水相接处出现了一道红霞,而后红霞的范围越来越大,旭日初露,朝露若隐若现,映照出湛蓝的海面,粼粼的波光。晨曦初照,天边越来越亮,此时已是水天一色的蔚蓝。最后,那道霞光似冲破了最后一道阻拦,破晓而出,霎时间,海面和大地映照出一片金辉。旭日渐渐升起,阳光透过云隙直射过来,把万物都拥抱在它的光辉里。 她看到了! 在另一个时空。 这个时空里她有了爱惜她的父母和亲人。 宋颜书闭眼感受着被阳光沐浴着的周身,这一刻,这样的场景; 她此生都不会忘。 “太阳出来,万物苏醒,又将是崭新的一天啊。” “我们要朝前看。不为往悲,不为往恼。太阳不会因你的忧愁就停止升起,星辰也不会因你的失意而停止闪烁。所以!” “我胡汉三一定会把玉佩赢回来的!” 宋颜书双手做喇叭状放在嘴边,对着海面大喊。 周边的山谷则回荡着她豪迈的呐喊声回来回来回来 这时的宋颜书绝对不会想到,日后的她将会赢得整个乐天坊。 楚子歌看着立在崖边对着大海乱叫的宋颜书,此刻她双臂撑开,像一只夺目绚丽的白鸥,即将要展翅翱翔。 九连环 宋颜书如今在宫里混得是如鱼得水。自清国寺祭天、乐天坊豪赌(宋颜书美曰其名为豪赌)、山顶观日后,回到宫中已经一个月了。 这期间她没事就往皇后的凤仪宫里跑,增加母女感情。当然,宋颜书也不是特意为之,她是真正感受到了皇后对女儿的关爱,每次去皇后那里,她都会吩咐御膳房准备宋颜书爱吃的膳食和糕点。一旦宫中到了他国的时令鲜果和各种稀奇玩意儿时,定然会叫侍女送来她的怡和宫。 这些脉脉温情,都体现在生活中的点滴小事里。 皇后患有偏头痛,宋颜书去看她时,会照着前世学得的医学疗法为皇后治疗。她吩咐御膳房供给皇后的膳食里要多含如核桃、花生、大豆、海带、杏仁、和各种时蔬。皇后惊奇,询问宋颜书怎得此法,她便笑笑答自己是无意在一本古医书上翻阅到所得。 皇帝仍繁忙国事,地方官员传回西南地那边年逢旱灾。西南地处苍穹内陆,输水已是不易,且这个时空也没有管道输水这一项工程,是以,若要解决旱情,势必是个大难题。皇帝忧心国事,不得闲暇,但偶尔也会抽出一点时间来怡和宫里坐坐,父女俩一起用晚膳,宋颜书讲些笑话,逗弄皇帝以此来纾解纾解他的忧虑。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她一介女子不能够谈论朝堂之事,也不能帮皇帝老爹排忧解难,就只能讲讲笑话,换取皇帝一时的开心了。 抛却这些,他们一家如今过得其乐融融,宋颜书也很享受这一世得来的父母亲情。 至于太子,每每这对帝后谈到他们的儿子时,皇后垂目不语,皇帝则摇头叹气。宋颜书从皇帝老爹的叹气声里听出了一些隐含的意味。她很好奇,但她不便多问,她感觉得到太子在这对帝后心里似乎是一道禁忌。 她突然有个大胆的推测,难道太子不想当太子? 不想当太子,那不就是不想当皇帝! 可宋岑业……承业,皇帝老爹不就是想他子承父业么。 这日,宋颜书用了早膳后,照旧去凤仪宫。她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的是找良御医要来的川芎、白芷和炙远志研成的细粉。这是她上一世得来的偏方,可治偏头痛,正要送去给皇后。 刚步入凤仪宫,便看见皇后倚坐在凤榻上,端看着手里的一件物什。宋颜书走近来看,原来是一件乌木制的九连环。 皇后见宋颜书到来,放下手中的九连环,微笑着道 “书儿来了。” 说着拉过宋颜书的手,让她与自己同坐。 “母后这几日得你按穴,感觉好多了。” 宋颜书从袖兜里取出药瓶。 “母后,这是儿臣特意为您制作的偏头痛药。这药瓶便于携带,您只需在头痛发作时,拿处来闻一闻,约莫半炷香的时辰便可减缓您的痛感。” 皇后接过药瓶,欣慰地点点头,轻握着她的手道 “书儿有心了。” 宋颜书目光转向搁置在一旁的九连环,将它拿起在手中把玩。由乌木制成的九个连串圆环,圆环一环扣着一环地套装在横板上,并贯以环柄。 她不由赞道 “母后,这九连环做的甚是精巧啊。” 皇后眼中带了一丝讶异。 “书儿识得这九连环?” 皇后盯着她,语气微变,宋颜书一时有些怔仲,她刚才说错了什么吗? 这九连环,她不应该识得吗? 还是这里面有什么玄机? “这真的是九连环啊?儿臣还以为看错了呢。“ “儿臣曾在一本书中见过,只是书里描写得不尽详实。今日见母后这物与书中描写得很相似,便随口猜测了罢。” 皇后盯着她手里的九连环静默不语。 “母后……这九连环可是有何玄机?” 皇后缓缓抬起头。 思绪似乎拉得很远,她仿似回到了当年碧玉年华时,桃李重重,有一人执起她的手,将此物递与她的手中。 “书儿,你可知这九连环本是楚国之物。” 亦是楚国皇宫之物。 宋颜书听闻摇了摇头。 “为何楚国的九连环会在母后这里?” “你父皇前些日子得了地方大臣进贡,见一乌木色泽莹润,古朴典雅,便知是世间难得之物。便令工匠司用这乌木制了一套送与我。 宋颜书将九连环递还皇后,佯装揶揄笑道 “父皇对母后您情深意重,让儿臣都有些嫉妒了。” “只是让儿臣不 明白的是,父皇为何会送母后一件楚国之物?” 皇后将那九连环拿在手里细细抚摸着。 “因为母后是楚国人。” 宋颜书得了两个重要信息其一,宋国皇后原是楚国人。她知道这个时空各国之间是准许百姓通婚、商贸相互来往的。但一国皇后是他国人,还是少之又少见的。据她了解,当今各国皇后属他国人的,也就只有她母后一人而已。 甘愿离开养育自己的父母和亲人们,离开自己的国家到千里之外的他国,只为成为一人的妻子,那需要多么深厚的感情和勇气啊。宋颜书似乎能够明白了,为什么皇后老爹能那样坚定地驳回众臣子的直谏,只为皇后一人设立后宫。 爱情。 真的能使一个人变得勇敢又孤注一掷么? 她不懂。 至于其二,就是工匠司那边真是人才辈出啊! 既然跳绳、哗啦圈和九连环都能做出来。 那……嘿嘿嘿嘿! 文房见公主拿着个啃了一半的糕点眼睛放光嘿嘿嘿嘿地发笑,立即低下头做无视状。 继续叫来老匠作,继续给他看图纸,继续问他知不知,老匠作这回当然也是彻彻底底的不知了。那老匠作苦着一张老脸心想这公主成天都在想什么,怎么尽画些稀奇古怪地玩意儿,画就画罢,还逼着他给做出来。他都一把年纪了,命怎么还这么苦哦 最后,老匠作无法,只得找来他那得意徒弟。宋颜书才知晓,原来上次的跳绳和呼啦圈是老匠作的徒弟所做。那徒弟被召来,宋颜书一看,是个中年男子,长得宽厚老实,人称申匠作。宋颜书将图纸递给他,那齐匠作恭敬接过,拿在手里细细研究了一阵,问了宋颜书一些关于注释处不解的地方,半响后,对宋颜书答道 “公主,请给小人十天时间,十天后,小人再差人将您要的东西送来。” 十天!这么快。 宋颜书原本还想这些东西要做出来至少也得个把月吧。这个时空技术落后,制东西得完全靠手工。果然,高手在皇宫啊! 宋颜书大手一挥,你就放心去做吧,本公主别的不多,就是时间多。 十天后,齐匠作差人准时送来了宋颜书要的东西。看着上一世的东西,骤然出现在这个异国时空,她心里那叫一个激动澎湃啊。想当初她大学时期,她们宿舍里一干女生闲着没事,彻夜打牌的往事历历在目,宋颜书也是在那时练得了一把摸牌好手。 文房惊异地看着这些东西。 “公主,这些是什么文房看着似桌子,但又不是桌子。” 文房指着一件梨花木的物什,忍不住好奇地问宋颜书。 “不,它就是桌子。” “它的名字叫作麻将桌。” “而它们叫做麻将和扑克牌。” 宋颜书继续向文房介绍麻将桌上的另外两件物什。 四不缺一 自从宋颜书教会了文房和四宝打扑克牌和麻将,她们主仆三人现在是每天没事儿就凑在一起开桌,不是你胡了,就是我炸了。特别是四宝,每天早早地做完事,就为了来和宋颜书搓两把。四宝深深觉着,公主这儿的扑克和麻将可比单调的摇骰子新奇和好玩多了。 这日,主仆三人又凑在一起开搓,忽听得外头宫人传太子来访。 “皇妹,你可有见着母后那乌木九制成的九连环?皇兄我去母后那儿请安,见到那九连环极为喜欢,想讨要过来把玩几天,但母后就是不许。” “你代我去向母后讨要,母后极为宠你,你说了她定会答应。” 人还未到声先到。 宋颜书还在消化刚才听见的那串话,就见太子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看也不看跪在一处朝他行礼的文房和四宝,拉着宋颜书就欲朝外走。 “皇妹,走!咱们去母后那儿。” 宋颜书手里还捏着一张二万,刚欲开口,就被太子‘咦’地一声打断。太子刚才急着拉宋颜书去皇后那里,一心想着九连环。是以,一时没有注意到她们在干什么,这会儿瞥见那几样东西,瞬间露出一脸惊异。 “皇妹,你这是何物?” 宋颜书看来看手里的麻将。 “二万。” 刚才她正准备出牌来着。 太子确实出现得不是时候,就在刚才宋颜书已经将牌出了一半,四宝满心等着宋颜书的那张二万。因为他正好就胡那张牌,结果太子过来一打断,这下好了,公主大人肯定又不认账了。 四宝心里那个悲愤呐 太子和宋颜书当到是不知道四宝小公公内心的悲苦的。 太子过来是来找宋颜书帮忙的,却在看到那桌麻将后,将九连环的事给忘到九霄云外了。 宋颜书则想,这丫干嘛?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面的亲哥哥,进屋就自来熟。 不过转念又一想,这丫好像对麻将很感兴趣,说不定好好调教一番正好可以凑成一桌。 “皇兄想知道这些是何物?” 宋颜书明知故问。 太子点头。 “那皇兄想知道如何使用此物吗?” 太子再点头。 那让我教你好了,母后再也不用担心她的九连环。 文房和四宝刚开始不敢与太子同坐,宋颜书就用当初他们不敢与她同坐的方法来对付他们。 一个十天不许洗澡 …… 一个十天不许上茅房 …… 最后,取了个折中的办法,文房和四宝找来低一些的凳子坐着,就这样四人围坐在麻将桌前。 初始,文房和四宝还有些放不开,对着太子和宋颜书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地。 比如四宝,每摸一张牌,他都要说 “太子殿下,公主,奴才要摸牌了哦” 每出一张牌,他也要说 “太子殿下,公主,奴才要出牌了哦” 宋颜书实在受不了了,朝四宝吼道 “四宝,你再‘哦哦哦’,我让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跟着公鸡喔喔喔!” 结果就是…… 很见效。 搓后面到正酣处,四宝也不那么地顾及主仆之别了,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 这时,只要站得离怡和宫较近的宫人就会听见四宝公公那得意洋洋的声音传出来。 “殿下!错了,这叫二筒。” “殿下!又错了,您应该出红中。” “哈哈!殿下我胡了。” 殿外的人为四宝公公捏了几把汗,心道这四宝也太放肆了,竟然敢对太子这样说话。 随即又听到太子不仅没有动怒,还笑意盈盈地对四宝公公说 “四宝,经你这么一教,本殿下真是受益良多。下次来,你给我说说怎么斗地主。” 四宝公公谄媚一笑,大声道 “好嘞!” 殿外众宫人简直听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都想这四宝公公如今是公主身边的红人,现在又得太子青睐,飞黄腾达之日可待呀,得赶紧去巴结巴结。 这边屋内,宋颜书很满意地看着四宝指导太子。这孩子学的很快嘛,甚至都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也是就只此时。 有个计划慢慢升于宋颜书的心中。 这几日,太子天天定点往怡和宫那边跑。美曰其名为增进兄妹感情,实则……当然是为了搓麻将、斗地主啊。 太子殿下原 想等他学会了也弄这么一套玩意儿玩玩,但又一想自己乃一国太子在府里公然赌博,虽听皇妹说这叫娱乐,但也有赌博的性质,这成何体统。只是他怎么就没想过,一国太子和公主一起在皇宫里玩牌,还玩的不易乐乎,那又成何体统。要是被皇帝皇后得知,只怕这对帝后会气得吐几口老血。当然,宋颜书她们还是很小心谨慎滴,每次都是关起门来玩。 只是,任你再小心谨慎,也关不住有心窥视你的人。 “主子,这物什少则得两人,多则得有四人相互操作方才能演示给您看” 暗影有些为难地看着坐在椅上好整以暇的楚子歌。 暗影心里委屈,想他一届暗卫头领,却去监视区区一个小公主,还得每天事无巨细地将她的事向主子汇报。近些日子就连公主去了几趟茅厕都要禀告,想主子当初可没这么关注那珍月公主。 还有那叫扑克牌的物什,一副就有五十张之多,麻将就更不用提了。他粗略地数了数至少有一百四十多张,还可以根据相同图案和不同花式组合、拆分,再拆分、再组合。 他现在想想都觉得头晕。 “主子,您还是自己去看吧。” “也好。” 薄唇微启,略带玩味。 楚子歌还未走进怡和宫就听见了宋颜书明丽爽朗的笑声。 微扬起唇角,抬手止住了欲宫人的通传。 待走进大门,又闻太子不满的声音。 “皇妹,你使诈!” 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喧闹。 屋内众人听到敲门声顿时心都提了起来。 外面是谁在敲门? 父皇和母后过来会直接叫宫人通传,宫人们不会这个时候来敲她的门,因为她已经让四宝知会怡和宫内的其他宫人了。 那会是谁呢? 宋颜书一时竟有些好奇了。 宋颜书看想太子,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既然不是父皇母后,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疑迟了一下,吩咐四宝去开门。 门缓缓打开。 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外面立着优雅含笑的楚子歌。 一身墨衣飘逸,翩翩如玉,看得屋子里的宋颜书心神一晃。 她转头看见太子对着她挤眉弄眼。 呃?太子中风了? “致远,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我皇妹这里来了啊。” 太子朝宋颜书挤眉弄眼完,又去朝着楚子歌挤眉弄眼。 宋颜书确定。 太子中风了。 宁静致远 楚子歌缓缓开口,随后将手中之物推于前。 宋颜书定睛一看。 那是她的珠钗! 她还说这些日子怎么不见了那支杏花珠钗,脑中蓦然回想起出宫那日她就是戴着那支珠钗,原来珠钗在那个时候就掉了啊。只是她想不起是在哪个地方遗落的了。 宋颜书很感谢楚子歌专程来怡和宫还她珠钗,只是楚子歌来的不是时候。现在太子在这里,眼神在她和楚子歌两人身上扫来扫去,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宋颜书担心被太子发现祭天那日她偷溜出寺的事,如果被他发现,又传到父皇母后那里,那她就甭想有悠闲日子过了。 “楚世子,真是巧了。我前日不慎落了这支珠钗,没想到正好被你拾到。” 宋颜书笑盈盈地看着楚子歌,暗暗朝他使着眼色。 楚子歌心领神会。 “子歌前日路经荷花池,无意拾得。认得这是公主之物,今日便来物归原主。” “如此,那便谢过楚世子了。” 随即,两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笑。 “说到这荷花池,听闻皇妹你上次落水也是得致远所救。” “那你可真得好好感谢一番啊!” 太子在一边使劲朝宋颜书使眼色。 宋颜书一头问号? 这太子今日是怎么了?脑子抽风啦? 还有听他那意思,难道是要她以身相许答谢不成。 不过想想,那次落水得楚子歌出手相救,自己确实还没有好好表示感谢。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她是知道的。更何况他对她还是救命之恩,她宋颜书是个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人,当即大手一挥。 “楚公子,正如我皇兄所说,上次幸得你相救。我宋颜书无以为报,你说想要什么,只要我办得到,定会满足于你。” “但不包括杀人放火,抢劫越货,伤天害理之事。” 报恩虽重,但她还是有原则的。 太子听了她的话在一旁哈哈大笑。 楚子歌亦是有些忍俊不禁。 “皇妹,你以为这里江湖,你是江湖女侠啊。” “还杀人放火,抢劫越货,你一介弱女子,能拿得动剑就不错了。” 呃,宋颜书错愕。 她看的电视剧里报恩桥段都是这么演的,不过细回想,那电视剧确实是武侠剧。 宋颜书一阵尴尬。 又听得太子说道 “皇妹你以前不是都唤致远哥哥么?怎得现在变得如此生疏了。” 啥? “致远哥哥?” 宋颜书汗颜。 “对啊,子歌的表字就是致远,你忘了啊。” 宋颜书不是忘了,是她压根就不知道。 再说古人的表字不是要待到弱冠之年才取吗?楚子歌不是才十九岁么。 或许,这个时空的另有习俗吧。 “没忘、没忘!不就是‘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嘛。” 宋颜书只要一紧张,就会重复说一个词。这不,这一紧张连以前学的诗句也蹦出来了。 太子细细???咀嚼着这一句话,而后赞叹道 “‘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好意境啊!” “这正是我表字的由来。” 楚子歌嘴角微勾起一抹弧度,朝宋颜书看过来,那一双眼瞳里流转烁烁光华。 宋颜书心中一咯噔。 竟然被她无意猜中了,她刚才完全就是那么随口一说。 太子似恍然想起了什么。 “致远,你今天来得凑巧。我皇妹这里有好些新奇玩意儿,定会令你大开眼界。” “来,我来给你介绍一番。” 楚子歌闻言面露一抹好奇神色,转而对着宋颜书笑道 “哦?那我倒要好好见识一番了。” 宋颜书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你们俩倒是一唱一和。 太子指着那些扑克和麻将。 “真不知皇妹哪里来的这些奇思妙想?” “问她从何得来,她则一脸神秘曰‘不可说,不可说’。” “人对未知的东西,都会不由产生神秘感。” “公主或许是想保存这份神秘?” “致远这见解倒是独到。” 宋颜书不由地看着楚子歌,眼神里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探究。 她的确不愿说出这些东西的由来。因为她没法说,她总不可能算告诉他们,这是我上一世常见 的休闲娱乐工具,街头巷口的大妈大叔最喜欢了。他们会信吗?说不定还会把她论为牛鬼蛇神一类抓起来,再焚火驱邪。 所以,干脆不说,让它保持一份神秘感好了。 似察觉到她的视线,楚子歌转过头来看着她。 宋颜书触及他的视线,一时有些尴尬。 轻咳一声,岔开话题。 “皇兄,既然楚世子来得巧,不如你教教他如何使用这些?” 她怎么给自己做心里建设也实在叫不出一声‘致远哥哥’。再说她可是个二十七岁的人,要在上一世,对着十九岁的小鲜肉可都是老姐姐级别了。 “诶,我也这才学会,还不甚熟练。这些东西既是皇妹之物,还是由你来教最好。” “致远觉得如何?” 楚子歌朝他们微微一笑表示并无异议。 宋颜书也不再扭捏。 她让文房和四宝继续坐到麻将桌前,楚子歌则立在她的右后侧静静看着。 几局牌下来,楚子歌已经看出了些门路。 太子出完牌,轮到宋颜书摸牌。 她摸了一张幺鸡,没用的牌,正准备打出去,一道温润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 “应该出这张。” 只见楚子个倾身过来,从宋颜书的牌里取出一张红中。 这突兀的动作,使宋颜书有一瞬的怔神。她的鼻翼飘散着一股如有若无淡如初露的青草气息,这气息似从鼻翼浸入周身,让她一时无法动弹。 楚子歌替宋颜书将牌打了出去,神色自若地退回原处。 明明刚才的事只发生在一瞬间,但宋颜书此时却不平静了。他刚刚离得太近了,近的她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发丝划过脸颊引起的微痒感。 宋颜书感到自己的心此刻有一丝微的异样感。 只听太子不满道 “致远,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俗话说‘观棋不语真君子’,这观牌也适用啊。” 楚子歌闻言歉意一笑。 “是我唐突了。” 不知为何,见太子如此说,宋颜书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她想,刚才楚子歌帮自己出对了牌,她也要为他说说话。 “皇兄,话可不能这么说,这观棋与观牌还是很有区别的。” “这棋呢,是为文人君子休闲之物,所以需准守君子之规。” “但这牌就随意得多,作为普通人间的娱乐消遣之物,可没那么多讲究。” 太子听了这番话后,先是拿眼瞧瞧她,接着又看看楚子歌,然后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意来。看得宋颜书心底直发慌。 宋颜书心中腹诽这人八成有病。 牌局结束,楚子歌与太子同行而出。 两人走到一处回廊拐角,太子突然开口。 “致远,自你来到这里,我一直待你如好友,更是与你兄弟相称。” 宋岑业斟酌着,似有什么话难以开口。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皇妹倾慕于你。但我见你……似乎并无此意。” “我也不愿见你为难,你若确无此意,便提早与她明说吧,也好断了书儿那颗芳心。” “只是……唉!” 太子说罢,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楚子歌的肩,起步先行离开了。 楚子歌静静看着那抹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尔后薄唇微启 “若我告诉你,我对她有意呢。” 只是眼角再无一丝先前的笑意,他抬头远望,透过重重屋檐,越过千里疆土,望向他心中思恋的那个倩影。 造访 宋颜书这几日一直在心里琢磨着她那个计划,只是这计划实施起来实在困难重重。天时地利人和,她一个都没占上。 难道只能让其扼杀在摇篮里? 不行!她咽不下那口气啊!既然没有那些条件,那她就一件一件地制造出来。 首先,她想到了一个人。 景和宫 “主子,她来了。” “嗯。” 楚子歌从画作中抬头。 “可知她今日造访所为何事?” 暗影深思后摇头。 “珍月公主那边近些时日无甚大事发生,也无甚新奇物什。” 听得宫人通传之声。 暗影随即隐去。 宋颜书站在景和宫前,仰头打量着。这景和宫和她的怡和宫虽只隔一字之差,但这建筑风格却极为不同。 如若说她的怡和宫是碧瓦朱甍,雕栏玉砌,那眼前的景和宫则是层台累榭,古朴清雅。看来这楚世子在宋宫里的处境,倒不似她想象的那般尴尬。这从他居住的宫殿和享有可随时出入皇宫的特许便可看得出来。 自上次在宫外偶遇,她便又向文房打听过一些他的事情,比如她知晓了楚子歌有可以随时出入皇宫的特许。又正是因为他的这项特许,所以,她现在才站在这里。 随着引路的宫人,她来到了一处屋前,透过紫楠木的雕花窗,可以看见屋内的人。 屋内的人立在书桌后正埋头写着什么。 宫人恭敬地退下。 宋颜书走近,敲门。 “请进。” 屋内的人似知道有人来访,但并未抬头看来人,而是道了一声请进后,便未再出声,仍旧埋首写着什么。 宋颜书见他似在忙,识相地也未出声打扰。 她轻着步子走向那方,这才看清原来他正在作画。 那持笔的手如行云流水般挥洒自如,待他完成最后一笔,拿起画卷舒展开来,宋颜书才蓦地看清楚,他画的俨然就是他们那日在雁琼山看日出的画面。宋颜书惊叹不已,原来他刚才最后那一笔,一点一带将那朝露勾画得霞光茫茫,海面那一层层如烟飘渺的雾气,如同仙境般让人神往,又仿佛人早已置身在这仙境之中。如此的画工怎能让她不为之惊叹! 如若不是楚子歌开口,她恐怕还沉迷在那副画里不能自拔。 “公主看这副画如何?” 宋颜书敛了敛神,继续看着那幅画,她想不出其它的词来配这幅画。 “真是天人之作啊!” 她不由真诚地夸赞道。 楚子歌闻言一笑。 “公主谬赞。” 他越过书案,走向宋颜书,将那幅画递给她。 “这幅画既得公主如此喜爱,那子歌就将它赠与公主吧。” 宋颜书有些错愕,就因自己夸赞了一句,他就要将这幅画送给她。 诚然,她也确实很喜欢。 “楚世子,这无功不受禄,我怎好意思收下你的画。” 楚子歌闻言笑意更深了。 “这好办,可否请公主为这幅画题字?” 题字……这什么字能配得上这幅画呢?宋颜书开始搜索枯肠。 蓦地,一句诗词在脑海里油然而起。 “‘海上明日共潮生’” “好词!” 楚子歌赞了一句,随罢,步回桌前拿起笔将词题上画卷。 字体行云如流水,落笔如云烟。 被他这么一夸,宋颜书着实汗颜。 她那可都时借鉴前人的成果啊,对不住了各位老祖宗,形势所迫,形势所迫啊。 楚子歌将题过字的画再递给她。 “公主的题词,实在是这幅画的点睛之笔。” “如此看来,它与公主实属于有缘,公主就勿要再推脱了。” 楚子歌都这般说了,宋颜书也不再推托,再推托反而显得矫情了。 一把接过画,真诚地道谢。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多谢楚世子!” 直至此时,楚子歌才开口询问她的来意。 “不知公主此来找我,所为何事?” 宋颜书拍了自己一记额头,她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我此来是想与楚世子谈一谈上次乐天坊的事。” 宋颜书顿了顿,仔细地瞧着楚子歌,只见他微侧着朝头,一副洗耳倾听的样子。 为了加强说服效果,宋颜书特意换了一副激愤的表情。 “楚世子,你说你想不想再回去找回场子!?” “想不想再回去赢回玉佩!?” 说完,宋颜书瞪着一双杏睛目光坚定地看着楚子歌。 忽而,见他薄唇一扬。 “想。” 呃!宋颜书有些惊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她还以为自己要费一番口舌呢,她都想好了要怎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服他,再不行还准备威逼利诱呢。 尽管,她还没想好怎么威逼,怎么利诱。 “公主的意思是想让我助你出宫,同去乐天坊,再找回你说的……场子。” 楚子歌将她的话理解得分毫不差。 “正是!找回场子倒是其次,首要任务是要重新赢回楚世子你那块玉佩!” “只是,如今已过了两月余,也不知玉佩是不是还在那乐天坊?” 想到这里,宋颜书不由得有些担心。毕竟过去两个多月了,这期间有太多的变数,万一玉佩被乐天坊里的人给典当了,又或者被什么人出高价买走了,那找起来还不如大海捞针一般?只希望那块玉佩仍老老实实地呆在乐天坊。 自那日痛输玉佩,宋颜书心里可一直惦记着。尽管楚世子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但她不喜欢欠别人的东西。 楚子歌似看穿她的心思, “公主不必一直介怀。” “那块玉佩虽是我母妃在我来宋国时赠与我的临别之物,但它如今既然已离身,或许是此物与我无缘吧。” 宋颜书听他这样一说,一时就更难心安了。不介怀才怪,那可是你远在楚国的母妃留给你的唯一思亲之物。 “那怎么行,有些缘分也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你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将你母妃送与你的玉佩赢回来。再不然,赎也要给你赎回来!” 说到激动处,宋颜书想豪迈地拍拍楚子歌的肩为他打打气,但转念一想,自己跟人家好像还没有熟到好哥们的地步,又再看看人家的肩,跟自己的头顶在一个水平线上,想想还是算了。 找好合作伙伴,就说明她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目的已经达到,宋颜书也不再作停留,与楚子歌告辞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主子,您为何不告诉珍月公主,那块玉佩已被您取回?” 宋颜书走后,暗影有些不解地问。 “为何要告诉她。” “就让她以为她欠着我,岂不更好。” 暗影暗暗地想,好什么好?主子实在太腹黑了,我以后绝对不能得罪他。 再一想,那位珍月小公主也没见得罪主子啊。 暗影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原来主子黑谁主要看心情。 想他常年待在主子身边,不禁对自己的后路深感堪忧。接着又顺带在心里夸赞了自己一番。 这真是一份隐秘而又伟大的职业啊 合作愉快 翌日 宋宫南门 宋颜书紧低着头,与身旁的轿子保持一致的步伐。她昨天和楚子歌谋划的是,由她办成楚子歌的小斯,经他带出宫,最后两人再直奔乐天坊。 是以,今日一大早,宋颜书就起来在梳妆镜前倒腾自己。文房见公主头一回起早,不由十分惊讶,宋颜书告诉文房她今日要出宫一趟,让她守好怡和宫。 如有人来访就对外宣称公主今日需修养不见客。 其实这句话主要是用来应对皇后和太子,皇帝老爹倒不常来她处,不需要太担心。反倒是皇后那边时常会差人来送些东西给她,至于太子则是他最近来的比较勤。 宋颜书倒腾了一早上的结果是,楚子歌都没认出她,看来她伪装术还挺是很不错的。眉毛加粗化成大八字眉,脸上涂上姜汁,显黄。她还给自己弄了个假胡子,要是不看一双灵动的眼睛,那绝对就是个营养不良毫不起眼的宋小厮。 宋小厮跟着楚大主子顺利地出了皇宫,不禁感叹,真是太简单了,刚才楚子歌随便递出个令牌,那些守卫军一看,立马恭敬地打开了南宫门。 宋小厮不知道的是,这可是她皇帝老爹皇帝特许的出宫令牌,持此令牌就相当于亲见皇帝,那些守卫军见到哪有赶不从之理。 出了皇宫离乐天坊还有一段距离,这时,一只修长白暂的手递到宋颜书面前。她愣了一下,顺着方向看过去,只见坐在轿内的楚子歌含笑而出,对她道 “公主想一路步行到乐天坊么?此处离乐天坊至少有五里路,子歌倒不介意陪公主步行前往。” “只不过步行过去需要半个时辰的脚程,如若乘轿只需半刻即可到达。” “所以,公主还是与我同乘轿前往吧。” 宋颜书本就想早些将此事解决,觉得楚子歌说得在理,也不推托,一把搭上他的手借着力上了轿。在轿内坐定,许是此去不知定数,两人都装着心事,一时无话。楚子歌坐在一侧闭目养神,她则在思考待会儿该怎么将玉佩从庄家手里赢回来。 不一会儿,轿子就驶到了乐天坊前。两人相继下了轿,宋颜书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人,深吸了一口气。跨步而入,与她第一次来时毫无差别,里面仍旧人头攒动,嘈杂喧嚣。 她突然无端地产出一股深深的厌恶感,试问有多少人因为赌博而一夜间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又有多少人因嗜赌成性,欺朋骗友,从此失却做人的信任;最后只能落得个孤寡一生,再悔恨已晚矣。 她甩甩头,抛却这些陡然而至的感慨,那都是别人的选择,别人的人生了。她今天是带着目的来的,她得打起精神。宋颜书深深地吸一了口气,而后双手叉腰,扯开嗓门。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恰在这时,有个人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扑通一下抱住宋颜书的腿就是一阵狼哭鬼嚎。 “大侠救命!救我啊!” 宋颜书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情况? 就在她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立即就有一群持着木棍的壮汉猛地冲到她面前。 其中一个拿木棍的壮汉语带威胁的口吻,指着宋颜书脚下那缩成一团的人对狠声她道 “我看这位壮士还是别多管闲事!实相的把他给我交出来!” 宋颜书一听,火不打一处来。壮士!她哪里像壮士了?她明明就是一翩翩的佳公子。然而宋颜书忘了她今天是装扮成楚子歌的小厮,还把自己抹得一脸蜡黄,那壮汉叫她一声壮士都是抬举她了。 “你才壮士,你全家都是壮士!” 那壮汉见宋颜书神来这么一句,一时有些愣神,等他反应过来,只见宋颜书已将脚下的人扶了起来。 那人则一个劲地对着宋颜书说 “大侠!救我!” 那壮汉见宋颜书不理会,一瞪眼。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妨碍我乐天坊办事,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说罢便举起木棍朝宋颜书劈来,说时迟那是快,只见一直站在宋颜书身后旁观的楚子歌一个闪身已到至宋颜书身前,抬起执扇的左手,用扇子档回这一击,那壮汉被这轻轻一挡,生生后退了几大步。眼见突然出手的这人是个练家子,说不定还是个高手,大手一挥,其余的壮汉一见手势,马上心领神会地齐齐朝楚子歌的方向攻去。 宋颜书见那些人一齐围攻上来,焦急地对着楚子歌道 “你行吗?不行咱们就跑吧” “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 楚子歌回头 给了她一记安慰,不慌不忙道 “放心,区区这几人我还应付得了。你带着这人往我后面退,以免待会儿无意中伤着你。” 宋颜书听话地往后边退了退,她还是有些担心,上一世她只见过福利院里的小孩们打群架。这种正真意义上的打斗场面她还从未见过,更遑论还是以一敌十的打斗。她既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心楚子歌,这可是她若出来的祸,却要楚子歌来帮她收摊。她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紧锁着楚子歌的身影。 那些人朝着楚子歌猛冲过来,手里的棍棒就要齐齐朝他砸下,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撑开折扇,而后再一个横扫身就已将那些人击倒在地。宋颜书看到那些人甚至都没有碰到楚子歌的衣角,而那些摔倒在地的壮汉个个大声呼痛。 一招就已击退全敌,甚至敌人连他是如何出招都没有看清。 宋颜书不禁拍手高呼。 “打得好!” 楚子歌收招朝她一笑。 宋颜书抬手给了他一个赞! 而后两人双双将目光投向那个‘导火索’。 经询问后得知,原来刚才抱着她大腿求绕的人是个老实的庄稼汉子,名叫齐二,只因家里老母生了病,他却没钱治病抓药。眼看老母亲病有越拖越严重的架势,无法,他只得来这乐天坊碰碰运气,希望能赢得些钱,好为母亲抓药。 后面就不用说了,赌博不是多输就是少输,这齐二不仅把最后一点儿为老母抓药的钱给输光了,还欠了赌庄一大笔钱,最后被追赶着出来,就碰到了宋颜书他们。 宋颜书听后亦是为之哀其不幸,这也确实是没办法的办法。 宋颜书与楚子歌对视一眼。 楚子歌问 赌局一 “管,当然要管!” “这可是我大宋子民,且先不说我是宋国公主,就算在任何一地碰到此事我也会管,任何有良知的人碰到此事也不会不管。”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善意和良知,这世上最缺的也是善意和良知。 宋颜书清了清喉咙,对着先前那发话的壮汉道 “去,叫你们管事的来!” 那大汉也识时务,见打不过他们,便吩咐旁人去唤这赌坊的老板。 不一会儿,就从楼上下来一人。那人看上去四十有几,长得就是一副精明模样,斜着一双细长的眼瞅着她和楚子歌,打量半响,对着他们道 “你们谁要和我谈呐?” 语气里含着不屑。 楚子歌不做声,也不理会那赌坊老板,只看着宋颜书,宋颜书知道他这是在把主动权交给她。就在赌坊老板打量他们的同时,宋颜书亦在打量着对方,最后得出结论。 这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应付的主。 “我,胡汉三!” 宋颜书自报化名。 “胡小哥,你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谈呐?这齐二又是你什么人?” “我与齐二并无关系,只因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 赌坊老板嗤地一声笑。 “我这乐天坊开门做生意,欠债还钱,可是天经地义!哪来路见不平之说?!” “哦?那刚才为何会有这么一出?!” 宋颜书手指着那一帮壮汉。 “全赌坊里的人可都亲眼看到了,欠债还钱当然天经地义。你可以将他送官,但你不该妄自动用私刑!” 赌坊老板见宋颜书这么说,一时无法反驳,一哼声道 “你这无知小儿,在我的赌坊就要按我庄老爷的规矩来!” 宋颜书听他这样一说,反而笑了。 “哦?敢问你庄老爷的规矩是什么?” “欠债还钱,还不了,那就拿命抵!” “那如果有人帮他还呢?” “就你?” 庄老板不屑地瞧着宋颜书。 “你可不要狗眼看人低。” 说着宋颜书从袖兜掏出一叠银票。 这叠银票是她皇帝老爹给她发的例银,少说也有好几千两,她这回可是有备而来。 那庄老板看着被扔在赌桌上银票,脸色不断变换。 最后一脸谄笑对着宋颜书道 “这位胡公子,是庄某有眼不识泰山。” 说着便要伸手去拿那叠银票。 “好说!好说!只要你与我赌一把,我不仅把齐二欠你的钱一分不少的还上,连同这些银票子都作为赌注。” “只要你赢了,可就全都是你的了。 宋颜书拿起那叠银票在庄老板的眼前晃了晃,看得那庄老板眼睛直放光。 “只不过,赌什么由我来定。” “庄老板,你看如何?” 宋颜书看着那庄老板眼珠子跟着她的手来回晃动,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叠银票。 暗暗给庄老板这个人做了总结 虚伪、贪婪、自大。 你就等着上钩吧。 但庄老板好歹是多年侵淫在赌场里的人,多少会生出些警惕。见宋颜书一副笑意盈盈,胸有成足的模样,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宋颜书见还需要再加把火。 “唉,看来这庄老板也是个胆小之人呐!” “想我这里别的不多,就是钱多,如今是想花却花不掉。既然庄老板这里不收,那便算了,咱去别去花了它吧!” 言语间宋颜书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形象。 说完欲意要走,那庄来板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想这胡汉三不知是哪里来的一位富家傻公子哥,这送来的钱都不要,那他就不姓庄了。 庄老板随即满脸谄笑地拉住宋颜书。 “等一等,胡公子。” “我可没说不答应,想我庄老板何时怕过别人的挑战。” 宋颜书勾起嘴角,眼里闪过一抹狡黠。 上钩了! 这一摸笑意转瞬即逝,也只有一直站在她身旁的楚子歌捕捉到了。 “那好!咱们可先说好了,愿赌服输,不许赖账,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当然!我周老板可是一诺千金之人!” “好!我以这千两银票作为筹码。” 宋颜书举起手中的银票。 “周老板你 赌什么?” “我赌” 周老板有些迟疑,似在想以何作为筹码。 “要赌咱们就赌个大的,就赌你这乐天坊如何?” “什么?!” 周老板被宋颜书的大口吻给吓到了,这么多年还没人敢跟他开这么大的赌注。 “怎么,不敢了?原来周老板就这点底气,要知道我家里的财产可以买你几百个乐天坊了。” “谁说我不敢!赌就赌!” 周老板似被激怒,实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况且,就凭他这么多年的经验,他不相信自己会输给一个有钱的傻子。 宋颜书闻言,拍手即道 “那好!咱们开始吧!” 说罢,她从袖兜里掏出一个物什。 一副扑克牌。 早在见宋颜书一步步地诱导庄老板开始,楚子歌就猜晓到她的目的了。宋颜书注意到他的视线,侧头对着他扬眉一笑,那笑容里的狡黠和明丽只有楚子歌能懂得。他忽而觉得眼前的女子和他原来认识那个公主有哪里不同了。是了,她比以前明丽,聪明,甚至更动人了。 众人见她掏出一叠长方形木块,都好奇又不解地瞪大眼睛看着。 宋颜书曼斯条理地将手里的扑克牌展示到众人面前,一边洗牌一边解说。 “这就是我说的一赌定输赢的工具。” “这是何物?老朽我还从未见识过此物。” 其中有一位年老的赌徒发问。 “问的好!” 这一问正中她的心思。 宋颜书朝众人扬了扬手里的扑克牌,转而对着庄老板。 “庄老板可曾见识过此物?” 庄老板也是一副闻所未闻的表情,有些怀疑不定地对宋颜书问道 “这是何物?它如何用来做赌具?” “这叫作扑克牌!你没有见过的东西,并不代表它不存在,它就是一个用来赌博的工具。” 接着宋颜书将扑克牌的使用规则做了一番详细的解说,听得在场的有些人跃跃欲试,有些人则还是一头雾水。 再观庄老板则锁着眉头一副深思状,宋颜书见状怕他反悔,赶紧道 “庄老板,你若听明白了我们可就要开始了!” 庄老板这时已经隐隐察觉有些不对劲,他怕自己入了这胡汉三的圈套,警觉道 “慢着,你说的这扑克牌我们是见所未见,闻说未闻。” “而胡公子你却熟悉得很,你拿这个跟我赌是不是有失公平呐?” 赌坊里一众人听后亦是连连点头,都说这不公平,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大,宋颜书心里着急,但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说辞来反驳庄老板。 的确,她此来的目的就是诱导庄老板与她一赌,而扑克牌是她能稳赢的关键。她早已记全了牌中所有的花色,更准确地说她已经练到可以读牌了。但如果换作别的玩法,她没有任何的把握。 “我有个更好的方法,不但不失公平,到时还能让双方输得心服口服。” 是楚子歌! 他看出了她的不安么? 庄老板一看说话的是先前那位以一敌十的翩翩佳公子,放缓语调对他道 “这位公子有何好的提议?” “可设两轮赌局,一轮由胡公子做主,另一轮则由庄老板做主。” “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宋颜书看向楚子歌,他有把握吗? 要是庄老板做主,那肯定会选骰子。一看那庄老板就是位赌场老手,她能赢的机会太渺茫了。宋颜书不得不踌躇起来,楚子歌似察觉到她的疑犹,侧过头朝她看了一眼,宋颜书接收到他的视线,从他的眼眸中读出了一抹坚定。就那么疾速的一眼,似乎给了她某种力量,让她找回了决心。 庄老板见宋颜书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心想有戏。就算头一轮输了,下一轮自己也能赢回那傻公子哥,反正不会亏,为何不一试?再看那些个银票子,他就心动难忍,说不定自己能把它们都赢回来,那那些钱可都是属于他的了! 庄老板一拍板道 “好,我同意!就按这位公子说的办!” 其实,周老板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那就是楚子歌和送颜书是一伙的,等到一切都成埃落定时,他再反应过来时,已是悔之晚矣,只是现在他的心思都用在了怎么得到那些银票上了。 宋颜书想赌就赌吧! 赌局二 第一局由宋颜书主牌,赌的自然是扑克牌。 由庄家给宋颜书和庄老板二人分别发放十五张牌,然后二人再把十五张牌分为三组,三组各五张牌。最后再以双方这三组牌的点数大小定输赢。 宋颜书第一组牌总点数为五十三点 庄老板第一组牌总点数为三十四点 第一组宋颜书胜 宋颜书第二组牌总点数为四十一点 庄老板第二组牌总点数为四十二点 第二组庄老板险胜 此时宋颜书与庄老板二人打成平手,众人都屏息静待着他们最后的一组牌。 庄老板将手中的牌小心翼翼地翻开一角,晲着眼瞄了一眼,他忍不住勾起唇角。 继而朝宋颜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胡公子先出?” 语气里是隐藏不住的欣喜和得意。 再观宋颜书,她轻轻抚着手中的几张牌,似没有看到庄老板的得意。 回道 “前面两组都是胡某先出,最后一组就由庄老板先出吧。” “那庄某就先出为敬了。” 庄老板倏地将手里的牌亮出,众人一看,皆一片哗然。 那五张牌分别是红桃a、黑桃k、黑梅q、方块k、方块a 这几张都属于点数顶大的牌了,总点数为六十六。除非宋颜书手里的每张牌都为十四点,也就是每张牌都为a,但这个概率太小了。有些人不禁为胡公子捏了一把汗,看来他的那些银票要收入庄老板的囊中了。 再观坐在庄老板对面的宋颜书,她抬眼看了看庄老板那五张牌,继而露出一抹意味声长的笑意。 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牌一一展出。 陡然有人看到惊呼道 同花顺! 宋颜书手里的五张牌正是红桃7 8 9 10 j同花顺。 有人不解了,胡公子手里不是才四十五点么,有什么好惊讶的? 站在胡公子后面那惊呼的人解释。 你没看到那五张牌都是一个花色么!那叫同花顺,可是最大的点。 那你又为何知道同花顺是最大的点? 不解的人继续不解地问。 解释的人继续解释。 先前胡公子不是说了么?在比局中所有的点数都比不过一张同花顺的点! 宋颜书听着后面的人议论着,不由勾起一抹笑意。 是的,她留了一手。 让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她手里拿的是最大点—同花顺。 因此,第一局。 宋颜书胜。 庄老板万万没有想到宋颜书会抽到同花顺,他可是听清了那些规则了的。无法,这一局他不得不认输。 庄老板哼地一声。 “还没完呢!不是还有第二局么!” 第二局由庄老板做主,赌摇骰子。由庄老板摇骰盅,宋颜书来猜大小。 看起来很简单,无外乎选大和选小两种选择,但实则很难猜。 宋颜书除了上次来玩了一回以外,算得上是几乎没有接触过这类赌具。 都已经走到了着一步,如今她也只能靠运气赌一把了。 只见庄老板左手将骰盅从桌面倾斜四十五度猛地抄起,然后快递地用力左右上下晃动。 宋颜书只听见骰子在骰盅内不停地撞击声。 顷刻,庄老板已经摇完手中的骰盅将之狠狠定在赌桌正中央。 他眼神睇着宋颜书,那双细长的眼中泛着厉光,那是一种稳赢的决心。 庄老板已在等着她下注,但宋颜书却迟迟不做决定。 “别紧张,跟着你的感觉走。” 一道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楚子歌。 这声音似乎有镇压她心中慌乱的法力,一颗心渐渐平稳下来。 跟着感觉么? 好吧,她的感觉就是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了押‘大’的一边。 庄老板一看,暗道不好!他刚才根据手法摇骰盅,心中早已知晓骰盅内的点数。正是宋颜书压的大点。他眼珠一转,正要揭开骰盅,手却被一把扇柄挡住,只觉手臂一麻手掌一翻,继而掌心内的东西就滚了出来,落在了赌桌上。 宋颜书定眼一看,是三颗骰子,她将那三颗骰子捡起,赫然发现三颗骰子六面依次都是从一到三的点数,没有四五六。 她立即反应过来,一把将骰盅揭开,里面的骰子累叠着显示出三个六,都是大,她赢了。但刚刚 一瞬间发生的事已经说明了一切。那就是,庄老板欲使诈赢得这一局。 “好哇!你使诈!” 宋颜书指着庄老板严厉指责他。 “庄老板你当着众人的面使诈!你说你乐天坊的诚信何在?” 庄老板早满脸痛苦地捂着没了知觉的手臂,颓废又心有不甘地靠在赌桌上。众人则一脸鄙夷对着他指指点点,一阵唏嘘之声。 “恭喜你,你赢了。” 楚子歌向她道贺。 宋颜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赢了赌局! 她高兴得跳了起来,挽着楚子歌的手臂就是一阵开心地蹦跳,嘴里还不停地喊着 “哈哈!我赢了!” “我们赢了!” 楚子歌被她这番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怔楞,身体也有些僵硬,宋颜书还由不自觉,蹦跳完了,又向他伸出手掌,神来了一句 “give me five ” 楚子歌站着不动,只静静地看着她,宋颜书这才意识到她刚才高兴得忘乎所以了,讪笑着有些尴尬地收回手。 宋颜书心想,难道她的这种庆祝方式吓到他了? 当然吓到了!有谁见过两个大男人楼楼抱抱的,还是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人家可都是直男啊,赌坊里的一众人如是想。 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在一众人的鉴见证下,庄老板不得不将乐天坊的契约双手奉上。开始庄老板还在做垂死挣扎,咬定楚子歌与宋颜书是一伙的,故意使诈和起伙来欺骗他!但被楚子歌几句话就搞了。宋颜书在一旁听得暗暗佩服至极。 楚子歌是这么说的他说赌局公平公正,赌坊内的众人都是见证人,都可以作证。如若他抵赖,那他们可以去报官。然后又有意无意地透露胡公子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似乎大概也许可能和官府又那么很大的关系。 拉斯维加斯 见庄老板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像一颗泄了气的皮球那样摊在椅子上,宋颜书又有些不忍了。 她信奉的理念是做人不能做得太绝。 她思索了一下,觉得需要有人来帮她打理赌坊。而庄老板则是不二人选,除了他又有谁会比他更熟悉乐天坊呢。 是以,宋颜书将赌坊的两成收益留给庄老板。另外八成由她与楚子歌平分,两人各四成。 最后那轮赌局,如果没有楚子歌的协助,她很肯能就输了。是以,楚子歌在这件事上功不可没。 楚子歌见她这样说,也不推托,笑着接受了她的好意。 庄老板见宋颜书如此大度,对她是感激涕零,想他还有八十有几的老母,和几房小妾要养活啊。早忘了是谁给他设的局,让他掉入圈套。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不是他贪财、自大,宋颜书也钻不了他的空子。 这就是人性的弱点,人性的矛盾所在啊。 “好了好了,收起你的彩虹屁。” 宋颜书听着庄老板的一连串奉承阿谀,不耐烦地挥挥手道。 “日后只要你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帮我继续打理乐天坊,绝对少不得你的好处。” 随后,宋颜书将楚子歌、庄老板、还有那齐二一同叫到二楼的一处静室里,她现在有事情要宣布,这件事就是她计划的下半部分。 清了清喉咙,她开口道 “首先,我要重制赌坊的规则。赌坊以后可设置三种赌具骰子、扑克牌、麻将。” “然后,赌坊内的格局也要改一改。将楼下一层设为普通区,供平常老百姓玩乐。第二层则设为vip,也就是高级会员房,有钱商人供达官贵人玩乐,而且根据不同的服务设定不同的起步价格。最重要的是需要实名制登记。” 宋颜书问齐二 “齐二,你可识字?” 那齐二虽不明所以,但宋颜书救了他,他对她心存感激,便恭敬答道 “齐二不才,幼时随村里的教书先生识过一些字,后因科举落榜,才无奈在家务农。” 齐二说说罢便连连叹气,似在叹自己的身世不济。 宋颜书一听,原来是个落魄书生。 “正好!我这里缺一个账房。齐二,你可愿意帮我?” “你放心,我会每月按时给你发放工钱。你若表现得好,我会按年份给你涨工钱,年底还会给你分红。” 齐二听后激动得连连点头,口中不停地道谢,只差没有给她跪下了。 随后,宋颜书给了齐二一些银两应急,让他先去给母亲看病抓药,别耽搁了病情。又劝他以后不要再干这种投机取巧的事了,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齐二收下后,对她说这银两就当是他借的,就从他以后的工钱里扣。 宋颜书暗想自己没有看错人,她让齐二管账的另一个目的就是让其与庄老板相互监督,她长期呆在皇宫,不便于出宫,因此不能随时来赌坊考察。 “好了,这最后一件事,就是将乐天坊改名。” 宋颜书早就为赌坊想好了新名。 “赌坊的新名字就叫—‘拉斯维加斯’!” 她要让这赌坊成为宋国的拉斯维加斯! 庄老板听得一愣一愣的。 “啥?拉什么丝?” 宋颜书耐心地解释。 “不是拉丝,是拉斯维加斯。” 宋颜书一口气将这些说完,又看看周老板和齐二。 “你们两个可听清楚了?” 周老板与齐二齐答 “都听清楚了,东家。” 楚子歌一直站在宋颜书的身旁,见她口若悬河、条理清晰地一件件地安排着,让他生出一种荒谬的想法,就像此刻站在他眼前的女子根本不是宋颜书,而是披着宋颜书皮囊的另一个人。 宋颜书瞧见自入静室后便一直没说话的楚子歌。 继而对他爽朗笑道 “楚兄这里可有什么好的见解和提议” 楚子歌掩下一抹神色,神情里透着几分赞赏。 “子歌认为胡兄的见解与改动就甚好,这赌坊我们就叫它‘拉斯维加斯’。” 从‘拉斯维加斯’出来,宋颜书却有些失望。她刚才让庄老板叫来上次赢了她和楚子歌的那庄家,一见到那庄家,宋颜书二话不说直接开口找他要玉佩。 那庄家开始听得一脸懵,继而在看到楚子歌后似想起了什么,又仔细瞧了瞧宋颜书,才记起来这他们是上两个月来赌坊输了价值连城的玉佩 的那两人。那庄家一认出他们,便一把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啕大哭,宋颜书才从他抽抽噎噎的哭声中了解到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那块价值连城的玉佩不见了。 从那庄家的描述中得知,他那日赢了那块价值连城的宝玉后,喜滋滋地想去向庄老板邀功,谁知走到半路,便觉得眼前一花,继而听到‘咔擦’地一声,才反应过来时自己的手腕就断了,随后玉佩就不翼而飞了,而他断的那只手正是摸了玉佩的那只。那庄家现在想起来都有些不寒而栗。 宋颜书开始不相信,但周老板也作证说那庄家确实因手腕摔断向他告过假,前些日子才回来赌坊。最后,宋颜书无法,只得作罢。谁叫那玉佩是个好东西呢,是好东西就总会有人惦记。 她随即捂了捂自己兜里的银票子,古人云不得露财啊,不得露财。 走在秣陵城的大街上,宋颜书一脸愧疚。 “楚兄,真是对不住,我没能找回你母亲送的玉佩。” “公主不必介怀,唤我子歌就好。” “而且你也赠予了我赌坊四成的盈利,就权当做抵消了。” 宋颜书听楚子歌这样说,顿时对楚子歌好感倍增。 她现在觉得楚子歌这人是真不错,之前还怀疑人家心里阴暗,看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想想这一路,楚子歌先是助她出宫,再帮她解决那一帮壮汉,最后又助她赢得赌坊。 宋颜书现在已经在心里认定了与楚子歌革命的友谊,还给了他好同志,好伙伴的光荣称号! 楚子歌见她对着自己一脸灿烂的笑,凹显出嘴边那一对醉人的梨涡,他突然想这样的笑容只对她展开。 “那你以后也别叫我公主了,就叫我颜书吧。” 随即她眼睛一亮,边跑边道 “啊,冰糖葫芦!给文房四宝带回去!” 宋颜书跑到街边买了好几串冰糖葫芦。 楚子歌看着那抹明丽欢快的背影,嘴里缓缓咀嚼着那两个字。 环环相扣一 宋颜书回宫后立即找来昌匠作,为宫外的‘拉斯维加斯’秘密赶制一批扑克牌和麻将。 当所有的事情都解决后。 宋颜书又开始无聊了。 这日,好些时日不来的太子又突然造访。 宋颜书见到他打趣道 “皇兄真是稀客呀,今日怎么有空得来小妹我这儿啊?” 太子没有理会宋颜书打趣他,露着一张忧心忡忡地脸盯着一桌麻将看。 宋颜书心想,不对啊,自己这么怼他,照往日太子早就怼回来了。 她不禁猜想,难道太子遇到什么难题了? “这麻将能解决你的事儿吗?” 委婉试探。 太子无力地转过头瞅着她。 “皇妹,你怎知皇兄遇到难事了?” 果然,猜中了! 宋颜书朝天翻了个白眼。废话,你这一脸愁苦全都写在脸上,让人想不看见都难。 “我方才从御书房过来,本想来你这里舒缓一番,哪知来到这看到平日里的这些玩意儿也提不起兴致。” “唉!家国有难,如何舒心?” 太子走后,倒是留下宋颜书一番忧心了。 她刚才从太子口中得知,近日宋国西南旱灾刚刚得到缓解,东边临海州县又传来水灾。且又有边关来报,密函里告知西南边界临国蜀国似有异动。 宋国因这些年锐减百姓赋税,国库早已不充裕。这才拨了一批银子出去支援旱灾,且不说还要存留军饷以作提防其它两国的保障。宋国现在的处境,实在不足以应对这四面楚歌的近况。 宋颜书不由忧心地问太子国库还能支撑多久?太子叹了一口气回答她,两个月已是极限。 两个月,两个月她能点做什么呢? 半月后宋颜书再请楚子歌帮忙,出宫去了一趟‘拉斯维加斯’。 赌坊经她的改造后,有日进金斗的趋势。当然,这些收益不会是来自楼下的老百姓,全都是一些做官的和商贾人士的‘功劳’。宋颜书吩咐庄老板将登记本拿来,对几个人名圈了圈,让他一定要特别重视这几人。 宋颜书看着这些在赌坊内寻欢作乐,醉生梦死的人们,却不知自己的国家正处于危难之中。还有那些个一郑千金的朝廷官员,有钱去花天酒地,去赌坊豪赌,却不愿出一份力一点钱财去解救自己的国家。 难道他们不知国家,是先有国才有家么?难道他们不知国安稳了,家才能成建么? 宋颜书望着这万家灯火,想到无知的百姓,贪婪的官吏,莫名的就有些厌烦了这个时空。她想离开这回到原来的地方去,她本就不属于这儿啊。长时间建立起来的归属感,一时间被这一番烦闷情绪侵袭而倒塌。 楚子歌静静地看着宋颜书,他感觉得到她的一腔忧扰思绪,他觉得此刻的她明明就站在身边却仍然很遥远。 两人静静地立在秣陵城的运河边,映着这万家灯火一同沉默。 良久,楚子歌开口问她。 “颜书,你可知这世上为何会有善恶之分?” 宋颜书摇头,而后抬头望天。 这恐怕只有老天爷才知道吧。 “这世上的东西本就是相对的,有与无、高与低、冷与热、善与恶,它们相互对立,成为事情的两面。现在你看到的是人性奸诈、贪婪、虚假,但同时也会有正气,忠厚、大义的人出现,去压制这些丑恶。” “颜书,你可以选择做那个人。” 宋颜书猛地侧头看向楚子歌。 心中微讶,他竟然知道她所烦心的事情。 是啊,她为何不尽自己的力量去扬善除恶。百姓无知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知晓前方急告,要是知晓国家有难,难道他们不会奋力抵抗吗?那些在战场奋勇杀敌,保卫国家的男儿,哪一个不是宋国的百姓。 再看那些贪官污吏,不让你们放放血,我宋颜书几个字就倒着写! 想通后的宋颜书顿时豁然开朗,又满血复活了。 她朝楚子歌真诚道谢。 “子歌,谢谢你!” 楚子歌望着宋颜书朝他投来的真诚与感激,他突然对自己计划有些疑迟了。 他不禁问自己,他这样做真的对了吗? 到底何为对?何又为错? 对错两立,它的标准又是什么? 他想不通,也不愿再想。赶紧压下心中的一丝迟疑,他只知道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救出母妃,这是他至始至终认为最对的事。 又半个 月后,宋颜书这次没有出宫,而是托楚子歌代劳,去‘拉斯维加斯’将登记名册取来。看到那一长串宋国官员的名单与记录,宋颜书压抑住内心的怒火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早就料到那些官员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没想到的是官僚腐败之风比她想象得还严重。宋颜书心想,事态如此严重,不知父皇是否知晓?亦或是早已知晓,只因现今国势严峻且暂顾不上,父皇或许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矣。 这些日子,宋颜书一直在关注灾情,她知道如今已是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她从太子口中得知,父皇为了解决此次灾患已经好几个日夜没有好好睡过觉了,他们从国库再次拨了小一批银两来缓解燃眉之急,但宋颜书知道那一小批银两是远远不够的,亦是杯水车薪。 宋颜书又仔细地看了那一长串画了圈圈的人名。楚子歌似猜出她心中所想,对着名册随意一指,看似无意道 “这沈商人与蔺丞相的大公子关系不错,我还听他说与这位大公子的一房小妾关系更是不错。” “这沈商人只是个绸缎铺老板,怎会和那” 宋颜书随即扯开嘴角恍然一笑。 哈哈,她明白了!这八卦还真是劲爆! 要有好戏看了! 两人对视一眼,相继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宋颜书拿着手中的名册去御书房求见皇帝。她以前都是趁着皇帝老爹去上朝时偷偷跑过来找书看,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正式地求见。 得了通传,宋颜书步进御书房,只见御案上堆满了一排排奏折。她的父皇在正埋头批复那些奏折,紧锁着眉头。忽而见他猛地将手中的奏折甩出去,气声骂道 “混账!” 皇帝似气极,横眉怒竖,霎时间整张脸憋得通红。 宋颜书站着不做声,他还从未见过皇帝老爹发过这么大的火。在她的眼里他一直都是一个可爱又有趣的中年老头。但她忘了,眼前的人再怎么和蔼慈爱,他始终是个皇帝,也只又在女儿面前才展露父亲的柔情一面。在臣子外人眼中,他始终是个威仪凛然,睥睨天下的君王。 这些日子不见,她发现她的父皇一下子老了好多,他也才四十出头的年纪,但两鬓竟已斑白如雪。做皇帝既要肩负国家使命,又要兼顾民生大计,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所以,皇帝都催老,也总活得不长久么。 想到此处,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强迫自己止住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来到这个时空后,她才刚刚感受到前世没有过的父母温情,她怎么也要好好守护住! 这时皇帝也发现了宋颜书。 “书儿,你来了。” 见到宋颜书到来,皇帝压下了怒气,闭上眼双手按揉自己的太阳穴。 “父皇,儿臣来了有一会儿了。” “书儿来找父皇,是为何事啊?” 宋颜书看着皇帝一脸的疲惫,心中遽然心疼起来。 “儿臣前些日子从皇兄处得知,地方官上报我国东南一些临海州县相继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水患,且日前仍在缓解,修复灾情中。” 皇帝叹了一口气。 “你到是有心了,缓解东南州县百姓的灾后工作已是燃眉之急,朝廷早已拨下银两去做灾后修复。但朕今日批到户部尚书的折子,得知那些用于赈灾的银两根本没有被运往灾区。” 说到此处,皇帝愈发激动起来。 “而是被地方官员一层层搜刮,到百姓手中已是所剩无几!” “那些都是朕阳奉阴违的好臣子啊!” 宋颜书知道,无论是这个时空还是她上一世的世界,只要有人类,有生存,有体制,这些都是不不可避免的,但是最受苦的仍还是处于最底层的老百姓。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先帮助皇帝老爹和宋国子民度过这一时的难关。 “父皇,莫要生气了,气坏了身子那就太不划算了,儿臣此来是为给您献上良策。” 环环相扣二 皇帝有些惊讶地看向宋颜书。 “哦?皇儿有何良策?不妨说来听听。” 她的话激起了皇帝的兴趣。 “在献上这良策之前,儿臣另有个一小小的条件,望父皇能答应。” 皇帝一听,倒是更感兴趣了。 “你这丫头,就你肠子里的弯弯道道多,不知是像了谁?” 宋颜书狡黠一笑。 “儿臣觉得还是像父皇多一些的。” 皇帝不由被宋颜书逗笑了起来,一扫先前的愁容,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说吧,你有何条件?” “儿臣条件就是,请父皇免去儿臣曾偷出宫之责。” “儿臣因贪玩曾两次偷偷地溜出宫过。” 说罢,小心翼翼地竖起手指比了个二的手势。 皇帝见宋颜书摆出一副害怕受罚的小可怜模样,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哦?那你是否扮作了楚世子的小厮随他出的宫?” 宋颜书恍然,原来父皇都知道。那自己能出去,看来都是父皇默许了的,亏她还一度为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沾沾自喜呢。她现在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啊。 “父皇英明!原来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之中啊。” 她随即又想到楚子歌,既然父皇知道是楚子歌带她出宫,那父皇会不会责罚他? “楚世子也是被儿臣威逼所迫,还请父皇不要责怪他。” 皇帝听她这样说,一时间有些神色莫名。 “既然你极力为他求情,父皇就不责罚他了。” “书儿与楚世子近些时日似乎相处得不错啊。” 皇帝这句话似是感叹。 “儿臣多谢父皇!父皇您真是儿臣心目中最棒的皇帝!” 宋颜书狗腿地拍着彩虹屁,没有留意到道皇帝语气里的试探。 她一心只想着不能连累楚子歌,他们可是有很深厚的革命情谊的。 随后,宋颜书将一直拿手中的名册登记本递给皇帝。 “儿臣也想为父皇分担一些忧愁,来答谢父皇。” “这是儿臣从一处名为‘拉斯维加斯’的赌坊意外获得的朝廷官员名册。” 皇帝翻阅着那本名册,越看眉头愈发紧锁。 “您可以看到里面所记录的大大小小的赌局,少则几百两,多则上千两,甚至一赌博上万两的也不在少数。” “敢问父皇,我国朝廷官员一年的俸禄所得是几何?” “官居宰相的蔺丞相一年的俸禄是六千两白银和五千担粮食。正三品、四品官员也抵不过是四千两白银、二千担粮食,比之更低职位的官员就更不用说了。” 宋颜书早就调查过官员们的俸禄情况,也就是因为知晓了这些,才在看到名册本里那些官员豪赌的金额时愤慨万千。 如今父皇看到后,不知又是如何的心情? “父皇可以看到名册本内的记录,他们的钱财又是从何而来?” 不都是搜刮民脂民膏,贪污受贿得来! 只见皇帝一拍御案,吓得近身随侍的太监瑟瑟发抖,扑通跪下。 “好一群暗渡成仓的狗臣子们!” 皇帝此时已是盛怒,手背青筋暴起,眼神凌厉。 “父皇息怒,当务之急是设法让他们掏出银两,以缓解此次燃眉之急。” “至于过后怎么处置他们,就全凭父皇了。” 有名册在手,妄他们也跑不了,她相信皇帝老爹定然不会放过这群贪污受贿的人。 “皇儿说得在理,将你的良策说来听听。” 宋颜书的一番话使皇帝冷静了下来。 “儿臣以为,父皇可将记录在册的官员逐个宣来,再透露一些细枝末节给他们,让他们抓不着重点,但却又提心吊胆。” “最后,再由您在朝堂上颁布一条各官员自愿实名捐款诏书,但不对外公开捐款名单。这样一来,还不怕他们把吃进去的乖乖吐出来!” 皇帝听完宋颜书的计策,逐渐由怒转悦。 对她夸赞道 “皇儿这计策甚妙,不愧为朕的好皇儿!” 之后,皇帝宣来蔺丞相,宋颜书单独与蔺老丞相密谈了一番。 随后,候门的宫人就看蔺老丞相打开门时那简直是一个吹胡子瞪眼,面目可憎。而随其后出来的公主,则是一脸笑意盈盈。只见她双手叉腰,对着那宫人粲然一笑道 “搞定!” 那宫人不知公主搞定了什么,只知自 己被公主的那一笑,晃得七魂丢了八魄。 之后,朝廷就突然多了一笔匿名捐款,款项数目却比宋颜书预计的多得多,这意料之外的原因是宋颜书也没设想到的。 那就是在蔺丞相回去后,绸缎铺的沈商人被胆战心惊地叫去了丞相大人的府上,结果却是一脸笑意地走出来。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沈商人从丞相府出来时还带了一个美娇娘回家。更熟悉他的人,比如沈商人的死对头,另一个绸缎庄的何商人,就知道原来这美娇娘竟是蔺大公子的小妾。 这可不得了啊,这沈商人公然从丞相府带走蔺大公子的小妾,居然还能完好无损地从丞相府出来。何商人一打听,原来是沈商人借着朝廷捐款的幌子,将那小妾从丞相府买走了。蔺老丞相不想将事情闹大,只能让儿子吃这个哑巴亏。 何商人一听,不干了,你沈商人能捐,我也能捐,而且还要比你沈商人捐得多。之后,何商人也带着自家银两去了丞相府,蔺老丞相就是个审时度势的,不然怎么能稳坐一国宰相之职,既然你们都要捐,那就都来者不拒。 然后便是一连串的连锁效应,这何商人的商业伙伴们、对手们、又伙伴们的对手们、对手们的伙伴们,一来二去大家纷纷响应,最后,一环扣一环。老丞相深思后,不由感概道,这公主要是个男儿,宋国昌盛指日可待矣。 这边嗑着瓜子蹬着腿的宋颜书倒是没想到老丞相给了她那么高的评价。事后,楚子歌问她那天与蔺丞相都谈了些什么? 宋颜书答曰也没谈什么,就是告诉老丞相他家大儿子被戴绿帽了,所幸目前只有她这个外人知道。她还听说那给他大儿子带绿帽的商人忒有钱。所以呢,她就想让那忒有钱的商人出那么‘一丢丢‘银两来响应国家政策。 如若不然,她保不准什么时候一不小心口误,又或哪一日突然灵感一来,帮这件事编个缠绵悱恻,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再由一传十,十传百,保准让它成为宋国或全苍穹大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让它流传千古,成为为后世人敬仰的绿帽子! 宋颜书正是探听得那蔺老丞相将名誉看得比什么都重,简单的说就是死面子活受罪。她这番话正是对症下药,效果自然是立竿见影。 皇帝与宋颜书的双管齐下,有效地缓解了灾情。随后,西南边界也来报,之前的异动是因蜀国卿王爷混入到我国边城,蜀国那边担心王爷安危,派出一部分边防军作为保护。总之都是误会一场。 对酒当歌 时间就在这样平淡又跌宕的日子中飞逝,转眼年关将至。 一晃宋颜书来到这里已经半年有余了。看着皇宫里张灯结彩,火红的灯笼挂上屋檐,灯穗随着冬日萧瑟的寒风舞动,宋颜书有时候会想她上一世的那个时空是否也在过着春节,孤儿院里是否也如这宋国皇宫般喜气融合,年味浓厚。 皇宫年宴,觥筹交错,君臣同乐,好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宋颜书却看得直打哈欠,原因是她昨晚太兴奋以至于没有睡好,因为皇帝老爹为了嘉奖她献计有功,特许赐她一样东西。 那样东西就是宋颜书窥伺已久的出宫令牌。 有了出宫令牌,她以后就可以随时出宫去玩了,再也不用老闷在皇宫里发霉啦。 打着哈欠看了一会儿礼乐舞曲,她觉得很是无聊。 “比看春晚会还犯困啊。” 还不如回去搓麻将呢。 宋颜书百无聊赖地想。 她望了一眼对面,咦?太子和楚子歌都不座上,刚才不是还在么? 她左右又探了几眼。发现一个事实,太子和楚子歌两人遁走了。 宋颜书有些生气,好哇!偷溜竟然也不叫上我!说好的牌友,说好的革命情谊呢。 宋颜书向皇后耳语,告知皇后自己想先行回怡和宫。皇后瞧了她一眼,早就注意到她在晚宴上一副哈欠连连的模样,便与坐在身旁的皇帝说了,只见皇帝微微点头,眼神朝她递了过来,给了她一个默许,宋颜书接收到,暗暗朝皇帝竖起大拇指。 出得宫宴,宋颜书往怡和宫走去,回到自己的宫殿,正欲踏进院门,便看到一黄衣一墨衣的两人在自己的院子里对饮。 宋颜书顿时有点儿无语,这俩人还真是……无耻! 不仅撇开她而且还跑到她的院子里喝酒,宋颜书顿时在心里把这两人腹诽了一遍,似还还不解气,决定给他们俩组cp,就在她纠结谁是攻谁是受时,太子看到了她。 太子见了她似一点也不意外,哈哈一笑,又对着楚子歌道 “致远,果然如你所说。这不,说来就来了。” 楚子歌闻言勾起唇角,拿起酒壶为两人的杯子斟满。 宋颜书听得一头雾水,她走过去,一屁股坐到他们中间。 佯怒道 “你们两个偷溜出来不叫也我就算了,竟然还光明正大地在我的院子喝酒,你们把我当做隐形人么?还有,你们刚才到底在说啥?什么说来就来了?” 太子打了个酒嗝,似有了些醉意。 “除了皇妹你,还能有谁。” “我?” 宋颜书手指向自己,这下她更糊涂了。 太子在又打了个酒嗝后对她解释道 “我们走时未告知你,是因致远知晓你少时就会自己过来,所以我们不如就在你的院子里等着。” 宋颜书一听,不怒反笑了,好奇追问道 “他怎会知晓?” “皇兄我也不知,你自己问他。” 说罢用眼神示意她。 楚子歌一直坐着饮酒不语,宋颜书看过去,楚子歌此时也正抬头看向她。两人目光相对,宋颜书被那温润深邃的眼眸看得有些不自在,忙转开了眼看着石桌上的酒壶问道 “这是什么酒?” 闻着便觉一阵悠香,味道肯定不错!宋颜书心想。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放到嘴边浅嘬了一口,细细回味,随即一丝甘甜之味蔓延于口中。 “此酒名为梨花酿,这酿酒初尝之时醇甘无比,齿颊生香,余味饶舌。” “但后劲十足,女子亦不可多饮。” 宋颜书听着则不以为然。这梨花酿喝起来就跟上一世喝的果汁一样,后劲能有多足,顶多就是喝多了要多跑几趟茅厕而已。 三人喝到正酣处,确切地说是太子和宋颜书两兄妹喝得正酣,楚子歌倒是很自律地小酌着。 “你说,为什么?” 太子突然发话。 “什么为什么?” 宋颜书被他突然这么神来一句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如幻不喜欢我?” 宋颜书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有情况! “如幻是谁?” 她刻意放低声音,探问。 “如幻你都不识……她可是是本太子中……意的女子?” 太子这时已经醉得吐词不清了,不知是醉的一脸娇红,还是因为提到了如幻这个人。 大 八卦啊!宋颜书愈发来了精神,配合着太子的话。 “哦,如幻啊,我识得、我识得。” 继续循循善诱。 “那如幻姑娘现今在何处呀?” “她在” 太子话没说完,就一头趴在了石桌上。 宋颜书正竖着耳朵听着,结果听了两个字就没了声音,再一看太子已经趴在石桌上打着呼噜了。 她拿手戳了戳太子的头,没有反应,心想她这哥哥怎么比她一个女子的酒量还小。被激起来的八卦心哪有那么容易消下去,她想到平日里楚子歌和太子哥俩好,兴许知道这个大八卦,继而转头询问楚子歌。 “诶,你知晓如幻是谁吗?” 楚子歌摇头表示不知。 宋颜书无语望天,话说一半留一半,最折磨人了,她今晚肯定要睡着觉不了。而事实证明这晚的宋颜书睡得跟猪一样,全然忘了稍后要发生的事情,而且是最重要的事。 既然睡不着,那就举杯望明月,对酒当歌。吩咐四宝伺候太子去歇息后,宋颜书突然来了兴致,她拉着楚子歌陪她爬梯子到屋顶望明月去了。望明月当然要在站在高处望才有感觉,坐在屋顶望着大而圆的冬日盈月,她突生了些思乡情绪。那个时空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月亮?会不会也有人在屋顶饮酒赏月?这样想着便又灌完了一壶梨花酿。 此刻,宋颜书觉得自己有点头晕,还眼花,因为她发现头顶的月亮一会儿有两个,一会儿又是三个。她拍拍脸,知道自己是酒意上来了,这才恍然楚子歌说的不假,这梨花酿的后劲的确很足,因为她都有些坐不稳了。突然,感觉脸上有几点冰凉,一模,欣喜地发现原来是下雪了。 她傻呵呵地笑着。 “真是应了那句台词,叫什么来着……?” 宋颜书挠着脑袋使劲回想,而后眼睛一亮,一拍手道 “看雪看星星看月亮!哈哈!” “咦?你这么也变成了两个……三个……” 宋颜书盯着坐在旁边的楚子歌,指着他让他不要动。 见楚子歌还是在动,她兀地双手捧住他的脸。 “哈,这下不动了!” 宋颜书还从未这么静距离地看过楚子歌,她发现他的皮肤好白,好滑啊。 呃?为什么会觉得滑?她不知道。此刻的她已经头脑不清醒了,当然也不知道自己的双手正摸在楚子歌的脸上还不肯放下,以她从前最不耻方式吃豆腐,还对着人家一味地嘿嘿傻笑。 楚子歌看着近在迟尺笑靥如花的宋颜书,他亦从未这样静距离地看过她。许是喝了酒,在月色的照映下,白雪的衬托下,她双颊呈现出淡淡的潮红,明亮的眼里闪耀着晨露般朦胧的光华。 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地相对着,她的脸在慢慢靠近……嫣红的唇在慢慢靠近……他的心突如惊雷炸响般震得他全身不能动弹。 是不能动?还是不想动? 终于在他内心翻腾不休时,她的唇轻擦过他的薄唇……嘴角……然后靠在了他的肩上,呼吸平稳。 宋颜书不知道她此刻的动作给楚子歌的内心带来了怎样的一番挣扎。而她想的则是,这东西怎么这么滑,咬一口不知道口感怎么样?然后就咬上去了,只是还没咬到就睡意袭来,一头倒在了楚子歌的肩上。 宋颜书在第二天醒来后,只觉得头痛欲裂,早忘了在屋顶看雪看月亮看星星那一段,因为毋庸置疑—她喝断片儿了。 年关也就在她吃吃喝喝和文房四宝外加太子烤烤火,打打扑克牌,搓搓麻将中度过了。事后,她问宋岑业如幻是谁?这丫死活不说,还拿兄长辈分压她。好吧,宋颜书也只能收起她的好奇八卦心。 不过让她奇怪是楚子歌,这孩子不知道怎么了,几次邀请他来怡和宫玩牌,他都婉言推辞了。更奇怪的是,宋颜书有一次在宫里遇到他,他分明看见了她,她刚想过去和他打招呼,他却像是没看见她一样绕道往另一边走了。 宋颜书将此事和太子说了,宋岑业则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她道 “一定是你哪里的得罪他了。” 杏花春雨 春节一过,接下来就是温暖的阳春三月了。 宋国的春日来得比较早。这日,宋颜书早起一边做着伸展运动一边打开窗,打开窗扇叶子那一瞬,忽而迎面扑来一阵沁人心脾的芬香,这香气闻得她整个骨头都酥软了。 是杏花! 她遽然记起荷花池那边的那一片杏林,那片杏林在皇宫北面,香气竟然飘散得这么远,不知那杏林里边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闷了一个冬天,宋颜书早就被闷坏了,再看皇宫里的花草湖泊建筑都是新鲜的。这可是她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春天啊。 宋颜书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朝杏林的方向走去。 待到杏林处,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因为实在是太美了! 那些杏花正开得密密层层,宛如一片朝霞,它们与荷塘边的垂柳相衬映,宛然组成了一副杏红柳绿、柳暗花明的春日胜景图。杏林似海,一阵微风拂来,片片杏花瓣随风飘舞,宋颜书置身在这片杏色的花海中,神迷意醉。 杏花伴着细微的春风与大大小小的蝴蝶翩翩起舞,让她的心也随着舞动。她忽然玩心大起,追着蝴蝶而去,脚边的风带动了吹落的杏花瓣,那些花瓣儿再打着旋儿围着她周身飘散,那宛如一场倾世的杏花春雨。花美,景美,而那如精灵般的人儿更美! 这样一副唯美的画面,让人不忍去惊扰。楚子歌就那样慵懒地倚在一株杏树旁,静谧如幽谷的眼里无波无澜,可若细看,那眸心中却带着一抹熠熠生辉的光芒,像是洒上了一片月华。 宋颜书今日穿了一身月牙白的宫装,对襟齐胸襦裙,文房帮她挽了飞仙髻,步摇簪于发上,随步则动摇。她那就那样跳起了单人华尔兹,嘴里哼着小步舞曲,右转、左转、右旋转、左侧转、双左旋转。落英缤纷,沾衣欲湿杏花雨,几枚饱满圆润的珍珠点缀耳垂,雪白的杏花瓣轻柔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伴随那灵动的身影一起飞扬。她嘴角微微含笑,动作如流水般顺畅,像云霞般光辉,典雅大方,波浪起伏接连不断的潇洒旋转后仰腰……舞毕。 宋颜书保持着后仰腰的姿势,想看看自己可以维持多久。这样一想,又觉得自己好像还可以试一试不靠助力下腰。正准备借力再往下,一仰头一身墨衣乌发男子身影便遽然出现在视线里,她一惊,随即一个趔趄便要往下摔。 宋颜书闭上眼‘啊’的一声,忽感觉一阵细风卷来,而后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臂弯中。淡淡的青草香,这气味有点熟悉,她好像在哪里闻过,脑中一转,想起刚才的情形。她那一瞥,刚刚那人分明是多日不见的楚子歌,随即睁开眼,果然。 这人走路怎么不带声的,属猫的么,她心中腹诽他。还有再一想到上次他避而不见,宋颜书便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对他道 “喂,你来了怎么不” 话还未问完,便见他将食指放在她的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楚子歌的脸在宋颜书的视线里慢慢放大,两人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近得她能清楚得看见他鼻翼右边一颗微小的痣。 宋颜书的脑中轰然炸开,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他他要干什么?吻她?! 视线里楚子歌的薄唇越来越逼近,就在宋颜书以为他要吻到她时,只见那张对着她的薄唇遽然微扬,语气轻柔 “颜书,别动” “蝴蝶要飞了。” 说罢,便伸手从她额前拂过,随之将她扶起。 宋颜书站立,便看到他掌中的桃花瓣上立着一只煽动着翅膀的蝴蝶。 原来他是要帮她拂掉花瓣和蝴蝶,她还以为他想吻她为什么她有一种被调戏的感觉。宋颜书想到此处,不禁脸红了,天啊!想她心理年龄至少也有二十八岁了,竟然差点被个小鲜肉调戏! 而且,貌似,似乎她还有一丢丢的享受!oh my god 她是太久没见到男人了吗?提前步入更年期了吗? 宋颜书心里在天人交战,全然忽略了对面的楚子歌嘴角露出的一抹戏谑。她现在只是觉得特别丢老脸,忘记了是谁害得她差点跌倒,也不看楚子歌,对着他快语道 “那个,文房喊我回屋用膳了,再见!” 而此刻的文房正在怡和宫帮公主擦着麻将桌子,顺带打了个喷嚏。 楚子歌心下了然地看着宋颜书急冲冲离去的背影,面色恢复如初时的莫名神情。 可是有些东西已经在他心里慢慢滋长,就连他自己也未察觉。 宋颜书边走边回想,刚 才她就要倒下去的那一刻,楚子歌离她也有十丈远的距离吧,但他却在霎那间就到了她身旁。经这么一想,宋颜书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楚子歌会轻功,而且还是很厉害的那种。其实早在那之前,他在赌坊帮她击退那些壮汉时,她就知道他会武功了,只是不知道他厉害到了什么程度。如今看来,楚子歌的武功比她预计的还要厉害。 宋颜书从太子那里听到消息,蜀国的卿王爷将在下月中旬抵达宋国。至于来干什么宋颜书不清楚,她也不想知道。不就是上次那个偷渡到他们国家的人吗,肯定不是什么好鸟。 宋颜书不知道她一把否定的是蜀国最受皇帝宠爱的卿王爷—宫冶卿。此刻的卿王爷也不知道他将要求娶的对象会是这般的鄙视他,后来他想想也觉得自己甚冤,不就是为了一只烧鸡么,至于让宋颜书给他留下这么一个让他悔恨终身的印象么。 这些日子宋颜书玩得是不易乐乎,简直是要多爽有多爽。宋国的春季不像冬日那样寒风瑟瑟刺骨,如今正值阳春三月,微风和日,因她得了出宫令牌,现在是隔三差五地便往宫外跑。 今日跑东家,明日去西家,现在秣陵城里大到酒楼茶肆,小到小摊小贩都知道了一位名叫胡汉三胡公子。这位胡公子不仅人长得风度翩翩,而且还乐善好施,就是有那么一点点贪吃。 众人这样评价宋颜书其实已经很委婉了,要知道她每天走街串巷就是为了逛吃逛吃。 据一位大婶说,有一日胡公子走到她家院子外忽然闻到一阵香味,顿时让他胃口大开。胡公子敲门而入,礼貌询问他是否可以尝一小口?这大婶不好拒绝,因她前些日子受过胡公子的恩惠。 只见胡公子喝了一小口后,赞不绝口,嘴里还说着些她听不懂的方言,什么‘这味道有点儿甘苦,又带点儿清甜,且喝下去后回味无穷,简直比蓝山咖啡还好喝’。 众人问她,那日到底熬的是什么汤,竟如此美味。那大婶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道 “那是我给我家那口子熬的中药呀!” 如幻姑娘 这不,这日宋颜书,楚子歌,宋岑业三人走在街道上,当然宋颜书是女扮男装,还烧包地拿着一柄折扇扇啊扇。秣陵城的百姓们见这三人具是难得一见的翩翩公子,不由都放慢了手中的活计看着他们。来来往往的街道上还有一些闺阁姑娘们走走停停,俩仨个围在一起对着他们三人媚眼含羞,美目盼兮。 宋颜书打趣道 “看看这些姑娘们,还是子歌兄更吃香啊。” 楚子歌听后,默然一笑。 “胡兄过奖了,彼此彼此。” 宋岑业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而是有些心事重重。 他对楚子歌道 “致远,你照看好书儿,我还有些事,先行一步。” 说完便径直走向前方不远处的觅夜阁。 宋颜书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猜想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宋岑业径直走向前方不远处的觅夜阁,宋颜书定睛看去,不由微微吃惊。 觅夜阁—那不是秣陵最出名的青楼么,皇兄怎么会去那里?还显出还一副很着急的模样。她不禁心动起来,想她来宋国这么久,赌坊玩过了,酒楼吃过了,就差青楼没有拜访了。 宋颜书的好奇心又被激起了,想着便要朝觅夜阁走去,楚子歌看出了她的心思,眉毛微挑微带戏谑地问 “你确定要去?” “当然!” “浮世难得走一遭,人生何处不风流。” “美人们,我胡大爷来也!” 便雄纠纠气昂昂地朝觅夜阁走去。这时有位烧饼摊的老大爷认出了她,对她喊道 “胡公子,老朽这里有刚出炉的烧饼,你要不要来尝尝?” “诶,好嘞!改我天再来尝。” 随后便一个接一个的声音响起 “胡公子诶,我这儿有煎白肠、皂儿糕、粉羹、馓子,三鲜面、笋泼肉面,你过来尝尝。” “我这里有你喜欢的薏仁粥、豆子粥、重阳糕、春卷、丁香馄饨、炒鳝面……” “” 楚子歌见宋颜书熟练地应对着那些热心邀请。 不禁摇头浅笑,到底是个怎样的一个女子啊。 刚跨进觅夜阁的大门,便听到一声粗砺叫嚣。宋颜书细看去,声音来自一个粗狂的汉子,正大着嗓门与老鸨争执着什么,宋岑业则神色难看地负手立在一旁。 待他们走近,便听得老鸨谄媚的对着那粗犷汉子道 “哎哟!我说这位大人,我们如幻姑娘今日不见客呐。” “你看,就是往日里相好的沐公子也不见呐。” 说着便用她那涂了一层厚脂粉的肉手指了指一旁站着的宋岑业。 “我不管!本大爷今天就要见到如幻姑娘!” 那粗犷汉子还在大声嚷嚷,宋颜书却抓到了一个关键词—如幻。心想难道这个如幻姑娘就是除夕夜那日宋岑业酒醉后口中的如幻姑娘?再看现在宋岑业本人又在这里,估摸八九不离十了。 原来皇兄喜欢的人出生青楼,不知父皇母后知晓后会如何看待?或者其实他们已经知晓了,一国太子流连青楼这等烟花之地,还对一青楼女子情有独钟,难怪父皇每每提到皇兄都是一副叹气无奈的模样。 这样一想,更加引得宋颜书想知道这如幻到底是何等女子了,能让我皇兄为之借酒消愁。 宋颜书走上前,宋岑业这时才发现她,而后又看到她身后随之而来的楚子歌,一时微讶,对她低声道 “书儿,你怎能来这……这等烟花之地!” 宋颜书一听不高兴了。 “大哥能来,小弟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说着摇开折扇作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眼神扫视四周一脸兴致盎然的朝远处的姑娘们抛着媚眼。 宋岑业见她这副样子,简直是没眼看。 “可是你明……” “你现在不让她来,迟早她也是会来的。” 楚子歌出言打断宋岑业。 宋颜书‘啧啧’一声 “知我者莫若子歌兄啊!” 继而又对宋岑业眨眨眼一脸揶揄。 “小弟我就是来见识一见这传说中的—如幻姑娘。” 宋颜书故意拖长了‘如幻姑娘’这四个字的音。 宋岑业闻言神色一暗,似有什么难以启口。 “想要见到如幻姑娘,咱们得先打发掉那人。” 宋颜书用眼神示意那粗犷汉子。 那人还在和 老鸨争执,大有不见到人不罢休的架势。宋颜书走向前去,正要打断他们,便见一侍女匆匆走来,到老鸨身边耳语了几句,那老鸨听后忽而对着那粗犷汉子妩媚一笑 “秦大爷,我们如幻姑娘刚才传来话,说她改主意了。今日见客,但只见一位客人。” “你和沐公子都是特意来一见如幻姑娘的人,这可如何安排是好……” 老鸨有些为难地看着宋岑业和姓秦的汉子。 那姓秦的抢先粗声道 “我先来的,当然是本大爷优先!” “可如幻姑娘早已被沐公子包下了,这要见也是应先见木公子啊。” 那姓秦的再对老鸨一横眉,吓得老鸨赶紧转头又对宋岑业商量道 “这……沐公子,您看……” 这老鸨心想,沐公子常来这觅夜阁,他可是这儿的金主,不能得罪。但那位秦大爷,一看也是个不好得罪的主。老鸨心下为难,正暗骂如幻给她出了这么个难题,便听到沐公子厉声道 “我今天一定要见到如幻!” 宋岑业这话不是对老鸨说的,而是对着那姓秦的。 那位秦大爷一见这架势,看来两人都不想让步了。 “既然这样,那你我就分出个胜负来,赢的人就去见如幻姑娘,怎样?” “好!” “来吧!” 说罢便摆出了开架的姿势。 宋颜书一见这是要以武力决胜负,想到宋岑业只会一点防身的武功,再看那姓秦的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宋岑业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他这分明是想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摆明了是作弊,可耻! 哼,你可耻看我不比你更可耻。 “等一等!” 宋颜书在两人正要开架时出声。 “我大哥答应比试,可没说要用武力。” 那姓秦的一听,不耐烦道 “你又是哪里来的小子?那你说不用武力用什么?” 宋颜书不知道,其实那姓秦的是一介武夫,在他的观念里,比试就是比武,哪那还有用武力解决事情来的方便利落的。只是,谁让他遇到的是宋颜书这么个弯弯肠子的人儿,还是个不肯吃亏,也见不得亲人朋友吃亏的人呢。 “我是谁就不劳秦大爷你费心了,至于比什么?” 施比受乐 这几日,宋颜书往宫外跑得是越得发勤了,因为她怕在宫中遇到楚子歌。 她只要想起上次的‘意外’和屋顶夺吻这两件事,她就没办法直面楚子歌,因为她现在对楚子歌怀有一股深深的罪恶感。她到底给那孩子造成了多大的心里阴影啊,她现在完全明白了当时楚子歌为什么要躲着她了。反正她觉得自己是暂时性没脸面对他了。 再说回那次‘意外’,她思来想去决定把这件事归咎于听墙脚,果然,事实告诉我们,听墙脚是不道德滴!是不被允许滴!是要遭报应滴!看,这不就是报应,报应得她现在走哪儿都要先东张西望一会儿,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碰到楚子歌。 她今天一早就出了宫门,在街上闲逛。逛到一处府邸前,看到一些人从里面进进出出,细看衣着打扮,都是些寻常百姓。宋颜书一时好奇,拉过从身边经过的一位老妇人,问道 “大娘,这府邸怎么这么多人进出?” 那大娘一看拉住她的是个面善的年轻人,便放下警惕。 “公子,你是外地来的吧,这里是良大人的府邸,这良大人是皇宫太医院里的左院使。” “良大人不仅医术高明,还极有善心,每月末尾都会开放府门免费为我们这些百姓医诊。” “哦,原来如此,谢谢大娘。” 那大娘往府门内张望了一眼。 “不与你说了,我要去排队了。” 宋颜书看向大门上方的朱红色牌匾—‘良府’二字,忽然就记起一个人来,这么说那位大娘口中的良大人莫非是他。 是不是,进去看看不就知晓了,宋颜书也跟着那位大娘排在了队伍的最尾处。 “根据您描述,我推断您的媳妇患有虚寒之诊。月事不调可对食当归、肉桂和老姜,以其破血逐瘀,善行结滞,补元阳,暖条畅。” 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缓缓传出。 果然是他! “我建议,下次来时,您将您的媳妇带来此处,让我为其把脉诊断。” “下一位。” “这位姑娘,你的脉象平稳,不像是有病之人。” “你确定吗?” “是。” “可我分明是男子,你怎可叫我姑娘?” 良大人闻言抬起头来,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面上转为诧异,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公” “诶,没错!我就个公子哥!” 宋颜书忍住笑意,这张淡定的脸上终于有表情了。 “在下胡汉三,敢问良大人怎么称呼?” 良大人恢复如常。 “良策。公……胡公子称呼良策即可。” “良兄如此善行,胡某深感佩服,就以兄长相称于你,不知你可否介意?” “胡公子过奖了,良某不过是略尽微薄之力罢了。” 宋颜书欲再说,这时传来一道女声。 “策儿,可诊完了?” 宋颜书闻声看去,从侧廊走来一位妇人装扮的女人,看上去不过四十来岁,左手拄着拐杖,正蹒跚着往这边走来。 “娘,您怎么出来了,不是说了啊,您这腿现在不能受寒。” 良策疾步过去扶住她的母亲将她带到跟前的侧廊上坐着,蹲下来帮他母亲揉着膝盖。 原来这妇人是良策的母亲,良策看上去很是紧张她的母亲。这位良夫人的腿有什么问题吗?宋颜书注意到刚才她走路时一拐一拐的。 “已经好了很多了,你看我都可以扶着拐杖出来走走了。” 这时良夫人看到了站在良策身后的宋颜书。 “这位是?” 良策闻言似思索了一下,便对着他母亲道 “娘,这位是胡公子。” “良夫人好,在下胡汉三,是专程来良府看病的。” 良夫人和气的对宋颜书笑笑。 “胡公子好。” “娘,这初春天气虽还暖和,但您这腿还不能见寒,我扶您回屋休息吧。” “娘这不是在屋子里闷坏了,想出来走走透透气,看看你今日有没有什么需要帮衬的。” “娘,那些事交给下人做就好,我只希望少些受些疼痛。” “良夫人的腿” 宋颜书语带关心地问道。 “我的腿啊,是老毛病了,一受寒就发痛。这不,刚好一些,我就琢磨着出来走走,倒是让胡公子见笑了。” 良夫人边说着边揉着自己左腿的膝关节。 “可还伴有红肿、发热等症状?” 良夫人讶异,良策也一时抬起头来看着她。 “胡公子怎会清楚这些?” 看来是风湿无疑了。 “我以前在一本古医书上读过此类病症,与良夫人的症状相差无几。” “良夫人得的应是风湿。” 宋颜书肯定道。 “风湿?良某还从未听过此病症。” 良策开口询问。 “胡公子,可否告知风湿是何种病?” 看来这个时空还不知风湿为何物,宋颜书照着记忆里的医学知识解释给他们听。 “风湿病是一组侵犯关节、骨骼、肌肉、血管及有关软组织或结缔组织为主的疾病,其中多数为自身免疫性疾病。发病多较隐蔽而缓慢,病程较长,且大多具有遗传倾向。” 看良策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似在极力理解。这段解释里面有太多的她上一世的词汇,以他这个外时空的人事很难理解的。 “简单的说,就是良夫人的腿在之前处在长期的严寒环境中,导致寒气入侵肌肤和骨头;再者,就是良夫人的爹娘或祖上患有此病,从而遗传给了良夫人。” 良夫人听后一副恍若大悟的样子,似在回想什么。 “我记起来了,在我还未出阁时,我娘也常说腿疼,请了好多大夫都未医治好。” “原来是这样。” 良策似有所悟。 “难怪我一直找不出母亲的病由,也一直无法为她医治,只能施以针灸来缓解疼痛。” “良兄,良夫人这病也并非难医治,只要按照一定的程序调理,大好还是有望的。” 良策闻言,面上露出欣喜之色,对宋颜书恭请道 “还请胡公子赐教,良某不胜感激!” 宋颜书爽朗一笑,良兄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这其一,需要良夫人保持好的心情,积极对待此病情,切勿急于示愈、心情急躁。” “其二,这种病最忌风冷、潮湿的环境,因此良夫人最好居住在向阳、通风、干燥的居室中。同时保持居室内空气新鲜,被褥轻暖干燥,经常洗晒,洗脸洗手宜用温水,晚上洗脚,以热水为最好,时间在两柱香左右,可促进下肢血液流畅。” “其三,关于饮食方面,少食辛辣刺激性的食物以及性凉、油腻之物,应均衡食用瓜果、蔬菜、鱼肉、鸡、鸭等。” “其四,当良夫人病情好转时,便可扶她下床活动,多缓步行走,可疏通活血。” “最后,就需要良兄不时地为良夫人进行针灸、推拿、按摩疗法以作为辅助了。” “公主为何要帮助微臣?” 此时四下无人,良策便以君臣相称。 宋颜书对他会心一笑。 “良御医,你是否还记得我先前的话,我说过对你深感佩服,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能尽自己仅有能力造福他人的人为数不多矣,良御医是个难得之人。” “而且,有时候帮助人一定需要理由吗?你可否听过这样一句话‘施比受乐’?” 得到良府大门,宋颜书止住脚步。 “好了,你不用送了,替我谢谢良夫人,说我改天再来品尝她老人家的手艺。” 宋颜书罢罢手,示意良策不用送她。良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想着她刚才的一番话,忽而笑起来。 施比受乐……确然。 板栗烧鸡 宋颜书从良府出来,便朝主街走去,到饭点了,她今天要去聚全酒楼好好吃一顿。刚转上一条街,便感到左肩被一物拍了一下,她立即往右侧头,便见着一个一脸得意并贼笑的男子。 那男子见她没上当,那表情便一时卡在脸上。宋颜书觉得好笑。 “喂,傻啦!” 那男子反应过来,收整表情好奇地问。 “你怎么没上当?这招我可是百试不爽,还从来没输过!” 废话,这招我早就玩得不要了好吗,幼稚! 宋颜书在心里鄙视他。 那男子见宋颜书一脸无语的表情,也不在意,继而朗声道 “胡公子,我们又见面了,幸会幸会啊!” 宋颜书则有气无力地。 “哦,幸会。” 她现在满心都想着聚全酒楼里的美食,肚子已经在咕咕作响了。 季公子听到了那声响,了悟一笑道 “胡公子,相请不如偶遇,可否赏个脸与在下一起去吃个午饭?我已在聚全酒楼定好了包厢,听说这聚全酒楼最出名的还要属这板栗烧鸡!” 宋颜书一听吃饭就来精神了,还是在难定到位子的聚全酒楼,还有她最爱吃板栗烧鸡! 赏脸,当然赏脸!不吃白不吃!一说到板栗烧鸡,宋颜书就忍不住给季公子介绍一番。 “我跟你说啊,这板栗烧鸡可是我每次去聚全酒楼的必点之菜,那简直是个美味无穷,怎么吃都不觉着腻味。” “不过,听那老板说,最正宗的板栗烧鸡在无城。只是无成地处西南边界,要不是太远了,我早就去尝鲜了。” “是啊,我就为这道菜特意跑进无城,结果” “结果怎么样?” “结果吃的是大块人心啊!” “哈哈,有机会我也要去尝一尝!” “好!到时我与胡公子一同去!” 两人的对话消失在街尾处。 而此时,从另一侧墙角闪过一个黑影。那黑影掠过一颗老槐树,却未带动任何枝叶,往他们相反的反方向隐去。 “主子。” 黑影见屋里另有一人,隐在一声黑衣里,女子的身段。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媚眼,他知晓是谁,便安静地立在一旁等候主子召唤。 “我知晓你的心思。” “记住,你只需按照的我说的做即可。” “如你做不到,就不要再来见我了。” “是,属下知道了!” 楚子歌挥手,黑衣女子退去。 “暗影,可是有查探到什么消息” 那黑影就是暗影,他向前一步回禀道 “回主子,属下查探到蜀国卿王爷来宋国的目的是求娶珍月公主。” “另属下跟踪宫冶卿,他在良府处遇上了珍月公主,两人相携去” “如何?” 楚子歌示意暗影继续。 “吃板栗烧鸡。” 楚子歌嘴角微挑高了些。 “她为何会在良策府邸?” 暗影知道主子问的是宋颜书。 “珍月公主在良府给良御医的母亲医治寒腿之症。” 楚子歌眉毛挑高。 “她何时会岐黄之术了?” “这属下不清楚?” “她这几日似乎很少在宫内?” “这……属下也不清楚。” 我怎么会清楚,主子你已经把我调离公主身边了你忘了吗!? “恩,她似在有意在躲我。” “这……属下仍旧不清楚。” 暗影暗暗抹汗,其实,有时候我也怕见到主子您。 楚子歌转身回坐在椅上。 “你刚才说他们在良策府邸相遇,你可知宫冶卿为何会在那处?” “属下一路跟踪宫冶卿,他在秣陵城转了几圈,看是无意实则有意地往良府而去,之后便遇上了刚巧出府的珍月公主。” “属下猜测,他是特意在那处等公主,他好似看出公主为女扮男装。难道,他已知晓化名为胡汉三的公主实则就是珍月公主?” “只是,属下不明白,宫冶卿又是如何知晓公主的真实身份?” “这不难,在这之前我们已在觅夜阁碰过面。现今各国皇室里早有他国皇室成员的画像秘密流传于各国宫廷。” “宋岑业乃一国太子,蜀国皇宫里有他的画像不足为奇。至于宋颜书女扮男装已被他看出,她又以宋岑业大哥相称,细想之 下,她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 “主子,这宫冶卿可会打乱您的计划?” “我自有把握。” “或许,宫冶卿此来的真正目的并非求娶宋颜书,而是借此行另有所图。” “你去让影卫查一查良策的家世背景,我要详细资料。” “如果,我猜测的没错,宫冶卿还会再去良府,盯紧了,莫要打草惊蛇。” “是!属下告退。” 聚全酒楼 “什么?!” 宋颜书喷了一口饭。 “蜀国王爷来宋国是要求娶珍月公主!” “咦?胡兄为何会如此紧张?” 季公子似疑惑问道。 妈蛋,她能不紧张吗?珍月公主不就是她吗!要来求娶不就是她吗!老天,这简直是个晴天霹雳,重磅炸弹! “呃呵呵我是激动,激动啊!” “哦,那胡兄为何会如此激动?” “你刚才说你是蜀国那什么王爷的侍卫,我可听说那蜀国王爷还在半途,你怎么会比他先到了秣陵?” 宋颜书状似无意地扯开话题。 “是蜀国宫冶卿王爷。” 季公子纠正道。 “王爷派我先一步到秣陵接应他,为其扫除路途的障碍。” 宋颜书知道他说的障碍是什么,是封建社会就会产生皇权,有了皇权就会有皇室,而有了皇室就会有谋权夺位,随之而来的就是各兄弟之间的尔虞我诈、明枪暗箭。 问题是,这些现在她都不关心。她唯一关注的是,蜀国那什么王爷想要娶她!宋颜书沮丧地发现她快要成为政治联姻中的一颗棋子了。得想想办法,既然父皇还未接到消息,那她就设法让蜀国王爷求娶宋国公主的想法扼杀在萌芽里。 她清了清喉咙,靠近季公子。 “季兄,你既然是蜀国卿王爷的侍卫,那你一定是在他跟前说的上话的人吧?” 季公子一副不解的样子,不过还是回答道 “正是,我是王爷的贴身侍卫。” 宋颜书闻言一喜。 “来来来,你靠近点,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是有关宋国公主的。” 季公子一听,眼睛一亮,似乎很对此很感兴趣,随往宋颜书身边靠近了一些。 “我跟你说啊,我的一个堂妹在公主身边做贴身宫女,这些都是她告诉我的,信息绝对真实!” 为了加强真实效果,特意朝四周看了看,又压低了声音道 “据说我们公主体型如牛!” 此时,宋颜书没有注意到季公子往她身上瞟了一瞟。 “脸如大饼,眼似铜铃,还有一张血盆大口!那简直叫一个面目可憎” 宋颜书说完做随即做出一副惊恐的模样,实则她的心在滴血啊,哪有人这么狠毒的诅咒自己的。没办法,男人不是都喜欢美人么,那她就只能往狠里丑化自己了。 季公子听她说完也露出一副惊恐的模样。 “这副长相还是人吗?” “是啊!这公主长得也忒吓人了,要是你家王爷娶回去,那岂不是影响心情,又影响食欲,最终可能还会导致性无能啊!” 季公子听到这句话不禁喷了一口茶。 “不至于吧……?” 宋颜书再下一把狠药。 “怎么不至于,这王爷要是一旦性无能,还怎么享受人生?怎么为皇室传宗接代?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列祖列宗啊!” 这可是从个人荣辱上升到国家兴衰再到先祖之孝,宋颜书也不禁有点佩服自己的口才了。 季公子此时已经合不上嘴巴了。 “这” “这什么这,所以你赶紧去告诉你们王爷!” “他以后的大好人生,怎么可以为了娶一个宋国公主而毁了呢?这简直太不划算了!” 季公子一副深刻认同的表情。 “胡兄说的甚是在理啊!” “我现在就启程去告知王爷,好让他打消求娶宋国公主的想法。” 而后朝宋颜书一辑道 “还要多谢胡兄的一番告诫啊!” “不客气,大家都是男人嘛!” 宋颜书见已说动季公子,吊起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影帝 宋国玄仁十八年 四月二十二日。 蜀国宫冶卿王爷来访,皇帝派当朝宰相等一众礼部官员在城门相迎。 “公主出事了!出大事了!” 四宝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宋颜书正左手抓着一个荷包,右手拿着绣针,边打着哈欠边穿针引线。昨天母后叫她过去,让她绣个什么劳什子荷包,她会绣才怪呢,只得拿出当初那个没绣完的荷包装装样子。 “是何事让你如此慌张?” 四宝喘着气。 “公主,是您的事!” “奴才刚才听在御前伺候的千宫宫说,蜀国卿王爷在大殿上当众求娶您!望蜀国和宋国结秦晋之好,永固边疆!” 宋颜书拿针的手一顿,看来她那番话没起作用,还是季公子没有把她的信息带到? 现在想这些也无济于事了,她昨天也在母后那里打听了一些宫冶卿的信息。宫冶卿是蜀国长公主的独子,深得蜀国老皇帝的宠爱,让其随母姓,特封为卿王爷,也是他那个辈分唯一受封的王爷。 只是宋颜书有一点想不通,宫冶卿为何会选择求娶她?虽说宋国只有她一位公主,但若想与宋国交好,并非和联姻这一项选择。也可两国签订合约,互惠互利。 “那我父皇答应了吗?” “这,奴才没听到。” “奴才一听蜀国的卿王爷要求娶公主,就急着跑过来告知您了。” 宋颜书深叹一口气。 “孩子,以后记得听话要听重点。” 蜀国卿王爷来访宋国,当晚国君在长乐宫设宴款待。皇室成员和楚国五皇子依列出席,唯有公主告假,称偶感风寒,不能列席,还望卿王爷海涵。 她当然不能去,当时是怎么形容自己来着,体型如牛、脸如大饼、眼似铜铃,血盆大口,要是去了不就被拆穿了。 虽说人生需要拆穿,但人生艰难,又何必拆穿。可不是,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个公主,奈何总是命运弄人呐! 一条幽僻的小道上,一个宫女着装的人正东躲西藏地避开宫人和守卫,往长乐宫的方向而去。被命运弄人的宋颜书此刻正在自己家的皇宫里鬼鬼祟祟地穿梭,她要去长乐宫,看看那位卿王爷究竟是何方人士,就算她把自己的长相描述得跟怪物一样,还仍旧要娶她。这不得不让宋颜书佩服,他的心里承受力是有多强大啊! “喂,你过来。” “就是说你呢!” 宋颜书正穿过御花园,陡然被一道声音叫住。 是在叫她? 宋颜书躬着身子停住脚步,她怎么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但又不敢抬头看叫住她的人。 这时从侧边又走来一人。 “王爷,原来你在这里。” 是皇兄! 宋颜书听来人的声音。 只是怎么又多了个王爷? 莫非她面前的人就是蜀国卿王爷?! “太子,不知你找本王有何事?” “我父皇见王爷久未回席,命我出来寻王爷。” 果然,宋颜书暗道不好,怎么好巧不巧正让她给撞上了! “本王在贵国御花园里闲逛,一时迷了路,正巧碰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宫女,便想叫她来为我引路。” 你才鬼鬼祟祟,你全家都鬼鬼祟祟。 宋颜书仍躬着身子,在心里暗骂,要不是你,她用得着在自己家里鬼鬼祟祟么! 太子看睇眼过来,看到边上站着的一个躬身低头的宫女。 “你抬起头来。” 完了,要穿帮了。 “我叫你抬起头来!” 太子的声音里含着威严。 宋颜书没法了,只得豁出去了! 猛地抬起头来! 太子霎时认出了宋颜书,微讶道 “皇妹,怎会是你?!你怎会在这儿?还是这副装扮?” 宋颜书尴尬笑笑。 “太子殿下,我不是你皇妹,你皇妹正偶感风寒,在寝宫里养病呢。” “我就是个打酱油的,没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这时一个戏谑声响起。 “原来是你。” 宋颜书闻声转头。 “原来是你!” 宋颜书恍然发现自己被骗了。 “季,不!你是蜀国卿王爷!” 丫丫的竟然骗我! “正是本王,公主别来无恙。” 宫冶卿被认出来未露出丝毫 愧色,仍是一脸安然,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恙你个大头鬼,我很有恙!” 宋颜书想到之前酒楼里那一段,被他忽悠得团团转,她就气得牙痒痒。亏她当时还沾沾自喜地为自己的演技折服,谁知道这里还有一位奥斯卡影帝。 “原来王爷和皇妹认识啊!” “本王与公主曾有过一饭之缘。” “原来如此,看来王爷与我皇妹是有缘之人。” “也许上天注定让本王与公主” 宋颜书听不下去了。 “stop!stop !停!” “谁和你有缘,要是有猿也是猿猴的猿!” 卿王爷点头表示赞同。 “恩,猿猴的猿也是缘。” 宋颜书吐血,这是什么思维逻辑。 “哈哈!王爷是在和谁聊得这么尽兴啊?” 父皇怎么也来了!宋颜书这时才看清一众人随着皇帝而来,后首是楚子歌和一众大臣。 “本王见这御花园内的夜景夜色迷人,不禁止步稍停留了一会儿,还有劳陛下亲自来寻了。” “若是卿王爷喜欢,日后可常来这御花园走动。” “多谢陛下!” 宋颜书这时已经慢慢挪到树丛的阴影里,准备随时开溜。宋岑业似看出了她的意图,微侧过身子帮她挡住父皇的视线,她在心里默默给了皇兄一个赞,而有人却不想放过她。 “不知可否请公主与本王一起夜赏?” 宫冶卿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在场的人都听见。 皇帝目光微疑。 “岑业,书儿可是在这里?” “这” 宋岑业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皇帝后侧的楚子歌搜索目光,继而在树丛旁的一处暗影里锁定。 宋颜书想反正也逃不掉了,死就死吧! 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宫冶卿,从阴影里慢慢地腾出来,有些窘迫地对着众人。 “父皇” 皇帝定睛一看,诧异道 “书儿,你怎是这副打扮?” 宋颜书正不知怎么回答,随即耳边传来宫冶卿的声音。 “陛下,我猜公主是想与本王开个玩笑。” “本王来贵国求娶公主,而公主因一时好奇,扮作宫女来探视我一番,也未尝不可。” “哦?书儿,是这样吗?” 宋颜书惊讶于宫冶卿帮她圆场。 “是。” “既然这样,那公主就陪同卿王爷在这御花园夜赏吧。” 宋岑业走时丢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楚子歌则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待众人都离开后,宋颜书盯着好整以暇的将自己玩的团团转的宫冶卿,一展笑颜对他道 “季公子,哦不,应该称呼您卿王爷才是。” “珍月奉命相陪,不知卿王爷您想去何处夜赏?” “公主不必如此客气,称呼本王卿就好。” 啊呸,还亲,你以为你是开淘宝的。 “公主可有何好的提议?” “珍月知道有这御花园里有一处花圃的花儿开得正艳,香气芬香四溢。今晚月色适中,正是适合夜赏呢。” 宫冶卿一脸盎然。 “哦,那我们去看看。” “王爷请!” 宋颜书对着宫冶卿的后背邪恶一笑,看我待会儿就让你知道骗我的代价!哼哼哼 走到一处花丛,果然芬香四溢,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出一片柔美。要不是宋颜书此刻心里想着别的事,也定会被这片柔美的夜色吸引。 她定睛看去,果然看到花丛边上一小片红色的小花隐默在月光下。 “哎呀!” 宋颜书一声惊呼。 宫冶卿闻声回过头来。 “公主,出了何事?” “我的锦囊不见了!” “这锦囊是我母后送与我的,是我最喜爱之物!” “那公主好好想想,锦囊是何时不见的?” “刚刚都还在呀,我一转个身就不见了。” 宋颜书满脸焦急之色。 但她的眼里却未显任何急态,反而闪着一抹精光,隐含在月色下。 “那应该是落在此处,我们仔细找找。” “我刚刚就站在这里,难道是落入了这花丛中?” 宋颜书说罢就要弯身踏入花丛。 “还是让本王代劳吧,免得这夜虫惊扰了公主 。” “那就有劳王爷了。” 宋颜书看着他跨过花丛,在那里面摸索一阵。不一会儿,果见宫冶卿手中多了一个锦囊,正是她丢失的那个。 宋颜书将里锦囊上的细微灰尘拍掉,重新挂回腰间,对着宫冶卿感激一笑。 “多谢王爷!” “公主无需客气。” “王爷,看天色也不早了,珍月引您去长乐宫吧。” 婚姻大事 怡和宫内。 文房看着自家公主自外面回来后,就对着一个锦囊时而阴笑,时而狞笑,又时而奸笑,看得她背后的汗毛都竖起了一层。 “文房,去你去多采摘些三叶青藤将之磨成粉,连同工匠司那边做好的轮椅,找个宫人一起送去给良御医。” 这三叶青藤有祛风散瘀,消肿止痛功效。她也是无意间在自己宫殿的院子里发现了它,正好可以给良夫人医治风湿性关节炎。 这晚,宋颜书在心满意足中睡去,这晚,在驿馆的卿王爷可就睡得没那么安稳了。 第二日,驿馆传来卿王爷昨夜外感风寒,需在驿馆修养几日,不日后再来拜见宋国国君。 宋颜书在御书房听到消息后暗喜,看来她的报仇计谋奏效了。看你不在屋里待上个七、八天,不然甭想出来。 哈哈! 三叶青藤加千日红的不滋味可不好受。这两种花草单看不仅没有毒而且还可以作为药材入药。但一旦将它们混合在一起,而你恰巧又沾染上了它们,就会如过敏般,浑身瘙痒发红,还不能见风。按理说这种几率小之又小,却被宋颜书碰到并在宫冶卿身上实用了一番。 你以为她的锦囊会那么好巧不巧的掉进御花园的千日红里?你以为她拍的只是锦囊上的灰尘?那是为了让宫冶卿多沾染一些锦囊里的三叶青藤粉末罢了。就算事后他知晓了真相,那也没有人证物证,只能吃了她这个哑巴亏。 谁叫你得罪了我胡汉三大爷,谁让他骗她!还在她面前装影帝,那就让他知道要拿奥斯卡是可是要付出血与泪的代价的! “父皇今天叫你来,是想与你谈谈蜀国宫冶卿王爷求娶的事。” “你也听说了,父皇想听听书儿你的意见?” 宋颜书知道现在要与皇帝老爹谈到近日来她最关注的事了,她也知晓了皇帝老爹在朝堂上并未直接答复宫冶卿,却也没有拒绝他。 所以,皇帝老爹是想把决定权交给她么?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儿臣又是一国公主,于理,儿臣应做到一个公主该担的职责。” “只是,于私……儿臣还不想嫁人。” “儿臣还想陪在父皇母后身边,尽尽女儿应尽的孝道,儿臣也不想远嫁它国,远离自己的国家和亲人。” 也还没用遇到那个能与我厮守终身的人。 宋颜书一口气说完,屏息看着皇帝。她表面看上去很平静,其实内心早就忐忑不安了。她不知现今国家局势如何,如果父皇出于国家利益考虑将她远嫁蜀国,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埋怨,但失落是很定会的。 皇帝意味难明地看着她,而后长叹了一口气。 “书儿,父皇也不想你为难。” “这卿王爷虽不是皇子,但他在蜀国的权势却不容小视,蜀国有一半的兵权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如果你嫁给卿王爷,宋蜀两国可结秦晋之好,也可保” “哎罢了,不说也罢。” 皇帝看着眼前这个女儿,这是他此生最爱的女子为他生育的子嗣。看着她从一个襁褓婴孩慢慢长大成如今的俏丽可人模样,一张脸也与尧儿有八分相似。他已经让最爱的女子为了他而远离亲人国家,又怎么会舍得再让自己最疼惜的女儿再遭受同她母亲一样的痛楚。哎罢了罢了。 宋颜书有些不解父皇为何用那种眼神看着她,她有些担忧。 “父皇” 皇帝罢罢手,止住她要说的话。 “书儿,父皇母后亦不希望你远嫁它国,所以,父皇叫你来就是想让你自己做决定。” “父皇也知你一直心系致远那孩子,只是这些年来他也未将婚约拿出来。况且,待到他今年年满弱冠,也该是他回楚国的时间了。想来他来宋国也将有五年了。” 皇帝目光放远,似回想着什么。 “不知他母妃现今如何了?想当年” “好了,不多说了,你下去吧。蜀国卿王爷那边父皇自会处理。” 宋颜书走在回寝宫的路上,一路回想着刚才皇帝老爹的话。她不明白皇帝老爹为何会说她喜欢楚子歌,也不明白什么婚约,难道这跟他来宋国有什么关系?但为何又说他在年满二十岁后回楚国? 一时间,这些问题蜂拥而来。她有太多的疑问,她也不知道为何此时急于想弄清楚这些事情,她调转头,往凤仪宫的方向走去。 待她到得凤仪宫,皇后正在凤榻上小憩。 “母后,书儿有几件事不明白,还 望母后解惑。” 宋颜书过去向皇后见了礼,便开门见山地将心中的疑问都问了出来。 皇后听后,看着宋颜书,而后摸了摸女儿的脸。宋颜书便从皇后口中,听她将事情娓娓叙来。 “这件事的始末要从你先祖皇帝说起,也就是你的皇太公,当年” 宋颜书再次走在回寝宫的路上,只是这次终于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当年太祖皇帝与楚国开国皇帝一起攻下前周朝,楚国开国皇帝也就是楚子歌的皇太公,两人继而将前朝划分开来,将之一分为二,分别建立了两个新的国家,也就是如今的宋国和楚国。太祖皇帝与楚国开国皇帝本就交好,在一同攻破前周朝的同时,他们两人更是结下了深厚的兄弟情谊,歃血为盟,愿两国永世交好。 此后两人的子嗣男就结为兄弟,女就结为姐妹,若是分别为男女,就结为夫妻。到了宋颜书和楚子歌这一辈,楚国皇帝干脆将在楚子歌送来宋国与宋颜书培养感情,只是培养了将近五年,这楚子歌对宋颜书也没培养出什么感情来,倒是以前的宋颜书一直心仪楚子歌,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她想起临走时母后对她说的一句话,‘母后一直觉得致远不是你可托福终身之人,你自己的幸福一定要自己掌握’。 不管是与不是,楚子歌都要回楚国了。只是只怕她以后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坦然地面对楚子歌了。 踏青 这日,宋颜书突发奇想想去郊游。因为她最近开始在怡和宫的小厨房里捣鼓,研究着她的宋式菜谱,其实就是上一世她爱吃的美食。还特意找来文房四宝品尝,得到的回答是杠杠地,这又让她信心大增。 这不,今日在小厨房忙活了一上午,准备下午带着吃食和文房一起出宫郊游,文房听说要带她出宫,可是兴奋了一上午了。东西都准备好,和文房到了南宫门处。 “书儿,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太子见今日的宋颜书不似以往外出时的男装装扮,而是一身女装打扮,不禁有些好奇地发问。 宋颜书转头,随即看到不远处立着的宋岑业、宫冶卿和楚子歌,正稀奇他们三人怎么凑在一块儿了,便有听得宫冶卿道 “公主,好久不见。” 宋颜书见他一往常态,猜想宫冶卿应该没有对她产生怀疑,随即客套一笑。 “不知的卿王爷风寒是否已经大好?” “多谢公主关心,卿已无碍。” 宋颜书又对宋岑业回道 “皇兄,我正准备和文房去郊游。” “就是你们说的踏青。” “皇妹真是好兴致。” 宋岑业听上去似乎也来了兴趣。 “正好今日无事,不如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卿王爷、致远你们觉得如何?” 宫冶卿点点头。 “甚好!” 楚子歌朝宋颜书展颜一笑。 “那就多谢公主了。” 宋颜书在心里翻白眼。 好你个大头鬼!谢你个鬼大头!他们有问过她的意思么?她好像还没答应吧,怎么一个个都一副雀跃欲试的表情。 宋国的文人才子,闺阁淑女们也都在这五月天里出来踏青。宋颜书一行人找了个凉爽的地方,将带来的棉麻布铺在草地上,几个人倒不拘谨,纷纷围坐下来。 她和文房将食盒里的吃食一一拿出来。 “皇妹,这些是何物!?” 宋岑业盯着摆在棉麻布上的这些东西,式样奇特,似吃食又不像可食。 宋颜书见宋岑业、楚子歌和宫冶卿均是一副颇感兴趣又带着好奇地打量着那几样吃食。 不由得意一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卖了下关子。 “你们来猜猜这些吃食的名字?” 宋岑业拿起一样摆在他面前的吃食,在手中看来又看瞧了又瞧。 “这上下一个圆饼,圆饼间夹着一片菜叶,菜叶里还有洒了些许肉末为兄猜不出,书儿还是公布答案吧。” 宋岑业手里拿的其实是宋颜书照着上一世的记忆做的简易汉堡包。 “这叫田园肉末堡。” “式样新奇,名字也新奇,为兄来尝尝这味道是不是也新奇。” 说罢拿到嘴边咬了一大口。 “恩,不错!吃起来香嫩可口,咸淡适中,皇妹何时学得这么一手好厨艺?” 宋颜书笑笑不作答。 吃个汉堡就让你满足成这样,要是再给你一瓶老干妈,那你岂不是会上天。这样一想,她突然也有点儿想念老干妈的味道啊。 宫冶卿也拿起放在面前的一碟盘子。 “这盘食物色彩鲜艳,用料之多,闻之香味四溢,卿也猜不出来。还请公主公布答案。” “这叫蘑菇牛肉培根饼。” 宫冶卿拿起一块。 “外焦里嫩,软糯适中,公主好厨艺!” 轮到楚子歌了。 宋颜书见他目光看向一个长形的油纸包,似在思考。忽而他扬起唇角,指着那个油纸包对她道 “这道菜的名字可是叫鸡肉卷?” 宋岑业面露诧异。 “致远,你知晓那食物的名字?” 继而又朝向宋颜书疑问道 “书儿,致远可说对了?” 宋颜书也诧异不已,她有些怔怔地看着对面楚子歌。 他是怎么知道的? 宋颜书存疑。 “对这道菜就叫鸡肉卷。” 楚子歌拿起那个长形油纸包,剥开来,露出里面鲜嫩的炸鸡块,葱段和卷饼。 “我其实并不确定,只是想起似曾听公主提到过。” 宋颜书松了一口气,她差点还以为楚子歌也是穿越过来的人,而且还是和她上一世生活在同时代的人。 原来是她想多了,虚惊一场。 她确实在刚来到这里时,偶尔嘴馋想到这 些速食便会在嘴里念叨几句,过下嘴瘾。但这些话又是被怎么被楚子歌听到了,她就不知道了。 宋颜书自己拿起一个三角形的面饼,又指着文房手里的茶杯。 “这个叫三文治,还有这个是果汁。这些可都是居家、旅行、跑路必备干粮” 宋颜书继续介绍她着的劳动成果。 这时,一位妙龄女子朝宋颜书她们的位置走来,待得那女子走近些,对着他们盈盈一拜。而后双颊晕红地看着楚子歌。 语带含羞。 “公子,请你收下这锦帕!” 宋颜书盯着那女子,低眉垂眼,霞飞双颊,将手里紧紧拽着的一面帕子递向楚子歌。 宋国民间有个风俗,如果一位女子中意一位男子,女子可将自己的手帕作为信物送给喜欢的人,如果那男子正好也喜欢女子,那么两人便可凑成一对。 这女子是在公然表白啊,宋颜书一时起了佩服之心。细看这女子倒是长得不错,亭亭玉立、小家碧玉的美人儿。 美人儿正面红耳赤地瞧着楚子歌。 被众人关注的主角倒是一脸淡然,起身对着女子回了一礼,抬眼看着女子递来的锦帕。 “这位姑娘,我不能收这锦帕。” “因为我已有心上人了。” 那女子听后一脸赧然,却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再对着他们盈盈一拜,略带遗憾走开了。 有了这么一茬,宋岑业戏谑道 “果然如书儿所说,还是致远你吃香些啊,哈哈!是吧,书儿。” 宋颜书沉浸在楚子歌刚才的话中。 “书儿?” “啊?” “哦,是吧” 他有喜欢的人了,是楚国的某个女子吗? 她为什么会想这个?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为什么突然觉得心里堵堵的? “听说今日是你们宋国的水灯节,不如我们去看看。” 秣陵城内。 一条条婉转的小河一齐汇聚到城西的运河中。 夜晚,河面上飘浮着盏盏精致小巧的水灯,如繁星点点,华灯通明,河中装饰得五彩缤纷的画舫高朋满座,人声欢腾。千万盏水灯随着水流飘向远方,将夜晚妆点得深邃迷人。 “好一番热闹的景象!” 宫冶卿不禁叹道。 “听说这水灯节的由来是你们宋国人为了纪念逝去的亲人,将点上蜡烛的水灯放于河面,让之随波而去,表达对其思念之情。” “不错,此节日的最初用意便是纪念先人,祈福消灾,希望家人能在来年能够安康幸福。” 宋岑业继而为宫冶卿作详细解说。 “不过后来这节日便演变成了放灯许愿,年轻男女相携赏灯夜游的日子。” “你看河中那些画舫,便是节日中的一项娭娱。” 宋岑业手指向一艘画舫,忽然他轻‘咦’了一声。 转而对着他们道 “王爷,我想起还有事,需离开一下。恕不能奉陪了,失礼了。” 语气似有些急迫。 “书儿、致远,就劳烦你们代我陪王爷好好逛一逛了。” 说罢便朝远处的一艘画舫走去。 宋颜书知道宋岑业是要去找谁,刚才他那一瞥,定是看到了如幻。 述衷情 奇怪,为什么一想到楚子歌就觉得心里像堵住了一样,也突然没了心情看这幅热闹景象。她想找个地方静静地呆着,好好想想她这是怎么了。 就在这时,宫冶卿的侍卫走过来与他耳语了一番。过后,他歉然一笑。 “两位,不好意思,本王也需先走一步。” “那就劳烦楚公子送公主回宫了。” “卿王爷客气了,公主与我本就同路,送公主回去乃是义不容辞。” 楚子歌与宫冶卿两人均面含笑意地看着对方,四目相对,似有什么在他们之间暗涌。楚子歌眼眸无波,无法莫测,宫冶卿则眼角带笑,但细看他的眼中却带着一丝挑谑。 “那本王便先行告辞了。” “王爷,请。” 宋颜书没有注意两人之间的暗流。而是注视着缓缓飘移的水灯,喧闹的画舫,来往的人群,莫名地,她忽然感觉到来自深心处深深的孤寂感。她也不清楚这股情绪从何而来,又为何此时而来,只是突然就没了兴致。 转身往另一边走去,楚子歌也随她走过来。 “如果只是同路,那你不用送我了。” “我想一个人逛逛,逛完后我会自己回宫。” 话一说出口,宋颜书都觉得惊讶,自己怎么会用这种疏离的语气。她感到心烦意乱,也不看楚子歌,步履有些慌乱地朝前方走去。 她一通乱逛,不知怎么走到了一个巷子里,她刚刚心烦意乱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呆着,也没注意周围的景物。看来是走到一片住宅区了,周围确实很寂静,她可以清楚地听到蟋蟀的叫声。 宋颜书立在墙边,看到自己的身影被月光照在斑驳的灰色墙面上,没由来的感到一股低落情绪蓄绕在心头。她在想,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些情绪?之前不都好好的吗,她在这个时空所拥有的亲人亲情,都是上一世缺失的又极力想拥有却又无法拥有的东西。 你应该感到满足了宋颜书,上天把你带到这个时空,说不定就是弥补你的那些缺憾。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不是这些,她不是不满足得到的亲人亲情。她是在难过,从刚才到现在,她一直都是在难过。只是,为什么要难过呢?又是为了什么而难过?宋颜书困惑着,不得其解,忽然她心中一颤,脑海里冒出一个人名。 楚子歌! 怎么会是楚子歌? 是了,白天在听到他说有喜欢的人了,她就发现自己心里一阵堵得慌。而刚才一系列的情绪都是由此引发而来的,她好像有些明白了,又好像不太明白,这个答案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和不可思议! 那就是,她发现,她喜欢楚子歌! 天啊!怎么会?她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宋颜书发现这个事实后,又是一句仰天长叹。自己一大龄剩女怎么喜欢上了一枚小鲜肉,也太不要脸了吧。事实证明,她确实是挺不要脸的。 长叹完,她的余光陡然瞥到一个身影在朝着她的方位慢慢靠近。这么幽僻的巷子里,除了她还会有谁,难道她遇上了打劫的?身上的银两都放在文房那里,而在郊游结束后她就吩咐文房回宫了,真是太衰了。 要是对方是个劫财又劫色的,那可怎么办?她会宁死不屈! 宋颜书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微低下头将发上的银簪拔下来握在手中,她发觉她的手心浸出了细汗。那身影一直默声朝她走来,宋颜书死死地盯着那道身影。就在离她还有一步的距离时,她先发制人,对着那身影就是一戳,嘴里高喊着 “吃我一记天马流星簪!” 而后,双手被一只手掌握住,宋颜书挣不脱,便对那声音喊道 “你是何人?快放开我,让姑奶奶跟你真刀真枪干一场!” 宋颜书脑中飞快地转着,就算自己不会武功,起码也要在气势上博一博,拖一拖时间,再想其他办法逃跑。 就在她奋力挣扎时,闻到一股淡淡的青草气息,她正想她完蛋了,怎么自己在这种危机时刻都能想到楚子歌。 遂一道温润声响起。 “颜书,是我。” 呃,楚子歌。 听见熟悉的声音,宋颜书静下来,她瞪大眼睛细盯着眼前的人,果然是楚子歌。 “真的是你?!” “不然你以为是歹徒么。” 想起她刚才的那些话语,楚子歌就有些忍俊不禁。 “谁让你走路不出声音!” 她差点儿把他当成歹徒准备和他拼死搏 命了。刚刚真是吓死她了,提着的心放下来,她都还有些后怕。 “我不是和你说了么,不需要你来送我,我自己会回去的。” 宋颜书平静下来后,想到刚才恍然发现自己喜欢楚子歌,而这个人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先找个理由把他打发走,她再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理这份感情。 “你先前说如果只是顺路就无需送你了,我现在想告诉你,我送你不是因为顺路,而是我想送你。” “我担心你,颜书。” 楚子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你担心我” “那你是在关心我么?” “恩。” “我关心你。” “你” 宋颜书听他这么说,心里有一丝丝甜意蔓延开来。他关心她,那是不是代表他也……可转念一想,心尖又有一丝钝痛,这份关心也可以是朋友间的关心啊。 “也是,我们是朋友嘛,你关心我也是正常的。” 她似乎听见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颜书,我关心你,不只是朋友之宜,而是我喜欢你。” “什么!?” 宋颜书以为她听错了。 望着一时呆怔了的宋颜书,楚子歌笑意更深了。 “你没有听错。” “颜书,我喜欢你。” 楚子歌再次深情地表白了一遍,他深深地注视着她,他的瞳孔映满了她。 “那你先前说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你喜欢的那个姑娘” 宋颜书不好意思说出口。楚子歌似看穿了她的心思,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喜欢的那个姑娘就是你。” “颜书,你还不明白么。” 当然,这个时候她要是还不明白,那就得为她情商堪忧了。 宋颜书亦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楚子歌,她脑海里一瞬闪现了很多画面。从她来到这个时空与他初识,到之后与他发生的一系列事,再到现在、到此刻。她忽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却又理所当然,他们两然竟然是相互喜欢的! 还有什么比你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你,还先向你告白了的事更美好浪漫呢。 “那颜书你亦喜欢我么?” 宋颜书注视着他专注的眼神,她此刻的心被满满的喜悦代替。 “我…我刚才发现,我好像也有点……喜欢你。” 楚子歌闻言唇微扬起。 “只是有点儿么?” “好吧,有多一点儿,再多一点儿。” 宋颜书用手在小拇指上比给他看。 楚子歌被她这个动作逗笑了,将她轻轻抱在怀里。 “呵,那日后你便慢慢增加到与我一样多吧。” 将头靠在心脏处,听他平稳起伏的心跳。 在他怀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此刻的他们都成了傻子。 一波狗粮 自上次两人表明心意,宋颜书如今是隔三差五就往楚子歌的景和宫跑。景和宫的宫人都已被楚子歌默许,以后公主来都不用通传了,直接引路即可。宋颜书如今已熟门熟路,哪里还需要宫人引路。 她现在也想通了,诚然她的心理年龄已经有二十七八了,但是据她观摩,楚子歌的心理年龄绝对不止他的实际年龄看上去那么小鲜肉。再说她现在的身体年龄也只有十七岁,所以,做好心理建设,和楚子歌在一起还是可以接受的。 这样一想,她觉得当初自己的那些不要脸也就不算不要脸了。 两人在一处亭子里,楚子歌正与自己对弈,宋颜书则坐在一旁哈欠连天。没办法,她从小就对围棋不感兴趣,因为她觉得下围棋就是在浪费脑细胞,她又是个能不动脑就不动脑懒人。更别说自己与自己对弈,那简直是浪费时间,浪费青春,浪费大好年华。 她现在就正盯着楚子歌在浪费时间,浪费青春,浪费大好年华。 宋颜书忍不住了,盯着端坐在对面的神态悠然的楚子歌。 “喂,你不觉着无聊吗?” 楚子歌抬起头来,含笑看她。 “不觉得。” “可我觉得好无聊啊。” “不如我们干点别的有趣的事情。” “哦?” 楚子歌挑眉。 “我们来下五子棋吧,怎么样?” 楚子歌眉毛再度挑高。 “何为五子棋?” “五子棋就是” 宋颜书将五子棋的规则解释了一遍,楚子歌点点头,表示已经知晓。 宋颜书见他听懂了,便拿起一盒黑子。 “那你拿黑子,我拿白子。” 又将楚子歌之前布的棋局打散,分开归类。 第一局宋颜书输。 第二局宋颜书赢。 第三局宋颜书输。 第四局宋颜书赢。 第五局,宋颜书输。 第六局宋颜书赢。 第七局,宋颜书忍无可忍。 “喂,你要让,也好歹让得不着痕迹点吧。” “你这概率是不是算得忒准了点!” 楚子歌故做不解状。 “很明显么?” 宋颜书无语叹气。 “好吧,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小儿科了。” 楚子歌收了些笑意,目光深邃又温柔地看着她。 “颜书,和我在一起,会让你觉得无趣么?” “啊?不会啊!” “我本就是个好动的性子,而你却喜静,两人在一起难免会有一些磨合,这是很正常的。” “下次你下棋的时候,我就在一旁拿本书看好了。” 宋颜书听出了他话里的顾虑,便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两个人在一起呢,最好的状态是不累人,不费神,不刻意。不用琢磨更无须纠结,也不用刻意去为对方改变什么,彼此感觉安心,踏实就好。” 两个相爱的能走在一起,这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了,她更应该要好好经营他们这份感情。 楚子歌目光幽幽地看着她,半响,对她道 “过来。” “恩?” 宋颜书不解,依言走过去。 楚子歌将她拉到身旁坐下。 “颜书,懂我者,唯你也。” 宋颜书有些不习惯被他这么深情款款地看着,一时眼神乱飘。 “啊,看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楚子歌停住倾身的动作,无奈一笑,额头抵上她的额头。 “为什么我觉得你像是在背着别人与我偷情。” “而那个背着的人,就是宫冶卿。” 宋颜书一听,那个尴尬啊,被他发现了。 这几天她也一直在苦恼这件事,父皇倒是找宫冶卿谈过了,说辞无外乎就是珍月公主年纪还小,皇帝这个做父亲的想将女儿多留几年在身边。宋国可以另择一位贤良淑德的郡主封为公主嫁与卿王爷,愿与蜀国永结同盟之好。 宫冶卿那厮则答复。 “卿只倾心于珍月公主,若公主还小,卿也愿意多等几年。” “卿与公主心意相通,唯愿与之共修良缘。” 当时宋颜书去找宫冶卿理论。 宫冶卿却不慌不忙道 “公主与我都是爱美食之人,特别是那道板栗烧鸡,都有相同的研究和见解。” “这 难道不是心意相通。” 宋颜书听到这番解释,差点气得吐血,这也叫心意相通,通你个大头鬼! 宋颜书觉得与之沟通已是无望,只好躲着宫冶卿。 父皇已答应她会解决此事,她倒是不担心,既然父皇还未明确回绝宫冶卿这位求娶者,想必是有他的考量。 所以,目前她名义上还是一国待嫁的公主,再所以,她不便在这景和宫里多待。 “抱歉,委屈你了。” 楚子歌闻言错愕一笑。 “颜书,这应是男人该说的话。” 宋颜书脸色一红,有些赧然。她只是觉得,他们两人谈个恋爱还要他配合着偷偷摸摸地进行,确实让她对此有些歉意。 “我知你在为何事苦恼,这件事你不需要挂心,我会解决。” “主子,公主直接回了怡和宫。” “恩。” “另有一事禀报,自上次发现良府一事有蹊跷后,宫冶卿倒是格外小心,一直未再发现他有所行动。” “直至前日水灯节那晚,他去了一次良府,只是,他在良府只呆了一盏茶的时间。” “另外,属下查探到,良御医的母亲实是前朝人。” “你说他只呆了一盏茶的时间,一盏茶的时间……能谈什么呢?” 楚子歌陷入沉思。 “主子,那良御医似乎不大待见宫冶卿,而宫冶卿来此的真正目的还未明。” “他们会是什么关系?蜀国王爷与宋国御医,而其母亲又是前朝人” “可知宫冶卿的父亲是谁?” “听说这位卿王爷的生父身份极为神秘,从不轻易露面,也不参与宋国国事,所以鲜少有人知晓他的身份。” “那良策的生父据说是早亡,会不会也是前朝人?又或,你觉得宫冶卿与良策二人的相貌的如何?” “主子的意思是,他们是” “呵,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再查!” “是!” 楚子歌再看着一刻钟前与宋颜书下的五子棋局,黑子与白子互相交错,互成包围,一丝柔和遮掩了眼底的阴冷。 婚约 御书房 “致远参见皇叔!” “皇侄啊,今日可是有事来见朕?” “致远今日是为婚约之事而来。” “哦?” 皇帝眼中闪过光,细细注视着立于坐下的楚子歌。 “致远请求皇叔赐婚,将颜书嫁与我。” 楚子歌从怀中取出一物,将之递与皇帝。 皇帝眼眸深了深,接过那明黄之物。 “你可是想好了?” “是,我此生愿与颜书携手百年。“ ”好!”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致远啊,想你来宋国也有五年之久了。你皇叔与皇姨母也一直把你当作半个亲人看待。” “如今你明了自己的心意,愿与书儿修成正果。皇叔甚感欣慰,也算是没有辜负你父皇和母妃当初送你来的意愿。” “至于蜀国卿王爷那边,朕自会给个交代。” “侄儿谢皇叔成全!” 此时的御书房内只剩皇帝一人,他拿起那块明黄缎布,心中明了这东西代表了什么。将之开它,上面赫然盖着宋楚两国的玉玺之印,这正是当年高祖皇帝与楚国启明皇帝的歃血结盟诏书。 皇帝凝视着手中的诏书。 “书儿那丫头性子倔,不到黄河心不死,父皇也是在替你等一个答案。” “如今看来,老天终是不忍辜负你这份痴情了。” 直至宋颜书的婚事昭告天下,她才知晓皇帝老爹将她许配给了楚子歌,也才明白了皇帝老爹的良苦用心。 既然楚国五皇子楚子歌早已与宋国珍月公主有婚约在先,宫冶卿的求娶结果便不言而喻了。宋国皇帝欲选取一位郡主册封为公主,再以和亲的名义赐于宫冶卿,宫冶卿这次倒是欣然接受了。 宫冶卿携新册封的公主回蜀国那日,宋颜书去送行,宫冶卿将她拉到一边。 “公主,那晚的千日红一直让卿念念不忘呢。” 宋颜书正奇怪宫冶卿怎么突然说起这事,便听得他下一句。 “那锦囊也是暗藏玄机呀” 他知道了?还是有所怀疑? 宋颜书对着他笑得一脸纯良无害。 “卿王爷若是喜欢那花,大可将它带回蜀国,至于我这锦囊,不过是小女儿家的寻常之物罢了。” 宫冶卿扬了扬眉,盯着宋颜书,靠近她耳边。 “公主,我们后会有期。” 宋颜书挪了挪身子,看着一脸笑意莫测的宫冶卿。 后会无期才好! 这件事告一段落,她和楚子歌的婚期也定了下来,尘埃落定,宋颜书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小日子依旧悠闲地过着,只是与往日不同的是,她现在多是与楚子歌呆在一块儿。宋岑业笑她,嫁出去的妹妹如泼出去的水。宋颜书如今心情好,也不与他回怼了。 她有时候也会想到这一点,她是宋国人,而楚子歌年满二十就要回楚国,他们成亲后,她必然是要随他到楚国去的。她倒也不是不想去,只是心里总会有些惆怅,这具身体才十七岁,她觉得现在成婚似乎还早了些,而她也还不想这么快就离开这一世的亲人。 然而她与楚子歌的婚期就定在玄仁十八年十月,她能呆在父皇母后身边的日子也就只剩下半年了。她不舍,非常不舍,可也无法,自古孝义两难全。 对父皇母后的孝义,对楚子歌的情义,像天秤的两端在她心里拉锯,最后只得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你说,我怎么会喜欢上你呢?” 楚子歌闻言将目光从书中移向将他的腿做垫枕的宋颜书,伸手将覆在她脸上的书取下,又轻轻地帮捋了捋鬓边的几缕发丝。 “是天注定。” 宋颜书睁开眼凝视着头顶上方的楚子歌,楚子歌正垂眸看着她,从这个角度看去,她可以看到他下颚的那条优美弧线,下巴干净,没有一点胡渣,她忍不住抬起手去摸了摸。 “也许还真是上天注定。” 不然她怎么会穿越来这个时空遇见他,又恰好喜欢上他呢。 感觉手上传来光洁肌肤的触感,摸起来也舒服啊。宋颜书不禁感叹,皮肤真好。 “我好无聊。” “那我们做点有趣的。” “好啊,是什么?” 宋颜书一听来了兴趣,就要撤手坐起身来。 楚子歌却一把握住她的手,慢慢移到唇边,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 “是这个。” 捧起 她的脸,用他的唇含住了她的。 直至宋颜书微微喘气,楚子歌才结束这个深长缠绵的吻。 宋颜书气息不稳,脸色绯红。 “你耍流氓。” “咦,难道不是你先惹火。” 楚子歌无辜道。 “我哪有?” “你有,要不要再来一次。” “” 日子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宋颜书现在生活的很平静,也很规律。每天卯时去向父皇母后请安,用完早膳再在皇宫里溜达一圈,偶尔也会去宫外逛一逛。 更多的是呆在景和宫里,和楚子歌看看书,下下棋,聊聊天,再发发呆,吃吃豆腐。当然,发呆的是宋颜书,被吃豆腐的也是宋颜书。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让沉浸在自己爱情里的宋颜书恍然觉悟到有些事情似乎并不像她想象得那般简单。 这日,皇帝下了早朝,携同太子来到皇后凤仪宫。恰巧宋颜书也在皇后那里,一家四口便在凤仪宫内用了早膳,一家四口难得聚在一起,因此大家都很高兴,又有容颜书这个耍宝的在,一时更是逗得一对帝后合不拢嘴。 只是宋颜书敏锐地察觉到用膳期间宋岑业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她见宋岑业对着皇帝老爹瞄了好几次眼,嘴张了又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想,宋岑业今日是怎么了,从一进门就一副耷着头闷闷不乐的样子。 就在他的嘴又张闭了好几次后,终于,他开口了。 “父皇,儿臣有事想和您谈。” 皇帝夹菜的手一顿。 “皇儿有什么事等用完早膳在谈。” 宋岑业似已下定决心。 “父皇,刚才您在御膳房也是这样说,说到了凤仪宫再谈。儿臣怕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因为您总是在推托这件事。” “放肆!” “业儿!” 皇帝与皇后同时出声。 皇帝已显怒气,皇后则朝他摇头示意。 见这副情景,宋颜书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肃性。 宋岑业到底想说什么,为何皇帝老爹不让他说出来,还满是怒气。看母后刚才的神情,似乎是也知情的。 孝义难全 “朕知道,你想与朕谈那青楼女子。朕告诉你,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 “父皇!如幻不同于青楼其她人,她只卖艺不卖身!” “且儿臣与如幻是真心相爱!” 宋颜书这才听明白,原来父皇母后是知道如幻姑娘的存在的。其实转念一想她也能猜到,宋岑业毕竟是太子,宋国未来的储君,他的一言一行必定要受到很多关注。宋颜书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只是一介女儿身。 “但那女子毕竟出身青楼,一国太子竟与青楼女子有染。这要传出去,你让你父皇,让宋国颜面何存呐!” 皇后竭力劝说着,且句句在理。 从这对帝后的角度看,皇后说得非常对,甚至无法反驳。宋国未来的国君若是娶了一名青楼女子,且先不说你们如何倾心相爱,就论两人之间的身份地位悬殊,这本就是一大障碍,况且还是招世人惹鄙夷所不齿青楼女子。若两人强行在一起,且不说会招他国贻笑,宋国的臣子百姓又会怎么看待他们未来的帝王。 宋岑业痛苦之色溢于言表,他深深地看着皇帝和皇后,似下了某种决心。 “儿臣不孝!如若不能和如幻在一起,儿臣愿请辞太子一职,还望父皇和母后成全!” “不孝子!” 皇帝呵斥出声,伴着‘啪’的一声,宋岑业的左脸凸现五个红色手指印。 宋岑业被扇偏了头,左嘴角下淌了一抹血丝。 惊得之前大气不敢出的宋颜书赶忙道了句‘父皇息怒’,眼观鼻鼻观心地拿手帕去为宋岑业拭去嘴角挂着的那道血丝。 皇帝已然气极,胸口起伏,喘着粗气,狠狠地看着宋岑业。 “朕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胡话!” 皇后一面帮皇帝顺着气,又一面担忧地望着宋岑业。 “业儿,你身为太子,怎可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你让你父皇和母后听了得多伤心。” “你怎能如此糊涂,日后若是宋国交到你的手上,你定然要治一国之安,保百姓安乐,边土无忧患。你的责任之重,切不可只为儿女情长所困,让其耽误了你啊!” “你也不要埋怨你的父皇,要怪就怪母后吧,是母后当年只愿要你和颜书两个孩子,如若当年我不那么坚持……又或为你父皇多纳些妃子,也不至于是今日这般模样,让你如此两难了。” “母后,儿臣没有这个意思!” 宋岑业面上的痛楚更深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他明明……只是想和心爱的女子在一起而已,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为什么在他身上就那么难呢! “尧儿,这怎能怪你,你勿要为了这个不孝子责怪自己!” 皇帝仍在怒气中,他睇眼看着自己的皇儿。那么高的个子,甚至还比他这个父皇还高出半个头,却低着头呆呆地立在那里,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他不禁想起了他小时候的样子,神色也慢慢柔和下来,语气里亦含了些不忍和疲惫。 “岑业,你是知晓父皇对你抱有多大的希望,又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的,从你一出生就册封你为东宫太子,这些年来。父皇尽心尽力的扶持你,你也做得很好。” “你若是求其他的事,父皇未必不会答应你,但唯独这件事,那个青楼女子,父皇劝里尽早打消这个念头。” 这顿早膳最终不欢而散,尽管宋颜书与皇后极力维持氛围,但皇帝与宋岑业都笑不起来了,父子两都僵着一张脸,他们的心因为这件事而生了隔阂。皇帝说没了胃口,放下碗筷便去了御书房。 皇后看着自己的儿子,千言万语最终化为无奈一叹了。 临走时,皇后对宋岑业说了一句语重心长的话。 皇后说,该说的话刚才都说了,孰轻孰重业儿自己掂量吧。 遂朝他们摆了摆手,去了内寝。 兄妹二人从凤仪宫出来,宋颜书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她这个皇兄。 “皇兄,你刚才的样子好勇敢啊!敢于为了爱情抵抗,我真是太佩服你了!你……” 宋颜书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看到宋岑业一副苦笑的模样看着她。她原本想安慰他,为他开解开解,但看着这样的他,她突然心疼起来。为她这个傻皇兄。 宋岑业摸了摸她的头, “刚才让皇妹看笑话了。” 宋颜书心疼地摇了摇头。 “皇兄,我去尝试帮你说服父皇,父皇他最疼我了,我去求父皇,说不定父皇一时心软就同意你和如幻姑娘的事了!” 宋颜书只想安慰他,她不愿看到他这副痛苦挣扎的模样。宋岑业却在听到她说出幻这个名字后眼中闪现痛苦之色。 “傻妹妹。” 宋岑业看着她勉强一笑。 “父皇不会同意的,你刚才也看见了,父皇母后拒绝的那么干脆,我还从未见过父皇动这么大的怒火。” “没想到却是为了我,父皇的好儿子。” 宋岑业说罢苦笑了一声,似在深深的自责。 “那皇兄……你” 她想问他会如何抉择?但她问不出口。或许就连宋岑业自己也不清楚吧。 宋岑业看出了她的心思。 “你不用担心皇兄,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 “至少,书儿你是幸福的。皇兄也算是满足一个心愿了。” 宋颜书注视着那个驼着背缓缓离开的背影,现在的宋岑业像是一个没了灵魂的傀儡。宋颜书眼睛刺痛了一下,看着不似平日里与他嬉笑互怼的宋岑业,她的心也跟着变得沉重起来。 看着那抹颓败的背影渐渐消失,她终于缓缓启口,似问他亦似问自己。 皇兄,自古孝义两难全,你又会如何抉择? 皇帝与宋岑业之间的拉锯战,似乎在宋岑业的妥协下宣告结束。却也是从那时起,宋颜书每每见到他时皆是一副毫无生气郁郁寡欢的样子。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讲一些幼稚的笑话希望能逗他开怀一笑,哪怕只是片刻的开怀也好。宋岑业倒也配合着她,只是这让她看了更加心疼了。 后来宋颜书回想当时的情景,不禁自问。 这件事能怪皇帝老爹吗?怪母后吗?亦或怪那个如幻姑娘和宋岑业自己? 这世上的世俗观念本就根深蒂固,无法撼动。就连她上一世的时空也不是完全的开化,一些年龄稍微大一些的青年男女就会被父母催促着安排相亲或结婚。 所以,怪世俗?怪根深蒂固的观念?可这些规矩不都是人定出来的吗?是世人已经约定俗成的东西。 那如果不能怪这些,那还能怪什么呢? 要怪就只能怪你错生在了帝王家啊! 浩瀚星辰 继上次‘咬人游戏’事件之后,宋颜书现在有点儿躲着楚子歌了,她倒不是怕楚子歌定力不够,她是怕她自己一个忍不住哪天就把他给吃干抹净了。 虽然婚期已经定下了,但她还是很洁身自好的,一定要把最美好的那一刻留给新婚之夜。不过,她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因为她发现近些日子楚子歌似乎也有他的事要忙。她听四宝说,他这几日去御书房去得很勤,而且与皇帝老爹一谈就是好几个时辰,有时甚至在御书房待上一整天。宋颜书不禁猜想,难道他是在和皇帝老爹商议她们大婚的事? 这晚,宋颜书在院子里乘凉。将近小暑时节,天气开始闷热起来,文房拿了把扇子在一旁为宋颜书扇着驱暑气。 宋颜书闲着无聊,便和文房聊着天。 “文房,要是我嫁到楚国,你愿意随我去楚国吗?” “文房愿意!只要公主不嫌弃,文房便一直伺候公主!” 宋颜书听到文房的回答,不禁有些感动。她好像已经习惯了文房的照料,或者说她已经习惯了文房呆在身边。 去楚国就意味着远离自己的父母和亲人,文房愿意抛下这些陪她另去他国,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她原本想若文房不愿随她去楚国,那她便给她一笔钱,让她出宫去。如果她愿意,再给她许个好人家,至少可以让她衣食无忧地生活。 “时候不早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那公主也早些休息。” “我再坐会儿,稍后便进屋了。” 她终究做了选择,选择随楚子歌去楚国。其实她早就做了选择了,只是不愿意面对罢了,不然她刚刚也不会问文房了愿不愿意随她去楚国了。 她想与他成亲,从情人变成亲人,一起携手白头。她其实也想过,去问楚子歌能不能留在宋国。但她不想让他为难,他已经五年没有见过他的父皇母后和其他亲人了,他平常虽然不说亦没有表现出来,但从他之前一直将他母后赠与他的玉佩带在身边就可以看出来,他其实是极思念他的亲人的。所以,她不能那么自私。 宋颜书从摇椅里起身,准备回屋休息,忽儿她觉得眼角处划过一抹光亮,一闪而逝,待再去细看,却什么也没有。她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欲回身之际,却又有亮光划过,再去细看,这次她清楚地捕捉到了一条亮光,那条亮光也是一闪即逝。接着天边又出现两三点那样的亮光划过天际。 宋颜书这次可以肯定了,她现在看到的是什么。 “流星!” 她惊讶不已,这里竟然有流星。在这个异时空里,她竟然看到了流星,她不禁想,难道她现在所在的这个时空与她上一世的时空是平行存在的么? 那她是不是还有机会可以回去? 这个发现让她一阵惊喜交集,如果真的可以回去!如果真的可以回去的话…… 那她会回去吗? 离开这里,抛却这里的亲人,丢下这里的一切,包括楚子歌! 她不能啊。 她早已习惯她现在的身份,她甚至都快忘了自己上一世的名字。她已经在意识里已经把自己当做了宋颜书,把皇帝皇后和宋岑业当做了自己的血肉至亲。 还有楚子歌! 她发现自己好像不能离开他了。 凝望着漫天星辰,宋颜书轻轻舒了一口气。也许只是她多想了罢,纵使这个时空与她上一世的时空平行,也不代表她能找到两个时空间的交错点。即便找到了交错点,她也不一定能再回去,这其中又太多不确定的因素了。 她冷静下来,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就目前来说,比她能不能回去更重要。 怡和宫里。 楚子歌闲适地倚在书桌的一旁,看着在书桌前一阵捣鼓的宋颜书。 随意问道 “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宋颜书抬头,朝他微咧着嘴略带神秘地笑着。 “秘密。” 楚子歌挑起嘴角。 “你身上的秘密似乎确实不少。” 宋颜书装作没有听见,专心在纸上绘着什么。 这日傍晚,宋颜书一脸神秘兮兮地拉住楚子歌。 “今晚随我去个地方。” 楚子歌道了声‘好’,听出她话里隐含的兴奋,也不问她要去哪里,任她拉着出了宫。待他们得到雁琼山脚下,他大约猜到她要带他去哪儿了。 两人一路悠闲地爬到上山顶,与上次一样,海风仍旧夹着一股子咸腥味扑面吹来。只是 这一次的海风吹在身上不似上一次的初秋夜晚那般阴冷,反而驱散了周身闷热的暑气。 宋颜书找到上次他们看日出时坐的那块大石头,拉着楚子歌两人并肩挨坐在那块大石头上。 暮色渐起,一轮斜阳正缓缓没入天际。 宋颜书迎着最后的一抹余晖,问身旁的楚子歌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儿?” “你带我来这里,定然有你的理由。” “我只需配合你就好。” 宋颜书听得心里泛起丝丝甜蜜,他竟然这么信任她。但转念一想她又有些心虚了,她还不确定今晚会不会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奇迹如期而至。 那晚她想到的就是这件事。 她上一世对行星天体运行方面的知识颇有些兴趣,因此她上大学那会儿,一有空闲就跑到图书馆里泡着,倒是查阅过不少与之相关的书籍,看得多了,多少对一些天文现象有些了解。比如,黑洞、虫洞、时空折叠、宇宙的伸缩、天体运行等等,让她印象最深的是霍金先生一些列有关天体宇宙知识的著作,那时,她翻开看了后,简直为她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既然这个时空有流星,那就代表这个时空也有正常的天体运转周期,也说不定与她上一世的时空运转周期相似。 她记得上一世每年的七月下旬到八月上旬会有一场流星雨。 因此,她现在在等,也在赌,赌在今晚这个时空同样会出现一场流星雨。 浮生若梦 她想送他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 “那你就坐在这儿乖乖地配合吧。” 她则继续祈祷奇迹出现,送你一个难忘的生辰。 暑气已消,虽是正值盛夏,但海风吹得久了仍觉得有些凉意,宋颜书紧了紧身上的外衣。楚子歌注意到声旁的人的小动作,将她拉得更近了些,环过手臂揽着她的腰。 宋颜书舒适地靠在楚子歌的怀里,他的体温合着青草的气息渐渐浸入鼻息和周身,不知为什么,她很喜欢他身上独有的青草体香,就像雨后的空气那般清新,让人闻之便觉心旷神怡。 她舒适地在他怀里哼了哼。 “你这般模样倒像只温顺的猫儿。” 宋颜书觉得这人话里有话。 “我平常难道不温顺么?” 她一想,自己好像和温顺搭不着边。 “这样说你是比较喜欢温顺的女子了?” 她又一想,好像除了她,这个时空的女人看着都很温柔,看看如幻姑娘就知道了。 “上次那位当众跟你表白的姑娘你” “你在吃醋?” 楚子歌的眼里露出一抹促黠,似发现了一件相当有趣的事情。 宋颜书当即反驳。 “哈!吃醋!我怎么可能会吃醋!” “没有!我绝对没有吃醋!再说了,我能吃谁的醋去!” 她才不会承认,她刚刚有一瞬确实在吃醋,连她自己都能闻到一股酸意。但她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楚子歌言笑晏晏地盯着她。 “恩,确实没有谁的醋可吃。” “从前至此刻,我爱慕的唯你一人而已。” 楚子歌这句话,似是很自然地脱口而出。也正是因为那般自然而然地说出口,才让宋颜书的心有些不安地触动了。 唯她。 一人么? “那你是喜欢以前的我还是此刻的我?” 她亦似随意地一问,但她的心却在扑通扑通地跳着。她也不知道她会为什么会问出这句话来,就好像她的嘴巴先一步她的脑子行动了。又或者,她的潜意识里就想得到一个答案。 他喜欢的到底是以前的宋颜书? 还是是宋颜书的江漓? “以前的你不就是此刻的你么?” 楚子歌听着她的一番问话,不禁有些好笑。 两人四目相对,楚子歌捕捉到了宋颜书眼里的一丝急切。他敛起之前的促狭,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如果,不是呢。 如果,我不是宋颜书,而是另一个时空的一抹幽魂。 你会接受这样我么? 此刻,宋颜书能感受到自己愈来愈快的心跳,快得她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告诉他。 她是来自另一个尘世的灵魂,无意中借用了‘宋颜书’的身体。 他……会信她么? 或许是两人离得太近,楚子歌亦感受到了宋颜书此刻的不安。他有些不解,不解她的不安从何而来,又为何突然而至。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刚才的那一句话么? 怀里这个温暖又娇小的人儿,亮丽明朗。她知晓一些常人闻所未闻的事物,时常给他带来惊喜,让他惊艳。 她是她,但又不像是他所熟知的她。以前的她,在他看来,就只有刁蛮任性。 他说不上来,但他很清楚的是他不愿见她难受,至少在此刻。 楚子歌目光深深地看着她,食指描绘着她的细廓,微煽的细长睫毛划过他得手背。 “不管是以前的你,还是此刻的你。” “我喜欢的……是眼前你。” 温润的声音传入耳内。 眼前的我不是因为‘宋颜书’这个人,而只是因为我是我么。 他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 望进他墨色的深邃眼眸,她忽然想到,自己是什么时候对他动心的了。 是那日,在见他立在屋外墨衣飘逸,风度翩翩而不止,当时的一晃神,而心已动吗? 抑或是那日她从‘拉斯维加斯’出来心中烦郁,而他则陪着她立在运河边为安慰她说出的一番话让她的心霎时开阔而悸动么? 都不是。 而是早在荷花池初见,她望进他那张静默如海的眼眸时,只是那时的她不自知而已。 那他又是何时喜欢上她的? 宋颜书有些羞于问出口。 闭上眼再次感受他带来的融融暖意……从周身到心房。 迷迷糊糊中听见楚 子歌一声略带奇异的唤声。 “颜书,你看……” 宋颜书睁开眼,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随即瞪大了双眼。 流星! 大片大片的流星! 从楚子歌怀中坐起,顿时惊叹不已!天!上天没有辜负她,竟然真的给了他们一场流星雨! 此时。 子时已过。 “子歌,生辰快乐!” 那盈盈闪烁如月牙的双眼,带着真诚的笑意,伴着漫天划过的流星,从她如樱桃般红润的朱唇说出的那句祝福话语。这一刻的震撼,从此便深深刻印在了楚子歌的记忆里,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 流星洒下的光,恍若烁烁光辉洒进他了的眸心,漾起淡淡水波,阳光般温润的眸心流转出莹莹光泽。 楚子歌看着她,目光似空迷的朝雾,眼底有暖意流过,直至流到心脏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中逐渐奠定。 “颜书” “遇见你,我何其有幸。” “我很喜欢这个生辰礼物。” 两人相视而笑,相拥而…… 他的唇印上了她的。 闭上眼,唇齿相交…… “传说对着流星许愿,愿望就会成真!” 楚子歌静静地注视着她,微翘的嘴角,双手合十,在虔诚地许愿。 他墨色的瞳眸如同远处一片深墨色的海水,流荡着华光。 如若真的灵验,我希望你永远留在我身边,让我护你一生无虑,就如此刻一般美好。 愿毕,宋颜书察觉腰间处传来触感。 睁开眼,将那物拿近,细看。 竟然是那枚墨色玉佩。 她既惊且喜。 “这是你母妃送你的玉佩!” “你将它找回了,太好了!” 想必刚才正是他将玉佩挂在她的腰间。 他是要将玉佩送给她,毫无疑问。 只是,这块玉佩不是普通的装饰之物,这枚玉佩对于他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楚子歌似知晓她心中所想。 “我将这玉佩赠予心爱之人,母妃知晓后也定会为之高兴的。” 他的意思,这是赠她的定情信物啊。 宋颜书心里泛起一阵甜蜜,她突然有些害羞了,不敢直视那双晦默如海的眼眸。 为了掩饰自己的小尴尬,她找了个话题。 “我听过一个关于流星雨的传说,你要不要听?” “好!” “传说中,流星雨是因为一个仙女与人类男子相爱,却不能在一起。两个人被迫分开后,仙女得知她的爱人因思念她而生了重病,但她却无法去为她的爱人医治,唯有每天哭泣,把自己的眼泪变成流星,让看到流星的人都能幸福。” “后来,她的心爱之人在看到了她为他下的流星雨后,缓解了相思之情,病也渐渐痊愈。” 我希望我的爱人和亲人都能幸福,所以我来陪你看这一场漫天的流星雨。 “颜书,你可愿为我跳一曲那日你在杏花林中的舞蹈。” 杏花林……舞蹈。 “你说的是……华尔兹?!” 流星雨还在继续,一抹鹅黄的倩影融入其中,带着独特的舞步,只为舞给一人看。 从此以后,也只能舞给他一人看,这般的美好,他怎会愿意与别人分享。 有萧声传入耳中,小步舞曲。 宋颜书回望过去,他竟然记住了只听她哼了一遍的小步舞曲! 一双男女,一鹅黄,一墨色,一优雅舞动,一静立吹萧。 这样的画面远远看去,会让人恍然以为,是一对仙人眷侣降临此间。 宋颜书忽然觉得这一刻太过美好,美得让她产生了不真实感。 就像……这是她做的一个梦。 一个美梦。 可她的的确确在置身在这场如虚幻般的美好中,真切的感受着…… 沁凉的雨丝,拂过放在窗棂上的手背,惊醒了思绪浅游的人儿。 这一刻在回忆里,戛然而止。 清丽的脸庞望向天际,不知何时,月亮已隐在云层中。远处的天,像铺了一张天青色的宣纸,朦胧而袅袅。 天,快亮了。 伫立了一夜的女子,仿似终有所回应,由朱唇浅浅吟出,又像是在轻问 “七年了么?” 引局 天智二十五年。 昌京。 繁华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以及运河中大大小小的船只穿桥而过。 “主子,这就是你曾生活过五年的昌京啊,与咱们汴京相比可差多了。” “不能这么说,昌京地处东方,临近大海,水源众多。这里的百姓穿着、装扮以及习俗与地处内陆的汴京自然是有所不同。” 发问的人恍然道 “原来如此,夏副……夏公子对昌京倒是很了解啊!” “我当年……来过一回,那时,这里还叫秣陵城。” 那位夏公子似回想到了什么,面上微陷入沉思。 那问话的人一副书童打扮,那位夏公子一身劲装气宇轩昂,一看就是会武功的人。至于那位书童口中的主子,是一位翩翩贵公子,一身墨衣更衬得身形修长,只是神情有些清冷。 三人此时正立于昌京运河的石桥之上。 有萧声传来,悠扬清新的旋律,水润唯美的曲声。闻声望去,一位白衣公子立于船头甲板上,迎着水波徐徐吹奏。船穿过石桥,桥上的人瞧见那白衣公子的面容。 书童装扮的人忍不住感叹。 “好俊俏的公子! 劲装男子也似有所感,对着那墨衣男子道 “这曲艺到有你的几分神韵。” 墨衣男子却仿若未闻。 从踏上昌京那一刻起,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纷拥席卷而来。 同样的繁华街道,同样的青瓦白墙,同样的曲深小巷,就连她最爱吃的那家烧饼摊,还在原处。 可一切又不一样了,这里不再叫秣陵,而那烧饼摊的老大爷早已去世,如今由他的儿子轮替。 也再也没有她穿梭在街道的身影。 事物转换,几经轮回,七年的时间,早已物是人非…… 船舫。 “我还从未听你吹过这首曲子,这曲风曲调倒是很合这意境。” “这曲子叫什么?” “秣陵。” “月落,你……” 船中一锦衣绣袍男子,盯着对坐的白衣公子,细长的桃花眼里含着一抹担忧神色。 白衣公子呷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道 “你多虑了,我是一时来了灵感,吹着玩的。” 锦衣男子转而一声无奈轻叹。 “有时见你这样,我真不知该不该为你故作坚强而高兴。” “难道你想看到我每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而不得终。”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需要在我的面前强忍伤痛,你的心里的痛楚我都愿替你分担。” 白衣公子垂下眼眸,手无意识地抚摸杯沿,而后抬眸正视对方,语气坚定。 “那些日子已经过去了,不是么?” 船已靠岸,船中的对话还在继续。 “下月楚皇帝大寿,我需回去一趟,安排一些事宜。” “你就在……昌京住上几日,你也有很久没有回来了。我前些日子已飞鸽传书给他,想必他已安排妥当。” “完事后,我会直接去楚国,到时,我们在楚国汇合。” “好。” 三人来到一间医馆外。 ‘仁济堂’ 进得医馆内,堂内的伙计发现有客人来,上前打招呼。 “请问你们几位是看病还是抓药?” “看病需排队,抓药这边请。” “我们来找良大夫” 着劲装的男子客气应道。 “哦,是来看病啊,那需要等一等,良大夫此时正在为其他病人脉诊。” 少顷,从内堂出来一人。 伙计过去与那人说了几句,那人望过来,面上有几分诧异,而后恢复神色,朝这边走过来。 朝着那墨衣公子颔首问道 “不知几位来找在下,是为何事?” “我们是为途尘神医而来。” 着劲装男子亦颔首回应道。 “我们知良大夫是途尘神医的传授弟子,想向你打听途尘神医现在何处?” “师傅已在外云游多年,我亦是十几年未见过他了。” “也不知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良大夫面露遗憾应答。 那书童打扮的人一听着急道 “那我们该去哪儿找神医?这都已经出来五日了,再拖下,侯……” “四喜!” 墨衣男子出声。 四喜自 知失言,闭嘴退到一边。 “那便不打扰了。” 一行人告辞。 良大夫打量着墨衣男子的背影,似有所思。 “且慢!” 三人闻声回头。 “可否告知在下,你们找我师傅是为何事?” 着劲装的男子面色有些迟疑。 “我师弟曾与师父同去云游,或许会知晓师父如今的去处。” 话却是对着墨衣男子所说。 “能否请你师弟出来一见?” 墨衣男子道。 “我已收到他的飞鸽传书,这一两日应该就要到了。” “敢问令师弟尊姓大名?” “良大夫在哪里?” 着劲装男子的问话被一道微沙哑的叫唤声打断,众人闻声看去,一俊俏白衣公子,手里提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 书童惊讶。 “这不是在船头吹萧的那位公子!” 不只是书童,其他人也同时认出来人。 “小小年纪就学会打架斗殴,影响社会公共秩序,你想长大后混黑社会,当古惑仔。” “你别以为黑社会那么好混,古惑仔那么好当,说不定那一哪天你就嗝屁了!” 白衣公子没注意这边,在喋喋数落手中脏兮兮的小乞丐。 再看那小乞丐,早被白衣公子嘴里那一连串词数落得一愣一愣的。 “我说,良大夫人在哪儿啊?” 白衣公子似不耐烦了。 “师弟!” 良策此时回过神,认出他。 白衣公子也闻声侧头,扬唇。 “师兄啊,别来无恙!” 良策看向他手中被他像拎小鸡一样拎着的小乞丐。 “师弟,这是” 白衣公子将手中的小乞丐提上前。 “这孩子不学好,和别人打群架,你看,手臂被人砍了一刀。” 说着指了指将那只血淋淋的手臂。 “你快给看看!” 小乞丐似不服气。 “是他们抢我辛苦讨来的馒头,我不给,他们就来抢,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好汉不知眼前亏,馒头没了可以在讨,命没了你向谁讨要?” 小乞丐垂下头,嗫嗫道 “我你捏得我胳膊好疼。” “废话,我不捏重一点,你的血早就流光了!” 书童不解道 “你不是大夫么,为何不先给他包扎?” “哦,太血腥了,还是让我师兄包扎吧。” 众人“” 将那小乞丐的伤口处理完,良策这才想起先前被打断的对话。 “师弟,这几位特意来此询师父行踪,你可知他老人家如今在何处?” 白衣公子对他们打量一番。 “不知几位找我家老头有何事?” “在下姓夏,来此寻途尘神医医治我的亲人。” 劲装男子颔首。 白衣公子似遗憾道 “真不巧,我与老头一月前已分道而行,只知他离去前说是会去蜀中,不知如今那老头已走到何处了?” 蜀中,蜀国都城。 “主子,只怕来不及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神医!” 白衣公子见那书童一副着急模样。 “不知夏公子的亲人得了什么病?有何症状?可说来与我听听?” 侯公子沉吟,而后开口。 “家父一直昏迷未醒,我们请了很多大夫,但大夫们都说他脉象平稳,不似生病或中毒之兆。” “但前些日子,家父开始出现吐血,日渐严重,我们无法,只得来此寻求神医。” “只是,神医他如今还不知在何处,唉” “如此说来,想必令尊的病情很是紧急。” “或许,在下可以一试。” “我虽没有完全习得老头的精髓,但对于一些疑难病症还是颇有心得。” “我师弟这些年长随师父在外云游,他老人家的医术他早已掌握了七八成。” 墨衣男子微眯着眼审视从一进门就谈笑自如的白衣公子。 “请问令师弟如何称呼?” 白衣公子看过来,颔首,微笑。 汴京 “月落,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此时,屋内只剩良大夫与白衣公子二人。 良策仔细看着多年未见的他。 声音里是述说不尽的怜惜和隐藏在深处的思念,刚才人多,他不敢太过明显,怕那人发现什么。 月落亦是多年未见这位师兄,也听出他话语里的怜惜之情,语气平静。 “我很好,师兄。” 良策见他毫无波澜的面容,知他不愿自已多余的担忧,随调整情绪道 “真没想到,他个时候会来昌京。” 一阵沉默。 “既然他们自己送上门来,我何不乘此抓住这个机会。” 白衣公子面上露出一抹讥笑。 “师父,还在谷中?” “当然,那老头已经好几年未曾出谷了。” “我” 良策欲言又止。 “放心,我会见机行事。” “到楚国后我会传书给他,我们原本就约定在楚国汇合。” “月落,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刚才那个孩子,就交给你了。” “你知道的,我不愿让你卷进来,带着良伯母,过平静的生活吧。” 良策看着眼前之人,无声一叹。 可早在七年前,我就已经脱不开身了。 翌日。 几匹骏马临立于医馆前,良大夫与其师弟月落辞别。 “此去,多保重!” “保重。” 京郊官道上,一架马车行驶在还算开阔的黄土道上,马蹄带起的细尘微扬开来。马车后首随着两匹骏马,马背上各坐了一人,并驾而驱。 骑在左侧的劲装男子,两手紧抓着缰绳,大拇指与无名指和小指分别按住缰绳的两端,身体前倾,稳坐于马鞍上。他的小腿膝盖和大腿内侧紧夹马的肚腹两侧,随着马儿四蹄带动的节奏起伏。 一看就知是有经验的御马老手。 再看骑在右侧那白衣公子则有些狼狈,坐于马上,紧牵住缰绳,努力学着劲装男子的样子,用腿紧紧夹着坐下马儿的腹部处,但他却像是不得要领,一会儿朝左歪去,一会儿朝右斜去,好像随时会掉下来。 “是我考虑不周,我竟没有考虑到月落大夫不会骑马。” 劲装男子语带歉意。 “侯公子不必自责。” “月落大夫,我家主子说,你可与他同乘一轿。” 正在驭马的四喜弯身,对着马车后的月落扬声道。 “那就多谢你家主子了。” 对坐的人闭目假寐,月落盯着那人一副好奇打量,这人自昨日邀他同乘后就一直闭目不语。 他觉得无趣,掀开帘子,外边这一路山野风光倒是不错,随即弯身走到四喜旁边,坐下。 “你是叫四喜吧。” “月落大夫有何吩咐么?” “无事,就是找你聊聊天。” “你为什么叫四喜呀?” “这是我爹给我取得名字。” “哦,你爹为何给你取名叫四喜呀?” “这” “诶,你看这两匹马,一匹通体发黑,一匹通体发白,难道他们叫小黑和小白。 此时,马车一个踉跄。 “” “或者它们叫黑白双煞。” 四喜忍不住了,咬牙切齿。 “它们没有名字!他们只是两匹马!” 月朗星稀,夜晚在林间扎营。 “在下还未知晓公子尊姓大名?” 闭目的男子终于睁开眼,目光晦暗不明地盯着他。 月落神色坦然。 “我想借公子这轿子小憩一会儿,不知可否?” “请便。” 声音透着清冷,不带任何感情。 男子起身朝外走去,在经过月落时,似有淡淡的青草香传到月落鼻端,月落微微皱眉,不着痕迹地掩了掩鼻。 看着那身影掩映在布帘外,月落移步到轿内的榻上躺下,随即一抹讽笑挂上他的嘴角。 一夜好眠。 第二日,第三日都如此这般,月落在轿内休息,另外三人在外扎营。 第一晚还好,途中有驿站可以落脚。后为了赶路,他们决定往山林抄近路。所以,接下来的几日都需在外露宿。 第四日晚,四喜看不下去了,自己的主子已经连续两晚都在外面扎营。 “为什么是你睡 轿子,而我家主子却在外扎营?” “也许是因为我从小体质弱,而这外面夜寒露重,要是我一不小心染了风寒,在路上耽误个三五天,只怕” “你分明是想独占主子的轿子!” “四喜童鞋,这就是你冤枉我了,我是不介意同你家主子同榻而眠的。” “你” “四喜,不得无礼。” 一道微厉的声音闯入。 “可是,主子” 四喜嘟囔着走开,走时还不甘地抛给月落一个不服气的眼神。 月落无所谓地对他微笑,目光移向不远处的身影。墨衣隐在夜色中,被篝火照的一明一暗,眼眸仍是那般晦暗不明。 月落眼中升起一丝疑惑,随即一闪而逝。 入轿,继续好眠。 “四喜,你今年多大了?” “四喜,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四喜你看,天上有灰机!” 四喜眼角偷偷往上瞟了一眼。 “哈哈,上当了!” 四喜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 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 不知怎么哗啦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 四喜内心此刻有一万头小毛驴奔过。 四喜现在觉得,这个月落不像个大夫,根本就是个神棍! 一直驾马在后旁观他们的夏公子,倒觉得月落大夫是个率性之人。 轿内的人微皱眉,睁开眼,目光看向车帘,被风带起的布帘,露出半身月白背影。 这个背影,让他微地一怔,为何心底会传出一股熟悉感。 紧闭上眼,握紧拳头,极力压下心中的顿痛,他不能想,一丝都不能想。 楚国,汴京。 “月落大夫,这边请。” 月落仰着头看向那府邸的匾额,两个大字随即映入眼帘。 ‘夏府’ 他眼角闪过一丝了然。 “大哥,致远哥哥你们回来了,可有寻到神医?” 一个蓝衣女子,从门内走出,迎向他们。 “这位是?” 那蓝衣女子看向月落,眼中露出细细的打量神色。 夏公子为他们二人介绍。 “这位是月落,他是途尘神医的弟子。” “我们未寻到神医,在昌京偶遇月落大夫,便将她请来可为父亲诊治。” 夏公子又转向月落。 “月落大夫,这是家妹,夏侯澜。” 两人颔首。 “有劳月落大夫,请随我来。” 月落被领至一处院落的正房。 床上躺着的人,脉象平稳,面色除了有些苍白,再无其他征兆。 “令尊是从何时开始昏迷?又是何时开始吐血?” 月落为其诊脉后面色微凝,向夏公子询其病情。 “月落大夫,实不相瞒,在下实名夏侯驰,家父乃楚国护国将军。” “半月前,我与我家父正边关主持一场战事,我们在商议军事时他突然毫无征兆地晕倒在主帐,行军大夫为家父诊治后却没有半分起色。” “无法,我只得秘密将家父带回汴京进行医治,其间找了很多大夫,甚至连宫里的御医都请来为我父亲看治,但得到的答复均是哎!” “后来,我们听闻途尘神医医术高明,但神医常年行踪不定,我们只有先去昌京找到神医的弟子良大夫打听他的下落。” “后面的事月落大夫想必都已知晓。” 夏侯驰面含忧色,将事情的经过叙说与月落。 “父亲是九日前出现吐血症状,这两天又愈发频繁了。” 夏侯澜坐在床尾,语气亦含着担忧。 “家父已昏迷半月有余,若还不能醒来,只怕……如今边关仗事吃紧,若众将士发现主帅不在,军心必然不稳。” “月落大夫请你一定要尽全力医治家父!” 夏侯驰言语迫切,随即朝着月落拱手弯身行了一礼。 在座的人都知道夏侯驰这是在向月落行军中之礼,亦说明他将希望都寄于月落身上了。 “原来令尊是威名远扬的护国将军,在下以前可听闻过不少夏老将军的英勇事迹,对夏老将军亦是钦佩不已。” “夏将军放心,月落定会尽力一试。” “如此,夏侯驰在此先行谢过月落大夫了! ” “可否让我看看将军吐出的血?” 不一会儿,下人端来一个盂坛。 月落将外沿残余的血迹沾上一抹在食指,贴近鼻端。 有腥味,不明显,却不是血腥气味,而是一股腥臭。 他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噬心蛊 “蛊?” 众人不解。 “你的意思是夏老将军中了巫蛊。” 一直未开口的墨衣公子面色凝重。 月落点头。 “你可知夏老将军中了什么蛊?可有办法医治?” “还未知,我需仔细研究血中的成分,找到症结后,再对症下药。” “你可有把握?” “在下尽力而为。” 月落被安排在夏府住下,一方面便于医治夏老将军,而另一方面,则是他自己所想。 一国将军正在边疆主持战事,却突然昏迷不醒,又不是普通病症,事出突然,也蹊跷得很。他留在府中,亦便于时刻监视。 其实早在闻到那腥臭味时,他就已经知晓那夏老将军中的是什么蛊。不明说,只因他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留在楚国,等人。 噬心蛊,夏将军中的是噬心蛊,巫蛊中最恶毒的蛊之一。 这种蛊虫十分恶毒,一旦中了这种蛊,就只能慢慢等死。 因为中了噬心蛊的人,最初没有任何不适,让人无知无觉,直到噬心蛊在人的身体游走到达其的心脏时,也就是中蛊后期才会致使人会陷入昏迷,呕血,直至被完全噬心而死。 而最可怕的是,在这期间,你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种被噬心蛊慢慢啃噬心脏的剧痛感,却口不能言,身不能行,只能等,等到最后一刻来临。 这种精神与肉体上极致折磨才是最煎熬的。 因中这种蛊的人死法极其惨烈,所以,蜀国皇室颁布法令禁止百姓嗜养噬心蛊。就月落所知,目前也就只有蜀国皇室能嗜养出这种蛊。 照夏老家将军现在的病况看,他已经到了后期,如果得不到及时的医治,最多不出五日那夏老将军便要魂归西天了。 三日后。 月落配出解药。 将解药给夏老将军喂下,而后夏老将军全身抽蓄,最后吐出一口混血,细看你可看到到吐出的血里面有一只微小的红色东西在慢慢蠕动。 月落发现这是一只没有成熟的噬心蛊,还是幼蛊阶段,成熟的噬心蛊呈褐红色。 “是谁竟如此狠毒!” 夏侯驰已知晓噬心蛊的恶毒之处,不禁狞厉道出。 “可否将这噬心蛊归于我?” “月落大夫不必客气,你救了我父亲,我夏家必定重谢!月落大夫想要这蛊虫,拿去便可。” 夏侯驰感激应道。 “重谢倒不必。” “那月落大夫想要何种答谢?” “我要你答应日后帮我办一件事,因为我暂时还未想好。” “好!只要不是违背仁义道德之事,我夏侯驰定会为月落大夫赴汤蹈火。” 此时有下人进来。 “公子” 那下人瞄了一眼月落,似有所顾忌。 “但说无妨。” 得到主人的准许,那下人便不再踌躇。 “公子,五皇子来访。” “月落大夫,夏某先失陪了。” “夏将军请便。” 一墨衣男子立于一株桃树前,闭目沉思。 “致远,你来了,我正好要去找你。” “恩,我来是为舅父中蛊之事。” “父亲的蛊毒已被月落大夫驱除。” “这月落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你怀疑他” “不,我只是直觉。” “那是否需要安排人时刻监视他。” “暂不需要,他是敌是友还未知。” “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出谋害舅父的人。” “据我所知,那噬心蛊只有蜀国皇室才能培育,而楚国之中与蜀国皇室有牵连的人” “看来致远与我想到了同一个人!” “看来二哥是等不及了。” “若真是他,我会定会让他十倍偿还!” 一条巷道里,一群乞丐缩卷着排列在墙边或坐或躺。 一白衣公子蹲在一乞丐老妇跟前。 “大婶,您感染了风寒,未及时就医,喉咙已经发炎。” “您现在去位于城东一家叫‘仁济堂’的药铺,告知是月落嘱咐,让里面的大夫给您医治。” 那位大婶连连道谢。 “月落大夫一直是这般热心肠之人。”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月落闻声回头。 是他。 月落忽略来人眼中的探究之色 ,朝对方客气一笑。 “过奖。” “月落大夫以前可曾来过汴京?” 月落摇头。 “以前云游时倒是常和师父老头去蜀国和前宋,还未曾来过汴京。” “前宋……” 听到‘前宋’二字,墨衣男子神色一暗。 他眼中闪过一丝波动,随即很快隐去。 “十几年前还到过昌京,那时那里应该还叫” “秣陵。” “对,叫秣陵” “咦?听你这般说,难道你曾经也去过?” 沉默。 月落见墨衣男子不愿回答,便识相不再相问。 “你可想逛逛这汴京?” “甚感兴趣!” 两人步出巷子,来到一处烧饼摊前。 “大爷,这烧饼怎么卖?” “这位公子,三铜板一个。” “那给我来两个。” “好嘞” 一个烧饼递到墨衣男子眼前。 “来一个?” 墨衣男子垂下眼眸盯着眼前的烧饼,心中涌起一丝痛楚。 “不了,多谢。” 见对方拒绝,月落无所谓地笑笑,一个人吃着双份烧饼。 “你喜食这物?” “你说烧饼么?对,往往美味的东西都在民间。” “而这烧饼看上去虽在普通过,但尝起来却是酥脆好吃,慢慢回味,则浓香四溢,口齿留香。” 月落咬了一口烧饼在嘴里慢慢咀嚼着,一脸陶醉的模样。 “你想必是没有尝过吧。” “这样的美味,或许哪一日,你可以尝上一尝。” 是夜。 孝宣王府。 屋内立着两道人影。 “暗影。” “属下在!” “你去查清月落的底细。” “另安排隐卫细查良策些年都与何人往来,特别是这七年里……一件都不能漏。” “是!” 黑影退下。 另一个人影走向屋内的一排书架,拿起书架上倒数第二排第三个格子里的一本书,而后他转动书后的麒麟装饰,随即有缓缓的摩擦声响起。 书架自动移开,凸显出墙壁上的一扇石门,石门已打开。 那人影走进去。 从那墨色的背影看去,那人微仰着头,目光凝视着一幅挂画。 那是一副水墨画,画上是一幅海上日出景象,朝露霞光茫茫,海上那一层层如烟飘渺的雾气,如同仙境般,让人神往。 画卷右下角有一行字。 ‘海上明日共潮生’ 字体行云流水。 只是再往下看,则是一排有些歪扭的字迹。 “宋颜书,楚子歌。” 男子凝视着那行字,不禁微翘起嘴角。 “宋颜书,你一定还活着对不对?” “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如何才能找到你?” 楚宫 城东。 仁济堂。 一慵懒戏谑的声音响起。 “阔别多日,可有想我?” 被问的人一脸从容淡定。 “真没有想我?” 那道声音似不相信。 被问的人面色不变,连眼都没有抬一下。 “唉呀你真是伤透了我的一颗脆弱的‘芳!心!” 被问的人似终受不了那聒噪的声音,不着痕迹地微抬了抬眉。 “你的一颗‘芳心’早己伤透百遍。” “你既然都知道,那么多次你也该配合我一次了。” “所以” 问话的人紧紧盯着答话的人,想着一颗‘芳心’终于要被回应了。 “你应该知难而退。” “切!” “我说月落大夫,你也忒心狠了吧。” “就咱两的交情” “宫冶卿,你确定还要自编自导自演下去?” 伎俩被识破,宫冶卿掩饰性地干咳一声。 “我这不是多日未见着你,怕你闲得无趣,给你平淡的日子来点情调么?” 他斜倚在桌上朝对面的人儿抛着眉眼。 这边的月落却眼都没抬一下。 “不,我来楚国这一路倒很是有趣。” 这句话似激起了宫冶卿的兴趣。 “哦?你有何收获?” 月落将一个小圆口瓷瓶搁在桌上,宫冶卿盯着那小瓷瓶。 “这里面是什么?” 月落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噬心蛊。” 听到这个词,宫冶卿收起脸上的戏谑,转为正色。 “你从何得来?” “夏明。” “楚国护国将军,夏明?” “正是。” “这可有趣了。” 月落不解。 “恩?” “这小东西可只有我蜀国皇室内才有,既然出现在夏明身上,再细想我家族那一大堆人中谁与楚国皇室人员有牵连,谁又和夏明在朝中是死对头,这其中的联系一想便知。” “他们也必定猜到了是谁在害夏明,说不定已准备好反击了。” “你想趟这浑水?” 一抹讥笑浮上月落的脸。 “我不仅要趟,还要搅得它更浑!” “好,那我们就让这趟污水浑得更强猛烈些!” “诶,月落,你说的那位诗人叫高什么来着。” “高尔基。” “说起来这东西与你还有点关系。” “与我?” “你可知你体内种的蛊是这噬心蛊的祖宗,这种蛊与人一样可同出一脉,只是噬心蛊培育起来则是用了更恶毒的方法。” “你治好夏明,定是用了你的血作为药引!是不是?” “恩。” 宫冶卿见月落回答得这般干脆,似有些气恼,随对他加重了语气。 “你的血可珍贵的很,你应该爱惜你自己的命,你是知道我与途尘花了多少心血才救活你,你若” “我知道,救夏明我自有权衡。” “在没有做到那件事之前,我不会让自己先死。” “就算你做到了那件事,你也不能死!我会找到办法的!” 月落垂下眼,看着杯底的沉浮物,缓缓开口。 “你可知,我的身体早已不用再喝这极苦的药茶,但我却一直没有更换?” “那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了这药茶,就像我活着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完成那件事一样。” 宫冶卿的眼中出现了痛惜。 “月落,你变了。” 一声讥笑出口。 “早在七年前,早在我能再睁开眼的那刻起,我就不是我了。” 宫冶卿见他那样说,脑海中不禁想起陪他度过的那段岁月。 被自己深爱的人背叛是什么滋味? 或许,对于月落来说,这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一声叹息。 “两日后楚国皇帝大寿,你可准备好了与我一同去贺寿。” “时刻准备着。” 两日后,楚国皇宫正门前。 楚国朝臣与各国使者来贺寿的马车,排成一列,等待逐个排查进入楚皇宫。 其中一辆马车内。 “看够了没有。” 一道暗含警告的声音响起。 “没有……” “月落,没想 到你穿上这身舞姬服,还真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呐” 回答的人一副玩世不恭。 “你现在不移开眼,信不信我马上让你睁不开眼。” 月落看向身上这套舞衣也有些无语,他们的计划原本是他扮作舞姬随宫冶卿混进楚皇宫,但他没想到的是这身舞衣是如此暴露。低胸、露腰、细纱,里面的春光若隐若现。肯定是宫冶卿干的好事,暗自改了舞衣! 月落再次丢给宫冶卿一个警告眼神。 “王爷,轮到我们了。” 轿外响起侍卫的传唤声。 宫冶卿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月落手中。 “这是楚皇宫的图纸,待会儿你见机行事。” 月落混在一众舞姬中,随队伍入宫。 楚宫的万寿殿是楚皇帝专用来举行节日庆典的地方。 此时的万寿殿内高歌曼舞,急管繁弦,鼓乐齐鸣,好一派君臣同乐景象。 月落随一众舞姬在殿外等候,等待传召。 队伍中有几个舞姬在窃窃私语。 舞姬甲“你听说了吗?王爷要将他最宠爱的凤霓姑娘献给楚国国君呢?” 舞姬乙“真的么?那咱们是不是要随凤霓姑娘一同留在楚国” 舞姬甲“这我便不知了,要是我们能被其他皇子看上,说不定也” 舞姬乙“你希望能被谁看上呀?” 舞姬甲“我希望是孝宣王。” 舞姬乙惊呼“楚国孝宣王,楚子歌” 舞姬甲连忙捂住舞姬乙的嘴。 “嘘,你可小声点儿” 站在月落旁边的舞姬丙忍不住插嘴。 “你不知道么,这孝宣王已经独生守孝七年了,根本不近女色” 舞姬乙好奇“这时为何?” 舞姬丙“我也是听说来的,说是这孝宣王原是有妻子的,只因在七年前他的妻子与母妃在同一天离世,他悲痛不已,告请天下,为妻子和母妃守孝,这一守孝就是七年!“ 舞姬甲“如今不就是第七年了,说不定我能被孝宣王” 舞姬丙“我听说这孝宣王可是专情的很,这七年一直未曾见过他再娶妻纳妾。就在七年前,楚国皇帝想将护国将军的千金夏侯澜赐婚给他,也被他以守孝期间不婚娶为理由婉拒了。” “你说,这孝宣王算不算个痴情的人?” 舞姬丙的这句话确是对着身旁的人,因为她刚才听见了一声嗤笑,那声嗤笑声虽不大,但她离得近,所以能确定是从她身边的人发出。 舞姬丙盯着身旁一身同样打扮的人,暗自打量。这女子面容隐在面纱下,只能看到一双杏眼,那双杏眼里没有任何情绪,眼神越过她,不知看向何处。 那隐在面纱后的唇瓣微微启口。 略带微哑的声音对着舞姬甲。 撞破 传召声响起,众舞姬随即调整姿态,整理舞衣,以自己最美的姿态步入大殿,尽管她们都带着面纱。 仍希望有幸能被哪位王公大臣选中,好一朝飞上枝头。 一曲舞毕,果然,宫冶卿精心安排的领舞,凤霓被楚皇帝留下。 其余舞姬鱼贯而出,没有人注意到队伍的最后一排有一位舞姬闪身隐去。 按着脑中熟记的楚皇宫格局,月落成功地潜入后宫。 吐出一口浊气,稳住心神。 他刚才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冲上高坐,将那狗皇帝的人头取下来!可他不能,在杀狗皇帝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身衣服太显眼,得找个地方换掉。 躲过巡逻侍卫,在一处静辟的宫殿前停下。这时,有一列宫女走过来,来得正好! 月落隐身在门后,伺机下手。 找准时机,迅急出手抓住最后一个经过的宫女,同时捂住她的嘴巴,迅捷地点了昏穴。而正在此时,有一只手拍上他的肩膀,月落迅猛地抓住那手,欲给对方来一个过肩摔,不想后面的人丝毫未动。 月落暗道不好。 被发现了,而且这人武功不弱。 既然过肩摔不成,月落一个反扭身,挣脱了那只手,待转过身来,看清那人。这一切都在片刻间发生。 那人却先朝她开口。 “你是何人?” 声音宏亮。 月落见到那人长着一双剑眉,身形高大,看长相虽英武,但显粗犷。 这人穿着打扮不似楚国人那般精细讲究,倒像是辽人汉子。 月落定了定神,神色坦然道 “你又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后宫中?” “此处是楚国后宫?” 那人神色带着异样,听语气似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一样。。 月落盯着那人,猜度着他的身份。 单于耶当然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他就出来上个茅厕,再从茅厕出来转着转着就不知道方向了。也怪这楚国皇宫太多弯弯道道,宫殿修筑得都一个模样。想他堂堂一国新君,在别国皇宫迷路,那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被他的子民笑掉大牙,那他还有脸回大辽么。 随便乱走一通,想着能否会看到一两个宫人,再叫过来给他带路。就在他准备拉住最后列的一个宫女时,便看到一个衣着裸露的人,先他一把拖住那宫女,继而又将之弄昏迷。 月落要是知道那人在心里用‘裸露’这个词形容他,管他三七二十一,他会暴打他一顿再说。诚然,这里先不考虑武功的高低程度,只考虑一个女人愤怒时的爆发力。 月落见那人亦是盯着他,一脸探究,眼光在他身上来回移动。他得加紧了,这身装扮实在太醒目了。 “既然你不识得我,我也不识得你,那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月落这番话已表明了自己无意与他树敌,盯着那人,看他反应。 单于耶心下明了,原来这女子是有备而来,刚好被他撞上了。 他也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只是能给他带路的宫女被点了昏穴,难不成他还得在这楚国皇帝的后宫里穿上一阵,要是被人发现,传出去大辽新君窥伺楚国皇帝的女人们,那他颜面何存,大辽颜面何存!不行,绝对不行! “我要这宫女,而且要你解开她的昏穴。” 月落突然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 莫非这人和这宫女有一腿? 他们原本约在这儿私会,只是正好被他打断了? 恩,绝逼是 月落了悟一笑。 “这好办,你将她借我一盏茶的时间,然后,这宫女就归你了” 既然将那宫女给他留下,他便无所谓了。 月落将宫女拖入屋内。 单于耶不知道,他的这一点头,从此便决定了他成为天下人眼中的放浪形骸之人,更成了楚后宫里皇帝女人们口中的“采花大盗”。 单于耶见月落将宫女拖进屋,关上门,不知这衣着暴露的女子要干什么。 就在他左等右等不见有人出来,带着疑惑推门进屋,却只见到里面裸身的宫女,另一人却已不见人影,更巧的是,他正靠近宫女准备查看时,那宫女就醒了来,发现自己赤裸着身体,身前还站着个虎视眈眈的男人,一声尖叫出口,立即引来巡逻侍卫。最后,传到楚皇帝那儿,楚皇帝一听,哈哈一笑,大方将那宫女送给了单于耶。 有时候,人生就是有那么多的巧合。 也就在月落换完装,成功脱身后,却在半路碰上了楚国五皇子,楚子歌。不知为什么,月落鬼使神差地跟上他。见他在一处回廊停下,月落隐在暗处。 从另一处疾步走来一宫女,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主子。” 这声音,让月落微微一振。 是她。 “她近来如何?” “娘娘还是老样子,只是,皇上最近是来的越发勤了。” “父皇怕是已经没有耐心了。” “那娘娘她……” “你替我传话给她,若想要达到目的,就必须要失去一些东西,她自己会权衡的。” “是。” 宫女有些踌躇。 “还有何事?” “主子,娘娘说她这段时间总会梦到……” “文房。” “不要这皇宫提她,也不要让娘娘提起她,永远不要。” “因为你不会知道这皇宫有多少父皇的眼线。” “是,文房先告退了。” “你可以出来了。” 楚子歌未动,还是刚才的站姿,连语气也未变。 既然已被发现,月落便现身来。 “王爷是何时发现我的?” 楚子歌转身,盯着现身的月落。 “从你出现开始。” “哦?你是故意让我听见你们的对话。” “我倒是很好奇,那宫女口中的娘娘是谁?” 楚子歌眼神微眯。 “本王也很好奇,月落大夫怎会一身宫女装扮在这里。” 楚子歌边开口边缓步走近月落。 “原来月落大夫竟是女子,那本王就更加好奇了。” 楚子歌离月落只有一步之遥。 “你到底是谁?” 月落迎着他扬唇一笑。 “我当然就是我,王爷这话问得好生奇怪。” “那我便不打扰王爷了。” “你认为你还能走得了?” 楚子歌逼近月落。 “哦,那王爷想如何?” 月落收住笑。 这次换楚子歌对他一笑。 交易 “你说的代价就是要我医治她?” 月落看着床上静躺着的女子,一片安宁祥和睡颜,呼吸平稳,就像只是睡着了般。 “她这样躺了多久了?” “七年。” 声音不带任何起伏。 “那不是……” 活死人。 楚子歌目光扫过来,月落将那没有说出来的三个字,两人都心知肚明。他刚才的那一记目光带着凌厉,这个词是他忌讳的,也正说明,床上躺着的女人对他很重要。 “她为何会沉睡?” “不知。” 落月转而看着楚子歌。 “这就是你将我挟来的目的?” “你认为我能将一个沉睡了七年之久的人唤醒,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吧。” “若你能让她醒来,我自会重谢于你。” “如是不能,那你就永远留在这里,直到将她唤醒为止。” “你想囚禁我!” 月落变换脸色。 楚子歌看着她,不语。 忽而,月落转为一笑,似想到了什么。 “你当初去昌京寻我师傅的目的,怕是只在此吧。” “只可惜寻不到我师傅,你便打上我的主意。” “不错。” “人,月落大夫是救还是不救?” “既然王爷这般有‘诚意’,月落自当尽全力。” 月落将‘诚意’两个字咬重。 “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你说。” “你得娶我。” 楚子歌闻言目光锐利地盯着月落。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娶你?” 语气里含着不屑。 “凭我不会真嫁,你也不是真娶,这只是你我的一个交易,以为半年为期限。” “当然,你可以将个要求当做个笑话,不过” “不过怎样?” 楚子歌周身寒气逼人,月落却视若无睹,继续开出她的条件。 “若我不想救谁,就算你如何逼迫我我也不会改变主意,如果你杀了我那也对你没有任何用处。” “我敢说全苍穹大陆恐怕也只有我月落有把握让床上的人醒来,况且,让躺了七年的人醒来也不是件易事。” “王爷可要考虑清楚了!” 楚子歌目光睇向床上的人。 他在沉凝。 “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 从孝宣王府出来,月落忽视跟着她的侍卫,楚子歌美其名曰为‘保护’,实则是监视。 回到仁济堂,宫冶卿正在等她,见她回来,便开口道 “给你说个趣事儿。” “今日不是楚皇帝大寿么,各国使臣来贺,没想到大辽新君撇下一众人,竟然到跑去后宫与一位宫女野合。” “这光天化日之下,他也干得出,还有那宫女相貌啧啧。” 宫冶卿在一旁幸灾乐祸。 “没想到单于耶好这口,哈哈” 继而见月落没有回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转而正色问道 “怎么,事情没有办妥?” “我没有找到她。” “需要我安排再助你入宫?” “暂时不再宜入宫,我已经打草惊蛇了。” “怎么回事,你可有遇到什么危险?!” “我已经确定母后就在楚宫里。” “因为我看到了文房,她在为楚子歌做眼线。呵,我竟不知她也是他安排在我身边的人,当年的我实在是太愚蠢了。” “楚子歌他发现你了!” “他目前只是识破了我女扮男装,但对我的身份已起了怀疑。” 月落摇头,神色凝重。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楚子歌没有挟住你?” “当然,我被他‘请’去了孝宣王府。” “月落,我不管他‘请’你去做什么,我不希望你再与他有交集,难道他伤你还不够深么!” “你越界了。” 宫冶卿神色激动,目光灼灼。 “我就是越界了,我陪了你七年,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一丁点感情?!” 月落正视着宫冶卿,她的眼里不再是冰冷不漏任何情绪的,而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哀凉。 “我感激你,若不是你,我不会活着站在这里。但是,你可曾想过,我与死人早已没有什么分别,支撑我活下去的是救出母后,为我 父皇和皇兄报仇!” “所以,请你不要再说这些话,我永远不会给你回应,而我们一开始就已经明确过目标。” 相互合作,互不干涉。 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目的——杀了楚皇帝。 宫冶卿注视着月落,看清了她眼里底的那片哀凉,这些情绪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显露了,她一直都把自己隐藏得很好。 宫冶卿深深一叹,自嘲想似乎自遇见她,他好像就拿她没法子,他明明可以甩手走人,但他就是做不到,丢下她一人。想留在她身边,给她一些温暖,哪怕对她来说只是微弱的,他亦甘之如饴。 又是从何时开始,有了这些想法的?明明最初的目的,救下她,与她合作,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已。 “月落,凤霓留在楚宫会帮助查探消息。” “可我等不了了!” “我会用我的方法找到母后,问清当年她是否真的背叛了我们。” “如果答案是呢,你会怎样?” “把她送到我父皇和皇兄身边,他们在那边想必很孤独吧。” “你真的下得了手?” 月落缄默。 “那你的方法又是什么?” 两日后,月落接到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闻神医月落,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赐婚与皇五子孝宣王。此女与吾儿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孝宣王为侧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五日后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今日不是孝宣王大婚么,王府里怎这般安静,连一位宾客都没有?” “是呀,说来也怪,这孝宣王守孝期刚过,就请旨迎娶‘仁济堂’的月落大夫,由此可见孝宣王对月落大夫应是十分深情。” “这婚礼不应办得如此简慢才是啊。” 汴京一处茶嗣里,楚国孝宣王的婚事正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先前那人接着道 “你们有谁见过那月落大夫?” 众人摇头。 “我见过!” 众人闻声看去,好奇问 “那月落大夫相貌如何?” 那人好像在回忆,忽而痴痴一笑。 “很美美若天仙。” 说话的这人是专给孝宣王府供菜的农夫,今早他送完菜,从后门出来,和一众奴仆偷偷溜到正门去看未来的王侧妃。 风吹动大红盖头的一角,他站的位置刚好可以窥测到新娘子的下颚,他听到自己发出的抽气声,凭借那露出的一角,就能想象其中的美好。当时农夫脑子里便冒出他能想到的最能美的一个词,美若天仙 而此时,众人口中的月落,静坐在大红的喜床上。 从进府伊始,楚子歌,今日的新郎便没有出现过。没有迎亲,没有三叩九拜,所有的成亲仪式都免除,月落由喜婆牵引到所谓的新房。 一直挂着嘴边的讥笑又深了深。 一切都是做给世人看的罢,不过一场交易而已。 如若有真心,又何必在乎那些世俗的仪式。 忆殇一 “三哥,你说五哥他今日大婚,为何会来你府里喝闷酒?” 说话的正是楚国六皇子楚子珩。 另一旁的七公主楚倾雪附和道 “是啊,是啊,我想去看看新嫂嫂。” 随后压低声音。 “五哥喝闷酒也就算了,为何三哥你还将我们两人拉来陪酒。” “我还是对新嫂嫂比较感兴趣。” 他们口中的三哥,楚国三皇子楚子叙撑开手中的折扇,不慌不忙道 “非也,我将你们找来陪不是陪五弟的,而是来陪我。” 楚子珩哀声道 “三哥,你与五哥不是一向喜静么?平时都嫌我们俩聒噪。” 楚雪一听,反驳道 “谁聒噪了要聒噪也是你聒噪,我才不聒噪呢!” “你还不聒噪,我看没有人比你更聒噪了。” “我再聒噪,也没有你聒噪” “你看,你承认自己聒噪了吧。” “我不聒噪,你才是最聒噪” 楚子叙含笑不语,看着两人斗嘴,等他们都说得口干了,趁二人喝茶的空挡。 才慢慢说道 “有些时候还是聒噪一些的好,比如今晚。” 楚子珩与楚倾雪顺着楚子叙的眼色看去。 只见楚子歌在不远处的亭台,坐在栏杆上背倚着亭柱,把酒对月,周身弥漫着一股萧瑟之气。 今日,是他的生辰,他最不愿过的一天。 天际仍是繁星闪烁,夜空一片深墨。 似与六年前的那一夜重合,漫天流星雨,映着明艳的身影和笑脸。 脑中一阵剧痛,将他拉回现实,此情此景,哪里还有她那样明丽的笑颜,他此生再也见不到了。 往往太美好的东西最是留不住,守不住。 若能回到那时,该有多好! 若能回到那时,他愿倾尽所有来换。 又一坛酒,灌入口中。为什么他是千杯不醉呢,若能醉一次,若能梦到你,哪怕只有一次,我也心满意足了。 还是不愿来我的梦中么?不愿见我,不能原谅。 呵,是啊,我又有什么资格求你原谅。是我毁了你,也毁了我自己。 就让上天代替你来惩罚我吧。 “你说五哥这样喝下去会不会耽误了洞房呀?” 楚子珩白了楚倾雪一眼。 “很明显,五哥分明是在躲着他的新婚妻子。” 楚倾雪疑惑。 “那五哥为何还要娶新嫂嫂?” 这恐怕也只有那边独自畅饮的人自己知晓了。 孝宣王府。 铜镜中的人,一身大红嫁衣,纤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被如豆的烛光映得忽明忽暗。这般静谧如画的轮廓,美得让人窒息。 而镜中人的眼中却是无波无澜,细看又似弥漫着朦胧的白雾,如梦如幻。 低垂的睫毛微微煽动,煽动着她此刻不平稳的心跳,煽动了她心底深埋的记忆。 那一段她不愿回想的,已被她埋在尘埃里的记忆。 仍是如泪的红烛,如那夜一般。 她满心欢喜的坐在喜床之上,等着心爱的人来为她揭开喜帕。 那似乎是很久远的事了。 宋国,玄仁十八年,秋。 时间过得很快,秣陵已经深秋了。 宋颜书和楚子歌的大婚也到了,他们的婚期就定在这年十月二十四日。祭天司为他们算了一卦,说这日是黄道吉日,宜嫁娶。 宋颜书倒不在意这些,她是个随性的人。她对爱情所遵循的是,当你遇到一个合适的人,等到了合适的时间,有些事自然而然的就水到渠成。 这也就是当初她来到这个时空,表现得极为淡定,又快速地融入到这里的一方面。 这日,宋颜书在凤仪宫与皇后讨论大婚相关事宜,得到傍晚才回到自己的怡和宫。她回来后觉得头有点晕,想是一整天对着那些大婚需要完成的繁杂礼仪和事项弄晕了,早早让文房收拾后就睡觉了。 半夜,宋颜书是被痛醒的,她感觉胸口一阵抽痛。想出声唤文房,刚张口,一口血喷了出来,之后便晕倒过去。 冷!她觉得很冷,刺骨的冷意侵袭着她,感觉到自己每一寸肌肤都快要被冰冻了。而另一边又有一股热力倾力而来,灼烧着她,她就在这极度的冷与热中煎熬交织。 宋颜书想叫唤,想求救,想挣脱,可都无用,慢慢的她的意识抽离。 这时,忽而有另一股柔和的绵力包围了她全身,修复她半僵半灼的身体,渐渐暖热和平复她混乱的意识。尝试了几次,终于睁开眼,视线定焦,楚子歌的脸庞便映入眼帘。 见宋颜书醒来,楚子歌暗自舒了一口气,拿起热毛巾拭擦她汗涔涔的额头,将打乱的发丝捋到耳后。 宋颜书有些不明白,楚子歌怎会独自在她的寝室里。 “子歌?” 开口,喉咙沙哑。 “先别说话,喝点水。” 楚子歌的声音也微沙哑,他端起床案上的水喂她喝下。 入口温热,压下了喉咙处的干痛感。 见楚子歌神情隐含着担忧和疲惫,她也察觉到了她身体的不对劲,联想到睡前的一幕,便问道 “我怎么了?” 楚子歌将宋颜书托起扶向床栏靠着,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见她目光正专注地望着自己,他才算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就在刚才,他感到了内心的恐慌,就似五年前从母妃怀里离开那晚一样。 他在害怕,害怕失去眼前的女子。如果刚才她没有冲破那生死一关,自己的内力也无法助他,那么,她是不是就他不能想象永远失去她的情景。 楚子歌目光深邃,流露出默默温情,对她淡笑道 “你半夜发高热,把大家都吓坏了。” 宋颜书‘呃’的一声。 “我发烧了么?” 随即抬手摸上自己的额头。 好像是,额头上还有些许残留的汗液。 “莫不是我晚上睡觉踢了被子?着凉了。” 楚子歌眼中闪过一抹凌厉,面上却揶揄地笑道 “我竟不知你这么大的人了,还似小孩一样爱踢被子。” 宋颜书一听也不好意思了,但是她嘴硬。 “肯定是因为被窝里太热了,我一时受不住,就踢开了那么一丢丢。” 说完见楚子歌一副我很理解的表情,还配合地点点头,她觉得自己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好哇,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你要是嫌弃了就直说,还来得急,本公主放你去寻求真爱,早日找寻得你的如花美眷。” 宋颜书装出一副雍容大度的样子,却但又偷偷拿眼瞄楚子歌。 楚子歌忍笑。 忆殇二 宋颜书一听,什么意思? 多谢!成全! 这人难道真的嫌弃她了?! 而后,又听得他再道 “但致远只倾慕于一人,且下月就是我与她的大婚之期。” “只是,我等不急了。你也知我未来妻子喜踢被子,为夫实在是担忧!想着与她早日成婚的好,同床共眠,可随时为她掖被角。” “还望公主成全。” 宋颜书见他还一本正经地对着她作了一辑,不禁笑出了声。 “鉴于你如此有诚意,本公主会代那位姑娘好好思量一番的。” “如此,致远便先行多谢公主了。” 两人目光相对,会心而笑。 宋颜书继而打了个哈欠。 “好了,你再睡儿。” 楚子歌知她睡意来袭,再次为她掖了掖被角。 “现在几时了?” 宋颜书耷着眼皮问他。 “刚过丑时。” 她见楚子歌脸色也透着苍白,心疼道 “你也去休息吧,我已经退了烧,睡一觉就没事了。” “嗯,我等你睡着了再回去。” 宋颜书躺下,渐渐睡去,睡熟前一秒她感觉从左手传来阵阵暖流,而后感到整个身体都很舒畅,轻盈。 而她睡下之后发生的事情,还要得到很久以后,她才知晓。那时的她再回想起来这些事,却也只能付之一笑。或许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都是命运罢了。 起初宋颜书觉得她这病来的奇怪。就是一个普通的感冒发烧,自她进入这具身体后,抵抗力和体质都提升了不少,按理说不至于昏睡了五天,而且,之后又将养了半个多月。 不过楚子歌每天都来看她,还时常给她带来一些民间的新鲜玩意儿解闷,而另一方面她与楚子歌的婚期将近,有很多东西都需要她着手准备,慢慢也就将这想法抛却脑后了。 其实那时只要她细思一番,就会察觉到怡和宫里的宫人变动,以及皇后身边的贴身老嬷嬷不见了。可是那时的她已经被喜悦占据了头脑,对于一个要出嫁的女子来说,其他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 “我已经在屋里闷了大半个月了,今天就让我出去吧。” 宋颜书双手撑着下巴,可怜兮兮地对着楚子歌撒娇。 楚子歌望着故做娇憨样的宋颜书,很是受用,抬手刮了刮她的俏鼻,语气轻柔。 “良御医说你明天就可出屋了,再忍一忍,乖。” 宋颜书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从桌上抽出一本书。 “好吧,那你念戏本给我听。” 楚子歌接过她递来的戏本子。 ‘小受养成记’ 单眉微挑。 “好” 一炷香后。 “颜书,这戏本你从何处得来?” 宋颜书吐掉嘴里的酸梅核儿,无不在意道 “江湖贩子手里呵。” 实则是因她太无聊,这些天瞎yy的,一时兴起,又将之写了下来。刚才随意一抽,不料将自己yy之作选中。 又一炷香后。 “颜书,这戏本,还是不看为好。” 宋颜书眨着一双大眼,天真无邪纯洁的明知故问 “为何?” 她第一次见到楚子歌纠结的神情,眉毛皱成一团,似极难开口。宋颜书忍住笑,继续盯着和楚子歌难得一见的表情。 最后,楚子歌以不利于他们今后的夫妻生活为由,把那戏本子没收了,还告诉她,以后不准再看类似的戏本。 等楚子歌离开后,宋颜书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确实不用再看了,因为作者就是她本人。 第二日,宋颜书早早地就梳洗完毕,她终于可以出屋啦。外面天气甚好,微风和日,虽至深秋,今日却是个难得的大好天气。她决定先到宫里转转疏通一下筋骨,再去景和宫找楚子歌。 宋颜书在宫中走完一圈,正舒展着腰肢往景和宫的那条道走去。路经南宫门处时,她听见了一声呵斥,定睛看去,宫门守卫军正在盘查一个宫人。 那宫人低着头,欠着身子,看不清面容。 守卫军继续发问。 “你是哪个宫里的?为何不见你的宫牌?” 那宫人仍旧低着头,细细回答,只是声音听起来让人有些不舒服,有些刺耳。 “奴才是景和宫里的,奉世子之命,出宫为他采办一些东西。” “那刚刚问你,你为何不说 清楚?” “奴才见军爷您气势威武,一时吓傻了,这会儿才转过神来呢?” 守卫军半信半疑。 “那你将令牌拿出来。” 那宫人麻利地将出宫令牌递给守卫军。 确认无误,守卫军点点头放行,那宫人谄媚地朝守卫军道谢,朝宫门走去。 “慢着” 正当那宫人正将要跨出宫门时,守卫军出声。 宫人停住脚步,少顷,慢慢转身。 “军爷,还有什么事吗?” “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宋颜书看到那宫人及缓慢地抬起头,她离得远,看不真切那人长相。 “你看着面生,是新来的?平常景和宫里出宫采办的人可不是你!” “奴才平常都在内宫里当差,不曾和军爷们打照面,所以您看奴才才觉着面生。” “您说的常出宫采办的小春子病了,所以奴才才顶替了他。” 守卫军围着那宫人转了一圈,用手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下手似很重,将那宫人拍得一个踉跄,继而又‘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将你的宫牌拿出来让我查看!” 那宫人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似极害怕的模样,手往袖口摸去。 却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却是移向腰腹处。 正在当口,宋颜书走了过去。 “小九子!你怎么还没走?” “也好,我忘了跟你说,你出宫给楚世子办完事后,顺便去街角豆制坊带点红豆糕回来。” 宋颜书这一声叫唤,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守卫军们发现是公主,齐齐行礼。 只有那宫人愣愣站着,不过其他人都低着头并没有注意到他。 宋颜书走得近了,细细打量那这宫人。 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个头挺高,正垂着头任由宋颜书打量。 这人穿着一身与之不匹配的太监服,虽露出胆怯畏缩的样子,但他说话时的声音里却无一丝胆怯之情,尽管他压低了嗓音。 这人是谁?她也开始怀疑起这小太监的身份来。 是楚子歌的人? 应该是,不然这小太监手里不会有他的出宫令牌,只是,宋颜书明显感觉到,这人显然在忌讳着什么。算了,既然这人出宫是为楚子歌办事,那就帮他一帮。 宋颜书转而对着显现盘查的守卫军。 “这问也问了,查也查了,人总该放出宫了罢,我还等着我的红豆糕呢。” 守卫军见公主发话,也不敢再阻拦。 那宫人仍旧垂着头,眼皮上抬,极快地看了宋颜书一眼,对她微施礼。 宋颜书望着那人欠身疾步走开的背影,一股怪异感渐涌上来,她皱着眉。想起还要去楚子歌那儿,便抛开了那股无名的怪异感,转身朝景和宫走去。 几乎是同时,那宫人出了宫门后,谨慎地往后扫视一番,旋即翻身入了一处农家院子。 里边的人察觉有人闯入,警觉看向来人,手已握住刀柄。待看清来人,凌厉气势徒然消失,院内几人快步围上去。 “夏副将,可有见到五皇子?” 开口相询是此行一群人中的督军。 先前的宫人,也就是此刻的夏副将,他撤掉头上的太监帽与不合身太监服,露出里边的一身短戎装,对众人点头。 “出宫门时耽误了一些时间,我已见到致远,余下的时间我们就暂留在宋国,听命令行事。若有任何动向,隐卫会与我们联系。” 众人应答。 那位督军是位心思细腻之人,注意到夏副将前面那句话,便问道 “夏副将可有被发现什么?” “倒没有,不过那楚国守卫军很是警惕,许是看出来我是练武之人,试探了我一番。” “不过,幸有人相帮。” “谁会帮咱们?” “珍月公主。” 众人讶异。 “她知晓了您的身份?” “不,致远应该还未与她提起这些。” “那她为何要帮助咱们?” 夏副将摇头,他也困惑不已,不明白珍月公主为何会帮他。手移向腰间的软剑,如果先前没有她的相助,也许他就暴露了,只因他根本没有什么太监宫牌。 忆殇三 楚子歌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风筝,他先给宋颜书披上厚重的披风,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她再染了风寒。 宋颜书嘟嚷着都被他给裹成粽子了,楚子歌听见她的嘟嚷,扬起唇角笑说 “粽子好,抱起来舒服。” 宋颜书不干,两人一阵笑闹。 而后,两人静坐下来,宋颜书有一下没一下的扯着手中的风筝线,楚子歌则替她握着绞盘。 “你怎么会想到放风筝?” “我知你是个耐不住的性子,这段时间想必是闷坏了。” “所以你就找来了这个来给我解闷咯。” 宋颜书指指上空迎风飘荡的风筝替他回答。 “我也好多年不曾放过风筝了。” 想想上次放风筝还是上辈子在福利院和一群同伴春游的时候。 “好多年?我怎么记得你在前年初春踏青时还曾放过风筝。” 前年?那是她未穿越来的时候,刚刚一时有感而发,竟忘了她真实的身份来。 忙装作回忆道 “是么,我怎么没有印象了,大底是给忘记了。” “你也知晓,我记性一向不怎么好的。” 宋颜书及时岔开了话题,楚子歌也未在意她一时的忘性。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宋国习俗,互有婚约的男女在婚礼前几日不准许见面,要是在这期间相互会面,则会致使日后的夫妻生活不和睦、不美满。 宋颜书不以为然,她虽然不知这习俗的由来,但一听就知道这是喜娘们拿来吓唬人的。也就只能吓唬到那些规规矩矩的闺阁小姐,她才也不信这套。什么见了面就不幸福,她嫁的又不是福尔康,她不需要姓福。 两个相爱的人结合组建成家庭,在日后的生活中相互理解、照应、倾听,还有适当的妥协和忍让,一起为了对方成为更好的自己,可举案齐眉,亦可把酒言欢。这样才她信奉的婚姻生活,这才是她认为的幸福。 不过,宋颜书这些天也确实没去见楚子歌。 因为她已经被忙晕了头,这几日里从早到晚她身边来了一批又一批的喜娘、嬷嬷、宫女,试完喜服前脚刚走了喜娘们,后脚又来了教礼仪的嬷嬷们。一天下来,她早已经筋疲力尽,一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了。 做这些繁杂事时,宋颜书忙里偷闲地想,楚子歌是不是也正同她一样被喜娘啊、嬷嬷啊团团围住强迫试这试那,又被逼着学着学那。心里不胜其烦,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暗叹一句,结婚真麻烦啊真麻烦! 最后一项,祭祖。 这日,宋颜书也是早早起来准备,由皇帝带领着进入祠堂。 祠堂内只有皇帝与宋颜书二人。 皇帝注视着高案上的先祖牌位,对立在后面的宋颜书开口道 “书儿,你上前来。” 宋颜书依言走向前,随皇帝一同跪拜。 宋颜书跟着念。 “愿先祖佑泽我宋国国富民安,永享太平。” “愿先祖保佑我儿一生无忧。” “父皇。” “书儿,父皇给你选择自己所爱之人的自由,亦是希望你此生的幸福能自己掌握。” “父皇,谢谢您!” 这一句谢谢,确是宋颜书的肺腑之言。她明白,身边这位身居帝王之位的男人,像普通父亲一样,给了自己女儿最大限度的自由,皇帝的这份父爱,已是做到了极限。 因这自由,对于一国帝王来说,是极难的。对于宋颜书来说,这也是最难得的恩赐。 祭祖过后,回到景和宫,又是被拥着一阵捣腾,那些喜娘、嬷嬷像是比她还紧张,因为明天就是她与楚子歌的大婚之日了。 说到楚子歌,也有七八日不曾见到他了。 宋颜书盘算着怎样打发走这些积极性极高的喜娘和嬷嬷们,她对着文房暗自递过去一个眼神,文房朝她点点头。 宋颜书窃喜,文房真是越来越灵泛了,递个眼神就明白她想要什么。 “公主,也已深,您该休息了。” 文房适时地开口。 等的就是这句话! 宋颜书配合着连打哈欠。 那些喜娘、嬷嬷停住手上的动作,互相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拿不定主意。因为皇后娘娘可是交代下来,一定要给公主裁剪最合身的礼服,一定要让公主记住所有的仪式,并在大婚时完美展现皇家风范。 宋颜书见她们不决,掩嘴轻咳一声,文房会意。 “皇 后娘娘说明日就是公主大喜的日子了,今日不宜太劳累,你们看公主的脸色,多显苍白,这要是娘娘怪罪下来奴婢可担待不起啊!” 果然,将皇后抬出来这一招起到了敲山震虎的效果。 宋颜书仰躺到她的大床上,舒服的叹喟一声,终于清静了。 “公主,您让文房将皇后娘娘搬出来,果然奏效!” “那是当然,也不看看这后宫里谁最大。” 宋颜书有气无力地罢罢手,闭上眼睛假寐。 这些天真真是累惨了,比放羊还累,虽然她并不清楚放羊到底有多累。但她现在就想这么躺着,在软乎乎的床榻上躺到地老天荒。 她不知不觉就这样睡过去了,文房给她盖上锦被,轻手轻脚地退下。 不知睡了多久,宋颜书悠悠转醒来,手臂无意识地碰到了一个凉凉的硬质小东西。她心头一动,将那东西从枕下拿了出来。翻个身,支起胳膊,将那东西看了又看,不由露出一丝甜甜的笑意来。 她旋即起身,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推开门。 这个时候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呢? 宋颜书到景和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楚子歌正指挥着宫人挂红灯笼,贴喜字窗花。她立在那儿,凝望过去,这个温和英俊、高贵又专注的男人,明天就要与她成亲了。 成亲、成亲……成为亲人。 想不到老天竟然给她安排了这样一场缘分,在这个异时空,遇见了他,那个对的人,他叫楚子歌。 宋颜书想得入神,没有发现楚子歌看到了她,连他走近来也未发觉。 “在想什么?” 温润的声音唤醒神游在外的宋颜书,眼前是楚子歌靠得略近的俊颜。 “在想你。” 宋颜书没经过思考,完全是反射性的回答。待她回过神来,想立即出口否认,但一想这样一来反而显得自己小女儿姿态,何不大方承认,她本来就是在想他。 楚子歌遽然一笑,俯身靠得更近了。 “正好,我也在想你。” 宋颜书顿时脸红了,这人说起情话来,简直甜得不要不要得哇。 “那你这几日怎不去看我?” 她这句话其实是没话找话,刚刚听得那句情话,正在不好意思的当口,就随口这么一说。 她也知道宫里有规矩,他们的婚期临近,两人暂时还不能见面,楚子歌没有去见她也情有可原。 却听得楚子歌道 “我每晚都有去怡和宫看你。” 宋颜书吃惊。 “啊?我怎么不知道!” “我去时,你已睡着了。” “怎么不叫醒我呢?” 宋颜书惋惜,多好的两人独处时机啊。 “我见你白日里很累了,不忍叫醒你。” 听他这样说,宋颜书心里不由喜滋滋的。 真是个大暖男啊,她这是捡到宝了吧。 “颜书,明日是我们的大婚之日,你要保重身体,这夜寒露重,我送你回去休息。” 啊,她差点忘了来这儿的正事。 “不急不急,我有东西给你。” 她嫣然一笑,将在藏在袖兜里的东西拿出来,是个小小的锦盒子,递过去。 楚子歌接过,将方形的锦盒打开。 锦盒里放着一对并列的银白戒指,一大一小,细看可以看见戒指内侧有细微的刻痕。 这是宋颜书自己设计的,再让工匠司的申匠作赶制出来,原本前些日子就想送给他,只是因这些日子让这些繁复的事情给耽搁了,直到今晚看见她才想起起来。 其实设计和材质都很普通,就是两个银质的戒指,无多余的点缀,只是特意在戒指内侧刻了他们两人的名字。 ‘楚子歌之妻amp宋颜书之夫’ 我的名字,你的姓氏。 这样一来意义就不同了,这是只属于她和楚子歌的戒指。 楚子歌发现戒指内侧的机巧,取出那枚大的戒指,用腹指细细摩擦过那五个字‘宋颜书之夫’,一丝暖暖的笑意在脸上荡开来。 “我曾在一本杂异书上看到过一则美丽的传说‘有一个国家,那里的人们成亲时会互换婚戒,男女相互将戒指戴到对方的第四指上,表示他们正式结为夫妻。而第四根手指正是代表着伴侣关系,两根手指这样放在一起,不管怎样尝试,都不能将他们打开,因为夫妻是要终身相守在一起的。’” 宋颜书说着将自己的与楚子歌的手掌面对 面摊开,两人的中指弯曲向下对靠在一起,形成中指背靠背的样子,其余的手指尖与指尖对准合起,再尝试一一将它们分开,最终,只有第四指无法分开。 楚子歌脸上露出瞬间的讶异,宋颜书看着两人合拢的手掌,语气坚定而贯注。 “而那对被戴在第四指的戒指就代表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宋颜书静静凝视着楚子歌,将那枚刻有她名字的戒指缓缓戴上他的无名指。 楚子歌亦同样凝眸看着她,而后取出另一枚,为她戴上。 而后,两人掌心相合,握紧。 那两枚刻着两人名字的银白戒指轻触在了一起。 “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们四目相对,会心而笑。 两只手握得更紧了。 “以后还请楚公子成为称呼我为—楚夫人!” 忆殇四 宋颜书另外想到一件事,也是她比较关心的一件事。 “子歌,我们大婚后,何时去楚国呢?” “我会留在宋国。” 宋颜书以为自己听错了。 “真的么?” “恩,你父皇已经在宫外另置了一处府邸,我们成亲后便可寓居了。” 宋颜书兴奋道 “真是再好不过了!这样既可以无拘无束地住在宫外,又可以常去宫里看望父皇母后。” 但她转而想到楚子歌,他少时远离自己的国家亲人,而在这个只有书信的时空,五年的时间,那些思乡思亲之情又该如何纾解。 想到这处,她的心有微的疼,替他疼。 “子歌,你一定很思念你的母妃吧。” 不然,也不会将她送与你的玉佩时刻戴在身上了。 “和我说说你的母妃吧。” 楚子歌似想到了什么,他神色变得温柔,宋颜书看得出来那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柔软。 他的目光越过她,越向楚国的方向。 良久,才启口。 “我的母妃,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女子。她是我父皇众多妃子中不起眼的那一个,不争不抢,淡雅如菊,但是她却是我最敬爱的女子。” 楚子歌抬手轻轻抚摸着此时挂在宋颜书腰间的墨玉,宋颜书直觉地感受到他周身涌现出来的思念和孤寂。 当时的她只以为那是楚子歌因思念母妃而引发的痛楚之情,而等到她真正读懂那份痛楚时,却是让她付出了此生最惨痛的代价。惨痛到她宁愿不曾遇见他,不曾爱上他,更宁愿不曾来到过这个时空。 她忙安慰道 “那等我们成亲后就去楚国看你母妃吧!” “好。” “是去看我们的母妃,丑媳妇也是时候见公婆了。” 楚子歌笑着揶揄她。 宋颜书明白楚子歌故意揶揄她是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忧。 她随即佯装愠色道 “好哇你取笑我。” 楚子歌笑而不语,他突然拥住她,在她耳边轻语。 “我未来的楚夫人在我心里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 宋颜书的心此刻被什么溢得满满的,她将头靠在楚子歌的臂膀,感受着他的体温和上身散发出的淡草香。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保持着相拥的姿势,谁都没有再说话,享受着此刻的温情。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宋颜书发现天色已经全黑。 她才缓缓开口。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两人不舍地分开,楚子歌隔着夜色,看着宋颜书的轮廓,神色暗了暗。刚才温香软玉在怀,他差点儿难以自持。 声音暗哑开口道 “我送你。” 两人携手走到杏林处。 “就送到这儿吧。我们现在是特殊时期,要是让那些老嬷嬷撞见我们俩偷偷见面,指不定又得被唠叨几个时辰。” 宋颜书做出一副不堪忍受的模样,逗得楚子歌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两人在杏林道别。 “颜书!” 宋颜书已经走开些许丈远,忽听得楚子歌的唤声。 她回头,见楚子歌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眼中划过一抹疑惑,但她没有做多想,轻声回应了一声。 “恩?” “注意看路,小心绊倒脚。”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宋颜书好笑。 “明天见!” 她朝他挥挥手,转身提着裙子跑开了。 楚子歌远远凝视着已跑远的宋颜书,他伸了伸手,似想手抓住那抹活泼的背影。最终,只是紧握成拳,掌心有冰凉触感,摊开来,一枚银质戒指映入眼中。 他将戒指取下,银戒内侧的刻字映着月光清晰可见,微光划过,楚子歌不自觉荡开了嘴角。将那枚戒指紧紧握在掌心,似握着刚才离开的那个倩影。 “颜书,无论今后发生什么……” “我只要你相信我,这就够了。” 宋颜书回到怡和宫,见自己的宫殿灯火通明,殿内跪了一地的宫人,忽觉大事不妙。 文房眼尖,发现了她,连忙迎上来,急切道 “公主,你上哪儿去了!?皇上和皇后来看您,见您不在,又还不找人,正大发雷霆呢!” 宋颜书思忖,皇帝老爹和母后这个时候来看她,想必是有话对她说。 她进得 内堂,见皇帝和皇后正端坐在主座上。 “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后。” 皇帝对她罢罢手,示意她起身,口吻似闲谈地问道 “书儿,这么晚了,你去了何处啊?” “父皇,儿臣去御花园散心了。” 宋颜书心中早已打好了腹稿,自如应对。 “你去散心,怎么也不带个贴身宫女,害得我和你父皇一阵担心。” 皇后似真焦了心,语带愠色,宋颜书还从未见过皇后如此对她说话。 她有些不解,她不就是在自家转了转么?怎么惹得皇帝老爹和母后如此担忧,好像她随时会遇到危险一样。 尽管不解,但她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儿臣多谢父皇与母后挂心,母后无需担心,皇宫里很安全,况且儿臣只是在御花园内散散心。” “谁说宫内安全,上月你“ 皇帝一声咳嗽打断了皇后,宋颜书心中疑惑。 “母后,上月儿臣怎么了?” 她记得她上月染了一次风寒,但这和她出去散步有什么关系么。 “你上月不是患了风寒,这才刚痊愈,你就乱跑,看把你母后着急得。” 皇帝给宋颜书使了眼个色,宋颜书会意,走到皇后身后。 “母后,您辛苦了,儿臣给您捶捶背。” 语气里带着讨好和撒娇。 许是宋颜书力度拿捏得好,又或许皇后终究是心疼自己的女儿,叹了一口气,缓和了脸色。 “罢了罢了,下次不许你单独出去,身边一定要带上个信得过的人。” 宋颜书连忙应道 “是!儿臣知道了!” 皇后将宋颜书牵到身前来,细细端详她。 “书儿,明日你就要出嫁了,母后还真是舍不得。” 忆殇五 “我们的书儿长大了,她要成亲了这是喜事,我们身为父皇母后应该为她感到高兴才是。” 皇帝在一旁安慰着皇后。 宋颜书接着皇帝的话。 “我与子歌成亲后就住在宫外府邸,母后要是想儿臣了,就传召儿臣,儿臣即刻进宫来见您。” 皇后由伤感转为欣慰,摸了摸宋颜书的头。 “你父皇说得对,我们因该高兴才是。” “不久后就是你父皇的生辰,你父皇不愿大肆操办。届时你与致远一同进宫来,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顿便饭。” 宋颜书移步到皇帝身边。 “父皇,待到您的生辰之日,儿臣亲自给您做长寿面,保您吃了之后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皇帝听了龙颜大悦。 “书儿这份心意,朕领了!” 怡和宫内传出一家三口的笑声。 说起一家人宋颜书突然想到好久没有见面的皇兄。 宋岑业自从去觅夜阁见了如幻姑娘后,好像被父皇发现了什么,之后,父皇便经常派他出去办事,每次都是去很远的外地,少则十几天,多则个把月,他们能碰面的机会就更少了。她记得上一次见宋岑业还是在他一次办完事后回来向父皇复命,看上去清瘦和憔悴了许多,他们俩也就打了个照面,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 也不知道他现在回来了没有,她这些日子太忙,以至于都忘了这档子事。如果宋岑业回来了,她还是希望这位皇兄能来参加自己的婚礼。 想到这里,她不由向皇帝问道 “父皇,皇兄他从外地回来了么?” “不要提你皇兄那个不孝子!” 谁知原本一脸笑意的皇帝一下子变了脸。 宋颜书不由诧异,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好好好,咱们不提,不提。你消消气,看把书儿吓得。” 皇后拍着皇帝的胸前帮他顺气。 又朝着宋颜书使眼色,宋颜书乖巧地闭口。 之后,皇帝便被来传唤的宫人唤走,说是有要务要去处理。 待皇帝走后,宋颜书见皇后深叹一口气。 皇后告诉宋颜书,宋岑业自上月从外地办完事回来就被皇帝关了禁闭。 听闻宋岑业被关了禁闭,宋颜书不由讶异。忙问皇后父皇为何会关皇兄的禁闭,难道是皇兄犯了什么错事? 皇后说是因为觅夜阁的如幻姑娘,因皇兄坚持要取如幻姑娘,皇帝才动怒将他关了禁闭。 原本皇帝已经做了妥协,同意宋岑业将如幻姑娘养在宫外,但宋岑业坚持要明媒正娶地将如幻取进宫,而且还拿皇帝和皇后的事迹作对比。皇后原来的身份怎能与如幻一届青楼女子相比,皇帝愈发动怒,一气之下便将宋岑业关了禁闭,说是等他何时想通了,再放他出来。 皇后说完,又是重重地一叹。 宋颜书一时亦是五味杂陈。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你明日就要大婚了,母后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皇后又与她说了好些体己的话,教导她今后不可再耍小性子。成了亲的人要懂得夫妻间的和睦相处之道,凡事要适度仍让,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要事先找丈夫商量,做个贤惠的好妻子。如若日后有了孩子,也要懂得如何相夫教子,做个好母亲。 宋颜书听后抱住皇后的手臂打趣道。 “母后,您现在说这些还太早,我们以后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儿臣成亲后,一定会常进宫来陪您的!” 皇后细看着身旁撒娇的小女儿,一些无法说出口的言语,最终化作一声微叹。 “好,母后以后再予你细细教导。” 宋颜书没有想到,她的那句撒娇话语被她一语成谶。 只怪当时的她只一心浸在自己满心的喜悦中,却忽略了父皇母后言语中的不舍与反常。 待皇后走后,宋颜书去了东宫。 守门的侍卫拦住她,说没有皇上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进去看望太子。 宋颜书拿出公主的权威威迫守卫放她进去,说她今天一定要见太子一面,如若不然,她就一直在这里守着,守到他们放行为止。 守卫军见宋颜书一副不见太子不罢休的架势,又想到她是皇帝最宠爱的珍月公主,不能得罪。一番思量之后,便不得不放她进去了。 宋颜书进得东宫,一时不知该往哪里走,她以前从未来过东宫。还是四宝带着她去了太子的主院,因为四宝以前在东宫里打过杂。 一跨进主院,宋颜书便看到了宋岑业。 他正独自一人坐在石阶上喝着闷酒,他比她上次见到时愈发清瘦和憔悴了。她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拿过那坛酒,也灌了一口。她不知道那是什么酒,只觉得极难喝,不禁皱了皱眉。 宋岑业抢过那坛酒。 “书儿,你不该来这里的。” “我就是想来看看皇兄。” 宋岑业没有再说话,而是继续喝着酒。 宋颜色亦没有再开口。 半晌,宋岑业才缓缓说道 “他们从来没有问过我要不要,他们只知道一味地给予。” 宋颜书知道他在说什么,不由在心中为他一叹。 是啊,有时候父母的爱太过沉重,对于子女来说那样的爱却是一种负担,那种负担有些时候甚至会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但他们给予的那些却不一定我想要的,我甚至……” “甚至不想当这个太子!” “若我只是个寻常百姓家的人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和如幻在一起了。” 宋岑业借着酒意终于将心底的话说出了口,似一下子轻松了好多。 他突然看着宋颜书,似下定了什么决心。 “书儿,如果有一天皇兄不在了,你一定要替皇兄照顾好父皇和母后。你还要多多注意父皇和母后的身体,父皇易动怒,你要时常为他宽解宽解,母后患有偏头疼,你也要时常去看看她,为她解解闷。” 宋颜书原本想笑他,说什么大傻话,他不是好好地在这里么?怎么突然不在了。但是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她只有点点头。 “皇兄,我们总会找到解决办法的。我们日后一起孝敬父皇和母后,为他们承欢膝下啊。” 宋岑业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摸了摸她的头。 宋颜书恍然发觉,原来一直与她嬉笑互怼的皇兄,也有他深沉沉郁的一面。 忆殇六 铜镜前的女子,大红嫁衣,凤冠霞帔,恰到好处的妆容衬托精致的脸庞,明眸善睐,唇红齿白。 “公主,您真美!” 文房望着铜镜里的宋颜书,赞叹道。 宋颜书也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一时间感慨万千。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喜悦与紧张。 夜风从窗棂的缝隙吹入,室内的大红蜡烛经受不住风力的压迫,灯芯随之摇曳,扰乱了回忆往事的人儿。 床前一身素衣的月落,起身,将将熄未熄还在与夜风斗争的烛火,用手指捻灭,灯芯的触感像极了喜帕下的流苏。 她就那样站着,之后的事,她已只记得零星片段了。 喜娘的催促声传来,文房赶紧为她盖上喜帕,喜帕上的流苏划过她的脸颊,带来一整酥麻感,也遮掩住了外面的一切。 皇后亲自送她上轿,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但当时周围太吵,她并没有听清。 到后来才想起,原来那是一句‘保重’。 再之后,来迎娶的楚子歌,将她从喜轿中牵引出来,握住她的手手心温暖而干燥。整个婚礼过程她都是处在半紧张半出神状态,只顾盯着喜帕下的路,深怕自己出差错。似乎感应到她的紧张,楚子歌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语含轻柔。 “放轻松,有我在。” 宋颜书听到近在身旁的声音,稍微镇定了些,小声问道 “你难道就不紧张么?” 回应她的是一声低笑。 而后她被楚子歌牵引着,随他一起拜天地,行大礼,顺利完成了所有仪式。 礼成后,她乘着喜轿到了他们的新府邸,被安置在披满大红色的新房里,静候夫君的到来。 坐在宽大的喜床上,宋颜书双眼微瞌。 一整日的高度紧张,再加上从早上起就滴水未进,现在静坐下来,她只感觉到筋疲力尽。头上顶着厚重的头饰,也让她脖子发酸,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脖子后颈。 文房过来,为宋颜书捏了捏肩,捶着背,贴心道 “公主,您一整日未进食,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吧,姑爷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 宋颜书点点头,今日宾客众多,楚子歌短时间内应是走不脱的,她还是先把肚子填饱吧,便就着茶水吃了些点心。 戌时已过,亥时已到,楚子歌未至。 宋颜书靠着床栏打着瞌睡,等着。 子时已过,丑时已到,楚子歌还未至。 她起身喝了壶凉茶,继续等。 卯时,天已微亮。 宋颜书惊醒过来。 “子歌!” “公主,是我。” 文房见她趴在桌上睡着了,担心她着凉,正给她盖上裘衣。 宋颜书露出一瞬的失落,哑声问道 “现在什么时辰了?” 文房看了看窗外。 “公主,现在应该到卯时了” 宋颜书喃喃道 “卯时,他一夜未回么?” 文房看着公主,不由有些心疼,姑爷一夜未回,公主也一夜未眠,也就在天将将亮时才小憩了一会儿。 “公主,姑爷许是走不开,所以,才没有过来。” 宋颜书看向窗外,一股没由来地心慌。 外面很安静,太安静了,似乎安静的……有些不寻常。 “文房,帮我更衣,我要进宫去!” 文房诧异。 “公主,您不在府里等姑爷回来吗?” “不,我去找他!” 宋颜书对新府邸的格局还不甚熟悉,走了好久,才找到大门。 大门紧闭,有守卫看守着。 她走过去,两名守卫拦住她。 “让开!” 宋颜书看了他们一眼,语带威严。 那两名守卫并没有被那声威烈吓住,仍旧目不斜视。 “大胆,你们可知拦住的人是谁?” 文房气不过,上前与那两名守卫争论,但他们仍旧不为所动。 宋颜书拉回文房。 “是谁给你们的命令?” 其中一名守卫看向她,不卑不亢地回答。 “五皇子。” 五皇子。 楚国五皇子,楚子歌。 宋颜书似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们是楚国人。” 她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回到房里,文房还在愤愤不平。 “公主,他们实在是太无礼了,竟然无视您的身份。” 宋颜书这时候想的却不是这些。 她疑惑的是,为何楚子歌会在府里用楚国的侍卫?看那两人装扮与气势,绝不是一般的守卫。 而楚子歌本人却一直未回来过。 宋颜书可以四处走动,但只限于在府内。她尝试过再去那两名守卫处打探,但无论她怎么威逼利诱,那两名守卫都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饭菜会每天按时送来,而送饭的仆人虽是毕恭毕敬,却也是不多说一句话,让宋颜书一度以为那老仆人是个哑巴。 直到第二日晚,宋颜书等不了了!她将送来的饭菜以不好吃为由,全都砸了出去,那老仆人只看她了一眼,然后蹲下收拾那些散落在地的饭菜。宋颜书见他蹲下时,似有不便。 当晚晚些的时候,老仆人再端来其他的菜式,宋颜书这回没有砸了它们,但也么有再碰。 很显然,她在绝食。 这是个很蠢的方法,只是,她目前找不到比这更有效的办法了。绝食的第二日晚,那装作哑巴的老仆人开口了。 “公主想吃什么,可以和老奴说,老奴去给公主做来。” 宋颜书盯着那看似谦恭的老仆人,佯装认真地想了想。 “我想吃老北京鸡肉卷,劲辣鸡腿堡,再来一个蓝莓圣代,你能做得出来么?” “这老奴从未说听过这些吃食。” “你主子听过,叫你主子来!不然,我就一直绝食下去!” 当晚亥时,宋颜书正饿的头晕无力时,楚子歌如她所料那样,终于姗姗而来。 “听狄叔说,你在绝食。” 宋颜书没有理会他的问话,也没有细想他口中的狄叔是否就是那个老仆人。 她想知道的是,这两天一直盘桓在她心中的疑惑与不安。 她搞清楚了一些事,比如,这府里,统共就五个人。除了她和文房,就只有两名守卫与一位老仆人,难怪从她进府那天始就觉得这里安静的怪异。 而毫无疑问,其余三人均是楚子歌的人,他们都是奉命行事。 再来,就是她被软禁了。 但她因何被软禁?父皇母后是否知晓?如若知晓却为何不来解救她?如若不知晓,那就是楚子歌有意瞒着他们,那楚子歌又有何目的? 这两天,这一连串的问题在她脑子里反复回转,让她寝食难安。 忆殇七 “你终究是来了。” “我如今是该称呼你为夫君……还是楚国五皇子?” 宋颜书眼角挂着一抹讥笑。 楚子歌伸手想摸摸她的脸,但被她躲开。 他不由扯了扯嘴角,苦笑。 “你我已成亲,何须如此生疏。” 宋颜书眼角的讥笑加深,质问他。 “成亲那日让我久等不至,而后又将我软禁在这里数日!” “楚五皇子,这就是一个丈夫对新婚妻子做的事么!?” 楚子歌忽略宋颜书言语里的讽刺,将她拉至桌前,端起进屋时带来的清粥。 柔声道 “你已一天一夜未进食,先喝些清粥,暖暖胃。明日我再命人给你做你说的那些吃食。” 她等着他作解释,但他却只字未提。 接过那碗粥,宋颜书小口地喝起来。清粥温热,没两三下就见底了,她也着实饿了。 将空碗搁下。 “粥我喝了,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么?” 宋颜书盯着楚子歌,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解释,哪怕只是几句简单的言语也好。她心里其实很乱,但她不能乱想,她想相信他,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楚子歌面露出一丝难言之色。 “颜书,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原因。” “但是,请你相信我,我现在做的这些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宋颜书别过头,不愿再看眼前的那张脸。 “既然你不愿意说,我再问亦是多余。我要进宫去见父皇和母后。” 这次楚子歌却一口否决。 “颜书,你必须留在府内。” 宋颜书惊异地转头注视着楚子歌,语气有些不敢置信。 “为什么?难道你想囚禁我一辈子!” 楚子歌也自觉到他刚才的语气太过生硬,抬手揉着额角,放缓了语气。 “颜书,你再忍一忍,最多三日。” “三日之后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宋颜书垂着眼,指尖缓缓划过无名指上的那枚银戒。 “好。” “我等你三日。” 等你三日之后的解释,解释她心中所有的不安与猜疑。 楚子歌似松了一口气,面露一丝宽慰。 “那你先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楚子歌当晚没有留下,他走的时候,深深地看了宋颜书一眼,让她不要胡思乱想。 宋颜书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尽管她一万分地想知道,但楚子歌把她关在这里,那两个守卫和那个叫狄叔的老仆人时刻盯着她,她无法脱身。 她想,既然楚子歌让她等三日,那她就稍稍安下心来等三日吧。 三天很快就过了,到时候她就能知晓一切了。 当晚过后的第二日,宋颜书拉着文房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下午,站在厨房外的狄叔只听见宋颜书频频地叫唤声与文房来回穿梭的身影。 “文房,再帮我加点水。” “诶,稀了,再拿点面粉来。” “啊,又太干了,再拿点水来。” 最后,经过她的不懈努力,外面的狄叔终于看不下去了,自动过去帮宋颜书和好了面。 宋颜书向狄叔道谢,狄叔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只说了一句 “公主不必谢我,老奴是担心您就算将这府里的面粉全用完,也和不出一团面来。” 文房在一旁频频点头。 宋颜书若有所思。 “奇怪……我明明是按照科学的比例351来调面粉和水的,怎么就是和不成面呢?” “这不科学!” 文房好奇问道 “公主,您说的科学是何物?” “科学不是事物。是指发现、积累并公认的普遍真理或普遍定理的运用,已系统化和公式化了的知识。” “啊?” 文房挠挠头,一脸不解。 宋颜书再解释。 “简单的说,就是实验与操作得出来的正确结果和答案。” 文房继续挠头。 宋颜书放弃了。 “算了,我们还是来继续今天的任务吧。” 后面就顺利得多,宋颜书在狄叔的指导下,完成了她的任务。 她要做的是一碗长寿面,长长的面一根到底。 今日是父皇的生辰,她答应过要亲手为这个时空的父亲做一碗长寿面。既然楚子 歌不让她出门,那就让他代为送去好了。 只是这晚,楚子歌很晚才来。 他来的时候面色凝重,宋颜书看出他神情里带着疲惫之态。 “你近日似乎很劳累?” “是有一些。” 楚子歌似不愿多说,简单答应,便岔开话题。 她原本还想探问,但见他这般,便收住了口。 “狄叔告知我,说你有事找我?” “你替我把这个送去给我父皇。” 宋颜书将手中的食盒递过去。 “这是?” “是一碗长寿面,今日是父皇的生辰。” “你既不让我出去,我就只有找你代送了。” 楚子歌接过食盒。 “好!你的心意我帮你带去,父皇定会很欣慰。” “再帮我带句话给他。” “他的女儿祝他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而后,楚子歌替她将长寿面送往宫中,宋颜书却并没有因此而松懈下来,她听见楚子歌离开时,细声吩咐狄叔要看守好这里。 宋颜书察觉出楚子歌瞒着她的事,不似她想的那样简单。而今夜也似乎格外寂静,有种风雨欲来的诡谲。 她就在这种极度不安中半梦半醒。 她又做了那个梦,她深陷在水中,不能动弹。而那只怪物就盘桓在不远处,对着她,口里喷着烈火,热气灼烧得她全身焚热。 怪物慢慢地侵近她,就在离她一丈远时,那怪物却不知怎么兀地变成了楚子歌。 还未待她唤出声,只见楚子歌将手中的长剑刺向她心口,但就在那一瞬,有人挡了过来,利剑拆穿了那人的心脏,鲜红的血涌出来,染红了周围的一片水域。 宋颜书隔着殷红的水波终于看清了为她挡剑的人,一声惊叫出口。 “父皇!” 宋颜书从床上惊坐起,喘着气,思绪陡然拉回现实。 她抬手抚着胸口,喃喃自语,安慰着自己。 “还好,只是个梦。” 只是刚才的感觉太真实了,回想起来仍有些心有余悸。 叫了几声文房,不见回应,宋颜书起身自己去倒水喝,忽听得外边有响动。 悄声移步到门边侧耳细听,只能听见一个女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你快去” “……这里我来照应” 而后,有脚步声靠近。 宋颜书快步退到桌边,盯着房门。门被缓缓推开,屋里没有点灯,宋颜书只能凭借屋外的一点月光打量门外站着的女人。 那女子也看到了宋颜书,似有些意外。 “原来你还没睡,这可就不好办了。” 宋颜书警觉到此人来者不善,警惕发问 忆殇八 “我是谁不重要。” 女子边说边步进屋来,宋颜书看清了些,那女子整张脸掩在面纱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而这女子的眼神给她的感觉有些古怪,她的声音让宋颜书有股熟悉感,好像在哪里听过,她快速思索一番,但一时无所获。 女子见宋颜书盯着她久不说话,一挥手点上了灯。 周围的景物都变得清晰,宋颜书隔着烛火继续盯着那女子,其实她心里已在思量如何脱身。 “你的目的是什么?” 宋颜书继续发问。 女子玩着手腕上的手镯,语气不急不缓。 “我的目的?” 停顿一刻,似在思考,而后眼神阴鸷地看过来。 “当然是送你上路!” 宋颜书强制自己镇定下来,她想弄清原由。 “不知我们有何仇怨?让你想置我于死地。” “仇怨?” 覆面纱的女子‘呵’地一声轻笑。 “谈不上,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那至少也让我死个明白不是,是谁在指使你?” “何必与她废话,一刀结果了便是!” 这时从门外又进来一人,一声夜行衣蒙面装扮,声音分不清男女,他手里还押着一个人。 宋颜书借着烛火看清了被押着的人。 “四宝?” 四宝从惊恐中抬头,想朝宋颜书的方向扑过去,口里大喊着 “公主快逃!她们想杀了你!” 那蒙面人踢了一脚四宝,那一脚似极重,四宝被踢得趴倒在地吐了一口鲜血。 “老实点儿!” “他只是个下人而已,你抓了他也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反而是个累赘,还不如不放了他。” 面纱女子一声嗤笑。 “哟,还真是主仆情深呐!” “你的住址还是这名忠心耿耿的太监泄露的呢,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你。” 四宝跪在地上哭着哀求着。 “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家人,公主,是奴才对不起您!” “当然,你既带我们找到了珍月公主,我定会放了你的家人。” 这句话是对着宋颜书说的。 “怎么样,被人背叛的滋味如何?” “你威胁四宝的家人,是你逼迫他做的选择。” “那又如何?反正他最终还是背叛了你。” 另一着夜行衣装扮的人不耐了。 “别那么多废话,你到底动不动手?不行让我来!” “当然得我来动手,你可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只不过,我改变主意了,不想看她这么轻易的死。” “你还想干什么?别忘了,我们说好的!” 着夜行衣的人似极不耐烦,不时地看向外面。 “放心,我们的目标一致。” “那你快点!时间不多了!” 宋颜书从她们的对话中听出一些端倪,这两人都是来要她的命的,而且用威胁四宝找到了她所在的地方。那么,说明之前没有几个人知道她在哪里?楚子歌把她藏起来了。 想到楚子歌,不知道他如何了?他是否会知道她正处在危险之中,赶过来救她。 对,她要先拖住她们!等人来救她! 面纱女子似看出了宋颜书心中所想。 “你不会是在等着你的夫君来救你吧?” 宋颜书沉默。 面纱女子继续嗤笑。 “你还真是天真呐!你可知让我们来取你性命的人是谁?” “正是你的好夫君—楚子歌!” 面纱女子一字一句告诉她,说到激动处,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在骗我,我不会相信!” “既然你这般冥顽不灵,那我都告诉你也无妨,也好让你死个明白!” 说罢,摘掉面纱。 “如幻!?” 宋颜书看到那张完全显露出来的脸,有些难以置信。 “原来珍月公主还记得我。” “我记得你,你是我皇兄中意之人。” 如幻瞬即露出不屑的表情。 “宋岑业,他不过是我们的一颗棋子罢了。” “哦,还有你。可是我们最重要的一棋子呢。” “不过现在,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如幻慢慢靠过来,宋颜书警惕后退。 “你们 ?” “不错!是我们!看来你也不是我想得那般愚蠢。” “我的主人你肯定已经猜到了不是,恩?” 如幻步步紧逼。 宋颜书干脆站定,不再后退,而她的左手则暗暗握紧后腰处的匕首。 这匕首还是楚子歌离开时给她的,让她贴身带着用来防身。没想到现在正好用上。但要杀她的人也是他,岂不是太讽刺了么! 想到这里,宋颜书也来了气。 “你口口声声说楚子歌要杀我,将我当做棋子,那你告诉我他是如何利用我的!?” 如幻见宋颜书神色不似之前那般镇定,朝她魅惑一笑。 “别着急呀,我们先喝口茶。” 如幻倒了一杯茶,递给她,那目光像是猎人见到期待已久的猎物,终于落网于自己精心设下的陷阱中的快感。 宋颜书别过头,茶洒在了如幻手上,并未见如幻恼怒。她将那杯茶送入自己口中,像是品尝醇酒佳酿般细细品饮。动作极缓慢,目光却紧紧盯着宋颜书,不放过她每一个表情。 她不是想知道真相么?呵!那就让她在临死前受尽煎熬和折磨! “故事要开始了,这个故事有点长,珍月公主可要仔细听仔细了!” 接下来,宋颜书听到如幻口中的整个‘故事’。 从楚子歌五年前来宋国初始,他就设定了一个局,而这场局中最关键的人就是宋颜书。他精心设局,苦心周旋,一步步取得她的信任,再利用她的公主身份,迎娶她,赢得宋国皇帝的信任,最后将宋国取而代之。 而这盘经营了五年的棋局,正是骗过了所有人,包括宋颜书。 因为,她几日前已嫁给楚子歌。 宋颜书脑子里嗡嗡作响,还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要信! 可那句‘将宋国取而代之’,不停地在脑子里回转。 “父皇!母后!” 宋颜书不禁唤出声来,她担心父皇和母后。 如幻欣赏着她的惊慌表情。 “忘了告诉你,此时此刻,宋国皇宫里正进行一场厮杀。” “我想,这个时候你那疼爱你的父皇母后已经身首异处了。” 宋颜书全身发抖,站立不稳,她不想听! 她不相信! “不,我不信!你在骗我!” “你叫他来!我要他亲口告诉我,你叫他来!” 如幻狰狞地哈哈大笑着,很好,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恐怕你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 “我现在就要你死!” 语罢,如幻抽出长鞭,朝宋颜书袭来。 宋颜书堪堪躲过,长鞭扫倒了烛台,串起的火苗点燃了床边的围帐,火势一下蔓延了起来。 宋颜书见势往门边躲去,如幻的长鞭再甩过来,她用左臂去挡,长鞭力道极大,划破了她的里衣,皮开肉绽。 但宋颜书此时没有心思去管血肉模糊的手臂,她要去皇宫!去见父皇母后,她不相信如幻说的!一点也不! 除非她亲眼证! 但如幻不放过她,步步紧逼! 先前的黑衣人和四宝已不知去向,就在宋颜书分神的一刹,长鞭缠住她的左脚,将她拖倒在地。 如幻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怎么样?被人爱人背叛、欺骗的滋味不好受吧。” 如幻瞥看到从她手中跌落的匕首,眼里有闪过一丝嫉妒和恨意。宋颜书离得近,看清了她眼底迸发的恨意。 “你为何如此恨我?” “因为你死了,他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他竟将贴身匕首给了你,哼!那我就用这个杀了你!” 如幻快意地大笑着。 忆殇九 对方有武功,宋颜书自知逃脱已是不可能了,听天由命地闭上眼睛。 就在如幻举刀刺下的一瞬,另一刀影一晃,击落她中的匕首,而刚才那把匕首离宋颜书的心脏只有堪堪一寸。 宋颜书意识到响动,立即睁开眼来。乘着如幻与来人交手的空隙顺势滚向一边,不管刚才挡刀人是敌是友,她现在没时间去思考那么多了,她必须赶快进宫!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朝府外跑去,嘴里喃喃念着她的父皇和母后。但她满脑子都是如幻的声音,楚子歌骗了她! 他骗了她,不!她不相信!她不信……不信…… 可离宫门越近,她越胆怯。 “公主!” 突然有人拦住她,待看清来人,认出了这人是刚才与如幻打斗的人,亦是楚子歌安排在府中的守卫。 “你是刚刚那个守卫?是你救了我!” 那守卫点头。 “那你带我去见楚子歌!” “公主,属下是奉命卿王爷之命,来带你出城的。” “宫冶卿?” “你不是楚子歌的人么?怎会……?” 宋颜书的脑子快要爆炸了,她想不通为什么宫冶卿的下属会混入楚子歌的人中,但这答案好像就要呼之欲出。 “不!我不出城,我要进宫!” 宋颜书推开那名守卫,往皇宫方向跑去。 那守卫倾身再次拦住她,此时,宋颜书已心急如焚,朝守卫大吼。 “滚开!别拦着我!” “是谁再那边!” 有人发现了他们。 “公主,得罪了!” 守卫将宋颜书挟着往城门方向而去。 倾刻,后面的人便追了上来,围住了她们。 “你们是何人?为何深夜在皇宫外盘桓?” 打头骑马的人上前发问。 这声音! 宋颜书认得。她猛地朝那人看去,是那个太监! 同时,马上的人也认出了宋颜书,他一挥手。 “将她们拿下!” 那名守卫以一敌众,还要分心护着宋颜书,显然应对得很吃力,守卫一边应战一边对宋颜书耳语。 “公主,待会儿我找准时机将你送出包围,你便往城门处跑,卿王爷会在哪里等您。” 宋颜书被侍卫送出包围时,已经只知道机械的往外跑了。她此刻只想逃,拼命地逃,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个时空。 待她回过神,已不知跑到哪里了。 后面的人追了上来,是那个假太监。 宋颜书站定,愤恨地那人。 “你是楚子歌的人!” 语气肯定。 夏侯驰下马走向她,神色晦暗不明。 “公主,你不应该在这里。” 宋颜书一步步后退,语含自嘲质问。 “那我应该在哪里?是应该被楚子歌关起来,还是应该被他杀了!” 夏侯驰上前,一把捉住她,在看到她的左臂时,似略带讶异。 “公主受伤了。” “在下送你回去。” 宋颜书知道他口中的回去指的是哪里。 “我哪儿也不去!你放开我!” 试图抵抗,但两人实力太过悬殊,夏侯驰将她挟上马,牵马掉头。 不远处有侍卫来报。 “夏副将,我军已攻破皇宫,宋国皇帝已被刺死在长英殿。” 宋颜书全身如遭雷劈。 父皇死了?! 不!她不信!她不相信! 肯定是他们和起伙来骗她的!对!他们都是骗子! 和楚子歌一样,都是一群骗子! 母后和皇兄呢!? 宋颜书陡然想起,为何没有她母后和皇兄的消息。 他们在哪里?是不是也…… 不!她不敢想! 她手脚并用毫无章法地在马背上挣扎,左臂上的伤口被扯开,鲜红的血渗了出来,但她毫无知觉,夏侯驰见她这样急急地去制止她,但她已经失了理智,抓着那臂膀便一口咬了下去,那力道几乎用了她所有力气,直到嘴里有血腥味传来,才换回她的意识。 在夏侯驰吃痛的片刻,她翻身滚下马。 夏侯驰没来得及一把抓住她,急忙对那侍卫道 “快去通知五皇子!” 继而驾马朝宋颜书逃跑的方向追去。 马蹄声渐渐远去。 一条狭 矮的巷道内,她从阴暗的角落慢慢腾出来。 摸了摸左臂,触手一片粘腻,一股子血腥味冲鼻而来,她刚刚滚下马,身上多处被擦伤,左臂的伤口再度裂开,血从伤口不断淌出,她看来一眼,没有管它。周身一阵火辣辣地疼,刚才乘机藏在这巷子的阴暗拐角内,躲过了那人的追捕。 堪堪站起来,陡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吃力地扶着墙壁,右脚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想必是滚下来时扭到了脚。 一步一步吃力地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宋颜书!” 一声刻意压低的叫唤。 来人从暗影里走近她。 “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 她不理他,拖着右腿继续挪着步子。 那人将她拦住。 “你让开!宫冶卿。” “你现在去皇宫,就等于是去送死!” “那又如何!?就算是去死,我也要和我的家人死在一起!” 宋颜书推开他,她现在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去皇宫,去找她家人。 她知道,她的父皇母后和皇兄他们一定都在宫里等着她呢。 宫冶卿见劝不动她,一把将她环住。 她死命挣扎。 “你放开我!你们都是骗子!都是骗子!” “宋颜书!你清醒一点!” “你的父皇已经死了!楚子歌与他的部下里应外合攻破宋宫,你已经国破家亡。你这样跑回去送死,难道你就不想报仇了么!?” 听到那个名字,她的心狠狠地刺痛了一下。她陡然安静下来,不似刚刚那般疯魔,整个人看上去如断了线的木偶,面如死灰。 见她总算安静下来,宫冶卿才缓缓放开她。 “城门那儿楚子歌已派了重兵把守,暂时是去不了了,我已经与良策安排好,你先去良府躲一躲。等风声一过,我们再想办法出城。” 宫冶卿细细地交代她,突然,他停了下来。 侧耳静听。 “有追兵来了!” 他权衡了一番。 “我去引开追兵!你先去找良策。” 宋颜书并没有听到宫冶卿在说些什么。那个人的名字就像刀片一刀一刀不停地剐着她的心,捂着胸口蹲下了来。她的心好像在不断淌血,手背有冰凉的触感。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顺着手背又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晕开 原来父皇真的死了。 原来他……真的骗了她。 呵……是她太蠢。 她陡然站起身,有霎那地晕眩。 机械般地朝不知哪个方向走去,亦不知走了多久。 不知不觉,走到了雁琼山脚下。 她继续朝山顶走去。 一路都是她的记忆,第一次来清国寺祭天……与楚子歌宫外偶遇……再到山顶日出。 她突然大笑起来,那次‘偶遇’,也是他故意安排的吧。 …… 山脚下传来马蹄声,火光映照。 山顶。 五更天,天色仍旧暗沉。浓云密布,寒风冽冽,乱云飞渡,预示暴雨即将来临。 很好,都来了。 她认识的。 不认识的。 “宋颜书,看你还往哪里逃!” 宋颜书不看那喊话的人,她本就没打算逃。 国已破,家已亡,她还有什么好逃的。 忆殇十 那个人就那样傲然睥睨着一身狼狈的她。 先前喊话的人,恭敬地请示马上之人。 “五皇子,您看应该怎么处置这楚国公主,毕竟名义上她还是您的五皇妃。” 楚子歌神色晦暗不明,别过头对侧身在旁的人说了句什么,那人受意。 “来人,将宋国公主抓起来!” 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高高在上冷眼俯视着自己的人。 “我只问你一句话。” 他抬手止住上前的侍卫。 “你说。” 语气冰冷,毫无温度。 “你骗了我……是不是?” 楚子歌瞳孔微缩,良久,只回了她一个字。 “是。” 仍是冰冷的语调,无一丝起伏。 “你我已成亲,你若投降,我可保你不死。” “成亲……呵呵!成亲!” 这两个字眼刺激了她,她发了疯般大笑着,滚烫的泪从她扭曲的脸上滑落。一身大红外衣被血侵染了大半变成了暗红,几缕散乱的发丝贴在她满是泪痕的面上。 她满身狼狈不堪,就这样近乎嘶吼地笑着。 “那你怎么不继续骗我到死!?” “呵!利用完了就可以弃之如敝了,你把我当做什么了!?” 厉声质问。 “你说啊!” 可那个人冷眼闭目不语 这一吼似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颓然倒坐在地上。 泪水糊了她的眼,扫视四周,看着那些拉弓在弦的弓箭手和他身后整齐划一的楚军。 抓她一个破国公主,动用这么大的阵仗。 呵,还真是看得起她啊。 抹了一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满目恨意地看着那个人。 “你的东西我不稀罕!” “你更不配得到我的真心!” 像丢弃脏了手的东西一样将那块墨玉玉佩扔到地上,玉佩霎时碎成两节。 楚子歌似竭力隐忍着怒气。 “你过来!” 宋颜书不理。 踉跄着站起来,一步一步后退。 “怎么,摔碎你母妃的玉佩你心疼了?” “那你一剑刺向我父皇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她冷笑着,笑自己愚蠢! 笑自己的一颗心……被践踏至此! “不,当然不会!我差点忘了,你可是楚子歌。” “你步步为营,隐忍至此,筹谋五年,不就是为了今天么?!” 一字一句满带着绝望的恨意。 她已退至悬边,深秋的夜风吹得她暗红衣袍飒飒作响,吹得她站立不稳。 “宋颜书,我命令你过来!” 他已极怒,咬牙切齿地叫她的名字。 怎么,说中他的心思!生气了! 他不就是想当皇帝么?好!真好啊! “那我宋颜书最后祝你!一统大业!坐拥江山!” “却—一生—孤—独!” 在宋颜书仰头跃下山崖的那一刻,她看了楚子歌最后一眼,而后绝望地闭上眼,如解脱般凄然一笑,那一笑凄厉而又决绝。 楚子歌,上穷碧落下黄泉。 我们都永远不要再见了…… …… 在闭上眼那一刻,宋颜书就已经失去了意识。后来发生的事,都是从宫冶卿口中得知。 她跳下山崖时,宫冶卿就在山腰处侍机而侯,使了一把力,减缓了她向下的冲力,两人一同掉进了崖底的深海中。救下她后,秘密将她带往神医途尘的医谷,她虽是保住了一命,却留下一具残破的身躯,一躺便是三年。 她被救下后,意识涣散,昏迷不醒。后来途尘告诉她,是她潜意识里不愿醒来。直到两月后的一个子夜,她醒了过来。 宫冶卿告诉她,宋国已易主楚国,成了前宋国,都成‘秣陵’也改名为‘昌京’。 宋国皇帝被楚国五皇子一剑刺死在长英殿,宋国公主坠崖而死连尸首都没有找到,众人都说她的尸体掉入海中被海里的鱼儿分食了。而楚国五皇子恨极了她在悬崖上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发誓一定要找到她的尸首挂在城门以儆效尤,却在海里打捞了三日三夜无果后放弃。 宋国皇后与太子也自刎在各自的寝宫里。 楚子歌的母妃就在宋颜书被逼跳崖那日重病而亡,他连夜赶回楚国,奏请皇帝,为亡妻与亡母发丧,并为她们守孝守丧 。 而这一切都是楚国皇帝一手策划的棋局,楚子歌就是那个执行的人,运筹帷幄,将所有人网入其中。 那时的她浑浑噩噩,半昏半醒,没有任何求生意志。宫冶卿见宋颜书这幅模样,再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你的母后,并非自刎,据我的探子回报,她很有可能已经被送往楚国。” 宋颜书睫毛微动了动。 宫冶卿接着道 “难道你就不想报仇雪恨?难道你不管你的母后了?!” 她的睫毛再动了动。 而后,睁开眼。 随着眼睛的睁开,她的身体意识开始复苏。 疼!她只感到全身痛彻心扉的疼。 “你终于愿意醒来了,先别动,你从雁琼山跳下悬崖时,身体撞到了外凸的峋石,五脏六腑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我虽找了途尘神医为你医治,但你的身体损伤太严重,需要卧床很长一段时间。” “母……” 她想开口问宫冶卿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她只觉得喉咙似被人割开了一样疼。 “你也先别说话,我们掉进海里,你的嗓子被海水侵坏了。” “你要是想说什么,就用手指写下来。” 宫冶卿将宋颜书的食手放到他的手掌中。 宋颜书吃力地慢慢移动自己的食指,在宫冶卿手心上划下几笔,宫冶卿会意。 “是,你母后还活着。但我还不确定她是否已经被带往楚国,又为何会被秘密地带往楚国?待我查探清楚再告知你。”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全力配合治疗。” 三年后。 宋颜书立在竹屋外,静默地望着清冷的月色。 “颜书!你可以起身了?!看来途尘老头没有骗我!” 宫冶卿听说她可以离开床榻后,特意从谷外赶来看她。 “躺了三年,也该下床走走。” 声音带着沙哑。 “是该出来走走,不过夜寒露重,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还是先进屋吧。” “无事,我的身体我清楚。” “你这个时辰过来,是有什么消息带来?” 宫冶卿知他劝说不住,便不再说。 “正是,我已探听到你母后的消息。” 宋颜书这才有微的触动,转头看向宫冶卿。 宫冶卿看着眼前那张陌生的面孔,不由想着,似乎随着容貌的改变,她的性情也随之变了。 是的,宋颜书的脸早在三年前就毁了,被崖下的峋石刮伤,一条蜿蜒的伤疤,横穿整张脸。 一年前,途尘神医照例给宋颜书换药时,她突然开口。 “你对换脸感兴趣吗?” 之后,她的脸就成了如今的样子。 只有宋颜书知道,那是她上一世还是江漓时的容貌。 据后来途尘转述给宫冶卿,那场换脸是在宋颜书的指导下进行的,而且非常成功。那之后,途尘便对宋颜书另眼相待,还收了她为自己的关门弟子。 “你母后确在楚国,并且……” 宫冶卿有所停顿,似在斟酌言辞。 “已被楚皇帝封妃,如今成了楚皇帝的宠妃。” “楚子歌因攻破前宋国有功,也被楚皇帝封为孝宣王,还在汴京为他另置了一处府邸。” 宋颜书微瞌下眼,良久,才启口。 微哑的声音毫无波澜。 “是么。” “我会再去打探,你现在还不宜出谷。” “蛊王还未与你的身体完全融合,你的身体也还在调试阶段,所以,还需再等一等。” 雾色渐气,玄月落幕。 天要明了。 换了嗓音,换了容貌,也该换了身份。 “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珍月公主—宋颜书。” 她抬首望着那轮缓缓落下的玄月。 “有的只是月落。” 天,已微露晨曦。 月落脱下大红的嫁衣,露出一袭白服。 这些年她一直穿着白衣,她要为她的父皇和皇兄守孝,直至她死为止。 如果她当年没有爱上楚子歌,没有嫁给他,是不是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父皇和皇兄不会惨死。她的国还是国,她的家也还是家,她还是那个母疼父爱兄护的宋国小公主。 可那一切,都被楚子歌毁了,被楚国皇帝毁了。 她要报仇! 但以她目前的能力想要报仇犹如以卵击石,她进不 了皇宫,甚至在还没有杀掉狗皇帝之前就会被乱箭射死。所以,她需要孝宣王侧妃这个身份。 偷情 楚子歌昨夜三更天回府后,进入书房内的密室直到天色微露晨曦。 屋外有下人敲门。 “进来。” “王妃,奴婢是来伺候您梳洗的。” “嗯。” 梳洗完毕,月落在下人的引领下进入前厅。早膳都已备好,楚子歌不在,月落大方落座,端起一碗清粥先吃起来。 “王妃。” 月落看向来人,唇角微勾。 放下碗筷。 “您怎么称呼?” “老奴姓狄,领职王府的管家。” “原来是狄管家,你有何事?” “老奴今日领着一众内院下人给您问安来了。” “你有心了,日后这孝宣王府内还得有劳狄管家了。” 月落暗忖,这个老管家也算是她的老熟人了,当年楚子歌软禁她,就是派他看着。楚子歌称他为狄叔,想必是亲信之人,想来他在王府的地位也必然是不容轻视的。 “王妃过誉了,协同王爷打理王府,这本就是老奴的职责。” 狄管家的语气并未因月落的刻意示好而有所变动,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不卑不亢的语气。 果然是楚子歌身边的人。 一日相安无事,月落在王府内走走看看,她看似闲逛,实则是在暗自打量和熟记王府内的守卫安排情况。整个孝宣王府就只有书房守卫最多,其他地方则都正常。 月落找个了机会想靠近书房,却在十步之内给守卫拦了下来。 还有一处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楚子歌在他的书房外栽植了一片杏林,且每棵杏树的排列与间隔竟与前宋宫里的那片桃林一模一样。现在正是绿叶葱葱的时节,月落望着这篇杏林,有些微地出神,兴许杏林那边还会有个荷花池。 月落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怔住,随即一抹讥笑隐现嘴角。有与没有都与她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这个世上早已没有了宋颜书,那些关于宋颜书的记忆,早已深埋,随着她的灵魂慢慢消逝。 有下人来禀告。 “王妃,王爷已在府前等候。” 待到正门处,远远瞧见一顶舆轿停在王府前,月落信步走过去,跨上轿。 楚子歌正坐在轿内闭目假寐,月落便坐向另一侧。 抬眼看向对面。 “王爷,请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楚子歌继续闭目,不语。 见对方没有回应,月落亦懒得自讨没趣,便侧头打量起来。 舆轿内部的装饰奢华不失庄重,放茶具的木案则设计成抽屉式,将茶具卡在上下相接处,防止因不稳而导致茶水洒落,很好地引用了动力学原理。落月来了兴趣,再四下打量,指不定这里面还藏有其它机括。 这时舆轿已经停了下来,楚子歌睁也开眼,不动声色地看向对面的月落。月落有所察觉,收起暗暗打量的神色。 抬眼正视楚子歌,好整以暇道 “王爷现在该告诉我,此去何处了吧?好歹我们现在也是合作伙伴不是。” 对面的楚子歌仍看不出神色。 “去皇宫,你以侧妃身份朝见皇帝。” 月落下得轿来,眼前就是巍峨的楚皇宫。与她上次以舞姬的身份混进去不同,她当时一心念着如何找到母后,根本无暇细看。今日有机会,她得好好观摩一番,熟悉这楚皇宫的外形。从城墙外看去,它宛如一座雄伟森严的堡垒,巍然屹立在苍穹之北。 如若以她一己之力想要撼动这座巍峨的楚皇宫,不是不以卵击石? “儿臣参见父皇!” “儿媳参见皇上!” “免礼。” “谢父皇!” “谢皇上!” 月落与楚子歌齐齐参拜坐于龙椅上的皇帝。 “你就是老五新娶的侧妃?” 皇帝发出的威严声从高座上传来。 月落恭敬回道 “是。” “你抬起头来。” 月落依言缓缓抬头,眼睛平视着前方。 “恩,确是个妙人儿,难怪会老五钟情于你。” “皇上妙赞了!” 从宜寿宫出来,月落暗暗吐出一口浊气。 楚子歌与皇帝还在谈话,她思忖自己是在外边等着呢?还是先自行离开? 上次以舞姬身份随宫冶卿混入楚皇宫,虽无所获,但后宫的格局分布她已熟记于心,此次正是去寻母后的好时机。但这次,她是以孝宣王侧妃身份入宫,目标 身份太过明显。月落有所顾虑,正在思量间,耳边忽听得有人声。 “你在想什么?” “想王爷” 月落见楚子歌闪过一抹厌恶之色,不在意继续道 “与皇上谈话需时多久?我是不是应先去宫外等着?” “不必,今夜有家宴,待家宴过后再回府。” 说完,楚子歌折身返回。 月落见他身影没入宜寿宫内,不禁想到,难道他是特意出来交代她的?可楚子歌没有告诉她她是不是该继续候在这儿?如果,她一不小心跑错地方。譬如,跑到皇帝后宫去了,会怎么样?当然,这都要怪楚子歌没有交代清楚。 月落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打定主意,便开始行动。 狗皇帝好色,后宫嫔妃少说也有上千人,她虽熟知后宫格局分布,但唯独不知母后在哪处宫殿。除了皇后的雍和宫,其它宫殿都得去探查一番,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行,范围太大,照这样查探下去到天黑她也查不完,说不定还会暴露身份。 月落突然想到一个人。 凤霓。 说不定能从她那里得到一些消息,听说,狗皇帝最近甚是宠爱她,将她安置在西宫一处宫殿里。 去西宫需要穿过御花园,月落一路谨慎前行。路径假山时,忽有声响从路旁的假山后传出,月落停住,凝神去听。 “小美人,我可是想你好久了。” “不要嘛,你好坏!” 然后是衣衫窸窣声。 谁这般胆大,青天白日的在狗皇帝的后宫里偷情,指不定假山后的女人还是皇帝的哪个嫔妃。 但月落没有兴趣去一探究竟,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屏息,放轻步伐继续朝前走,不料下脚时踢中一颗石子,假山后的人立即有所警觉。 “谁?!” 月落心道不好,加快脚步。 “站住!” 一只手臂挡在她眼前。 月落抬眼,神色自若地看着前面这位偷情男,此人装扮一看就知是皇亲贵族,虽然样貌普通,但此时一双眼睛透着狠厉。 偷情男也在打量月落。 “你是哪个宫里的?” 不待月落回答,又问道 “刚才可有看到什么?” 月落面色坦然。 “我从此路经过,并未看到什么。” 但不代表我没有听到什么。 偷情男将信将疑。 “你确定未看到是什么?” 月落心里翻了个白眼。 “你想我看到什么?” 偷情男不料落月会这般回答,一时噎住了。 后面的偷情女整理完衣服也走了过来。 “太子,既然她并未看到什么,那就让她走吧。” 声音柔媚 是凤霓。月落心中暗惊,凤霓怎会和当朝太子厮混?凤霓认得她,不然也不会上前来为她解围。 想不到这偷情男竟是太子,月落心中冷笑,儿子给老子带绿帽,又是一出家庭伦理剧啊。 凤霓给她使了个眼色,月落会意,准备径自离开。 “慢着!” 偷情男太子又发话了。 “告诉我,你是哪个宫里的,我将你讨要了去。” 月落暗暗咒骂了一句。 本王的人 一道带庄严的声音插进来。 “母后。” 众人见礼。 来人是皇后。 月落暗自打量着。 皇后身后还跟着各色艳丽嫔妃,月落心想,今日狗皇帝的后宫团都聚在一起了么。 “这宫女儿臣看着喜欢,想将她讨要回东宫,只是不知是哪个宫里的人?” “哦?” 皇后朝月落看过来,傲然睥睨着她。 “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月落在心里继续翻着白眼,将头抬起头来,任众人打量。 皇后看她那表情像是对着一件商品待价而沽。 “模样倒是还不错,太子能看上你,也是你的福气了。” “你是哪个宫里的人?” 听皇后的语气,被偷情男太子看上,她应该要跪谢恩典了。 “回皇后娘娘,我不是哪个宫里的人。” 太子抢言问 “那你是何人?” “她是本王的侧妃!” 众人齐齐侧头看向声源处,唯独月落神色淡然站在原地没有动。 此话一出,四周一片寂静。 “你就是我五嫂嫂啊!” 只有一人无视周围的尴尬氛围转到月落跟前,拉着她的手,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毫不客气地将她上下打量。 月落心道,这姑娘是谁?笑得一脸纯真无害模样。 等等,唤她五嫂嫂。 原来又是狗皇帝的女儿,一位楚国公主。 这时,皇后打破尴尬局面。 走近前来拉起月落的手,话确是对着楚子歌说的。 “原来是孝宣王的侧妃,我说看着就是个水灵的人儿。” 既然皇后搭了台阶,她就顺着台阶下,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恭敬应道 “皇后娘娘过誉了,今日儿媳与王爷入宫朝见后,想着来御花园看看。便独自一人前来了,不想有幸先后遇到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心道,倒是个乖巧的,只可惜是孝宣王的人。 “那便让孝宣王陪你好好逛逛这皇家御花园吧。” 众人走时,太子瞥了一眼月落,那神色似有不甘。 此时,御花园里只剩下月落与楚子歌,还有身旁一直盯着她看的好奇宝宝。 “嫂嫂,定是二哥骚扰你,对不对?” “楚倾雪,不得胡说!” “五哥,我哪有胡说,我分明看见” “多谢公主,太子没有骚扰到我,倒是你一直盯着我,莫不是对我有非分之想?” 楚倾雪‘呃’的一声,然后嘿嘿一笑。 “嫂嫂你真会说笑!” “不过嫂嫂,你长得可真美,不似汴京那些大家闺秀们。” 楚倾雪停了停,似在措辞。 “反正是一种我形容不出来的美啦,我要是男子也定会喜欢你的!” 说完露出一脸钦慕的神色看着月落。 月落心里暗笑,貌似这位公主还挺好玩的。 “是钟灵毓秀之美。” “对对对!就是那种美。” 有人出声帮楚倾雪想到了措辞。 “三哥你来了!” 月落闻声看去,一身姿优雅,相貌俊逸的男子朝他们走来。 “五弟妹前些日子只闻见其名,不见其人,今日总算是见到了,果如传说中一般气质脱俗。” 男子走近来,朝她颔首。 想来眼前这位就是有温文儒雅,贤仁爱德之称的楚国三皇子—楚子叙了。 “三皇子过奖。” 月落随即报以一笑,回礼。 “弟妹还是与五弟一同称我三哥吧。” “七哥怎没与三哥一起来?” 楚倾雪问。 “你七哥派下人来告,他今日不来了,说是待脸好了再出门。” 楚子叙言语中隐含有笑意。 “七哥的脸怎么了?昨晚不都好好的么” 楚倾雪纳闷。 “这你就要问他自己了。” “五弟,弟妹,家宴要开始了,我们过去吧。” 原来楚子叙是来唤他们去参加家宴的。 皇家晚宴设在临阳殿。 四人一同前往临阳殿,一路上楚倾雪像个好奇宝宝追着月落不停地问。 “嫂嫂,嫂嫂,你和五哥是怎么认识的?” “那是在一个夜深人静,月朗星稀 ,伸手不见五指的子夜……那日,我外出就医,在归来的路途中,遭遇歹徒的劫持……就在那关键一刻,王爷出现,如一道明光,照亮了天际,然后” 月落编起故事来毫不含糊,把那小丫头唬的一愣一愣的。 楚倾雪听得神情激动,兴奋地接过她的话。 “啊!我知道了!” “然后,五哥出手救了你,将那些歹徒打得,屁滚尿流,全部击退!再然后,嫂嫂你折服在五哥的英明神武下。最后,就以身相许了!” “我说的对不对?!” 月落点点头。 “也不是,大概是绿豆看王八吧。” 走在前面的楚子歌似乎一个踉跄。 “什么是绿豆看王八啊?” 楚倾雪一脸不解。 “就是绿豆和王八看对了眼,意指一见钟情。” 月落继续一本正经地乱编。 “那我以后也要绿豆看王八!” 楚倾雪一脸憧憬地兴奋道。 前面的楚子歌与楚子叙两兄弟似乎又是一个踉跄。 一场晚宴下来,月落认识了楚国皇室一族,也暗暗记下有用的信息。 除了期间,太子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朝她这边瞟过来。 众人起身离席之际,皇帝宠妃的帕子不小心滑落了下来,正巧掉在了她的脚边。 月落为霓妃拾起手帕,霓妃掩唇娇笑,致谢月落。 马车内。 月落瞄了一眼对面端坐的楚子歌,整夜都是一副冷面霜眉的表情,好像人人都欠他百八十万一样。无视对面的人,她打了个哈欠,继续瞌睡。 “你以后,离楚家的人远一点。” 月落悠地睁开眼。 “你是在怪我对楚倾雪说了那个故事?” “那是你胡编乱造。” “不错,确实是我胡乱编造的。” “但那又如何呢,小女孩爱幻想,给她编织一个美好的故事,让她有所期翼,不是很好么?” “那只是你的想法。” 楚子歌冷着脸看向她。 “你不应编造些虚幻的东西,让她信以为真,认清现实,掌握未来,才是她该做的。” “活在虚幻里只会荒废自己。” “这也只是你的想法而已。” 月落反驳。 “你怎知有些虚幻的东西,就不会成真?说不定哪一日,它就变成真的了!” “不可理喻!” “人生一世,不过是浮华一梦。是周公梦碟,还是蝶梦周公?又何必计较那么多虚虚实实。” “坚信一些东西,就算是虚幻的也好,如果连虚幻的信仰的都被人摧毁了,那还谈什么掌握未来。” 楚子歌面色一僵。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发表一些个人感想而已。” “你不用这般激动,放心,我亦不想与你们皇室一族有过多牵连。只要他们不来找我,我绝不会主动去抱大腿,行了吧。” 月落信誓旦旦言说,她还懒得去应酬他们一大家子皇族呢。 两人这次的谈话以不愉快告终。 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好心情,因她得到了一条重要信息。皇家晚宴上霓妃亲口告知,就在她为其拾起手帕之时。 母后就在清宁宫,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狗皇帝竟然将母后藏在自己的寝宫旁! 离那晚已过了半月,月落一直苦于没有再入宫的机会,她也知道这事急不来,是以,她便每隔一日就去‘仁济堂’会诊,等候时机。 楚子歌自从那晚不欢而散后便也没有再出现过,她这个侧妃的在王府的日子倒也过得相安无事。 这日,她用完早膳,准备去‘仁济堂’坐诊。 楚子歌下了早朝回到王府,月落远远瞥见他朝前厅这边走来,这人下朝后不是一向直接去书房的么?正思疑间,楚子歌已走近,面色严肃。 “随我来。” 静室中,床上躺着的女人仍旧面色安详,但若细看,你会发现床上之人的皮肤正在慢慢衰老。楚子歌正用沾了水的湿毛巾为躺着的人细细试擦着双手。 “我听狄叔说,你每日辰时会来这里念小半个时辰的文书。” “每日晨读有利于你母妃的大脑感知外界信息。” “你的意思是?” “你母妃的身体机能正在缓慢衰竭,如果再不能醒来,等到所有的机能都停止运作时,就算到时候有神丹 妙药也回天乏力了。” 楚子歌眉头深锁。 “你有可医之法?” 月落也思疑着摇头。 “你母妃昏睡已太久,我需要一些时日来研究。” 楚子歌眼中带着审视,目光睇向月落。 “我不希望你那日说的话是信口开河,不要让我后悔与你做了这场交易,我再给你半月时间找出医治之法。” 民乐坊 是夜。 孝宣王府,书房。 “主子,宫冶卿与良策二人从五年前开始就有书信往来,期间联络虽不多,但从未间断过。” “他们最近一次联络是在什么时候?” “最近一次好像是在您出发去昌京时。” “属下当年查探出他们的关系,就一直派人在暗中监视着良策,这几年他除了与宫冶卿有书信往来,倒并未有其它可疑的地方。” “主子,您在怀疑什么?” “当年宫冶卿去宋国,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但良策似乎并未与他达成一致,以至后来他离开。” “是的,后来,他就再未出现过了。” “未必,你当年告诉我,你在那晚撞见过他。” “属下也不敢确定,撞见的那人就是宫冶卿。当时场面混乱,属下因顾忌您的安危,并未与那人有过多纠缠。” “但你与他交过手,一定记得他的武功招数。” “是,只要是与我有过过招的,我定能认得出来。” “主子,边关来信,夏将军随父出战首告捷,半月后就是归期。” 未见回应,暗影抬头偷偷瞄了一眼自己的主子。 只见主子神思飘远。 他在心底暗暗叹气,不该在主子面前说起七年前的事,那是主子永远的的忌讳。 暗影默默退下,独留楚子歌立在一室空寂中,窗外的夜风和月色吹照得书房旁的杏林树影婆娑。 而王府的另一边,月落刚刚抛出信鸽,也站在窗边,眺望着那片杏林,想着宫冶卿捎来的话。 字条上洋洋洒洒密密麻麻写了几百字,月落挑重要的字句看了一遍。 ‘我虽恼你不顾我的感受也不与我商量便又一次嫁给楚子歌,就算是假的也不能忍!但我还是不忍舍弃你,做不到无视你。哎!可怜我一颗‘芳心’明许。要是你厌倦了,就来蜀国,我宫冶卿的怀抱永远为你敞开,欢迎随时来靠!我已知会凤霓尽量帮衬你,遇到不能断决的事,就飞鸽传书给我。 盼速复!’ 月落只回了一句。 ‘我差一点便找到她了’ 月落因这些时日以来,坐馆会诊,医治了不少人,且只收取少量诊金。经由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最后,大家赠给她‘神医’的称号。又知她就是孝宣王新纳的侧妃,因此她的声名一下子在在汴京城传开了。许多慕名而来的人来找她看病,有的人甚至会装病过来,只是为了一睹孝宣王侧妃的容颜。 “月落神医求你快救救我丈夫!” 医馆门外有人急声唤她,月落闻声看去,是位农妇。只见她满脸急得通红,口中吐词也有些不清晰。 “大婶,您别急,慢慢说。” 月落帮大婶顺着气,大婶缓过气来,泪声说道 “月落神医,求你救救我家那口子。他今日出门砍柴,回来后不久就无故晕倒了,一直未醒过来,就像就像死人一样。” 月落随大婶赶到她家中,确见她的丈夫毫无声息地仰躺在地上。她去探那大婶丈夫的鼻息,竟没有呼吸!但月落去探脉搏,却探到脉搏在微弱地跳动,且病人身体也是温热的。 她不由皱起眉头,很奇异的症状。 “大婶,您的丈夫近日有吃喝过什么不净的食物么?” 大婶细细回想,而后摇摇头。 “我家口子与我吃得都一样,可我并未感到有什么不适呀。” 大婶说着说着又大哭起来。 “他今日出门前都是好好的大活人一个,怎么砍个柴回来就成为这样了呢!?” 月落仔细查看着,她猛然在病人小腿处发现一片针刺形小绿叶,她将那片残叶拿起,又放在鼻端嗅了嗅,随后,一抹奠定的笑意浮上她的嘴角。 果然是它! “您的丈夫应该是在砍柴的时候不小心沾染上了南天竹的毒液。” “幸运的是中毒不深,发现及时,还可以医治。” 月落写下药方让大婶将三碗水煎成半碗服下便可,大婶千恩万谢留她吃个便饭,月落婉谢了大婶的热心邀请。 从大婶家里出来,已近正午,月落在外面随意寻了处小摊位吃起面来。 “我想到了!” 月落一声响叫,惊得有些耳背的面摊老大爷身躯一震,显些将手中的汤瓢惊落掉入汤底。 月落想到的,正是楚子歌的母妃会何像活死人一样了。 其实早在楚子歌将月落挟去王府见到他的 母妃之时,她就已看出床上躺着的人是因中毒所致,是以,她才有把握提出以医好他的母妃作为交易条件。 前些时日她一直在研究那毒药的成分,只是,任她苦苦思索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毒能让一个人处于‘活死人’状态。 是的,楚子歌的母妃现在就是个‘活死人’。至于她是如何能将身体机能维持七年之久,月落也不清楚。许是楚子歌想尽了办法,用尽了手段,找到那价值连城世上极罕见的千年人参,才将他母妃的‘生命’继续维持吧。 而一直困扰她的那味毒,就是‘商陆’!苍穹大陆上罕见的一种毒。 ‘商陆’这种植物说它是毒也不尽然,因为它的果实晒干后可以作为滋补的药材入药,且是滋补功效极好的一种药,但它茎叶内的汁液却含有致命的毒。且它的生长对土壤、环境和温度都有极高的要求,因此极为罕见。 也正是因为滋补功效和罕见这两种原因,导致‘商陆’的价值被炒得很高,当然,平常百姓可买不起,也就只有那些达官显贵才会烧这个钱去买它。 没想到今日机缘巧合让她碰上,大婶的丈夫中毒启发了她。 商陆与南天竹的叶子形状相似,但毒性却比之强上百倍。中毒之人如不及时医治,轻则恶心呕吐,腹痛腹泻,神志恍惚,至昏迷;重则导致中枢神经麻痹,呼吸运动障碍,血压下降,心肌麻痹而死亡。 像楚子歌母妃的情况可比这复杂多了,她目前还不知这那味毒的计量几何?她还需回去细细研究。 月落有了头绪,也不急于一时了,慢慢吃起面来。 “大爷,再加个鸡蛋!” “好嘞!” 大爷送来两个熟鸡蛋。 月落以为大爷没有听清她的话,不由加大了音量朝着大爷的耳朵处喊道。 “大爷诶,我只要一个鸡蛋!” “大爷听到了诶,另一个鸡蛋是送给神医你的!” 老大爷对着月落笑呵呵道,露出一口镶银的假牙。 月落认出面摊的老大爷来,前些日子找她看过牙,她见老大爷的牙已经脱落得七七八八,就索性给他装了一副假牙。 “大爷,假牙还好使吗?” 大爷咧着嘴点点头。 “诶!好使!好使!自从神医你给我装了副假牙,牙也不酸不疼了,那是吃嘛嘛香!” 月落正被大爷的夸张口吻逗笑了。 正发笑间,有个懦懦的声音朝她问道。 “您就是月落神医吗?” 月落看去,问话的是隔壁桌一个小男孩,看上去八久岁左右。 “对,我就是月落。” “我想请神医去看看我哥哥的伤,可是我们没有钱。” 小男孩带着恳求地眼神小心翼翼地望着月落。 “你叫什么名字?” 月落走过去摸摸他的头。 “我叫邺扶。” “我哥哥叫邺煜。” “你哥哥受了什么伤?” 与这名叫邺扶的男孩到他们的居所时,月落有些意外。 这是一间乐坊,月落看了看牌匾,那上面印着‘民乐坊’三个字,小男孩和他的哥哥就住在乐坊内。 小男孩将她引入屋内,月落扫视了一圈,陈设简陋的屋子,不大的床榻上躺着一个人,看上去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面色苍白,五官清秀,只是略显清瘦,无疑他就是邺扶口中的哥哥。 听到声响,邺煜并未睁眼,语气浮虚,应是极累。 “邺扶,不要吵我。” “你到外间去玩,但不要走远了。” 说完,侧过身子。 半响,邺煜没有听到回应,似有些不放心,随即又侧过来半抬起身子。 却见一个陌生女子站在离床榻三步处,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邺煜先是错愕地望着月落,随即恼怒问道 “你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 月落见邺煜在看到她后,两手紧紧抓住被子捂在胸前,活脱脱一副被欺负的小媳妇模样,她突然起了玩心。 试药 邺煜被月落的答话弄噎住,瞪着双眼,憋红了脸望着她。 还好在月落背后的邺扶站出来,不然这名叫邺煜少年很可能将月落当做‘采花大盗’抓去报官。 “哥哥,她是月落神医,我请来为你看病的。” “邺扶!” 邺煜一声气唤,猛然间咳嗽起来,待气息稍缓。 邺煜再看向月落,已没有了先前的恼色。 “幼弟无知,我的病本无甚大碍。区区小病还劳烦月落神医您跑一趟,实在歉畏。” 他语气虽谦虚,但很明显的含有逐客之意。 月落心领神会。 “如此,那便不打扰了。” 她不是圣母玛利亚,被人拒接还热脸贴冷屁股,她做不到,不看拉倒。 邺扶追出来。 “月落神医,刚才我哥哥对不起。” 朝她低着头道歉。 “恩,刚才你哥哥确实比较嚣张,还不通事理,自视孤高。” 听到月落这么说,邺扶的头垂得更低了。 “不过看在你这么小正太的份上,神医我就不计较了。” “真的么?月落神医你真好!” 邺扶悠地抬起头来看着月落,眼睛里都闪着银光。而后似又想到什么,陡然又垂下了头。 “我哥哥他的病……” 月落心中明了。 “你哥哥看上去,确像只是小病,身体太虚导致气血不足,别让他操劳过度就可。” “你要是仍不放心,日后可到‘仁济堂’来找到我。” 从乐坊出来后,月落直接回了王府,她去了一趟宛妃处,之后便钻进了药屋。药屋是楚子歌专门开辟出来让月落研制解药的,而后她一直在待在里面,晚膳时辰也未出来。 药屋内,月落正专心研究毒药与解药的成分,没有发现这时有人进来。 从楚子歌的角度看过去,那个专心致志略带严肃的女子侧颜,让他又产生了一瞬的恍惚。 他为何会从这名来历不明又狡诈的女子身上看到她的影子,尽管她们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楚子歌稳了稳心神,想到此来的目的,责问便脱口而出。 “为何我的母妃手上会有刀划伤口?!” “哦,我放了点血用来做研究。” 月落头也未抬,继续手中的动作。 楚子歌闻言更怒了。 “你放了血!为何不经我的同意?!” 楚子歌这一声吼,倒是冷不丁吓掉了月落手中的竹管。 月落心疼,这是经过她一下午的实验,好不易得到的各种毒的成分和计量。 看着地上洒落的一滩毒计液体,月落也来了火。 “你吼什么吼!不放血我怎么确定你的母妃是不是为商陆所害!我又怎么研制解药!” 月落亦回身吼回去,却在转身之时衣摆不小心拂到了台面上的药瓶药罐,眼看就要倒了下来,她急忙去补救,却徒劳无功,一半的瓶瓶罐罐散落在桌面与地面。 散落的药罐滚落到烛台处,因冲力太大,烛台也倾倒了下来,月落发现后,眼疾手快去扶烛台,楚子歌亦是上前去扶。 烛台终是扶住了,就在握在月落手中。 但是…… 因月落用力过猛,不小心绊到了散落在地的药瓶,结果连人带烛台一起扑倒在楚子歌身上。楚子歌反应甚快,他本想避开,但月落已经死死拽住他的衣领,只得随着这股冲力往后退。 最后,不论从侧面,正面,反面还是上面看去。他们的姿势俨然就是现代偶像剧里的‘壁咚’,但对象却是弄反了,因为此刻楚子歌正被月落按压在墙壁上。 一时静寂无声,两人离的极近,月落的额头还差分毫就印上楚子歌的薄唇。 烛光摇曳不定,楚子歌眼眸中有暗光划过,晦暗不明。 月落缓缓抬眼,微煽动的睫毛显露了她此刻的心绪。 同时,她看清了楚子歌眼底闪现的嫌恶。 两人瞬即分开,各归原位,像是什么也未发生。 “我饿了。” 月落开口,静寂被打破。 楚子歌一摆衣袖,率先走了出去。月落静立屋中,凝望着手中还紧紧握住的烛台,眼眸中没有任何神色起伏,只如空灵般的悠远。 缓缓抬手抚向自己的胸口,无任何起伏。嘴边一抹苦笑延开来,刚才一瞬的心跳,她以为是错觉吧,她怎么可能还会有心跳呢。 一碗药粥喝完, 月落对桌旁之人客气一句。 “你不来一碗?” 桌旁之人不为所动,月落显然并不在意,她也就是礼貌性的随口一问,乘了一碗继续喝起来。 等这一碗粥喝完间,月落瞥了一眼楚子歌,见他脸上并未露不耐之色。暗忖,看来他已经知晓了,等着她宣布刚才的试验结果。 她放下碗,吃饱喝足,该是说正事的时候了。 “王爷母妃的解毒之法找到了。” 月落换了语气,不似刚才那种闲适口吻。 “如何解毒?” 听到她说找到了解毒指法,楚子歌虽未表露丝毫情绪,但月落从他握紧的拳看出了他的心绪起伏。 “解药需四种药材按不同计量研制而成,它们分别为肤木、龙葵、藏红。” “还有最后一味药。” 月落卖了个关子。 “最后一味是什么?” “商陆。” 商陆是毒药,亦是解药。 而研制解药最重要的一味药材也是它。 楚子歌不由微皱了皱眉。 “据我所知,这商陆别说在楚国,就是整个苍穹大陆也是极难寻到的。” “寻齐这些后,你需多久能研制出解药?” “五日之内。” “好!” 冷冷说完,楚子歌一刻也未停留。 月落看着那抹清瘦的背影逐渐远离视线之内。 暗忖着,虽说商陆难寻,但其他三味药也是少有,且价值不菲。就拿龙葵来说,那是长在悬崖峭壁的小灌木,采取时,需连根拔起,不能损伤根部一毫,否则药效减半,且难以保存。 不过看楚子歌势在必得的架势,想必他已心有筹算。 这不是她需操心的。 来了个哈欠,困意来袭,月落准备去歇息。 正起身间,有下人来禀。 “何人深夜来访?” “回王妃,是宫里来的人。” 月落远远看见一太监打扮的宫人,在客堂里来回踱步,似乎很是着急。 那太监发现她,急急走过来。 “奴才参见王妃。” 看清来人,月落这才发现此人是狗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 她迎笑问道 “长公公,您这个时辰造访,可是有何要事?” “却是要事,还请王妃随奴才入宫一趟。” 长公公恭敬应道。 “敢问长公公是何要事,还请告知与我?” “这,奴才不知,奴才也是奉命办事,还请王妃随奴才速速入宫。” 对峙 这一路月落都在暗暗思忖。 是谁召见她?为何会这般着急?她在来的路上又向长公公打听了一次,长公公似真的不知情,她便没有再相寻。 她突然没由来地有些慌,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入得皇宫,月落紧随长公公穿过几处长廊,最后。 在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前停下。 这是,皇帝的寝宫! 一个想法在月落的脑海中一闪而逝,她捏了捏发抖的手心,平稳自己的气息。 一步一步踏上台阶,月落被内侍引入养心殿。 殿内光火通明,她看到殿内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离得远一些的还有几个御医同样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什么情况? 越往里走,她越感到不安。 “滚下去!庸医!都是一群庸医!” “给朕一起拖出去斩了!” 随着一声暴吼,又一个御医连滚带爬地摔了出来。 随即,一阵哀求声响起。 “皇上饶命!” 直至几个御医被拖出去,殿内又才重新恢复先前的紧张气氛。 “儿媳参见皇上。” 月落低头行礼,声音一如往常。 “孝宣王妃,朕真听闻你医术了得,床榻之人,你若医得好,朕重重有赏!” “如医不好,你的结果就将和那些庸医一样,你听明白了吗?!” 此时的楚皇帝,声音威冽,君王气势显露无疑。 “儿媳不才,定会尽全力!” 月落这时才抬眼看向床榻上的人,眼神微有闪动。 “皇上,敢问床榻之人因何而病?” “她吞了一串九连环。” “哼!” 皇帝说完,似极气,一摆衣袖出了内间。 直到天将亮,月落才清理完喉腔中卡住的九连环残渣。欲起身之际,手被握住,她想要抽回,却听到床榻之人口中呓语。 月落离近了去听。 “书儿书儿” 身体一阵颤怵。 月落没有发现,这里间只剩下一位贴身的婢女,而这位婢女则以一种奇怪的眼光暗暗打量了她许久。 “王妃,让奴婢来照顾娘娘吧。“ 月落不着痕迹地抽回手,看向婢女,回以一笑。 “娘娘的危险算是度过了,但是喉咙损伤严重,醒来后只能喝清粥,辅以温水。” “两日后,我再来复查。” “奴婢替娘娘谢过王妃。” 月落看到这位贴身婢女眼中有哭过的痕迹。 回到王府,已是巳时,月落直奔自己的院落。进屋,意外地看见楚子歌坐于她屋中。 月落靠着门打了个哈欠。 楚子歌则是紧紧盯着她。 “你被宣进宫,宫里可是有人病了?” “你想知道什么?” 她现在即困又累且饿,不想与他绕弯子了。 楚子歌似没想到月落会这般直接,停顿半刻。 “你救的人如何了?” “你的眼线难道没有告诉你?” 楚子歌眼神微眯,内里有狠厉划过,冷冷说道。 “你知道了什么?” 月落并未畏惧,迎上他的眼神。 “上次在皇宫碰见的那位叫文房的宫女,是后宫娘娘的贴身侍女,实则是你的眼线。” “那么,那位娘娘也是你的人?” 听到这里,楚子歌反而转为一抹深沉的笑。 “你似乎对我的事很感兴趣。” “从昌京初遇伊始,或许就是你的计划,而这一路来的种种,都在你的谋划之内。” “与我合作,我虽不知你要这个孝宣王侧妃的头衔作何用?但我劝你最好不要妄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更不要妄加揣测我的用意!” 楚子歌走向她,一步一步逼近。 “还有,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也会查出来。” 月落仍是依靠着门框的姿势,眼里浮着一抹嗤笑。 “照王爷这么说来,我还真是个危险人物。这样的人,王爷还敢留在身边?” “放你这样的人在身边,不是正好时刻警醒我。” 月落似同意地点点头,换了个姿势。 “那位娘娘死不了。” “答案我告诉你了,王爷请吧。” 她随做了个逐客的动作。 屋内归为寂静,月落久久凝视着手 中的残木,那是一块乌木。 身子在颤抖,许是体内的蛊虫也感应到了她悲恸的情绪,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如刀绞的心痛。 紧紧握住那块残木,口中喃喃,似难已发声,声音带着哽咽。 “母后” 两日后。 月落再次入宫。 清宁宫。 月落查看完喉腔情况。 “娘娘,您喉中的残渣都已清除,但要完全康复,还需一些时日。” “近段日子,您要少发声,尽量用手势代替。” 她说话的空隙,这位娘娘一直在细细打量她,似并不在意那些叮嘱的话。 “我记得你。” 月落猛地看向她,有一瞬她几乎以为她认出了她。 “你是” 容妃似在竭力思索着。 “为我医治的大夫吧。” 原来只是记得‘她’而已,月落的神情霎时暗了下来,但在片刻便后恢复如常。 “您还记得我?” “那时我虽昏迷,但意识还算清醒。” “所以,我认得出你的声音。” 容妃面上一直带着细细的打量,丝毫不避讳月落的目光。 “娘娘,这位是孝宣王的侧妃娘娘。” 立在一旁的文房恭提声她。 “原来你就是月落神医。” 容妃似更不加掩饰地端视着月落。 “没想到为外人称颂的神医月落,是如此一位年轻秀美的人儿,难怪他孝宣王会倾心于你。” 月落无声一笑。 “娘娘过奖了。” “你今年多大了?” “回娘娘,臣媳今年二十有五。” “二十有五了二十有五……如若也该这么大了吧。” 月落听见她的喃喃自语,眼神透过她望向别处。 而后,闭上眼。 “我乏了,你退下吧。” “王妃!” 清宁宫殿外,有人疾步追了出来,再一把跪在她面前。 “奴婢文房,有一个不情之请。” 月落盯着她,眼内的暗潮一闪而逝。 “你什么不情之请?” “娘娘的胃口一直不好,也睡不安稳,奴婢想请王妃为娘娘开一些开胃、安神药方。” 月落疑惑起来,这些简单的病症,只要是大夫都可开出。 “难道宫中的御医都是摆设么?” “娘娘她不愿给人医治,也一直闭门不出。” “奴婢担心她积郁成疾。” 月落很想破口责问。 “既然如此郁郁不得,那她当初为何背弃父皇!转而投入仇人的怀抱?现在却又摆出一副求死不能的姿态!” 邺家兄弟 “五嫂嫂!” 唤她的人是楚倾雪。 “七公主。” 楚倾雪看到月落似很是高兴。 “嫂嫂不用如此客气,唤我倾雪就好!” “嫂嫂,你今日怎会来宫中?” 月落看向对跪在地的文房。 “我回去后,会拟一份药方差人送来。” 文房感激。 “奴婢替娘娘谢过王妃。” 从清宁宫出来,两人走在宫道上。 月落见楚倾雪的脸上露出一抹凝色。 “公主有心事?” “啊?” “我没有什么事,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月落不语,等着楚倾雪继续。 果然,楚倾雪带着些许神秘地对她道 “这位藏在清宁宫的娘娘,很是神秘,几乎不露面,我见到的次数屈指可数。前日夜里父皇发了好大的火,听说是与这位娘娘有关。” “但尽管父皇摔坏了殿里内所有的东西,还是没动这位娘娘一分一毫,不仅没有责罚,还命人好生伺候着。” 楚倾雪看了看四周,继续小声道 “还有这位娘娘的吃穿用度,都可比得上皇后了。” “嫂嫂,你说这不是很奇怪么?” 楚倾雪见月落同她露出一样的疑惑的表情,忽觉得不该把这些宫闱秘事讲出来打扰她。好不容易碰见,两人应该聊些开心的事。 她也不知为什么,见到这位五嫂嫂就莫名地想与她亲近。 “算了,不说这事了。” “嫂嫂,你不知道,每次我央求五哥带我出宫去王府找你,他都不应,简直气死我了!” 看着楚倾雪气鼓鼓的脸颊,月落心想,这楚倾雪还挺像以前的她。心思浅,任何情绪都写在脸上,一看便知。 她突然对这位楚国七公主生了些许好感。 想起那日宫宴后,楚子歌警告她,让她离楚家的人远一点。那她偏要与楚倾雪交好,再说,她也有她的目的。 “好了,你这不是看到我了。” 月落轻轻捏了捏那张气鼓鼓的脸,楚倾雪很是受用。 “话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就是宫中太寂寞了,倾雪想与嫂嫂说说话。” “你这脸上是怎么了?” 月落这才认真朝楚倾雪看去。 楚倾雪一听月落问起,摸着自己的脸,瞬间转为一脸愁苦, “我也不知道啊,前段日子脸上时不时冒一两颗疙瘩来,我也没去在意。” “但近日,那些疙瘩是愈发地频繁了。这些讨厌的红疙瘩,都快生得我满脸都是了,找御医看来,说是内火旺盛,让我消火。” “我每日都还喝着那什么下火的药呢,但也不见好转。” 月落看出来了。 “你这不是内火。” “你是青春期到了,生得青春痘。” 楚倾雪不解地问 “嫂嫂,何为青春痘?” 月落一时懒得解释,便含糊道 “所谓青春痘就是青春痘。” “哦……” 楚倾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月落从她的药箱里找出一个小药瓶。 “这凝脂膏是用芦荟研制而成,纯天然无污染,正好治你的青春痘。” 楚倾雪接过,拿在手里翻转来看。 “这小小的一瓶,真有这么神奇?” “不信你涂抹试试。” 楚倾雪依言涂了一点在脸上。 “确实管用,我涂抹到的地方很清凉,轻微的疼痛感也消失了!” 楚倾雪高心得蹦跳起来,拉着她的手道 “嫂嫂,你还有没有?这么好用的东西,我给六哥送点过去。” “他也正被这劳什子的青春痘折磨的苦不堪言呢,哈哈!” 这半月,月落大数时间都待在药屋,研炼解药。楚子歌已寻齐其它三味药材,现在就只差商陆了。 今日难得空,她去了一趟仁济堂。 刚进门就被药房的老伙计,张叔拉到一边。 “掌柜的,你可来了!” 月落见张叔一脸急相。 “张叔,瞧你这般焦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张叔点点头。 “是‘民乐坊’的邺老板出事了!” 说完重重一叹,言语中带有惋惜却又无可奈何之情。 月落不经想起了那边躺在床榻上的俊秀少年。 听出了张叔话中的隐含意味,她问道 “邺煜?他什么了?” 张叔接着说。 “邺老板四天前天被尚书府的齐大公子给抓了去,邺老板的弟弟这几日天天跑来仁济堂找您,可就是不见您过来。” “后来他去王府找您,您人没见到,还被打了一顿。” “他人呢?” “我见他可怜,将他安置到内院去了” 月落走至内院,见邺扶坐在石阶上,缩着身子睡着了。 她走近,在邺扶身旁蹲下,见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嘴角一块淤青凸显在白净的脸上。 “邺扶,醒醒。” 月落摇摇他瘦小的肩膀,将他唤醒。 邺扶睁开眼,见是月落,一把扑倒在她怀里,大声痛哭起来,泣不成声。 “月落神医!求你救救我哥哥!呜呜呜呜……” 邺扶这一扑倒是把月落给怔住了,看着怀里的小男孩泣不成声,心里有一块地方柔软了。本想在余下的时日里对世事冷眼旁观,置身事外。 如今看来是不能了,她轻轻抚着邺扶的后背。 柔声说 “告诉我,你哥哥什么了?” 邺扶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忍着悲恸,哽咽着,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了月落。 原来,邺扶一家都是戏班出生,‘民乐坊’是邺扶家的产业,由祖辈传承下来。传到邺煜、邺扶父辈那代?,也就是他们的父亲邺衡。 年轻的邺衡在机缘巧合下遇到了一位美丽的胡人女子,也就是后来邺煜、邺扶的亲娘,从此两相看对眼,结为夫妻,恩爱情深,羡煞旁人。 而邺衡本人原就是个有头脑的人,他将民乐坊改造成集戏曲与歌舞的一体的娱乐坊,他苦研戏曲,而他的胡人妻子则负责歌舞。当时,明月坊在邺衡的管理下,发展到了鼎盛时期。吸引一批又一批的人来求学曲艺。 民乐坊每次开台表演,每每都是座无虚席,还有买不票,爬到树上或墙头为一睹其精彩的。那时的明月坊,在汴京可谓是红极一时。 似乎所有美好故事的开头,总会以悲剧收尾,天意总是如此弄人。 果真天不遂人愿,好景不长,邺衡妻子在生邺扶时,遇上了难产。当时为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这两难的抉择中,邺衡选择了保孩子,这也是他堕落的因始。 夜探齐府一 那时,还只十一岁的邺煜便肩起了经营家业兼顾弟弟的责任,但终究年少力限,瘦弱的肩膀撑不起偌大的家业,树倒猢狲散,从此民乐坊,败落了。 人的一生中,总有些经历就是如此,当你在人生的哪个阶段,遇到上天考验却没有扛过去时,那么,接踵而来的则是更严峻的人生考验。 就好比邺煜一家。 邺衡思妻过度,嗜酒成痴,此后一蹶不振。浑浑噩噩以度日的他,不知怎又迷上了赌博,每天踹着个酒瓶子在赌坊里一郑千金,不仅家产很快被挥霍完,还将民乐坊的产业抵押了一半出去。 一年前,邺衡的身体在常年酗酒的因由下,被病魔压倒。弥留之际,终于神思清醒,回想妻子死后这几年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胜悔已,老泪纵横,对不起先祖传下来的的家业,更对不起自己的两个孩儿。 邺衡将邺煜叫到床头,嘱咐他照顾幼弟,明乐坊就交由他来传承。 邺衡在含疚与悔恨中离世,他的一生便是应承了戏剧的秉性,喜悲无常的悲剧人生。 十七岁的邺煜担下这份重任,可他没想到的是,民乐坊的一半产业早就被抵押出去。若只是抵押在一般人手里,邺煜还有能耐将之收回,可偏偏这一半产业就握在尚书府的齐大公子手里。这里面的无意或是蓄意,都已不那么重要。反正齐斐这个人奸猾狡诈,仗着他爹位居尚书官位,在汴京横行霸道,常干出欺压百姓之事。 有一回,齐斐路经胭粉铺,看上一位如花似玉的闺阁小姐,二话不说便把人家姑娘抢回了府。那小姐的家里是从商的,有点儿钱财,先去齐府要人无果后又去报官府。结果小官不敢管,大关不削管。最后,那可怜的商家小姐在几日后不堪重辱,发疯了般从齐府逃出,含恨投湖。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因齐斐的贪欲致使无辜终结。 这件事,当时在汴京传了一阵,齐尚书因不堪舆论压力将齐斐禁闭,再给官官相护地压了下来。而后,没过几天,齐斐又开始为所欲为,仗着是家里的独子,他父亲也只能关天禁闭了事无论闯了多大的货,反正他的尚书父亲会给他解决。有了这种心理,从此,更加肆无忌惮。 齐斐找上邺煜还是上两月的事。 话说,齐斐早就忘了民乐坊一半产业的事,要不是一天在汴京城闲混,刚好赶上邺煜重新开业唱戏,也就不会记起自己手里还握着民乐坊的一般产业。 世事就是这般微妙。 谁能想到,齐斐竟然一眼看中了邺煜,当场就要将他强带回府。邺煜宁死不屈,才得以保全一时。后来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他们常不常受到齐斐的骚扰和胁迫,邺煜本性刚直,连与齐斐虚与委蛇都不削。 如今,齐斐已经没耐心与他玩你跑我追的游戏了。 听到这里,月落已有几分明了。 思忖片刻。 “这么说,你哥哥现在被关在尚书府内了。” 邺扶一想到哥哥不知会被齐斐怎么折磨,忍不住又伤心起来,只是这次没哭得那般撕心裂肺,强忍着。 月落见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邺扶眼里冒出来,心中感慨,他只不过还是个孩子,却要承受那么多的不幸,邺扶一定是苦于无计了才来求她的吧。 “走,我们去尚书府要人!” 入夜。 他们到了尚书府围墙外,月落换了一身夜行衣,找了处隐僻的地方,在四周做了一番侦察。 “你就呆着这儿,我进去查探情况。” 邺扶露出惊讶和崇拜的神情。 “月落神医,你会武功!” 月落朝他笑笑,一翻身入了墙内。 她的武功还是在牙谷时宫冶卿教的,但她也只学了个三脚猫的功夫。但是,足够应付齐斐那个败类,她来时已了解,齐斐不会武功。 在墙内站定,月落朝所处的位置快速扫视了一圈,看格局装潢此处应该是一处客院。她猫着腰在客院内查探一番,四周无人,继而蹲在墙边思索起来。来得太急,来不及探听尚书府内的情况,就她所知的信息,还是以前在牙谷时宫冶卿给她透露的。 齐家的祖先是当年随楚开国皇帝推翻了前周朝的开国功臣,予以世代受二品尚书官位一职。虽是文职,但齐家一族在朝堂上的势力却不容小觑,早已在楚朝堂上与太宰叶国安形成了守旧派与新学派对立的局面。 朝堂谋略她不太懂,但宫冶卿评价齐定,老奸巨猾,极其狂妄自大,是心狠手辣之人,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思定,她决定先去找齐斐的 院子,齐斐明目张胆的把人强抓过来,一定会将邺煜关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月落想,就算找不到邺煜的人,也要让齐斐尝点苦头。 她朝东边一处院子跃去,不一会儿,落得院内,站定在一处回廊里。她朝四周机警地看了看,天色已全黑,回廊上挂着整齐划一的灯笼,透过树影看去,可以看到对面是一间书房,那里面有灯火闪动,说明有人在里面。 她不确定这就是齐斐的院子,所以,她需要确认,月落小心翼翼地朝左手边的一间房靠近。 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微眯,抬手阻住身旁的人,然后侧首微摇了摇头。 月落查完那间房,里面没有动静,看来邺煜没有被关在这儿,欲折身跃回屋顶,便听见对面的门开了,再折身已来不急,月落立即跃上廊梁。 她惊讶地发现,另有两个着夜行衣的人,悠闲地靠坐在廊梁上。月落打量着那两人,很明显,他们也是夜访尚书府,至于目的,无她无关。 其中一人,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带有探究之色。继而,转而看向对面,月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楚子阔? 楚国太子为何会在尚书府内? 她差点忘了,齐定不仅是当朝尚书,还是当今皇后的哥哥。难怪!那他身旁那个中年人就是齐定无疑了。 这个时辰,两叔侄在书房内,定是在谋划什么事,她突然有点明白这两个黑衣人的来意了。果然,等楚子阔与齐定走出院子,两名黑衣人朝对面的书房跃去。 那黑衣人最后瞥了她一眼,月落心领神会。 那一眼的意思是互不干涉。 月落见他们已经潜入书房,有一人留在外面放哨。月落想起邺扶还在墙外等着她,她得赶紧行动了,呆得越久,被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 月落朝另一处院子跃去。 齐府书房。 夜探齐府二 月落刚跃上屋顶,便听到一声喊叫,月落暗道,难道被发现了?或是,那两人被发现了? 再定睛看去,底下涌出的家丁都往一个方向在追赶着什么人,那被追赶的人,白衣单薄、身形清瘦,是邺煜!月落看清了最前面跌跌撞撞奔跑的人。 想必是邺煜自己乘机逃了出来,只是没出逃成功,就被齐斐给发现了。 “给我抓住他!” 齐斐的喊叫声再次响起。 月落跃下,乘下面一片混乱,抓紧时机移到齐斐背后。 齐斐正气急败坏地指挥家丁抓邺煜,心想待会逮到他,看他怎么收拾那小贱人。忽而,感到有冰凉的东西触在颈脖处,他刚想摸摸是什么,便听到黯哑的声音在耳后想起。 “别动!” 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正抵在他的颈间,齐斐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侵入全身。 擒贼先擒王,这个千古不变的真理,到哪里都适用,齐斐果然一动也不敢动。 “叫他们都停下来。” 月落发话。 齐斐照做,声音带着畏颤。 “你们都停下。” 声音太小,前面的家丁没有听见,眼看他们就要抓住邺煜了。 “大声点!” 月落的刀子又近了一分,齐斐被这一吓,倒喊得如先前一样中气十足。 “你们都给我住手!” 这一声惊到了那些家丁们,纷纷回头,才发现齐斐被劫持了。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包括听到响动而来的齐定与太子。 见他们都围过来,月落对着远处的邺煜喊道 “快出去!邺扶在外面等你!” 齐斐不甘,朝右边的家丁使了个眼神。 “你最好不要再我面前耍手段,放邺煜走!” “你是谁?为何要挟持我?” “我是你大爷!至于为什么要挟持你。” “因为你长得肥头大耳,老子看了不顺眼!” 齐斐被这个回答弄得噎住。 这时,齐定和楚子阔走了过来。 “你是何人?为何要挟持小儿?” 月落翻了个白眼,推了一下齐斐。 “你来告诉他。” “他说他是我大爷,见我肥头大耳碍了他的眼睛。” “放肆!满口胡言!竟敢玷辱我齐家祖先!” 齐定听了齐斐的话,气急败坏狠盯住月落。 楚子阔看他的眼神亦是透着狠辣与打量。 月落瞟见邺煜已经走出了视线范围,她刚刚把齐定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就是好让邺煜逃出去。有邺扶在面外接应他,应该不会有问题。 “你吼什么吼!比嗓门大啊!” 月落也不甘示弱地吼了过去。 “你到底是何人?此来的目的是什么?” “大爷我胡汉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见不得你儿子猥琐花季少年!” “你满口胡诌!我儿堂堂男儿,怎会干出这种龌蹉之事!” “切,你让他自己说!” “爹,我没有!救我!快救我!” 月落抬腿狠顶了一下齐斐的屁股。 齐斐疼的哇哇乱叫。 “让你说谎,小心我顶你菊花!” “我不敢了,我是我是猥琐了明月坊的小倌,爹你快救我!” 齐斐已经吓得只会求饶了,月落鄙夷地看了眼齐斐。就这么点胆子,还能在汴京称霸,简直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人渣。 “你才是小倌,你全家都是小倌!” “你!” 齐定已经暴跳如雷。 “来人!将这不知好歹,满口胡邹的歹徒给我拿下!” 月落将刀子加深了几分,齐斐的颈脖现出一道血印来。 “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别忘了,儿子的小命还我手上!” “我要是一不小心割破他的动脉,那血是可是会biubiu的止都止不住,最后血尽人亡!” 月落做了个夸张的biu血动作。 齐斐已经被吓得站都站不稳,然后,就尿了裤子。 众人一阵捂脸,齐定不忍看地别过头。 月落嫌恶地看了一眼,抬头发现一直未开口的楚子阔转为一副玩味地打量着她。 月落移开眼,便听见他开口道 “叔父,让我来会会这位胡兄。” 转而对着月落。 “你的目的无非是救出那位叫邺煜的男子,既 然他业已经逃脱,你也没有必要再耗在这里,我说得对吧。” 楚子阔盯着月落继续道 “我们人多势众,不出多时,你就会耗尽体力。就算你杀了齐斐,一时逃脱,我叔父也定会倾尽尚书府的财力抓捕你,总归你都会被我们捉住。” 楚子阔猜测出她的谋算。 月落的目的确实只为救出邺煜,要是能偷偷救人,她才懒得挟持齐斐与他们斡旋。 “你放了齐斐,我放你走,如何?” 月落思虑间,楚子阔慢慢向她那边靠近,她止住楚子阔靠近偷袭她的意图,挟着齐斐后退开。 “你就站在那边,不许再向前!” “我同意你的提议,你们先后退十丈,我出了尚书府后自会放了他。” 月落将手里的齐斐提上前。 “我怎知你不会出尔反尔?” “我胡汉三说话算话,信不信由你!” 楚子阔与齐定对视一眼,然后齐定带人后退了十丈远。 “你也后退!” 楚子阔嘴角衔一抹意味不明笑意,后退。 都退远了,月落挟着齐斐,慢慢退,看准时机跃出围墙,却突然跳不起来了。原因是手里的齐斐太重了,以她的功力还够携重,月落骂了一句。 “死肥猪!” 再朝齐斐屁股上踢了一脚,把他踢了一个狗啃泥,这才心满意足。再跃上围墙,却被半空中突来的剑光所扰乱,月落小心避开,一时气息不稳,从墙头摔了下来。 随即,一柄剑抵在她的咽喉,月落看清来人。 “你没有退走,一直尾随着我!” 楚子阔不可否置。 “卑鄙!” “兵不厌诈。” 月落不削再与他多说,起身,摆出一副要杀要剐任处置的姿态,实则在盘算怎么脱身。此时,齐定也带人围了上来。 齐斐爬起来,满脸憎恶地看着月落,语气恶狠狠。 “看我不千刀万剐了你!” 月落一个眼神瞟过去,吓得齐斐往后缩退,她是被困住了,但刚才留给齐斐的震冽还在。 “太子,您帮我杀杀了这歹徒!” “慢着,让我先盘问一番,看他是否有同伙?” 齐定走上前来,眼光亦是恶毒地看着月落。 “说!你有没有同伙?” 月落沉默。 “爹,他肯定有同伙!不然怎么能挟持到我!” “说!你到底有多少同伙?” 月落翻白眼,这什么逻辑,劫持你就必须要有同伙。 看我不玩死你! “这里是一个人!” “十一个人?” “不是十一个人,而是一个人!” “什么!二十一个人!” 齐斐望了望四周,众人也望了望四周,一脸震惊与不信。 “错了,其实一个人!” “七十一个人?!” “你听错了,就是一个人!” 齐斐跳起来。 “怎么可能,你竟然有九十一个同伙?!” “二百五,是一个人!” “二百五十一个人!怎么可能!你当我傻吗!” “就是当你傻!四川话都听不懂啊!” “斐儿,无需与他多费口舌,干脆一刀结果了他!” 齐定提剑刺向月落。 “叔父!就将她交给我来处置,如何?” 楚子阔出声。 虽是问句,却是命令的口吻。 月落暗道不好,落到这偷情男手里,还不如一刀结果了她来得痛快。 等等,那是 就在月落思忖间,她眼角余光瞥到了什么。 “快看!天上有ufo!” 众人不明所以,看着挟持公子又被抓住的人,死到临头了还一脸兴奋地手指向天,随即都朝天上看去。 什么也没有 搭救 乘众人分神之际,月落一个急速打滚躲开了架在脖子上的剑,向外围跃去,却被最先反应过来的楚子阔捉住了脚踝。 月落提声,朝另两个黑衣人的方向。 “兄弟!救我!” 一霎间,另一黑衣人闪身到他们身边,与楚子阔交上手。打斗间,楚子阔并未放开她,月落挣脱不开,提刀朝紧抓住她的那只手臂划去。 楚子阔忽略了月落这边,手臂被划了一道口子,痛感传来,他微松力道,月落乘机挣脱。 快速闪身到黑衣人一边。 “兄弟,谢啦!” 道完谢,月落专心应战,她没有注意到身旁黑衣人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另一边,被月落伤了手臂的楚子阔正捂着伤口恶狠狠地盯着她,像是想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月落暗暗心惊,心中估算,这里不宜久拖,她刚刚那一刀,可是使了狠力。 她从旁边黑衣人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眼神,双双会意。 月落提刀挥向楚子阔,半路却突然转了方向,而楚子阔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招,声东击西。再追赶已经来不及,因为后侧的黑衣人已袭了上来。 黑衣人与楚子阔的打斗不相上下,月落看得心惊,以她那点武功刚才能伤到楚子阔,想必是因为楚子阔疏于防范她了。另一黑衣人一直在与侍卫打斗,也逐渐向他们这边靠拢。 月落这次的目标仍旧是齐斐,可怜的齐斐三两下又被月落打倒了。 众人只听得齐斐一声惨叫响彻整个尚书府,随即滚落在地,捂着脸不断打滚哀嚎。 随着齐斐的一阵哀嚎,众人停止打斗。 “你对我儿做了什么?!” 齐定冲向前来,对月落厉声质问。 月落被两名黑衣人一左一右围在安全范围内,拍拍手,好整以暇答道 “没什么,就是让你儿子试试苍穹大陆最出推新的号称no1的辣椒粉!” 辣椒粉三个字说出时,月落与两名黑衣人已经成功逃离尚书府,隐在一片暗夜中。 就是刚才月落毫不犹疑地洒了一把号称no1的辣椒粉,楚子阔、齐定虽有防备,但也不敢贸然朝他们追来。其他的人则同齐斐一样倒在地上打滚嚎叫,楚子阔与齐定只能捂着口鼻,对着她们逃离的方向咬牙切齿。 一处深巷里。 “这是本大侠独门秘制的无敌辣椒粉!” 这可是她自己培育的朝天椒,平常都是用来下菜野外bbq的。 “哈哈,厉害吧!” “胡汉三是谁?” 月落一个咯噔,随即笑着打哈哈。 “胡汉三是我的江湖艺名。” 黑衣人不信地看来她一眼。 “当然,我的艺名还有很多,比如超人,美国队长,蜘蛛侠,绿巨人等等。” 黑衣人继续不信地瞥了她一眼之后,飞走了。 额,就这么走了。 “我们还没有深巷三结义呢!” 月落对着那两位黑衣兄弟的背影高喊。 四周归于静寂,月落面色转为严肃,转身,朝另一方向奔去。 就在月落的身影隐入街角,这边深巷里,再次映出刚才的那两名黑衣人。 “主子,她往城西的方向去了。” “嗯,仁济堂。” “她将邺煜藏在仁济堂,那她后面怎么打算?齐斐可不会就此罢休。” “这是她的事了。” “她与太子,你怎么看?” “主子怀疑她是太子的人?” “那她怎么会出手伤了太子” “以她的功力,你认为能伤到楚子阔。” “苦肉计!” “即可去查,如证实如我所料,那便在取得解药后。” 杀! 这对主仆正是楚子歌与暗影,只是暗影有一点想不明白,主子刚才为何要出手助月落。 齐府。 “什么?” “密函不见了!” 出声的是上一刻还惊魂未定的齐定,此时正一脸惊慌地翻捣着自己的书桌,翻找了一遍,果未见离开前放置在桌案的密函。 “太子,这可如何是好?!那可是关乎到您的……” 楚子阔立于桌前,面色阴沉,眼神如鹰隼凌厉无比。 “闭嘴!” “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 “给我查!” 齐定被楚子阔这一吼反倒冷静了下来。 “ 对对!我们要查!既然那几个黑衣人与‘民乐坊’有关系,那我们就从‘民乐坊’入手。” 齐定欲唤人去‘民乐坊’捉人,楚子阔却抬手制止了他。 “不宜打草惊蛇,给我暗地里查!” “若查出是谁盗走密函,本太子一定将之碎尸万段!” 月落到仁济堂安排好邺煜、邺扶后,便一路思索回到王府。该怎样帮邺煜他们保住民乐坊,找宫冶卿援助,不行,那样做楚子歌更加怀疑她的身份。 那应当如何做才稳妥,月落食指敲着桌面。 齐斐的这人体胖无脑,吃喝嫖赌,无恶不作。 吃喝嫖赌……赌…… 是了!邺衡就是在赌场将民乐坊的一半产业输给了别人,那为什么不能再从齐斐的手中将那一半产业赢回来! “什么!你要哥哥与齐斐赌一场!” 翌日,月落去仁济堂将自己的计划告知邺煜和邺扶两兄弟。 “有何不可?” 既然你父亲将民乐坊输了,那你们就将它赢回来。况且,想要掌握先机就要先于对方出手。 “可是,哥哥根本就不会六博。” “谁说赌六博了,赌什么由我们来定!” “那我便试试吧。” 邺煜语含不确定,但月落救了他一命,他对她心存感激。况且现在,也再无它法了。 月落拍了拍邺煜的肩膀,给他打气。 “放心吧,都包在我身上!” “那么,首先我们要做的是引蛇出洞!” 这日一大早,汴京城的百姓们就听见街头小巷里传来孩童们的口号声。 ‘号外!号外!民乐坊的邺老板向齐大公子发出挑战!大家请往民乐坊移步观战......’ 这可是个大消息,汴京的老百姓们一直被齐斐欺压,有他的好戏看,怎么能错过。 而后,茶肆里的人也不喝茶了,做早饭的大婶也不煮粥了,洗衣的妇女也扔掉了棒槌,摆摊的也收了摊。总之,齐齐朝民乐坊奔去。 一时间,民乐坊外人头攒动,半个汴京城的人都到了民乐坊,众人齐齐张望。月落看着满意地点点头,这个时候,消息也该传到尚书府了。 “你说什么!邺煜向我发出了挑战?哼!我正想着什么找到他,他就自投罗网了!看大爷我怎么整治他!” 齐斐原本躺在床上养伤,听到下人汇报来的消息,气的一拍床板,却不小心碰到了脸上的伤,又是一阵嚎叫。他脸上的伤是月落昨晚赏给他的无敌辣椒粉,他的脸现在红肿得像猪头,让原本就肥硕的身躯,看起来更加滑稽了。 “走,老子倒要去看看!” 民乐坊里,众人都在大声议论着,高台上的邺煜端身而立,望向一处。 突然有人高喊一声。 “快看!齐斐来了!” 众人应声望去,果然,在街道的另一头看到齐斐的轿子。待得近了,只见齐斐头上带着一顶宽大帽子,脖子上的领子高高竖起,还用面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双贼眉鼠眼露在外面。 月落一看差点没忍住笑声出来,这是什么杀马特造型。 不过气势倒是很足,一下轿,就对着邺煜嘲蔑道 “听说你要跟本大少爷决斗,就你那小身板,是嫌自己活的不够长吧!” 邺煜不理会齐斐的嘲讽,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民乐坊,似想将自己所有的不安、期望与这座传承了家族百年兴荣的乐坊融为一体。 赌注 “你我赌一场,我赌你手中民乐坊那一半产业!” 齐斐一声嘲哼。 “那你小子以什么做赌注?” “我以民乐坊的另一半产业作为赌注。” “本少爷对民乐坊没兴趣!” 齐斐走近,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的声音。 “倒是对你很感兴趣。” 月落就乔装站在邺煜侧后方,离得近,因此能看见齐斐的眼睛不怀好意地往邺煜身上上下打量。看得她一阵恶寒,邺煜更是气的面色通红。 月落佯装咳嗽一声,出来打圆场。 “齐大公子,我是邺老板请来的庄家,咱们今日就将赌位设在这高台上,让大家做个见证。” “规则是一赌定输赢,如果您赢了,这民乐坊就都是您的了,到时候您想怎么还不是您说了算。” 月落给齐斐使了个谄媚的眼色,齐斐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丑恶的嘴脸发出嘿嘿淫笑之声。 月落微笑着继续。 “当然,如果您输了,那么您持有的民乐坊另一半产业将全数归还给邺老板。” “这挑战,您是应还是不应?” 齐斐撸了撸袖子,一脸势在必得的架势。 “看待会小爷让你输得连渣都不剩!哈哈哈!” 赌局开始。 乔装后的月落坐庄,玩的是前宋流传过来的扑克牌,赌大小。 一共五十四张牌,月落利落的花式洗牌手法让那些赌场老手看得羡慕不已,喷喷称赞,这一手洗牌绝活是在她还是宋颜书的时候闲得无聊用来打发时间练出来的。 月落保持惯有的微笑,洗牌,发牌。她没有注意到,人群中有几双眼睛一直盯着她。 第一局,月落给两人依次发了两张底牌,接下来陆续发出五张公牌,齐斐跟注,邺煜不跟注; 第二局,照旧,齐斐跟注,邺煜不跟注; “我说,你他妈是在逗我?不想玩就早点滚!” 齐斐招呼下人给他扇子,正值夏末,他全身武装,裹得跟粽子一样,早热得没了耐心。又见邺煜一直不为所动,随即一口脏话就骂了出来。 邺煜似没有听见齐斐不堪入耳的话,只盯着赌台上的牌,不知在想着什么。 月落有些担心邺煜,看了他一眼。 “齐少爷,请稍安勿躁,这跟注或不跟注都是游戏规则。” 第三局,齐斐跟注,邺煜不跟注; 第四局,齐斐跟注,齐煜跟注; 齐斐摇着扇子,顺手将契约扔到了赌台上,邺煜也将另一半契约放上赌台。 月落拿起两份契约,高喊。 “亮牌!” 邺煜、齐斐同时亮出底牌。 邺煜的五张公牌依次是梅花5 、黑桃8 、黑桃4 、红桃9 、方块10 ,两张底牌是红桃k 和梅花q 齐斐的五张公牌依次是红桃7 、梅花8 、梅花q 、黑桃10 、方块j ,两张底牌是红桃6 和梅花5 不多不少,邺煜以一分之差险胜。 邺煜紧绷着的弦松懈下来,他看向月落,脑海里回想着她昨晚的交代。 “记住,明日与齐斐赌牌时,前面三局你都不跟注,只需在第四局的时候选择跟注即可,其它的有我在。” 邺煜虽不知月落是怎么帮他赢得这场赌注,但眼前这位女子热心真诚地帮助他,他委实不能不有所感动。向月落投以感激的一眼,月落察觉到邺煜看过来,摇摇手中的契约,朝着他狡黠一笑。 再看齐斐,满脸不服与气愤地看着赌台上散乱的纸牌,这就完了?想到邺煜,快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他越想越不甘心! 一拍桌站起。 “你肯定使诈了,你们是一伙儿的!” 月落右手一紧,随即,笑答道 “齐大公子,可别乱给我泼污水,大伙可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着呢!众目睽睽下,我如何使诈?” “齐大公子,输赢乃赌生常事,要愿赌服输!如果你非要说我使诈,就请拿出证据来!” “你!我” 月落刚刚确是有一刻的心惊,以为齐斐看出了什么。 暗暗收紧右手将手中东西藏入里袖,她确实出老千了,因为她也没有把握能稳赢。只有使诈才能帮邺煜赢回民乐坊,再说跟齐斐这种人也跟本就不用讲什么公道! 看齐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月落渐渐放下心,猜想应是不会露出破绽的。她昨晚演练了好多次,直到闭 着眼睛可以准确无误地从赌台上换下早已在右手中备好的那两张牌。 是的,这是月落早就设想好的局。将齐斐激来,再以赌局诱引,最后,赢回民乐坊,而这其中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如何取胜。 前三次发牌要邺煜不跟注,目的是松懈齐斐的警惕和耐心。等他放松警惕又耗完耐心时,月落再将藏在右手最大的两张底牌红桃k和梅花q发给邺煜,而换下来的两张扑克牌则继续藏在她的右手中。 换牌动作只在一瞬间便完成,她有信心齐斐这猪头看不出来,而能察觉到的人,除非是眼力和听力都极好的高手。 然而,翩翩好巧不巧就有人发现了她的小把戏。 “慢着!” 一声响起,月落听声已经辨出了来人。 楚子阔竟然也来了,他在人群中,月落暗道不好,只怕是被他识破了她的小伎俩。 齐斐也发现了楚子阔,惊喜叫唤出声,那副模样就像是找到了救兵一样。 “太您也来了!” 楚子阔递了个眼神给齐斐,齐斐及时停住。而后快步走到他身后,对楚子阔耳语一阵,再恶狠狠地看向月落他们。 楚子阔看向月落,目光移向她的右手,含义未明。 “这位公子有何指教?” 月落先发制人。 “你是邺煜请来的人,这场赌注未免有失公平。” “他们就是一伙儿的!不公平!” 齐斐大声附和。 “那这位公子认为如何才算公平?” 月落继续与楚子阔斡旋,她直觉这人不是好应付的角儿,昨晚在尚书府就吃过他的亏。 楚子阔走近月落,在她右侧停下,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 “你这只手里握着什么,我很清楚,要是再赌一遍,你们可就没那么容易赢了。” “你说是么,五弟妹” 这声“五弟妹”叫得意味绵长,甚至还带了点引诱。 月落暗自警惕,他不仅识破她的小把戏,还识破了她的身份,楚子阔这个人! 很危险! 既然如此,也不必再装了,月落退开半步。 “那么,太子的意思是” “我听说民乐坊早已败落,若邺煜能在三日内,让民乐坊内座无虚席,我便做主让齐斐归还那一半产业。并且,再也不寻民乐坊的麻烦。” “太子此话当真?” 霸王别姬 此时,民乐坊内只剩月落和邺煜两兄弟。 看热闹的人都散了。 “哥哥,月姐姐,要我们在三天内就让民乐坊恢复到以前的兴盛,这怎么可能办到呢!?” 邺扶愁眉苦脸道。 邺煜也是眉头紧锁。 月落默默看了一圈民乐坊,她刚才代邺煜应下了楚子阔提出的条件。纵然这个条件很苛刻,但当时的情况促使她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月落大夫,无论能不能保住民乐坊,你如此帮助我们,我邺煜感激不尽,请受我一拜!” 邺扶见哥哥拜下,也对着月落一拜。 月落急忙止住他们。 “你们两个快起来!” “你们的谢意,我都接受了。初始我帮你们完全是随心,既然现在我们已经在同一条船上了,那我们就要同心共济,保住民乐坊!” “可要我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民乐坊的名声,这……我实在没有把握。” 月落拍了拍邺煜的肩,安慰他。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何况,没有到最后谁也料不定结局,不是么。” 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底,可去不尝试不去努力便认输,这不是她的处事风格。 “退一步讲,如果我们没有成功,但我们毕竟尽力了啊,至少没有遗憾了是不是。到时候你们可以来仁济堂,虽然不能让你们发大财,但供你们哥俩温饱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月落的这一番话起到了安慰振心的作用。 邺煜抛开愁颜,转而眼神明亮地看着月落。 “那我们便再与自己赌一把吧!” 汴京城最大的酒楼,三楼包厢内。 楚子歌浅酌着夜光杯中的醇酒,半垂的眼眸睥向桌子对面,上边也放有一杯斟满酒的夜光杯。 一刻钟前在这里碰到楚子阔,两人客套一阵,而后,楚子阔似无意说道。 “今日偶遇到五弟妹,想不到五弟妹是个妙人儿。五弟好福气,让为兄好生羡慕。” “二哥过奖,内子好热闹,少给我惹事便是我的福气了。” “二哥要来喝一杯?” “不了,我就不打扰五弟雅兴了。” 楚子阔抬步欲走,似忽然想到了什么。 “哦对了!还请五弟转告五弟妹一声,她若想去哪里玩,光明正大地去便可,大可不必……夜访。” 太子留这句味莫名意话后离开。 “她今日在何处?” 楚子歌话音一落,便有隐卫出来,将今日月落在民乐坊发生的事,完整地叙述了一遍。 这时,候在一旁的四宝眼尖,瞧见了楼下正走在街上的月落。 “主子,是王妃!” “把她叫上来。” 月落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正想着是不是去前面的烧饼摊位买个烧饼吃,然后再筹划民乐坊的事,便听见有人唤她。定睛看去,原来是四宝,随即招呼了上去。 “四宝,long time no see!” “啊?王妃,您说什么?” “我说请你吃烧饼。” “多谢王妃,四宝不吃,咱王爷请您过去呢!” “你找我?” 月落进得包厢,入眼便见楚子歌端坐在一侧,有意无意地把玩着手中的透明酒杯。她落坐在另一边,见桌前放着一杯已经倒满酒的夜光杯,便不客气地拿起送往口中。 只听见四宝‘诶’的一声。 “王妃,这是是太子的酒……” 月落错愕,太子也在? “二哥没碰过,无事。” 月落松了一口气。 “四宝不带你这样的啊,说话说一半。” 四宝委屈,心里嘀咕,有哪个王妃向您一样这般随意啊。 月落观赏着手里的夜光杯。 “果然,还是好杯配美酒哇!” “诶?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无事。” 哈? 月落忍不住睇了个白眼。 既然无事,月落便准备离开,起身之际,她突然改了主意。 “话说这个点正好,我也饿了,王爷请我吃顿饭吧。” 害得她白跑一回,烧饼也没吃成。 总不能就这么白走了吧。 “不请。” 楚子歌拒绝得干脆利落。 “诶,我好歹还是你孝宣王名义上的侧妃,你就不怕我吃霸王 餐,坏了你的名声?” 楚子歌无视她的威胁。 “你近日很有闲情?” “没有,我忙得很!” 说完,月落发觉不对劲。 照他的脾性,他不会无缘无故地突然来这么一句,显然,他对她的行踪有所掌握。楚子阔来过,难道他将今日的事告诉了楚子歌?又或,楚子歌早已派人暗中监视着她!再说,他当年也不是没有这样干过。 楚子歌继续把玩着酒杯,看似闲闲地问道 “在忙什么?” “我告诉你,你就请我吃饭?” “我在帮一对苦难兄弟。” “为何要帮他们?” “当然是我有一颗侠骨仁心,侠义心肠了!” 楚子歌睇了一眼月落,无视她一脸的自我崇拜加陶醉,起身往外走。 末了,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不要去招惹太子。” 奇怪,她什么时候招惹太子了?她明明躲都还来不及好吗。 “诶!王爷,你还没请吃饭!” 四喜小跑过来。 “王妃,这酒楼就是咱们王爷开的,您可以随意吃。” “如此,那王妃我就不客气了!” 入夜。 孝宣王府。 “暗影,可有商陆的消息?” “主子,隐卫打听到了,邑城有一户姓陆的人家专培育药材,其中就有‘商陆’。” “属下便派影卫去查了这户姓陆的人家,结果又查到了另一件事。那家人似乎与七年前宛妃的事有关联。” 楚子歌神色漠然,但眼内隐隐含着一股肃杀之意。 “你去安排,我们明日就出发!” “主子,还有一事禀报,前方收到捷报,夏副将一行人已经班师回朝,三日后到汴京。” 楚子歌沉思片刻。 “将去邑城的事推迟几日,待见到夏副将后再行安排。” “月落的来历可有线索了?” 暗隐摇头。 “王妃的过去一片空白,正如王妃自己所说,她以前一直在牙谷,很少出世,属下们能打探的消息少之又少。” “那就尽快找到途尘神医,从他那里入手。” “是!” 月落在房内来回踱着步子。 什么东西最能吸引人群? 是新奇! 民乐坊以戏曲起家、楚国尚武。 新奇……戏曲……尚武…… 她将这些思路串联起来。 随即,一个词在她脑海中映现出来。 霸王别姬! 兴奋地一拍桌子,惊醒了窗外挂在枝桠上的夜鸟儿。 对!就是‘霸王别姬’!一曲感天动地,荡气回肠的爱情绝恋,楚霸王英雄末路,虞姬自刎殉情,剧情大气磅礴,足够吸引眼球了。这样一来,戏曲、武士、新奇三个点都有了! 月落能想到这个点子,还要多亏前世的老院长。她前世的老院长是个戏剧迷,最喜欢听的就是‘霸王别姬’,月落上一世做兼职挣到些钱,就会陪着老院长去听‘霸王别姬’,日积月累的就把那些剧情台词都记下来了。 只是如今时隔太久,她现在只能凭着记忆将整个剧情默写下来。 最终,由于她的记忆力有限,无法默写出完整的‘霸王别姬’,便只能怀着敬畏的心态对经典修修改改了。 第二日,月落也是早早便起来,再赶去民乐坊。 到了民乐坊,邺煜给她开门。月落见邺煜精神萎靡,但强打精神,心想,他怕一夜未眠吧。 邺煜开门见到是月落也有些讶异。 “月落大夫,你这么早就过来了。” “恩,我想到法子了。” “真的么!月落大夫想都了什么法子?” 邺煜得知月落想到了办法,脸上的愁绪被惊喜所取代。 月落晃了晃手上提的东西。 “我带了烧饼,咱们吃饱了再干正事。” “这是?” 邺煜盯着月落手里拿着的一叠厚厚的纸。 这是她昨夜花了一宿的时间凭前世的记忆拼凑编制出来的‘霸王别姬’戏本。 “这是戏曲剧本‘霸王别姬’。” “‘霸王别姬’?” 邺煜露出一副闻所未闻的表情。 “这则剧本,讲述了西楚霸王项羽的一生。项羽心性高傲,但性格单纯,半生称霸,最终却与爱妻生离死别,兵败 刘邦的故事项羽怒斩汉军数百人后自尽,虞姬也追随挚爱而去。” 月落为邺煜解说,将项羽的一生娓娓道出。 邺煜听完后,一时唏嘘不已。 “这世间真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一生么?” 当然有,不过是在另一个时空罢了。 “好了,你先研究戏本,然后我们开始演练。” “不过角色人数不够,去哪儿找人手呢?” 月落不由头疼起来,要凑齐角色人数,还要有戏曲功底,这也是个大问题。 “这个我可以解决。” 原来,当初邺家败落,走了一批人,也留下了一批人。留下的都是被邺家施过恩惠的,后来,邺煜实在无力再支撑,便将最后一批人也遣散了。 那批人如今分散在汴京各处,心却系着民乐坊,得知邺煜需要帮忙,都纷纷赶来出自己的一份力。 “我们虽然没什么学问,但是我们懂得知恩和感恩。” “大伙都等着那一天,等着民乐坊重生呢!” 邺煜找来的那几人,真是及时雨,刚好凑齐了这场戏曲所需的人手。 月落不禁想,看来老天爷都在帮他们。 “这下好了,人手都齐了,那大家就开始吧!” 大伙儿便开始一一分配角色,排练,记台词,待大家都分配好了角色,突然有人问。 戏子入画一 “我呀?” “我就负责编剧加客串观众!” 要在短时间内完成一出戏剧的难度极高,所以大伙儿都很刻苦地排练。特别是邺煜,他演主角儿,更是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留给自己。 小憩时间,月落见邺煜拿着戏本紧锁眉头,她走过去。 “给,喝口水。” “谢谢!” 邺煜接过水杯,眼睛却仍紧盯着戏本一处。 “西楚霸王为何不再拼一拼?” 月落在他身旁坐下,接过他的话。 “是啊,为什么不再拼一拼?他可以像越王勾践一样卧薪尝胆,也可以像伍子胥一样草间求活。” “如果是那样,项羽的结局会不会是另一番模样?” 邺煜叹息着摇了摇头。 “不知道,谁又能预料到未知的事呢?” 是啊,谁又能预料未知的事呢。 再说,项羽的性格早已经决定了他的命运。 这世间,每个人都其独特的性格,因此也便决定了每个人不同的人生轨迹。 生活时好时坏,活好当下才是最紧要的。 活在当下…… 这句话还是她在很早以前听到过。 思绪转到这里,月落不禁垂下眼眸。 “其实……我并非是一定要保住民乐坊。” 邺煜停顿片刻,似在斟酌言语。 “我真正想保住的,是热爱和投身于戏曲的这些人,将这些承传下去。” “可我却没有这个能力帮助他们,也没有能耐将邺家先祖的戏曲精神传承下去。” “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月落给了邺煜一个鼓舞的笑容。 “真的么!?” 月落那一笑,似有什么陡然击中了邺煜的心。他一双深褐色的眼睛紧紧看着月落,眼中似带着希冀的光芒。 月落神色坚定地看着他。 “邺煜,只要你有心,只要你坚持下去。那么,你就可以做到!” 紧张的排练持续进行着,一直到深夜,大家才散去。 第二日大家亦是排练了一整日,直到午夜,一众人已累得筋疲力尽。 所幸,总算是排完了。 月落为大家最后一记鼓舞。 “今晚大家好好休息,养足精神,迎接明天的到来!” “好!” 大家都明白明天将是打响他们决战的时刻!是以,尽管大家都已经极累,但都拿出中气十足地声音应声月落。 汴京城的午后,人们悠闲地坐在茶嗣里品茶闲谈,忽而被一阵阵有节奏的口号声吸引开来。 ‘号外!号外! 今日申时民乐坊有大型戏曲上演‘霸王别姬’ 大家快来看看嘞’ 只见孩童们一只手拿着糖葫芦,另一只手挥舞着手中的纸单有节奏地高声叫唤着。 有的人接过纸张,摊开来,入眼便看见一排醒目的标题‘霸王别姬’四个大字。 下面是一幅墨画,一个戎装打扮的威武男子孤高地骑在马上,怀里依偎着一位俏丽女子,男子前面是一条长河,而男子后方则是与之对峙的千军万马。 画旁边是一排字 你想亲眼见到一段大气磅礴、跌宕起伏战史吗?你想亲耳听到一曲催人泪下,荡气回肠的悲欢离歌吗?你想亲身感受一代枭雄战胜天下却最终输给自己的悲憾吗? 那就来‘民乐坊’吧,让它带你领略一场千古风云的变换! 还有那梦牵魂萦,美伦美幻爱情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所有人都被这张纸上的内容吸引,久久移不开眼,开始想象其中的故事。 有些人已经看得心痒痒。 “民乐坊这噱头看着还不错,要不今晚就去看看?” “是挺吸引人的。” “上面写着申时开演,走!我们再去通知其他人!” 茶嗣里聚集的有些人一哄而散,奔走相告。 街角的另一边。 “别着急,人人都有份啊!” 月落身边围着一群孩童,她正在分发手里的糖葫芦。 嘱咐道 “记住,你们往人多热闹的地方去,人越多越好!” 月落将手里的最后一根糖葫芦递给旁边的邺扶。 邺扶接过,有些担忧地问月落。 “月姐姐,这 样真的有用吗?” 月落看着散去的孩童们相继分发着那些她制作的简易宣传海报。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只能听天命了。” 汴京繁华的主道上,有一行人引人注目,尽管是便装打扮,但难掩其光华。 这行人正是楚子歌、楚子珩、楚倾雪以及刚回汴京的夏侯驰和夏侯澜一行人。 “驰哥哥,你今日刚回京,我就拉着你出来陪我逛街,你不会我生气吧。” 开口的正是楚倾雪。 夏侯驰含笑摇头。 楚倾雪满心欢喜溢于言表,这群人里面谁都清楚,这小丫头倾慕夏侯驰,但大家都心领神会地不去点破。 就楚子珩偶尔拿这个与她开开玩笑。 “你再对着你的驰哥哥傻笑,他就都能看见你的牙龈啦。” 楚倾雪收起笑颜,对着楚子珩恶狠狠地看过去。 “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哼!” “早知道就不将嫂嫂给我的芦荟胶送你了,让你满脸的青春痘,躲在府里羞见人。” 楚子珩急忙捂住楚倾雪的嘴, “不是说好帮我保密吗?” “谁叫你笑话我。” 还是在驰哥哥面前。 楚子歌听楚倾雪提到月落,将眉毛微挑高。 夏侯澜打趣道 “原来还有这档子事。倾雪,来,说给我们听听。” 楚倾雪刚挣开楚子珩的禁锢,却被撞得一个踉跄,一群孩童经过,口中有节奏的叫唤着什么。 夏侯驰扶住楚倾雪,抬眼一张纸在他眼前飘落,他眼力好,瞥见了一行字 你想亲眼见到一段大气磅礴、跌宕起伏战史吗? 弯身将那张白纸捡起,入眼便是一副墨画一个戎装打扮的威武男子孤高地骑在马上,怀里依偎着一位俏丽女子,男子前面是一条长河,而男子后方则是与之对峙的千军万马。 夏侯驰一瞬被那副墨画深深吸引。 画这幅画的人是谁?竟然能与他心中的想法相契合。 楚倾雪凑过来。 “咦?‘霸王别姬’……” 楚子珩也凑过来。 “民乐坊实行自愿售票制度,请观赏完后,根据个人观后感自行给出资费。” 楚子珩哟呵一声。 “有点儿意思。” 夏侯澜提议。 戏子入画二 未时,民乐坊。 “别紧张。” 月落拍拍邺煜的肩,试图安慰他。 “月落,我觉得你比我还紧张。” 邺煜对月落换了称呼,但月落没有留意到,双眼一直注视着大门处。 听得邺煜这般说,她转过头来。 “呃,我有吗?” 邺煜点头。 月落看向内堂,大伙儿正在认真准备着。 “我不是紧张。我是怕,怕让大家失望,让你失望。” “我给了你们希望,怕到最后只是让你们空欢喜一场。” “不,月落,你别这样说!” 邺煜有些着急,似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心里的想法。 “大家都很感激你,是你为我们争取了这个机会!” “我” 有唤声传来,月落往内堂走去。 “快申时了,我这个客串司仪先去准备了。” 邺煜看着月落的背影,忽而心头涌上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的情绪。 只喃喃对着月落的背影说出刚才来不及说出的话。 “对你无以为报” “哥哥?” 邺扶一双明亮单纯的大眼望着自己的哥哥,手里还拿着月落给他的糖葫芦,他吃了一半,将另一半递邺煜。 “这是月姐姐给的,你尝尝。” 邺煜摸摸邺扶的头。 “你留着自己吃。” “我们走吧,就要开始了。” 申时已到。 月落客串司仪,走上表演台,嘴里念着从前世学来的开场白。 “各位宾客们,下午好!欢迎大家莅临民乐坊!” “接下来,会由我们民乐坊的全体戏剧人员为大家表演一曲大气磅礴、跌宕起伏的大型战史诗戏曲——‘霸王别姬’!” “请大家鼓掌欢迎!” 掌声传来,月落一眼望去,观众席上已经七七八八坐不少人,还有人在陆续进场。 看来海报的宣传效果还不错。 月落退至幕后,从幕帘后看向高台上邺煜他们的表演,也不禁被引入其中,仿若被带到那些兵荒马乱的时代,感受一场英雄末路的悲壮。 当邺煜以一句‘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结尾时,场下一片静寂。 不知谁说了一声‘好!’,而后便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月落望向观席,不知何时,台下早已站满了人,就连围墙上也爬满了围观的人。 掌声不间断,台下的观众还意犹未尽。 邺煜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而后缓缓开口。 “谢谢大家来能来看这一出戏曲,也谢谢大家对民乐坊的支持。” “我现在最想感谢一个人,是她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是她将我从低谷拉上来,是她让我明白了自己想要拥有和守护的东西是要靠争取的,也是她教会了我以乐观的姿态面对人生。” 邺煜回头,看向月落。 月落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身体前倾,头挂在幕帘边,这幅模样看起来有点滑稽。但丝毫不影响她现在在邺煜心中的形象,邺煜就那样凝视着月落,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笑容里满含了感激还有更多他自己也道不明的情感。 月落听到邺煜那样夸她,自觉有点不好意思,朝他罢罢手,忽然瞥见有个人正跨上台。 月落一声轻哼,这人来得正好。 月落走上高台,向齐斐发问。 来人这是齐斐。 “齐大公子,你可是来向我们兑现承诺的?” 齐斐一看,又是这女人,上次玩牌害他丢脸又坏了他的好事,今天绝对不会放过她! 齐斐今日是有备而来,他带了尚书府一众家卫隐在人群中。他原想他们使不出什么花样来,三日之期就想将民乐坊起死回生,简直痴人说梦!等三日一到他便可直接来要人。 没想到这女人还有点本事,也不知邺煜从哪里找来的这一帮帮衬的人。 “本少爷可不是来兑现什么狗屁承诺的!” 月落与邺煜一听,齐齐变了脸色。 “你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尔反尔不成?原来尚书府的齐大公子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啊!” 月落提高声量,朝台下寻去,奇怪怎么不见楚子阔? “废话少说,来人啊!给我把他们俩给我抓起来!” 齐斐手指月落和邺煜,观众席里一下涌上十几来个人将月落 他们围住。 邺煜将月落护在身后,怒视齐斐。 “你若敢伤她,我死也会跟你拼命!” “哟哟哟,邺煜你不会是看上这小娘子了吧。” 邺煜面色通红。 “你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我看你们两个是狼狈为奸!” 月落走上前来,递给邺煜一记安心的眼神。 “齐斐,你给你爹积点口德吧。” “你这样目无王法,随意抓人,你就不怕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王法?” 齐斐狂妄大笑。 “笑话!在这里,我齐斐说就是王法!” 齐斐的话刚出口,接着,月落便见他捂着左脸痛呼一声。 “谁!?谁打我?” “谁竟敢打本大爷?!” 齐斐瞪着眼睛四下张望。 “给老子出来!” 话落,从台下跃上来一名男子。 是他。 夏侯驰。 他前阵子随父出征,看来已经班师回朝,月落没想到他会来这里。 她刚刚在人群中瞥见了楚子歌,有些诧异楚子歌怎么会跑来民乐坊听戏,但现在的情形容不得她多加细想。月落故意诱导齐斐出言不逊,目的就是使楚子歌出手。 齐斐的那几句话可是大逆不道侵犯楚国皇家权威,楚子歌怎可能坐视不理! “夏侯驰,你凭什么打我?!” “你出言不逊,该打。” “我……我说什么了我?” 齐斐不认账。 “难道要我当着众人的面再重复一遍你刚才的话?” “你!” 齐斐眼珠转了几转,随即,对夏侯驰换了语气。 “夏侯驰,你看这么着怎么样?” “你把我刚说的话都忘了,你打我的事我就不找计较了,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我如果一定要跟你井水犯河水呢?” “嘿,我说,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那又如何?” 齐斐气极。 “来人,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 齐斐带来的家卫一拥而上,将他们三人团团包围。夏侯驰毫不费力地撂倒进攻的人,月落这边应付得就比较吃力了,她自己是个三脚猫的功夫,既要顾虑不会武功的邺煜,又要分心从四周围攻他们的人。 齐斐颐指气使。 “都给我狠狠地打!” “敢跟我斗,看小爷我不整死你们,你们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月落将邺煜推往夏侯驰那一边,随即再抬手内扣撂倒迎上来围攻她的一个齐府家卫,直线朝齐斐站立的方向抓去。不料齐斐却似早有准备,侧身往另一边躲过,让月落扑了个空,而后追上来的齐府家卫将她推下了高台。 首聚 月落骂出那句‘妈蛋’的时候,心想的是,肯定是那晚夜访尚书府给了齐斐惨痛的教训,让他有了警惕之心。她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她把齐斐想的太蠢了。 闭上眼,心想,不知道会不会把体内的老蛊王给摔死。 再一想,自己竟然又要被摔死一次。 妈蛋啊妈蛋 月落的‘妈蛋’还没念叨完,发现自己已经平稳落地,睁眼。 “原来是你。” “好久就不见,夏副将军。” “好久不见,月落大夫。” 夏侯驰看到月落的女子身份似并不惊讶,想来他们当初早已识破了她女扮男装吧。 待两人寒暄完,月落往戏台上看去。 齐斐已经被扣押起来,人也都来齐了。 月落看到另一边站着的楚子歌,他也望着她,眼里看不出神色。 “嫂嫂,你没受伤吧?!” 楚倾雪跑过来询问月落的情况。 “嫂嫂?” 夏侯驰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口中却道出了他的疑问。 “是啊,驰哥哥,你还不知晓吧。” 楚倾雪手指月落,语气隆重,像介绍外宾一般。 “她就是我的五嫂嫂,五哥的新侧妃!” 当时的情形是,待夏侯驰出来帮月落他们应对齐斐时,楚倾雪正好认出月落的身份,大喊了一声‘嫂嫂’,因此,在座的人都已知道眼前的月落就是楚子歌的新侧妃,除了夏侯驰。 夏侯驰听完楚倾雪介绍,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向月落行了一礼。 “王妃有礼。” 月落回礼。 “夏副将军不用客气。” “嫂嫂,你认识驰哥哥?” 这回轮到楚倾雪惊讶了。 她还想向嫂嫂好好介绍一下她的驰哥哥呢,怎么听两人的语气,不像是刚认识啊。 “废话,五嫂嫂叫你的驰哥哥夏副将军,我猜他们肯定早就认识对方了。” 又一人声响起,出声的是位年纪与邺煜相仿的贵公子,那年轻贵公子一脸笑意地向月落打招呼。 “五嫂嫂好,我是六弟,楚子珩。” 月落瞧着这位新面孔,楚国的六皇子,楚子珩。 她不由在脑海里搜寻信息,这位六皇子楚子珩与七公主楚倾雪是一对亲兄妹,他们的母妃如妃与楚子歌的母妃宛妃,两人之间的关系很好,可以说是情如姐妹。楚子歌回楚后,也常入宫看望这位似半个母亲的如妃。是以,楚子珩俩兄妹与楚子歌的关系便可想而知了。 “六弟好。” 月落心底盘算着,面上仍笑意妍妍。 楚子珩见月落这般好交谈,突然想起一件事儿。 “五嫂,我能不能求你个事儿?” “哦?六弟有何事相求于我。” “就是五嫂你那叫什么来着?” 楚子珩一下忘记了那个词。 “那叫芦荟胶!” 楚倾雪帮他说了出来。 “对对对!就是芦荟胶,五嫂能不能给也赠我几瓶?” “前几日倾雪给我送来半瓶芦荟胶,我用着觉得甚好!后来我问她这好东西哪来的?她告知我是你五嫂你赠给她的。” “所以我就想着,要是哪日见着五嫂,便要讨要一些来。” 月落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当然没有问题,我那里备了很多,待我回去再差人给你送去。” “那六弟在此先多谢五嫂了!” 这边畅谈欢笑,另一边的楚子阔与齐定则脸色难看地站着,齐斐被扣押在地。 闲话半时,众人好似终于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楚倾雪走到齐斐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大声呵斥! “齐斐,你好的胆子!竟敢诋毁我嫂嫂!还口出狂言侵犯我皇家权威!” “你说该当何罪!?” 月落暗暗惊叹,不愧是皇家养育出来的人,就连平日里喜笑颜开年仅十五岁的楚倾雪也能转换成一副威气逼人的模样。 楚皇室的人,她决不可小觑了。 齐定一听心惊,这罪名要是被扣到了头上,那可是要杀头的啊,急忙颤颤巍巍地跪下。 “七公主赎罪!小儿年少无知,口出胡言!还请太子、五皇子、六皇子和七公主多海涵呐!” 齐斐这时也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哭喊着向他爹告饶。 “爹!爹!快救我 !” 齐定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齐斐,长叹一声。 “你唉!” “还不赶紧向太子、五皇子、六皇子和七公主认错!” 齐斐抓住希望,跪着爬向太子与楚子歌他们一一磕头认错。 “太子,救救我!” 楚子阔一拂衣摆。 “我已告知过你,不要胡来,你偏不听!这次,你自行解决吧!” 齐斐见求助太子无望,继而转为向楚子歌这边求饶。 “孝宣王饶命!六皇子饶命!公主饶命!我知错了,我在也不敢了,我掌嘴!” 说罢,便开自己掌嘴。 楚倾雪‘哼’地一声别开头,楚子珩一脸无所谓的神情,不予理睬。 楚子歌不知从何时起就一直久久注视着月落,眼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就要涌出。 月落注意到他的目光,下意识看过去,让她有一瞬的恍惚和不自在。 他的眼神,那种神情,让月落想起很久以前他们初次相遇时的情景。 那是她心底排斥的那段记忆。 月落避开他的视线,别开头看向别处,却发现另一个人也似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她。 一直未出声的夏侯澜也一直在暗暗打量着她。 “这当中,你最该请求告饶的人应是孝宣王妃!” 楚子阔指向月落。 齐定见齐斐怔愣在那儿,急急朝齐斐吼道 “太子给你只了指了条明路,你还不快去!” 齐斐反应过来,连忙跪爬着朝向月落这边来。 “停!” 月落一声喊停,齐斐就保持仰头张嘴,双腿跪地,双手撑地着朝这边爬的姿势定在那儿,样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楚倾雪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齐定见齐斐这幅模样,忍不住别过自己的老脸。 “你不用过来了。” “既然我是孝宣王的侧王妃,你诋毁我,就等于诋毁孝宣王府,也就等于诋毁了孝宣王。” “所以,还是请咱们王爷定夺吧。” 月落看向楚子歌。 王妃请客 王爷买单 楚子歌眼中已恢复常色,他瞥看了一眼月落,继而睨向俯跪在地的齐斐。 “齐斐平日作恶多端,本王早有耳闻。” “如今你变本加厉,不知悔改,藐视皇家威严!诋毁本王侧妃!” “本王责罚你四十大板,禁闭一月!从今以后不得在汴京作恶,欺压百姓,不得再寻民乐坊的麻烦。” “如有再犯,本王定当严惩不贷!” “多谢王爷、王妃宽宏大量!老臣日后定会狠狠教训我这无知小儿!” 齐定携着已被吓得半晕的齐斐出了明月坊,楚子阔也随后离开了。 由于先前的打斗,台下看戏的百姓也早就四散逃开。 此时民乐坊内就只剩下月落和楚子歌这一干人,以及邺煜、邺扶两兄弟与其他几位戏班子的人。 “你就是那个扮演楚霸王的人?” 楚倾雪走向齐煜,好奇打量他。 “是,公主。” 邺煜恭敬对答。 “恩,不错不错!你这出‘霸王别姬’甚得我心,本公主很是喜欢!” “这是我的戏票!” 楚倾雪大气地将一百两银票投进票箱内。 “草民多谢公主。” “本皇子与七妹一样,亦觉得这曲‘霸王别姬’引人入胜,十分不错!” “我在宫内听过的戏曲儿也算不少,但这出戏我倒从未听过。使人荡气回肠之时又不禁留有唏嘘,更被楚霸王与虞姬的爱情所感动。那份生死相随的坚贞与孤勇,敢问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 楚子珩感叹之余亦拍手叫好,同时掏出一张大额银票投入票箱。 “回七皇子,这部戏曲全是由王妃一人编排,邺煜何其有幸能得王妃的帮助。” 邺煜神色复杂地看向月落。 他的话一出,众人亦齐齐朝月落看去。 楚倾雪忍不住钦羡道 “嫂嫂你真是厉害!不仅医术高明,还能编排出这般好看的戏曲儿。” 月落干咳一声。 “童鞋们过奖了,我不过是借鉴前人的成果罢了。” 楚倾雪疑惑。 “前人?是哪位先辈?” 月落再干咳一声。 “是位很先的先辈。” “” 复来楼。 汴京城最大的酒楼。 此刻复来楼大堂内人声喧腾。 “今晚庆祝民乐坊旗开得胜,大伙儿辛苦了,都放开肚皮吃啊!我请客!” “嫂嫂真是大气豪爽!我要是能有嫂嫂一半的气场就好了。” 楚倾雪倚在二楼包厢的栏杆处,看着月落与民乐坊一众人打成一团,相互敬酒,禁不住仰慕道。 在楼下大堂与民乐坊一众人笑闹的月落还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又在楚倾雪心里蹭蹭蹭上了几个档次。 “还不是得我家王爷付账。” 四喜小声嘀咕。 “四喜,你这个想法就错了。” 月落有些不稳地踩着楼梯上楼来。 “你家王爷的钱多得很,才不在乎这点小破费。” “再说了,你家王爷的就是我的,我的” 打了个酒嗝,楚倾雪过去扶住她。 “也就是你五哥的,对不?” “不,我的也还是我的。” “哈哈!呃” 月落又打了个酒嗝。 楚倾雪扶着月落坐下。 “嫂嫂,你喝点茶,醒醒酒。” “我醉了么?” 好像有点儿,刚才在下面和了好些酒呢。 大伙都说她是最大的功臣,一个劲儿地敬她,她不好拒绝,便一一接下。 接过楚倾雪端来的茶,月落一口喝完,抬眼。 看见了桌的对面一直沉默不语的楚子歌。 月落移过身子,前倾,指向楚子歌。 “咦……怎么多了一个王爷?” 楚子歌使了个眼神,众人会意,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不识趣的楚倾雪也被楚子珩拖走。 “你醉了。” 月落摇头,继而仰头看向屋顶。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你看……还飘着雪呢!” 她呵呵傻笑地指着房梁。 “为什么突然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呢?” 月落似在自语。 楚子歌端茶杯的手一震,猛地抬眼看向月落。 “你说什么!” 但月落已经趴在桌上睡熟了。 “嘭!” 随着一阵碎响声,吓坏前来禀报的下人,待下人再欲去禀报,却被一只纤弱娇嫩的手拦住。 那只手的主人道 “不用了,我直接进去吧。” 门被打开,里面一地狼藉,立于房中的夏侯澜看见来人,走向前质问。 “你为何没有告诉我他娶了侧妃了?!” 如幻看着一地的碎片。 “夏大小姐发这么大火,就是为了这个?” “不然呢!” “我告诉过你,女儿家就应该是一付娇态柔弱的模样,那样才能得男子心疼。” 夏侯澜不削地嘁了一声。 “就你娇弱的模样,也只有你那位病怏怏的……” “我不许你提到他。” 如幻变了脸色。 “你别忘了,他是主子要护的人!” 夏侯澜哼地别过头。 如幻缓和了语气。 “主子的这件事我也是事后才知道。” “别说我没有通知你,就算我提前通知了你,你能阻止得了么?” 夏侯澜被如幻说中心中的刺,气的又开始摔东西。如幻看着快要疯魔的夏侯澜,摇了摇头,天色已晚,她该回去了,还有人在等着她。 她今天来不过是履行她与夏侯澜之间的交易。 当初,夏侯澜帮了她,现在却要被她威胁时刻告知她主子的动向。 只是主子怎会那般容易就被监视,只怕主子早已怀疑她了吧,从七年前暗隐将她带到一处地方开始。 当初,她问暗影为什么?暗影只回了主子的一句话。 这是你欠他的。 是啊,我欠他的此生也还不完。 如幻打开一户平常人家的院落大门,入眼便看见了刚才想着的人。 她朝着那人露出笑颜,嗔怒道 “你怎在外间等我?虽说是夏末,但夜寒露重,你的腿才刚刚好些,不要受寒才是。”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未在意如幻的责备,满眼含笑回她。 “已经好多了,我见你外出许久未归,担心你遇到什么危险。我有心无力,能做的,就是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 如幻走过去,蹲在男子的轮椅前。 “岑业,对不起,当初我” “你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我不想再听,也不愿再听。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如今只是个废人,你不嫌弃我,照顾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这一生,就这样吧。 如幻紧紧握住宋岑业的双手。 寻药 月落睁眼。 入目,一双好奇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盯着她的人见她醒了,像是憋了一肚字的话终于忍不住了,对着月落就是一股脑地说起来。 “嫂嫂,你终于醒啦!” “你昨天晚上喝醉了,我们送你回去,到半路五哥又把你带上马车,说是要出城。我一听有好玩的,就央求五哥带着我。” “这一路上怕吵到你,五哥不许我说话,可憋死我了!” “现在,你可算是醒了!” 楚倾雪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还有,嫂嫂,你好能睡啊,你已经睡了……” 楚倾雪掰着手指。 “八个时辰了!” 月落刚想撩开帘子。 楚倾雪忙道 “现在已经是晌午了!” 月落揉揉太阳穴,有些好笑又好气地道 “妹子,要是我告诉你,你不吵的话,我还可以再睡到明天晌午,你会不会更崇拜我。” 昨晚她喝醉了,月落依稀只记得自己被谁抱上马车,然后就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我们去哪儿?” 声音带着醉宿的沙哑。 一杯热茶递过来,月落随着指节分明的手看过去,楚子歌。 “邑城。” 听到邑城这个地名,月落已明了此去的目的了。 “嫂嫂,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取些吃食。” 待楚倾雪下了马车,月落再开口。 “你确定你要找的东西在邑城?” 楚子歌点头。 月落看着马车外帮她张罗吃食的楚倾雪。 “为什么要带上倾雪?” 对面的人不语。 “你连你的亲妹妹也利用!” 月落露出一抹讶异之色,随即却又了然一笑。 是啊,他还有谁不能利用的。 “我会保她安全。” “就是你计划得再万无一失,也总会有零点零一的几率不在你的计划之内。” 楚子歌看过来,眼内露出一抹锐利之色。 “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只怕到时候人算不如天算。” 月落说完跳下马车,对着楚倾雪高喊。 “妹子有啥好吃的?饿死你嫂嫂我了!” 楚子歌坐在马车内,神色复杂。 透着帷裳凝看着那道身影。 “人算不如天算……” 从汴京到邑城若是马不停蹄地赶路,也需要三日的时间,但楚子歌他们用了足足五天半日才到达楚国与大辽的边境城镇—邑城。 原因是月落与楚倾雪这一路上走走停停,路过一处城镇便停下来尝尝美食,打听打听新鲜事儿,两人玩的不亦乐乎。 楚倾雪完全是当做外出游玩而来,月落却是明知此行的目的,但为了报复楚子歌不打声招呼就把她带上马车,所以,她就是故意拖延时间。 算算日子,宫冶卿的信该到了。 “你在想什么?” 楚子歌问她。 “我在想,这一路上你好像并不着急着赶路。” “我为何要着急?” 月落盯着神色自若的楚子歌,突然见明白了他的想法。 为掩藏真实的目的带上楚倾雪,名曰游山玩水,实则她和楚倾雪也确是在游山玩水。有时候,就得把假象做成‘真’的东西,让敌人信以为真。 亏她还故意拖着楚倾雪拖延时间,想让楚子歌着急一番,原来他压根就不在意。 想到这里,月落气节。 “你不同样是在利用她么。” 被他看出来了! “我确是利用了她,但我不似你,至少没有让倾雪处于危险之中。” “利用就是利用,何须找其他的借口。” “彼此彼此!” “彼此什么啊?五哥和五嫂你们两人在大街上打情骂俏,好羞人哦” 楚倾雪一手拿着烧饼,一手拿着糖葫芦走过来,后面还跟着抱着一堆小玩意的四喜。 打情骂俏?! “你那只眼睛看到我们……” 月落实在说不出这个词。 楚倾雪眨巴着一双大眼睛。 “大家都看到了呀” 月落随看向四周,他们身侧站了不少人,好奇的、惊艳的,各种打量的目光。 刚才一心应对楚子歌,竟然没有察觉有这么多人看着他们。 她和楚子歌刚才的一番辩驳,在外人看来竟然是打、情、骂、俏! 月落哀嚎一声,拿过楚倾雪手中的烧饼拍在自己脸上。 然后,一行四人继续赶路。 谁也没有看到楚子歌嘴角勾起的若有似无的笑意。 “小姐,这已经是我们找的第十家客栈了,也是最后一家了。” 四喜一脸愁苦地提醒着楚倾雪。 “这么大个邑城,就没有一家像样点的客栈吗?!” 其实不然,邑城这块地也就是方圆五十里左右。作为楚辽两国的边境地带,这里原本是没有设城镇的。六年前,楚国与大辽开战,为了夺邑城这块地楚辽双方争持不下。最后,回楚一年的孝宣王楚子歌,自请率领三万骑兵迎战大辽,仅在三日内就战胜了大辽将邑城拿下。 听说当时楚孝宣王独自一人夜探大辽军营,活捉大辽主帅,与夏副将带领的三万骑兵里应外合,战胜大辽骁勇善战的五万士兵,这段英雄事迹一直被楚国子民特别是邑城的百姓所称颂。 楚王得到消息后,龙颜大悦,懿旨将此城赐与孝宣王作为封地。 而后,孝宣王请旨将此地名为‘邑城’,作为与大辽的边境之城。允许并鼓励楚国百姓与辽人经商通婚,发展经济与人文。如今,邑城已发展成为楚辽两国的主要商贸枢纽。 是以,要说邑城没有像样的客栈倒不尽然,只是楚倾雪拿这里与汴京相比,条件自然是比不了的。 楚倾雪还犹自不肯放弃寻找好一点的客栈。 “好了,就这家。你要是再挑剔,就去马车里睡。” 楚子歌发话拍板,没有给楚倾雪反抗的机会。 楚倾雪只得识相地乖乖闭嘴,她可不想睡马车。 “那掌柜的,给我们三间上等客房。” 掌柜有些为难道 “客官,本店就只剩一间上等客房了。” “只有一间了!” 楚倾雪为难了,她想的是三间客房,她和嫂嫂一间,五哥一间,四喜一间。前三晚夜宿的安排,都是月落与楚倾雪一个房间,楚子歌单独一间,四喜则住外间。 现在只剩一间上等房,那怎么分配? “那给我另外再开两间房。” “我要一个人一间房!” 楚倾雪心想着,这么破的客栈,床一定很小,和嫂嫂挤在一张床上肯定睡不好。她也不是不愿和嫂嫂睡,只是她更想一个人睡一张床啊,就让嫂嫂和五哥睡上等客房好了。 月落懂了楚倾雪的心思,她将上等客房让给楚子歌和她,她自己则一个人睡一间。 月落到这时才意识到她与楚子歌是夫妻的事实,至少在名义上。在王府她一直是一个人一间院落,她干她的,他干他的,两人除了交流他母亲的病情外,一直少有交集。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与楚子歌同床共枕。 他与她之间从来都只是利用与报复。 “我去看看倾雪。” 客房内,两人独处一室,相继无话。月落有点呆不下去,便找了个借口起身往外走。 “暗影。” “属下在。” “去盯着她。” “是。” 太子府。 “太子,老臣查探到孝宣王一行人已经到达邑城。” “乘孝宣王还未将密函交给皇上,我们先下手为强!” “不可!邑城是他的封地,我们的人不便动手,如若不成功必定会引起他的防范,反而还会暴露我们!” “五弟这一路带着他的侧妃和七妹,明面是去游山玩水,实则肯定是去办什么事?” “是否需要老臣再去派人查探?” “不用,我不管他去干什么,我只要他有去无回!” “那我们便在他们回程的路上埋伏人手,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去安排吧。” 齐定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向楚子阔问出了心中的存疑。 “太子,老臣有一疑问?” “说。” “太子为何如此肯定是孝宣王盗走了密函?” 楚子阔勾起一抹阴厉的笑。 共枕一榻 从客栈出来,傍晚时分,月落走在邑城的街道上。 邑城毗邻大辽,而大辽是半个沙漠之国,所以,邑城里到处可见细沙黄土。这里的百姓头围头纱身穿长袍,夏季能起到遮阳防晒的作用,也为避免风起时有细沙吹到身上。 月落毫无目的的走着,经过一个小摊位,站定。 摊主见月落立在自己摊位前,忙殷勤地招呼。 “这位姑娘,你看看我的风筝,都是我亲手编织的。” 月落盯着摊主手里的风筝,思绪飘远。 “粽子好,抱起来舒服。” “你怎么会想到放风筝?” “我知你是个耐不住的性子,这段时间想必是被闷坏了。” “所以你就找来了这个来给我解闷咯。” “” “姑娘?姑娘?” 月落的神思从记忆里抽回。 “买一个玩吧?” 她摇头。 “不了,我不会。” 风筝摊斜对面是一家裁缝铺,里面尽是异域风情的服饰,有点像她上一世的一座西北城市的风格。 月落被吸引住了。 “姑娘,你好。” 裁缝铺老板热情地招呼。 “老板,这套衣裙多少银两?” “姑娘,你看上的这套是本店最好的衣裳,值三十纹银。” “我给你一百纹银,你找个人穿上我身上这身衣裳去对面的茶嗣喝茶,直到我回来为止。” “怎么样?” 月落掏出一百纹银递给裁缝铺的老板。 不久,从裁缝铺走出一位身姿妖娆,满是异域风情的女子。她头戴纱巾,面纱遮面,身穿抹胸与长裙,腰间再以一串串玛瑙遮掩,走路时发出悦耳的叮铃声。见街道上的人都直勾勾地看着她,那位姑娘甚感娇羞,捂着面纱,小跑着走了。 随后,裁缝铺出来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悠闲着往对面茶嗣而去。 转了几个路口和胡同,站定。 将脸上的面纱取下,月落嘴角挂着一抹的嘲弄。 有人跟踪她,从出客栈起她就发现了,而且月落也清楚是谁的人在跟踪她。看来楚子歌一直再怀疑她的身份,也许早已着手调查了,她要加紧营救母后的计划了。 月落把手放在嘴边,有节奏地吹起。少顷,从远处飞来一只信鸽,最后落在她的肩头。 这只经过训练的信鸽,早已熟悉月落的气息,从汴京一直跟随到邑城。月落顺了顺它的羽毛,然后取下它爪间东西,摊开来。 见信如晤 ‘我想你了,月落。’ 月落仰首看向邑城满是黄沙的天空,从出谷到如今,一晃已经四个月了么。 她的时间不多了。 “主子,手下失职!” “跟丢了王妃。” “看来,我小看了她,竟然能把你甩掉。” 楚子歌背手而立,站在窗边,看向远方。 “你是怎么跟丢的,将详情说来。” “王妃出来客栈后,属下一直在五米之内跟着王妃。王妃先是去了风筝摊位,随后,进了一家裁缝铺,属下不便进去,就在外面候着。” “谁知王妃与他人换了一身衣裳,属下便跟丢了。” “你说,她先去看了风筝?” 暗影点头。 “她为何要去看风筝?” “这,属下不知?” “她表面上似是闲逛,实则是乘机引开你的视线。” “她一定是去与谁联络了。” “会不会是太子?” 暗影猜测。 良久。 “呵,我会等着她揭晓答案。” 月落放飞信鸽,谁知半路突然窜出一支箭,险些将信鸽整个射穿。 月落看得一个惊心,还好信鸽机灵,偏偏躲过,但仍被箭气划断了几根羽毛,她跃上屋顶堪堪接住信鸽。 月落边安抚信鸽边转身朝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依稀有两个人影立在不远处。她很是气愤,朝那边直直骂去。 “你大爷的!偷袭我的小白!” 有一人顷刻间便到了月落所站立的屋顶,身如幻影。 月落暗叹 “好厉害的轻功!” 月落见它手持弓箭,料想就是这个人想射杀她的信鸽,她毫不客气地紧盯着对方。 对方见月落警惕的眼神,抱拳施礼。 “姑娘,我不知这是豢养 的白鸽,请恕在下刚才的失礼。” 随后,又过来一人,刚站定就扯开嗓门哈哈大笑。 “你输了!哈哈!” “刚才要是让我来拉弓,我定一箭将之射穿,说不定还能吃上烤乳鸽!” “呵!” 月落一声嗤笑。 随后来的人这才注意要她。 “这位小娘子是谁?” 他不认识她,但月落却认出了他。 楚国后宫中遇到的那人,月落好奇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单于耶此时当然认不出月落,在两人过来之时,她已经重新戴上了面纱。 “耶兄,我险些射中这位姑娘的白鸽。” 那先前来的男子,话语中微含着歉意。 “这只鸽子是你的?” 单于耶手指月落怀中的白鸽。 “姑娘,你的鸽子卖不卖?” “你要买?” 月落挑眉。 “对,我想试试我与陆兄到底谁的箭术更胜一筹。” “你想拿我的小白做实验?” “什么实验?” “刚才没有射到真是可惜!” 这个男人竟然想拿她的小白做实验,原本他们无辜射杀小白她就存了几分气,现在听那男人这样说,月落一下子火气就上来了。 朝他比了个中指。 “不卖!” “你开个价?” “不卖!” “我们好商量。” 月落翻白眼直接无视。 “嫂嫂,你去哪儿了?” 刚踏进客栈,楚倾雪便迎了上来。 “我在外面随便逛了逛。” “嫂嫂出去玩也不带上我。” 楚倾雪语带失落朝月落委屈巴巴地道。 但随即发现了月落怀中的白鸽,又换了一副欢喜神情。 “哇!哪儿来的这么漂亮的鸟儿?” “诶呀!它好像受伤了!” “恩,我已经帮它包扎过了。” 楚倾雪被小白吸引住了,逗弄起来,全然忘了一刻钟前月落撇下她的郁闷心情。 “夫人,小姐,少爷在里屋等你们一起用晚膳。” 四喜出来招呼她们。 为了方便起见,早在出来时楚子歌一行人就统一了称呼。公子楚子歌为汴京一家绸缎商贾,此次出来是为母寻药,夫人月落是新婚妻子,小姐楚倾雪是两夫妻的亲妹子,四喜则是小厮。 楚倾雪兴致勃勃地询问邑城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月落将所见所闻的一一告知。楚子歌则在一旁安静进食,不插话也不搭话,一顿晚饭就在楚倾雪与月落的一问一答中结束。 晚饭后,月落和楚子歌相继回房。月落将受伤的小白安置在榻上,转过身见楚子歌立在门边。随即,见他直接步往内室,月落拦住他。 “你睡外间。” 楚子歌垂眼看着月落。 “或者,你打地铺?” 楚子歌这次直接无视月落,绕过她继续往内室走。月落小跑进内室,先一步占据床位,然后呈大字型趴在床上。 楚子歌从未见过月落这般无耻的一面,似终于忍无可忍。 “起来。” 月落头埋在被子里,翻了个身,佯装已经睡着。一阵寂静,月落猜想楚子歌应该时终于忍受不了,去外间了。 随后,便听到一阵窸窣声,月落微睁眼,瞥见楚子歌正站在床边脱外衣。 月落机警地坐起身。 “你要干嘛?!” 楚子歌回答得干脆利落。 “睡觉。” “怎么睡?” 楚子歌已经脱到里衣。 “你可以去倾雪那儿。” “那你可以去四喜屋里。” 最后的结果是,楚子歌一边,月落一边,中间放着小白。 “你真的不去四喜屋?” “你再不闭嘴,信不信我把你和你的鸟儿都扔出去。” 守在外间的四喜听见他们的对话,在心里默默流泪,抬头无语问苍天,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而隐在客栈另一处的暗影,突然生出些感概。 主子似乎很久没有这般好心情了。 机缘一 翌日早。 月落下楼来,楚子歌他们已经在大堂里用早饭,她边走边扭着脖子。 楚倾雪见月落这幅样子,关心又略带着好奇地问她。 “嫂嫂,你脖子怎么了?” 月落打着哈欠,心里把楚子歌骂了个百八十遍。她昨夜一整晚都直挺挺地躺着,导致今早起来发现落枕了。 “没睡好。” 有气无力地回答。 楚倾雪露出恍然若悟的表情,看看她,又看看楚子歌,一脸贼兮兮地笑,满眼都是‘我懂的’的眼神。 月落才明白她想到了什么,朝天翻了个白眼,这丫头脑洞太大。 昨晚真实情况实则是这样的。 月落和楚子歌一个床,中间以小白为界限,上半夜她总会不知觉地越过界限,而每每月落越过界限,楚子歌则会不厌其烦地提醒她。最后,导致她一整夜都不敢乱动,只能睁着眼睛到天明,直到楚子歌起床后,她才眯了一会儿。 月落越想越气愤,早知道是这样,她还不如去外间睡榻上。 重重地坐下,狠狠盯着对面的人,楚子歌则一副毫无影响地优雅进食。 “难怪我先前要去叫你,五哥说让你多睡会儿。” 楚倾雪还在一边补脑一边陶醉。 “喂,你妹子青春期到了。” 楚子歌抬头挑眉。 “何为青春期?” “荷尔蒙增多。” “增多会怎样” “就会内分泌失调。” 楚倾雪放下补脑。 “嫂嫂,你说什么失调啊?” 月落敲了一下楚倾雪的头。 “失调你个大头鬼,快吃早饭,小心不长个儿!” 用完早饭,楚子歌将楚倾雪与四喜留在客栈,楚倾雪当然不肯,闹着要同他们一起出去,楚子歌拿出兄长的威严,如若不然就将她送回汴京,楚倾雪见求楚子歌无望,转而去央求月落,月落也对她露出一副无能为力表情。最后,楚倾雪只得苦着脸留下。 “刚才为什么不让她跟着去?” 此时,两人已经骑马走在离邑城五公里外的一处地方。 “此去是寻商陆,不让她参与进来为最好。” “你是不想她有危险,还是不信她?” “我谁都不信。” “那你还真是可怜。” 楚子歌侧头看向月落,似不明白她这句话。 “连可以任性的人都没有,不是可怜是什么。” “这么说,你有信任的人。” “不,我也没有。所以说我们都是可怜之人。” 月落一扬鞭,坐下的马儿随即向前奔跑开去,楚子歌亦随即扬起马鞭,追上她。 “我似乎记得你说过你不会骑马?” 为了便利,月落出门时换了一身男装,她侧头看着策马在旁的楚子歌。迎面而来的风,微乱了她耳边留下的一缕长发,浮乱了她嘴边的一抹倩笑。 楚子歌看着眼前的人,脑中忽然迸出一个词‘巾帼不让须眉’。 她很美,可却美得不真实。从这个女人出现伊始,就带了一身的谜团让他去解,但他愈是投入,却愈发现她仿若一座迷宫难以找到出口,反而还会不慎把自己困在里面。 索性,现在他不着急佛开她周身的迷雾了,就等着她自己慢慢显露罢。 月落并不知道楚子歌内心的一番探思。 “我有说过么?” 作思考状。 继续睁眼说瞎话。 “哦,忘了告诉你,我是这才学会,没想到还骑得挺溜的。” 楚子歌已经熟知她的秉性,无视她的谎话连篇,侧头看向前方。 “我们到了。” 月落顺着楚子歌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一百米处,有一座庄园。眼力好的人依稀可以看见牌匾上印着“陆庄”二字。 “你们找谁?” 开门的小厮上下打量着门外站着的人。 “我们找陆家主。” 小厮见这两人的衣着打扮,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之人,便客气道 “两位请回吧,我们家主今日不会客。” “那你们家主何时会客?” 另一位个头较高的冷眉男子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 先前询问的稍矮的秀气男子掏出一锭银两放在小厮手中。 “小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小厮似有些为难,但掂量掂 量了手里的银两,终将实情告知。 “我们夫人不见了,家主正为这事劳心呢。” 秀气男子有些惊讶。 “你们夫人为何会不见” 小厮挠挠头。 “这就不是我这些做下人的能知道的事了。” “你们还是请回吧。” 月落与楚子歌两人并列骑在马上,往回走。 “这也太巧了吧,他夫人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在我们找上门的时候出事。” “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月落说出心中所疑。 “现在还不好说。” 月落见楚子歌眉心微蹙,只怕他一时也猜不透其中因由。 “总之,我们要想办法见到陆明之,得到商陆,才可能救你母妃。” 月落不知道,有时候,有些事,有些人就是被老天爷安排的这般的巧妙。 回到客栈,却没有看到楚倾雪,只有在她房门外打瞌睡的四喜。 月落叫醒四喜,四喜一副还没睡够的样子。 “少爷夫人,你们回来了。” “倾雪呢?” 楚子歌发问。 “小姐在屋里午睡呢。” 月落推门进去,里面空无一人。 后面的四喜一脸不可信地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 “咦?小姐呢?” “我还想问你呢!” 四喜挠挠头。 “少爷夫人走后,小姐说反正无聊还不如睡觉,之后就进了屋,然后也没有出来过。” 四喜说完才恍然反悟过来,急忙跪下。 “奴才该死!奴才没有看好小姐,请主子责罚!” 楚子歌罢罢手。 “她要想出去,十个你也拦不住。” “你笑什么?” 楚子歌见月落看着一处无声地发笑。 “那丫头肯定是溜出去玩了,我想到我小时候也常常偷偷背着院长……背着师父偷溜出谷玩。哈哈” 月落及时打住,差点说漏嘴,忙笑着掩饰。 楚子歌眸子微凝,眼里透着猜疑。 半响,接过她的话。 “恩,倾雪小孩子心性,出去玩好了自会知道回来。” 机缘二 “这是什么情况?” “现在买东西还带买一赠一的?” 而且赠品还是个漂亮小娘子。 月落好奇地打量着楚倾雪带来回的人,小娘子看上去很是羞怯。 “不是啦嫂嫂,我在外面遇到这位姐姐。她现在无家可归,我与她聊得投缘,就索性把她带回来给她安排一处住处。” “是吗?” 月落拖长了音。 看她们满身狼狈的模样,就知道这小妮子没说实话。 楚倾雪最终禁不住月落的审视,一下子全招了。 今早楚倾雪被他们狠心抛弃,这是楚倾雪自己说的。 “等等。” 月落打断她。 “什么叫‘狠心抛弃’?” 楚倾雪解释,不带她去,就是狠心抛弃她!这小妮子的思维能力,月落了悟地点点头,不再插话,让她继续说,反正这个做这个恶人的是楚子歌。 楚倾雪被他们‘狠心抛弃’后,激愤难平,坐立难安,抑郁不得。最后,丢了一句话给四喜就关上门去睡觉了,四喜则老老实实守地在门外。屋里的楚倾雪才不会无聊到睡觉,她是个能安静的下来的人吗?一看就知道。 所以,她先是从窗户跳到阳台,再顺着走道绕开四喜,最后成功的撇开四喜,出了客栈。月落问她为什么要撇开四喜,有四喜跟着还可以帮她提提东西,跑跑腿。 楚倾雪答曰 “四有喜看着肯定玩的不够尽兴啊。” 说得那般理所当然,月落略微挑眉,随点头表示同意。楚倾雪见嫂嫂站在她这边,愈发说的带劲,殊不知月落刚才纯粹是站在楚倾雪的角度的看法,但她作为兄嫂的身份与责任,定不会允许她独自一人在两国边境之地流连穿梭。 要知道这里有太多的不稳定势力,万一碰到歹徒或心怀叵测的人,那便不是楚子歌当让她跟过来的初衷了。 “我先是去了嫂嫂告诉我的那些好吃好玩的地方逛了逛,之后,在酒楼里遇到了这位子幕姑娘。” 楚倾雪指着身后看起来有些怯怯的女子。 “首先,据我敏锐的观察力,我发现她是被另一桌的人给挟持了。然后,据我的机智,最后当然是顺利地帮她逃离了魔抓。” “哦” 月落拖长尾音,看向楚倾雪一身张兮兮勾破的衣裳,能想象过程是有多‘顺利’。 楚倾雪扯扯自己的衣裳,尴尬地笑着。 “总之就是我大义勇为,救下了这位子幕姑娘!” “所以说,她遇上了歹徒,然后,你救了她,最后,你将她带了回来。” 月落为楚倾雪做了总结。 楚倾雪陡然‘啊!’的一声。 月落带着疑问的目光看着她,只见楚倾雪揪着一张小脸,虚心地看着她,完全没了先前那股子豪迈气势了。 此时神经粗大的楚倾雪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来之前五哥就叮嘱过她,让她老老实实地,不能惹出事来,她是担着自己的信誉发誓外加一路可以陪嫂嫂说话解闷,才说服五哥带上她的。 “嫂嫂,你可千万别告诉五哥,不然我肯定……” “肯定什么?” “肯定会被关禁闭的” 好像,已经迟了。月落侧头看着一方,那方侧廊里走出来一人。 “五哥!” 楚倾雪一声惊呼,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声问话不是嫂嫂说的,而是来自五哥。 “你既然很清楚惩罚,那便闭门思过去吧。” 月落看着被当场抓包的楚倾雪,委屈着一张脸,一双大眼里泛起水雾。 “倾雪,你先回房。” 月落打破僵局。 楚倾雪乖乖回房,待她走了,月落细细打量着一直躲在楚倾雪背后的女子,虽是一副害怕怯弱模样,但不难看出她眼睛里透着一股戒备与倔强。 再观楚子歌亦是审视着那女子。 “这位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我可派人将你安全送回。” “你们真的会把我送回去吗?” 那姑娘看着他们二人,怯怯问道。 “姑娘,你不用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搭救你的是我们的妹子。告诉我,你家住何处?” 那姑娘稍稍犹豫,便告诉了他们。 “我家住城外五里处的陆家庄,我是的丈夫是陆明之。” 月落与楚子歌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意外,随即又相继露出一抹不着痕迹地笑来。 “早啊!四喜。” 月落对着刚从外面进来的四喜招呼。 “夫人早!” 随即走到楚子歌身前。 “主子,已经送出去了。” 月落走近坐下。 “嗳,你一大早让四喜送什么去了?” 楚子歌将碗里的最后一口清粥喝完,似随意地问道 “陆明之的夫人还未起?” 昨晚为了方便照看,月落与周子幕,也就是陆明之的妻子睡一个房。楚子歌则去了四喜屋,四喜就在马车上将就了一晚。 没有楚子歌在旁边,昨晚月落睡得特别的好。 “没有,许是受了些惊吓,我出门的时候她还在休息。话说,你问这个和我问你的话有什么” ‘关系’两个字未出口,月落陡然间了悟了楚子歌的意思,随即恍然道 “你是让四喜送信去了?”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既然我们见不到陆明之,那就让他主动来见我们!” 楚子歌扬了扬眉,表示她猜对了。 “四喜,去叫倾雪下来。” “夫人,小姐正在关禁闭,奴才还是给小姐端过去吧。” 月落拦住欲待起身的四喜。 “她带回了陆明之失踪的妻子,虽说是误打误撞,但也算有功不是。” 话是对着楚子歌。 “我看禁闭就算了吧。” 月落与四喜同时注视着楚子歌,见他无异议,知道他是默许了。 “快去!” 月落生怕楚子歌反悔,催促着四喜。 “好嘞!” 四喜也应得欢快。 不一会儿,楚倾雪下楼来。 “嫂嫂。” 小丫头苦着一张脸,走到月落跟前,再看看楚子歌,小声地唤了声五哥。 楚子歌睇了她一眼,示意她坐下,楚倾雪挨着月落坐下。 “知错了?” “倾雪知错了,倾雪不应该让五哥和嫂嫂担心,倾雪以后再也不敢一个人偷偷跑出去了。” 月落本还想安慰一番,不想她已经想明白,不禁暗叹,身为皇家的人,都是这般不自由啊。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倾雪会谨记五哥的话。” “听四喜说你昨夜没有吃晚饭,可定饿坏了。” “你五哥特意叫厨子给您做了一碗阳春面。” 月落端了一碗阳春面放在楚倾雪面前。 楚倾雪的肚子早就饿的咕噜叫了,见到自己最爱吃的阳春面,说了声‘谢谢五哥!’后拿起筷子便开吃,一边吃嘴里还一边含糊说着‘好吃好吃!’ 就在楚倾雪吃面的空挡,一声疾驰的马蹄声停在客栈前。而后,便匆匆进来一个人,那人四下观望一阵,最后目光停在他们这一桌。 秘密 “在下陆明之,请问阁下可是留书信之人?” 楚子歌看向来人。 “是我不错。” 男子面露欣喜之色。 “信中说我要找之人在此处?” “陆公子要找之人可是你的发妻周子幕?” “正是她!” 楚子歌略点头。 “那不错,你的夫人正是在此处。” 陆明之再次张望,却搜寻不到自己的妻子,语含焦急。 “她在哪儿?” “啊,嫂嫂,昨天我救的人原来是他的妻子!” 听到这里,正在囫囵吃面的楚倾雪突然明白过来,不禁对着月落说道。 月落在看到陆明之时有一瞬的诧异,这人不是那日想射杀小白的人? 原来他就是陆明之,继而想到他们苦苦寻找的人自己竟然在前日就碰上过,不禁感概于老天的安排。 看陆明之的神情不像是假装,想来他是真的紧张他的妻子。 月落正要上楼去叫人,就见周子幕站在楼梯处,陆明之也看到了自己一直在找的妻子,疾步走过去。 “子幕!” “明之!” 两人细细看着对方,紧紧相拥。过后,陆明之携着妻子向他们走来。 “子幕说是你们救了她,又收留了她一夜。” “陆某不胜感激!” 陆明之施礼以表感谢。 “江湖儿女无需言谢!” 楚倾雪豪迈地挥挥手,月落敲了一下她的头,江湖你个头。 “这位陆公子,小孩子不懂事说笑的。” “我们救了你的妻子,确有一事相求!” 陆明之露出了然的神情。 “在下明白,请问这位夫人想要陆某做什么?” “我们想要陆公子的” 一声大喝打断的月落的话。 “陆兄!听说你有尊夫人的消息了,怎么样?找到了吗?” 众人朝门外看去,只见一人跳下马三步并做二步走进来。待看清来人,楚子歌眸色微眯,月落早在听见声音就知道来人是谁了,暗想这个人每次出场都是这么风风火火。 “多谢耶兄挂念,我已经找到子幕。” 单于耶大步跨过来,爽朗笑道 “那就好!弟妹找到了。” 而后,话锋一转。 “那咱们继续比箭术去!” 说罢便要拉走陆明之。 “耶兄且慢!我还要答谢几位恩公。” 单于耶这才注意到其他的人,在看到楚子歌时神色中透着惊异,但并未表露。转而看向月落,这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鸽子,恰巧落在月落肩头。 单于耶先是露出疑惑的表情,再转而一脸思疑,最后指着月落大叫。 “是你!” “是你!” 一连说了两声是你! 其他人都惊奇地看着单于耶,不明白他为什么盯着月落一副即愤恨又兴奋的表情。 此时的月落完全明白单于耶这两句‘是你’所表达的意思。 第一句‘是你’表达的意思是,他认出了月落就是楚宫里坑骗他的那个人。 第二句‘是你’表达的意思是,他认出了月落也是前日见到的那个养鸟的妖娆女人。 月落抬手摸了摸立在肩头的小白,能飞了,看来伤养好了。 陆明之在看到落月落肩头的白鸽时,也认出了她。 “没想到夫人与我们竟如此有缘。” 月落嘴角噙着笑,看着他们。 “谁说不是呢。” “嫂嫂,他们这儿的葡萄可真甜,我亲自摘的,你尝尝!” 楚倾雪捧来一篮子葡萄递到月落跟前,月落拈起一颗如玛瑙般大而紫的葡萄放入口中,入口香甜,果肉多汁,确实美味无比。 随即问楚倾雪。 “这葡萄在哪儿摘的?” 楚倾雪捧着一串葡萄,边吃边答道 “就在陆庄的果园里,那里不仅有葡萄,还有甜瓜、枣子” 楚倾雪掰着手指一一数给月落听。 “好多我都没有尝过的时令水果呢。” “我还想吃甜瓜,嫂嫂,倾雪再去摘几个过来给你吃!” 说完便风一般地欢快跑开了。 月落看着楚倾雪渐远的背影,微蹙眉。 来陆庄已经五日了,楚子歌却迟迟不提商陆的事,反而每日与陆明之下棋饮茶,相谈甚 欢。倒像是两人终于遇到了自己的知己,大有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的架势。 自那日陆明之将他们一行人接待至陆家庄,这几日月落与陆明之的妻子周子幕关系也日益渐进。她想起前两日周子幕主动来找她,与她聊起家常,而后似有什么话难以启口,月落当时看在眼里。 “陆夫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我从夫人小妹那里得知,您是位医术了得的大夫。” 月落含蓄回应。 “哪里,懂得一点岐黄之术而已。” “夫人无需过谦,我” “夫人可想知我为何会离开陆家?” “陆夫人若愿意对我相告,月落愿闻其详。” 最后月落得知了一个秘密,更确切地说是陆家的家丑。 那就是,周子幕无生育能力。 她与陆明之从小青梅竹马,两人指腹为婚。周子幕在十六岁便嫁到了陆家,至今十年却一无所出。陆明之是家中独子,自幼丧父,母亲也在他五岁时病逝。陆明之便由家中祖母独自抚养长大,因此对祖母很是孝顺,陆家老祖母一直盼着抱曾孙,可却迟迟不见孙媳妇的肚子有响动。 一年前,陆明之的祖母与她商量要给陆明之纳妾之事。周子幕原本因自己不能给丈夫生个孩子,不能为陆家传宗接代而自责,更是愧对于陆家长辈,因此便一同张罗着给陆明之纳了一房小妾。那位小妾也不是别人,而是周子幕的远房表妹。 婚后半年,小妾沈倩有喜,陆家人知道后都为之高兴,周子幕高心的同时心里却有一丝酸涩,但也时尝张罗些养身调补的补品给表妹,就等着陆家第一个孩子出世。 事情到这里本因是往好的方向发展,陆家一众人其乐融融。哪知小妾沈倩却在三月前流产了,那沈倩一口咬定是周子幕害的,声称是吃了她送的补药后导致自己流产!周子幕是百口莫辩。 此事当时虽被陆明之压了下来,但到最后,她还是得了一个迫害陆家子孙的恶毒罪名,遭祖母嫌怨,小妾怀恨,最让她不能忍受的是来自丈夫的冷落。 很多时候故事就是如此的狗血。 可谁说人生又不是如此呢? 后面发生的事,月落已经猜到。周子幕不堪忍受祖母的冷眼,丈夫的冷淡相待,几日前乘着月夜离开了陆家,却在半路遭到歹图胁迫,又在邑城被楚倾雪所救。 再然后,就是他们都知道的经过了。 “我想证明我的清白,所以,想请秦夫人帮帮我。” 楚子歌在外化姓为秦,因此周子幕称月落为秦夫人。 清白 陆庄一处水榭。 楚子歌与陆明之正煮茶对弈。 “想不到秦兄棋艺如此高超,这几日与你对弈,真是受益良多。” 楚子歌手执黑子缓缓落下。 “陆兄过奖了。” 而后随口问道 “你那位耶兄近日似乎不来造访。” “前日他家中来信,说是有要事待处理,他便赶往回家了。” 楚子歌似了悟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尊夫人与贱内这般投缘。” 楚子歌顺着陆明之的目光侧首,看到月落与陆明之的妻子二人正并肩走在葡萄园里,两人在交谈着什么,月落随手摘了颗葡萄放入口中。 陆明之似想起什么。 “说到尊夫人,我前些日子偶见尊夫人一身辽装打扮,那时还不小心伤了她的白鸽,没想到现今竟成了我的恩人。” “这应该就是常人所说的迹遇吧,哈哈!” “我竟不知道她喜欢辽装。” 陆明之为楚子歌解释。 “辽装与我国衣着大有不同,单服饰而言,就极为简单,大辽民风开放,因此服饰衣着都比较我楚国显露一些。” “容陆某夸赞一句,尊夫人那天确实很美!” 葡萄园里的人已走远,盯着那一抹白色的背影,那背影的线条勾勒得恰到好处,楚子歌不禁嘴角微翘起。 “我的夫人的确很美!” 月落感觉有人盯着她,她四下张望,却一无所获。 难道是她想多了? 收回目光,继而对周子幕道 “子幕,我查看过你拿给我的那些药,都是些滋阴补气的好药,并无害得沈倩流产的可能。” 听月落如是说,周子幕喜出望外,牵起月落便要走。 “太好了!我们去告诉明之。” 但月落面露出迟疑。 “此事已经过去三月之久,单凭我几句话,怕是不够说服力。” “且他们要是怀疑你掉过包,你定也拿不出证据来。” “那我该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 周子幕一时没了头绪,有些慌乱起来。 原来前两日周子幕来找月落是要她帮忙查验她拿给沈倩吃的那些补药。 月落安慰她。 “你先别着急。” “这样吧,你带我去沈倩处看看。” 穿过葡萄园,周子幕引着月落来到一处别苑,别苑外银杏环绕,一片秋意渐深的景色。院内的丫鬟见到他们,上前行礼。 “小夫人在何处” “回大夫人,小夫人在屋里。” 丫鬟去禀告。 “小夫人,大夫人来看您了。” “不见!” 一声怒喝与破碎声,月落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再观周子幕,面色发白,紧紧绞着双手。 月落轻轻拍了拍她,宽慰道 “别怕,只要你问心无愧,就无需心怀亏欠。” 月落的话似乎给了周子幕勇气,她深吸了一口气,坚定道 “对!我本是好意,却遭诬陷,何须对此心怀愧疚。” 说罢,便走到沈倩屋外,推开屋门。 月落正要跟过去,却突然被脚边花丛里的东西吸引住,停下脚步,蹲下身仔细看去。 又是‘嘭’的一声,同时夹杂着周子幕的惊呼,月落听到声响,迅即起身。闻讯赶来的还有听到丫鬟禀告的陆明之,她也看到了后一步而来的楚子歌。 “听闻你最近与陆家主打的火热啊” 后面的‘啊’字月落特意拖长了尾音,让人浮想连连。 楚子歌闻言,挑眉看着月落,忽而靠近在她身间闻了闻,而后似有所了悟地点了点头。 “我似乎闻到了一股酸味,你在吃一个男人的醋?” 说完还露出一副不太置信的模样看着她。 月落本想揶揄他几句,没想到反被他捉弄,瞥了瞥唇,无视走过。 促狭的笑意隐在眼梢,看着擦肩而过的月落,楚子歌目光忽而变暗,上一刻还隐在眼梢的促狭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股涩意从心间传来。 为何总会在她身上看到你的影子?是我太过思恋你了么。 还是……她与你……太像了…… 月落走向那间屋子,还未进门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嘤嘤抽泣声,顺势看去,哭泣的人正是床榻上躺着的女人。月落猜测这个人就是周子幕口中的沈倩,陆明之的小妾无意了。 果然,就听到陆明之对床榻上的人责问道 “沈倩,你怎可以出手伤子幕!” 沈倩闻言指着躲在陆明之怀中的周子幕,目光满带仇恨,语含恶毒。 “是她!是她害死了我们的孩儿,这个毒妇人如此歹毒,你还相帮她!” 说完又嘤嘤哭起来。 月落看向周子幕,见她额头有一道被利器划开的伤口,陆明之正慌乱给她止血。 “我来给尊夫人包扎。” 月落上前双手按住周子幕的伤口,随侧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楚子歌。 “麻烦把我的医药箱取来。” 楚子歌朝她微颔首,转身离开。 “你们为什么都帮着她,明明是她害死了我的孩子!” 周子幕刚才被沈倩那一击,杯子砸到了她的脑袋,划破了额头,她现在只感觉到头晕沉沉的,辩解中也带了哭腔。 “我没有!我没有!” “我只是想好心给你补补,你肚子里是陆家的孩子,我怎会存害他之心。” “就是你!定是你自己生不出孩子,嫉妒我能给明之生孩子,就拿药害我!让我落下病根!” “不是,不是这样的!” “你们都给我住嘴!” 出声的是陆明之的祖母,她被丫鬟搀扶着走来。陆老夫人虽上了年纪但人看上去精神抖擞,一声怒喝将两位媳妇双双喝住。 陆明之看到自己祖母也来了此处。 “祖母,您怎么来了?” “我不来,难道今日又要重演当日的悲剧么!” 陆明之知道祖母指的是那日沈倩流产,一口咬定是子幕陷害,自己有心庇护子幕,沈倩不甘心,一头撞向石柱差点丢了性命的事。 沈倩看到那祖母过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捂胸虚弱咳嗽起来。 “祖母,您来了,您这回一定要帮妾身做主啊,不能让您的曾孙儿白白夭折!” 陆老夫人听到孙儿这个字眼时,面露出悲痛神色,瞟了一眼周子幕,深深叹气。 “唉,是我们陆家没有福气,这么多年我也没能没能抱上曾孙。如今好不容易怀上的曾孙说没就没了,我真是愧对陆家的列祖列宗啊。”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话是说给周子幕听的。 果然,周子幕开了口。 “祖母,是孙媳不孝,这么多年也未能为陆家,为明之诞下子息。” “孙媳自愿请进佛堂,以此证明我的清白,从此青灯古佛,此生为陆家请愿祈福。” 周子幕的话一出让众人皆为之震惊。 月落环视屋内众人,见沈倩面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看来这位陆老夫人已经偏向沈倩那边了,暗自摇头,自古有哪个婆婆祖母能忍受不能生育的儿媳,可想而知周子幕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子幕,不可!” 陆明之出声阻止。 周子幕泪目含着不舍,但语气坚决。 “明之,我心意已决,你无需劝我。” “我不同意!” 陆明之拿出一家之主的权威,语气更加坚决,屋内气氛一时僵持起来。 这时楚子歌拿来月落的随身药箱,月落打开药箱,为周子幕处理额上伤口。 伤口包扎完后,月落转而对陆明之道 “陆庄主,我恰巧懂一些医术,可否让我为令妾把一把脉象。” “那就劳烦秦夫人为妾室看看。” 楚子歌立在一旁带着一丝探究看着月落。 月落走向床榻,对沈倩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小夫人。” 沈倩虚弱的伸出手臂,想着自己三月前小产,卧床躺了这么久,看了大夫也吃了不少汤药,但身子一直不见好,自己定是落下了病根,都是那个女人所害!想到此处,沈倩满含怨地盯着周子幕。 月落抬眸看沈倩了一眼,继而垂下眼眸,将手搭在她的脉搏处。 半刻后,月落收回手。 沈倩见月落诊脉完,却迟迟不开口,急切朝她问道 “我的身子怎么样了?” 月落看了一眼沈倩,病痛和仇恨已经将这个女子折磨得失去光泽。 “如果我的判断没错,导致陆小夫人小产的真正原因。” 月落停顿了一下,似无意地瞟了一眼楚子歌。 真相 月落此话一出,陆家几人均面露诧异之色,楚子歌则微皱着眉头。 “‘商陆’!你好歹毒,竟然拿‘商陆’害我和明之的孩子!” 沈倩听到此处,愈发愤恨地指责周子幕。 “不可能!” 陆明之出声打断沈倩。 月落不由奇怪。 “陆庄主,你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我们陆家早已没有了‘商陆’。” 月落愈加不解。 “陆庄主此话是何意?我听闻陆家庄世代种植药材,这其中就包含‘商陆’,怎会” 陆明之似不愿多谈。 “这还要从我祖父说起,还是让我的祖母来给大家细说吧。” 陆老夫人接过话。 “我们陆家早在五年前就停止了‘商陆’的种植,可以说‘商陆’至今是我们陆家的一个迷。” 而后回忆。 “老生记得当年明之的祖父从外经商归来后,整个人终日惶惶不安。直到有一日,他突然下令,命人将陆庄里的‘商陆’全部毁灭。” “老生当时也很诧异,我们陆家的根基便是种植这‘商陆’,明之的祖父却将它们全部毁了。老生当时便问他为何要这样做?但明之的祖父不肯说,并且定下族规,以后陆家子孙不得再种植‘商陆’。” “不久后,明之的祖父便去世了,这件事也就成了我们陆家的一个谜。” 月落听完,不禁唏嘘,想不到还有这么一桩往事。随即似想起了什么,便往门外走去,走到先前的花坛前,撕下一块衣布套在手上,再从花坛里小心拔出一根已经半枯萎的植被。 众人正疑惑月落为何会突然到屋外去,少顷便见她手里拿着一样东西进来。陆明之细看过去,不由诧异得脱口而出。 “‘商陆’!” 陆民之这句话一出,众人皆盯看着月落手中一株已经半枯萎的植被。 “不错,这株‘商陆’是我来的时候在陆小夫人院中花坛内所发现。” “咦?这不是小夫人最喜欢的那株花儿。” 这时,先前的丫鬟在看到月落手中的‘商陆’后,不禁脱口而出。 月落走近那个开口的丫鬟,将手里的‘商陆’拿近些,问道 “你可看清楚了,你确定这是你们小夫人喜欢的那株植物?” 那丫鬟仔细看了看,之后用力点点头。 “这确是小夫人最喜欢的一株花儿,前一阵子小夫人在药圃里发现了这株花儿,被它的花香吸引,便将它移植了过来。当时小夫人还想多移植一些,但就只看到了这么一株,还可惜了好一会儿呢。” 月落紧接着问 “你们小夫人可是在三个多月前发现了它?” 丫鬟回忆了一下,继而点头。 “对!就是三个多月前。” “那你的小夫人知不知道,这株植物虽是药材,但自身含有剧毒,如若使用不当,轻则昏迷不醒,重则将立即身亡。” 那丫鬟听到此处,已经惊愕得长大嘴,说不出话来。 答案已然明了,众人眼中透着难以置信。谁会想到导致陆小夫人流产的‘真凶’原来是一株毫不起眼的植物,也不会想到陆家药圃里竟然还残留有一株‘商陆’,更不会想到又被怀有身孕的陆小夫人碰到。 真是天意弄人。 听到这里沈倩更是一脸不可置信,她不能接受是自己的无意之举害得自己流产。 “这不可能!你一定是她找来的帮凶!一定是周子幕将那株该死的‘商陆’种在我的院里,来害我的孩子!” “一定是!孩子!我的孩子” 沈倩双眼瞳孔紧缩,近乎疯狂地嘶吼着。月落向前按住她,在她的安眠穴扎了一针。半刻后,沈倩缓缓昏睡过去。 这件事已经水落石出,陆明之愈加愧疚地看着周子幕。 “子幕,对不起。我” “明之,你没什么都不用说了。” 周子幕的话里带着深深的疲惫感,经过这一件事,她忽然发觉,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实,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心病了,而是她早已成为丈夫的累赘。 “等妹妹养好了身子,可以再为你生儿育女,至于我此生已别无他想了。”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周子幕还是要离开。 陆明之面色愈加焦急,这时,陆老夫人开口,也带着歉意。 “子幕啊!是祖母误会了你,你就原谅祖母,继续留在陆家吧。只要你留下来 ,你就仍然是陆家的大夫人,明之明媒正娶的妻子。” 月落不禁概叹,陆老夫人不懂,周子幕最想要的,并不是名分的高低,而是一个一心一意对她的丈夫。 “不,祖母,我只要子幕!” 陆明之紧紧握住周子幕的手,深情地凝望着他的妻子。 “为了延续子嗣,我却要失去此生挚爱,如果是这样,我陆明之宁愿一辈子不要孩子!” “子幕,你可还记得我们的誓言?” “怎么样?最后怎么样?!” 一辆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在官道上,马车内传出几声急急地追问声,马车外的四喜也朝车内张着耳朵。 月落端起一杯茶,慢慢酌饮,神态悠然,完全不似坐在一旁焦急抓心的楚倾雪。 楚倾雪盯着月落,期盼着她赶紧喝完。嫂嫂讲到最关键的地方便停住,给她留个悬念,这简直让她抓心挠肺!都怪她贪吃,那日没有在现场观看据说是感人肺腑的告白,现在,只能央求嫂嫂给她讲讲了。 楚倾雪抱住月落的手臂不住地摇晃。 “他们的誓言到底是什么?” 月落放下水杯,淡淡启口。 “一生一世一双人。” “在陆明之满含深情的告白后,他的妻子周子幕早已感动得泪眼朦胧,最终因不舍,答应了陆明之留下。” “那陆老夫人就这么同意了?” 楚倾雪扬声发问,她可是记得陆明之的祖母一直介意周子幕不能生育。 “那陆老夫人听自己的孙儿这样说,再反对岂不是棒打鸳鸯?也就只接受这个事实了。” 月落给这件事做了断论。 楚倾雪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陆庄前一晚,她去找了周子幕,告诉她也许可以帮一帮她。 月落给周子幕把脉,同时问了一些病症问题,得知她的不孕之症是由于长期宫寒所致,她既时给周子幕做了针灸活血祛瘀,而后写下几付药方,并叮嘱她按量按时服用。 至于最后能不能怀上,那就能看老天会不会垂怜这位可怜女子了。 但是她相信,不管周子幕还能不能生育,陆明之都不会再离弃她了。 因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含义便是。 挟持 “在想什么?” 月落被这一声询问拉回神,马车还在继续行驶。此时车内只剩她与楚子歌二人,楚倾雪去了车外与四喜聊天。 她摸了摸手里的锦盒,这里面是从陆明之的小妾沈倩院子的花坛中拔出来的那株‘商陆’,当时她便向陆明之要了这株唯一的‘商陆’,陆明之虽然不知月落要这株‘商陆’有何用,但她帮了陆家这样大的忙,他自然是很大方的送给了她。 她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从昨日开始,只是碍于他们两人一直把对方视为防范的对象,所以并未开口相寻。 此时经他这么一问,她倒突然想问一问他。 “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楚子歌听闻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会这么直接,他刚才见她出神,不过是随口一问。 “关于什么?” “我问了,你就会答?” 月落一脸不信地看着他。 “你可以试一试。” 既然如此,月落便问出了心中所惑。 “你是不是早知道陆家没有‘商陆’?” “是。” 回答得干脆利落,月落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你昨晚去给陆夫人诊治。” 虽是疑问的句式,确是肯定的语气。 “你为何不在之前帮她?” 楚子歌想起昨晚她入睡前还拿着一本医术细细翻阅,便说出心中猜测。 月落也不意外楚子歌会知道这件事。 “如果陆明之对周子幕的感情不够坚定,我或迟或早帮她医治,陆明之以后还是会再娶别的女人,对周子幕来说结局都是一样罢了。” “所以,你才选择在陆明之奠定对陆夫人的感情后,再出手帮他们。” 楚子歌似是而非地看着。 “你又怎知陆明之不会变心?” “人心会变,但我相信这世上总有些人一生只爱一个人,并与所爱的人携手共老。” 楚子歌未再开口,只静静注视着月落,深墨色的眸内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哀伤,似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一时间,车内气氛凝滞。 月落干咳一声。 她也还有疑问需要楚子歌解答。 “轮到我了,那你为什么还在陆庄浪费时间?” “这些你不需要知道。” “停轿!” 月落大声喊停,吓得在外间策马的四喜赶紧收鞭。 “夫人,您怎么了?” “我要出恭” “” 月落忿忿下车,反正也没指望楚子歌那人会回答。走到一处人高的草丛里,一屁股坐下。她刚刚只不过随便找个借口,想一个人静一静,赶走心中无端升起的烦躁感。 她猜不透楚子歌在明知道陆庄内没有‘商陆’的前提下,还在停留在那里。而且,陆庄内的事也很奇怪,为何陆明之的祖父会急于毁灭‘商陆’,像是在毁灭什么证据一样。 思绪愈想愈乱,月落烦躁地用枯枝拔动周旁的草丛。 忽地,抬起的枯枝似敲打到了什么硬物,耳边划过‘簌簌’声,似什么东西摩擦的声音。 月落正疑惑间,便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低着她的咽喉。 “别动!” 语带威吓,声音难辨。 对方出声的那一瞬,月落就知道她被挟持了。刚才枯枝碰撞的到正是刺客手中的利剑,此刻正紧抵在她的咽喉。 再抵御已来不及,月落保持原势,冷静发问。 “你是何人?” 刺客无视月落的发问。 “走!” 挟持着她,亦步亦趋地让她跟着朝外走。 走到草丛外间,月落听见了打斗声,寻声看去,那边至少有不下二十个黑衣人正围攻他们,她抬目搜寻着熟悉的几个身影。 四喜正堪堪应付着两个黑衣人,其余的黑衣人则围攻楚子歌周身,月落扫视一周,没有发现楚倾雪,暗忖,她可能找地方躲起来了。此时月落才醒悟到,这批黑衣人是有备而来,不是简单的山间匪类。 月落再看向楚子歌那边,不知何时多了另一批人,围护在他周身,一并击退那些黑衣人。那另批人一看就是绝顶高手,从他们的身形便可看得出来,剑还未出,对手便以倒地。很快,剩下的三五个黑衣人还在负隅顽抗,但已呈颓败之势。 月落望着楚子歌的背影,双手负背,从容静立在护卫中间,似是一个运筹帷幄,掌握生死的决策者。他也确实是这 些人生死的决策者,只见他缓步走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黑衣人,淡淡启口 “是谁派你来的?” “告诉我,可以饶你不死。” 地上的黑衣人挣扎着犹豫了一瞬,刚张开嘴,却蓦地鲜血四溅,那黑衣人被一刀命中咽喉,还保持前一刻前张嘴的姿势。 楚子歌朝这边看过来,众人也都看了过来,在看到月落的一瞬,眼眸微缩,眉峰皱起。侧头看向一旁的护卫,那护卫示意到楚子歌的眼神,不着痕迹地微点了点头。 刚才射杀黑衣人的暗器,正是挟持月落的人发出。 “放开她。” 声音不带起伏,却自含威慑。 挟持月落的黑衣人也是抱着豁出去的心态,主人交代的任务没有完成,与他一同来的兄弟都已经被杀死,只剩下他一人孤军奋战。还好,手中有王牌在手,可以逼迫楚子歌交出主人要的东西。 “把东西交出来!我就放了她!” 黑衣人直径表明来意。 “不然,你的王妃很快就会身首异处!” 月落暗惊,这些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一定是有备而来。 他们的目的是要从楚子歌手里得到什么东西,会是什么?需要派一批杀手过来暗杀他们!楚子歌手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让对方如此紧张? 楚子歌眯着眼不作声,黑衣人的剑离月落的脖子紧了紧,利剑瞬间在她的颈脖处划下一道血痕,有血液慢慢溢出,印在剑峰。 月落噙着一抹笑,看不出是讽刺还是别的意味,对身后的黑衣人说道 “你别大费周折了,他是不会顾我死活的。” “对吧,王爷!” 楚子歌紧盯着月落,她嘴角噙着的一抹嗤笑,颈脖处的血微刺痛了他的眼,双手暗暗握拳。 “我再说一次!放、了、她!” 这一次,楚子歌眼中透着狠厉,直视月落身后的黑衣人,一字一句道出。 黑衣人被楚子歌凌厉的杀气吓得有些退怯,差一点离了手中的剑。但一想到此事如果办妥,主人开出的丰厚报酬,他便再度有了动力。 “你把我要的东西交出来!不然,我死也会拉着她当垫背的!” 黑衣人紧扣着月落不放手,两方对持着。 这时,楚倾雪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惊声大喊。 “嫂嫂,你流了好多血!” “五哥,你快让他放了嫂嫂!” “好。” 楚子歌淡淡启口。 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抛出。 黑衣人一喜,但在下一瞬耳边传来一声轻叹。 劫持 猝地,黑衣人感觉持剑的手臂一轻,而后,便见一个东西被抛在空中,直到臂膀处传来剧痛,黑衣人才意识到刚刚被甩出的是什么东西,那是他的整只手臂! 此刻正血淋淋地躺在他的脚旁,黑衣人遽然一声痛呼,狼狈地捂着断臂逃走。 月落被楚子歌单手环抱着落在轿旁,楚倾雪跑近来惊魂未定地为她查看伤势。 “嫂嫂,你有没有怎么样?” 月落虚笑着,抬手抹了一下脖子。 “我没事,一点小伤。” 楚子歌抬起她的下颚,细看去,伤口不深,险险割破皮肉,有血丝从伤口蔓延出来。 楚子歌紧抿唇瓣,神色复杂,拿出手帕为她细细擦拭,在碰触到她的伤口时,眸中讳莫如深。如若他那一刀不够快,不够稳,她的脖子只怕早就…… 他有些不愿去设想后果。 月落嘴角始终噙着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冷淡地看楚子歌为她擦拭着伤口。 淡漠开口。 “不劳烦王爷了。” 楚子歌的手一顿,抬眸看着她,两双眸子彼此对视,同是那般深邃,同是带着探究。 月落不愿与他这般近贴地站着,旋即转身朝马车的方向。 “你生气了。” 身后的楚子歌低沉着嗓音,肯定的语气。 月落噙着的那抹笑意再扩大,回身。 “岂敢,多谢王爷还来不急,不然我的脑袋早就搬家了不是么。” 话语意味不明,楚子歌紧盯着她。 月落继续自说自话。 “哦,我想起来了,王爷你当然是要留着我的命的。” 转而走向楚子歌,靠近,附上他的耳廓。 “不然怎么救你母妃呢。” 月落说完,不再看他,复而转身回轿。 楚子歌看着手中侵染了暗红血液的手帕,神色晦暗。 救她真的只是为了母妃么? 还是出于自己的心。 楚倾雪给月落上完药,看看嫂嫂,再看看五哥,嫂嫂闭目养神,五哥面色也不太好,车内气氛凝结,被刺客这么一闹,她也没了赏风景的心情。 一路无话,傍晚投宿,月落提出要和楚倾雪一个房间,楚子歌则面无表情。订了客房,各自回屋,楚倾雪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微妙。 跟着月落的后脚跟回房,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嫂嫂,你口渴了吧?” “谢谢。” 月落接过水杯,就着桌边坐下,楚倾雪也随着月落坐在桌边,两手撑着下巴,盯着月落似有什么话难以启口。 最终,小心翼翼地问道 “嫂嫂,你是不是和五哥吵架了?” “我为什么要和他吵架?” 月落端着水杯,随意答道。 “那你就是生五哥的气了?” “我又为什么要生他的气?” “因为五哥没有拿出刺客要的东西,让你受伤,还险些” “丢了性命?” 月落接过楚倾雪的话。 “恩。” 楚倾雪重重点头,说出了心中猜想。 当时场面混乱,她被五哥的护卫死守在另一边,待看清时,嫂嫂已不知何时被刺客挟持住。现在再回想当时的场景,都还让她有些心有余悸。 “我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你想多了。” 楚倾雪还欲再说,月落打断她。 “我饿了,你想不想吃烧饼?” 然后,楚倾雪就被打发去买烧饼了。 楚倾雪走后,周遭安静下来,月落舒了一口气。 她确实是生气了,但她气的确是自己。 被刺客挟持与楚子和对持的那一刻,那样的场景在她的记忆里与七年前重叠,同是高高再上的他,同是被狼狈的自己,她的生死掌握在他的手中。 她气自己的无能。 七年前被他害得国破家亡,七年后却还要仇人来施救,也气自己太过大意,竟疏忽了身边潜在的危险。 入夜,太子府。 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被搀扶进来,细看,会发现他少了一只左臂,似生生被人砍了下来。 “太子,属下拼死为您取回了密函。” 那人拼着最后一口气,递上密函,便晕厥过去。 楚子阔接过下人递上的密函,翻开扫了一眼,确认无误后,拿到烛火下。看着手中的密函燃殆尽,最后,弹去指上的残灰 。 “处理掉!” 漠然的口吻自楚子阔口中传出,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处理废物一般。 地上的人被拖下去,楚子阔自始至终没有看一眼为他拼死取回密函的下属。 不要怪我,我怎么确定你没有偷看过密函,为我而死,是你的荣耀。因为不久后我就会成为楚国君王! 等我登上皇位,他所有的东西还不都是我的! 包括他的王妃! 子夜。 咸丰客栈。 月落此刻正仰躺在屋顶,她今晚失眠了,不想吵醒楚倾雪,便跑上屋顶打发时间。 夜空晴朗,有夜风吹来,送来屋下几片槐树叶。落叶被夜风吹到月落额前,随手拈起,拿在手里把玩。 一叶知秋,已是初秋时节。 她出谷将近五个月了。 蓦地,从斜刺里传来一声响。 “赶了几天的路程,终于追上你了!” 月落机警坐起,侧头朝声源看去,一袭黑衣灰头灰脸的人站在离她两米的位置,风尘仆仆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日夜兼程地赶路而来。 月落暗暗思忖,他不会吧,为了小白竟然追到这里来了,这毅力还真是强大。 但是。 “我都说了,小白不卖!” 单于耶找到月落松了一口气。 “我来不是为了那只鸽子。” 哦,原来不是,月落暗忖自己想多了,随即朝他罢罢手。 “那你随意。” 但单于耶下一句让月落再次警觉起来。 “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你跟我去一趟大辽。” 月落皱眉,这个人是谁? 从在楚宫相遇,后在邑城再遇,足以证明他不是普通的商贾百姓,难道是楚国官员?但如果他是楚国官员,怎么会不识得楚子歌。 现在,他又提到了大辽。 他到底是什么人? 单于耶见月落警惕打量着他,久未开口。 面露急色,他从陆明之那里得到消息,日夜兼程赶了两天一夜的路,就是为了找到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对他有所戒备,肯定不乖乖跟他走。 所以,单于耶猛然欺身上前,点中月落的穴道。 干脆将她掠走。 月落来不及再开口,便顿觉后脑传来痛感,随即失去意识。 救人一 简单、粗暴的单于耶大王扛起月落朝早已等候的马儿跃去,扬起马鞭,扬尘而去。 马蹄带动的劲风,扫动薄薄的一层落叶,在片刻后,归于平静。 屋内的人至始至终静看着那一幕,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暗影不明白主子刚刚为什么要拦住他,王妃明明被单于耶带走了。 暗影再次请命。 “属下这就去将王妃救回来!” “不用。” 楚子歌淡淡启口。 “我们先回汴京。” “那王妃” “这一路都不会安稳,二哥既已知道是我盗走密函,他岂会善罢甘休。我如今成了他的忌讳,他现在定然在想着怎么秘密除掉我。” 冷寂的话语自薄唇传出,淡然的语调像只是在谈论他人的生死。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如此淡然的口吻,是因为他早已筹谋帷幄,而事情正朝着他的布局发展。 暗隐暗暗敬佩,也明白了主子的言下之意。 这一路还会有更多暗杀,所以,王妃此时去大辽,比在这里安全。 但暗影随即又顾忌道 “王妃被单于耶带走,会不会” “她有能力保护自己。” 楚子歌洞晓暗影的意思,她去大辽也不是绝对的安全。 但他相信她有这个能力。 保护自己。 “只是,属下有一事不明?” 楚子歌示意暗影继续。 “当时太子派来的人让您拿密函与王妃交换,您为何不直接交换?况且这密函您本就计划要让太子的人‘劫’走。” 确然,那黑衣人,如若不是他故意放走,只怕如今早就是他的刀下亡魂了。 “若轻易得到密函,二哥不会就此信以为真,他必定会有所存疑。” 如此,后面的安排便不能顺利进行。 “主子不直接告诉王妃,是因为您还不确定王妃是不是太子派来监视您的眼线?” “她不是二哥的人。” 楚子歌淡然做出结论。 “她原有很多机会偷走密函。” 他每晚都将密函放在身旁显眼的位置,而她就睡在另一侧,若她留意,定会发现。 显然,她并不知道密函一事。 暗影此时并不知楚子歌心中所思,倒是想起白天的事,他果断跪下,自行请罪。 “王妃今日被刺客劫持,是影卫疏忽没有保护好王妃,还请主子责罚!” 楚子歌侧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下属,启口道 “若隐卫都是这般执行命令的话,你部下的隐卫队是该好好整顿一番了。” 语气平稳,却自含威严。 暗影暗暗抹了一把汗,主子对于王妃被劫持之事,显然动了怒气! 他最怕主子这种不限露山水的威厉,还是自己乖乖领罚的好。 他不敢说隐卫是因为听到王妃说要出恭,才没有跟上去。不管什么原由,隐卫队从来都是制度严明,赏罚分明,如今疏漏命令就该罚!他这个队长也逃避不了管制不厉的责任。 “是属下管制不厉,也请主子责罚!” “自行领罚前传信给夏副将军,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 “下去吧。” 转首抬眸静望,那抹白影消失的方向,楚子歌微入沉思。 他想到白日里她的问话,她似乎很好奇他为何在明知陆家没有‘商陆’的情况下还在那里停留多日? 其实,当时只要她再多问一句,他便会告诉她了。告诉她在陆家停留多日是因为他想查出当年他的母妃被害一事,告诉她他查出陆民之的祖父就是当年那个间接杀害他母妃的帮凶。 但是她没有再问,他也有些庆幸她没有再问。楚子歌当时想不明白,此时仍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对那个女人生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感来。 在看到她被挟持,看到她受伤,他的心为何会遽然紧缩,这种感觉他不想去想,亦不想去探究。他怕,是的,他怕! 怕探究出来的结果,是他不愿看到的。从她出现伊始,她就似乎带着一身的谜,他愈是去解,便陷得愈深,陷得愈深,也便愈是想剥开她身上覆着的那层朦雾。 她到底是谁? 月落。 你究竟是谁…… 月落是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弄醒的,睁眼,一个小男孩跪靠在床边,瞪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手里拿着一片羽毛正轻 扫她的面颊。 见月落醒了,忙爬起来,迈开小短腿,边跑边喊 “叔父叔父!她醒了!她醒了!” 不一会儿,月落瞥见一个人影大步跨进来,走至床前。 “你醒了!” 声如洪钟,振得月落耳膜一阵不适。 被小孩当玩具玩,她能不醒吗? 月落早在小男孩跑出去时就已回想起来,记忆断在她碰到单于耶,然后就被他敲昏了! 听到声音,月落咬牙,果然是他把自己掠来了! “这是哪里?” 月落语气不善地问。 “我的主帐中。” 单于耶见月落醒来,也暗暗松了口气。他哪知道自己随手一佛,这个女人就昏睡了两天,他还想是不是该找个大夫给她瞧瞧。 “我是问这是什么地方?” 单于耶这回懂了月落的意思。 “你此刻身处大辽。” 月落惊诧地从床上坐起,瞪着单于耶。 “大辽,你把我掠到大辽来了!” 月落这声惊呼,吓到了先前那位跑出去喊人的小男孩,他害怕地往单于耶背后躲了躲,弱弱地看着她。月落不料先前的那个小男孩也在这儿,想到吓到小朋友不好,便忍住怒气死瞪着眼前的罪魁祸首。 “不是掠,是请。” 单于耶更正,随即解释道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见你不肯来,我只能出此下策请你来了。” “你这也叫‘请’!” 月落摸了摸酸痛的后劲脖,加重了‘请’字的尾音。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会来了,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君子动口不动手!” 她明明在屋顶赏月看星星来着,再醒来就慕名奇妙地到了大辽!越想越气,她是和衣而睡,随即下床,快速套上鞋子,就往外走。 单于耶跟上她。 “你去哪儿?” 月落头也不回地答。 “回去!” “不行!” 单于耶急忙拦住她。 “你想囚禁我不成?!” 月落站住脚,没好气地蹬着欺身而上的单于耶。 单于耶则有些烦躁地挠挠头,这并不是他的初衷,和这个女人闹僵对他没有好处,他把她掠来因为有求于她。 但他并不了解月落,所以,他没有用对方式,月落的性子一向是吃软不吃硬。 他要是客客气气地请月落坐下心平气和地与之谈一谈,说不定她动了恻隐之心,就相帮了。但是现在!此刻!月落只想将单于耶暴打一顿,再给他下点泻药,让他没日没夜地泻上三天三夜,看他还有力气她的后颈脖下手。 他将她掠来一定是为了给他相好的报仇,当初在楚宫她扒了他相好的衣服,他定是怀恨在心!如今,他不会以牙还牙吧!想到这里,月落当即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单于耶。 虽然她是个活死人,但好歹自己是个女儿家,怎么能让他扒了衣服。 事实上,单于耶早就将这事给忘了,楚国皇帝赐阴差阳错地给他赐的那位宫女,他回来就转手赐给了自己的得意部下,如今那宫女都已经怀胎五月。当然,这都是月落不知道的。 单于耶见月落后退几步警惕盯着他,有些不明所以,刚刚还气势汹汹的模样,怎么突然变了表情,。 他也没多想,正想开口表明此次找她来的目的,便见月落略带诚恳的语调对他道 “我知道你抓我的目的,但那次是形势所迫,我不得不那样做!” “所以,我向你道歉!希望你放我回去。” 心知自己打不过他,先适当服软,再找机会逃跑,月落暗自思忖。 单于耶一听脑子里冒出几个问号,什么形势所迫?道什么歉? “你在说什么?” “我此次找你来的目的是请你帮忙救人!” 呃,月落一时间愣住。 “帮忙!救人?” “你不是想找我” 报仇。 “那你怎么不早说?” “你一直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 救人二 听单于耶说完,月落才完全搞清楚,原来他‘请’她来是真的有求于她,请她帮忙救治他管辖内的一群游牧族人。 不知何故,半月前这群游牧族里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生了高热。开始只有一两人大家就没怎么重视,以为只是一般的发烧,但后来高热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到那个游牧族近乎一半的人。 地方官属立即上报给朝廷,再后来单于耶得到消息从邑城赶回大辽,期间也请了不少大夫医诊,但都束手无策。直到目前为止已经死了七、八人,而这还不是确切的数字。 根据单于耶的描述,月落听出了一些头绪。这显然不是普通的高热,这病应是可以通过什么途径进行传播,使人感染。 而此时月落也才知晓单于耶的身份。 与她期初猜测的他的身份有些出入,她一开始只以为单于耶是个地方高官或贵族,但她没想他是一国之王。 大辽的王。 “你凭什么认为我就能救你的族人?” 听完单于耶的叙述,月落开口问他。 单于耶微沉吟,回答她。 “是陆兄告知我你医术高明,我便想着让你来试上一试。” “你放心,你若治不好,我也不会强留,你随时可以走。” 单于耶很是诚恳地说,他的确也是抱着让月落试一试的心态,若不是形势所迫,他也不会想到找她。 月落见单于耶也不是想象中的那般难以沟通,便不再黑着脸。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现在!” 还真是说走就走啊。 单于耶果然是个行动派,待他们从大帐中出来,外边早已备好了马匹。 月落这才仔细环顾周遭,刚才在帐篷中未曾留意,现下出来,视线开阔,她眺目远望。远处的牧民们正忙碌着生火煮饭,晾晒衣裳;稍远一些是成群的牛羊,像是堆堆小山丘在慢慢蠕动,放牧人正悠闲地跟在后边随意挥着手中的长鞭;再远一些则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和沙丘。 月落收回视线,这里俨然就是她上一世国家的蒙古大草原啊,看那些居民的居所,简直像极了她上一世所见的蒙古包。 单于耶并未发现月落的异样,他此时全部心思都在那日趋严重的病情上。一跃上马,朝着站在另一匹马旁的月落道 “我们走!” 月落颔首,亦一跃上马。 单于耶策马在前,月落落他一步之后,他们身后还有一众侍卫紧随,一行人策马向西而行。此时已是日落时分,一层斜阳照射在前方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为青袅袅的草原上镀上一层暖金色。 月落边走边看,不禁感叹眼前的绮丽风景,脑中浮起一首首诗句‘一川草色青袅袅、斜阳无睹看斜阳、马蹄踏得夕阳碎。’ 约莫半个时辰后,到达目的地。 正如单于耶所说,这里是游牧部落栖息的地方,清一色的蒙古包有规则地散落在各处。 月落下马细看去,此时应是晚饭时间,但从里面传出的不是袅袅炊烟,而是一阵阵浓重的药草气味,以及从不远处的毡帐内传出的有气无力的呻吟。 月落走向一位咳嗽不止的年轻女子,抬手搭在她腕间静静听脉,脉搏跳动频率过快,且深浅不一,是为滑脉。再探她的额头,滚烫却无汗液。 “她的高热症状出现有多久了?” 月落出声询问在一旁照顾这位年轻女子的男子。 男子叹气道 “已经六、七天了” “这期间她可有寒战、咽痛、全身酸痛、呕吐或腹泻。” 男子听了后频频点头,急忙回答。 “对!大夫,就是你说的这些症状!” 月落紧皱眉头。 单于耶走近来。 “怎么样?可有诊断出什么?” “如果我推测的没错,她应该是急性感染发热后期。” 单于耶虽不太懂月落口中的医学词汇,但‘感染’‘发热’几个关键词还是能听懂。 忙不失迭地问道 “她感染了什么了?可有法子医治?” 在一旁旁听的男子听到他们的对话,眼睛遽然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大夫!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妻子!” 月落转头看向男子,殷切的眼神让她不忍告知她的妻子已是恶性高热后期,她并没有把握。 带着一丝善意,月落颔首应道 “我尽力而为。” “走,我们去看 看其他的人。” 单于耶将月落引到一处毡帐前,还未走近就闻到一股子更甚的药草气味充斥在鼻间。 “这里面都是些重病的人,我把他们安排在一处,好统一看治。” 说完,单于耶率先撩起帐布抬步进帐,月落则跟在后侧随他进去。 甫一进来,月落便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到。狭小的毡帐内,横七竖八地或躺或卧不下二十几人,中药气味以及一阵阵酸腐之气充斥着整个毡帐内,让人闻之作呕。 有几人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瞳孔没有焦距,而其他的人则连看过来的力气也没有,只剩下微弱的喘息。 单于耶眉头紧皱,他没有预料到病情蔓延得如此之快,才五天的时间,竟然已感染了不下二十人!照这样下去,驻扎在这处的整个部落都会 后果不堪设想! 在单于耶忧虑的同时,月落也看出了这处病态的严重性。她走向右侧的一位病患,是个青年男子,脸上却透出一层死气,探了探他的鼻息。呼吸微弱,只有呼气却没有进气,脸色泛青,瞳孔呈现散大状态,这个人恐怕支撑不了几个时辰了。 之后,月落给毡帐中的人依次看诊号脉,一圈下来,她在心里已有了计较。 毡帐外。 “这里能不能寻到艾叶?” 月落询问一旁的单于耶。 “有!你要多少?” “越多越好!” “另外,你吩咐人按照这个式样做出上百个来。” 月落从随身药包里拿出一件东西。 “这是什么?” “口罩。” “有何用处?” “你到时候便知。” 单于耶也不再多问,点点头便将事情吩咐下去。 请君入瓮 月落不由心下赞叹,这单于耶办事效率还挺高。 将艾叶放入水中煮沸,月落再将口罩倒入艾叶水中,浸泡半个时辰,时间一到,再将口罩捞起来直至沥干。待这些忙完后,已是深夜。 月落活动酸累的双臂,蓦地瞥见一只碗递到眼前。 “不知你吃不吃得惯我大辽的食物,我让下人给你温了一碗羊奶。” 单于耶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现烤的羊肉和一碗冒着热气的羊奶。 “谢谢。” 月落接那碗羊奶,道谢。 “你不必客气,说起来,应是我感谢你才对!” 单于耶慷慨道。 随后,被月落身后的一排排口罩吸引。 “你这是?” 月落见单于耶指着她身后。 “这是用来……” 刚开口,便被外面的声音打断。 “禀报大汗,又有一人病死了” 两人听后,急忙赶往毡帐处,死人被抬出来,月落看过去,认出是晚间看治的那个青年。 一声微地叹息传来,月落侧头看向一旁的单于耶,他的目光随着被抬出去的人睇远。 “他叫扎赤兀,扎赤大娘就他一个儿子” 单于耶想起不久之前,他来这里巡查,那个叫扎赤兀的青年总是以崇敬的目光看他。他对他说,他想像大汗一样,做一位大辽的勇士,跟随在大汗身侧,保卫大辽的子民 只可惜,儿郎命短。 我单于耶发誓,定会守护你的族人,完成你的心愿,保卫大辽子民。 单于耶后面没有说出的话,月落了悟,两人一时无言。 人已经被抬远,渐有凄楚的哭声传来。面对天灾,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如果不止住病情蔓延,这里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也还会有更多的人失去挚爱亲人。 如今,不能在拖了。 “我需要你召集这里所有的人集合,越快越好!” 半刻后,所有都人集中在了一处,月落抬眼看去,这个部落一共不下六十人。男女老幼相互搀扶着,灯火明灭,照在他们脸上,现出一张张死寂、无助的面孔,病痛已经把他们折磨得脆弱不堪了。 月落压下心中沉重感,打起精神,将已经沥干的口罩一一分发。 “请大家把手中的口罩带上,像这样。” 月落拿出口罩套在自己的双耳后,示范给大家,见大家都带好后,再次出声叮嘱。 “大家一定要注意,以后除了洗脸、吃饭、喝水,都不能把口罩取下来,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在我这里换一次新的口罩。” “另外,大家的吃食一定要用烧开的沸水过一遍后再食用,更千万不能吃半生不熟的东西。” “我一定会尽全力救治你们的亲人,所以,请你们再坚持坚持,积极配合起来。” “大夫,我一定按照您说得去做,求你一定要治好我们!” 人群里有人答话,月落看过去,是先前那位年轻女子病人的丈夫,他正扶着妻子远远地望着她。 月落朝他微颔首。 “从现在起,让老幼妇孺优先,大家按顺序来看治。” 人群中的男人们主动让开,让那些老弱妇幼先开始看治。 月落坐在临时搭建的诊台前,对每个人望闻问切,仔细记录他们的病况。 或许是月落平和的眼神和不急不躁的语气,抚平了他们对病痛的恐惧与妥协,又或是先前的那番话起了作用,给了他们无形的勇气。 大家不再似先前那般萎靡,都打起精神来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病灾。 此刻,大辽的夜空浩瀚无垠,璀璨明丽,每颗繁星闪动,偶有一颗流星划过。 此刻,楚国夜空划过一颗流星。 有个古老的说法,人死后,天空会划过一颗流星,代表那个人的生命陨落。 但有个人告诉他,宇宙中细小的尘粒或沙粒飞入地球大气层,跟大气摩擦发生了光和热,最后被燃尽成为一束,这种现象被称为流星。 他当时问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我看了一本叫做《十万个为什么》的古书! 话语犹在耳边。 “主子?” 暗影再次出声请示。 “恩?” 楚子歌从遥望远方的夜空中回身,慵懒回应。 主子刚才又走神了,暗影不禁想到,自邑城回汴京这一路,主子这段时间似乎时长走神。 “主子,夏将军那 边传来话过来,‘都已安排好,只欠东风’!” “好,明日就是放风的时候。” “我要你今晚亲自监视太子府。” “暗影遵命!” 这一路,不知遭了多少次暗杀。夏侯驰的接应,与他里应外合,让他成功骗过了二哥的眼线。 二哥,这个位置你坐得足够久了。 月落被外面的声响吵醒,安置好那些病人后,已经是子夜时分。睁开眼,现在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正待起身去外面看看情况,单于耶先一步进来。月落正穿着鞋,抬眼瞥了一眼来人,单于耶正逆光站在帐口处。 月落无声一叹。 “你进来前就不能先敲门么?” 楚单于耶手里的毡帐还未放下,见月落正在梳理,陡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再听到月落话一出,脸色顿时涨红。不知是出去还是进来得好,一时立在那边踌躇不定。 “我” 月落并未留意单于耶的失常,穿好鞋,给自己倒了杯水。 “算了,你这么急着,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单于耶想到正事,收敛刚才的失常,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月落。 “确实有事,你看。” 月落接过单于耶递过来的字条,展开。 片刻后,勾唇一笑。 “想不到你的消息还真够神速,楚国朝堂今晨传出的消息,你正午就收到了。” 前后也不过三个时辰。 单于耶听出月落话中的不明意味。 “你以为我大辽就没有楚、蜀两国的探子,说不定这里的消息也早被两国掌握的一清二楚!” “为什么告诉我说这些?” “楚国太子被废的事,楚国皇帝已经昭告天下,早晚也会传到我耳朵里。你身为楚国人,告诉你也无妨。” 原来单于耶以为她是楚国人。 有下人端了吃食进来,单于耶不再多说,只告知她自己要去处理些事务便出了毡帐。 月落拿起那张字条,再研读一遍。 局中局 月落突然明白了楚子歌的计谋,这一路都是他设的一个局。 寻商陆是幌子,实则是引楚子阔入局,而所有人都成了他棋子。 宫冶卿当初提示过她,楚子阔与蜀国皇室里的人有勾结,想必他早就猜到了,甚至手握楚子阔致命的把柄。是了,这样就能想通为什么上次回汴京的路上会遇到暗杀,一定是楚子阔派来的人,想杀人灭口。 但是最后,那东西不是让楚子阔的人取走了么? 难道!那也其实是幌子,真的还在楚子歌的手里!月落想到这里不禁冷汗涔涔,他竟布置了这般周密的局中局,甚至把自己当成棋子。他是有多大的把握,亦或是早已算计好了一切。 这样的男人足够隐忍!果决!狠厉! 还有什么能够打倒他? 汴京。 “主子,太子刚废,您大可不必亲自前去,属下认为,这个时候您留下来把握时机更为稳妥。” “属下可以将王妃平安带回来。” 暗影苦心劝慰决意要去大辽接回王妃的主子。 楚子歌端坐于骏马上,只淡淡答道 “出发吧。” 扬起马鞭,马儿吃痛向前奔走,后蹄带起零落的片片秋叶,楚子歌用行动代替了他的回答。 暗影看着主子渐远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主子为了赶时间,连马车也摒弃了。 随后,也扬起马鞭,跟上前面那抹颀长挺拔的背影。 同时,蜀中。 “小王爷,查到了!一月前月落大夫去了楚辽两国边境的邑城,现在人在大辽。”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宫冶卿逗弄着一只全身灰色羽毛的鸟儿,对着鸟儿述说又似自言自语。 “你说月落有没有想我?” 宫冶卿等了一会儿,见鸟儿只顾吃着盘中的鸟食,用食指点点它的小脑袋,继续道 “她执意嫁给楚子歌,我当时确然很生气,气恼她没有与我商量。不过后来想想,月落也有她的考量,尽管我不能接受她又一次嫁给楚子歌,尽管这只是一个权谋之计。” “你说她一个人能应付阴险狡诈的楚子歌么?” “诶,你是不是想小白了? “干脆我们去找它她好不好?” 此时,身在大辽的月落刚出毡帐便连打三个喷嚏。吸吸鼻子,暗道,不会才来两天就中招了吧?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想想后仍觉得不妥,索性回帐再往身上加了一件衣裳。 之后便直径去了安置病患的毡帐,那些人也都带上了口罩。月落之前已经命人隔开了他们,其实也就是每个人之间挂了一块布帘挡着。 大半的人还处于昏迷状态,昏迷便不能进药,这个时空没有针头,没有吊针,只能让其亲人用竹管一口一口地喂药,但不知能喂进多少,又有多少药性能起到作用。月落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出来毡帐,迎面撞上了疾步而来的单于耶。 冲击力太大,撞得她一个踉跄,单于耶及时出手扶住月落。 “对不住,你没事吧?” “无事。” 月落罢罢手,知他是无心。 “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月落摇头。 见单于耶沉着脸站在那里一言不发,随即注意到他并没有带口罩。 “你怎么不带上口罩!” 月落发问,语带斥责。 “你不要小瞧了这口罩,它或多或少可以避免病菌的传染。” “你是大辽的王,要时刻注意自身安危!” “你在关心我?” 单于耶有些错愕地看着月落。 “我的意思是你应该以身作则起到带头作用。” “哦。” “哦什么哦,还不快带上!” 单于耶听话地将口罩拿出来笨拙地带在耳后。 月落被他这一动作弄得险些失笑,随即正了正脸色。 “我们借一步说话。” 单于耶的临时帐内。 “流感?你说的莫不是瘟疫!” 月落将她观测到的情况详细诉说,毡帐内先前被单于耶请来的两位大夫听见到她的话后,齐齐答道。 见月落点头,两位大夫眼中出现忧色。 “其实我们两人之前也推测过,只是不敢忘加下断论,如今听月落神医这样说,这瘟疫是确凿无疑了。” “这可如何是好?” 月落察言观色,听出来他们言语中的畏惧。 “你们可以不必留下来,我想大汗不会为难你们。” 先前开口的孙大夫面露犹豫之色,继而奠定道 “救治病人是大夫的使命,我决定留下来!” 另一位禾大夫也表态。 “我也愿意留下来,助月落神医一臂之力。” 月落宽慰笑笑。 “两位前辈无需客气,唤我月落即可。” “趁此次瘟疫的范围还未扩大,我们要时刻注意防范,阻止病毒的传染,并加紧寻找病源。” “那我们赶紧通知大家,让他们做好防范。” “不可!” 单于耶一声打断。 二人被这突兀的一声吓得一个颤粟,月落却明白他的意思,出声解释。 “如若将瘟疫的事说出去,势必会弄得人心惶惶,治理起来会更加困难。” 正是考虑到这点,她也才没有说明原由,只让大家先带上口罩。 单于耶看向月落。 “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为今之计,只有边治疗边寻找病源了。” “你可有想到治疗之法?” 月落颔首。 之后,月落、单于耶与另位两名大夫共同商议,最终确定了一个暂解之法。 此处所有人用过的衣物,床被都要拿去焚烧,所有人每天都必须用艾草水泡澡。每个人都需保持整洁,不吃全生,半生的食物,按照大夫开出的药按量按足服用。 之后,便是整个部落来了一次大清洗。三日后,病情似乎控制住了,至少没有人再感染。 这日,月落去看了卓玛,卓玛就是她初次来这里见到的那位奄奄一息的姑娘。如今,她病情也有好转,月落照例每日为她号脉。完事后,打算回去再研究病源,突然想到昨天孙大夫告诉她,其中一味药快没有了,月落止步想了想,随即转了方向往另一方走去。 来到单于耶的毡帐,月落出声唤人。 “单于耶?” 没人应声。 再次。 “喂,单于耶你在里面吗?” 还是没有人回应。 月落奇怪,这个时间他会去哪儿了?再说自己刚才在部落里走了一圈,也没见着单于耶的影子。 耍流氓 里面没人,帐中间放置着一个大浴桶,应该是单于耶平常泡澡用的,月落如是想。既然没人,那留张便条算了,反正等他回来看到也会吩咐人补齐那味药。 想罢便抬步走向书台,到书台要越过浴桶,月落才将将走到浴桶的一边,便听见一声大喝。 “谁?!” 随即她的手臂便被一只湿漉漉的大掌握住,一阵哗啦啦的水声想起,月落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抬眼看向握住她的那只手,再顺着那只手看到了腿,然后 月落先是徒然瞪大了眼,继而用手捂住双眼。 “啊!”的一声尖叫,响彻天际,惊飞了矮树丫上的鸟儿,惊得毡帐外的行人一个踉跄。 “单于耶你流氓!!!” 外面的人只见月落狂奔出来,捂着眼睛愤愤地跑开了。 外边的人禁不住地想,我们大汗把月落大夫怎么了? 而毡帐内的单于耶也是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 刚才,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垂眼看看自己,徒然意识到月落的反应为何会那般的激烈。 因为,他现在一丝不挂 单于耶此时有些头疼地想,昨晚连夜处理完要务,之后便觉得身子乏累,想起月落嘱咐每日需洁净沐浴,便叫人烧来热水泡澡,而后,不知怎地就在浴桶里睡着了。模模糊糊间察觉有人闯入,再之后就出现了刚才的情景。 再看月落这边,慌慌张张地奔出单于耶的毡帐后,路上的人一路行注目礼,好不容易找到一处静辟的地方,喘着气停下来,月落进行自我安慰。 “没什么大不了的,刚才好像只看到他的腿毛。” “恩,只有腿毛!” “我什么都没看到,对对!什么都没看到!” “月落大夫。” 突然一个声音插进来。 月落一看是孙大夫,调整心绪。 “孙大夫,你找我?” “原来你在这里,听说大汗在到处寻你。” 月落一听是单于耶,面色立即变了一变,竭力保持镇定问孙大夫。 “他找我干什么?” “老夫也不知,对了,缺药的事情你与大汗说了么?” “我” 月落刚启口,便瞥见单于耶远远地朝这边走来,急忙对孙大夫道 “孙大夫,你自己与他说罢,我突然想起还有几位病患要诊治。” 说完,便一溜烟地跑开了。 孙大夫正想今日的月落大夫似乎有些奇怪,单于耶已走过来。 “大汗。” 孙大夫施礼。 单于耶仰着脖子张望,他刚才分明看见月落,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人影了。 孙大夫看出了些端倪。 “大汗,你在找月落大夫?” “恩,她人呢?” “月落大夫告诉老夫她还有病人需要看诊,便先离开了。” 孙大夫略微沉吟道 “大汗,既然月落大夫未与您说起,那老夫来禀知您。现在药房还缺少一味名为半夏的草药,还请大汗及时添补。” 单于耶听了孙大夫的话,瞬即露出恍然的神情。 “原来她来找我是为这事。” “孙大夫放心,我会命人补齐半夏。” 想了想又道 “以后见到月落大夫不要再提起半夏的事。” 这半夏与月落大夫有什么联系?孙大夫虽想不通,便也应声答应。 单于耶想起半刻前月落慌忙奔出毡帐的背影,不禁露出一脸的笑意。 孙大夫抬起头,见不苟言笑的大汗竟然笑的这般……如沐春风。心里连连称奇,这大汗与月落大夫两人今日似乎都有些不寻常。 这日清早,月落照例去会诊,到了卓玛家外,见她一人正坐在毡帐外吃早饭,卓玛也看到月落过来,便招呼她一起吃。正好月落出门的时候没有进食,便不跟她不客气,坐下来一道。 月落喝了一碗鲜羊奶,与卓玛闲话。 “怎么不见你的丈夫?” 卓玛不太会用汉语,就手语并用地给月落表达。 月落听出她的意思,应该是她的丈夫去给她做好吃的,想给她补补身子。 月落由衷道。 “卓玛你真幸福!” 卓玛听后,对着月落羞涩地笑起来。 两人继续闲谈。 月落的正对面,远远看见单于耶站在一群人当中,单于耶似乎也看见了她。 将 剩余的羊奶一口喝完,对卓玛嘱咐道 “你记得多晒晒太阳,有利于你的病情。” “我吃好了,先走了!” 说完,月落不再停留,又是一溜烟地快步离开。待走到部落的外围一处辽阔的草地,她才停下。 月落有些头疼地想,老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可是,要面对单于耶,她还拉不下脸来,昨日那场面实在是太尴尬! 无奈一叹,随手折了一朵小黄花在手里把玩。 “你有意在躲我。” 背后响起一道声音。 手里的小黄花落地,月落略带尴尬地转过身子。 “有吗?” “有!” 单于耶用肯定句回答。 “没有。” 月落否认。 “那你怎么看到我就跑?” 单于耶穷追不舍。 “我没跑!” 继续否认。 单于耶不理会她的睁眼说瞎话,直接表明来意。 “我知道你躲我是因为昨日” “闭嘴!” 月落连忙喊停,生怕单于耶这个大嗓门一不小心说出什么来,让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了昨天的事。 “昨日啊没什么!” “这很正常,我是大夫,对于这种事见得多,已经习以为常,倒是你别放在心上啊。” 为了表示自己的不介意,月落反而反过来安慰单于耶。 确实,她前世在实验房做人体结构时,看假体已经习以为常。 单于耶似松了一口气,见她如此看的开,也不再谈起这个话题。 转而问她。 “你和楚国五皇子是什么关系?” 月落思忖单于也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莫不是怀疑起她的身份了? 正思忖间,单于耶后面的话让差点让月落惊掉了下巴。 “既然你看了我,我就要对你负责!” 说得那是一个义正禀然。 “哈?” 见月落呆着一张脸盯着他不说话,单于耶也不由脸微红,以为月落没听清他刚才的话,这次加大了声音。 “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们已经坦诚相见,我就要对你负责!” “你愿意成为我的可敦吗?” 可敦,大辽女性的最高头衔。 单于耶话出口后,有些紧张地看着月落,等着她的答案。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寻我的王妃 月落见楚子歌就站在几步开外,身边还停着一匹正喘着粗气的骏马。 微讶异,他怎会来大辽?还是孤身一人。 显然单于耶与月落的想法一样,微吃惊后恢复正色。 “不知孝宣王来我大辽有何贵干?” 楚子歌并未理会单于耶发问,而是扫了一眼月落。 单于耶见楚子歌未理睬他,也不再与他虚礼,直接问道 “你是何时来的?” “不巧,从你们‘坦诚相见’开始。” 单于耶干咳一声。 “那你来大辽干什么?我不记得我与孝宣王有可以随便窜门的交情。” “我来大辽,是为了接回我的王妃。” 单于耶像是听到什么新鲜事,不禁问道 “孝宣王的王妃在我大辽?” “恩,她在半月前被人掳掠到大辽” “谁这般大胆,竟然敢掳掠楚国孝宣王妃!” “你告诉我,你的王妃姓甚名谁?如果真在大辽,我定会助孝宣王尽力找寻!” “不必了,我已经找到她了。” 楚子歌说话间,一直盯着月落那边。 单于耶才发觉此刻的氛围不对,看看月落,复又看看楚子歌,忽而明白了什么。 “你的王妃莫不是” 一直没有出声的月落,仰首望天。 “啊今天天气挺不错。” 单于耶色难看,楚子歌亦好不到哪里去。 嘎、嘎、嘎 上空齐齐飞过几只乌鸦。 一刻钟前,楚子歌对单于耶说了一句‘本王想和我的王妃单独谈谈’后,单于耶很不甘地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了。 一刻钟后,剩下的两人谁也没有开口。 终于,月落败阵下来,先出声问出心里的疑惑。 “你为什么来大辽?” “我已经说过,来寻回我的王妃。” 月落嗤笑一声。 “在驿站时,你眼睁睁看我被单于耶带走,现在又何必多此一举来寻我?” 楚子歌略微沉吟。 “当时是情势所迫,我认为你在大辽更为安全。” “这么说,你如今已经除去了外在的危险了?” “比如……楚子阔这个危险。” 楚子歌盯着她眼眸微黯。 “你都猜到了。” “我猜不猜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还不打算离开大辽。” 楚子歌颔首。 “我来的路上已经大致了解过这里的情况,你想留下来继续大夫的职责,我不会阻挠你。” “等这件事处理完后,我会与你一起回楚。” 意思是他也暂住这里? “既然如此,王爷还是小心为妙,万一被感染了,我可担待不起。” 说罢,扔给楚子歌一个口罩,离开。 “主子为何不告诉王妃,您连赶了四天三夜的路程,片刻也未休息,就是担心王妃可能会有危险。” 楚子歌垂下眼,看着手中的白色麻布口罩。 “不必了,我来寻她,只是为了母妃。” “那您何必那般着急,您分明是担心王妃。” 暗影小声嘀咕,不料忘了主子耳目灵敏,收到主子警示的眼神,急忙开溜。 “属下……属下先告退。” 单于耶给楚子歌安排了一处住所,离月落住的毡帐距离最远。这是单于耶的小心思,楚子歌心里自然清楚,倒也未说什么。只不过,当晚他没有去安排的地方,而是直接进了月落住的毡帐。 毡帐内,月落正准备宽衣沐浴,瞥见楚子歌进来,猛地将已经褪半的外衫拉起,愠怒道 “怎么你们一个个进来前都不会敲门的!” 楚子歌无意闯入不料撞见月落衣衫半露,本有些歉然,但在听到她的话后,眼眸深处暗了暗。 “除了我,你还给谁见过你这副摸样?” 单于耶么。 月落不料楚子歌不仅不见歉意,反而口出来这么一句,一时气节,没好气道 “这不关你的事!” 楚子歌站在那里神色难辨地盯着她,久未开口。 实则他自己也有些讶异,方才说出那句有失风度的话来。但一想到她衣衫半露,里面的姣好虽未一览无余,但身材的线条勾勒却恰到好处地显现出来。她这个样子也让别的男人见过,楚子歌此刻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得有一股烦闷之气袭上 他的思绪。 这并不在掌控之内,他不喜欢这种陌生情绪扰乱他的心绪,微微平息,而后缓缓开口。 “你名义上还是孝宣王妃,我不过提醒你记得你现在的身份罢。” 这是红杏出墙的意思,月落听出了楚子歌的话外音。 月落咬牙冷笑,快步冲出毡帐,越过楚子歌的那一瞬,他的声音传入月落耳中。 “就这么不愿见到我?” 月落头也不回。 “惹不起,我还躲得起!” 隐在暗处的暗影长叹一声,主子和王妃两个人怎么一见面就闹别扭。主子您就不能和王妃好好说话么。 唉!真是操碎了我这颗直男又忠诚的心啊。 月落冲出毡帐后,一路脸色难看走着。 她才不会感动到以为楚子歌千里迢迢赶来大辽是担忧她的安危,来接她,只不过是这世上只有她有把握救治他的母妃罢。 只是,他有必要刚来就找她的麻烦么?再说了,她什么时候让别的男人看她了,简直是莫名其妙! 他凭什么对她说出那么难听的话,他凭什么胡乱指责她,还有自己为什么要躲他?月落愈想愈气,折身往回走,她要去找楚子歌好好理论一番。 刚走两步,便被人拉住手臂。 “月落大夫,求你快去看看卓玛!” 是卓玛的丈夫,言语焦急地拉住月落。 月落赶到的时候,卓玛已经没有气了。她面色扭曲地仰躺在榻上,还有汗珠从额际滑落,只是已经没有了呼吸,月落能想到卓玛死前一定是极为痛苦。 卓玛的丈夫趴在卓玛已经僵硬的身侧悲痛不已,他们才新婚不久。月落想起今早与卓玛一起共用早食时,她提到丈夫时的满脸幸福,如此相爱的两个人如今却要阴阳两隔。 如此鲜活的一条生命,转眼间却只能冰冷地躺在床榻间,任最爱的人为之悲痛。 就是看惯了生老病死,月落也忍不住悲恸起来。 单于耶这时也赶过来了,便看到这幅景象。 走到月落跟前,用眼神询问,月落将大致经过叙说了一遍,单于耶点点头以示了解。 转而走向卓玛丈夫,拍了拍他肩膀,以示慰问。 庸医 “今天白日里她都好好的,我们还商量等她的病痊愈了一起去看她的母亲。可是,她突然就就全身抽蓄。” “我急忙去找月落大夫,可等我们回来卓玛她已经” 说到这里乌达已经句不成声。 单于耶看过来,月落摇了摇头。 她知道单于耶想问什么,卓玛为什么会全身抽搐而死,月落也很是不解。 来时她已经查看过卓玛的身子,只能断测出她猝死的时间非常快和大致的死亡时间。 其实起初月落怀疑是卓玛高热复发,只是这几日她定点为她治疗,病情明显有所好转。所以,关于卓玛突然猝死,她一时间也琢磨不透其中原由。 况且乌达现今满心哀痛,想也问不出什么来,只能等他情绪稳定些再找他谈谈了。 两人出来,皆是面色凝重。单于耶告知有还有要事去处理,没多说什么便走了,月落心想他今晚怕是要头疼了。 回到毡帐,楚子歌已不在帐中,也无多想,不再更好,要是他人真在这里,免不了今晚又要大眼瞪小眼。揉了揉额角,月落感到身心疲惫,和衣睡下。 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早,月落被外面的哭闹声吵醒。睁开眼,一个身影映入眼帘,楚子歌正端坐在桌旁优雅地喝着茶水。 他什么时候来的? 月落坐起身,想着便问出来声。 “你何时来的?” “刚来不久。” 楚子歌浅浅答道。 其实他已经来了有小半个时辰,这是他喝的第五杯茶。本想叫醒她,但在看到她眼下的一圈晕黑后,才遽然想到这是长日熬夜所致。 她这些时日都没有睡过安稳觉么?心底有什么东西微微搅动了一下,楚子歌微叹了一口气,转身走至帐内的木桌坐下。 那便让她睡个好觉吧。 只是,外间的哭闹声终究把她吵醒了。 月落梳洗完毕,外面的哭闹愈来愈大声,掀开帐布,月落一霎被外面的场面震惊到。 楚子歌适时地出声。 “别担心,单于耶正在想办法镇压他们。” 月落看着混乱的人群以及满地丢弃的口罩,再看着那些恐慌,愤恨的脸。 “他们为什么?” “今晨这里的人听闻卓玛的死讯,都闹了起来。” 他来就是想告诉她这件事。 人群中有人看到月落,朝她的方向高喊。 “月落大夫,昨夜我父亲的病又加重了!我们都按照你说的要求去做,可是我们听说卓玛死了!” “你不是说会医治好我们的吗?!” “我” 月落想开口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无力说出,只因为她也还未查清卓玛的死因。因此,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们解释。 人群里的人见月落欲言又止,不知谁叫了谁庸医,随即众人都随声附和。 “对,她就是个庸医” “你这个庸医” 他们捡起地上的口罩朝月落的方向扔过来,有几只口罩砸到月落的额角、身上,月落似乎没有知觉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楚子歌不忍再看下去,倾身将月落护在怀中,细声安慰。 “这不是你的错。” “你们都给我住手!” 一声怒吼止住所以人的动作和叫喊。 单于耶听到禀报急急赶过来,没想到就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几步走到月落跟前,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你” “我想一个人呆着。” 月落垂着眼,看不见她眼底的情绪,语气平稳,也听不出喜怒。 单于耶看着月落漠然转身,进了毡帐,无奈轻叹一声。两个男人对看了一眼,这一眼他们都从对方眼里看清了较量与试探。 对看的那一眼,单于耶脑中回想起昨晚的事来。 昨天他在见到楚子歌弄清月落是孝宣王妃后,回去他便命人去调查此时。不知为什么,他直觉月落与楚子歌的关系有些奇怪,但是再深究时,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且,细看他们两人的相处方式,根本不像夫妻之间的相处,倒有些像是互相猜忌隔阂的人。 而后,单于耶遽然想起与月落楚宫的那一次偶遇,他也调查过月落的身世,查出她是神医涂尘的关门弟子后,其他的则是一片空白。这样身世的人,怎会和楚国孝宣王结为夫妻,且自从月落来大辽的这些天里,也从未听她提起过楚子歌。 想到这里 ,单于耶敛了敛神,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安置这些人。他瞥见楚子歌朝着毡帐内看了一眼,之后未在停留,离开。 月落进了毡帐后,没有再留心外面的一切,她不知道单于耶如何安排了那些人,也不关心楚子歌走了还是没走。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一句句庸医,她真的开始有些怀疑自己了,怀疑自己没办法说道做到,不能治愈那些人。想到刚刚那些失望愤怨的眼神,而她现如今又没有更好的治病方案,不禁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月落发现自己很沮丧。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两声‘咚咚’地闷响声。 楚子歌抬手人敲了敲毡帐旁边的驾木,等了会儿,见里面的人没有回应,直接掀帐进来。 此刻月落静坐在木桌的一边,背对着他,身影消瘦,不知在想着什么。 楚子歌走近她,将手里端着的托盘放到她面前。 他盯着月落看了一会儿,缓缓开口。 “他们只是把无望的愤怨发泄到你身上罢了,你不必对此介怀。” “我看得出你一直在用心地救治他人,所以,你不是庸医,你该是一位受人敬重的大夫。” 月落刚才一直在想着事情,没有注意楚子歌的到来,更没想到他会出声安慰她。一时有些愣住,不知如何接口。 楚子歌见月落露出愣怔的神情盯着自己,他很少见她有过这副模样,如今细细看着,陡然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他不清楚这种错觉从而而来,只觉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忙掩饰性地干咳一声,推了推桌上的端盘。 “先吃点东西吧。” 月落朝端盘里的食物看了一眼,摇头。 楚子歌忽而似玩笑地说。 “你不会以为我在这肉里下了毒吧。” 月落回答得无精打采。 “我只是没有胃口。” 忽而,月落蓦地从椅子上腾起,对着楚子歌,又似自言自语道 “等等!” “你说这肉里有毒 “对!对!就是肉里有毒!” 楚子歌扶额无奈一笑,她还真把他的玩笑话当真了。 刚才还一副萎靡样的月落,莫名其妙地说了一通话后,结果风一般地冲了出去,边跑嘴里还边喃喃念着 “哈!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她明白了什么? 楚子歌勾着一抹笑摇了摇头,转身跟了上去。 月落冲出去后,直接奔到了乌达所在的毡帐。她还不知道,昨晚单于耶已经请人为卓玛做过法式,今日卯时已经将卓玛安葬,此时乌达正跪在卓玛的灵堂前,沉寂在失去爱妻的悲痛中。 月落轻轻走近,在乌达旁边跪了下来,闭眼为卓玛默哀。 过来一会儿,月落才缓缓开口。 “‘斯人已去,其念犹存’,我想卓玛不会希望你为她悲痛如厮。” “那我该怎么办?” 乌达满眼血丝,无神地望着月落。 “她一定希望你能振作起来,坚强地活下去。” “坚强地活下去” “恩,留下的人要坚强地活下去。这是对死去的人最好的眷恋,你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怀念她。” 过后,待乌达情绪稳定了些,月落开始询问卓玛发病的经过。 他相信她 前日乌达见卓玛病情大有好转的趋势,心想着给她补一补身子。第二日早,就是月落与卓玛闲聊的那一会儿,乌达去畜圏里宰了一头羊,午间炖了汤给妻子补身子。一切看似都没有问题,卓玛还夸他的羊汤炖得鲜美,还特地还多喝了两碗。 可是到了晚间卓玛突然晕倒,她的身子也猝然发寒,之后便是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乌达知道大事不妙,立即出门寻月落。可待他们赶到时,卓玛已经没有了呼吸,僵硬地躺在床榻上,床榻上还残留着她痛苦挣扎的痕迹。 说到这里,月落已经确定是什么害死了卓玛。 那就是她一直没有找到的病源,原来罪魁祸首就在这里的家畜身上。楚子歌的那句话提醒了月落,她急忙赶到乌达这里证实,果然如她所料不假。 要问为什么乌达安然无事,只因为他心疼妻子,自己舍不得,而把羊汤全部留给了卓玛。只是,他没想到,竟是自己间接害了卓玛。 楚子歌倚在帐口看着她。 “乌达知道真相了?” 月落想到一刻前,当乌达听了月落的话后,当场大叫一声‘是我害死了她!’,而后奔了出去。 月落长叹一声。 “我想他已经明白了人死不能复生,只是一时还不能接受是自己间接害了卓玛。” 楚子歌点着头。 “死去的人往往比活着的人幸福。” 月落不明白楚子歌为什么会突然对她说这些,一时静静地看着他。 “因为活着的人此生都要承受失去挚爱的痛楚。” “你失去过谁?” 楚子歌看清月落眼底的探究,忽而扬起唇。 “你想多了,一时感概罢了。” 月落正欲再问,却听得外面传来一片哭喊声。 掀开帘子,月落朝外面望去,入眼便看到二十多个人被并排拷在一根粗绳上,麻绳的最前端站着负手而立的单于耶,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哭喊求饶的人。 月落走向他。 “单于耶,你这是干什么?” 单于耶看了月落一眼,并未回答。 月落看出来,被拷着的人,都是这里的病患,一个猜想在脑中形成。 “你想把他们处死!” 月落停顿了一下,似不敢证实自己的猜想。 单于耶仍旧没有回答,只是两眼无情地看着那些被强行拉走的人。 “你说话啊!” 月落倾身站在单于耶对面,逼迫他看着自己。许是受不了月落看他的眼神,单于耶终是开了口。 “我也不想这样,可如果不将他们处理,到时候瘟疫四处蔓延,必定会连累大辽其他族人。” 在他压制暴动的人后,单于耶回到毡帐,孙、禾两位大夫求见他。他们请他放他们回去,禾大夫哭诉家中还有老小要照顾,他不想被传染了瘟疫死在这里。孙大夫虽未说什么,但他的态度已经表明,对瘟疫他已经束手无策了。 单于耶没有强行留下他们,孙大夫走的时候,只是连连叹气,对他说了一些话。 “大汗,我也是大辽的子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单于耶示意他说下去。 “老夫以为,如今想要控制瘟疫的蔓延,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毁掉根源。” 毁掉根源么,权衡利弊后,他最终做下了这个决定。 他知道这个决定很残忍,但如果不这样做,他又置大辽其他子民如何顾。到时瘟疫再次蔓延,势必势不可挡,大辽将面临一场怎样的灾难? 他不敢想,乘现在瘟疫还能控制,这个恶人便让他来做吧,若世人因此而唾骂他,只要能守护大辽,他也在所不惜。 “他们也是你的子民,难道你就忍心这么抛弃他们?” “不然还能怎样?现如今情况危急,我只能这么做,这是最后的办法,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月落看着单于耶面无表情的脸,后退一步。 她差点忘了,自古以来,往往最狠厉的是君王,最无情的也是君王。 半响后,月落开口,语中带有恳求之意。 “我不放弃,至少,让我试一试!” 最后单于耶到底是同意了,许是被月落的坚持所撼动又或是他本就于心不忍。 时间紧迫,月落没日没夜地把自己关在帐内,而她的毡帐也成了临时药房。只是这里的条件终究有限,没实验室里的那些精密仪器,做什么都是事倍功半。是以,提炼药是一项艰难的任务,她只能用最笨 的方法,根据不同药材不同药量一次次尝试,再一次次失败。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在又一次失败后,月落爆了粗口。顺手拿起搁置在一边的茶壶,也懒得倒水,直接用将壶嘴往口中,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后,这才顺了口气,再随意地抹了把脸,继续。 有什么人进来了又出去,她也无所察觉,只一心又钻进了第八十七次试验里。 帐外的人也同样难眠,眼见下人从内里端出丝毫未动的吃食后,单于耶躁急地来回踱步。 “已经两天了。” “这样不吃不喝,就是神仙也熬不住!” 单于耶不是自言自语,而是对着站在另一侧的楚子歌所说,只是,半响没有听到回应。 单于耶停下脚步,朝他瞧去,楚子歌的目光停在月落的毡帐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单于耶也没有指望处楚子歌回应他。他心里焦急,担忧月落,这个女人做起事来真是不要命。 这样下去不行,得让她吃点东西,单于耶抬步朝帐口走去。 “你现在能做的就是不去打扰她。” 听到楚子歌出声,单于耶止步,他侧头朝楚子歌看去,见他一脸淡定,这下单于耶不高兴了。 “你老婆两天没吃东西,你就不怕他饿死!” 听到这句话,楚子歌不知为何忽而露出一抹笑噙在嘴角。 “我相信她。” 楚子歌留下半截话就走了,留下单于耶一头雾水,他愤然地哼了一声,继续在月落账外踱步。 暗夜里。 “主子,那边已安排妥当。” “嗯。” “您何时出发?” “今晚。” 暗影欲退下,但他突然想起刚才主子与辽王的对话,一时忍不住有些好奇地问。 “主子,您真的不担心王妃么?” “暗影,你似乎很有闲心,需要本王为你多安排一些事去做么?” 暗影嘴角抽了抽,就知道不该一时好奇啊。 “主子,属下不闲,真的一点都不闲!” 暗影说完就赶紧识趣地闪人。 担心么? 她这样没日没夜地研制解药,不吃不喝,只怕再强硬的身子也熬不过,何况她还是个弱女子。这个女子似并不似外表看起来的那般柔弱,楚子歌反而倒觉得月落有一股子韧劲。他们的性情倒很相像,都是那种不到最后绝不肯放弃尽力全力一搏性子。 所以,他相信她。 就像相信自已一样。 是夜。 单于耶步入毡帐。 “听说孝宣王你找本王?” 楚子歌坐于桌案,朝他抬手。 “辽王请坐。” “你有什么话就快说,本王还有事!” 单于耶是个爽快的人,最见不得那些话说三分留七分的人,而在他心里,楚子歌就是这样一个弯弯肠子的狡诈之人。 单于耶这副语气,楚子歌并未见恼,悠然适得地为之倒了一杯茶。 “本王想与辽王做个交易。” 单于耶立即面露猜疑之色。 “什么交易?” 片刻后。 单于耶一声嗤笑。 “孝宣王凭什么笃定本王会与你做这场交易?” “如不出本王所料,辽王过两日就会得到消息,哈尔赤已秘密抵达丹赤。” “本王都不知道的事情,孝宣王怎会知道得这般清楚?” 单于耶诧异,随即却又恍然。 “你去找过哈尔赤了!” “辽王这个新王的位置坐得并不安稳,你早知赤丹一族的哈尔赤有异心,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铲除他,本王现在不过是帮了辽王一个忙而已。” 单于耶一声重哼。 她做到了 帐内油灯昏黄,时不时从灯芯发出一声‘劈啪’声,芯火随着一条忙碌的身影四散摇曳着。 月落口中喃喃念着 “决明子、茯苓、白术” 慢慢将剩下的几味药依次倒入陶罐中,半个时辰后,再小心将熬好的药倒入瓷碗,喂给几只已经快要奄奄一息的羊羔。 专注观察着它们的反应。 许是一处盯得久了,她的眼睛有些发花,头也有些犯晕。 半个时辰后,原本奄奄一息的几只小羔羊,开始缓缓睁开紧闭的眼睛。 月落在桌上找到一碗已经冷掉的羊奶,将碗端近羔羊嘴边,那只小羔羊闻了闻,然后就着月落端着的那碗羊奶慢慢舔舐起来。月落依次给其余的羔羊喂完奶,一圈下来,回身时,竟看到最先那只睁眼的小羔羊正颤巍着慢慢站了起来。它用头拱了拱案台,又嗅了嗅地上散落的几株苜蓿,开始嚼起来。 眼前的情景,让皱眉多日的月落慢慢绽开笑容。 她终于…… 单于耶只听到毡帐内一声惊叫,他也不顾月落发出的不准打扰的警告了,极快地冲进毡帐。 “怎么了!?怎么了!?” 单于耶以为月落出了什么事,急声询问。 只见到帐内月落怀抱着小羔羊,看着他的眸子盈盈流转,面上露出灿若星辰的笑容,嘴边显出两颗梨涡。单于耶从未见过月落这样的笑颜,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我做到了!” 月落此刻的心情是雀跃的,看到单于耶后她想分享自己的欣喜,但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此刻的笑颜无形中让单于耶的头脑有些发热。 只见单于耶痴痴地看着她,月落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喂!你傻啦?” 继而看到单于耶眼下有一圈厚厚的黑眼圈。 “咦,你怎么成熊猫眼了?” 月落话音落下,单于耶才将将回神,这才想起她刚才的话来,她说她做到了。 “你是说提炼出治瘟疫的药了!?” 单于耶声音里带着些许的不可置信,看到月落重重点头,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霎时间,他满腔的喜悦无以复加,这里的子民有救了,他终于可以不用那般残忍的手段去对待他们了。 “哈哈!太好了!” 单于耶想用什么来表达一下此刻的激动,于是,他横抱起月落转起圈来。 月落没料到单于耶会上来抱起她,一时间被转得晕乎乎的。 “喂,你还不撒手,转得我头都晕了!” 单于耶放下月落,见她脸色有些苍白,陡然发觉自己刚才的举动似乎不妥,带着些不好意思又无措地挠了挠头,担忧地问。 “你没事吧?” “没什么事,可能有点低血糖。” 月落没有发现单于耶的不自然,她按着自己的额角缓解晕眩感。 单于耶只听到一个关键字,他误以为月落想要吃糖。 “你想吃糖!那我让下人给您弄碗糖水来!” 见单于耶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月落也懒得再作解释,笑着道 “呆子,我们走吧。” “去哪里?” “当然是去救人!” 那些人染上瘟疫的人被集中看押在一处地方,月落再见他们时,他们的状态极差。才不过三日,个个两眼空洞、无神、面色蜡黄泛着黑气。一副副了无生机的面孔,似已经陷入绝望的人静待着死亡的来临。 其实月落还有隐忧,治瘟疫的药虽然配出来,但是毕竟人与动物的身体构造不同,所以,她也不能百分之百的肯定,这次配置出的药能完全医治好这些人。 所以,当月落说出有谁愿意试药时,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却没有一个人出声。 就在月落以为不会有人回应时,有人出声。 “月落大夫,我愿意试试。” 出声的人让月落诧异。 “乌达,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直待在角落,月落没有注意到他。 乌达惨笑着。 “我喝了剩下的羊汤。” 月落一声叹气,半响,问他。 “那你现在为何又愿意试药?” “反正都是一死,如果可以救大家,就当做是赎罪罢。” “卓玛她也会希望我这样做的。” 月落想安慰他,但转念一想,有些事恐怕还是要靠他自己才能想通吧。 “好,那我们开始吧。” 月落没能看到结果如何,因为她把药递给乌达的那一刹便晕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 昏昏沉沉地醒来,意识还未完全清醒。月落睁缓缓开眼,一时竟有些不知是今夕何夕了?用了十几秒才回想起昏睡前的记忆,不知试药的结果怎么样了? 撑着坐起,头还有些晕沉沉,全身也似虚脱了一样,软弱无力。 月落下意识地摸上心口,深吁了一口气。 还好,它还在。 有人掀起布帘进来。 “月落大夫你醒了?” 月落看向来人,是个样貌年轻的女子,见月落打量着她,这女子看似有些局促。 “奴婢是大汗派来来照顾您的。” 月落点点头。 “我睡了多久了?” “您已经昏睡两日了!” 她这一觉,竟睡了这么久。 瞬即想起最关注的一件事,正想开口询问,便听见侍女对她道 “乌达吃了您的配置的药不久后便退了烧,之后大家都服了药,而且都退了烧,现在,大家只需要慢慢调养身体了。您不用再操心,大汗已经请了孙大夫和禾大夫过来帮忙,您只要安心好好休养就行了!” 月落也猜到自己是劳累过度导致的晕厥。 听到这里,月落一直紧压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你这么知道我想知道这些?” 侍女看着月落娇羞一笑。 “奴婢并不知道,这是大汗吩咐奴婢说的。说是月落大夫醒来就告知您这件事,让您宽心。” 月落嘴角扯出一抹虚弱的笑,没想到单于耶看起来像个大老粗,其实还挺细心的。 侍女适时地将吃食递过来。 “您先吃点东西吧。” 月落轻嗯了一声。 “那奴婢先告退了,您有什么事就唤奴婢一声,奴婢就在外面候着。” 年轻侍女见月落没有其他吩咐,便恭敬地退下。 月落看着食案上的冒着热气的鲜羊奶,这里的牲畜早在被诊断出瘟疫时就集体处理了,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羊奶。 月落端起碗小嘬了一口,却发现自己没什么胃口。 侧头,见自己的随身的小药包放在床头。她将手伸进药包里,顷刻,从里面掏出一个银质小瓶。 熟稔地拧开瓶盖,倒出一粒深色的小药丸,服下。 片刻后,她苍白的面上恢复了一丝血色。 月落的手再次抚上心口。 “你一定要帮我撑得久一点啊。” 至少让我报完仇。 …… 里面似有了感应,手抚着的地方。 兵不厌诈一 大辽,丹丘。 一体型粗壮的人正来回踱步,涨红的脸上蓄满胡须,显出一副急不可耐的神情。 “怎么样!?” 见到有几人踉跄着跑近来,忙不迭地问。 那几人朝发问的那人跪下,均是一身狼狈,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深浅不一的刀伤。 “首领恕罪!属下未能完成任务,但属下们已拼尽全力将辽王重伤!” “哼!单于耶那小子真是命硬!” “算了,我也没报希望这次偷袭你们这次能杀得了他!” 那被唤作首领的人略一沉吟,看向一侧静立不语的墨衣男子。 “我的部下已在城外十五里地扎营,只等今晚行动!” “单于耶那小子受了重伤,必定会急于赶回王宫,我们就在他回王宫时杀他个措手不及!” 那墨衣男子朝他点头。 “王宫里已安排妥当,只等辽王一回,我们便可来个瓮中捉鳖。” 那首领哈哈大笑着。 “此事一旦成功,我哈尔赤一定重重答谢孝宣王!” 墨衣男子神情淡漠。 “首领不要忘记你我之间的交易就行。” “不会!本首领当然不会忘了与孝宣王的交易!” “首领,末将觉得有一事不妥。” 出声的人一身短戎装,一看便知是一位将军。此人叫比鲁,是哈尔赤的得力部下。 “王宫内的部署都是孝宣王的人,我们如何确定孝宣王是不是真心相帮?万一孝宣王另有所图,亦或是有其他的目的……” 鲁比没有把话说完,而是故意将后面的话留白。 但在坐的人都知道鲁比没有道出的是什么话。 哈尔赤转为疑色地看向楚子歌。 “鲁比将军是信不过本王,难道哈尔赤首领也怀疑本王的诚意么?首领莫不是忘了本王半月前与其相商之事,是否还需本王再重复一遍?” 哈尔赤回想半月前,楚子歌突然暗访他的防营,告诉他他可以帮他做到他一直想做的事。他当时诧异于楚子歌怎么会知道自己一直想除掉单于耶并坐上大辽王的王座。 “哈尔赤首领不必知晓本王是如何知道你的心思,你只需要知晓本王有这个能力助你坐上王位即可。” “我如何相信你?” “我们做个交易,各取所需。” “孝宣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助你登上王位,而你在成为大辽的王之后,我要你两月之后出兵攻打楚。” 哈尔赤虽猜不透楚子歌为何提出要他攻打自己国家的要求,但他开出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了。 “孝宣王为何不直接找单于耶,反而多此一举来找我这个小部落的首领?” 虽然条件诱人,但他还没有蠢到为此冲昏头脑的地步。 “因为本王手上没有与辽王交易的筹码,而你这里有。” 楚子歌说得不错,单于耶如今已是大辽的王,他还能缺什么。但他就不同了,他想那个得到位置已经想得够久了,或许,这正是老天爷为他创造的一次时机。 之后,楚子歌便与他商议如何布局。他从楚子歌口中得知单于耶目前正在一处游牧族那里,那地方如今正瘟疫肆虐,他忙得焦头烂额,定无暇应对其他事,正是铲除他的好时机。 楚子歌已在丹丘王宫内安排人手,他则率领他的部队秘密抵达丹丘城外十五里地扎营,十五日后待单于耶从游牧族回丹丘的路上安排一场刺杀,目的就是打草惊蛇,趁他慌神赶往王宫之际,他再率领部队与楚子歌的人内外夹攻在宫门前将单于耶杀个措手不及! 如今看来,一切都按计划在进行。且他已经走出了第一步,拉动了这把弓,他这只箭是收不回去了,况且他也想不收回! “众将首听令!我命令你们立即回营整装待发,戌时一到,即时前往王宫城门!” 先前那位叫鲁比的将领显出担忧之色。 “首领,你要三思啊!” “闭嘴!” 哈尔赤此时已热血沸腾,原本就涨红的脸显得愈发赤红,他的成败将在此一役! 然而此刻,谁都没有再去注意,楚子歌那暗墨的眼眸闪过一抹胜券在握的笃定。 戌时一刻。 “回禀首领,辽王已到了城门,他受了重伤,估计是撑不了多久了。” “好!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等着他来送死! 哈尔赤的一双眼睛泛着光 ,手已经紧紧握上腰间的大刀。 戌时二刻。 踢踏踢踏 ……踢踏踢踏…… 马蹄踩在石面发出的声音,听那沉重的踢踏声,便可推测得出那马儿应是极累。 ……踢踏踢踏…… 那声响缓缓地往王宫城门而来。 踢踏踢踏…… 近了…… ……踢踏踢踏 愈来愈近了…… 有一群人在闭息紧待。 那马蹄将将越过城门,此时不知谁陡然发出一声‘冲啊’声响,霎时间,城门已被层层围住。 被围住的坐于马背上的人,看上去一副毫无生机的疲倦模样,身上伤痕累累,此时的他如同被惊醒了般,惊恐地看着眼前这副局面。 他环视着四周,看到什么后陡然睁大双眼。 “哈尔赤,你就是这样迎接本王的么?” “单于耶,你可看清楚了!看老子到底是来迎接你,还是来要你狗命的?!” “哈尔赤,你难道想造反不成?” 单于耶霎时变了脸色,如果你观察得仔细,你则会发现单于耶此时的语气已不似先前那般虚弱。 但哈尔赤没有注意到,他此刻一心想着自己离那个位置仅有一步之遥了,而妨碍他的那一步就是骑在马上快要奄奄一息的单于耶。 不过没关系,他马上就要跨越那一步了! “小子!大辽的王座你也过了把瘾,现在是不是该换换人了! 单于耶怒哼一声。 “换成你哈尔赤么?” “哼!妄想!” “那就看我究竟是不是妄想了!” 哈尔赤跨步一个大力跃起举刀俯冲向单于耶砍去,单于耶不慌不忙地抬起持枪的手挡过那一招,哈尔赤只觉双臂一麻,发出的力好似都被反弹了回来,他被震的踉跄倒退,得靠部下扶住他才堪堪站立。 哈尔赤心想,妈的!这小子受了重伤还这么厉害,自己确实不能轻敌!随即一挥手。 兵不厌诈二 一时间,哈尔赤的部下们纷纷举刀朝单于耶涌去。 单于耶冷眼晲着哈尔赤,哈尔赤脸上得意之色尽露。哼,自不量力的愚蠢之人!而后,他在人群中搜索,继而目光锁定在那抹墨色身影上,只见那墨色身影朝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单于耶打马向前,继而一跃下马,直接迎向朝他砍过来的人潮,他一个左侧身摆尾堪堪躲过朝他砍来的人,又霎时反手抓住那人当做人肉盾牌抵挡向他肆虐而来的砍杀。单于耶杀红了眼,直直朝哈尔赤杀出一条血路,哈尔赤见到这副情景,不禁吓得倒退几步。 随即,他站定高喊。 “将士们!给我使劲……” 一声‘杀’字还未出口,一把利剑已抵住他的咽喉。 他还未反应过来,单于耶已欺身立在他面前,双目眦裂,周身迸发腾腾杀气。哈尔赤被这股压面而来杀气压迫得差点儿站立不稳。 继而他余光瞥见有一人影默默走过来,待看清那人立在单于耶声旁,再观他的几位部下此刻都已被降服。他陡然醒悟过来,对着那人眦目尽裂。 “孝宣王!你他妈骗了老子!你这个奸诈的卑鄙小人!” 楚子歌冷眼静看着想要将他生吞活剥的哈尔赤。 “不知哈尔赤首领可听过一句话。” “那句话就叫做——兵不厌诈。” 发现自己被骗了的哈尔赤遽然回想到了许多被他忽略的细节。 他细细地盯着单于耶看了一变。 “单于耶,你竟然没有受伤?!” 单于耶轻蔑地扫了他一眼。 “你以为就你部下那几个废物能伤得了本王?” “本王若不装的像一点儿,怎么骗过你这个老贼!” “哼!你们倒是在老子面前演了一出好戏!” 哈尔赤知道自己已无力回天,但他是大辽汉子,有作为大辽人的尊严,是以他不屑讨饶。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子只求给老子一个爽快!” “放心,本王一定给你一个痛快。” “来人啊!将这些乱臣贼子都压下去!” 哈尔赤及一众部下被扣押了下去,但在那位叫鲁比的将军被压往走过单于耶身边时。 单于耶喊了一声‘停’! “鲁比,本王想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愿意悔改,本王可让你戴罪立功。” “王上,罪臣如此对您,您为何还愿意放罪臣一马?” 那叫鲁比的将军带着惊讶和羞惭。 “因为本王记得你的英勇战绩,本王也愿意相信你的为人,你这一次不过是愚忠罢了。” 单于耶说得没错,这位鲁比将军确是一位骁勇善战之人,他几次出兵,皆是将敌人打得屁滚尿流自己带的兵却毫发无伤,从未有过败绩。 没想到王上一直关注着他,这让鲁比一时间羞愧得更加无地自容。 那位骁勇无比的鲁比将军,大辽铁铮铮的男儿,此刻不禁红了眼眶。 他朝单于耶双膝下跪,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罪臣鲁比,愿终身誓死效忠我上,如果异心,有如此指。” 鲁比一把抽出身旁一侍卫的长刀,手起刀落将自己左手的小手指砍了下来。 单于耶负而立。 “本王会帮你记住你的誓言,下去包扎吧。” “辽王好手段,几句话便将一位骁勇善战忠心耿耿地部下收于麾下。” 楚子歌亦负手立于一侧。 此时的他们二人身上均带着一股俯瞰众生的王者气概,两人立于一处,不分伯仲。 “本王对自己的部下可是真心相待。” 楚子歌赞许地点着头。 “如果不然,本王也不会选择与辽王做这笔交易了。” 这句话让单于耶想起那晚。 楚子将他与哈尔赤的计划都告知于他,让他在回丹丘的路上假装不敌他们的暗刺装成受重伤的样子,目的是为了放松哈尔赤的警惕。再于戌时二刻踏进王宫城门与他暗中里应外合,一招连环计将哈尔赤这个隐患彻底除掉。如此谋算,他单于耶自愧不如。 他记得他当时问。 “既然你开出的条件都一样,那你为何不直接与哈尔赤合作,反而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来找本王。” 楚子歌则答。 “因为你与哈尔赤不同,哈尔赤会出尔反尔,但你单于耶不会。” 他当时一声轻哼。 “孝宣王倒是了解本王。” 他确实看对了,他单于耶是个言出必行之人。 “你放心,本王必会兑现承诺!” “如此,再好不过。” “本王也该去接我的王妃了。” 听出楚子歌提到月落,单于耶讥讽道 “我看孝宣王来大辽,寻王妃是假,为此件事才是真吧。” “孝宣王恐怕还不知道,你王妃已经找到医治瘟疫的办法了吧。” “嗯,本王知道。” 楚子歌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 “孝宣王十天前就离开了,如何会知道?” “因为我说过。” 纷乱 掀开帐帘,月落散漫地撑了个懒腰。 这几日都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将之前没睡好的觉一次性全部补回来了,真是身心通体舒畅,连带着精神也清朗了。 路过的人看到月落与往常一样和她热情地打招呼,月落也与往常一样一一回应。放眼看去,这个部落的族人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瘟疫已经离去,他们的脸上也恢复了安逸和祥和的神情。 月落想,这场瘟疫留下来的伤痛终究会被慢慢地淡忘在时间的长河里,死去的人会被他们的亲人铭记,活下来的人则继续带着思念与希望活下去。 月落牵着马儿,悠闲地散步到近日常来的一处地方,她是偶然间发现的这个好地方。 这里是一处鲜碧如画、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往北方远眺,那里是一片黄沙浩瀚的戈壁荒漠地带,高原上偶还有大漠驼影。 这些日子,她从这里的人口中了解了一些关于大辽这个国家的信息。 位于苍穹大陆以北的大辽国,是这个大陆国土面积最大的国家。它由生活在这片广袤地带的一个个部落族组成,而这些部落则分布在不同的草原和一片片沙漠之中,像大辽的都城丹丘就建立在一片沙漠的绿洲之上。 这里的人们过着游牧的生活,热情淳朴,崇敬他们的大汗。因此单于耶在这里的威望极高,看得出来他这个大汗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瘟疫期间他忙得焦头烂额,却始终坚持留在这里与他的子民一起抵抗病灾,况且其实他远没有必要亲自去请她,派个下属把她起来便可,但是还是亲自去了,虽然请的方式让她不怎么高兴。但单从这一点也看得出单于耶很重视他的子民。 单于耶十日前回了丹丘。那日他的下属来禀,他们在毡帐内呆了约莫一刻钟,月落便见单于耶出毡帐时紧锁着眉头。单于耶告诉她,说他原本还打算将她带去丹丘好好参观游览一番,但他现今有要事需回丹丘,等他处理完一些事再过来。 她虽不知单于耶到底要处理什么事,但她直觉他应是遇上了什么要紧的事,不然也不会那般着急地匆匆离开。 前两日从丹丘传来一个消息,月落才知晓单于耶十日前为何会那副神情地急匆匆赶回丹丘了。消息里说赤丹部落的首领造反未成,被大辽新王斩杀在丹丘王宫。 她拂开脑子里的思绪,此刻她什么都不愿想,也愿去想那些谋划、筹谋、算计。她只想闲闲地躺在松软的草地上,头枕在双臂间,望着天幕。 这里的天很低,好像一触手就可以碰到云。远处的黄沙大漠与翠绿色草原的相映成画,不远处是一群闲散觅食的绵羊和牦牛,偶有几只野兔露出脑袋四下张望,而后又一闪身掩没在草丛间。 透彻的蓝空上分散着几朵形状各异的白云,和风拂来,碧色的草儿随风而摇曳。 这里很安静,除了偶有几只大雁掠过,几声低沉的鸟鸣之外,再没有一丝嘈杂之声。这种远离尘嚣生活不论是她上一世亦或这一世,都是她所向往和追求的。但她不能太贪心,她还有未完成的心愿,像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已是奢望,所以,她便格外珍惜这段老天爷对她额外恩赐的时光。 月落叹慰地闭上眼,享受着这一刻的惬意与宁静。 有阴影照落在她的头顶,随即身旁有轻微的摩擦草地声响,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但她没有睁开眼,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午后的太阳洒在周身,暖融融的让她的困意袭来。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慢慢苏醒。睁眼,余光瞥见躺在他左侧的人。 她睡了多久? 天边一片暮色,日已落入西山,她这一觉睡了约莫一个时辰。 似感应到旁边的目光,楚子歌睁开眼,侧头看她。 “你醒了。” 月落眨了眨眼,此时的她带着一副女子刚睡醒的娇憨模样。 “你怎么还在这儿?” 楚子歌一个时辰前来时,她其实就发现了。但鉴于他们两人每次见面不是你猜就是我疑,是以,她不想一与他说话就互相猜忌,便没有理会他。她以为他会自讨没趣地离开,没想到他竟一直在这里,难道他就这么看着她睡了一个时辰? 此刻的楚子歌并未察觉月落的一番思绪,他的心跳有一瞬的失衡,他紧紧看着她,看着那双杏眼,眼前的人和他心里的那个人重叠,他竟差点就要脱口唤出那个名字。 可……她毕竟不是!她早在七年前就已经跳下悬崖死了不是么?就连尸体也没有找到!她恨他,就连自己的尸首也不肯留给他。 是呵 ,是老天在惩罚他! 是她在惩罚他…… 他的胸口抽搐般地痛起来。 月落见楚子歌突然变了一副痛苦神色,不由抬手朝他晃了晃。 “喂,你怎么了?” 谁知楚子歌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欺身而上,言语近乎嘶吼。 “你不是她!告诉我!你不是她!” 这还是月落第一次见到失控了的楚子歌。他欺身压在她身上,微喘着气,紧紧俯视着她的黑眸幽暗如夜。 “我不是谁?” “孝宣王,你希望我不是谁?” 月落从最初的惊诧恢复了沉静,亦直直看着他,缓缓启口,语气里似乎含着一抹嘲弄。 楚子歌亦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其实在他质问的她那一刻他就已经清醒了。眼前的女子离他极近,他能看清她耳廓细小的绒毛,那微微阖动的纤长睫毛似正像她此时不平稳的心跳,紧抿的樱唇近在咫尺。楚子歌神色一暗,他在干什么! 蓦地放开她坐起身,他惊讶自己刚刚竟差点就要控制地印上那抹…… 樱唇。 “对不住!是本王失态了。” 片刻后,月落缓缓坐起身,看着那抹有些狼狈地离开的背影。 缓缓启口。 “这个世上再没有那个人。” 在她七年前被你亲自逼跳悬崖时…… 宴请 月落才知道楚子歌与单于耶是一同回来的。他们为何会一起回来?楚子歌为何会在十日前离开?他们这十日又去做了什么?她不愿去想,也不想知道,因为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单于耶为了感谢她救了这个部落的族人,坚持要设宴款待她。她原本想推托了快些回楚,因为她已经在这里耗费了太多时间。但是在看到这里的人们为了晚宴热情地张罗着时,她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心想,最多就这一晚,今晚一过,明早就启程。 这里的晚宴不同于她以往参加过的那些宴会。这里的男女老幼皆不拘谨,他们可悠然自若地与他们的大汗坐在一起,围着篝火席地而坐,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给!” 单于耶朝她递过来一只他刚烤好的羊腿。 宋颜书道了声谢,接过那只色泽焦嫩的烤羊腿。 却没有发现旁边的楚子歌不着痕迹地收回右手,而他手上正拿着一块烤好的牛肉。但这一动作没有逃过单于耶的眼睛。 “孝宣王妃觉得我大辽如何?” “挺好的。风景好、空气好、人也好,生活在这里的人都会长寿吧。” 月落中肯地评价。 “哈哈哈!你如此喜欢这里,不如就留下来!” 单于耶听了似乎很是开怀。 月落当然知道单于耶说的是玩笑话。 她摇摇头。 “已经够了。” 在这里住了近半月,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再晒晒太阳,听听风语,观观日落,此生还能有这样一段时日,她已经很满足了,不能再奢求太多。 月落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楚子歌脸色变得很难看。 单于耶目光越过她,睇向楚子歌。 “孝宣王可愿你的王妃在我大辽多住些时日?也好让本王作为东道主好好款待一番。” “本王当然随王妃意愿,只不过本王的王妃想必也觉得外面固然再美,也不比自己的家好。家终归是要回的,因为王妃知道,家里还有人在等着她。” “王妃,你说本王说得对么?” 月落迎上楚子歌的眼神,他话里的意味在明显不过,月落怎可能听不出来。 等着她的那个人不就是她的母妃么。如今商陆已寻到,她是该去兑现她的诺言了。 “是,王爷说得对。王爷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我们明天便启程回楚。” 宋颜书表明立场。 楚子歌目光投向单于耶,那眼角隐含的笑似在向他宣告着什么。 单于耶抽了抽嘴角。 宋颜书虽然坐在他们中间,但她专至地啃着羊腿,是以,并未注意到二人之间的暗潮。 “孝宣王妃果真不是一般女子,吃起肉来竟这般豪放。” “在美酒美食面前,我可从来不知矜持二字怎么写。” “哈哈,本王就欣赏你这股豪爽劲儿的人。来这里就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够意思!” 单于耶举过一海碗。 “本王先干为敬!” 就在月落口出那句话时,楚子歌神色遽然一暗。 ‘在美食的面前,我宋颜书从来不知矜持二字怎么写。’ ‘在美酒美食面前,我可从来不知矜持二字怎么写。’ …… 那句言犹在耳的话语与她的声音交叠,不断在他耳边往返回旋。 看着她与别人谈笑颜开。 那样的笑颜……那样的声音……那样的话语……甚至……那样的表情…… 眼前的人与他记忆深处的那抹倩影隐隐重叠。 真的都只是……巧合么? 还是太多的巧合反而不再是……巧合! 楚子歌心中有个想法正在隐隐形成。 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呼之欲出。 晚宴过半,单于耶将月落单独叫到了一处。 毡帐内,月落正一脸无语瞅着那个高大身影。 这人叫她来不是有事要说么?但单于耶就这样让她干站了半刻钟,着看他在那里表演来回踱步是几个意思?她等的这会儿功夫都可以再啃上几个羊腿了。 “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出去了!” 她还等着去吃肉喝酒呢。 “等一等!” 单于耶出言止住她。 “你明天一早就要离开了。” “嗯。” 他这不是废话么?她刚才不是还在宴席上讲过。 月落瞧着单于耶,见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不用担心,这里的瘟疫都已被袪除,而且据我后期观察,你的子民们基本上都已经康复。” 单于耶赞许地点着头,但他面上却显着几分急色。 因为月落完全误解了他的意思。 “月落你……我……” 单于耶说话半吞半吐,这可一点儿都不像他。 月落不禁犹疑起来。 “单于耶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单于耶在站在那里‘我’了半天,也没见他‘我’出半句话来。 月落见他仍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转身欲走。 单于耶却一把拉住了她。 “我希望你留下来!” “我希望你留在大辽,留在我身边!” 一口气把话说完,单于耶局促地注视着月落,等她反应。 长久地沉默。 单于耶急了,有些不自在,还难得脸红地道 “上次我说的话是不是开玩笑!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从单于耶的言语和眼中可以看得出他此刻的紧张和认真。 单于耶后来反复想了想,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喜欢上月落的,也许是在他们相处后发现自己突然地对她有了好感。怎么可能在这么的短的时间内就喜欢上一个人呢? 单于耶想不通,他不知道这世上有时候有些人看对眼只需一瞬间的事。 后来他又想,或许自己是在她试炼出解药后无意露出的那一抹明净笑颜不经意晃入了他的心底,直到他回了丹丘后也挥之不去。 最后才恍悟,他其实已经爱上她了! 当然,这些要等到多年后,单于耶才想通。 月落知道单于耶说的上次是哪一次。是她不小心撞见他洗澡的那会儿尴尬场景,后来他又追着她让她做他的可敦那一次。 “单于耶,我是个有夫之妇。” 她开口提醒他。 亦是拒绝。 “我知道。” “但是月落,我查过了,你与楚子歌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 意乱 月落从毡帐出来。 单于耶的这句话还犹在耳边。 单于耶突然对她表明心意,是月落不曾料到的。 他她更惊疑于他是怎么查到她与楚子歌的关系? 月落有些头疼地揉着额头,不经意触到了手中握的东西。 摊开来,是一块暗黑的令牌。一面纹刻着图案,映着月光看得出来的那是一匹追逐的孤狼,那是大辽王的图腾。另一面则是一串她看不懂的大辽文字。 脑中回想起刚才的情景。 在单于耶问他不是不还有机会的时候。她朝他摇头。 面色严肃。 “单于耶,我只把你当作我的朋友。” 单于耶的神色瞬间暗下来,但她坚持一口气说完。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想法。” 她无意伤害他,只是感情上的事,自己既然给不了,又何必徒留希望给他人。 单于耶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似想化解当时的尴尬气氛。 “你这个女人,拒绝得还真是干脆啊!” “虽然被你拒绝,但总归是让你知晓了我的心意,也不至藏在心里日后后悔。” 单于耶从腰间取下一样东西,递给她。 “你既然拿我当作朋友,那这东西你拿着。你这次帮了我大忙,我一直还没有好好谢你。” “这是什么?” 月落看着他递过来的暗色木牌,那上面泛着幽暗光影。 “这是我单于耶对你的承诺,亦是大辽对你的承诺!不管在何时何地,只要你拿着这块令牌来找我,我便会达成你任何要求。” 她没有想到单于耶会以这种方式答谢她。而这份答谢对于她,似乎太过贵重了一些。 单于耶见她迟迟不肯收下,似有了些怒意。 “你不收下,就是不愿接受我的谢意了!” 最后,她还收下了那块令牌。因为单于耶对她说,如果她不肯收下,便不会让她离开。 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东西收好。 抬头,却见楚子歌立在一处看着她。 月落走过去,想着明早就要离开,先招呼他一声看需要准备些什么。 因为她先前见到了四喜,四喜告诉她王爷飞鸽传书让他驾马车来接他们回楚。 刚要开口,就听得他声音冷冷传来。 “我不介意你与大辽王郎情妾意,不过请你在做这些时,先掂量一下你现在的身份。” “待契约解除,任你天高鸟阔投向谁的怀抱。” “只是你如今就这般等不及了!?等不及连信物都先交换!” 月落不知他口中的信物指的是什么,她也不想去弄清楚。 他凭什么对她冷言冷语,凭什么对她发火。 还有他不觉得他这个火发得太莫名其妙了么! “你什么意思?” 声音亦是透着冷意。 “我的意思你很清楚!” 清楚!呵! 她凭什么要清楚。 月落怒极反笑。 “王爷可别忘了契约上明确表示双方不得干预对方任何私事。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各干各的互不干扰,王爷这是发得哪门子火?” “难得王妃还记得。但王妃也别忘了,那份契约是以不损各自利益为前提。很显然,你坏了规矩。” “我倒很想知道,王爷口中的坏了规矩又是何规矩?” 两人冷语对持,互相不让半步。 “别告诉本王你不知晓单于耶已查清你我交易之事!” “我!……” 月落哑然。 楚子歌这次说得没错,单于耶确实调查了她和楚子歌之间的交易。 她一时无法反驳,但她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 “你偷听我们说话?” 他既然知晓这件事,那他刚才一定是偷听了她和单于耶的对话。 “是又如何?” “王爷还真是无比卑鄙!” 月落一字一句道出。 “王妃不用着急着转移话题。” “总之,本王提醒你,你现在是孝宣王府的王妃。请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因为你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孝宣王府的一半声誉。” “你神经病!不可理喻!” 月落气急,骂了一句神经病拂袖而去。 楚子歌亦是冷黑着脸。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为何生气,为何发怒,实则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 他只是在听到单于耶对她表明心意,他就来了怒气。在她沉默着没有回应那一刻,他的心似乎也跟着揪起来,他想听她如何回答? 如果她回答是呢?他不愿想。可一想到这里他便更怒,怒她可以与别人那样巧笑嫣然,而对他则永远是一副冷面颜横的模样。 他知道他为何会生出这股无名怒火了。是她没有遵守约定,对着别人顾盼流光,让单于耶对她生出情意,才会去查她的身份,继而查出他们之间的交易。 这都是她的错! 他还真是疯了!疯了才会亲自来大辽接她回去,疯了才会只是为了想保护她抛开唾手可得的除掉二哥的好时机。 所以,在看到她从单于耶毡帐中出来时,他才失去了一贯的从容淡定。 月落这边气闷地回到宴席上,一屁股狠狠坐下。 心里将楚子歌那个莫名其妙的混蛋骂了个百八十遍,还犹不解气。 端起一碗酒便仰头喝起来。 人群里不知是谁突然发了一声,月落大夫好酒量。 众人便纷纷来向她敬酒,感谢她帮他们治好了怪病。 月落与单于耶并为了稳定人心,便一直未告知这个部落的人他们感染了瘟疫,而是告知他们只是生了一场怪病。 月落也并未公开她孝宣王妃的身份,是以这里的人都只以为她是单于耶请来的大夫。 月落当然是来者不拒。一是大家都很热情很诚恳地感谢她;二是不知怎地,她今晚就想喝酒。 其中有一人对她道 “月落大夫,当初是我脑子烧坏了,我不应该骂您是庸医。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 那人说完便干完一海碗酒。 向她道歉的那人月落认出来了,是那日卓玛死后,第一个朝他扔口罩又说她是庸医的人。 月落大气一挥手。 “没事没事!若不是你那句话我鞭策了我,促使我坚定自己的信念,还说定我那时就放弃了呢。” “这样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呢!” 月落当然知道自己不会放弃医治他们,她这样说不过是给那人一个台阶下。 那人听她这样一说,顿时怪不好意思的,又朝她敬了几碗酒。 月落亦是回敬过去。 一来而去,众人又都朝她一一敬酒,月落亦是欣然接受。 最后,她不知自己喝了多少。只知道自己好像被什么人抱了起来,鼻尖传来微许青草气息,她哼了哼安适地闭上眼睛。 楚子歌立在不远处看着她一碗接着一碗地往嘴里灌酒,直到她坐立不稳险些倒下,他才步过去扶住她。对众人说了一句‘我的夫人不胜酒力’,便将她一把抱起往她的毡帐走去。 喝醉了酒的她,很安静,很乖巧,这还是楚子歌第一次见到她这副样子。怀里的人哼了哼又将头往他怀里拱了拱。 楚子歌整晚抑塞的心情,似乎然变得明朗起来。 将怀里的人小心地放于榻上,盖上被子。 榻上的人儿囫囵翻了个身,口中呓语。 他压低身子侧耳细细聆听,却听得从她殷红的唇传出。 “楚子歌……你个混蛋……” “神经病……” 蓦地,薄唇微扬。 躲在一处的暗影,不禁暗暗称奇。 主子这是什么了?难道脑子坏掉了? 王妃骂他他不仅不生气,反而还笑得一脸温柔是怎么回事? 唉,主子的心思你猜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巧遇 翌日,早。 因为一场瘟疫,让月落有了这番际遇,也让这里的一群人都将她视作救命恩人。是以,此刻的送别,大家都集于此处为她送行,眼中流露出真挚的不舍。 月落在人群中看到了乌达,那个半个月前痛失爱妻的青年,此时正看着她对感激一笑。 月落想起她们的一次对话,那是瘟疫刚刚解除之后。 “你太过自责了,这种事谁也预料不到。那是你给卓玛的爱,爱是没有对错的,我想卓玛她也不会怪你。” “我知道,只是我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现在他已经振作起来,在单于耶手下谋了一个职位。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只要你想活下去。 月落望着众人,高声道别。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大家保重!”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 轿内很安静,安静得让人发毛。原因是楚子歌自上车后就一直摆着一张脸,也不知是给谁看。连带外面驾车的四喜也察觉到了,小心翼翼地挥着马鞭。 月落瞥了一眼对面一副臭脸的人,想起临行前,单于耶将她拉到一边。 “月落,虽然我不清楚你和楚子歌做了什么约定?但你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难处,只要你愿意,我单于耶一定相帮!” 之后又跑去与楚子歌不知说些了什么,然后,楚子歌就臭着一张脸直到现在。 一路无人开口,轿内气氛凝滞。月落不愿再待,干脆去轿外透透气。 甫一刚掀开帷裳,就有个灰扑扑的东西朝她扑过来。更确切地说是朝着她肩膀上的小白扑来。 月落吓了一跳,即刻伸手去捉那东西,便听到一个戏谑慵懒的声音。 “小灰,咱们说好的矜持呢?” “你不能一看是只母的就扑上去吧!” 来人在看到月落时露出微讶神情,继而细长的桃花眼眯起,朝她挑眉邪魅一笑。 走近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 “好久不见。” 经这么一闹,马车早已停下。 月落亦是微讶地看着来人,用眼神探询。 来人却似不理她,移目朝她后方之人。 “没想到马车内竟是孝宣王,看来真是应了那句话,‘相请不如巧遇’啊!” 楚子歌目光睇向宫冶卿。 “能在楚辽两国边境遇上蜀国的卿王爷,想来确然凑巧得很。” 谁都听得出来,话中有话。 但蜀国的卿王爷似乎并没有听出来,他扬开折扇哈哈一笑。 “谁说不是呢,没想到本王在外周游一番竟能巧遇到孝宣王。” 继而目光朝月落肩头瞧去。 “我家的小灰似乎很喜欢孝宣王妃的这只白鸽呢。既然如此有缘,本王此去楚国周游,自荐与之同路,不知孝宣王意下如何?” 楚子歌神色莫辨,侧目看向一旁的月落。 “王妃以为如何?” 月落早在见到那宫冶卿一瞬后恢复神色,听楚子歌的意思,这是让她做决定? “我都听王爷的。” 她一时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又将问题抛回给他。 但楚子歌似乎很满意她这个回答。 “既然王妃无异议,卿王爷请便。” 一路风恬浪静,没有像上次那样猝然冒出什么黑衣刺客,也没了时时在耳旁叽叽喳喳的楚倾雪。想到楚倾雪那丫头,月落竟突然点想念她的呱噪了。 “上次分开得匆忙,倾雪怎么样了?” 想起半月前自己被单于耶‘请’去大辽,当时没来的急打声招呼。自己陡然消失,不知倾雪那丫头会做何感想。 “你失踪后,她闹了一阵子。之后我便另行安排将送她回了汴京。” 楚子歌亦想起那晚月落被单于耶掠走,楚倾雪得知后,喊闹着要去救她五嫂嫂。那时他才陡然意识到原来她已在不知不觉之中融入了自己的生活。 月落点点头。 那丫头没受到什么惊吓就好。 对话过后,两人都未再开口。 一时间轿内静下来,月落瞟了一眼对面的人,见他已经闭目假寐,微嘲讽地撇了下嘴角。 随手掀起幔帘子。 目光递向轿外骑着马快他们半步的宫冶卿,正闲散悠然地观赏一路风光。似感应到她的目光,他微侧过头来,朝着她咧开嘴,逗趣地挑了下眉。月落随即给了他一记暗含警告地眼神。 “借 过。” 月落绕到另一边,对面的肉墙也跟着绕到另一边。 如此来回来了几次。 月落生了怒意。 “宫冶卿,你让开!” “不容易啊,你终于肯开口和我说话了。” 挡住她的肉墙,宫冶卿立即接过话。 月落面色严肃。 “我们现在最好保持距离,以免” “楚子歌怀疑。” 宫冶卿接了她的话。 “你既然知道还跟来!” 月落压低声音,语气里不乏责怪之意。 他们二人正站在离主道十丈远的一条小河岸边。月落原本是过来洗漱、取水的,谁知一返身就看见站在离自己几步开外的宫冶卿。 她没想到他会跟过来。本想装作两人不相识地走开,谁知刚走两步就被宫冶卿用身体挡住了去路。 “你不觉得你这么刻意躲着我会让他更加起疑么?” “那也比你这样堂而皇之地跟过来的好!” “说不定他已经起了疑心。” “疑就疑了,还省得我们偷偷摸摸。” 宫冶卿不甚在意地道。 月落觉得他这话有点变了味,怎么听着像是她在偷情一样。 “什么偷偷摸摸,你给我死开!” 使力一把推开他。 “我警告你,别再找我搭话,有什么事等到了汴京再说。” 看着气头上的月落头也不回地径自走远。 宫冶卿手捂胸口,那模样神似一位刚遭人抛弃的痴情男子。 “真是绝情的女人呐!” 月落要是看到他这副样子,铁定会骂他戏精上瘾。 马车继续在关道上不疾不徐地行驶。 “在找什么?” 月落坐正身子,收起四下乱瞟的眼神,语含不定。 “我好像将水壶遗落了?” 应该是遗落在先前打水的地方了。 “你说的是这个?” 楚子歌递过来一只茶色水壶。 月落轻咦了一声,接过。 “原来它在你这儿!我还以为弄丢了呢。” “你确实将它弄丢了,只不过被路过的卿王爷恰巧拾到,继而又将它交予本王。” 听到宫冶卿,月落拧着壶盖的手微一顿。 “说起来,王妃与卿王爷还未熟识,于情于理都该好好感谢别人一番。” 试探 楚子歌言语间似若闲谈,月落留心观察着。 “恩,是得想一想怎么感谢别人。” “我已经代王妃谢过了。” 谢过了?也好,省得她去找宫冶卿。 她与宫冶卿在回汴京之前最好不要再有任何交集。 此番思索刚落,她瞬即听到一声爽朗的笑音。 帷裳被撩起。 “承蒙孝宣王邀请,那本王就却之不恭了!” 楚子歌朝轿外之人道请。 “轿内狭小,还望卿王爷勿要介意才是。” “哪里哪里。” 两人客气寒暄。 月落在轿内环视一圈,楚子歌的马车从外表看虽不起眼,但轿内装饰确是低调中隐含着奢华。单是那紫膻木案桌就可窥见出其价值不菲,更别说里面的装饰了,就连他们座下的锦蒲,月落虽不知那是什么料子,但触手柔滑软适,内透着一股清香,想必也是极贵的锦缎制成。 还有这轿内明明可以装下五六人,累了更可将里面的机括软塌打开舒舒服服的躺下睡个觉。 试问这哪里狭小了? 看着两人明面上各自虚怀承让,熟知二人本性的月落暗自撇了撇嘴。 一个腹黑!一个戏精! 都不是什么好鸟人! “过来。” 楚子歌手伸向她。 月落即时领会,依言坐了过去。 挨着楚子歌。 另一侧空出来,宫冶卿顺势躬身踏入轿内,朝着月落微颔首后便坐在了她之前的位置上。 月落礼貌性回以一笑,后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这时,马车陡然疾速颠簸了一下,月落因为刚刚坐稳,一下子力道没有控制住,遽然朝着一边栽去。 待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扑倒在了楚子歌的怀里。 “怎会如此不小心,可有伤着哪里?” 楚子歌险险扶住她,言语含带急切,询声问。 月落借力坐稳,面上似有些不自然。朝身旁之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这边两人没有注意到对面的人暗暗收起,方才欲伸出的手。 “孝宣王与王妃真是伉俪情深,叫本王好生倾羡呐!” 楚子歌笑而不语,似熟稔地握住身旁之人原本搭在自己腿上的手。 “内子总是这般莽撞,不会照顾自己,倒是让卿王爷见笑了。” 宫冶卿一副倾羡的表情看着对面二人。 “孝宣王过虑了,本王虽与王妃不甚熟,但这几日与你们相处下来,本王看得出来,你的王妃实乃聪慧巧思之女子。” 月落不习惯被这两一肚子坏水的人当面议论,朝坐在对面的宫冶卿睇了一记暗含警告的眼神。 “哦,本王的王妃是这样么?” 楚子歌侧首看向身旁的人。 月落无语地扯了扯嘴角嘴。她其实想朝这两人一人给一记白眼,但是她忍住了,她现在不想和他们一般计较。 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楚子歌往手上加了些力道,暗暗尝试了几次,无法。 月落不解地朝他看去,但见那人似对着她得意一笑。 两人的小动作一刻也没有逃过对面的眼睛,宫冶卿暗暗收紧拳头。 月落觉得很不适应,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自从以月落的身份接近他,她和楚子歌还从未有过这般亲密的动作。 她有些猜不透楚子歌这样做是何意,但她可以肯定他绝不是真的担心自己。或许只是为了演戏给对面的宫冶卿看。但他为什么要拉着她在宫冶卿面前做戏,她想不到。 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愈想愈烦闷,再用了些力,但那人又加了些力道,将她的手稳稳扣在自己的掌心。 而他却似毫无所觉,神态自若地与对面的宫冶卿闲谈着。 既然抽不回手,月落也懒得再听他们之间虚与委蛇的客套话。抬眼望向窗外,选择闭耳隔绝轿内的交谈起伏声。 所性,马车于傍晚时分抵达汴京。 孝宣王府外。 月落暗自松了口气,终于不用装聋哑人了。 宫冶卿一番推辞,表明自己另有安排,作为东道主的楚子歌也未再挽留。 原本两人也只是客套一番而已。 目送了宫冶卿,王府大门外留下月落与楚子歌二人,静默相看,一时无话。只有从他们身边有条不絮地抬着行李进出的下人们发出的沙沙声。 楚子歌冷不丁地看着自己,让月 落感到有丝不自在,侧了开头,随口寻个话题。 “没想到九月初的汴京已经这么冷了。” 虽是随口一说,但月落说得没错,汴京确实已经见冷了。初秋的夜风夹着几片萧瑟的落叶吹拂而来,月落不禁缩了缩脖子,两手扣紧自己的外衫。 这一番小动作,让站在她面前的楚子歌眸子微暗。 半晌,丢下一句‘回去吧’,便转身进了王府。 月落垂下手臂,侧目睇看过去,那个带着些许落寞的背影。 是她看错了么?他刚刚的眼神像是透过她…… 看着另一个人…… 一丝讥笑浮在唇边,转身步入府内。 是夜。 亥时,王府书房。 暗影垂首静默于书房内,直至主子从暗室出来。烛火明灭,映着他萧条孑然的身影,暗影几不可闻地微叹一声。主子每次进入暗室,出来时几乎都是这般模样。 是什么又让他想起了以前的事? 敛了敛神,跨步朝前,躬身禀告。 “主子,宫冶卿从王府离开后直接去了城东一所宅院,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说到这里,暗影略微停顿。 “王妃的仁济堂就在城东,那处宅子离仁济堂仅有一街之隔。” “‘仁济堂’么?” 楚子歌细细咀嚼这三个字。 “去查清‘仁济堂’是谁的产业,记住,我要的是幕后人!” “另外,继续探查她的来历,我要知道更多有关她的信息,越详细越好!” “是!” 屋外月色如霜映清辉,秋风冽冽,院子里的杏花早已经败落,只余下枯瘦的枝干和一地的黄叶。 又是一年秋分将至。 如果你在,我是不是还能陪你坐在屋顶看月亮、看星星?听你喃喃低絮语,看你浅笑延绵如画。 紧紧拥着你,以体温化解你周身冰凉,护你余生安好无恙。 这是我此生最大的奢望。 奢望奢望 终成空恨。 楚子歌深深地闭上眼,握紧的拳背暴出薄筋。 如果,当初知道自己会爱得这般蚀骨,他是不是会不顾一切地阻止她跳下悬崖。 如果,当初的计划没有出现偏差,她是不是还能保下一命。他可以设法把她藏起来,就像那个人一样。 而当他回过头来,才发现,他爱她已至血骨。 如今,他悔了,他真的悔了! 七年了,这七年,他只能对着旧物,任由思念腐蚀,日日蚀心。 颜书颜书 与你偕老 亥时。 城西一处宅院。 “王爷,尾随我们的人已经离开了。” “恩。” 宫冶卿慵懒地倚靠在主座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你说,如果他查明了月落的真实身份,会怎么样?” “我还真想看看呐。” “王爷,如果月落大夫知道了您的安排,恐怕” 那下属说的,也正是宫冶卿所顾虑的。 “她那边先瞒着。” 这晚,月落睡得很不安稳,几乎全是在做梦。 七年前发生的事在她的梦境里时断时续地重演了一遍。而后她又梦到自己回到了前世的世界,发现在这里所经受的一切只是一场梦而已。她身在梦中不知自己是周公梦蝶亦或是蝶梦周公。 冷汗涔涔地醒来时,已近午时。 在榻上呆坐了一会儿,她才起身梳洗。 出到王府大门时,她被老管家狄叔唤住。 “王妃,且留步。” “狄叔有什么事么?” 老管家走近前,对月落施了虚礼。 “王爷吩咐老奴将这个交给王妃。” 言罢,将手中的锦盒恭敬递上。 月落一眼见到那锦盒,便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同时她也明白了楚子歌的意思。 接过锦盒,折身朝另一方走去。 汴京的初秋清冷,入夜也来得早,不到傍晚时分,天就已暗了下来。 楚子歌下朝归来,狄叔在府外迎候。下了轿,狄叔上前回禀已经将锦盒交于王妃手中。 “王爷现下可要去正厅用膳?” “她吃过了么?” 狄叔了悟,随答 “王妃也还未用晚膳。” “你先去准备吧。” 顿下步子,吩咐狄叔。 “诶,老奴这就去。” 楚子歌没有前往正厅,而是折身往另一处。 站在药屋几步开外,便能闻到一股子浓厚的药草气味。楚子歌本想直接推门而入,手到门边,顿了一顿,继而改为食指叩门。 “请进。” 屋内传出一道微哑应声,他似乎能想象到与他一门之隔的人正忙碌的身影。 推门而入,入眼便是一袭白衣纤瘦背影,正专注着手里的什么东西。 月落已猜到来人是谁,是以并未回头,继续做着手中的活计。 狄叔拿给她的锦盒里装的便是他们之前在陆家庄意外获得的‘商陆’,月落已将那株完全枯萎的‘商陆’碾磨成粉末,并将之导入药罐中。 楚子歌缓步走近她,干咳一声,打破静默。 “明日的秋季围猎,你可想去?” 秋季围猎。 每年秋季楚国皇室会举行一场围猎,楚国是个尚武国家,楚皇帝亦是少年便师拜高门,属半个武痴。因此,登基第一年便设立了这项皇家活动,意旨训练兵力、加强武备、强健体魄等用意,后来也衍生为皇家官员子弟们聊以娱乐的一个项目。 月落知道这些,还是因为那会儿自己刚穿越过来不久,每次等皇帝老爹去上朝,她就偷偷跑进御书房偷看苍穹大陆的资料。 围猎的地点就在汴京城东二十里地的一处皇家围场,那里面相对较为安全,因此那些皇子和官员也会携女眷去猎游一番。 但月落对那些不感兴趣,况且,她现下也抽不开身。 “这次围猎要多久?” “两天一夜的行程。” “若不出意外,解药就在这几天可炼制出来。但我不敢担保你的母服下药后就一定会醒过来。” 她确然没有十足的把握,解药虽可炼出来,但宛妃毕竟已昏睡了七年。以她上一世的医学来判定,可以归类为半个植物人,哪怕按照她前世的医疗水平,也不能确保人能重新醒过来。 因此,她将最坏的可能告知,让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 因为,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更甚至,有些失望是你所无法承受的。 楚子歌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 “我明白你的意思。” “围猎你便不用去了,等我回来我” “对了!我这里还缺七克龙葵,你晚些时候派人送来药屋。” 月落打断楚子歌原本要说的话,告知他还少了几克药材。 “你刚才要说什么?” 楚子歌眼底的深幽转瞬为常。 “没什 么,一道去用晚膳吧。” 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刻么?她竟浑然不觉,在药房待了一整日,忙起来连吃饭都给忘了。 现下顿然意识到,才觉胃已经在向她抗议了。 “今日的晚膳有什么好吃的?” “突然有点儿想吃黄焖鸡了。” 月落率先一步走出药屋,似自语着又似询问旁侧之人。 她就在他身旁,楚子歌侧目看着她,她的头刚刚及他的肩头。 他们自相识以来还从未如此时一般,不带敌意与试探,闲话家常。 眼中不自觉流露一丝柔情,犹自带着温语。 “恩,今日有黄焖鸡。” 连他自己也未察觉。 狩猎的日期定在九月初九这天,子夜的时候下了场短时秋雨。 楚子歌卯时出发,路面上早已覆了一层被冷雨打落的枯叶,路面有些湿滑,但他的坐骑是地方官员进贡的优良纯种马,四肢肌腱发达,马蹄上安装了防滑铁蹄,因此他可平稳地策马在汴京城内穿行而过。 此时天色尚早,摊贩和店铺都还未出摊开门,街道上鲜少有行人。 楚子歌提着马缰策马往皇宫方向奔驰,并未留意到从左侧街道卒然冒出的行人,待他注意到并霎时刹住疾驰的马儿,且高喊了声“留心”时,那人已被嘶鸣的马声惊吓得摔倒在了地上。 楚子歌速跨下马,快步走向那人,近了才发现倒地之人一位老妇人。仔细查看,并未发现老妇人有受伤的迹象。 含着关切询问。 “老人家,您怎么样?” 许是被惊吓到,那老妇人一时间似不能言语。 楚子歌正欲交代身后的侍从安置这位受到惊吓的老人家,这时,从胡同里匆匆走来另一位老人,直至老妇人身边,关切发问。 “诶唷!老婆子啊,你这是怎么了?” “我看看,有没有伤着哪里?” 那老妇人已经缓过神来。 “老头子不要担心,老婆子我没事儿,还好这位年轻人及时勒住了马儿,留下了我这条老命。” 两位老人家对楚子歌一番感谢。 原来那位老妇人有眼疾,一大早出门是为了早些出来摆摊,不料刚走出门没几步就差点撞上了疾驰而过的楚子歌。 “我见老头子你昨日累坏了,就想今日由我老婆子来出摊,也好让老头子你休息休息。” “诶唷!谁要你老婆子出来摆摊了?我不累,不累!你要是出了什么事,留老头子我下一个人可怎么办?” “老婆子你就安心在家里待着,出摊的事让我来就行了!” 老伯伯话语带着责备,但言语见却流露着爱意与温情。 楚子歌将老妇人扶起。 “老人家,以后出行多注意路旁行人。” “诶!好、好。” “多谢你啊年轻人!” 两位老人互相搀扶远去的背影,这副画面,使他耳边骤然响起一道明丽又清脆的声音。 ‘直到你我都白发苍苍,牙齿掉光,走不动路,我们仍在一起’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秋季围猎一 “王爷。” 身后的侍从提醒出行时间已近。 “走吧!” 收回放远的视线,楚子歌利落翻身上马,一拉绳缰继续往皇宫驶去。 以楚皇帝为首的皇室成员与一众官员浩浩荡荡地前往皇家围场,道路早已被御林军辟开出来,只余下路旁两边的百姓瞻仰皇家风范。 楚子歌驶至皇城外与队伍汇合,继而与一干皇室成员策马在队伍的右前方。 稍落后的楚倾雪赶着她的红枣马追上来,四下张望着。 “五哥,怎么不见五嫂嫂?” “她不参加这次围猎。” 楚倾雪遗憾地‘啊’了一声。 “我都好些日子没见她了。” “你若是想她,过几日我带你去见她。” “真的?!” “谢谢五哥!” 得到楚子歌的许诺,楚卿雪高兴得溢于言表。 “夏大哥,卿雪能不能求你件事?” 楚倾雪回首对着落后于他们几步的夏侯驰道。 “公主请说。” 夏侯驰微笑回应,礼貌周全。却叫盯着他看的人脸色绯红。 “就是夏大哥到时候能不能猎一只白狐给我啊?” 楚倾雪露出小女儿的羞态。 “公主请求,我当然义不容辞。” “那卿雪就先多谢夏大哥了!” “公主客气。” 楚子歌将两人的对话收入耳中,谁都能看出他这个七妹对夏侯驰的心思。只怕她这颗芳心终究是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了。 是夜。 “宫里传来消息,皇后有所动作。” “皇后这些时日常请见父皇,以大哥与父皇之间的父子亲情为由,趁机为大哥求情。” “父皇那边的态度似有所松动。” “如今太子之位悬空,父皇最不喜看到朝中结党营私拉帮结派,皇子中却属你我来往为密。” “父皇面上未表露,实则都看在眼里。即便你我从未流露对那个位子的觊觎之心,但身居高位者的父皇,你说他会做何想?” 楚子歌话里的寓意再明显不过。 “将大哥放出来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在这件事里,皇后起的作用不过是正好应承了父皇的意图。” 他原本可以在楚子阔被关押天牢内,不着痕迹地处理掉他,但因为那个人他放弃了这个大好机。但他不后悔,他在做那个决定时便考虑到了后果。 “我们现今要做的是不动,见机行事。” 楚子叙首肯。 “五弟说得在理。” 此事既已商定,他随换了个话题。 “弟媳怎么没有来参加这次围猎?” “她近日忙于炼制解药。” “你是说,宛妃娘娘的” “恩。” “恭喜五弟你,你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楚子叙为之欣喜。 母妃,孩儿终于要等到这一天了。 可为什么孩儿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喜悦? 只因代价太过沉痛么。 楚子叙见楚子歌并未流露出过多欣喜,眼底反而是透着更多哀恸,猜想他是又想起那位亡国公主了,心中不禁感叹。 自古多情之人多自伤。 “我半月前接到你的飞鸽传书,信中告知你已查到当年毒害宛妃娘娘之人的线索,可是真的?” “大半月前暗影查到邑城一户姓陆的人家与我母妃当年所中之毒有牵连,我便借着游玩的幌子一则是去寻药,二则暗地探查。” “待到了‘陆家庄’我便发现他们早已不再种‘商陆’,还对此很是忌讳。是以,我便更加肯定那户人家与当年那件事有牵涉。” “你可有查出当年到底是谁毒害了宛妃娘娘?” 楚子叙追问。 “并未,与当年之事牵涉的人是陆家前任家主,而今早已不再人世。” “那陆家前任家主可有给后辈留下什么线索?” “是有一件可疑之事。当时听那陆老夫人提起前陆家主七年前外出后归来,便吩咐家人将家里种的‘商陆’在一夜之间全毁掉,我当时便起了疑。” “过后,我再去探问那陆老夫人,前陆家主七年前所去为何地,你猜她如何回答?” “莫不是……汴京!” 楚子叙听出他话中之意,便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正是。” “将这一系列线索串 联起来,当时我便想,那前陆家主七年前来汴京可不止做生意那般简单。” “定是见了什么让他害怕的人!是以,他才会在回去后急于将‘商陆’全毁掉,亦或他其实是在毁灭什么证据!” 楚子叙接过话,亦是一番思索。 “那他当时见的到底是何人?” 楚子歌蹙眉摇头,这也正是令他费解的地方。 当年父皇拿母妃的性命相挟逼迫他做那件事情,七年前他将父皇要的人带到楚国换回了母妃一命。他带着绝望回来,却在半路听得消息,母妃吐血暴毙。 他不信!未有任何停歇,连夜赶回,却只接到了一具尸体。其间他怀疑过父皇,为何出尔反尔,他都已经用失去挚爱的惨痛代价来换取母妃的性命。但父皇告诉他,他早已将解药给母妃服下,至于母妃为何还会吐血而亡,他也不知所情。 他后来查验过,母妃确实所中为另一种毒,因为他发现母妃面上虽如死人一般,但却有微弱的呼吸。是以,他寻遍了名医,最后,找到途尘神医。但涂尘亦是无法使母妃醒来,只能用一种极为名贵名为‘鬼针草’的药为母妃吊着一丝脉搏。 直到遇到他,与她做了这场交易。 第一眼见到她,他便知道她是带着目的而来,不管她是为了什么目的,只要能医治母妃,即便只有五成把握,他亦在所不惜。 待母妃醒来,他一定要问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一定会查清到底是谁加害了母妃! “三哥!五哥!你们终于出现了,你们要是再不来,肉就要被我们四人分食完了。” 秋季围猎有个惯例,那便是众人会将猎到的动物挑选一些拿出来与大家分享。这边一伙人正围着火堆烤着白日里猎得的食物,这几人正是楚倾雪、楚子叙与夏侯驰、夏侯澜兄妹两人。夏家这两兄妹日常与他们这行人关系交好,几人自然是坐到一起。 楚倾雪见楚子歌与楚子叙二人从营帐出来,自然招呼他们过来。 “好哇你个偏心的丫头,尽拿着肉给了你的夏大哥。” “哎哎,真是女大不由亲哥啊!” 秋季围猎二 “你说什么啊,什么女大不由人家把肉分给夏大哥,是想要夏大哥帮人家猎白狐。夏大哥多吃点才能猎到白狐啊” 楚倾雪一张小脸涨红,羞得连说话都没了逻辑。 “三哥,五哥,你们看!六哥他欺负我” 向另外两位哥哥告状。 楚子叙哈哈一笑道 “好了六弟,你再胡说,这丫头恐怕要挖个洞把自己的脸埋起来了。” 楚倾雪此时确实想把自己埋起来,因为她感觉自己的脸都快要烧起来了。 她悄悄拿眼神朝夏侯驰那边瞟去,见夏侯驰亦正含笑看着她。 她脑子顿时轰地一声,急忙撇了开脸,剩下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楚子珩想玩笑也不能开得太过,不然他这个妹子真生气了可不好哄。 “好好,六哥给你赔不是。呐!这块兔子肉就孝敬给您了。” 楚倾雪一脸‘哼哼’地接过。 “这还差不多!” 她倒见好就收。 众人一时被这两兄妹逗得欢笑连连。 一串烤肉递到楚子歌面前。 “给,我烤的鹿肉。” 夏侯澜笑意妍妍地看着楚子歌,火光明灭,将他面冠如玉的轮廓映衬的更加气宇轩昂。 夏侯澜的心里此刻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多谢。” 楚子歌客气接过。 “致远哥哥能不能也帮侯澜猎一只白狐?” 楚子歌侧头看向她,眼底是看不透的浓墨。 一个声音插进来。 “你们女人为什么都要白狐?难道白狐和你们有仇不成?” “六哥你是不是傻!我们怎么可能和一只动物有仇!” “那为何你们一个个的都抢着要白狐?” 楚子珩好奇地追问。 “当然是用它的皮毛来做裘衣啊!侯澜姐姐,你说是不是。” 夏侯澜笑而不语,意味不言而喻。 她一直注视着楚子歌,等他的回答。 “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夏侯澜内心的欢悦扩至周身。 宋国公主又怎样,她早就死了,不会来和她争。至于那个半路冒出来的月落,怎比得上她与他之间的情谊。况且她早就查清楚了,他们的婚姻不过是一场秘密交易而已,根本不足为惧。 这个优秀的男人,她喜欢了这么多年的男人。 她发誓一定会成为他的妻! 孝宣王王府。 月落小心翼翼地将熬制的药倒入一只盛有商陆的竹管内,看到它们发生某种化学反应直至渐渐融合,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终于,解药终于让她炼制出来了。 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月落感到颈脖酸涩。抬手捏了捏后颈,周身活动了一会儿,才逐渐缓解了那股酸痛感。只是她没有发觉,她这几个无意识的动作,却是她以前经常做的那套广播体操。 隐在暗处的暗影眼内浮现几抹迷惑,脑中有什么东西闪过,那是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但他没有捕捉住。暗影看了一眼那竹管,主子应会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随即,他的身影毫无声息地隐没。 秋季的围场内,望眼所及是一片枯黄草木,零星的几片黄叶挂在枝干随寒风摇摇欲坠。现下时节,正是狩猎的好时机,很多动物会在此时节植物丰收时出来觅食,从而储备能量以备过冬。且动物的繁殖期已过,一些动物的幼体已经能和成体一起外出觅食,是以,动物数量和种类相对繁多。 楚国皇帝特意将狩猎选在这个时节,以此来考验各个皇子及武官的综合实力。 “父皇说了今日猎得猎物最多者,重重有赏!” 从林中传出楚倾雪清亮的呼声。 “好!那咱们就看谁最后能赢得这个赏赐!” “五哥,六哥,小弟我抢先一步了!” 楚子珩应声而和,随扬起马鞭奔往林子深处。 楚子叙笑骂道 “这个老六,尽耍赖皮。” “五弟,咱们也走吧,可不让老六抢了先。” “驾!” “驾!” 楚子叙、楚子歌两人驭着骏马的身影随即也隐没在林间。 同行的夏侯驰落后一步跟上。 “夏大哥!” 身后传来楚倾雪的唤声,他勒马回头。 “加油!” 夏侯驰含笑点头。 “多谢公主。” 目光随着那个策马而去的高大背影,楚倾雪洋溢在脸上的笑意挂上几许失落,她能看出夏侯驰眼中的疏离。 “夏大哥,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与此同时。 月落正立在‘民乐坊’大门前。 她今早出门去了趟‘仁济堂’,说实话,月落对于自己这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又突然无辜消失一阵的挂名大夫很是有些汗颜。好在‘仁济堂’里一切照旧,张叔见她回来上前与她打招呼,月落问最近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她,从张叔口中得知请她看病的人到有不少,其他的他就没怎么留意了。 再从仁济堂出来,月落暗忖着,宫冶卿没有来找她,也没下留任何消息?难道是楚子歌发现了什么,已暗中派人跟踪他,所以,他不便留下消息给她?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性最大。 从仁济堂出来后她便来了‘明月坊’,想想从上次离开至今将近一个月了,不知道邺扶和邺煜两兄弟什么样了。 正欲敲门间,大门自己开了,接着从里面探出一个小脑袋来。那小脑袋晃了晃,在见着她后便高兴地扑了过来。 嘴里还叫着 “月姐姐,真的是你啊!” 月落摸摸邺扶已经变得有些圆润的小脸,想必这段日子他们过得还不错,她放下心来。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是这个哥哥告诉我的!” 顺着邺扶的手势看去,宫冶卿不知何时站在大门前,正扬着眉一脸得意地笑看着她。 月落挑眉。 “你怎知我会来?” “当然是因为我们有心灵感应。” 实则宫冶卿以为月落时来找他的。 抛了个白眼过去。 “那你又怎么会在这儿?” 宫冶卿丝毫不在意月落递过来的白眼,动作潇洒地扬开折扇。 “我特意来听听名动四国的‘霸王别姬’。” “哥哥,你不冷么?” 这突兀的一句,要是一般人这么问出来,定然含着嘲笑的意思。但看邺扶一脸认真的发问,月落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心里暗爽。 叫你装!叫你装! “他皮厚,不冷!” “对!哥哥不冷,不冷,哈哈!” “哦,我也想要皮厚一点,这样冬天就不怕冷了。” 耶扶满脸羡慕地望着宫冶卿,宫冶卿则嘴角抽了抽。 月落见到这副情景哈哈大笑起来。 宫冶卿 “” 三人进了明月坊。 “你还不知吧,这‘民乐坊’如今已是名扬四国。我在蜀国便听闻了这曲一唱成名的‘霸王别姬’,因此今道特意来此一听。” 宫冶卿还不知道这‘霸王别姬’正是因为月落当初的相帮,才促成此一结果。其实就连月落自己也没有想到当初的一番无意之举,竟会演变出这样一番造化来。 迎面走来许久不见的邺煜。 “哥哥,你看是谁来了?!” 邺扶牵着月落的手,高兴地朝他唤声。 月落向前笑意寒暄。 “邺煜,近来可好?” “多谢王妃记挂,草民与民乐坊都很好。” 躬身垂首,对她施礼。 月落收了些笑意。 他是在怪她当初对他隐瞒了身份么? 所以他现在才对她这般生疏。 “你们认识?” 宫冶卿靠近她,好奇发问。 “稍后与你细说。” 注那个……这里本橘猫呼吁大家伙儿请爱物动物,保护大自然,因为爱护它们亦是爱护我们自己。文章里之所以这样写,是因为剧情需要(剧情对不起,剧情不背这个锅!) 秋季围猎三 林子间,偶有几只出来觅食的鸟儿低掠而过,狩猎的一行人策马在其间穿梭。 “找了这么久,连个兔子都没有。小爷我累了,不打了!” 从林子另一处穿过来的楚子珩坐在马上发牢骚。 “就你这点耐心,回去可别被倾雪笑话了。” “被她一个小丫头笑话,那太掉小爷我的面子了!” 楚子叙本还想说你掉面子的事儿还少么,但为了不打消他这个皇弟的的积极性,便没再打趣他。 “好了,别说气馁话,拿出你的本事来,让父皇对你刮目相看!” “你还别说,我刚过来时在北边碰到父皇,他老人家宝刀未老,已猎了一只幼熊了。” “你说,我怎么就没碰到一只半只黑熊呢?” “安静!” 楚子歌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颗灌木丛后面,有一团什么东西在慢慢挪动。定睛细看去,那分明是一条白色的毛茸茸的尾巴,正左右甩动着。 几人都很惊讶,待看清那团东西,竟然是一只白狐。 许是动物的天性使然,白狐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它先抬头机警地嗅了嗅,而后慢慢移动前爪。它已经发现了楚子歌他们,在灌木草丛后方一动不动地盯着这方,弓起身子,全身的汗毛竖直,发出‘嗷’的嚎叫。这是白狐的备战的状态。 不料,它倏地掉转头,撒腿朝另一边飞奔去。 楚子歌骑在马背上从容不迫地取箭,拉弓,射出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利箭在林间穿梭,与清冷的空气摩擦发出飕飕的声响,其速度如一道光线毫无偏差地射中白狐的左后腿。 那白狐‘嗷’的一声惨叫,挣扎了几下,终于倒下。 对付像白狐这样狡诈的猎物,出箭就要快、狠、准,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保不准这畜生使个什么花招就遁走了。 夏侯驰下马去将白狐捡来,见那白狐的伤口少有血流出,正好可以将皮毛完整的取下做成一件好裘衣,不由赞叹。 “好箭法!” 这时,忽而从北边传来一阵混乱声响,隐约夹着人声高喊。 “护驾!来人呐!护驾!” 几人对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不妙神色。 楚子珩急急猜测道 “怕是父皇有危险!” “驾!” “驾!” 四人勒马掉头往北边疾驰。 楚子歌他们赶到时,均被眼前的情景所震冽。 有两个侍卫仰面倒在地上,其中一个的肚子已被划开,更准确地说是被黑熊一爪破开,内里的肠子一股脑地翻涌了出来。有几个官员看到此景,已经不适地用手捂嘴背过身子呕吐。 且另一边的情形更危急,体型庞大的黑熊扑倒一个侍卫后,直接朝皇帝逼近。 楚皇帝年轻时拜从名师,早已练就一身绝好功夫。只见他从容挥剑抵挡那扑过来的黑熊,一个直刺向黑熊的心脏,这一剑皇帝用了全力,黑熊躲闪剑利刺偏了它的右眼。顿时鲜血直涌,染红了半柄剑身,黑熊吃痛一声怒吼,响彻天际。 众人以为黑熊会受伤而逃,但它似发了疯般紧咬着皇帝不放,只袭击皇帝一人,四周围上来的侍卫被一波波地甩开。黑熊口里发出一阵‘嗷嗷’地吼叫声,此时若是懂兽语的人在场,会发现这叫声里带着悲烈。 这是一只母熊,它是为了皇帝背后的那只幼熊而来,而皇帝是射杀了她孩子的凶手。保护自己的孩子是母亲的天性,不论人与动物。 那只母熊用尖利的獠牙生生咬断皇帝的利剑,利剑同时也割破了它的舌嘴,但它毫不在乎自己血肉模糊的嘴,只一味地攻击皇帝。母熊早已被激发出兽性,已然拼尽蛮力张开血盆大口朝皇帝猛地扑去,想要咬断皇帝的颈脖。 在场众人发出惊恐的惊唤,楚子歌亦是紧紧盯住皇帝,深邃的眼眸里划过一抹暗光,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但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提气踏马跃身俯冲向皇帝。 只此发生在一霎间,外围的人不知发生什么。 只见那只庞大的黑熊咽呜地嚎叫了一声,而后笨拙倒地,它的左眼插着一直箭羽,箭头没入八分,直穿脑髓。此般情景,使在场众人深为震撼。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皇帝,他看得一清二楚,危急时刻楚子歌用自己的左臂挡住了黑熊那一击。臂膀生生被剜去了一大片肉,伤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快!快传御医!” 此时众人才反应过来 ,急急围上来,赶来的侍卫将黑熊拖走。 此刻危险才真正解除,皇帝在先前打斗时身上衣衫已被黑熊抓破,身上也被划了好几个道深浅不一的口子,匆忙赶来的御医小心翼翼地为皇帝处理伤口。 皇帝甩手气急败坏地道 “还不快先给吾儿看看!他的手臂要是废了,你们都别想活命!” 几个随行来的御医各个面露惧色,堪堪称是。 皇帝看向一直未开口的楚子歌,面色有所缓和,关切地问。 “五儿,你感觉怎么样?手臂可还有知觉?” “儿臣还好,父皇无需忧心儿臣,还是先给父皇处理伤口要紧。” 楚子歌将皇帝眼中露出的满意之色尽收眼底。 “回禀皇上,奴才暂时为孝宣王止了血,但王爷的手臂伤口太深,围场内没有足够的药材,依奴才之见还是赶紧送王爷回宫里医治为妙。” “好,好,就用朕的御轿。” “皇上,万万不可,这不成体统。” “什么体统不体统,朕皇儿的手臂若是废了,你担待得起吗!?” “来人,去取御轿!” 皇帝的御轿在汴京的街道上驾驰,因此次狩猎是便装出行,因此皇帝代步的御轿亦是简便,只有识得皇家用物的人细看才会发觉其间的不同。一般的百姓哪里有机会接触宫里的东西,自然是识不得的。哪怕现在皇帝的御轿在他们眼前驶过,在他们眼中那也顶多是个富贵人家的豪华马车而已。 楚子歌额头上的冷汗一滴滴滑落,左臂虽止了血,但先前失血过多,此刻他唇色苍白,额头青筋暴起,一看便是强忍着。 “五弟,你真的没事?在这里你无需忍着。” 楚子歌冷然摇头。 “这点痛,我还撑得住!” 楚子叙暗自佩服他这个五弟的定力,转而似想到什么。 “你的手臂不能担任何风险,我们不去宫里。” 楚子歌明白楚子叙的意思,宫里有皇后,经上次太子之事,她早已对他恨之入骨,想必早就想找机会除掉他。如果让皇后知道他受了伤,她定会在御医那边做手脚。 是以,宫中不能去。 “弟妹不就是大夫么,还开了一间药坊。对!咱们就去那里!” “三皇子,奴才知晓王妃的药坊就在前面不远。” 在外面驾车的四喜亦是满脸急色,时刻注意着车内的情况,听到三皇子提到王妃,便赶紧应声。 “好,我们立刻去那儿!” 楚子叙做下决定,掀起帷裳吩咐四喜,却不料一对人影透过缝隙映入车内人的眼中。 “诶,那不是王妃么!” 街道一侧正是月落。 四喜眼尖看到了她,正欲张口唤人,却注意到王妃身侧还有一个男人。 隐情一 “王爷!王爷!” 狄叔从外面匆匆进来。 “狄叔,何事?” “老奴听王妃说您受了伤!” 狄叔一脸焦急,寻着楚子歌身上的伤口,果然看到他左臂处有一大块血渍染红了袖袍,看上去触目惊心。 说了什么?” “王妃叫老奴过来给您上药,给了老奴一包东西,说是对伤口有止血止痛和愈合功效。还说就当用作交换小狐狸了。” 狄叔说着掏出一包东西来,正是月落给的凝肌膏。照月落的原话是还有美肌的功效,只是狄叔认为大男人不需要什么美肌,那是女人用的玩意,男人就应该粗犷一些才对,因此便把月落这句话原话给省了。 “呵。” 楚子歌轻笑出声。 狄叔看着王爷眼中露出的复杂情绪。 不禁想到自从七年前楚亡国,珍月公主跳崖,王爷的脸上就再也没有显露过任何情绪。如今这位新侧妃的到来对王爷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唉,年轻人的情爱,他个年过半百老古董早就不通了,只希望王爷不要再受同当年一样的苦。 翌日。 月落接到宫里的传召,进宫为霓妃看诊。想来是霓妃接到了宫冶卿的指示,为她安排了这场名义上的看诊。 与前两次入宫不同,月落进了宫门,有宫人特意候着,一路被引领到了舞鸾殿。进了殿内,月落看到皇帝也在,向前恭敬行礼。 “臣媳参见皇上!霓妃娘娘!” “孝宣王侧妃不必多礼,起来吧,今日宣你来是为霓妃看治身子。” “霓妃指定要你来,你可别让她失望了!” “是。” 月落看向霓妃。 “霓妃娘娘可否告知臣媳您的身子哪处不适?” 霓妃盈盈含笑望着月落,声音轻柔如击玉磐,婉转动听。 “我啊,近些日子总是感觉乏困,使不上力,偶伴有呕吐之状,还老是想吃些酸梅。” “你说,我是不是......” 这句话已不言而喻,她呵呵一笑继续说道 “可是呀,我不信宫中的御医,便想到了外间传闻的孝宣王侧妃月落神医,故今日特意请你来为我瞧一瞧。” 霓妃满脸怜爱地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像是那里面已经孕育了一个小小的生命。 月落不禁暗忖,霓妃看上去像是很享受怀子的喜悦。是否真的怀上先不说,就单是她此时表现出来的期待和欢欣之情任谁都不会对她有所怀疑。 月落若是不清楚她的宫冶卿的人,也定会以为这个霓妃只是个为了争宠而小有心计的后宫女人罢了。 想她进宫才不久,便能得到皇帝的这般恩宠,在后宫占有一席之位,这霓妃必定不简单。但她转念一想,既是宫冶卿安插过来的人,怎么会是个毫无心机手段的,若想要在这杀机四伏的楚宫里生存,就必须步步谋略。 皇帝听了霓妃的一番话,似也急于地想知道真相,催促月落。 “你快为霓妃看看,说不定真给朕怀了个龙子!” 月落收回思绪,定了定神,向前为霓妃切脉。 片刻后,她的目光暗了暗,退开两步,跪下。 “回禀皇上,臣媳以为娘娘的症状是由气滞血瘀所致,进而导致月事不调。” “敢问娘娘,您的月事是不是有一段时间没有按时到来了?” 霓妃回忆少间隙,恍然道 “照你这么说,算起来确是有三月未曾到访了。” “原来是本宫弄错了。” “臣妾让皇上为之空欢喜一场,皇上请赎罪!” “原以为这是上天赐给臣妾的福气,看来是臣妾没有这个福份了。” 霓妃脸上布满失落与凄伤,霎时红了眼眶,眼泪氤氲在眼角将落未落,瞧上去甚是楚楚可怜。 皇帝见霓妃这副我见犹怜模样,哪还去管什么‘假孕’的事,忙出声安慰。 “爱妃不必遗憾,朕日后定夜夜努力,让爱妃早日为朕怀上龙嗣!” 这般露骨的话惹得霓妃破涕为笑,脸颊绯红,娇羞连连地唤了一声。 “皇上~” 并用眼神提醒还有外人在。 皇帝继而才注意到月落还在此处,当着小辈的面说出这些话似有不妥,收敛了声音对月落道 “你给霓妃开几副养身子的药方,没什么事了就退下罢。” “是。” 月落将写好的处方交给宫女就要告退。 “五儿的伤势如何了?” 皇帝突然提起了楚子歌。 月落却不知该如何作答,昨晚确有见楚子歌受了伤,似乎伤在手臂。她离开后,正好碰到狄叔,便叫了狄叔去给他送药,狄叔看上去不知他受伤的事,她便也打探不出什么。 况且他们之间从来都是彼此防备,互相试探,楚子歌又怎会告诉她他受伤的事。 正在月落犹疑间,霓妃略带惊讶的声音适时响起。 “哎呀,孝宣王爷怎么会受伤呢?” 从霓妃的舞鸾殿出来,月落还在回想刚才的对话。 皇帝问起楚子歌的伤情,霓妃巧妙地为她解了围。最后,皇帝没有再说什么,只看了她一眼,让她退下。临走的时候,霓妃让她五日一次按时进宫为她诊脉,直到身体痊愈为止。 月落想也许是宫冶卿示意霓裳,让她有机会每月进出楚宫。快到宫门处,月落和声对领路的宫女道 “这位姑姑,宫门就在不远处,我自己去便可。” “是,王妃,奴婢告退。” 宫女很知趣地退下。 含笑看宫人走远,月落环视一眼四周,随即折身走向另一条宫道。 月落到养心殿的时候正好撞见皇后一行人从里面出来,她快速闪身躲在一处石柱后,待那一行人走远。 “皇后怎会平白无故地来清宁殿?” 正狐疑间,便听得殿内一声喊叫。 她闻声快步到殿内,入眼看到的是文房面色惊慌地紧抓着一只流血不止的手,指尖葱白的玉手与殷红的血迹对比起来,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无事,你不用惊慌。” “这可怎么办,皇上一定会怪罪下来!” “不要在我的面前提到他!” 原本无起伏的声音在听到‘皇帝’两个字后显得格外凌厉。 一阵沉默。 “娘娘,您的手受伤了。” 月落率先打破静默,此时他们才注意到月落的到来。不理会他们惊讶的目光,她走向前,半跪在地,拿出药箱。 隐情二 包扎好容妃的伤口,月落的目光从地上凌乱的碎片中掠过。 刚才发生了什么? 皇后走的时候气焰嚣张,而她前脚刚走,母后的手就被划破了几道伤口。这一联想,似乎就不难猜出前一刻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无非是后宫中女人互相你争我夺的一些恶毒伎俩,他们在这后宫的等待与孤寂中聊以打发时日,甚至于对此乐此不疲。 月落在脑中另有所思时,没有注意到容妃一直在细细地打量着她。 “是你?” “臣媳给娘娘请安。” 刚才听见那一声叫喊,她一时心急,顾不得那么多便冲了进去。所幸母后只是手背处划了几道小伤,又处理得及时,不会造成什么隐患。 月落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恍然察觉自己刚才的行为太过鲁莽,此时眼前这个已经成为了容妃的女人,她还没有想好应该如何应对。 还好,容妃没有对她的突然到访起疑。 但月落还是另作解释了一番。 “臣媳今日被宣进宫为霓妃看诊,从舞鸾殿出来后,便想着在宫里逛逛,不觉间就走到了清宁殿外,忽听得殿内的呼声,便......” 后面的事已不用说明。 容妃一直细瞧着月落,见她面色诚恳不像撒谎,心中微有好感,随点点头。 “我受伤的事,不要说出去。” “是,臣媳会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容妃脸上显出几丝笑意来,似带着几分合意夸赞道 “你倒是个灵巧的姑娘。” 这是月落长久以来再次见到的熟悉的笑颜,面前的脸与记忆中的面孔相重叠,让她产生一丝恍惚,以为自己置身在七年前的宋国皇宫,此刻只是在与自己的母后儿话家常。可不是,这里不是宋国,眼前的也女人不再是宋国皇后,而是狗皇帝的容妃。 而她亦不再是当年那个宋颜书了。 她差一点就要破口而出,你怎么还能笑得这般轻松?!怎么还能在国破家亡,亲人惨死后投向敌人的怀抱?!怎么还能活得这般自在?! 她多想质问她,是不是你早已与楚子歌串通来谋害父皇?利用你的亲人与挚爱你的人谋得这一切?!你难道,就没有一丝悔意么! 但此刻,她不能!不能!只能将所有不解,埋怨,仇恨一一压下,再压下。 “娘娘的手近期内忌沾水,切记按时换药,以免伤口感染溃烂。” 暗自调整内息,月落垂着头轻声嘱咐,掩下眼内的暗涌。 “有劳了。” “娘娘不必客气,这是臣媳应该做的。” “你既然来了,那便同我一起用顿午膳吧。” “多谢娘娘,那臣媳边却之不恭了!” “文房,备膳吧。” “哎,奴婢这就去。” 菜色很丰盛,但容妃吃得甚少,几乎很少动筷。餐桌上的两人各怀心思,一顿午膳就在平平淡淡中用完。 月落起身告退,转身之际,她没有注意到容妃看她的眼神,带着一丝迷惑。 亦没有听到容妃口中的絮语低叹。 或许,他已将书儿放下了...... 唉……也罢...... “我自行出宫就可,容妃需要你在身边照料。” 出了养心殿,月落对跟在一侧的文房吩咐。 而文房则显得有一丝踌躇。 “侧妃娘娘,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最终,她还是鼓足勇说了出来。 月落斜眼睨着她,想起她上一次的不情之请,露出一丝讥笑。 “你似乎每次都有不情之请,说吧,这次是开什么药?” 然而,文房却摇了摇头。 “奴婢的不情之请是希望,若是您平日里得空,可以常来清宁宫吗?” 见月落面露不解地看着她,继而解释道 “娘娘她......很寂寞,平日里也没有个说话的人,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发呆,有时候奴婢要喊她好几声她才有回应。” “奴婢看得出来,娘娘她很喜欢您,这还是娘娘长久以来头 一次和外人用膳。” “如今对主子上心的奴才了不常见了,你有这份心意倒是很难得。” “你叫什么名字?” 月落明知故问。 “女婢名叫‘文房’。” ‘文房’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的两个字,她曾经一时兴起给她取的名字,如今想想却都觉得讽刺。 “倒是个是雅致的名字。” “这是奴婢以前的主子赐给奴婢的名字,奴婢也很喜欢呢。” “你以前的主子?” “是,奴婢以前的主子很好,可惜......” “可惜怎么?” 月落的瞳仁悠地闪烁,然而文房似有难言之隐,她摇了摇头不愿再多说。 马车在汴京街道中央缓缓驰行,轿内的月落满腹沉思,她应着文房的请求,答应了以后入宫便会去看容妃。她今日入宫本就是想接近母后,如今目地似乎达到了,可她并未显得有多欣慰。 母后在楚宫中过得不好,连她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如今细想过,她的容貌虽然掩在妆容后,看不真切,但她整个人却形销骨立,不再有以前的雍容威仪。 相比八年前的宋国皇后,她如今只显得落寞凄凉,眼内的哀愁她也看得真切,尽管母后掩饰的很好,但月落还是留意到了。 她不该是这副模样,这也不是一个人得到满足后呈现的状态。可母后的表现正恰好相反!这说明什么?是狗皇帝对她不好? 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所以,清宁宫内她几次欲开口,但仍强忍住了。在还未查清楚母后到底是不是与楚子歌合谋害父皇与皇兄惨死之前,她不能贸然表明身份。否则大仇未报,她这些年与死神搏斗挣扎着活下来,就都白费了。 可是现在她有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母后至始至终都是爱父皇的,并没有背叛他们,而是被楚子歌父子所强迫! 如果她的猜测是对的,那么这些就说得通了! 想到这里月落不禁一阵战栗,她迫切地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当年她被楚子歌软禁,破国的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月落心急如焚,掀起帷裳。 不甘 同一时刻。 “主子,宫里有消息。” 楚子歌将一颗黑子落入棋盘,随挥袖拂落从半开的窗隙里飘进来的枯叶,而后接过暗影呈上的暗条。入眼扫过后,丢入香炉,看它慢慢焚烧后变成一缕细烟飘散在空中,直至不见痕迹。 再执起另一颗白子,才徐徐开口,却是问暗影如何看待他布的这局棋。 “主子下的这盘棋黑子与白子环环相扣,布局错综复杂,看上去属于势均力敌之势。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黑子早已呈状分布包围了白子,属下认为这局棋白子必败。” 楚子歌随将白子落入棋盘,暗影‘咦’的一声,似不敢相信。 么会?!” 一子之差,形势急转,白子突围,而黑子败。 “不要小看了任何一步棋,你以为一颗看似不起眼的棋子,说不定早在不经意中搅动了整盘棋局。” “知会文房,时刻注意养心殿里的那位,一有异常即刻汇报!” “主子,夏府小姐,夏侯澜求见。” 屋外有下人来禀。 “让她进来。” 夏侯澜被下人引领着进了王府,她四下打量着。 这还是她第二次这里,她记得第一次来这里还是七年前。他一举攻破宋国,皇上大悦,赐他孝宣王的名衔,又置了一处府邸给他,并为他们赐婚。 他与哥哥从小时便关系交好,她在见他的第一眼,便喜欢上了他。之后便总是跟在哥哥身后只是为了有机会接近她,她因此还得了个小跟屁虫的称呼,但是她不在乎,只要能够用和他在一起,她什么都不在乎。 是以,她求爹爹在皇上面前请言待他回来便将她嫁与他,哪怕是她主动请婚。 她记得那一天,她满心欢喜地来找他,却听得他告知她,他已回绝了皇上赐婚,因为他心里只有那位珍月公主。而且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娶妻,并让她不用再来了。 那之后她也真的没有再来,她也有尊严,被自己深爱的人拒绝那是多么令人痛心的事。但是,她绝对没有放弃喜欢他,她只不过是换了个策略,她知道他为宛妃娘娘的事伤痛,她便没有再去打扰他,给他时间和空间。 她想,他会慢慢痊愈的,他也会慢慢将那个已经死了的女人忘记。而她还在,只要她还在,那她就不着急,这么多年都等了,她还有什么不能等的呢? 夏侯澜立在门外,握了握手中的东西。 敲门。 “进来。” 屋内传出她熟悉的那个清冷声音。 掩下自己加快的心跳和眼中的欣喜,推门。 入眼他正坐在桌前为自己换绷带,她疾步走过去。 “致远哥哥,让侯澜来帮你吧。” “不必。” 声音依旧清冷。 伸手的动作半僵在那里,她脸上闪过尴尬。杵在原地,一时不知该退还是该进。 “你来有何事?” 终于,她似想起什么,将手里的东西拿出来,面上更红了。 “侯澜听闻致远哥哥你昨日为保护皇上受了上,很是……担心,今日特意是来将这个拿来给你的。” 昨日在围场内,她与楚倾雪去了另一边林子,是以,当时发生的事她并不知情。还是在回来后听哥哥说起当时的情况,听说他被黑熊咬伤左臂,血肉撕裂,深可见骨。她心急如焚,立即进宫找到最好的御医拿来这瓶据说是最好的治疗外伤的药膏。 “这是我去找宫里的御医要来的,听闻疗效非常好。” 她欢喜地说着,却不见楚子歌接过。 她看过去,却见他盯着桌上一盒什么东西,那盒子上写着‘仁济堂凝肌膏’的字样。 手遽然握紧。 “不必了,本王的王妃已经为本王医治过,并无甚大碍。多谢你记挂。” “关于本王答应猎的白狐,恕本王要失言了。原本打算猎两只,一只给本王的王妃做裘衣,一只给你,但如今只猎了一直,王妃又甚是喜欢,只能委屈你了。” “不过本王既答应了你,也不至太让你失望,你既然只是想要裘衣,本王过两日派人将裘衣送去夏府,你看如何?” 夏府。 菡萏院内。 从门房里传出一阵阵东西重击地面发出的‘哗啦’声响,一个破了口的小瓷瓶滚到夏侯驰脚边。他将那瓶子拾起,眼中露出一抹复杂又了然的神色。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我甚至为你放弃我了我自己,你为何还是不喜欢我?为什么!?” “现在又半路杀出一个叫月落的女人!她算什么,我陪了你做么多年!等了你这么多年!” “她凭什么一出现就做了你的侧妃?凭什么?!我恨她!” 夏侯澜喘着气,头发蓬乱地站立一堆废墟之间,夏侯驰推开门便见到自己的妹妹这副样子。他记得上次见到她这副模样还是七年前她的得知致远要迎娶前宋珍月公主的时候。 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将散乱倒地的座椅扶起来。 “我去叫下人来收拾。” 他知道劝她亦是无用,该劝的早在七年前就劝了,他这个妹妹就是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固执性子。 “哥哥,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了?” 夏侯澜眼眶迸出泪花,却强忍着不肯任其落下。她那一副强装坚强的模样,让他这个哥哥有一瞬的心疼。 “怎么会呢?你是我的亲妹妹。” 他从小便知道这个妹妹的心思,从他带着她第一次见到致远,他便知道她这个妹妹是陷进去了。 她为了他可以脱掉戎装换上普通姑娘穿的襦裙,只因她从致远口中得知,他喜欢温柔的女子。她又将自己的院子改了名字,成了如今的‘菡萏院’。 她甚至还不放弃了自己最喜爱的武术,只是让自己看起来柔弱温柔一点,其实那副娇弱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她,她就应该是那种英姿飒爽的女子。 只是致远……他心里早有了人,那个人早已占据了他整个身心,七年前他看得真切。 在那个人越下万丈悬崖那一刻,他所有的克制与理智在瞬间崩塌瓦解,他发了疯般扑过去。若不是自己急急拉住他,又悄声在他耳边提醒宛妃娘娘还在等着他,恐怕他便跟着一起跳下去了。 他这七年虽从未提起过那个人,但他却看得真切。 那个突然闯入的月落他虽然接触得不多,亦找人调查过,却并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但她的那双眼睛,像极了当年那个人,而只是因为那双眼睛,致远便将她留在了身边。可见致远他对那个人爱得有多深入血骨,又怎会再对别人动情。 唉…… 他只能在心中为他这个可怜的妹子叹一句。 再试探一 马车平稳地停在仁济堂前,月落遣了车夫回王府。 仁济堂的一间静室内,宫冶卿正在等候月落,见她进来,递给她一杯清茶。 月落接过,两人默契相视一笑。 待她喝完手中的茶,宫冶卿才问道 “事情进展如何?” “计划之中,不过出了点小意外。” 月落又给自己到了一杯,一口饮完,继续刚才的话。 “我给霓妃看诊后,绕道去了母后所在的清宁宫......” “你怀疑你母后是被楚子歌父子强迫,并且将其幽禁在楚宫内?” 宫冶卿听完月落的叙述与猜疑得出结论。 月落面色凝重着点头。 “如果真如我猜测的一样,母妃这些年受的苦绝不会比我少。” 越想越惊痛,后面的话她已是咬牙切齿地发出。 “我一定要救出母后,即便是拼了我这半条命!” 宫冶卿见月落双眼发红,情绪悲恸难抑,忙安抚。 “你先别急,这事我来想办法。” “不,我已经有了计划!” 回到王府已是深夜。 月落回到自己的院子,发现庭院内立着一个人影。等候在院内的楚子歌听到声响侧身回眸,两个人的视线不期而遇地在黑夜中相视。 良久,谁也没有开口。 楚子歌久久地凝视着她,然而月落别开眼,面无表情地继续走过。 “月落。” 这是他第一次叫这个名字,她身影微微一顿。 “王爷,有事?” “昨晚的事……” “昨晚王爷喝醉了,我权当没有发生过。” 楚子歌的话被她突兀地打断。 似有预感,她突然有些害怕他后面要说的话。尽管她不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亦不清楚自己在害怕什么。她只是不想听下去。 但是他没有给她机会。 “我没有喝醉。” “昨晚,我很清醒,不是一时冲动。”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很晚了,我要回房了,王爷请回吧。” 说完直径回了房,反手带上房门,倚靠着门内,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直到确认那人已经离开,她才长舒了口气。 她怎会不明白,只是明白又如何? 七年前的真心换来的是什么,她永生都不会忘记,也不会原谅!如今,她怎么可能还会不知愚蠢的再重蹈覆辙,她不会再给任何机会让别人伤害自己。 她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用余下的半条命救出母后,手刃仇人! 竖日一早,月落醒来,起身后随意披了件外衣。 走向窗前,窗棂上已经结了一层薄霜,混着屋内火盆的热气,正慢慢溶解,滴落的水珠润湿了室内的干燥。 推开红木制的窗棂,一阵寒意袭来,身子内的蛊畏寒,月落紧了紧身上的外衣。放眼看去,外间已经是一片霜白,所有的树木枯枝镀了一层薄薄的霜。 楚国的初秋就已经很冷,是那种冷到骨里的寒意。月落还是喜欢以前的宋国,春夏秋冬,四季分明。她很想念那一段短暂时光,秣陵的街道,屋檐的红灯笼,父皇,母后,还有皇兄,那一面面场景在脑海中回放。 最后,停留在她依偎着的那个人的怀中,手里牵扯着丝线,一边嬉闹一边眺望着半空中飞扬的风筝,那时她的笑声传的很远,很远..... 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将月落拉回现实,丫鬟进来见她站在大开的窗户前,急忙过来关上窗户。 “哎呀,侧妃娘娘您当心着了风寒!” 月落在孝宣王府内住了小半年,她对王府里的下人们无甚感觉。 起初,她以孝宣王侧妃的身份进入王府,新婚那晚楚子歌彻夜不归,就已经无声地宣告了她只是个摆设而已。这本也是事实,月落无可厚非。 王府里下人应着那宣告,对她敷衍行事,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她也并不在意。 攀附权势,欺弱凌强,人性罢了,她只冷眼看着。 丫鬟是她进来王府后派来伺候她的, 实则月落对这个配设可有可无。她上一世原本就足够独立,况且在牙谷的这些年里,也早已学会了如何在这个时空照料自己的生活起居。小到洗衣做饭,大到修葺房子,她都可以一手全揽。 径自走到楎椸前,月落解开身上的外衫,随手取下一件往日穿的衣裳。忽觉触手间柔滑绵软,她‘咦’了一声,这不是自己往日穿的那件。取下那衣裳,入眼是一件毛色雪白的裘衣,随想起是丫鬟刚才匆忙间挂在楎椸上的那件。 “哪里来的裘衣?” 她疑惑询问。 丫鬟将浸好的热毛巾呈给她,随答道 “娘娘,这裘衣是王爷前日吩咐狄管家给您定做的。今日做好奴婢就给您取来了,您等会儿出去,正好可以披上呢。” 月落疑惑这丫鬟怎会知道她要出去,还将她拉到铜镜前细细为她装扮了一番。 端坐在轿内,月落面色微凝,楚子歌无端地约她在外相见,她想不透他在玩什么把戏。 掀开帷裳一角,马车已经出了城门,城外四周密林环绕,薄雾覆盖,马车在一条两米宽在官道上缓行。马蹄的‘哒哒’声让她有些心烦意乱,既然想不透,那到时候便见招拆招。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后,马车停住。 “娘娘,到了。” 王府车夫出声提醒。 从假寐中睁眼,起身出轿。 “王爷在里面等您。” 甫一下车鼻端便扑来一阵清幽香气,她放眼看去,才知自己置身于一座半山腰的梅林间。其实刚才在轿内她就闻到了这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只不过飘散过来梅香被四周帘幕遮挡住,她心里亦装着事,是以,没有太留意。 她不知楚国的梅花竟开放得这样早,如今也才九月将近中旬。而这山腰间竟已下了一场薄雪,大片的梅花迎寒盛开,银装素裹,抬眼看去天地间似一片鹅白,让她差一点迷失其间。 月落紧了紧肩上的裘衣,这山间似又比汴京更冷些。 刚才顺着车夫指引的方向进入这片梅林,里面有一条小道,被薄雪覆盖。只留下她一人踏过的脚印,看不出有其他人来过的迹象。 再试探二 沿着小道路继续前行。 不多时,她在一道分叉口看见了一座八角亭。随走进去,亭内升有暖炉,幕帘隔开了外面的冷气,温度很是宜人。楚子歌则闲适地摆弄着棋局,似知道有人到来,头也未抬地向她招呼。 “外面冷,进来吧。” 她依言入得亭内,而后立在原地,带着审视的目光盯着那人。 “王爷找我过来......” “嘘。” 楚子歌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待一盘棋局完,才提起头来看向她。 “这件裘衣很衬你。” “你今日......” “我今日怎么?” 楚子歌看出月落隐藏在眼中的疑惑和警戒,他突然很想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 实则,月落觉得楚子歌今天的行为很古怪,她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直觉地不想奉陪。 两人相继沉默一阵,楚子歌率先打破静默。 “过来,与我下盘棋。” “我不会围棋。” 月落直觉地果断拒接,诚然她也确实不会下围棋。 楚子歌左眉挑起,似在思考。 “我教你下另一种下法,比较简单,容易上手。” “是什么棋?” “五子棋。” 月落有一霎的震惊 他......已经查到了她的身份?! 还是只是在试探她?! 裘衣里的手心微沁出汗。她目光紧锁着那个人,而楚子歌亦是抬眸注视着她,两人似都想从对方眼中看出什么。但楚子歌眸内深幽晦暗,叫人看不真切。 月落亦暗暗稳住心神,落座,应声。 “好,我们就下五子棋。” 外间不知何时下起了薄雪,雪色纷飞,但寒气被阻隔在外,亭内的炉火腾腾燃烧,暖气包裹在专注下棋的二人周身,不受半丝寒意。 黑子落,五子连成一线,同时围截白子断,一局已定。 “你赢了。” 月落了然一笑,聪明如她,早就看出他有意输给她。 “是王爷有心相让。” 楚子歌淡笑出声,输赢并不重要,他今日的目的并不在此。 “你学得很快,让我差些以为你其实早就熟谙这类棋法。” “王爷过奖了,月落从未听闻过这类棋。” 她刚才刻意隐藏自己的棋路,没想到还是被他看了出来。 还有,他果然是在试探她!那便证明他还没有把握确认她的身份。 “我倒有些好奇了,不知王爷是从何处得知这‘五子棋’棋法的?” “从一位故人那里学得。” “哦,王爷的这位故人是何人?” 勾唇直视着对坐的人,不放过他任何细微表情。 她亦在反试探他。 此时此刻,两人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对方,亦都从对方眼中探到了试探与戒备。只是,那隐在眸子深处暗涌任谁也没有察觉到。 又是长久的静默,直到炉内燃烧的火蕊发出‘啪’的一声惊响,打破了两人周身的静寂。 “今日的腊梅开得不错,我们且去看看。” 甫一出来,外间的寒气夹杂着小雪骤然袭来,呼出的热气,即时消散无影。 白雪纷飞飘落,腊梅苍古清幽,望眼所及是一片银白,腊梅的幽香随着寒意沁入鼻底,为感与触觉添上一份清透。景色确然很美。 只是她此刻并无暇观赏。 “王爷今日请我来,恐怕不只是来看雪赏花吧。” “不错,聪慧如王妃,是否能猜到本王的用意?” 两人并肩而立在亭外,楚子歌负手看着远处。不知是外间的寒意使然,亦或他本就是这般。 他声音里让人听出几分清冷。 月落略微沉吟。 “是关于契约。” 楚子歌收回眺远的目光,侧首看向她,眼底带着一丝赞赏。 “你很聪明。” 但也很危险。 “这 半年间你依照约定研制出解药,无论你当初进入王府的目的为何?也无论你有没有达到你的目的,本王都会重重谢你。” “说罢,你想得到什么?” 月落亦侧首看向身旁之人。她不会傻到真的相信他这番话,他仍是在她试探罢了。 掩下眼底的嘲讽。 “半年之期还未到,王爷便这般迫不及待地想解约了么?” “你不相信我。” “我与王爷之间从来就没有信任可言,不是么?” 楚子歌未设想到月落会这般坦诚布公,即便也把话摊开来。 “既然你这般直白,我也不用拐弯抹角了。” “你进入王府的目的,无非是想从本王这里得到什么?而据我猜测,你至今还没有得到你要的东西。” “所以,如果你愿意,我们的交易可以作废。” “本王允许你继续以侧妃身份留在王府。” “王爷的意思我不明白?” 月落暗讶,她未料到楚子歌会对她说出这番话来,亦揣测不出他的用意。 “月落,你是个聪明人,无需要本王再多言。” “你打算如何回应他?显然,他对你动了情!” 仁济堂一间静室里,宫冶卿做出结论。 他担忧地看向坐在另一端整个人都偎在裘衣里只露出一张苍白小脸的月落,只因她体内的 蛊王属性怕寒,因此她现在的身子也会格外畏寒。 “他说给我时间考虑。” “这么说,你准备答应他了?!” “月落,你可知你走的招棋有多危险,说不定最后连你自己也会深陷其中!” 宫冶卿摇头,极度不赞成。 “你知不知道楚子歌去大辽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与单于耶做一笔交易。”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去大辽不是为了我,我还没有愚蠢到以为他会为我千里迢迢地从楚国跑到大辽。” 他的谋略她早就领教过了,不是么?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找到治疗瘟疫的药后,去他的毡帐找他,却没有见到他的人。单于耶告诉她,他几日前就离开了。她当时便知道他来大辽不会这般简单,不过是以来接她为幌子罢了。 “既然你都清楚道,那你还......” “正因为我都清楚!我清楚他不会真对我动情!我亦清楚他有可能已经查到了什么,所以提出这次的条件以此来试探我。” “那我何不顺势而为?况且,我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等下去了,所以,这招棋我非走不可。” 月落说出这些话时由始至终都是淡然的,最初的诧异过去后,三日的时间让她冷静下来。她有了一个更加周全的计划,而楚子歌就是这个计划的关键。 如果楚子歌真的对她动情,那正好,她也该让他尝一尝背叛的滋味! 月落已然定下主意,宫冶卿知道再劝说也无用了。 他放软语气。 “月落,等救出你母妃,我们回蜀国好不好?” “我会保护,不让你再受一丝伤害!” 良久,月落正视着他,眼中带着一丝怜悯和无尽的哀凉。 “宫冶卿,你清楚我状况,我可以以任何方式回报你,唯独除了感情。” 就在刚才的那一瞬间,眼前的人,仿似又回到了在牙谷的那段日子,那时候的她眼中布满哀凉,没有一丝生机。 此刻的宫冶卿才恍然发觉,原来她的内心是一直是抵触重生的。她从始至终就没有活下去的欲望,只因她要救出她的母妃才得以强撑着,她一直在逼迫着自己活下去。 这是是对自己是何等的残忍!他不敢想象,等到她救出她的母妃,那最后支撑她的一道屏障用完,他毫不怀疑她会寻个没有人的地方静静等死。 唯独除了感情么,呵呵。 宫冶卿带着苦笑出声,所有的隐痛和怜惜,最后只能化为一声无可奈何的呢喃。 局势 天智二十三年,九月。 楚国皇帝在早朝上颁下两道懿旨,其中一道内容与前些时日因叛国罪入狱的废太子有关 ‘朕近来常念往昔,感昔时女子孝道,现已至不惑之年,如今感触万千。前太子之事朕深痛自责,其志不坚定受奸人挑唆险铸成大错,如今念其在太子位时所贡功德,又念其在狱中有心悔改,请求希重新做人。 朕得知后深感欣慰,故赦免其死罪。但活罪难逃,将其押送回府禁闭思过,待后再考虑是否让其重回朝堂。’ 另一道懿旨 ‘今楚国不可无太子,吾子五皇子,天资粹美,夙彰奇表,智韫机深。 令暂代太子一职,为朕分忧。 钦此!’ 这两道懿旨一出,朝堂哗然,朝臣们都望向立于朝堂前方的新宠,只听得他不矜不伐的嗓音回响在大殿。 “儿臣领命!愿为父皇分担忧劳!” 随即,全体朝臣齐齐高呼。 “吾皇英明!天佑我朝!” 端坐高位的帝王垂眼扫过脚下满朝跪拜的臣子,最后,他将目光落在垂首的楚子歌身上。几个儿子当中,属这个五子与自己最像,不论是年轻时的样貌还是那深沉内敛性子,看似不骄不躁温文尔雅实则深不可测。 此时,帝王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朝堂局势已悄然更变。只不过,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从仁济堂出来,月落与一个身影擦肩而过,她顿了顿脚步,继而如无其事地继续走开,只是无形中放缓了脚步。这时堂前的人已经抓完药,朝外走去,行走间显得步履匆忙。 月落一路尾随着那个身影到了一处青石深巷,跟着她七拐八弯后,却在一个眨眼间便不见了前面人的人影。她不想打草惊蛇,查看四周的方位,留下记号后,便离开了这处。 殊不知,只要月落再多跨出两步,她就能在另一个拐角处看到一所掩在青石深巷处不起眼的静辟院子。或者她再多等一会儿,还能听到里面主人对话的声音。 只是天意永远不可测,有些真相明明与你只有一步之遥,但老天却偏偏让你错失。 如幻躲在门后警惕地留意着屋外的情况,见外面并无异样后,她重重松了一口气,看来是她多心了。 刚才她察觉到有人在跟踪她,便在回来的时候刻意多绕了几圈。 “你回来了。” 身后传来宋承业的轻唤声,如幻收起惊魂未定的表情,转过身来。 尽管如幻掩饰得很好,宋承业还是察觉出她神色间的不对,言语含着关怀问她。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如幻想刚才虚惊一场,还是不要告诉他了,以免他担心,随即暗暗藏起手中的药包,掩饰一笑。 “没什么,我去给你煎药” 而这边月落返回仁济堂,找到店伙计询问刚才那位姑娘开的什么药。伙计将药方找出来,月落看到药方后,露出一丝极少在她脸上见到的怪异表情。 孝宣王府。 “父皇终究还是将二哥放了出来,这对我们无异于放虎归山,不得不防!” “二哥这次能侥幸逃过,皆因齐尚书一派的人纷纷上书为他开脱,再加上皇后娘家的势力,让父皇那边有所松动。最重要的一点是父皇不喜看到朝中有官员拉帮结派的现象,放出二哥是为了平衡朝中各势力。” “还是五弟分析得透彻,齐定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哪日让他落到我手里,我定不会轻绕了他!” “皇上让致远暂代太子一职,表面上看似风光无耀,实则暗地里有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父皇的目的在于再找个听话的傀儡,如今二哥这个傀儡是不能用了。他便想到了我,既想利用我平衡朝中各方势力,又想将我掌控在他手中。”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走?” “以不变应万变!” “谁?!” 楚子歌的一声喝厉警醒了屋内的众人。 转瞬间,暗影已经将人擒在手里。楚子叙与夏侯驰看见那人后均是神色各异,唯独楚子歌看不出喜怒。 “你听了多少?” 被暗影捉住的人正是月落,她扫了 一眼屋内众人,正是楚子歌、楚子叙与夏侯驰一行人,均神色莫名地看着她。 “我说我什么都没听到,你信么?” 果然都露出一副不信的表情。 “好吧,我听了全部,王爷是不是要杀了我灭口?” 实情则是月落刚靠近书房外就被楚子歌发现,根本没机会探听到他们密谋。如今被她撞见他们之间的秘密,就算自己未曾听到任何相关的东西,她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地走出去了。 楚子歌自月落出现后就一直用深邃目光审视着她,听了她的回答,并未做出反应,似在揣摩她话里的真假。 “好歹‘夫妻’一场,就请王爷你的侍卫给我个痛快!” 月落暗自借力想挣脱被束缚的在后双臂。楚子歌瞥了一眼她的小动作,一个示意让暗影放开了她。 “你为何会出现在书房外?” 月落不料他突然转了话题,经他一提醒,倒想起自己来找他的目的。 “我来,是告诉你,我同意你的提议。” 其他人不明所以,楚子歌却清楚月落口中的意提议指的是什么。 沉默片刻后,开口。 “你走吧。” 月落暗地松了一口气,遂不再停留,加快脚步离开书房。 这一段由月落引发的小插曲,使书房内弥漫着比先前更令人凝重的气氛,一时间众人缄默。最后还是楚子叙忍不住先开了口,他能察觉到楚子歌与月落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这个局外人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再次出声提醒这位皇弟。 “五弟,她......” 楚子歌似知道他在担忧什么,随奠定道出。 “三哥不必多言,此事我自有权衡。” 从孝宣王府出来,楚子叙忍不住连连叹气,他担心他这位睿智的五弟会陷在一个来意不明的女人身上,更何况就在前两日他们才发现了那个女人实则是宫冶卿派来的细作。 与之同行的夏侯驰看出了他的心思。 “贤王不必太过忧心,我想致远这样安排,定是有他自己的打算。” “我也做这般想,但我实在忍不住担忧。如今的局势,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将这个女人留在身边实不是明智之举。” 夏侯驰没有再答话,因为楚子叙的顾虑是对的,只是难道致远连这般浅显的道理都想不到么? 不见得,他这么做一定是有他的原因。 过往 第二日早,月落随楚子歌一同乘轿前往皇宫。 许是楚子歌听月落的丫鬟说她今天要进宫为霓妃看诊,于是早膳的时候说了句 “正好我去早朝,你同我一起入宫。” 月落不置可否,左右都是进宫。 用完早膳,她便乘上楚子歌的轿子。 轿内,她注意到他的面色略显苍白,黑眼圈也很明显,随想起他如今暂代太子一职,熬夜处理国事想必也是常事。 “在看什么?” 楚子歌声线微哑,垂眸看她。 “看你......的伤。” 月落惊醒,立即改口。 她面上镇定自若,实则心里正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反应得快。全然没有留意到楚子歌早留意到她在打量着自己,看她急于找借口又掩饰自己的慌张模样,他不免有些忍笑。 不过他并不打算拆穿她,只是在的嘴角处保持着一抹微上扬的弧度。 “恩,你让狄叔送来的药很管用。” 那晚她匆匆离开书房后才回想起地上散落的被血浸染了大片的外衣和他臂上绷带。又正好在半路碰到狄叔,便唤狄叔随她回屋取了药膏给他拿去,就当做是用此来交换那只小白狐了。他当时该是伤得不轻。 “你臂上的伤近日内切勿碰水,不若会感染发炎。严重一点还会溃烂,伤到筋脉,到时候就不是只涂一涂膏药这般简单了。” 月落顿了顿。 “还有,身为病人保证正常的作息时间也是必要的。” 楚子歌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他忽然倾身过去,两人的距离极近,近得月落能感受到他呼吸喷洒在自己面上而产生的酥麻感。面对这触不及防的靠近,微颤动的睫毛显露了她的思绪。 偏偏楚子歌还在继续倾近。 “你在担心我。” 薄唇险险停在樱唇上方,深邃的眼眸直睇着她。 月落只觉呼吸不畅,面上似火烧。在她伸手推开身前的桎梏前,楚子歌已经退开。 “到了。” 这时马车正好停在宫门外。 楚子歌将她扶下马车,嘱咐。 “你看诊完后寻一处安静地等我下朝,我们一道回府。” 也不等她回应便直接大步朝正殿的方向而去,月落也来不及细想就已有宫人上前来。 “王妃请随奴婢来,霓妃娘娘正在等您。” 御书房。 “皇儿的伤势如何了?” “回父皇,儿臣的伤已经不碍事。” “皇儿如今肩上担的任务可不轻,保重身子是首要。” “多谢父皇,儿臣谨记父皇嘱咐。” “看你近日呈上来的折子针对淮南一地寒冻之灾的见解与治理方案,朕看你是下了一番功夫。” 皇帝从御案的一叠奏折里抽出一本折子,翻阅后批复了一个准字。 “淮南寒冻之事就全权交由你处理了。” 楚子歌沉声回应。 “儿臣遵命!定当竭尽全力解决此事,让淮南百姓过好这个中秋佳节。” “太子到是提醒了朕,这中秋将至,礼部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礼部为首的齐尚书出列答应。 “回皇上,礼部如今正在积极筹办中,只是有些事宜还需做最后的定夺。” 礼部原属二皇子管辖,如今楚子阔被关在府里禁闭思过。这齐尚书话里的意思,礼部现在没有个能做定夺之人。 皇帝目光凌厉地扫了一眼齐尚书,使得齐尚书暗地里打了个寒战,赶紧低下头,只是一双老眼里划过一抹不甘之色。 皇帝沉思少顷后启口。 “礼部的事宜就交由贤王。” 同一时刻的舞鸾殿。 霓妃以需要静诊为由将所有宫人遣退到室外,不许任何人打扰。 舞鸾殿内室,月落与凤霓对桌而坐。 “消息已经传过去了,只不过中途出了点意外。” “什么意外?” 握在杯沿的手指一紧,显露出倾听者的紧张,凤霓睨了一眼月落。 “她倒是按照信中说的准时去了约定地点,只不过......我们的人发现她身边那位叫文房的宫女一直悄悄地跟着。” “所以,那晚我并未露面。” 再看眼前的人,已恢复如常,凤霓突然很好奇她与清宁宫里那位从不露面的娘娘之间的关系。 只不过主子有秘令下来隐匿在楚宫中的所有死士都需无条件服从月落的命令,亦在生死关头要保她安然无恙。 凤霓收回心思。 “是否需要我再安排碰面?” “不用了,东西既已送到她手中,见不见已经不重要了。” “她身边那位宫女想必已有所察觉,这个时候不宜再行动,以免打草惊蛇。” “那你下一步字怎么打算?” “等。” “等?等什么?” “等一个时机。” 此次谈话已结束,月落不便多留,时间久了反会让人起疑。 “霓妃娘娘,月落该告退了。” “等一下,主人他......可有对凤霓留下什么话?” 一双媚眼中透着期许。 月落想起宫冶卿临走时留下的一席话。 “近日蜀宫内皇族人员动荡不稳,母亲急令召我回蜀。你独自留在此处要多加小心,我留下一批死士,关键时可保你性命。月落,等我回来!” 月落无声一叹。 世间的女子多被情所困,眼前的女子也不例外。 对于感情女人是何其敏感的动物,月落的无声回应,凤霓已经猜到了答案。 她苦涩一笑。 “有时候想想,还真是嫉妒你,我在主子身边呆了十二年,却比不上你一个细微的眼神。” “霓妃此话怎讲?” 月落露出疑色。 “你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也不奇怪,那时候的你......” “我怎样?” “五年前我随公子在崖谷住待过一段时日,而我的任务就是照料终日卧床的你。” “你那时候命悬一线,途尘神医都说你已经气数殆尽。公子不肯,后来费尽心力才将你的命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半年前公子决定将她献给楚国老皇帝的前一晚,她忍不住前去问公子原由,却只得到一句简单的回答因为她会需要你的帮助。 她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公子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直到她接到密令,在皇家宴会上见到真人时,才恍然记起来,眼前的人与五年前在崖谷那个人联系起来。那个了无生机,终日卧床,满脸包着纱布的半死人,就是人们口中的月落神医。 尽管从容貌上无从辨别,但是她知道,月落就是公子五年前费尽心力要就活的人,也是公子心心念念之人。 她不知道月落的目的?但她从九岁开始效忠于公子,既然公子需要她,那她便义不容辞。哪怕是为公子喜爱的女子办事,哪怕是用自己的身体伺候那个恶心的老皇帝。 这一段是月落不愿回想的过去,那时候她处于极度厌世的情结里,不愿醒来,也不愿活过来。她唯一在模糊中记得的是宫冶卿在她耳边告诉她她的母妃还活着,活在楚宫里。 医术不精 凤霓说完,月落一直保持着沉默,此刻凤霓也意识到自己失言。 “月落姑娘,望你不要介意,是凤霓失言了。公子既吩咐凤霓禀力相助于你,凤霓毕当竭尽所能,若有需要,只需召唤便可。” 月落朝她微颔首。 “多谢!” “你们都给本公主让开.!” “五嫂嫂!” “你在里面吗......?!” 室内二人对看一眼,凤霓神色领会,叫来宫人。 不悦道 “来人!是外面谁在吵闹?” 宫人进来匆匆禀告。 “回娘娘,是七公主!” “说是要见孝宣王侧妃。女婢回公主孝宣王侧妃正在为娘娘诊脉,不便打扰,公主不听,正要闯进来,女婢们也拦不住!” “霓妃娘娘,月落已经诊完,先行告退。” “恩,那你便退下吧。” “替本宫送送侧妃。” 从舞鸾殿出来,月落看到被宫人小心翼翼拦在殿外,满脸气急败坏的楚倾雪。 “本公主今天一定要见到五嫂嫂!你们再拦着本公主,我就让父皇赐你们死罪!” 此话一出,宫人们哪里还敢拦着,一个个地跪下求饶。 “七公主可是想要见我?” 楚倾雪闻声抬头,见站在一边含笑看着她的月落。绕开那几个受她威胁战战兢兢跪着的宫人,小跑到月落身前,抓住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 “五嫂嫂,那个霓妃没有为难你吧?” 月落笑着摇摇头,低声对她道 “我们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御花园一处。 “这个霓妃欺人太甚!仗着父皇宠她,竟然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 “说到底,她不过是父皇偌大后宫中的一个妃子而已。说不定哪天,父皇变了心思,她就......” “公主,这些话不是你能说的。” 楚倾雪见月落脸色微变,立即止言,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觍着脸朝月落吐了吐舌,换了个话题。 “好了,我们不说她了。” “自从上次驿站分别,倾雪已经好久没见过嫂嫂了!” “还有上次听说你入宫,我特意过去看你,哪只宫人告我你已经离开了。” 月落听得出楚倾雪的话是出自真心,心里有几丝暖意。 抬手挽起她鬓边垂落的几丝乌发。 “恩,久不见你,你看上去也长高了不少。” “是吗?” “五哥好像也这般说过。” 楚倾雪摸了摸自己的头。 随似想到什么,陡然转了语气。 “说到五哥就气人,说带我出宫见你,这几天却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哼!说话不算话!” 全然忘了正是楚子歌派人去通知她月落今日进宫的消息。 “是谁这么大胆,敢惹我们的小公主生气?” 一众官臣从御书房出来,几位皇子率先走在前。 “老臣恭喜二位皇子,以后还要仰仗几位皇子多多关照。” 齐斐拖着步子上前作缉行礼。 “齐尚书你来得正好。” “父皇将礼部交友由我,在我熟悉内部制度之前,礼部之事还需多劳齐尚书费心了。” “三皇子过奖了,这本是微臣的职责,若三皇子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老臣便可。” “那老臣先告退。” “齐尚书请便。” “齐定这只老狐狸,刚才在父皇面前有意提到二哥,谁不知道他那点心思,准是又想为二哥说情了。他也不想想,二哥犯的是什么罪,父皇能饶过二哥已经是万幸了。他们竟然还不死心,想让二哥回朝堂。” 见齐斐走远,楚子珩忍不住将话都道了出来。他这番话,也正是楚子叙所想。 “算了,咱们不提他了,早晚会收拾到他。” 转头对一直沉默的楚子歌道 “五弟,同我一道走?” “不了,月落还在宫里,我接她一同回府。” “哦,五嫂也在宫中?” “这也许久未见五嫂了,我就同五哥一起去看看五嫂吧。” “六弟。” 楚子歌扫了眼看上去一脸高兴劲儿的楚子珩。 “你似乎很惦记你五嫂?” 楚子珩由不自觉地点着头。 “是挺惦记......” 他确实挺惦记五嫂的‘芦荟胶’,上次给他的他已经用完了,这次再去讨要几盒。 “六弟!走,随三哥去趟礼部。” 楚子叙打断楚子珩。 “不去不去,父皇只叫你接管礼部,可没我的事。我要去见五.....” 楚子珩被楚子叙捂住嘴强行驾走。 此时的楚子珩还一脸莫名,全然不知道自己未说完的话让两位皇兄误解了他,以至有好一阵五哥不让他见五嫂。 楚子叙在心中感叹,这个六弟还真是口无遮拦,这么明晃晃地说出自己惦记五嫂。你五哥可不喜欢自己的侧妃被自己的兄弟惦记着,再不将你拖走,只怕待会儿有你好受的。 多年后的一日,当他们聚在一起诉说着往事,楚子叙无意将此事道出,楚子珩才记起有这么一出乌龙。他解释那时确实是惦记着,只是他惦记的是‘芦荟胶’,随后,惹得众人一阵大笑。只是,那个时候他们口中的那个人早已成为他们记忆里不可磨灭的一道伤。 御花园另一条道上,皇后正携着一众人缓步而来。 月落与楚倾雪相继见礼。 “倾雪给娘娘请安。” “臣媳见过皇后娘娘。” “原来是孝宣王侧妃,本宫说怎么远远看着眼熟呢。” 皇后走近他们,嘴上虽是这样说但面上并未显露丝毫意外之色。 月落当然知道这是皇后的场面话,她与皇后不过打过两次照面而已,怎可能会有眼熟之说。 “听说你在为霓妃看诊,本宫倒是好奇,这霓妃究竟是生的什么病?连宫里的御医都医不好,还得请孝宣王侧妃来看治。” “回皇后娘娘,霓妃的病属血亏体寒之症,并无大碍,慢慢调理即可。” 月落垂首恭敬回应。 “这样看来,孝宣王侧妃医术果然高,连宫中御医都棘手的病症在你手里倒变成了小菜一碟。” “皇后娘娘过誉了。” “姑姑,您近日不是总犯偏头痛吗,也让她也给您瞧瞧?” 出声的是皇后身侧一位着绯衣的宫装女子,一直不加掩饰地打量着月落。 “嗯,本宫是觉着近几日头痛得厉害,那你也为本宫看治看治吧。” 月落没有出声。 “怎么,侧妃不愿为本宫诊治吗?” 皇后的声音里明显含着不悦。 “姑姑,想必这位孝宣王的侧妃怕自己医术不精,医不好您的头痛呢。” 绯衣女子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站在月落身侧的楚倾雪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 “回皇后娘娘,臣媳确实医术不精,怕是无法为娘娘您看治。” 绯衣女子没想到月落这般不卑不亢地承认自己的医术不精,本还想以此奚落她一番为表哥出出气。 “就这么点能耐,也配叫神医。” 语气轻蔑不屑。 相帮 “卫傲晴,你休要胡说!” 楚倾雪听不下去,出声为月落辩驳。 “我胡说什么了,难道不是她自己亲口承认的吗?” “我嫂嫂的医术......” 月落朝楚倾雪轻轻摇头。 楚倾雪收到暗示,虽不明白月落为什么宁愿承认自己医术不精也不为皇后看治,但也识趣地不再开口,只是瞪眼看着那绯衣女子。 这绯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皇后的侄女,卫国相的嫡女,卫傲晴。齐斐正是她的表哥,她之前便听说齐表哥被孝宣王的侧妃摆了一道,害得齐表哥被叔父责罚关了两个月禁闭。 卫傲琴斜眼睨看着一直保持着屈膝姿势的月落,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这个女人她早就想会会了,一直听外界传闻孝宣王的侧妃如何的医术高明,心地善良,容貌更是惊为天人。 哼!也不过如此,见到她们还不是一样得委身行礼,姑姑不让她起来,她就得一直立着! “五哥!嫂嫂在这里!” 楚倾雪眼尖,看到不远处正朝他们走来的楚子歌,立即出声唤他。 楚子歌直径走向月落,探手扶起她。 月落的腿早已麻木,只能借助他的臂力站起。 他将月落拦腰圈起,让她靠在他臂间。 “你怎么样?” 月落微蹙着眉朝他露出感激的一笑,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两人这一揽一倚在在场人的人眼里就俨然成了一对伉俪情深的恩爱夫妻,楚倾雪两眼冒星星倾羡地看着他们二人。 而有的人却觉得这幅画面刺眼,比如卫傲晴。 月落皱着眉头勉强站起却笑着示意他的倔强的神情陡然刺痛了楚子歌,如此熟悉神情,曾几何时,在那个人眼里也出现过。 “本王的侧妃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质评的。” 毫不避讳的责问口吻令卫傲晴面色一白,皇后的脸色更是难堪。尽管楚子歌没有给她留情面,但她仍然要保持皇后的端仪,现在还不是与他撕破脸皮的时候。 皇后走向月落,拉起她的手笑着道 “孝宣王严重了,傲晴这丫头不过是同你的侧妃闹着玩呢。 “孝宣王侧妃你说是吗?” 月落不着痕迹地抽回手。 “皇后娘娘说的是。” 月落不想在皇宫惹出什么事端来,怕对她日后的行事有阻碍,侧头对半拥着她的楚子歌道 “王爷,臣妾想回去了。” 楚子歌低眉看向她,知她不喜再待在这里。 “嗯,我们这就回去。” 末了,扫了一眼这里的众人,加重语气道了句 “日后若是本王再见到谁敢对本王的侧妃不敬,无论是谁,本王绝不轻饶!” 卫傲晴看着他们头也不回地走远,不甘心地叫着皇后。 “姑姑~你看他们......” “好了!你也闹够了” 皇后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想到至今还被囚禁在府内的儿子,眼里闪过狠恶。楚子歌你等着,这个仇我齐家一定会加倍还给你! 月落答应楚倾雪下次入宫见她,再加上几盒‘芦荟胶’,她才依依不舍地放她离开。 “倾雪你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 楚子歌笑骂。 楚倾雪朝楚子歌做了个鬼脸后瞬即跑开了。 “呵呵。” 月落看着笑出了声。 “很少见你这般开怀地笑。” “刚才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替我解围呀。” 此刻的氛围微妙,楚子歌接着问。 “你为什么不愿为皇后看治?” “不想给看啊。” “她们那时的语气,哪里是求人治病了。再说,给皇后看病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使我可不干,治好了那是你应该的,若是治不好还得治罪于你。” “就让宫里的那些高薪御医对付去吧。” “呵。” 楚子歌一声轻笑,看着 她,语气诚恳。 “那回去后还需劳烦王妃帮为夫上一上药。” 储秀殿。 “皇上还是不肯提起阔儿?难道我们就真的再无翻身之日了?” 齐定将早朝时的情形说与皇后听后,皇后一下瘫坐在凤榻上。 “妹妹先别急,我这里倒有个法子。” “哥哥快说!” ...... 楚子歌没有和月落一起回王府,而是在半途下了轿,临走的时候吩咐侍卫将王妃安全送到府中。再告诉月落,他晚些时候会去看她。 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月落想起两人刚才的对话。 她在轿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被楚子歌看了出来。 “你是想问我为何还未将解药为我母妃服下?” 她并不惊讶楚子歌看出了她的心思,一是聪明如他,二则是她表现的也很明显。因为她这几日每晚都会去他母妃所在的房间查看一番。 她以为他拿到解药后会立即为他的母妃服下,所以她很好奇。 其实这本不关她的事了,她只要将解药炼制出来,就已完成了两人之间的交易,只是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想知道。 在他将她带到王府那日后,她便找宫冶卿调查过他母妃的事,但查到的消息的与外界说辞一般。宛妃是在七年前突然暴毙,暴毙原因却无人知晓。 然而却没有人知道宛妃其实还活着,只是成了活死人。 “难道王爷是怕我在解药里下毒了不成?” 她原本一句玩笑话,却不想他神色突然暗下来。 “待我的伤痊愈后。” 待他.......痊愈后。 他是不想让他的母妃在醒来后看到他手臂上的伤......为他担心么? 是啊,早在七年前她便知道他有多爱他的母后。 晚间时分,月落在院子里逗弄白狐,楚子歌按时而至。 看到楚子歌过来,白狐顿时竖起毛发拱着身子一副备战状态,口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一双蓝色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他。 月落察觉怀里白狐的变化,抬手抚摸着它的毛发,轻声安慰。 “小白,别怕。” 楚子歌径直走到她身前,睇了一眼她怀中充满敌意的白狐。 “小白?” 挑眉,对她起的这个名字不予置评。 将白狐受伤的左后腿换药重新包扎完毕,抬头的间隙便瞄见了楚子歌这般神情。 “这名字不好么?简单又易记,呆萌又讨喜。” 其实‘小白’这名字是她随意给起的,但又不愿承认自己起的名字被人嫌弃,便找了这么个说辞。 楚子歌似是而非点着头,似不经意道 慌乱 楚子歌话毕,一只待在月落怀里的白狐忽然‘嗷嗷’地叫起来,似乎对自己的名字也颇有微词。 气氛瞬间冷场,月落脸色难看,将嗷嗷乱叫的白狐往楚子歌怀里一扔,就准备走人,因为她觉得这话题是谈不下去了。 楚子歌接过白狐,将起身要走的月落拉回座位,失笑道 “好了,不说笑了。名字很好,这畜生就叫小白,回头让那条狗另外改名。” 月落这才知道自己刚才被戏弄了,一时没好气地回他。 “你还有什么事么?” “来请王妃帮我上药。” 她记得之前都是狄叔帮他上药。 “狄叔呢?” “狄叔有事。” 他答得随意。 月落本还想问就算狄叔不在,那也还有他的的亲信或下人可以为帮他上药,但转念一想他今日帮了自己,便不再计较,去房间拿了凝肌膏出来。 伤口虽然已经开始结痂,有些地方却是深可见骨,若不是看到他臂上的伤痕纹路,平时见他一副不甚在乎的模样,实在难以想象得到当时的场景是有多么触目惊心! “好了。” 月落仔细系好绷带,将手里的凝肌膏递给他。 楚子歌没有接过。 “凝肌膏就放在你这里。” 见月落疑惑地看他,楚子歌再道 “以后你帮我上药。” 月落没说什么,默默收起凝肌膏,又重复了一次需注意的事项,楚子歌静静地听着。 待她讲完,见楚子歌似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王爷,夜深了。” 委婉地提醒他。 “恩。” 楚子歌淡淡地应了声,不动。 月落在心里呐喊老娘困了,你还不回去睡觉! 终于,楚子歌起身,却是朝月落的屋子走去。 月落急了,几步上前将人歌拦住,语气明显有些慌乱。 “我同意继续做你的假侧妃,不代表王爷你就可以在这边睡觉!” ‘嗷嗷~~’ 月落目光下移,只见他手中提着嗷嗷低叫的小白。 原来他是要将小白放回笼子里,月落尴尬地抱起小白转身回屋关门,一气呵成。 站在门外的人低笑着。 眼眸里是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温柔。 傍晚的天虽未全黑下来,但楚宫内的宫灯早已被宫人徐徐点亮,皇帝的寝宫长寿殿是最早亮起来的宫殿。 皇后独自来到长寿殿外。 “皇上呢?” 守门的太监恭敬回应。 “回皇后娘娘,皇上前一刻去了清宁宫。” “又是去见那个贱人!” 皇后不甘地看向清宁宫的方向,她早就猜到皇帝当初为什么要把那个女人安排在离长寿殿一墙之隔的清宁宫,还不是为了静水楼台,可是看那个贱人似乎并不买皇上的帐。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清宁宫内,圆形的餐桌上摆满珍馐,让人看上去极有食欲。 皇帝放下御筷,看向由始至终没有动筷的容妃。 “怎么,这些菜不合你胃口?” 半响,没有任何回应,坐在身侧的人连眼都没有抬一下。 “来人!吩咐下去,让御膳房去做些容妃爱吃的菜。” 跟在皇帝身边的太监冷汗涔涔,这些可就是容妃平日里爱吃的菜肴,虽是这般想,但还是应着声吩咐去了。 不一会儿,菜肴一一端来。坐着的人仍旧没有任何动作。 皇帝脸色微变。 “你来!告诉朕容妃平日都爱吃些什么?” 文房惶恐跪下,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不用为难我的婢女。” 皇帝挥手让一众宫人退下。 “你终于肯开口了。” “你到底想什么样?朕对你还不够好吗?!” 应她的要求他半月才来看她一次,哪怕她的寝宫就在长寿殿旁。 容妃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疯狂般地笑了起 来。 “哈!哈哈!”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皇帝脸色剧变,言语变也得狠厉起来。 “难道你还想着他?” “我告诉你,他早就死了七年了!是朕的儿子砍下他的头颅亲手送到朕的面前!” 这句话仿似戳到了容妃的痛楚,她不顾阻挠嘶吼着朝皇帝扑去,桌上的菜肴翻倒了一地。 “你这个魔鬼!你不得好死!” 皇帝迅捷捉住容妃的双手,将她拉近身前,一字一句提醒着她。 “那个人早就死了,身首异处!你不记得了吗?我的儿子是怎样一刀割下那个人的头颅......” “你闭嘴!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荣妃‘啊’地惊叫一声,用双手捂住耳朵,似陷入了惊恐的回忆中。 皇帝看到她这样,话语中透着快意。 “而朕如今却活得好好的,百年后也只会葬在皇陵里。所以,你给朕听好了,你这辈子死也只能死在楚宫里!” “若你还想用你的命来威胁朕,想都别想!朕的耐心已经用完了,这是最后一次!” “哼!” 皇帝将荣妃一把甩在地上,拂袖大步离开。 “来人,看好容妃,不许她踏出清宁宫半步!” “娘娘!” 皇帝已经离开,文房小心翼翼地叫着荣妃想将她扶起来。荣妃瘫坐在地上,鬓发已乱,乌丝夹杂着几缕白发,看上去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口中呐呐低语,文房凑近去才听清她说的什么。 “我当初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死呢?” “娘娘您别这样,若是公主泉下有知,她知道了定会伤心的!” 文房哽咽着劝慰。 荣妃似顷刻惊醒,又如着了魔一般。 “对!还不能死!我要报仇!要报仇......报仇......” 抓着文房在口中一遍遍絮絮呢喃着。 “母后!” 月落惊醒。 又做噩梦了,都说母女连心,难道母后出了什么事? 她的时间不多了,思索一番,月落在心里打定了一个主意。 仁济堂。 “帮我查个人。” “您想让属下调查谁?” “一名唤作如幻的女人。” “我在一处地方留了记号,你从那里着手,或许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是!” 属卫领命退下,这人是宫冶卿留给她的死士,一直在暗中保护她,并且只效忠于她。 月落没想到还会再遇到如幻,或许当年的一些事她可以从如幻那里得到答案。 孝宣王府。 “你不该这个时候冒险出宫来见我。” “可娘娘她说想见您一面。” “我知道该怎么做,你转告她,我会寻个机会与去见她。” 不一会儿,一小厮打扮的人从楚子歌的书房中走出,履步有些匆忙,一下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月落。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小厮慌忙道歉,还未站稳就仓皇小跑着走了。 月落看向那人,神色间露出一丝疑惑。刚才那声音,显然是女声,而且听起来似还有些许熟悉。 “你来了。” 楚子歌立在书房外的台阶上,将她从思索中唤回。 月落迅速收拾好表情。 “狄叔说你找我,有事?” “恩。” 卫家小姐 马车徐徐停在一处府邸前,月落从马车中下来,抬眼看去,‘卫府’两个金印的大字映入眼帘。 月落微皱着眉,楚子歌叫她来卫府,说是受贤王所托。她不免疑惑,这贤王与卫府有何关系? 仆人已在大门处等候。 “请随老奴来。” 月落随着仆人穿过几处亭台楼榭,最后,来到一处不大的别苑前。 “您里面请。” 她步入院子,随即一位站在围廊里着素色锦帛身形消瘦的女子映入眼内。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诶哟!我的小姐,您怎么不在屋里好好待着,天这么冷,冻着了可怎么办?” 原本为月落引路的老仆人,急忙走到那女子身边,语带关切。 “嬷嬷莫担心,慕青只是在屋子里闷得久了,又见今日下了薄雪,便想出来看看,咳咳......” “今日不看,或许就再也看不到了。” “小姐快别说了这些不吉利的话!” “您看,这是贤王为您请来的月落神医,她一定可以将治好您的病。” “唉,他还是不肯放弃么。” 女子微叹一声,看向月落,朝她福了福身。 “民女卫慕青,见过侧妃。” “我这破身子要劳烦您了。” 月落细细打量这位唤作卫慕青的女子,身形消瘦不说,面色苍白如雪,神色间显出疲态,一眼便能看出这位小姐是个久病在榻之人。 既然楚子歌什么也没有透露给她,那她就从最基础开始。 望闻问切。 “卫小姐哪里不适?” 一番询问下来,月落才算弄清这卫慕青的身份。 卫国相的二小姐,从小由卫家主母,卫国相的原配夫人,抚养长大。这卫夫人善妒,根据千古不变的定理,卫慕青在卫夫人眼里就成了小三的女儿,她哪里会容得下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又按剧情发展,这卫慕青虽是卫府二小姐,却是没有小姐的命,从小丧母,爹不管,后娘不爱的,将她发配到这偏僻的一隅。 当然这些都是月落从那位嬷嬷的话语片段中拼凑的得来的信息,但事实只怕也是八九不离十。这老仆人原来是卫慕青的奶娘,留在卫府做事。后来卫慕青生了病身边却没个忠心的人照料,便主动请缨来照顾她。 “夫人去世得早,小姐从小便孤身一人,受尽夫人与大小姐的欺辱,老奴实在是......” 老仆人为卫慕青的不幸身世感慨。 “嬷嬷,莫要再说了。” 卫慕青朝月落歉意地笑笑,继而掩了嘴又一阵咳嗽。 “慕青让您见笑了。” 这卫慕青似乎是个敏感的人儿。 月落回以一笑,并未让自己显露过多情绪。 只是,单听那嬷嬷的述说,月落无法判定卫慕青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把脉的间隙,月落出声相询 “卫小姐,你可还记得你是何时感到这般不适?” “侧妃如果不介意,唤我慕青便可。” 卫慕青神色诚恳,月落生出一丝好感,便同样回以好意回道 “那你也别这么客气,叫我月落就可。” 两人不由相视一笑后,卫慕青开始回忆。 “具体是何时得的这病,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大约四年前我突然生病了一场病,从此这病便没有间断过。” “最开始只是偶尔咳嗽,后来只要稍遇风寒我的身子便会发热发烫,重的时候更是会神志不清,只能靠卧榻将养着。你看,便是我如今的这般模样。” 确如她所说,卫慕青似乎比她还畏寒,清瘦的脸庞泛着乌色。屋里的几个角落都放了火盆,将外间的寒气都抵御在外。 收回把脉的手,月落神色间露出少见的一丝严峻,她在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之前可有看过大夫?他们怎么说?” 卫慕青点头又摇头。 “这期间请了很多大夫,但都束手无策。” 在一旁听着的老嬷嬷也记起一事来。 p> “对对,老奴还记得贤王甚至请来了宫中的御医为小姐医诊,后来虽然是稍好了一些,可也一只没好全,这病就一直这么拖着。” “前两月,小姐又突然受了风寒,一直咳血不止。可小姐也不让老奴说,直到贤王发现,才险险捡回一命。唉!您说这是造的什么孽呀。” 嬷嬷说完长叹一声。 不知是不是月落的错觉,她注意到,嬷嬷几次提到贤王,卫慕青的神色都有几丝不自然,她似乎又有意避开贤王不谈。 贤王与卫慕青,她们之间难道有什么瓜葛? 但卫慕青既不愿多说,月落也不便多问。听了两人的一番叙述,随即开了一副药方给卫慕青,同时叮嘱她戒焦戒躁,少思虑。 离开后,月落一路回想,脉象浮虚,气结于胸,还有咯血之症。如果她推断的没错,卫慕青得的是‘肺结咳’,也称之为‘痨病’。 这种病在她上一世的世界也算是较严重的疾病,这里的大夫查不出病由或查出也未必知晓医治之法,长此以往,病体定会被拖垮。 难怪就连卫慕青自己也说她那副身子不知还能拖到几时。 回到王府,月落直接去了书房,贤王也在。见她进来,贤王先一步出声询问,神色间带了急色。 “五弟妹,卫二小姐她怎么样?” 见月落没有回应,贤王神色转为挫败。 “难道连你也无他法了么?” 听起来似有几分悔痛之感。 月落将贤王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三哥,我们先听月落怎么说。” 见贤王失态,楚子歌出声提醒。 “卫家二小姐得的是一种叫‘肺结咳’的病症,这种病症属于慢性感染病,需要一个漫长的治疗过程......” 月落将她看诊的结果与病症作了一番解释,只不过楚子歌与贤王都不是学医之人,只是略有涉猎并不足以理解她口中那些医学词汇。 “那按弟妹的意思慕青她还是有治愈的可能,是不是?” 月落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却也没有否定,其实若非说不能治愈倒也不然,这病对她的医术来说也并非难事。再者,这和病人的心态和积极配合有关,之后,可再辅以医药慢慢调养。 只是,卫慕青看上去似乎并不太在意她的病。 楚子歌似看出她的迟疑。 “无事,将你所想的说出来便可。” 月落将心中所想照实说了出来。 月落的这句话,似对贤王起了很大的打击,他踉跄退了几步,继而悲愤又无奈地长叹了声。未与他们作别,就急于离开了。 看着贤王离开的背影,月落在心底肯定了一件事。果然,她的直觉是对的。 贤王和卫慕青这两个人肯定有什么瓜葛。 “你在好奇贤王与卫家二小姐之事?” 被楚子歌看穿了心思,月落也不否认,她确然有些好奇。 楚子歌忆起楚子叙以前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错就错在他们身在帝王家。 “放心,三哥他迟早会告诉你。” 楚国的天气越来越冷,而卫慕青的病情也愈来愈严重。 月落不清楚那日贤王离开后去卫府与卫慕青说了什么,她只看到自那日后卫慕青的情绪越发低落,食药不进,咳出的血带着乌色。而贤王也再也没有过问过卫慕青的病情,月落直觉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不是个多事的人,明眼看着,凭心尽力医治她。只是,就算食药再好,她的医术再精湛,终究医治不了一个人的心。 王府,书房。 暗影行色匆匆前来禀告。 “主子,我们的人在淮南一带发现了途尘的踪迹。” 楚子歌神色微动容。 “寻了这么久,这个老狐狸终于肯出现了。” “继续打探,不管用什么方法,将他带来见我!” “是!” 暗影略微停顿。 “属下还有一事。” “说。” “如幻似乎被人盯上了,属下与那人交了手,他武功造诣不低,轻功也非常 厉害。” “看清那人面容没有?” 暗影略带懊悔地摇头。 “那人的反应非常灵敏,发现属下后,便立即撤离,不像是一般的江湖强盗,到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这苍穹大陆上,武功能在暗影之上的人屈指可数,暗影因没能看清那人的容貌而自责。因此,暗影猜测那人属于训练有素的杀手一类。 楚子歌微蹙眉,没有立即回应。 “如幻那边,是否需要属下去通气。” “嗯,安排她们暂时去隐蔽的地方避一避,要做得不留痕迹,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属下这就去办!” 静夜无声,天上一轮圆月晕出一圈圈细若的光晕。 月落独自立在院外,望向一方,那里是她曾经度过了此生最无忧无虑最开怀痛快的日子。 那是家的方向,那里是她的家。 曾经的家…… 那双杏眼里是无尽的思念与哀凉。 “父皇,皇兄,你们还好么?” “等书儿救出母后,手刃了仇人,就去与你们团聚。” “......又是一年中秋佳节,父皇的生辰快要到了啊。” “您今年想要什么礼物呢?” “书儿还是给您做长寿面好不好?” 密会 仁济堂。 “你说靠近那处民宅之时有人与你交了手?” “是,属下被发现后,便即可撤退了。” “那正说明了那间民宅有可疑的地方,你先不用打探了,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如幻推门进屋,屋子里炉火正旺,宋岑业坐的轮椅靠近炉火旁,手里正拿着一本医书读着。 “这天气是越发的冷了。” 如幻回身关上门走到宋岑业身边半蹲下与他齐目。 “可不是么,你看你的手都冻红了。” 宋岑业语带心疼,握住如幻的手轻轻摩擦着为她哈气取暖。 “岑业......我们去蘅地呆一阵子可好?那里四季如春,我们可以去那边避避寒,对你的腿伤也有好处。” 昨日,她收到暗影的通知,得知她被人盯上,主子让他们去蘅地暂避一段时间。 如幻斟酌着说出这些话,语气尽量随意,她不想让宋岑业看出端倪。 她还记得前宋破国的那段时间,她受主子命令,陪着岑业东躲西藏。那时候,他的腿伤得很严重,行动不易,却需时时躲避追查,这些年他独自承受了多少苦痛又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些她都看在眼里。 最初,她只是当作完成一个任务,慢慢地她也不清楚到底是出于任务还是自己的心。这两年,好不容易可以定下来,她与岑业也习惯了住在这里,如今又要开始东躲西藏了么? 况且,她还瞒了他另一件事。算了,待局势稳定了再告诉他吧。 宋岑业并不知如幻心中所想,他记得蘅地是楚国西南地的一处城池,那里整年四季如春,因此得了春城这个名字。 “嗯,在这里呆得久了,换个环境住上一阵也好。” “只是苦了你,这些年随我一起奔波。” 如幻回握住他的手。 “不,岑业,这些都是我自愿的!” 皇宫。 一处荒僻的宫殿,这里是冷宫的一隅,除了偶有巡逻的侍卫,几乎无人问津。老槐柳的枯枝头立了一只寒鸦,树下有断断续续的对话声传出,那寒鸦抖动了下眼皮,继续补眠。 “这样东西你是何时发现?又在何处发现的?” “十日前,就在我的寝宫里。” 老槐柳树下立着两个身影。 男子头戴九旒冕,其两侧刻有梅花金穿,贯以金簪。其身着黑色缎袍,金丝滚边,绣着蛟龙的模样。此时只要有宫人经过看见男子,不管识得与否,都会朝他行跪之拜礼。 他刚刚启口询问对面的宫装女子。 女子的面容隐在裘衣锦帽内,但隐约可窥见其两眸无神,眼窝深陷,一副疲累状态。 “文房是否知晓?” 宫装女子摇头。 她将十日前在寝宫内她的床榻案头发现的东西与那东西下的一张字条叙说与那男子听。 那日,她就寝时,陡然瞥见自己的床榻案头上搁着一样东西,那东西让她浑身一阵颤栗。因为那东西她认得,那是她许久以前的一间旧物,她抖着手将那东西拿起,又发现那东西下压着一张字条。 字条上写着让她那晚子时在‘暮容殿’一见,她知道那是楚宫最西边一处破败的宫殿。那晚她压抑着内心的不安与忐忑按时而至,但却没有等到约她一见的人。 事后她愈想愈惊惶不安,到底是谁将那东西放在她的寝宫内?又为何那人约她却没有出现?以及那人的目的为何?最后她无法,只能让文房混出宫请眼前的人一见。 “我试探过文房,她并不知晓此事。” 男子沉声再问。 “你那晚之后是否有再去赴约?” 宫装女子再次摇头。 “我担心被人发现,便没有再去。” 男子将那东西拿在手中细细打量。 “你确定这是你当年之物。” “确认无误。” “何以这般确定?” “因为这上面......有书儿当年为我浸制治头疼的药草香,我记得这气味。” 听到这个名字,男子握着那东西的手一紧。 宫装女子隐含忧色地看着 他。 “那件事就让它过去吧。” “你身侧现在有那个女子陪伴,姑母也愿你能减少一些伤痛。” “那件事不可能就此过去,七年前在她毅然决然跃下去的那一刻......就再也过不去了。” 宫装女子一声微不可闻地轻叹。 “你怎会为她说话?” 男子神色莫名,他口中的‘她’意指月落。 “她来过几次清宁宫,我便与她熟了一些。” “她后来去过清宁宫?” 宫装女子点头。 “许是医者仁心吧,她每次来都是我狼狈的时候,但她从来不好奇也不问,只管用心为我医治。” 男子未再接话,微蹙着眉额,黑眸幽暗,不知在想什么。 宫装女子睇向男子手中的那东西。 “这串九连环会不会是业儿他……” “不会。” 男子答得笃定。 “你忘了么,他不知道你还活着。” 她当然不会忘。 七年前那场事,早已根植在她的血骨里,每时每刻提醒着她。 正因她的血仇还未报,她的业儿还活着,才能支撑着她在这楚宫里在仇人身旁待了七年。 她怎会让业儿知晓她被幽禁在楚宫里,她甚至不能让他知道她还活着。 如果让业儿知道她还活着,他定会不顾一切地设法救她。可他们的仇人太过强大,她在这里蛰伏了七年也未能动那人分毫,是以,她决不能冒这个险,让她再试一次失去至亲之痛的滋味。 所有的苦楚,所有的罪孽……就让她一人背负吧。 “如果不是业儿,那会是谁呢?” 那日在她床榻案头发现的那东西正是她以前的那串九年环,而那串九年环早在七年前那晚便已遗落,如今却出现在这里。而与这串九连环的有关联的人,除了如今还活着的业儿,她实在猜想不出还会有谁知晓这件事。 男子指腹轻轻摩擦着那串九年环,若有似无的药香传入鼻端,他脑中陡然浮现出一个身影来。那幽暗深邃的清冷眸子睇向不知名的远处。 “那晚他是在试探你。” 打探 “哎呀!我的风筝!!!” 一只风筝堪堪落入了一户普通人家的石墙院子里。 “姐姐快来!” 被唤作姐姐的女子走过来,摸了摸小男孩的头,柔声询问 “阿牛,怎么了?” “阿牛的风筝掉进去了!” 小男孩手指着一户人家的院子,女子顺势望去,果然,风筝被挂在了院子里的一棵老榕树上。 “真的掉进去了啊,这可怎么办呢?” “要不然姐姐重新给你买一个新的还不好?” 女子面带难色,似不好意思打扰那户人家。 “不要不要!阿牛就要那个风筝!” 小男孩哭喊着不愿离开。 “好好,阿牛别哭,姐姐来想办法。” 女子无法,犹豫片刻,走到那户宅院前轻叩门环。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开门的是位老大娘,她眯着眼上下打量敲门的年轻女子。 女子先开口道明来意,语气谦逊有礼。 “大娘,我小弟的风筝不小心落在你家院子的树上了,能否借个道让我们去取一下风筝?” 那位大娘倾身朝女子背后看了看,果见一个小男孩双眼含着泪乞求地看着她。那位大娘似也不忍心拒绝他们,想了想对女子道 “好吧,姑娘你们取了风筝就离开。” “诶!谢谢大娘!” 女子牵着小男孩一起步入,由大娘引着走到院子的那棵老榕树下。 风筝恰恰卡在榕树的顶端,在预估那颗榕树的高度后,女子犯难了。 “这太高了!” 小男孩也意识到他们要取到风筝是件难事。 “我记得库房里有一根长竹竿,我去取来给你们。” 大娘见这姐弟两还挺讨喜的,便打算好人做到底。 “真是太谢谢您了!竹竿重,干脆我随您一起去取吧。” 姐弟俩很是感谢大娘,姐姐还主动要求一起去取竹竿。 姐姐随大娘去取竹竿,对弟弟道 “阿牛,你就呆在这儿等姐姐回来。” 阿牛乖乖点着头。 当在女子和大娘消失在视线后,叫做阿牛的男孩却转身机警地朝内院跑去。 “大娘,这么大个院子,就您一个人住啊?怪显寂寞的呢。” 在去库房的路上,女子与大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女子似不经意地问道。 此时大娘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倒也还好,我是来为这家主人看院子的。” “那这家原来的主人呢?” “听说举家去避寒了,这有钱人的生活可不是我们这些穷苦人家能比的。” 女子细细地听大娘絮叨着。 “您知道这家主人是什么走的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做仆人的哪有过问主人之事的道理,我只管看好屋子就行喽。” 库房到了,大娘去里间取竹竿,女子留在外间等候,她脸上急快地划过一抹凝色。 小男孩与先前一样站在那里乖乖地等着她们,见姐姐拿了竹竿过来,高兴地扑过去,在只有两人看得见的位置,朝女子微摇了摇头。 女子会意。 很快,风筝被敲落下来,拾了风筝,姐弟俩谢别大娘,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慢慢走远。 这件及寻常不过的事,让为主人看屋子的老大娘并未放在心上,她扣上门,拿起扫帚打扫被竹竿敲落的枯枝叶。 一处静僻的小巷内,突兀地响起一个清脆悦耳的男童声。之后又响起一女子的声音,声线微带沙哑。 “怎么样?我演的还行吧!” “不错,有前途!你那几滴眼泪,差点连我都被骗了。” 对话的先前那对风筝姐弟。 “当然!姐姐难道忘了,我可是科班出身呢!” “是,你厉害!给你个赞!” 女子超那男孩竖起大拇指。 见到自己被夸奖,男孩又有些不好意思了,‘咯咯’地笑着。 这两 人也不是别人,正是月落跟邺扶,刚才那是邺扶配合月落演了一场戏。 “月落姐姐,你找到你要的东西了吗?” 见月落若有所思,耶扶继续说着得来的消息,也就是在月落与大娘去取竹竿时,他去了一趟内院。 “我去查探过了,内院确实没有人居住。” “月落姐姐,你找这家人有什么事吗?” 从死士那得来的消息准确,她确定如幻就住在这里。 但却在一夜之间只剩下一位看家的老奴仆,她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解释说得通,那就是楚子歌已经派人先一步通知了如幻。所以,在她来打探时,这里已经没有任何线索可寻了。 看来他已经有所警惕了。 死士只说与人交了手,但未暴露身份,如今看来,楚子歌应该还不知道对方是谁。若是知道,恐怕她也没机会和邺扶走这一趟了。 月落收回思绪,见邺扶有些不解地望着她,一双大眼天真透彻。 她不应该将邺扶牵扯进来的,是她过于急切了。不能让他知道得太多,这对他没有好处,只会将他处于危险之中。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邺扶,这是我们的秘密,你不能告诉哥哥或者任何人,明白吗?” “嗯嗯!这是我和月落姐姐的秘密,邺扶谁也不告诉!” 邺扶乖乖应答,还与月落拉手打勾。 “乖,走,我们去听听你哥哥唱的新曲儿去。” “月落姐姐,你怎么知道哥哥最近编了许多新曲儿......” 月落与邺扶来到‘民乐坊’,甫一进入便见座无隙地,人虽多但场内却是井然有序。 看客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上的醉武生奋力与一只猛虎搏斗。只见那武生跃上虎背,一把骑在老虎背上,左手揪住老虎的后颈皮,右手猛击虎头,将那只猛虎打得眼、嘴、鼻、耳四处流血,趴在地上不能动弹。 最后,以武生磅礴英勇的唱词收尾 “我打地虎已化成骨肉一滩...... 武松是好汉今日打虎归~! 好汉是武松雄威万古垂~!” 一场毕,看客们高声喝彩拍手叫好! 随后看客们意犹未尽地离开,鱼贯而出。 恩情 “哥哥,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邺扶朝邺煜招手,邺煜闻声看过来,一眼便看到了邺扶身边朝他浅笑不语的月落。 邺扶兴致勃勃地对他道 “哥哥,月落姐姐说要来听你的新戏!” 邺煜朝她们走近来。 “邺煜见过王妃。” 邺煜客气见礼,月落面上的笑意僵了一僵,敏感如她。 “你我用不到这些虚礼。” 月落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们之间已是患难朋友,用不着这些虚礼。 但邺煜却不似她这般想。 “邺煜不敢逾越。” “邺煜!我一直将你当作朋友,你既毅然如此相待,那本王妃便不打扰了!” 话到这里,月落语气已变,话毕转身便走。 站在一旁邺扶,看看哥哥,又看看月落,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一脸急色悄悄拉了拉邺煜的衣袖,希望哥哥出声挽留月落姐姐。 邺煜内心亦是矛盾纠结的,他那颗自诩清高的心在知道月落的身份是孝宣王侧妃时,便不知该用何种心意去面对她。 最初,他认为她欺骗了他,对他隐瞒身份,而他却将她视为恩人朋友。所以,他自顾自气地疏远她。 可,却不是这样! 这汴京谁不知‘仁济堂’的月落神医是当今皇帝亲赐的孝宣王侧妃?却唯他不自知而已,他那时疲于应对齐斐,哪有别的精力去关心那些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和事呢。 所以,她从未对他隐瞒自己身份,也从未欺骗他。相反,她不顾危险孤身一人夜闯齐府将他从齐斐那个恶棍手里救出,后来又用计帮他赢回‘明月坊’,可以说,她是他邺煜的贵人! 她的相帮,她的真心相待,她的恩情。 他这辈子恐怕也还不完了…… 直到后来,他才恍然发现,那一段日日相处的时日,他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对她……动了情意!可原来罗敷早已有夫,更何况她的夫是当今人人钦佩的孝宣王。 所以,为了不让自己陷得更深,他以疏远她的方式来解救自己。只是,这只怕也伤了她的心,原来,她一直把他当做朋友看待啊。 也罢,此生已无望。 朋友便朋友吧。 “月落......” 邺煜终是唤出了声。 即将跨步出门的月落,唇畔微扬。 邺煜是个极缺乏安全感的人,月落知道他还在为她隐瞒身份的事而生气,只是她确实冤枉。自己从来没想过要隐瞒身份,只是,他不问,难道她巴巴地特意告诉他‘喂,我是孝宣王侧妃’啊。所以,她也很生气。 她其实也没有太大把握,邺煜会出声挽留她。不过,现在看来她是赌对了! 转身之际月落恢复神色。 “邺老板有何事?” 语气也和先前一样。 “我......” 邺煜唤了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月落随想,也不能把人家逼得太紧,免得适得其反。正欲开口说些缓和气氛的话,在一旁干急邺扶抢话道。 “哥哥他.....他想唱戏给月落姐姐听!” 月落挑眉看向邺煜。 邺扶扯着邺煜的衣袖死劲摇晃,看到这一幕月落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你想听么?刚才……” “就当做给你赔礼了。” 邺煜见月落不再板着脸,吊着的一颗心放下来。 “好,那便听你刚才唱的那场—‘武松打虎’!” 月落对戏曲这方面虽然不懂,但她能看出来,邺煜将武松这个角色英勇无畏的人物特点表现得极为突出,将武松勇武过人的高大形象跃然于眼前。难怪之前那些看客们意犹未尽。 “邺煜,你唱的真好!” 月落由衷地对他赞叹。 “这都得益于你让人给我送来的戏本,那里面的戏曲都是珍品!” 你的恩情,我邺煜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邺煜口中的戏曲本是月落见‘霸王别姬’成功上演后,自己一时兴起根据记忆回录的前世那 些经典戏剧名曲集汇。后来因与楚子歌去了邑城便把这事给忘了,回汴京后才想起,便差人将那戏本集汇送到‘民乐坊’,她倒没想到这戏本子对邺煜的帮助这么大。 月落这会儿笑得爽朗。 “你的赔礼和谢意我都收下了,只要以后别再一口一个王妃就行!” “王妃!王妃!!” 诶,还真是说来就来了? 几人好奇朝声源看去,只见四喜一边高喊着‘王妃’一边慌慌忙忙地朝月落小跑过来。 “王妃,原来您在这里,可让奴才好找!” “四喜,看你这般急相,到底是你找本王妃呢?还是你家王爷找本王妃呢?” 月落此时心情大好,她有意逗弄一下这个小四喜。 “奴才急着找您,不是!是王爷找您才对......不对不对,是贤王.....” 四喜被月落带跑偏,一句话也未将之完整说出来,急得在原地团团转。 “诶哟!我的好王妃,您赶紧随奴才去卫府!” “卫二小姐出事了!” 月落随四喜赶到卫府时,贤王与楚子歌都已在那里等候,整个气氛凝重。 “她情况怎么样?” 月落率先发声问二人。 她在来的路上已经询问过四喜,但四喜只摇头不知。 见她人来,贤王疾步相迎,面色焦急,言语急切。 “弟妹,你总算来了!慕青咯血不止,也不让人进去看她,这可如何是好?!” “三哥,还是先让月落去进去看看卫二小姐,余下的事我们稍后再说。” 一旁的楚子歌言谈冷静,话到重点。 “是我急糊涂了,弟妹,慕青她就拜托你了!” 月落步入内室,几阵咳嗽声传来,随后是碗碟破碎的声音。 门外的贤王听到声响,要冲进来,被楚子歌劝住了。 月落急忙走到卫慕青的卧榻前,只见她面呈乌色,气喘得厉害,已快濒临窒息的迹象。 瞥见脚边被摔碎的药碗。 “怎么回事?” 月落质问在一旁抹着泪水的老嬷嬷。 “别怪.....是我自己......不小心......” 卫慕青已然上气不接下气。 “先别说话,会耗损你的精力。” 月落去出银针为卫慕青打通天五会与络俞二穴。 半刻后,待她气喘慢慢平稳,再辅以其他穴位进行针灸。 香炉内的香一根一根徐徐燃尽,楚子叙再也坐不住了,他正欲起身打算闯进内室,忽而听见吱呀一声,门开了。 月落从内间走出来,随手带上门 “人暂时无碍,现时已经睡下了。” 楚子叙听后,一颗揪着的心终于放下。 “都怪我!我就不该与她起争执!” 楚子叙此时满面懊悔不已。 “我与慕青相识于五年前,那一年她十六岁......” 不需再问,楚子叙已经将他与卫慕青的之间的纠葛徐徐道来。 偶然又必然 五年前的中秋佳节,十六岁的卫慕青偷跑出来玩,遇到了同样偷出宫来十九岁的楚子叙。两人在花灯会上初遇,因猜谜题而结识。两人抢猜最后一道谜题,最后卫慕青险胜于他,楚子叙顿时记住了这个才华不浅且甚是谦虚的有趣女子。 他不知她是谁,她亦不知他是谁。两颗年轻男女的心在那时便已碰撞出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邀请她一同游玩,但那晚,卫慕青急于匆匆赶回,婉拒了他的邀约,楚子叙为未问到她的姓名还惋惜了好一阵。 也许是上苍听到了他的心思,楚子叙在一次皇宫的庆典上又见到了自那晚后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女子。他那时才知晓她的身份,原来她是卫家的二小姐。那晚那份不知名的喜悦在他心头传开,他突然发觉每年历行举办的冗长庆典也不似那般无聊了。 许是他盯着她看得久,叫她发觉了。卫慕青朝他的方向望过来,四目相对,她霎时瞪大了双眼满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而他险些被她那呆憨的表情逗得当场失笑。 当她发现他也认出了她时,便低着头不再看他,只是悄悄拿眼偷瞄他。 自那之后,他几次欲约见她,但都不得果。而有一次,应约而来的竟然是卫家大小姐,他见到人后哭笑不得。为了避免再次闹乌龙,他特意署名约见,却不知为何再没有任何回应。 那时,他因在众皇子当中治国才能稍突出一些,父皇对他很是器重,时常让他参与一些国事商议。他借此寻了个理由,请求父皇将卫家二女召进宫做他的侍茶女官。 之后,卫慕青应召入宫。他至今还记得,在宫中见到她的那一日。 楚子叙嘴角含着笑,回忆往日。 “那时候的我像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见到她,差点连手里毛笔都握不住了。” 只因为长久思恋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 再之后,他近水楼台,两人在相处中渐渐相互了解,熟知。故事也理所当然地按情节顺利发展着,他们由朋友变为知己,再由知己变成恋人。 有一次,他想起来问她当时为何不赴他的约,她却只摇头不说,见她不愿说,他便也不再追问。 楚子叙越发觉得她是个很独特的女子。在人前她很安静,人多的时候她会站静静地在角落,几乎让人忽视她的存在。而人后,在他面前,她又是一副模样,活泼,明朗。 楚子叙有时会禁不住问她,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而她答曰,两个都是她,只是,明朗的一面只会在他面前展现出来,因为和他在一起时才是她最放松的时刻。 初尝爱情滋味的他们,享受着朦胧情意带来的愉悦与甜蜜,那一段时日是她们相处得最开心的日子。 可就在一次她准假回了一趟卫府,再到她回到宫中之后,楚子叙发觉她有些不一样了。她与他在一起时常走神,变得患得患失,甚至开始疏远他。他问她怎么了,她却说她不爱他了!他觉得不可思议,她怎能说不爱便真的不爱了。他拒接接受,尝试挽留,可一切,都是徒劳。 他不是个喜欢死缠烂打的人,他有他作为皇子的尊严,而后,两颗心的心渐行渐远。楚子叙继续做他的三皇子,而卫慕青也继续尽职尽责地做好她的奉茶女官,只是,他们再也没有说过话。 直至卫慕青职满一年后,她向皇帝请辞回卫府,皇帝派人问他的意思。那时的他已被这触而不得还不得不装作面上豪不在乎的情丝折磨得痛苦不堪,他想着也许放她出宫,再也见不到她,自己也许不就会这般煎熬。 于是,他同意了。 卫慕青在离宫时为他侍了最后一次茶。 “我走了.......” 她轻轻说。 “嗯。” 他轻语回应。 他不去看她,因为他怕自己会不顾尊严地挽留她。 他以为,从此之后,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交集。可就当他听得她重病后,他那可笑的自尊便全然崩塌,他去卫府看她,可她却将他隔在门外,不愿见他。他只得请宫里的太医为她看治,他另外又把所有能看病的大夫都找来了,可却一直找不到治愈之法。 他买通了卫府的一个丫鬟,让丫鬟偷偷汇报她的病情,每每听到她卧病在榻、病情加重的消息,他的心都如撕裂般痛楚,他痛恨自己当初让她离开! “再之后, 我便想到了你,请你去为慕青看治。” “那日在你看治后,听到你的一番话,我便去找她。请她保重自己的身子,她答应了我,前提是要我不再去找她。” “为了她的身子,我不得不答应,可哪知她早就抱着自生自灭的心思!早知道这样,我便是死也不会答应她!” 将这故事讲完,楚子叙像是虚耗了一身的气力,颓然扶着门栏。 “她是思郁成疾。” 月落只说了一句,却叫楚子叙无言以对。 外伤可医治,内伤可药愈。可若是心病,非食药可医治矣。 只因,心病还需心药医。 “你醒了。” “月落?是你.....” 卫慕青悠悠醒来,开口间有些费力。 “不然你以为是谁?嬷嬷亦或......贤王?” 在.....?” “放心,他已经被劝回去休息了。” “贤王守在你的门外为你担忧了一天一夜。” 月落想了想,还是将楚子叙的情况告诉了她。 卫慕青不知在想着什么,一阵沉默。 月落见她唇瓣干裂,浸出血丝,拿棉签沾了些水为她轻轻点拭着。 “要喝点水吗?” 卫慕青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几时了?” “寅时。” “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照顾我。” “嗯,我留下来观察你的病情。” 卫慕青握住她的手,月落会意,感激的话无需再多说。 也许是月落眼底同情的太过明显,卫慕青敏感地察觉到了。 “想必他都和你说了吧。” 月落轻点头。 而后,卫慕青将属于他们的故事渐渐叙述完整,月落细细地听着,那却是楚子叙不知道的一部分。 “......之后我接到卫夫人的来信,她在信中说她生了重病,署名让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回家一趟。” “原来那次你回卫家,是卫夫人的要求。” 月落恍然,她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卫慕青点点头,目光移向明暗不定的烛火,继续回忆。 “我准假回来后,才发现卫夫人骗了我。她要求我主动请辞侍茶女官一职,目的是好让卫傲琴替代我的位置。如果我不同意,便要将我嫁与一位远房亲戚。” “然后呢?” 月落知道她听到了这个故事的转折处。 “我没有同意。” 卫慕青轻轻摇头。 “回到宫里后,我与往常一样白天做活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只是在夜里,会禁不住想起那日卫夫人警告我的眼神,我很害怕!却也不敢和人述说。” “后来,子叙还是发现了我的异常,他责问我与他在一起时为何总是心不在焉?” “你为什么不将这些告诉他?” “是啊,我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卫慕青回答月落的同时亦在自问。 “也许是自己当时的那一点自尊心在作祟吧。在人前,我是卫家的二小姐,那只是说得好听罢了,实则我只是卫家一个高级一点的丫鬟而已。” “自母亲去世我被卫夫人过继后,她便开始让我伺候她的饮食起居,稍做得不好,便是棍棒相待。我怎会愿意让我喜欢的人知道这些我不堪的过去,因此,我当时没有告诉他。” “然而就在我做了一番挣扎,想要告诉他时,却已经迟了。我去找子叙却看到他与卫傲琴.....抱在一起。” 说道这里,卫慕青难掩眼中的哀凉,她闭上眼,眼角处划过一滴清泪,任泪水滴落枕巾。 缓了缓后,她声音沙哑再次开口。 “后来皇后找到了我,她的话无非和卫夫人的一样,让我离开皇宫,离开子叙,我亦也不愿再待在下去。之后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住所,却再见到了卫傲晴,又或者说,她是特意在等我。我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却像个胜利者般地睨视着我。” “她告诉我,她并不喜欢三皇子,而是只要我拥有的她 都想要摧毁。她要我知道我永远只能活在她的光环下,她要将我永远将踩在她脚底下。” “我想将这些告诉子叙,但是卫傲晴看出了我的心思。她告诉我,她已经求皇后去和皇上说,赐婚她和子叙。当时我并不相信,可联想到自己那日亲眼所见,我的心开始动摇了。后来,离宫的前一晚我给子叙送去最后一杯茶,那时我想问他的,可是他的冷漠让我最终没能说出口。” “贤王怎会答应与卫傲成婚?” 月落有一个疑问,白日里听楚子叙的描述,他并没有提到这一段,是有意忽略还是另有隐情? “我不知道。” “他们当时虽没有成亲,但确实定下了婚约。我记得他们定下婚约的那一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我当时想,或许,连老天也在可怜我吧。” “我浑浑噩噩地在走在街上,辨不清方向,雨水浸透了我的衣裳,而我的心也像是刀刮一样的疼。之后,我晕倒了,还是嬷嬷找到了我,将我带来回来。” “从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出过卫府。” “再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月落点着头,若有所思。 “所以,你的病因是源于淋了那场雨?” 之后便思郁成疾。 慕青扯着嘴角,苦涩一笑。 人若犯 必还之 两日后。 “这几日天气好,多出来走走,对你的病情有好处。” 月落与卫慕青并肩散步在卫府的一处花园里。 “谢谢你这几日过来陪我,我已经感觉好多了。” 月落笑笑,见几步开外有个凉亭。 “我们去那边休息一下。” “也好。” 两人朝凉亭走去。 “......都是群废物!本小姐养你们不是让你们来白吃白喝的!” 兀地,从凉亭边传来尖锐的呵斥声。 她们看过去,凉亭左侧有一小片空地,那处有七八个年轻女子围着一个高挑的绯衣服女子,像是在排练着什么舞步,刚才那声音正是从那绯衣女子口中发出。 与此同时,那绯衣女子也发现了她们。 卫慕青拉着月落转身欲走,她不想与卫傲琴再起什么冲突,但卫傲琴却不肯放过冷嘲她的机会。 “呵!病怏子也舍得出来了,听说贤王这几日天天往你那跑,真是不要脸的狐狸精!” 卫傲琴朝她们走来,口中的话越说越难听。 “你别忘了,他贤王是我卫傲琴的未婚夫婿!别再用你那副病怏怏快死要的脸勾引贤王!” 卫慕青脸色刹时变得惨白,站在那里任由卫傲琴欺侮着。 “到底是谁不要脸?我想卫大小姐心知肚明!” 月落再也听不下去,出声驳斥。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孝宣王侧妃!” “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 卫傲琴见月落出口相帮卫慕青,便将气撒在她身上,尤其将‘侧妃’二字咬得极重。但她小看了月落,月落不似卫慕青,这般好欺凌。 “我这人就是看不惯那些满嘴恶毒,不但歪曲事实血口喷人,还以此为荣的小人呢。” “你……!” “我什么?难道卫大小姐认为我说错了什么?” “我告诉你,你不要仗着有孝宣王府撑腰我就会怕你,你只不过是个侧妃而已!” “哦,你倒是提醒了我。” 月落露出一副恍然的样子。 “我这个孝宣王侧妃再不济也是当今皇上亲赐的!你不过一介国相府大小姐也敢对我大呼小叫。卫大小姐似乎已经忘了我家王爷说过的话,需不需要本侧妃再好意提醒你一番。” “免得因卫大小姐逞一时口舌之快而使卫家遭受不必要的责罚呢。” 月落这一番暗含威胁的话让卫傲琴不敢再口出不敬,她当然记得那日御花园里孝宣王的一番话。 ‘日后若是本王再见到谁敢对本王的侧妃不敬,无论是谁,本王绝不轻饶!’ 那句话言犹在耳,因为孝宣王当时说这句话时,分明是看着她的,眼神凌厉,暗含警告。就算那日有姑姑在身边,也让她害怕得暗打哆嗦,不敢直视那双眼睛。 卫傲琴铁青着脸,咬牙暗暗发誓。 月落,你给我等着!等我成了贤王妃,再来收拾你! “月落,我们走吧。” 卫慕青轻拉着月落。 月落见把卫傲琴呛得差不多了,随好心情地携着卫慕青一起离开。 “看什么看!还不快给我练!” 两人走开一段距离,还能听见卫傲晴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卫慕青深知卫傲晴眦睚必报的狠毒性子,有些担忧地开口。 “月落,你刚才......其实不必为了我同卫傲晴闹翻脸。你今日与她起了隔阂,她日后定会寻机会报复你,你要小心才好。”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月落在皇宫第一次见到卫傲晴,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人惹的主。但若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只会让她得寸进尺。对付卫傲晴这种人,只有你的态度强硬了,她才会知道收敛。 “你也不用在意她说的那些话,当初若不是她有心拆散你和贤王,或许你早就是贤王妃了也说不定。” 卫慕青苦笑着摇头。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不,你不该习惯!” 月落握住卫慕青的手,看着她一句一字道< /p> “对她这样的人,不能一味忍让,这只会让她认为你好欺负,反而还会变本加厉的对你。” “她若犯你一尺,你还她一丈便是!” 告别卫慕青,月落独自走在按往常出卫府的路上。 “大小姐好凶啊,逼着我们拼命练习,就连休息的时间也没有,你看我的脚都跳肿了!” “那也没办法,谁叫咱们的大小姐想在中秋皇宴之时一舞惊人呢。” “往年的节目都是要先报备礼部经过层层筛选才能通过,而且我听说护国将军府的夏小姐,廷尉府的杜小姐,侍郎府的贺小姐都有才艺展示。” “是啊,听说如今又是贤王接管了礼部,大小姐便更想从一众小姐中脱颖而出了吧。” 长廊里传来几人的窃窃私语,月落警觉停下脚步。 “到时候那些小姐们个个使尽浑身招数施展才艺,暗地里争风斗艳,那场面不知道有多壮观。我们的大小姐自然不肯被别人比下去,可苦了我们这些不起眼的伴舞也得跟着日夜练习。” 月落从她们的对话,听出这几人是今天在卫府花园里见到的那一群舞女。 “嘘!你们两个小声点儿,当心让人听见告到大小姐那里,到时可就不止脚肿那么简单了,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离中秋皇宴那日只有不到半月的时间了,咱们还是去找点药擦一擦,待会儿还得去紧练习呢!” 接着是一阵匆匆远离的脚步声。 月开站在原地,默默消化着那几个舞女的对话。 ‘中秋皇宴’ 汴京一家茶馆内,月落临窗而坐,对面是应邀而来的楚子叙。 “弟妹找我来是为何事?” 楚子叙心中纳闷,他今日回府便接到月落的信函,函上写着请他到‘一期一会’一见。他随即赶来,只是从他进来到现在,已足足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却不见月落开口。 是以,他忍不住发问。 “我请贤王来,是为了求证一件事。” 月落放下手中的茶杯,虽是与贤王说着话,但她的目光却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一道屏风。 “弟妹无需顾虑,直问便是。” 楚子叙放下心来,他以为月落找他来,是与他商议慕青的病况,他怕再次听到慕青病情加重的消息。 “贤王既如此说,那我便不转弯抹角了。” 惜取眼前人 楚子叙未料到月落邀约他来是为了这件事,一时有些诧异。 但转瞬却又了然。 “慕青她......都已经告诉你了吧。” 月落未答话,目光无意间扫了一眼屏风。 见月落并未否认,楚子叙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件事我确实极不愿提起,因为这档婚事我本就极为反对。” 楚子叙无声一叹,将杯中的茶一口饮尽。 “这些事,还要从慕青告假回卫府后说起......” “自慕青从家中返还后,我便察觉到她与我在一起时常心事重重,心不在焉,我曾尝试问她,但她却不愿与我说。直到有一日,我收到一份未署名的邀约,信函中写明让我到宫中一处位置相见,我原本不想理会,但那信中告知她知晓慕青为何会变成这般。” “于是,你便去了。” 月落顺势接了话。 楚子叙点头。 “我当然要去,因为我太想弄清楚慕青为何从卫府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待我去了才知道约我相见的人是卫家大小姐,她告知我她的母亲已将慕青许配给卫家的一位远房亲戚,待入宫期满,便要将她嫁做他人妇。我当时听后便急着去找慕青问个明白,但卫傲琴却拉住我说这是她从母亲处偷听来的,不能让我说出去。” “我当时哪里顾虑得那么多,只要一想到慕青要嫁给他人心里便难受得紧。我与卫傲琴拉扯之时不小心将她摔倒在地,情急之下去扶她,她却顺势倒在了我的怀里。这都不打紧,要命的是这幅画面刚好就被路经的皇后看见眼内。” “更要命的是,当晚父皇突然将我召至御书房,说是听皇后之言,我与卫家大小姐互相倾慕。便要将人许配给我,我当时便一口回绝,告知我与卫家大小姐只是初识,并无男女之情。” “但父皇却言皇后亲眼所见,我与卫家大小姐已有肌肤之亲,硬是将这件婚事给定了下来,我却是哑巴吃黄莲,有苦道不清了。” “我先前之所以不愿说起这件事,是因为我根本就不同意这件婚事,我拼死也不会娶卫傲晴为妻,因为我爱的人始终只有卫慕青一人而已!” 楚子叙道完这一番话,深深舒了一口浊气。 “你说的可都属实?” 月落再次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屏风,她好似突然明白了这件事关键点在何处了。她想,屏风后的那一位该明白了。 “如有半句谎言,我楚子叙愿招天打雷劈!” “子叙!” 熟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楚子叙不敢相信地回过头。 入眼便看到那个另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自己眼前。 月落轻轻将门掩上,将时间都留给屋内的两人。 她相信,他们会有很多话要说。 回忆起那日与卫慕青的谈话。 “你可曾想过,你与贤王之间还有可能?” “我这副病破的身子,不拖累他已是我最大的奢望了。” “月落,你知道么,我只求能看到他幸福。” 幸福这种东西,太过珍贵。 惜取眼前人便好。 二皇子府。 楚子阔焦躁地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下人来禀,齐尚书前来求见。 “快宣!” 齐斐将将跨入门槛,楚子阔已等不急迎上前。 “舅父您总算来看侄儿了,侄儿在这府中过得简直生不如死!” “侄儿待再忍一忍,你母后已求得皇上准许你参加中秋佳宴。” “我已经与你母后商议,届时群臣在场,你带着贺礼奉与皇上,我将与卫国相为你求情,请皇上赦免你的禁足。” 楚子阔闻言一改先前的愁苦脸色,两手握拳相抵。 “那便再好不过!” 但转而想到一事,复又紧蹙眉头。 “说到贺礼,侄儿还未曾准备,这中秋佳宴将至,如今该去何处寻得佳礼讨父皇欢心?” “侄儿不用担心,老臣已在楚南地寻得一块奇石,并可担保皇上看后定会龙颜大悦!” “哦,舅父如此 有把握,可是那奇石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奇石是从天而降,且那石面上的纹路与花色皆异同于各类宝石。只要有光线照耀其上,石面便会泛出流光,可真真是奇光异彩,那奇石绝非凡品呐!说它是天上哪位仙人的宝物也未尝不可!” 齐定愈说愈激动,语气里竟带了几丝敬畏之意。 “叔父这般描述,倒引得侄儿都想瞧上一瞧了!” “那奇石重若千钧,老夫已将它运送至侄儿府邸,现下便可去观赏一番。” “那还等什么,快快去!” 齐定这番话,激起了楚子阔的猎奇心,他疾步而出,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去验证一番。 入得前院,他果见院中置着一物,以黑布遮掩着。单从外形上看,那东西与府前的石狮一般大小。他愈发好奇了,跨步过去一把将黑布掀开。 黑布揭开那一瞬,霎时有光芒迸出,耀得楚子阔险些睁不开眼。他定睛去看,那是一块呈四面形的石柱,高约四十寸,棱角分明,表面纹路交错。石柱上的天然纹路像是一条条蛟龙正攀绕向上,大有直冲云霄之感。 楚子阔这才看清,原来刚才那光芒正是从这些纹路间发出,日光照其上,折射出道道熠熠流光,随着纹路流泻开来,愈发衬得那蛟龙栩栩如生。 “果真非属凡平呐!” 楚子阔发出了与先前齐定同样的赞慨。 有那么一刹,他甚至想将之据为己有。 他需得再忍忍,再忍忍。 待他坐上那个位置,还有什么不是他的! “侄儿在此多谢叔父相助,待侄儿事成那一日,定不会忘了舅父的功劳!” “能为侄儿献一份力,这实是老夫的荣幸。” 两人早便是一条船上的人,此刻的对话已是不言而谕。 楚子阔这时想到什么,陡然变了脸色,神色阴鸷狠戾。 “我成如今这样,皆为五弟所害,这个仇我楚子阔必定十倍奉还!” 月落今日一早便来了‘仁济堂’。 她已有好些时日没有过来了,很多闻名前来看病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这一忙就到了午时,还剩最后一位病人,月落专心手中的事,并未抬头,按照惯例先问病人的症状。 “心有所思、食之无味、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请大夫看看我这是得了什么病?” 月落猛然间抬起头来,看向那位病人,盯着那病人看了一会儿,眼波流转,继而写下一副药方,递给那人。 那病人看了后哈哈大笑起来。 小聚一 “不愧是老夫教出来的,也就只有我的徒弟能开出这种药方!” 这位‘病人’正是月落的师傅,牙谷的主人—途尘神医。 途尘这个人医技高超,在苍穹大陆享有极高的声誉,当初月落便是以途尘徒弟的身份才能成功接近楚子歌他们。在外人看来,途尘是位医术高明,德高艺重的神医。实则他这个人性情古怪,一言不合就给人以冷眼。 当初住在牙谷,月落没少受他的冷眼和冷嘲,之后她摸透了途尘的性子,知他嗜医成痴,自恃苍穹大陆没有人比得过他的医术。月落便以一招换脸术开启了他新世界的大门,途尘对月落的态度那是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再之后两人便成为了亦师亦友的关系。 是以,月落从来不与他客套。 “老头,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宫冶卿那臭小子告诉我的。” “是他让你来的?” “臭丫头,我就不能来看自己的徒弟吗!” “把手拿来!” 途尘也没给月落什么好脸色。 月落也不在意,反正她和这老头互相掐惯了,乖乖将手递过去。 途尘将手搭在她的脉间,片刻后,掏出一个瓶子给丢月落。 “这是半年的药量,每隔半月服用一次,不可间断。” “再有,你要控制你的情绪,不可大喜大悲扰动那东西,否则就算是我也保不你。” “我知道了。” 月落将那瓶子收起来,放入贴身衣袋中。 “你来这儿真的只是为了送药?” 月落不信,一脸狐疑。 她的药分明可以让宫冶卿的人送来,这老头多年不曾出牙谷,这个时候怎么会突然跑出来。 “臭丫头,不告诉你实话,看来你今天是不会罢休了。” 途尘还记得,当年自己这位徒弟被宫冶卿抱来牙谷时的情景。血染红了她半身衣裳,五脏六腑皆被震碎,几乎没有了生命迹象。 有一回他禁不住好奇问宫冶卿那小子,这女娃儿是什么来头?怎么会受如此重的伤?哪知那臭小子拿他的秘密作为威胁,告诉他如有人问起,就让他对外宣称这女娃儿是他捡回来的,从小就被他收养,后来又收做了关门弟子。 他这个徒弟,身藏了太多的秘密。似乎只要与她扯上关系,就算自己想隐居牙谷,也怕是不得清静了。 “听闻孝宣王在到处寻人,老夫我该现身的时候了。” “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在这汴京城四处看看。” 看看它还是不是记忆中的那般模样。 算起来,他也大半辈子没有出过牙谷,不曾回来过这里了。 途尘留下话便离开了。 看来老头子今日来找她,是想给她提个醒,他准备好去见楚子歌了。 月落也很清楚,楚子歌一开始便怀疑她是蜀国奸细,且早就派人在暗地里调查自己的身份了。所以,他认为找到老头子便能确认她的真实身份。 然而,他的这招算盘怕是打错了。 因为途尘从来都不曾知晓月落的来历,宫冶卿早在七年前就有意隐瞒了她的真实身份。 这个世上,知道她是谁的人,就只有她自己和当初救下她的宫冶卿。 “在想什么?” 对面的楚子歌向她睇来询问的目光。 一刻钟前楚子歌来到‘仁济堂’,告知她受贤王之邀,请他们夫妇二人到贤王府做客。 此刻,正是他们二人去贤王府的途中。 “我在想卫家二小姐是不是也在应邀之列呢?” “届时你就知道了。” 楚子歌深看了她一眼,之后便闭眼假寐,未再开口。 因贤王府就在城东,与仁济堂在同一个方向,是以他们所乘的舆轿不到半刻便到了贤王府大门前。 两人由下人引到庭院。 宴席就设在庭院中的一处临水台榭内,已有人在那处等候。 如她所料想,卫慕青确然在席列之内,此外,楚子珩与楚倾雪两兄妹也在。 自那日她有意安排贤王与卫慕青在茶楼相会后,便未再去过卫府,是 以,月落并不清楚他们那日说了什么?其结果又如何? “五哥,五嫂,你们来了!” 楚倾雪率先看到他们,欢声招呼。 “就差你们二位了,这下人的都到齐了。” 月落与在座的几位一一打过招呼,看向卫慕青的时候,月落发现,她眉目间以前带着的浓愁已消散。 卫慕青亦看向她,眼中含着谢意,月落了然,微颔首。 两人相视一笑,已于无声中道明对方的情谊。 她注意到楚子叙轻轻握住了卫慕青的手,卫慕青侧首朝身旁之人嫣然含笑,那笑颜是月落不曾从卫慕青身上见到过的。 她想,她那日的安排是对的。 “大家坐下吧,都是自家人,无需客套那些虚礼。” “嫂嫂过来这边坐!” 楚倾雪也好一段日子不曾出宫来,今日来三哥府上听说一会儿五哥和嫂嫂也会来,就一心期盼着月落的到来。 这会儿见到月落,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忙拉着月落与自己同坐。 一旁的楚子珩见到这幅情景,忍不住笑说道 “七妹啊,我怎么觉着你在同五哥抢五嫂呀,我要是五哥,可不会把嫂嫂让与你一起坐。” “五哥,你说是吧。” “我的王妃,当然和我坐在一起。” 此话一出,四周顷刻一片静寂。 众人先看看月落复又看看楚子歌,谁也没想到楚子歌会突然说出这般直接的话,这等于是在公然表明自己的归属物。 更没有想到的是楚子珩,他原本只想打趣楚倾雪一番,哪知道会将气氛弄得这般微妙起来。 月落倒是面色如常,她先扫了众人一眼,继而对黑着脸的人道 “那王爷可愿意过来这边坐?” 楚子歌果然坐了过去。 见楚子歌落座,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闹了这么一出,楚倾雪提议让楚子珩罚酒。 “六哥,就你话多,你该罚酒!” 楚子珩也自知理亏,心想日后再也不敢拿五嫂开玩笑了。 “好,我罚酒,自罚三杯!” 前一刻微妙的气氛,经这两兄妹一闹,复又热闹了起来。 男人们在酒桌上你敬我一杯我还你一盏。 三个女人则凑在一起小声笑谈着一些女儿家常话。 酒过三巡。 只见楚子叙从席间站起,手中的酒杯递向月落所落座的位置。 “弟妹,三哥这杯酒要用来敬你!” 原本坐在贤王身旁的卫慕青同时间站了起来,端起一放置在前的杯盏。 “月落,我与子叙这次能解开心结,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都说大恩不言谢,慕青便以茶代酒一并敬你一杯!” 月落当然欣然而受。 “那我便祝你们二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三人相顾而笑,一同举杯。 见他们齐齐举杯,热闹兄妹二人组不明就里了,楚倾雪满头雾水,楚子珩不由好奇发问。 “三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为何你与卫小姐要一起敬五嫂?” 楚子叙这才将月落约他去茶馆的原委讲述给大家。 楚倾雪听后啧啧称赞。 小聚二 月落微扬唇瓣。 “很简单,贤王和慕青各自与我了说他们的故事,但我从他们口中听到的版本却不一致,其中有一些情节对不上。” “之后,我便有意去向贤王求证,果然,证实了我的猜想。” 在座的几位都知晓贤王与卫慕青之间的事,是以,当明了两人之间发生的原委后,楚倾雪顷刻激愤不已。 “原来这一切都卫傲晴使的坏,这个女人真是太恶毒了!我三哥和慕青姐姐好好的一对有情人被她生生拆散!” “哼!本公主日后一定要找机会替三哥和慕青姐姐算账!” “这件事我自有权衡。” 楚子叙最初知道真相时,也是同样的震惊与愤怒。那个卫家大小姐将骗了他那么久,要是没有那件事,他本应该早就与慕青成亲了! 可他后来冷静了下来,现下最重要的不是去找卫傲晴对质和算账,而是怎么解决摆在眼前的问题。 楚子叙深情凝视着卫慕青,握紧着她,言语中含着一股决然。 “我已经决定了,我明日便要去向父皇讲明原由,我楚子叙这一生非慕青不娶!” “子叙......” 卫慕青瞳眸氤氲着雾气,双眸含情回视。 大家正为着两人的深情而感慨间,沉默许久的楚子歌开了口。 “三哥有没有想过,你的婚事是父皇当初亲自定下的。” “若是你现在贸然提出退婚,且先不论父皇是否会允许,身为卫傲晴姑母的皇后,亦绝不会让自己的侄女被人退婚,哪怕那个人是三哥你。” 楚子歌的一番话像是一盘冷水泼下来,原本温情的场面瞬时寂静下来。也正是因为他的话正中要点,大家都明白,若楚子叙想要与卫慕青在一起,绝不会如他们想的那般简单。 这也正是楚子叙所担心的,皇后必定会是他的第一个阻力。 一想到他们将要面对的重重阻力,楚子珩不由感喟。 “想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怎么都这么难呢?” “不如就让三哥将慕青姐姐和那卫傲晴都娶了好了。” “都娶你个头哇!” 楚倾雪一个暴栗敲在楚子珩头上,惹得楚子珩吃痛大叫。 “喂!楚倾雪,我是你皇兄,你怎么能这么没大没小的!” 楚倾雪回驳他。 “谁叫你出这么个馊主意,你不知道三哥他们现在恨那卫傲晴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娶她!” 这不是在帮三哥想法子嘛。” 楚子珩仔细想想也觉得这办法欠妥,但又不太想承认自己的话语失当,只得小声咕哝表明自己的出发点是好的。 “我楚子叙这辈子非慕青一人不娶,亦只愿与她携手终老。” “我已经决定了,若我无法说服父皇,我便会带着慕青一起离开汴京。” 楚子叙这番话让大家都极为震惊,而最震惊的人莫过于卫慕青。 “子叙,你.....” 楚子叙将卫慕青的双手紧握,似想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坚定与决心。他们就那样深情凝望着对方,似乎眼中只有彼此,而那两双瞳孔里亦是他人无法读懂的言语。 这一刻,只有他们懂得彼此。 那一刻,月落心间似有什么刺痛了她一下,她不动声色地握紧左手,微侧首看过身旁的人,而那人也正观着她。两人极短地对视了一眼,却又同时默契地别了开头。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因为他们都听得楚子叙对卫慕青道 “慕青,你愿意与我从此浪迹天涯吗?” “你为了我,可以放弃尊贵的身份,我还有什么不能的呢。” 此时,大家才明白楚子叙的决然,原来他早经做好了豁出去的打算。今晚这一聚,或许是今生最后一次了。 他为了卫慕青竟然可以做到如斯,甘愿放弃贵为王爷身份与荣华富贵,而卫慕青亦愿孤注一掷陪着心爱之人远走天涯。 爱情真的有如此大的魔力么? “三哥你要和慕青姐姐私奔?!” 楚卿雪从震惊中反应来过来,她无法想像他们私奔的后果会如何。 “若是父皇知道,他一定会大发雷霆捉拿你们两人的!” “你小声点儿!” 楚子珩忙捂住楚倾雪的嘴。 “三哥,你们也先别这么激动。我就不信,咱们这么多人想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楚子叙也当然知道这是最没有办法的办法。 “我也知晓这办法不可取,不到最后一步,我也不会做这个选择。” 又是一片寂静。 在座的几人陷入沉思,他们均为楚子叙与卫慕青的未来而担忧。 “我有个法子,可促成三哥与卫二小姐的婚事。” 楚子歌出声。 “五哥,你有什么好法子?快说出来听听!” 楚倾雪一听有办法能解决这棘手问题,急忙追问。 “不过这法子需要卫相配合。” “卫相?” 大家异口同声。 楚子歌将计划说出来,在座五人听后陷入沉思,因这计划实施起来有些难度。 “父亲......他从不曾关心我的死活,又怎会相帮于我。” 卫慕青话中的酸楚,谁都能听得出来。 楚子叙满眼都是疼惜。 “你放心,这件事就交由我与五弟来办,恐怕到时由不得他不帮!” “但卫傲琴恐那边,她必定会想尽办法阻拦。” “卫傲晴确实是个绊脚石。” 楚子珩赞同道。 “那咱们就把卫傲晴这块绊脚石踢得远远的!” 提到卫傲琴,楚倾雪则是一脸嫌恶,可见她有多讨厌卫晴。 “怎么踢?” 楚子珩问。 楚倾雪挠挠头,她刚才就是那么气愤一说,细想一番,她还真不知道怎么解决卫傲琴这个麻烦。 “我有办法。” 月落出声。 “嫂嫂,你有什么好办法?” “如果卫傲晴没去参加‘中秋皇宴’,我们的计划是不是更好实行。” “她定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月落想起卫傲晴那日在花园练舞的场景,就是为了在‘中秋皇宴’一舞惊人,她当然知道卫傲琴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表现机会。 但如果..... “如果她一不小心感染了风寒,又一不小心病得比较重,然后卧床不起呢......” “嫂嫂你的意思是.....哈哈!我没明白!” 楚倾雪瞬间了悟。 其他人也明白了月落的意思。 “慕青很感激!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这份恩情,慕青定然铭记在心!” “来,我敬大家一杯!” 卫慕青一口饮尽。 他们注意到,卫慕青这次端的,不是她盛茶的杯子,而是楚子叙案前的酒杯。 爱情这种东西 马车轮子发出的轱辘声在寂静的汴京街道有节奏地行驶而过。 车内,月落与楚子歌面向而坐。 月落一向晚睡,若是平常在这个时辰,她是毫无睡意的。不过她今晚喝了点酒,虽不至醉人,但足够使她昏昏欲睡了。就在月落快经不住瞌睡虫的诱惑,准备在马车内小眠一会儿,在这将睡未睡之时,听见楚子歌的问话。 “你为何要做那些?” 做那些? 月落一时间未反应过来他的话。 隔了半响才,她弄明白意思,随即将坐姿调正。 “我既然答应医治卫慕青,当然就要尽全力。但你们不知道的是,卫慕青除了外表的病症外,还有一种内在的病,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心病。” “我们都知道,外表的病症可以由药物根治,但心病若要得到根治,就像解铃还须系铃人一样,这心病当然也要心药医。” “而引起卫慕青心病的真正原因.....” 月落没有把话完,但话中的意思却已再明显不过。 “你相助他们,就没有其他的原因?” “你无需揣测我的用意。” “这世上,大家不都喜欢好的结局么。我不过也随了大众,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罢了。” “那你又如何却确定,三哥与卫家二小姐就一定会从修旧好?” “你今天的问题似乎有点多了。” 月落将目光转向对坐的人,发觉他今晚似乎有些不寻常。 果见楚子歌正以一种含义不明的神情注视着她,月落不由想起她与他在席间的那一瞥,有些不自然移开视线,看向另一侧的车帘子。 回答他的提问。 “说实话,我并不确定。” “我只不过是起了个桥梁的作用,最终做决定的只能是他们自己。” “但是我想,若贤王与卫慕青彼此爱得不够深切,他们又怎会这般纠缠了这些年。因为我是个外人,所以才看得到他们深陷在自己的苦楚中。” “他们都希望对方过得幸福,却独独忽视了他们彼此才是双方的幸福。” “这世上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无法遇上那个对的人。而他们两人明明深爱彼此,却因一些微不足道的误会而分开,你不觉得那样太不值得了么?” 一阵沉默,楚子个目光如炬,看着眼前之人,他神色间透出一丝少见的疑惑。 “这便是促使你帮他们的原因。” “惜取眼前人,这就是你对爱情的看法?” “不,这只是我对贤王与卫慕青之间爱情的看法。” “哦,那你会如何看待自己的爱情?” 听到楚子歌这般问她,月落忽而觉得自己有股想大笑的冲动,她眼角透出一抹讥讽。 “爱情么......” “呵,我从来不信这些。” 而楚子歌听到她回答却突然笑了。 “一个不相信爱情的人,却能说出这番发人深省的话来。” 楚子歌突然俯过身来,用他幽暗的眼眸紧紧凝视着,似不打算放过她任何神情。 “本王还以为,我这位王妃曾经定然历过什么生死别离呢?” 两人的距离太近,近得月落可以看清那双幽色的眸子里映出自己的那张脸。 她仍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并未因他的遽然靠近而显露出半分窘迫。反而,她扬起唇瓣,?用那双静若流萤似含着淡淡雾水的眼眸回视着近在眼前的人。 “王爷想多了,那都是从我戏本子里看来的,现学现卖而已。” “王爷你既然提到了,那我是不是也该好奇一下。” “王爷,又是如何看待爱情?” 车内,是良久的静默,两人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似对峙,也似......暧昧。 就在月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楚子歌的声音幽幽响起。 “我和你一样,从不信这种东西。” 说话的间隙,楚子歌已起身。 “夜深了,回房休息去吧。” 落下这句话,他便先行下了马车。 此刻,月落才主意到 ,原来马车早已停在王府大门前。 那被夜风带起的布幔,一下紧接着一下地摆动着,像极了她此时的心跳。 缓缓抬手,她轻捂上自己的胸口。 “你给我好好呆在里面,别再乱动。” 这话语,似带着警告,可听上去,却又是那般悲凉。 最终,都化为无声一笑,而那笑意挂在嘴角成了一抹浓苦得化不开的稠墨。 宋颜书,你还想证实什么。 夜。 静立在书房暗处的人影,透着月色展望窗外那一片早已零落的杏花林。此时的他看上去萧然、落寂,好似与人前那个冷峭、果决的孝宣王完全是两个人。 暗影知道,也只有当主子想起谁的时候,他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暗影不愿打扰主子,但他今夜来,是有要事汇报。 “主子,咱们的人已经打探到途尘神医的消息了。” “人现在何处?” “途尘神医如今就在汴京城内。” “是否需要手下将他请来?” “不用,继续跟着他。” “必要的时候,再请他不迟。” 暗影想,主子既然这样说,必有他的考量,他只需紧紧跟着那神医就是了。 “是。” “主子,若没什么事,手下告退了。” 然而,这次却未见楚子歌回应。 “主子......主子......” 暗影连叫了好几声,楚子歌都似恍若未闻。 暗影不禁猜想,主子今天怎么了,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良久。 楚子歌才再次开口。 “这么多年了......暗影,你说......她不会不还活着?” “活在这世上,一个我无法找到的地方?” 暗影震惊。 主子这些年来,从不曾提起过那个人,只因他知道,那个人一直是主子讳莫如深、不可碰触的过往。 已经七年了,难道主子还无法放下当年的那件事么? 可暗影就连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又更遑论主子? 他当年随主子曾亲历了那场事件之后,偶尔午夜梦回,他都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个人在决绝前对主子说过的话。 那些话,犹在耳畔。 那个人走后,他也曾亲眼见到主子如发了疯般要随之而去。 让主子放下那个人,怕是这一生都不可能了吧。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主子,唯有将往事在心底化作无声的长叹。 而楚子歌似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更像是在一个人喃喃自语。 “呵,她怎么可能还活着?......是我亲手将她逼上了绝路。” “亲眼看着她跃下悬崖掉入深海里,最后......” 尸骨无存。 那没有说出的那四个字,似压垮了楚子歌一直极力强忍着的情绪。 他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臂上的青筋迸出,此时,若暗影能看清楚子歌的脸,那么暗影便会看到那张极度痛苦隐忍的面上一片煞白,哀恸的眼眸含着无穷无尽的悔恨与痛疚。 暗影不忍再看下去。 “主子,您别这么说!当年您也是身不由己啊!” “如果当年公主知道您的难言之隐,她也不会......不会那般......” 决绝了。 楚子歌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片早已被寒夜侵袭得零落不堪的杏林中,他只要一闭上眼,那一夜的场景仍清晰地在他脑海里反复上演。 他不能忘。 更不敢忘! “终归是我辜负了她,害了她国破家亡。” “等一切事了之后,我若去找她,她还会原谅我么?” “主子!您......!” 暗影大吃一惊,主子竟有这样的念头! 他竟想随那个人而去...... 暗影记得,七年前那晚。 当宋国公主跃下悬崖那一瞬,主子便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最后,却连那人 一片衣角也没能抓住,主子如着了魔般想跟着跳下去,幸而被及时赶到的夏副将拦住。 如今虽已是深秋寒凉夜,但此刻,暗影确早已冷汗涔涔,他不知该如何劝说主子放弃这个念头,唯一能想到的便是。 “主子!求您想想宛妃娘娘和宫中那位正在受苦的娘娘,她们还需要您!” “我今天的话有些多了,你先下去吧。” 楚子歌终于自那片杏林处收回目光,闭上眼,隐忍着内心的翻动。 半刻后,当他再睁眼时,又仿似变成了那位人前清冷、孤傲的孝宣王。 暗影担忧地朝主子看了一眼,他知道主子自有他的决断,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如果有,那个人也不在这世上了。 终是叹了口气,消失在暗夜。 寒夜。 重新归于寂静。 楚子歌的目光越过那片杏林,看向王府西边一处院子,那个方位,正是月落所居的扶墨院。此时,那片院子正笼罩在一片氤氲的月色里,似梦似幻,教人看不真切。 楚子歌终于轻轻唤出凝结在心间的那个名字。 “颜书......” 语中带着无尽的柔情与追悔。 “我遇到一个和你很相像的人......” “尽管你们的相貌与声音全然不同,但每当靠近那双眼,我却能从那人身上看到你的影子。有些时候,我甚至能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你的气息......” 冤家路窄 九月中旬,即将迎来中秋佳节。 虽早已入了严寒时节,但汴京却透着一股欢庆,处处悬灯结彩,活树银花,喜迎着一年一度的佳节到来。 城内的大小街道正充斥着各种吆喝声与交谈声,行人们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一片生活的气息。 “你们俩呀,就应该出来多走走多看看。一个整天泡在医馆里,另一个又终日不出屋门。” 城内某条街道,月落、楚倾雪、卫慕青三人闲步其间。 口中念念有词的正是从宫中偷溜出来的楚倾雪。 “这样可不行,要是我非闷出病来不可!” “所以,你今日特意从宫里偷溜出来,就是为了陪着我们多走走......多看看......” 月落将后面一句话刻意拉长了声调,惹得一旁的卫慕青忍不住掩嘴轻笑。 今日是月落的就诊日,是以,她一早便去了‘仁济堂’。哪知才将将落脚,就被楚倾雪以美曰其名陪她出去散心实则是自己贪玩为理由将月落从医馆请了出来。 说是‘请’不如说‘硬拉’来更为妥当。 月落以一副了然的神色看向卫慕青,也大概猜到她的情况与自己差不多,也是被‘请’了出来。 楚倾雪那点儿小心思,全都写在脸上,她也就懒得拆穿她了。恰好今日来寻诊的人不多,她倒也乐得陪着出来逛逛。 “当然啦!要不然本公......小姐才不会想尽了法子偷跑出来呢!” 楚倾雪由不自觉,俨然一副仗义模样,完全没有发现月落她们早就识破了她心里的小九九。 “诶,慕青姐姐。” “我发现你如今的气色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呢。” 楚倾雪盯着卫慕青看了又看,这倒令卫慕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有些不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微透着红晕,因为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夸过她。 “真的么......?” “千真万确!我觉得现在的你和以前的你比起来,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嫂嫂你说是不是?” 其实早在贤王府宴请那晚,月落就注意到了卫慕青的变化。楚倾雪虽说得夸张了些,但她说得并不错。卫慕青现在的状态确然比她初次见时好了很多,眉目间的那抹愁伤不再。如今的她展了笑颜,看起来才像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这让她想起,那晚楚子歌问她为什么要帮他们。 其实,她还隐瞒了一点。 月落记得初次见卫慕青时的情景,一个眼中没有任何生机,独自凭栏遥望,神情凄切而哀凉的女子。那样的景象,让她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也是如同那般,了无生机,行尸走肉的苟活着。 那一瞬,她便做了决定,尽自己所能,帮一帮眼前这位女子。 “嫂嫂,嫂嫂.....” 月落拉回思绪,发现楚倾雪和卫慕青两人正看着她,这才转回想起楚倾雪的问话。 “你说得没错,你慕青姐姐的如今气色可比以往好多了。” “哈哈!我就说吧。” 月落与卫慕青二人目光相视,会心一笑。 其实不用明说,三人都知道,卫慕青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心里的那枚结解开了,那颗心自然也就变得明朗了。 “哈!提到这个,我突然想到咱们应该去哪里了。” 楚倾雪似突然想到什么,满脸兴致。 一盏茶后,她们来到了一家装饰颇为悦目店铺前。 楚倾雪指着那间店铺。 “这里可是汴京城内最大的胭脂铺。” “走,咱们进去看看!” 三人进了那间胭脂铺子,里面的装潢更是色彩鲜明,与柜台上的胭脂水粉盒子相互映衬,足够勾起那些闺阁小姐们的购买欲。 这个胭脂铺的老板必定懂得消费者心理,不然这里的柜台边上,怎么会拥簇着各家的闺阁小姐。月落甚至听到她们正在讨论这些胭脂哪个款式最好看,哪个又是现下最流行的颜色...... 月落不禁感叹,真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论是在哪个时代或时空。 “嫂 嫂,你和慕青姐姐快帮我看看!” “这两个颜色,哪个更好看?” 只见楚倾雪两手各拿了一个胭脂盒子,两个盒子的胭脂颜色相近,楚倾雪正犯难不知道挑哪个颜色。 月落看了看,指了指楚倾雪的右手。 “你皮肤白暂,这盒桃粉更衬你。” “好!那就要这盒了。” 楚倾雪招呼店家过来。 胭脂铺的店家开门做生意,早就练就了一双观人识货的眼睛,他的见这三位女子的穿着打扮与气质,一看就是官宦或有钱人家的女子,便起了推销自家产品的念头。 “三位姑娘,我们店内的货品齐全,各种各样的胭脂水粉应有尽有,这二位姑娘怎么不挑一盒胭脂回家呢?” 月落一看这店家就知道是个精明的。她无意挑选这些胭脂,正想回绝,但看到一旁卫慕青正在认真看着柜台上成列的那一排排胭脂盒。 便没有开口。 “店家,这盒胭脂怎么卖?” “哎呀!这位姑娘真是眼光好啊,这胭脂是店中的新品,而且仅剩一盒......” “这胭脂我要了!” 店家的话被遽然插入的一声尖锐女音打断。 接着,一张傲气凌人的脸出现在她们三人面前,眼内尽含着挑衅的意味。 “还真是冤家路窄。” 待看清来人是谁,楚倾雪不由嘀咕了一句。 但月落则想,看卫傲晴这架势,恐怕不止冤家路窄这么简单。 “店家!还不去将这盒胭脂给我家小姐包起来!” 此时,月落与楚晴雪才注意到卫傲晴身边的丫鬟手上拿着的那盒胭脂,正是卫慕青先前看上的那一盒。再看卫慕青,则是双手空空,神态有些无措地站在一边。想必是刚才乘她们还未反应过来时,那丫鬟便乘着间隙将卫慕青手中的那盒胭夺了过去。 月落给了卫慕青一记安定得眼神,使得她安下心来。 楚倾雪虽不清楚卫慕青的胭脂怎么突然跑到了卫傲晴丫鬟的手上,但见卫慕青被这般欺悔。 她顿时戟指怒目。 敌对 卫傲晴像似听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般。 嗤地一笑。 “这话可不对,这盒胭脂她卫慕青又没有付钱买下,怎么就是她的了?” “但胭脂是慕青姐姐先看上的,要不是你强夺过去,慕青姐姐她早就买下了!” 卫傲晴一声轻哼,似懒得再与之周旋。 “就算她先看上的又怎样,我卫傲晴照样可以抢过来!” “老板,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本小姐包起来!” 楚倾雪这才意识到,卫傲晴这分明是来找茬的。她还就不信了,她堂堂一国公主,斗不过一介相国府的大小姐。 你无耻是吧,那就瞧一瞧咱们谁更无耻! “不许包!” 楚倾雪说罢去阻止店家,卫傲晴却先一步挡在她的面前,继而附在她耳边。 “公主,您可千万别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要是我受了什么惊吓,我真怕我经受不住,管不了自己这张嘴呢。” “待会儿入宫,若是碰巧遇见淑妃娘娘,不小心将这事说漏了嘴,那可该如何是好?” 卫傲晴说完竟还装出一副被迫左右为难的神情。 楚倾雪见卫傲晴这幅卑鄙嘴脸早已气的牙痒痒,她竟敢拿她偷出宫这件事作为威胁。 “卫傲晴,你敢!” 卫傲晴当然敢,有皇后这个姑姑撑腰,她自然亦有底气与楚倾雪在气势上抗衡。氛围已降至冰点,双方僵持着,均没有退让意思。 卫慕青不忍楚倾雪为了自己与卫傲晴撕破脸皮。 “倾雪,算了,胭脂我不想要了。” “你们看!她自己都说不要了,这可不是我抢夺了吧。” “店家,给本小姐包起来!” 胭脂铺的老板刚才一直在一旁细细观察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眼前几位小姐之间的暗流涌动,这盒双方争夺的胭脂最终还是落入了后来的那位小姐手中。 这店家也是个精明的,商人讲究的则是和气生财。 是以,他对卫慕青道 “这位小姐,我们店里还有其他款式不错的胭脂,您也可以挑挑看。” 卫慕青委婉谢绝店家的提议。 “哼,她也就只配挑我剩下的。” 卫傲晴以胜利者的姿态睥睨着卫慕青,眼中满是鄙夷和不屑。 “卫傲晴,你别欺人太甚!” 楚倾雪再也忍不住,她豁出去了,大不了让母妃知道她偷偷出宫罚她一顿,也好比在这里受气。她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卫傲晴!可无奈自己被卫慕青死死拉住。 卫傲晴并未理会楚倾雪的警告,而是紧盯着卫慕青。 昨日贴身丫鬟告诉她,贤王来了府中。她特意梳妆打扮一番,却发现贤王来找的人是卫慕青。 她心中顿时激起无限的不甘和恨意!她不甘!明明她才是卫府的嫡女,她到底哪里比不上一个庶女了。想她从小便习琴棋书画,更是以善舞在汴京一众官家小姐中脱颖而出,她卫慕青不过是一介庶出,怎会比得上她! 她从小便要什么有什么,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比卫慕青好上百倍。这次也是一样,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就算用尽手段也要得到!她早已与母亲商量,待中秋皇宴她献舞之时,请父亲向皇上请求让自己与贤王早日成婚。 贤王王妃这个位置,她志在必得! “卫慕青,我要你记住,你是争不过我的!” “只要是你看上的,无论是东西,还是人,我卫傲晴都要夺走!” “呵。” 一声似讥似讽的轻笑想起。 卫傲晴侧向站在卫慕青身旁之人,刚才那声讥笑正是一直未开口的月落发出。 “你笑什么?” 卫傲晴警戒地看着月落,她与这位孝宣王妃有过几次照面,前几次都让她占了上风。是以,卫傲晴知道月落这人不好对付。 “既然卫大小姐这般想知道本王妃为何而笑,那便满足你好了。” “本王妃没事的时候呢,就喜欢看些戏本子,就刚才那出戏码,本王妃只常在戏本子里看到。” “没想今日竟看了一出现场版,是以,忍不住感概而笑 。” “哦,当然,这还得感谢卫大小姐的卖力演出。” 月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卫大小姐,可想知晓这出戏的结局如何?” “小姐虽被恶人抢走了胭脂,但之后却被爱慕小姐的公子知道了,那公子另送了一盒他亲自挑选的胭脂给小姐作为定情之物,结局便是。” “小姐与公子喜结连理,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个结局我喜欢!” 楚倾雪配合地在一旁附和,拍手高声叫好。 “嫂嫂,那恶人最后怎么样了?” 说到恶人,楚倾雪狠狠看了一眼卫傲晴。 “是呀,那恶人结局如何?” 店内其他小姐们皆侧耳听着,这边楚倾雪一经发问,众人便都追着问那恶人的结局。 “至于那位恶人.....她本就不该出现在小姐与公子故事中,是她硬给自己强行加戏,最后就只能落得个被众人唾弃的结局。” “卫大小姐,你说是与不是?” “我不知孝宣王妃在说什么?” 卫傲晴面色难堪。 “既然卫大小姐理解能力有限,本王妃不介意再说得直白一些。” 月落收起笑颜,以先前卫傲晴威胁楚倾雪的口吻,一字一句道 “有些东西,它不属于你,就一定不是你的。哪怕用尽手段,它最终也不会属于你!” “如你强行违背老天的安排,到时落得个不能收场的地步,那都是自食其果!我想卫大小姐这般此聪明的人,定是能听明白本王妃的这些话的。” “卫大小姐你说是么?” 月落问这句话时,与卫傲晴靠得及近,这给了卫傲晴一种压迫感。 “你……!” 卫傲晴不适地后退一步,张口结舌了半天,也找不出话来反驳。 “店家,今日你店中所有的售出胭脂都算在孝宣王府的账上,至于这盒......” 月落看向卫傲晴手里拿着的那盒胭脂,露出她无比真挚的笑容。 “就当是本王妃送给卫大小姐的见面礼了。” 脂粉铺内众人悄声议论着,并时不时向这边投来的探究的目光。卫傲晴无暇顾及,因为她已被气得浑身不能动弹,她的贴身丫鬟小红瞪向众人。 “看什么看!” “小姐,那这胭脂......” “蠢货!你还闲本小姐不够丢脸么!” 卫傲晴一把夺过那盒胭脂将之丢弃角落。 嫣红的粉末从盒中溢了出来,那样的红,让卫傲晴感到尤为刺眼。她走过去用脚狠狠踩了上去,带着阴厉,盒胭脂在她的脚下碾成碎片,直到那胭盒脂早已看不出原样,她才停了动作。 卫傲晴死死盯着那被她碾成碎片的胭脂盒,咬牙切齿。 前奏一 从胭脂铺出来,大街上。 楚倾雪学着刚才月落与卫傲晴对峙的模样,将卫傲晴那份恼怒又不得发的憋屈神态学得微妙微俏,月落与卫慕青被逗得不忍发笑。随即,三人在大街上笑作一团。 “嫂嫂,你是没有看到啊,刚才卫傲晴那副被你气到快噎气的表情,看着真真是太过瘾了!” 楚倾雪双手握拳,两眼星星状地仰视着月落。 “嫂嫂,倾雪真是太崇拜你了!请收倾雪为徒吧!” 月落笑睇了一眼,未理会楚倾雪的玩笑话。 楚倾雪突然想到什么,转而看着卫慕青,显出几分忧色。 “我们今日让卫傲晴吃了瘪,她回去之后会不会故意刁难慕青姐姐?” “我怕是没有这个精力了。” 月落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楚倾雪不明所以。 “为何?” 卫慕青似乎明白月落意有所指。 “月落你刚才......” “我刚才不过是送了她一份小礼物而已。” “嫂嫂,你刚才不就送了个胭脂气那卫傲晴么?” 楚倾雪没见嫂嫂送别的东西给卫傲琴啊。 月落噙着的那抹笑意加深。 “不,我另送了一份。” 一份让她七日起不了床的小礼物...... “月落姐姐!月落姐姐!” 这是,有叫唤声传来,月落听出是谁的声音。 只见邺煜从街道的另一侧朝她跑过来。 “月落姐姐,哥哥今儿排了新戏曲儿,让我请你去听。” 一旁的楚倾雪一听有好戏可看,立即两眼放光。 “哇!有新戏曲儿!” 民乐坊外。 楚倾雪先一步跨了进去,显示出她的迫不及待。 跑了两步,又不忘回头催促落后她几步的月、卫二人。 “嫂嫂、慕青姐姐你们俩倒是快点呀!” 来民乐坊的路上,邺煜将月落与民乐坊之间发生的事说与卫慕青听。 讲到月落如何独身一人夜闯齐府救出他哥哥,又如何使计从齐斐手中夺回民乐坊,再到一曲‘霸王别姬’震惊四座让民乐坊起死回生。 邺煜言语间满是对月落的崇拜。 “月落,你与他们竟有这般渊源。” 卫慕青不禁感叹。 目光落在正冲着自己傻笑的邺煜身上,月落眼底划过一丝复杂情绪。 她也不曾想到,自己此番归来复仇,竟会与邺扶、邺煜他们生出这般缘分。世事难料,或许这世上之事早已是老天爷安排好的,所有该遇见的都会遇见,所有该发生的都应该发生。 她只希望,日后的事不要牵扯到邺扶与邺煜。 “快看!哥哥出来了!” 邺煜手指向戏台方向,示意她们。 月落与卫慕青顺势看去,见楚倾雪在看台中央,正招着手,示意她们过去。 三人走到看台,月落打趣她。 “你倒是会挑位置。” “那是当然了!” 楚倾雪另占了三个位置,月落几人依次落座。她们不知道的是,这几个好位置是邺扶特意留下的。 看台宾客已满,戏台也正拉开帷幕。 月落看向那个万众瞩目的人,戏台上的人也正看向她这方,目光相对,朝戏台之人无声一笑。 戏台之人会意。 而后细腻婉转的曲调从戏台之上传来,徐徐述唱着那一则凄婉动人的传奇佳话。 “上虞县,祝家庄,玉水河滨,有一个祝英台,秀丽聪明......” 夜空。 暗无星辰,似被洒下一层浓墨。 此刻的孝宣王府一片黯寂,唯有一只夜鸽不经意地划过暗空带起的细微的扑棱声。 越过王府高墙,消失在暗夜里。 少顷。 看着自己片刻前放飞的小白再次飞出王府高墙,月落眼角勾起一抹嘲弄,目光移向东边,那是王府主院的方位。 暗影凝视着一张字条。 那是主子刚才从信鸽身上取下的信条而后照着临募出的一串字。 更确切地说,那是一串奇怪的符号。 那字条上画着 ‘15thsep’ “主子,属下这就去找人破译出这暗号。” “不必了。” “她既然不避讳,必定有自信我破解不出这份密函。” “追查那只白鸽的动向,如我猜得没错,那只白鸽最终会落在蜀国皇宫。” “你密切注意宫冶卿的动向,一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向我汇报。” 楚子歌轻轻摩擦着那那串符号,宣纸带来的微粗粝感,从指腹传入,让他有种直觉。 她身上那层层裹挟的秘密,离揭开的那一日。 不远了。 卫府。 主厢房里传来一阵阵呕吐的吵杂声。 “快快快!痰盂拿来,小姐又要吐了!” 一打扮华贵的妇人坐在床侧,急声指使着佣人。 “你这是吃了什么要命的东西?吐成这个样子!” 那贵妇拍着一女子的背部。 “母亲,我难受.....” 还未待女子说完,又是一阵呕吐。 呕吐的人正是卫傲晴,坐在她床侧的是她的母亲,卫府的女主人。她从昨晚开始便持续呕吐,看了大夫吃了药也未间半分好转。 此刻,她已虚脱到下不来床了。 “这可怎么办呢?大夫说你这病至少要害小半月呢。” “小半月......” “不行!我要去参加明晚的‘皇宴’。” “你现在吃什么吐什么,这个样子怎么去参加明晚的‘皇宴’?” “我一定要去参加明晚的‘皇宴’!” 卫傲晴一句话说完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你看看你现在连说话都不利索,又怎么去皇宫?” 卫傲晴想爬起来,却感到自己浑身无力。 “可我等这一天等了这么久,我不甘心!” “你不甘心也得甘心,谁叫你在这紧要关头突然得了这么个怪病,你就认命吧!” 是夜。 月落是警醒的,睡在她床榻前的小白狐亦警觉地发现来人不善,作出备战的姿态。待看清来人,却突然有些畏缩,但仍然护在月落床榻之前。 月落这时也看清了来人是谁,夜色太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周身寒气冷冽,安抚着小白,静然看着那人。 猛然,她被那人蛮力拉起,出手太突然,她一时来不及反抗,她也不是他的对手。 便任其拖拉着,直至被带到一处地方。 那地方她很熟悉,因为她时常来。 被踉跄着拉甩在地,一滩血渍跃然在目,她心中愈发不安起来。就在刚才楚子歌突然闯进来时,她就隐隐直觉到有什么对不。 目光最终停留在床榻之上,床榻上的人唇瓣乌青,一片死寂之色。 月落的心陡然下沉。 宛妃......怎么会?! “给我一个解释。” 冷冽从薄唇发出,带着寒意。 他就这样定然在她面前,垂眼睨着她,这样的场景,月落抑制不住地刺痛起来。 这一幕......像极了七年前。 手被蹭破,忍着丝丝痛意爬起来,站定,对视。 她恨,恨极了他! 他认为是她害了宛妃。 呵,那么就是她又怎么样! “没有解释,王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再说一遍!” 那人眼中已涌起杀意。 “我说,没有解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前奏二 喉间遽然收紧,月落斜睨着眼前之人,嘴角勾起一抹讥笑。 而眼前之人周身寒气迸裂,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意。 那双手在她的颈脖一点一点收紧。 “不要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的底细!” “宫冶倾派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月落就那样斜眼睨着那个人,眼角始终挂着一抹嘲弄。 楚子歌被那样的神情激怒,眼内风起云涌。 “不要挑战本王的耐性,你以为本王不敢杀你么?!” 颈间再次紧缩,喉间被重力钳制,她没有抵抗,也无力抵抗。 呼吸也愈来愈困难,她甚至听到自己颈脖处有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本王再说最后一遍。” “你的目的是什么?!” 视线里,那个人近在咫尺,面上开始变得狰狞。 耳内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一片轰鸣,呼吸一层一层剥落,视线慢慢模糊。 她听到了许久不曾听到的自己的心跳声。 她竟然还有心跳么。 挤出最后一丝气,对着那个人。 “我的......目的......是......” 头愈来愈重,意识渐渐涣散,在即将失去意识那一刻,月落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模糊身影从外间匆忙进来。之后,她被大力甩倒在地,再之后,她便陷入了一片虚无。 醒来的时候,月落缓了还一会儿才恢复直觉。入眼是熟悉的,这是她房间。 “丫头,你醒了。” 昏暗的灯光,月落看清床榻前是站了一个人 “老头......” 嘶哑出声,嗓子撕扯得疼,她顿觉喉间有一股血腥味袭来。 猛然不住地咳嗽起来。 途尘快步来到月落身旁,将她扶起,将手搭在她脉间,瞬即途尘眼底露出一抹忧色。 “丫头,你若想活得久一点,就应该爱惜自己的身子。若不是老夫及时赶到,你这半条命恐怕就没了!” 途尘的话让月落想起晕倒前的情景。 原来那个人影是老头,难怪她会觉得熟悉。 “我自己的身体,我有分寸。” “你为何会来?” 途尘知晓这个徒弟不愿多谈关于自己身体的事,也不再多说。 “孝宣王的人已发现了我的踪迹,迟早要被请来,还不如老头子我主动现身。” “你看过宛妃了。” 月落知道如果不是途尘,她现在不会安然无恙地躺在这里。 “嗯。” 途尘点头,面色严肃。 “宛妃她......” “宛妃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月落仍有些意外,尽管她已经知道。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宛妃。 “我从来没想过要害无辜的人。” “丫头,这次错不怪你。” 解药也没错,错就错在于月落估算错了。 宛妃早已是个‘死人’,根本就没有活过来的可能。她之所以还有呼吸,是因为商陆的毒抑制了她心脉,而宛妃吐出的那摊淤血就是关键。正是那摊淤血压制了心脉,从而造成了宛妃‘活着’的假象。月落给楚子歌的那瓶解药,为宛妃解了毒,却也恰巧将淤血引流出来。 没了那淤血压制,宛妃自然断了呼吸。 “或许对于宛妃来说,这也是一种解脱。” “有些人活着却比死亡更痛苦。” 活着比死亡更痛苦么。 是呵,她不就是这种人么。 可她还不能解脱,她必须得‘活着’。 血仇未报,她不愿死不瞑目! 途尘告诉她楚子歌暂时放过了她,但把她变相地软禁了起来,她可以自由出入王府,但必须有人时刻跟着她。 途尘让她不必多想,好好歇息,便离开了。 月落不知道楚子歌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她现在只希望自己计划不要出任何差错。 手中有冰凉的触意,摊开。 那是一个圈有细绳的银制东西,细绳已断,银制的表面已被腐蚀,但若细看,可看得到那东西内侧似有模糊的刻痕。那是一刻前被那个人猛力掐断的,它就带在她的脖子上,时刻提醒着她,那段惨痛又愚蠢的过去。 夜已很深,一切复归于寂静。 楚子歌坐在床榻一侧,床榻上的人仍如往常一样,面容安详。 可他的母妃...... 再也不会回来了。 半个时辰前,他将那瓶‘解药’为母妃服下,带着激动与忐忑等待着。 但让他始料不及的是就在母妃服下那瓶所谓的解药,便遽然吐了一口血,继而毫无预兆地停止了呼吸。他先是疑惑、不解,而后是愤怒。 可遏制地愤怒! 他竟然信了她! 他气极,冲到她的房间,将熟睡的她狼狈地拖出来,没有给她任何回旋的余地。 他想杀了她为母亲偿命,可在最后一刻他却......下不了手。 他明知道她是宫冶卿的人,他却下不了手,他竟然不舍得!所以,他更是愤怒,他怒自己,也怒她的出现让他乱了方寸。 紧握的拳才缓缓松开,掌心还残留着那抹余温,那是她的温度。 想到一个时辰前,在这间屋子里,那抹纤瘦的身影,那张苍白的面容在烛火明灭的映衬下,显出的不自然的惨白。 他竟然有一丝心疼。 “母妃,那个女人......” “我应该杀了她才对,可孩儿却......下不了手......” 间奏一 汴京城里一些爱听戏曲的老爷儿们觉得最近没法打发时间了,只因‘民乐坊’近几日大门紧闭。门上挂着块显眼的木牌,上面写着‘暂停营业’这么几个字,倒不禁让众人揣测,这民乐坊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而此时的民乐坊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起因得从三天前说起。那日月落、卫慕青和楚倾雪三人从胭脂铺出来后遇到特意来寻月落的邺扶,随后她们应邀去了明月坊,听了一曲哀婉动人的《梁祝》。 当时,一曲终了,只闻一片抽泣之声,在场的一些大老爷儿们也在悄然抹泪。月落再观旁边的卫慕青与楚倾雪,一个梨花带雨,一个声泪俱下。 楚倾雪当时边哭边说‘这个故事实在是太感人了,这世间哪有这样的凄切又唯美的爱情啊?’ 楚倾雪一句无意的话,让月落涌出一个想法来。 这世间从来不缺凄切唯美的爱情,缺的只是真心相待相爱相守的爱人。 月落将她的想法说与卫慕青与楚倾雪听。 两人听后反应却大不相同。 楚倾雪嚷嚷着这个想法新奇,她一定要参与。卫慕倾则有些犹豫不决。 月落当时对她说了一句话。 “幸福从来都是靠自己争取。” 而后,她们与邺扶商议,如何开展并实施这个想法。 待一切商量好,接下来就是实施了。这也是民乐坊这几日为何会大门紧闭的原因,因为她们的计划需要民乐坊提供场地。 “月落,你这两日看起来有些疲惫。” 月落下意识紧了紧领口,但卫慕青只是见她脸色不太好,关心相寻而已,并未发现其他不寻常, 朝卫慕青安慰笑笑。 “我没事。” “明日就是‘中秋皇宴’,大家再演练几遍,确保到时不出任何差错。” 戌时,月落回府。 遇到正出府的楚子歌,两人在王府大门处打了照面,月落直径越过,眼也未抬一下。 楚子歌却瞥见了她颈侧衣领未遮掩住的深色勒痕,白皙的颈脖与深色勒痕形成鲜明对比,看在眼里,竟有些刺痛。 顿了顿脚步,欲说些什么,那女人看见他却连眼皮也未抬一下。 她骗了他,难道她不应该为自己所做的事受些惩罚?昨晚他已经手下留情,不然她以为她还能活到现在。她凭什么摆出这样一副姿态,像是他对不起她一般。 楚子歌想到此处便来了气,他压下怒气。这件事先搁一搁,这个时辰是该去与三个办正事的时候了。 月落原本想直接回院子,但在半路绕道去了她以前的药屋,如今途尘在用这间药屋。 途尘在王府住了下来,月落不知道他与楚子歌达成了什么交易,只知楚子歌自昨晚过后,似乎放过了她,没有再让她以命偿命。 是以,她想去找途尘问个明白。 “老头,你和他说了什么?他为什么会突然放过我?” 月落来到药屋,开门见山。 “丫头,你的医术又精进了不少。” 途尘捣鼓着她之前的那些瓶瓶罐罐。 “你竟以血液内的毒素作依据,找出‘商陆’计量,这分量可不好把握。” “这办法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途尘对月落提炼出解药的法子很感兴趣。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月落提醒途尘。 “什么问题?” 途尘一心痴迷那些药罐子,压根儿没有听到月落先前问了什么。 “你和他说了什么?他为什么会突然放过我?” “谁?” “楚子歌。” “老夫答应了孝宣王不能与外人说。” “你的关门弟子也是外人?” 途尘突然盯着月落,似乎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 “你好像很在意与孝宣王有关的事?” “没有。” “没有吗?” “你想我有么?” “停停停!你把老头我给绕晕了。” “无论有没有,老头我都不能 告知。” “徒儿,多思多虑,以你现在的身体,还是少思少虑为紧呐。” 亥时。 夜色正浓,更深人静。 汴京城里却有几队人马在主道与巷道悄声穿梭着,他们挨家挨户地进进出出,似乎在搜查什么?接着,有两队人马在一处汇合。领首的分别是二人对看一眼,而后,同朝一户别院破门而入。 院内悄寂无声,想必都正熟睡做着美梦。 两队人马陡然闯入惊醒了看门狗,狗子不停地‘汪汪’叫唤着。 与狗吠声同时响起的还有那两队人马的高声呼喊声。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含着同一个词。 “来人呐!抓住贼人!” “贼人进了这间院子!咱们快去搜查!” 这般响动,即便睡得再死的人,也被惊醒了。 而后是一阵嘈杂的人声物声,不一会儿,整个别院内灯火通明。 最先出来的是一众下人们,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要捉贼人。一个个便哄抢着斧头木管扁条,只要是能抓在手上的就都给抓了过来。 下人们中间拥簇着一个揉着惺忪睡眼的七、八岁模样的孩童, 那孩童见到那捉喊贼人十足二三十人队伍的架势也不害怕。 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 “你们是何人?胆敢闯进我家的院子,你们知道我爹是谁么?” “哦,你爹是谁?” 队伍领首的男子回答。 “我爹是一国......” “远儿!” 一声呵斥止住了那孩童往下说得话。 “爹!我正说起你呢!” 那唤作远儿的孩童跑到那被他称作为爹的中年男人跟前。 那中年男人将那孩童往身后藏,而后看向领首的两人。 “不知两位王爷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我们接到巡查使禀告,近日有一贼人团伙在汴京侍机作乱,明日便是中秋佳节,为了让汴京城的百姓过个安稳佳节,我们今夜欲将那贼人团伙捉拿归案。” “只是,不知国相竟在此处,我与五弟深夜叨扰,还请国相见谅。” 这两队人马为首的正是楚子歌与楚子叙二人。 卫进眯眼看着他们二人。 “两位王爷既是办公事,又何来叨扰之说。” “不知贤王与孝宣王是否已将那伙贼人捉拿?” “还未。” “如此,还请两位王爷务必将那伙贼人捉拿归案,还汴京百姓一个安宁。” “当然,这是我们的职责。” “老爷!发生什么事了?” 一妇人慌张走来,那妇人面容清雅,躲在卫进身后,又将那七八岁小二圈在怀中。 “这位是?” 楚子叙询问。 “这是我娘!” 那七八岁小儿亮声答到。 他不知道为何,爹跟娘似乎都很怕那些官兵。爹不是一国国相么,怎能怕那些个人,因此为了给爹打气也为了显示自己的男儿气概,他才不会怕他们呢。 哪知娘却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用眼神指责他不应该出声。 他更不服气了。 “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为首的儒雅男人再问。 “我叫卫淮远!” 他挣脱娘的手,再高声回答。 间奏二 “小儿无知出言顶撞,还望两位王爷勿怪。” “远儿,还不快给两位王爷赔礼道歉!” 卫进呵斥,言语虽责厉,但看得出他极为疼护这个叫卫淮远的男孩。 卫进的叱责,让卫淮远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爹叫那两个高大的年轻男子王爷,难道他们不是一般官兵,而是比爹官位还高的人。 “淮远在这里给两位王爷赔礼了。” 知道自己犯了错,但男儿有泪不轻弹,卫淮远憋着泪给楚子叙与楚子歌二人赔礼。 “国相放心,我与五弟不会放在心上,倒是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胆魄。” “国相果然......教子有方啊。” 楚子叙刻意的停顿,几人都听出他话里有话。 卫进背后的妇人不安地将卫淮远往自己身后藏。 卫淮远察觉到了娘的紧张和不安,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爹沉着脸,娘又使劲将他往身后藏。所以,他觉得这两位王爷不是好人,一个虽言谈谦礼,却给人一种笑里藏刀的感觉,另一个冷着脸不说话,就更不像好人了。 而且打从他们一出现,他就感觉到爹一直处于紧绷备战状态,说话也带着顾忌。 “夜已深,我与五弟还有贼人待捉拿,便不打扰国相与尊夫人了安歇了。” 就在楚子叙与楚子歌二人转身之际。 “两位请留步!” 卫进开口。 “贤王与孝宣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天色由暗灰逐渐转明,月落合衣仁立窗前。 她,一夜未眠。 丫鬟玲儿掐着时辰敲门,手里端着一盆热水。 “王妃,奴婢来伺候您洗漱了。” 室内没有动静,玲儿轻手轻脚推门入内。 间王妃已坐在梳妆台前。 “王妃,让奴婢来吧。” 玲儿照顾王妃已经有些时日了,也差不多摸透了王妃的习性。王妃似乎不太喜欢繁琐的装扮,平日里只是着一些简单素色服饰。 所以,每次她想为王妃梳个时下流行的发饰时,都被王妃嫌太繁琐而拒绝,她也只好作罢。想她一个绾发好手,却在王妃这里无处发挥,这让她忧伤了好久呢。今日赶上佳节,她一定要好好为王妃打扮一番。 玲儿将一支碧玉杏花钗插入发间,却见王妃微皱着眉,便解释道 “王妃,奴婢知道您不喜这身装扮,可您今日若着平日里的打扮进宫,只怕会失了礼仪。” “您就忍一时,让玲儿为你好好装扮一番好不好?” 玲儿说完,看着王妃的反应。王妃微皱着眉思索片刻,终是点头同意。 半个时辰后。 “王妃,您可真是个美人儿。” 铜镜里,月落一身烟罗紫广袖上衣搭配浅色交领大袖衫,两片式齐腰褶裙,搭配同色系团花刺绣。雕空玉芙蓉玉耳环垂在耳廓,愈发勾勒出雪白的颈脖。玲儿为她绾了一个凌云鬓,鬓上固以一支碧玉杏花钗,玲儿原本还想为她戴上步摇,但被她拒绝了。 她平日素面惯了,她也当然知道今日若是与平常的一样的穿着,于礼是不合的。在一众王公贵胄中,她若是着一身素衣,既有损孝宣王府颜面不说,必定会被有心人认为她是别出心裁想要吸人眼球。是以,她没有拒绝玲儿的提议。 看得出来玲儿为她今日的这身装扮花了心思,从衣着服饰到发饰妆容,既保有了贵为王妃的风范,又不至过于招摇。总得来说,这身装扮周到得体,挑不出任何瑕疵。 “你有心了。” 受到月落的夸赞,玲儿似乎很开心,一下子话也多了起来。 月落平日里很少说话,给王府一众下人一种生人勿近,孤高清冷的形象。 在玲儿眼中亦是,王妃是个话不多的女子,但对下人们并不苛刻。她还知道王妃医术了得,在城东一家叫‘仁济堂’的药铺为人看治,很多人都闻名来找王妃治病,王妃呆在王府里的时日都没有在药铺里的时间长。 是以,玲儿一度以为王妃是个不好相处极难伺候的人,当初狄管家选中她来照顾王妃的饮食起居,她心里是百般不情愿。只是这小半年下来,她发现王妃并不是大家眼见到的那般孤高 ,王妃只是话不多而已,外表一幅冷冰冰的样子。但是玲儿如今知道,王妃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玲儿会有这样的改观,是因有一回她感了风寒,向狄管家告了一日病假,原本想抓点儿药,盖了被子捂一身汗就好了。哪知病情不仅没半分好转,还越来越严重了。 那天她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想着自己会不会就这么病死,越想越害怕。她想爹娘、想回家,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哀恸得哭起来。 就在这时,她感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睁眼一看,竟然是王妃。在她来不及细想王妃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这可是下人们住的地方时,自己就被扶了起来,等察觉到嘴里的苦涩味袭来,她这才惊觉,王妃在亲自喂她喝药,她不敢相信。 一时讶异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呆呆地张嘴,咽下清苦的药汤。再听到王妃吩咐让她捂紧被子睡一觉,之后,她便昏沉沉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只觉得身体黏糊糊的,人却精神了很多,她惊喜地发现自己的烧退了下去。再之后,狄官家来找她,给她放了一天假,还将例银提前发给了她。她正疑惑着,狄官家告诉她,这都是王妃吩咐的。 从这之后,玲儿便尽心尽地力服侍王妃,因为她谨记着王妃的恩惠。偶尔听到有下人嚼舌根,议论王妃,说王妃嫁进王府这么久,王爷却一直没有与王妃圆房,两人也一直分房睡。都说王爷根本不爱王妃,王妃在王府只是个摆设而已。 可玲儿并不这么觉得,她有时会发现王爷看王妃的时候眼里分明是有情的,甚至有几个晚上玲儿都看到王爷就站在王妃的院子外,只是她不知道王爷为什么没有进来。 尾奏一 今年的中秋皇宴与以往有些不同,往年的宴会都在室内举行,内容千篇一律。歌舞奏乐, 举杯欢庆,酒酣耳热之际再说些阿谀奉承的话,待酒足饭饱,时间一到,拍拍屁股就散场。这样的宴会了无趣味。 贤王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他将今年的中秋皇宴作了一些更变。从筹办伊始,贤王便向皇帝请旨更改事宜,之后从礼部发下一道公文。 凡在朝五品官员的女眷均可在今年的中秋宴献上才艺,曲艺不设限,且今年的宴会场地设在室外。 这道公文甫一下来,立即在一众官家女眷中掀起了暗波。太尉家的小姐听到御史大夫家的小姐要抚琴,御史大夫家的小姐又打听到督御史家的小姐要献舞,一个个都抹足了劲儿地要比别人比下去。 九月十五。 今日,便是众人期盼的日子。皇宫南门,可看到着华服的人络绎不绝又有条不紊地朝着宫门处缓缓涌进,那些人都是朝中五品及以上的官员携着家眷排队等候入宫。楚子歌他们来的时候,宫外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宫门守卫正在逐个排查。 从王府到皇宫这一路,月落与楚子歌二人虽同乘一娇,但却连眼神都未有交汇,两人刻意相互无视对方,就连平时神经大条话多的四喜也看出了他们之间不对劲,在外驾着马车连大气也不敢出。 马车在宫门处稳稳停下,原本还有些嘈杂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众人目光聚焦在一处。队伍中亦有人伸长了脖子看着,那些官员家眷中的一些人一辈子都难得有这么一次机会,别说是进宫,就是连靠近宫门都难,如今能有此机会入得皇宫一睹皇家尊贵,自然是抑制不住地欣喜和新奇。 孝宣王府的马车已停在宫门处,大家都想看看传说中冷寂睿智的孝宣王。特别是那些闺阁小姐们,一个个都翘首企盼,有些小姐害羞赧然地低着头,却又忍住不偷偷拿眼瞅着这边。 楚子歌早已见惯了这种被人瞻仰的场面,从容不迫地下轿,回身将随其后的月落接下轿。待月落站定,再熟稔地将左手圈在她腰间,动作如流水般自然。 众人眼中的孝宣王揽着自己的侧妃,孝宣王在侧妃耳旁说了什么,侧妃朝孝宣王莞尔一笑,瞬即害羞低下头。两人一举一动间透着恩爱,让那些个闺阁小姐们羡煞不已。 而这些让外人倾羡的互动,只有两人心里明了。 没有人听到楚子歌对月落耳语的其实是让她配合演戏,也没有人注意到月落那一笑里带着讽刺,她底下头不过是不想让人看见她嘴角的讥笑。 这一切,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罢了。 正轮到卫府一家候查,楚子歌携着月落过去。月落的目光扫过卫府一家,在一人身上短暂地停留。 “孝宣王,请!” 卫相请楚子歌他们先行,臣子相让皇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楚子歌携着月落,前面的四喜将那代表身份的令牌示出,守卫恭敬放行。 “王爷可以把手放下了。” 两人离宫门已经有些距离,月落出声。 一旁的楚子歌看了看她,神色带了丝复杂,不找痕迹地抽回放在那盈盈一握的腰上的手。 “听说卫大小姐前几日染病在榻,无法参加此次‘中秋皇宴’。” 月落听出他话里有话,她如今也不打算和他来那套猜忌来猜忌去的把戏了。 “王爷想问什么大可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楚子歌没有料到月落会这般直接,眼内闪过一丝错愕,瞬即又了然。两人既然已经捅破身份,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你对卫大小姐做了什么?” 月落一声轻哼。 “我不过是送了一份小礼物给她而已。” “哦?” 楚子歌似乎来了兴趣。 月落满足了楚子歌的好奇,她将那日在胭脂铺的事说出。那日,月落故意靠近卫傲晴,将一只食蛊投在了她身上。 楚子歌并不惊讶月落会用蛊,她是宫冶卿的细作,会用蛊并不稀奇。 “何为食蛊?” “一种体型极小的虫子,侵入宿主时宿主不会有任何知觉。它的作用是会使宿主吐至虚脱,我想卫大小姐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是无法起床了。” 月落说起这些来不带丝 毫感情,就像是在描述一见极为平常的事。 “这才是真正的你。” 楚子歌所有所思,盯着月落,眼内多了一抹玩味。 月落回视他,挂在嘴角的那抹笑加深。 “这也不是真正的我。” 这时,楚倾雪从宫墙另一侧走来,高声唤着他们二人。 “五哥!嫂嫂!” 她今天着一身粉橙色宫装,妆容发饰一看就是精心装扮过的,整个人洋溢着朝气,显得分外活泼俏丽。 看得出来楚倾雪今天很是兴奋,蹦蹦跳跳地来到他们二人面前,又将月落拉往一边。 “五哥,借嫂嫂一用!” 楚子歌懒得理会这丫头的疯言疯语,看了月落一眼,径自先离开。 “你打算怎么用我?” “嫂嫂,我这不是说个笑么,你别当真啊。” “事情办得什么样了?” “嫂嫂交代的事,倾雪当然顺利完成!” “那咱们就按原计划进行。” 御花园。 楚子歌到御花园时,楚子叙已在等候着他。 “卫相将人带来了么?” “嗯。” 很好,事情都按着他们的计划进行。 “早听闻三哥在今年中秋晚宴的安排上花了一番心思,特意将场地设在露天的御花园,共赏今夕佳月,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楚子珩翩翩而至。 “五哥,你可有遇到倾雪?她说是要去等南门接你们。” “那丫头一早就神神秘秘念叨着什么,不知哪来的兴奋劲儿,往年中秋宴会也没见她这副模样。” 楚子珩说着朝四周瞧了瞧。 “诶,怎么不见五嫂?” “她与倾雪稍后便过来。” “我们先入席吧。” 礼部将今年的晚宴场地设在御花园内,这也是贤王的特意安排。今晚天公作美,这会儿月儿刚上柳梢头,但已可以看见那一轮圆月映照着整个御花园,即使不点灯火,也能就着月色共乐一番。 宴会还未正式开始,但宴席上的人早已陆陆续续就座,邻座的一些人正欢声笑语地交谈着,可见宾客们心情都很高涨。 御花园里搭了一个舞台,而舞台的正前方对着主位,那是皇帝的位置。主位左边靠后一些是皇后的座位,接下来左侧依次往下排列是各个嫔妃的座位,各个嫔妃后排是各自所生育的皇子和公主的座位。 主位右侧之首是太子的座位,由下是按官品阶级排列的各个官员及其家属的座位。整个宴会坐席形成了一个倒‘凹’字形状,凹进去的那部分就是舞台。 楚子歌、楚子叙与楚子珩三人入席。 尾奏二 贤王着一身靛蓝宽袖对襟丝绸长衫,腰系玉带,袖口与领口均绣着墨竹平纹,发束羊脂白玉发簪,高挑秀雅的身材与一身清雅气质交相辉映。贤王微侧着头,不知看向何处,眉间那一抹柔和如春水般涤荡着闺阁小姐们的心房。 再看六皇子,虽然在两位皇兄面前略显稚嫩,但那微抬起的下巴,嘴角扬起的那带了点儿佻达的笑意,颇有点儿风流少年的意味。使得那些闺阁小姐们眼波流装,心旌神摇不止。 这三人,一个孤冷清寂,一个丰神俊雅,一个潇洒倜傥,各成风景,也成了全场的焦点。从三人入席再到落座,那些倾慕的目光便随着他们片刻也未移开。 酉时一刻,皇帝择时入场,众人起立恭迎。 皇帝携着一众妃嫔到来,身侧分别是皇后和冠宠六宫的霓妃。左侧的皇后一身明黄宽大裙幅凤袍逶迤身后,盘桓鬓上的碧玉瓒凤钗与金步耀彰显着其雍容华贵与端庄大气。另一侧的霓妃身穿石榴红细纱衫,内搭薄入蝉翼的霞影纱玫瑰香胸衣,配上樱红烟纱散花裙。雪白修长的颈脖与那半遮掩的酥胸,纤腰无骨,媚眼含春入艳三分,那一颦一笑苏到了骨子里的诱人娇媚,只叫人想到一个词—人间尤物。 皇帝身后的一众妃嫔,均是精心装扮过,各个争奇斗艳。一路走过,带起一阵阵脂粉气,直扑鼻端,如果月落这时在,一定不会错过这些好戏。 皇帝落座,众臣行礼。 “众位爱卿不必拘礼。” “值此中秋佳节,今夜不分君臣,与民共乐!” 皇帝今晚心情似乎不错,搂着霓妃与之说说笑笑。 “皇上,老臣有一事奏请。” 见皇帝心情不错,齐定抓住时机。 “齐爱卿有何事要奏请呐?” “回皇上,老臣前日受大皇子所托一物,大皇子特意嘱咐老臣将此物在中秋佳节之日献给皇上您。” 皇帝收住笑容,瞥了一眼身侧的皇后。 “他要送朕什么贺礼?” “大皇子的贺礼,老臣未见过真容。听大皇子所言,那份贺礼重若千钧,需八个壮汉才能移动。” “将那物呈上来。” 随后,八个壮汉将一覆着黑布的东西抬了上来。 那物体单从外形上看,与石狮一般大小,却重得惊人,在场有不少人投去好奇地眼光。 “将那黑布揭开。” 皇帝再次发话。 “皇上,请让老臣来为您揭示。” 齐定主动请缨。 皇帝点头首肯。 黑布揭开那一瞬,霎时有细弱的幽光迸出。那是一块呈四面形体的石柱,高约四十寸,棱角分明,表面纹路交错。石柱上的纹路像是一条条蛟龙正攀绕向上,大有直冲云霄之感。 那幽光正是从这些纹路间溢出,柔和的月光照映其上,折射出道道熠熠华光,随着纹路流泻开来,愈发衬得那蛟龙栩栩如生。 在座的有人发出赞叹,如此巧夺天工的石柱,将那些蛟龙雕刻得微妙微俏,看不出丝毫雕琢的痕迹。更让令人惊叹的是,在月光的衬映下,那些蛟龙似就要乍然跃出。 这般鬼斧神工的刻技,不知是何人所为? “皇上,此石是大皇子派人在楚南地寻得的一块奇石,且这块奇石,并非人造,而是天然所成。” 这石头竟是天然所成,众人再次发出惊叹议论之声。 “这奇石若是天然所成,那绝非凡品呐!” “是啊,绝非绝非凡品呐!” “大皇子这番孝心诚然可见啊!” 皇帝一声轻哼。 “他倒是费了番心思。” 皇帝的这句话一语双关,那些小声议论的官员霎时住了嘴,一时间都摸不清皇帝的意思。 “皇上,老臣以为此奇石出现在我楚地,绝非偶然。” “哦,齐爱卿有何见解啊。” “这奇石四面正代表苍穹大陆的四方国家,奇石四面均有蛟龙盘绕。而蛟龙为我楚国图腾,其寓意已经不言自明。” “齐爱卿的意思,是上天佑我天智!” ‘天智’为现今楚皇帝国号。 “皇上,正是天佑我天智呐 !” “哈哈哈!” 皇帝大笑起来。 “天佑我朝啊~” “天佑我国~” “天佑我皇啊~” 一些审时度势的臣子,见皇帝龙颜大悦,一个个随之附和。 皇帝笑得更大声更开怀了。 齐定知道什么话能正中皇帝的内心,收起嘴角一抹几不可闻的佞笑。 自古皇帝,有哪个不想完成宏图霸业,成为这天下唯一的王。齐定的话说到楚皇帝的心坎里,正中他的霸心。 “这奇石朕很喜欢。” “皇上喜欢便好,也算圆满了大皇子的一番苦心寻得。” 齐定再将话引到大皇子身上。 皇帝不似片刻前听到大皇子时那般冷漠。 “阔儿他……” 这绝好的时机,皇后怎会错过为自己的儿子求情。 “臣妾恳请皇上原谅阔儿一时糊涂犯下的大错!” “阔儿他已经知错了,也受了该收的惩罚,皇上就念在阔儿任太子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让阔儿重回朝堂吧!” 继而,以齐定为首以及先前与之附和的那些臣子也纷纷出列为大皇子求情,请求让大皇子重回朝堂。 皇帝扫视下方,面目微沉。 “今日是中秋佳节之夜,亦是团员的日子,去将大皇子请来!” 皇后与齐定露出喜色。 “至于是否让他重回朝堂,这件事容后再定。” 皇后的笑容一时将在脸上。 “皇上阔儿他......” “好啦!今夜朕不想谈这些!” 皇帝挥手打断皇后,已露出微许恼意。 皇后欲意再言,但她收到了齐定给她使的眼色,只能心有不甘地住口。 楚子歌与楚子叙将这些看在眼内,齐定和皇后唱的这出戏,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至于皇帝最终会作何决策,他们也都已猜到,这早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现下让他们关心的另有其事。 酉时三刻,晚宴即将开始。但月落和楚倾雪迟迟未到,若是有心人细看,会发现卫国相的家眷中也少了一个人。 楚子叙与楚子歌对看一眼。 “怎么回事?” 楚子叙就坐于楚子歌的下首。 “难道卫相那边反悔了?” “他有把柄在我们手上,若反悔,对他没有好处。” “现下怎么办?” “我已吩咐影卫去找人。” “贤儿,吉时是否已到?” 皇帝问话过来。 “回父皇,吉时已到,可以开始了。” “这是礼部列下的节目名单,请父皇过目。” “朕就不看了,交由你,朕放心。” 花好月圆一 随着礼部司仪传达皇帝的口令,一句‘开始’拉响了今夜的盛宴。 鼓笙之乐响起,众人的目光投向戏台,唯有楚子歌与楚子叙面色凝重。因为刚刚隐卫秘密来禀,没有找到缺席的三人。 此刻宴会才开始,一个身为代职太子,一个是晚宴筹办人,两人都无法脱身去寻人。 舞台上的幕帘缓缓拉开。 随着幕帘拉开的同时,夹杂着微许喧嚣人声,幕帘已经拉开一小半,台上的场景慢慢映现。灯火熙攘,人群来来往往,不知从哪里飘来悠扬的琴声,挂着各式各样花灯的街道,叫卖的小商贩,打扮靓丽的少男少女们提着灯笼说说笑笑。台上俨然是一个浓缩版的汴京城的某个街道,演绎的正是民间的中秋佳节月圆之夜。 这样的场景让台下的楚子叙霎然一震,那不是......他与慕青初见时的场景么! 这样的场景也让台下的众人升起了疑惑和好奇。这到底是在演什么?既不似歌舞曲乐,也不是杂耍游戏。 台上。 一个青衣装扮的清秀女子缓缓步入街景,走走停停地好奇张望,似从未见过这幅热闹场面,让人不禁联想到这不知是哪家偷跑出来的的闺阁小姐。 紧接着,一倜傥的白衣男子出现在街首,闲适信步于人群潮中。 青衣女子逛到一猜花灯谜的摊位前停下。同时,白衣男子亦来到花灯摊。 两人看上了同一只花灯。 这时,琴声转换,转为幽润绵长。 人群潮中,人来人往,小摊贩的叫卖声,烟花的绽放声,在两人对视的那一刻都消了声。时间静止,是谁家的白衣翩翩少年,是谁家眉眼如画的姑娘,就那样惊鸿一面,印在了彼此心间。 这一刻,台上静止,唯有琴声缓缓流淌。 有歌声悠悠响起,略带沙哑的嗓音,述唱着女子的那份思恋与娇羞。 ‘春风吹呀吹吹入我心扉 想念你的心呯呯跳不能入睡 为何你呀你不懂落花的有意 只能望着窗外的明月’ 轻快却又含着几丝惆怅的曲调,用那带着沙哑低沉的嗓音像潺潺流水般浅吟低唱出,独具风韵,又若露浸入竹叶般,扣人心灵。 楚子歌瞳眸遽然微缩,面色暗沉。 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唱曲的人从幕帘后缓缓步出,一袭淡紫素宫衣,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半垂的乌发绾一支碧玉杏花钗,细风吹过,发丝飞舞,飘然出尘。 “那不是......!” 楚子珩惊呼。 他自然地看向楚子歌,只见他五哥正紧抿着薄唇,看不出神情,紧盯着舞台上唱曲的人。 楚子珩知道,那是楚子歌发怒的前兆。 “三哥,快告诉我,我是不是看错了!” “你没看错,台上那穿一身白衣男装的是你七妹,青衣女子是你未来三嫂,而那位唱曲的紫衣女子是你如今的五嫂。” “三哥,你都知道,为何不早告诉我们?” 要知道刚才在台上看到三嫂和七妹出来时,他还思忖怎么看着有些眼熟,直到五嫂出现,他才惊觉,台上那三人可不就是她亲妹和两个嫂嫂!” 这让他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楚子叙扶额,一脸哭笑不得。 “我不知晓。” 楚子叙当然不知晓,刚才看见卫慕青从幕帘后出来,他和楚子珩一样诧异,震惊,差点打翻手中的酒杯。只因他素来定力不错,不至于像楚子珩那般惊呼出声。 台上的卫慕青虽换了一副装扮,但他一眼就认出了她。他们初遇时,她就是穿着一袭青衣,眉目如画,俏丽又静雅。她在舞台上的一顾一盼,一颦一笑,似乎又回到了他们初见时的娇俏模样,他就那样痴痴地看着,一刻也愿挪开。 “这次表演名单都由三哥你起拟,你会不知晓?” “这得去问咱们的好七妹。” “倾雪?” 楚子珩更是一头雾水了,这事儿与倾雪那丫头又有什么关系? “三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楚子叙叹了一口气。 想起昨天 楚倾雪找到他,说要替‘民乐坊’报名参加这次中秋晚宴演出。他还以为倾雪那丫头在开玩笑,没想到她倒是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以往的中秋晚宴无非就是一些宫廷礼乐舞曲,乏味得很。今年可以添加些民间戏曲杂耍游戏之类的,既丰富表演品类,增加观赏的愉悦感,又可为民间的艺术人提供一个舞台和机会。 这番话倒是与他的想法吻合,那民月坊的老板唱功确实不错,只要是有才艺,他当然乐意提供这么一个机会。况且,‘民乐坊’与五弟妹似乎有些渊源,这样一想,他便更没有理由不答应了。最后,他又应要求将‘民乐坊’的演出排在了首场。 楚子叙将楚倾雪昨日找他的事告诉了楚子珩。 “那为何现在在台上不是‘民乐坊’的人,而是两位嫂嫂和倾雪?” 楚子叙摇头,这也是他不解的地方,他们的疑问恐怕只有台上的三人能解答了。 “难怪刚才找不到她们。” 楚子叙看向旁侧的楚子歌,但楚子歌没有应他。 只见他神色莫名,目光倾注在一处。 月落仍是穿着今日出门的那件淡紫宫装,站在台上浅吟低唱,卫慕青与扮男装的楚倾雪则随着曲调的起伏演绎着曲中的故事。 ‘一对青年男女初相逢 相见的第一眼便觉认识了很久 春风吹入心扉 心儿砰砰地跳着 无法抑制住那份欣喜 那就在这花好月圆的夜使得有情之人成双成对 唯愿与你鸳鸯戏水?比翼双双飞’ 三日前,月落与卫慕青、楚倾雪三人在明月坊听了一曲哀婉动人的《梁祝》,后来楚倾雪一句无意的话,使月落生出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便是将卫慕青与贤王的爱情编成一个故事,以歌曲剧情的方式演绎出来。 三人配合得很好,歌声清雅细腻,故事唯美动人,引人入胜。台下的众人被歌声和故事吸引,均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投来的目光,其中有一道,目光灼热。她看过去,那人深邃的眼眸正直直地注视着她,眼中带着难以摸透的复杂,一双剑眉微皱,薄唇紧抿。 月落站在台上,月华映照在她身上,为她周身笼上了一层薄纱,朦胧而袅袅。那张精致的鹅蛋脸,细润如温玉,淡扫的娥眉,杏眼含春,不点而赤的樱唇微启,令人神摇目夺,撩人心怀 花好月圆二 最后,三人以一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结束这场表演。 一曲终了。 台下静默无声,众人还沉浸在那段才子佳人的美好佳话中。 “好一个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皇帝发出赞许,打破了寂静,众人这才惊觉已经结束了。 台下不知是谁带了头鼓掌,而后想起了一片起起伏伏的掌声。 “台上表演者是何人?” 皇帝发问,兴致盎然,看上去很满意这第一场的表演。 这个疑问亦是台下众人想知道的,他们也很好奇,台上那三个伶人不像是宫里的宫廷乐师,且他们从未看过这类新奇的表演手法。 主管这次表演名单的是贤王。 “父皇,她们是......” 但贤王似乎有些难以启口。 “父皇,是儿臣呀!”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台上传来。 众人看去,出声的是台上那名白衣男子,但从他口中发出的确是一道清亮的女声!有人惊诧,那人不是男子么?而且那人口中还管皇上叫‘父皇’?! 有些离的近的人,认出了那名‘男子’,脱口而出。 “七公主!是七公主!” 台下一时间炸开了锅。 皇帝倾着身眯眼细看,同时也认出了自己的女儿来。 “倾雪?” “正是儿臣!” “儿臣与五嫂、卫府小姐在这欢聚一堂,花好月圆之夜。祝愿父皇万事顺遂,福寿安康?!我国盛世长安,永享太平!” 台上三人朝皇帝同声恭祝。 众人这才恍悟,原来刚才在台上的三人是七公主和孝宣王侧妃以及卫府的小姐。 “皇上,她们这成何体统!” “一国公主和孝宣王侧妃在一众臣子面前抛头露面,这是要将皇家的脸面都丢光吗!” 皇后出声责斥,原本喜庆的场面,霎时凝固。 楚子叙与楚子歌几人变了脸色。 且皇后刻意避开卫慕青不提,不知是什么用意,还是她认为卫慕青只是一介庶女不值得提起。 台上的楚倾雪愤然,欲辩驳回去,月落拉住了她,朝她轻轻摇摇。 “皇上!臣妾有几句话想说。” 随即,从一众宫妃中站起一人,那位宫妃着一身碧蓝宫装,眉眼柔和,温婉端庄。 “淑妃有什么话想说?” 被皇帝唤作淑妃的女子正是楚子珩与楚倾雪的母妃。 “臣妾想倾雪、孝宣王侧妃与卫府小姐是想借此佳节为皇上献上一份特别的贺礼,以表她们的孝心。就如大皇子为皇上献的奇石一般,孩子们的心意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是形式不同而已。” “父皇,正如母妃所说。我、五嫂和慕青姐姐我们三人特意编排了这段《花好月圆》,就是为了在今夜的晚宴上献给您,望能博得您一笑!” “你们有这份心实属可贵,但你们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怎么能去学那低等伶人做这等抛头露面做的事。” “哎哟!皇后娘娘这是再指桑骂槐么?” 霓妃的娇艳声响起,含着不满,要知道霓妃便是舞姬出身。 “本宫可没这么说?但霓妃若要对号入座,本宫也没有办法阻拦。” 皇后与霓妃两人之间的争锋相对,唇枪舌战,再将氛围拉下冰点。 众人都等着皇帝发话,但皇帝沉着脸,始终未发一言。台下的一众臣子们一时琢磨不透皇帝的意思,谁也不敢贸然发声,一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屏息观望着。 “还请皇后娘娘和霓妃娘娘息怒。” “皇上,若要责罚,请责罚臣媳一人!因这主意是臣媳想的,与七公主和卫府小姐无关。” 一直沉默的月落开口。 楚倾雪和卫慕青见一人月落揽了罪,忙异口同声道 “父皇!请连倾雪一块儿责罚!” “皇上!臣女也有罪!” 原本一场欢乐,众人余味都还未消,却转瞬见三人低眉垂首跪地请罪。 p> 月落说完就安静地跪在那里,虽说是请罪,但楚子歌能听出她言语中的不卑不亢。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在耍什么把戏,但看她低首跪在那里一言不发,他便觉得心里不好受。 楚子叙拦住欲起身的楚子歌,楚子歌会意。 楚子叙的意思是,这件事让他来解决。 “父皇,这件事是儿臣考虑不周,若要责罚便责罚儿臣吧。” “您当初让儿臣主管此次晚宴事宜,儿臣便让礼部发了一道公文。在朝官居五品以上的官员亲属,皆可报名参加此次晚宴献艺,而除了倾雪,孝宣王侧妃与卫府小姐二人均在范围内。若如皇后娘娘所责,登台献艺视为与伶人一等,是以,此事便是儿臣考虑不周,儿臣愿意领罚。” 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当初礼部发出公文时,一众官家闺阁小姐争抢着报名。而今在座的好几位小姐早都准备着待会儿登台献艺,可现下照皇后娘娘这么一说,哪个还敢上台。” 皇帝脸色愈发低沉,声音带着冷意。 “那道公文是朕拟的,若说要责罚,首当要责罚的岂不是朕?” 花好月圆三 皇帝斜睨着一旁的皇后。 在场的人都能听出皇帝话里的意思,众人看向皇后。 “臣……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皇后未料到事情反转得如此之快,一时慌乱起来。 “那皇后是什么意思!” 皇上拍响桌案,桌案震颤,皇后的身子也跟着震颤起来。 “皇上息怒!臣妾......臣妾......” “闭嘴!你若还想将好好看完晚宴,就别再给朕开口!” “皇上息怒,您气坏了身子臣妾会心疼的。” 霓妃适时地靠近来,娇柔妩媚,轻拍着皇帝的背。 “臣妾刚才瞧见那几个孩子表现得很不错,曲儿和故事皆引人入胜,看得臣妾也忍不住想上台一试。” “臣妾也许久没有为您献舞了,待会儿回凤鸾殿,霓儿为您舞一曲,给您消消火。” 霓妃后半句贴近皇帝耳语,用自己的那团雪白抚擦着皇帝,又将最后一个字音拉的柔媚悠长。 用意明显。 皇帝案下的手揉捏着霓妃大腿,霓妃忍不住轻声娇喘着。 “恩,还是朕的爱妃给朕省心。” 皇帝与霓妃之间,只有离得近的几人看在眼里。 霓妃说靠在皇帝怀里那轻蔑的眼神看着皇后,皇后气急,却有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暗暗咬牙,心中骂着狐媚子! “朕说过今晚不分君臣,与民同乐。既然大家都带着才艺来,那便将你们的才艺展示出来,若能博得朕的爱妃喜欢,朕重重有赏!” 一众大臣见霓妃几句话就把皇帝逗乐了,不禁想宫中盛传皇帝独宠霓妃,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皇帝开怀,臣子们当然也要跟着开怀,唯有皇后与齐尚书及卫府母女脸色不太好。皇后刚被皇帝训斥了一顿,齐定和卫府母女又都是皇后的娘家人,他们当然没办法跟着开怀,但也只能咬牙吞声。 “皇上,刚才七公主、孝宣王侧妃和卫府小姐唱的那曲《花好月圆》,臣妾就很喜欢呢。” “爱妃喜欢,那朕便奖赏她们。” 皇帝对着舞台上的三人。 “说罢,你们想要什么赏赐?” “父皇,儿臣不要什么赏赐。儿臣只愿永远陪伴父皇左右,做父皇您的开心果!” 皇帝一听,开颜大笑。 “果然是朕的好女儿!” “臣媳不要赏赐,臣媳有一个故事,想请皇上一听。” 楚子歌与楚子叙二人对视一眼,不知道月落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其余人也很奇怪,这孝宣王侧妃竟然不要赏赐,而是要给皇上讲什么故事。 皇帝倒似来了兴致。 “哦?你有什么故事想说给朕听。” “这个故事有些长,请容臣媳慢慢道来。” “有一对年轻男女,他们如戏曲里唱的那样相识...... 月落讲述了一对年轻男女在中秋佳节里相识、相知再到相恋的故事。 她将那个故事娓娓道来,配合着略带沙哑声音,将人引入故事中,跟着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一起跌岩起伏,那些人都听得如了迷。 只有几位知道内情的人心里清楚,月落说的这个故事,就是贤王与卫慕青的故事。 楚子歌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 呵......这个女人。 “那对年轻男女因为一些误会而分开,后来......” 月落讲到这里,停了下来。 那些张着耳朵听的人,正听到高潮处突然戛然而止。 “后来怎么样了?” “对啊,后来怎么样了?” “那对年轻男女后来如何了?” 皇帝似乎也对这个故事颇感兴趣。 “后来,男子和女子知道了使他们生出误会的那个人是女子的姐姐,女子的姐姐因为嫉妒男子与女子相爱,而怀恨在心,从而设计使自己成为了男子的未婚妻子。” “男子与女子虽然因误会分开了,但他们心里仍放不下彼此。或许是老天垂怜,他们因因缘际会解开了误,可他们却无法再在一起。” “男子和女子为何无法再在一起?” 一旁的楚倾雪发问。 她朝月落眨了一下眼,月落回了她一记挑眉。 “男子已与女子的姐姐有了婚约,又如何让能再与女子在一起。” “可那是女子的姐姐设计骗了他们啊。” 这次出声的是席间的一位小姐,言语里是为对故事中的男女报不平。 月落看过去,那位小姐正睁着一双大眼看着她,脸颊肉肉的,模样长得可爱,年纪应与倾雪相仿。 “媛儿!” 伴随而来的是一道轻声呵斥。 出声呵斥的人应是那位小姐的父亲。那位官员身形壮硕,眉宇间透着一股凛然正气,月落猜测他应该是位武将。 那位官员继而对着皇帝道 “小女无理,还请皇上恕罪。” “早闻徐将军的千金天真率性,今日一见,传言果然不假。” “臣惶恐。” 皇帝的话使得那位姓徐的将军频频擦汗。 “无碍,你让她问,朕也想知道故事里的男女子最后如何了?” “小女子多谢皇上!” 得了许可,那位徐将军的千金便没了顾忌。 “孝宣王侧妃,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月落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其实刚才楚倾雪那一问是她们早就计划好的,的目的便是以这个故事将贤王与卫慕青的事引出来。如今,有人问,正中了她们的下怀。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子与女子的姐姐已定了婚约,又怎可说改就改呢。” “为何不能改?是那恶毒的姐姐害得那对情人分开,应该惩罚那恶毒的姐姐,让那一对年轻男子与女子有情人终成眷属才对!” 月落没有答话,选择了沉默。 这个问题也引发了众人的思考,大家都想为故事里那对年轻男女做出抉择。到底是如月落所说的那样,选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怕那是另一个恶毒女人的阴谋,还是照徐小姐说的那样,惩罚那个恶毒的姐姐,再让男子解除婚约与心爱的女子在一起? 这个问题似乎难倒了众人,一时间没有人再出声。 那徐小姐见月落没有回答,转而看向高位 “皇上,小女子请您给来评评理!?” 她倒是聪明,知道这里没有谁的话比皇帝更管用。 此时,皇帝神色已变。 早在月落说到男子与女子产生误会时,皇帝就已经变了脸色。 当年贤王与卫慕青之间发生的事,皇帝是知道一些的。 是以,皇帝此刻已知道她意有所指。 皇帝睇向月落,月落毫无避讳地迎上那道带着审视与凌厉的目光。 “卫相。” 卫相应答。 “臣在。” 另立婚约 “台上那位可是你的千金?” “回皇上,正是小女。” 众人朝台上的卫慕青看去,好奇被皇上点名的女子,原来是卫府的小姐。 “臣女参见皇上!” 被皇帝点名,卫慕青见礼。 “你叫什么名字?” 卫慕青接到楚子叙睇来的目光,含着担忧。 她朝他安然一笑。 卫慕青心里是害怕的,在皇帝叫她的那一瞬,她能感受到她的手都在发抖。她当年当侍茶宫女时在皇宫待了一年,但那时候她并未见到过皇帝,更别说如此刻这般和皇帝对话。 但她不能怕,这里有她爱的人,和一群真心相待帮她的朋友,她还有好怕什么呢! “回皇上,臣女名唤卫慕青。” “你可是当年贤王身边的侍茶宫女?” “父皇!我和慕青她......” 楚子叙忍不住出口,但被皇帝地打断。 “朕没有问你。” 皇帝复又看向卫慕青。 “朕在问她。” “回皇上,臣女五年前在宫中当过侍茶宫女。” “你如何看待孝宣王侧妃说得这个故事?” 此时的气氛很是微妙。 众人一会儿看向贤王,一会儿又看向卫慕青,竟不知贤王与卫府的小姐还有这么一段关系。而在场的人中,只有月落几人清楚,她们与皇帝打的这场哑谜,唯有待谜底揭晓的那一刻才是胜利的时刻。 但谜底是否有揭开的机会,那就要看卫慕青接下来如何应对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情义之间到底哪一个更重要?这个是个两难的问题。皇帝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卫慕青,而无论卫慕青做出什么抉择,都难以令人满意。 卫慕青没有及时回答,而是低着头,似在思索。 见卫慕青沉默,楚子叙隐含着急色,欲再次出言为卫慕青解围。 而这一次楚子歌拉住了他。 “父皇这分明是在刁难慕青。” “再等等。” 楚子歌示意楚子叙看向舞台,如细看,可看到月落的嘴在微噏动,似在对着卫慕青说什么。 楚子有所叙了悟。 “你的意思是弟妹......” “她在告诉卫二小姐如何回答。” 楚子歌注视着那抹淡紫身影,目光灼灼。 楚子歌看得没错,月落确实在教卫慕青如何回答。与此同时,皇帝再次发问。 “怎么?答不出来?” 卫慕青缓声应答,语气不再似先前那般微弱,眼神中亦透着一股坚定。 “臣女只是在想,能在这世间见遇到与之相守的人,本就不易。如果故事里那对男女的父母若知道他们是因为女子的姐姐所致而分开,那么,臣女猜想那对男女的父母一定会支持他们。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又有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获得幸福呢。” “说得好!” 陡然一声响起。 又是那位徐府的小姐,正对着卫慕青拍手称好。 “你说得非常在理!” 徐府的小姐在犹自称赞着,全然没有注意到此刻微妙的气氛。 而坐在她旁边的徐将军则一脸无奈地扶额,心塞地想,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神经大条的女儿。 “徐将军的千金认同这个说法,那么徐将军是否也认为卫府的小姐说得在理?” “臣也认为卫府的小姐说得有道理。” 徐将军当然不能说不认同,不然就打了自己女儿的脸。但实则,他也认为卫府小姐的那番话说得有道理。试问这世间的父母有那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 “卫相与卫夫人是以为如何?” 皇帝继而问卫相夫妇。 “微臣认为小女慕青所言正中作为一位父亲的心声。” 卫相这般说显然是极度认同自己的女儿的说法。 “妾身认为......” 卫夫人不知是害怕还是怎样,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 卫夫人只觉冷汗涔涔,她悄悄 瞟了一眼皇后,但皇后此时的脸色比她还要难看。 皇后的脸色当然好不到哪里去,当年贤王与卫家二小姐之间的事,她也参与其中。是以,在听完月落说完所谓的‘故事’,皇后便明白了她们的意图。但该死的是,自己被皇帝禁言,开不得口。卫相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帮着卫慕青那一帮人。 卫夫人见求助皇后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回答。 “妾身认为小女......慕青说得甚至在理。” “既如此,那便好办了。” “贤王。” “儿臣在!” 楚子叙的心此时已提到了嗓子眼。不止楚子叙,台上的卫慕青、月落、楚倾雪以及坐在另一侧的楚子珩也跟着紧张起来。 “你可以愿意解除与卫府大小姐卫傲琴的婚约?” “儿臣愿意!” 得到肯定的回答,皇帝先是看了一眼贤王,继而扫过全场。 “众爱卿听旨,朕之皇子贤王楚子叙人品贵重,行孝有嘉,文武并重。今有卫国相二女,品貌端庄,秀外慧中,故朕下旨钦定其与贤王一堂缔约,良缘永结!” 皇帝口授圣旨,而圣旨的内容使全场哗然。 一些人终于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比如那位姓徐的将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徐家小姐只见自己的爹爹反复地念叨着‘原来如此’。 “爹爹,原来如此什么?” “媛儿,你还不明白吗?孝宣王妃口中的那个故事,就是说的贤王与卫家二小姐之间的故事啊!” 众人这时也如姓徐的将军一样,皆恍然大悟。打了这么大一个哑谜,现在终于知道了谜底。 “儿臣领旨!” “臣女领旨!” 贤王与卫慕青喜色溢于言表,双双叩谢皇帝。接着卫相与卫夫人也叩谢隆恩,虽是叩谢,但能听出卫夫人声音里的不甘愿,但此时没有人注意她,因为随之而起的是一片祝贺起伏之声,众官员纷纷向卫相与贤王道贺。 “父皇英明!” “乘这花好月圆夜成就了一段花好月圆的佳话!” 楚倾雪这时不忘拍皇帝的马屁。 皇帝倒也吃她这套,笑骂着她鬼机灵。 月落见卫慕青眼角泛着泪光,知她是喜极而泣。悄声问她是否还能自己走,卫慕青朝她轻轻摇头。月落了悟,搀扶着她。 因刚才发生的一切,月落就站在卫慕青身旁,是以,她将卫慕青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她看得出来卫慕青一直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紧张和害怕,就在皇帝宣布她与贤王的婚约后,她看到她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当一个人把聚中的精力陡然松懈下来后,只会感觉全身发软,无法动弹。 是以,月落才会问卫慕青还能不能自己走下舞台。 月落搀扶着卫慕青从台上下来。 贤王过来,以眼神示意向月落道谢,月落笑着将卫慕青交给他。只有真正关心你的人才会关切着你的一举一动,贤王必定也注意到了卫慕青的不便。 酒不醉人人自醉 贤王将人圈在怀里,带回自己的坐席。按理说卫慕青应该回卫府所在的坐席,贤王这一举动在外人眼里是不合礼仪的,但皇帝并未说什么,就等于是默认了。众人也就心知肚明,可见贤王对卫府二小姐的确认喜欢得紧。 “三哥,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娶我未来的三嫂啦?” 楚子珩打趣,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改日命钦天司择个吉日将二人的婚事办了,卫相意下如何?” “微臣全凭皇上决断。” 皇帝与卫相商议贤王与卫慕青的婚礼日期。 月落看见卫慕青躲在贤王怀里的羞红了脸,那样的笑颜曾几何时也在她的脸上绽放过。微勾起嘴角,她为卫慕青感到高兴。 不期然的,回头的一瞬撞上了那双熟悉的眸子。 走回自己的坐席,她的坐席紧挨着楚子歌。坐定,发现楚子歌已给她布好了菜,小碗堆得像个小山丘一般。 月落拿着筷箸不知从何下筷。 “太瘦了,多吃点。” 楚子歌突然靠过来,月落心想,他这是又要外人面前做戏了,谁知却见楚子歌余光瞟向她的......胸部。 再仔细一想,他刚才那句太瘦了,分明是意有所指! 月落气节,她原本想问他什么意思?她‘瘦不瘦’和他有什么关系!但这么多人看着,甚至已经有人议论着孝宣王对他的侧妃疼爱有加之类的话。月落忍住怒意,夹起一块鸡肉送往嘴里。 “那还真是多谢王爷关心!” 月落说得咬牙切齿,把嘴里的那块鸭肉当做眼前的人,狠狠咀嚼。 “王妃不用客气。” 楚子歌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让月落气的差点儿吐血。 接下来是李太傅家的小姐表演琴艺,月落却没有心思去欣赏。 她现在有点儿搞不懂他了,明明前晚还要将她置于死地的人,如今却能对她喜笑颜开地逗趣她。又或者,她从来就不曾弄懂过他,从前是,如今亦是。 “嫂嫂,你不听李小姐弹曲儿,尽盯着五哥看哦。” 楚倾雪不知怎么偷偷溜了过来。 月落敛了神,这小丫头如今是愈发地没个正形了,还知道打趣她了。 “嗯,你的驰哥哥正看着你呢。” “哪里!?” 楚倾雪一听,立刻眼睛泛光朝夏侯驰所在的方向看去,结果见她心心念念的驰哥哥正专心听曲儿,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边。 “嫂嫂,驰哥哥哪有看我?” 楚倾雪一双泛光的眼转瞬暗淡下来,话里不乏失落。 月落原本想逗一逗她,但看她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心想这玩笑是不是开过了头。 “嫂嫂,你说喜欢一个人,如果那个人不喜欢你,你是不是就该放弃了?” 月落不知该如何回答。爱情的滋味她也尝过,于她来说,那是抹了一层糖衣的毒药。 “可喜欢一个人不是你说想放弃就能放弃的啊,你又不能管住自己的心......” 人要是能管住自己的心,那这世间也就不存在痴男怨女了吧。 “我真是羡慕三哥和慕青姐姐,虽然他们经历了磨难,但最终能走到一起。” 楚倾雪也许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她自说自答着,神情凄落。 原来她早就知道夏候驰对她无意。 “我也好好想谈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恋啊。” 月落递给过去一杯酒。 “喝吧!” “至少在今晚忘掉那些令人伤心烦扰的事。” 楚倾雪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嫂嫂说得对,今晚就让我将那些不快乐的事统统抛之脑后吧。” 半个时辰后。 楚子歌侧头看到的便是这一副景象,月落趴在酒案上嘴里喃喃絮叨着,楚倾雪也醉的不轻,拽着月落的衣服,要跟她碰杯。 楚子歌轻碰月落。 “醒醒......” 月落却不耐烦地扶开那只手,高喊一声‘干杯’! 一旁的楚倾雪立即随声应和,两人一唱一和闹出的动静惊扰到了高 座的人。 楚子歌朝高座之人启禀。 “父皇,臣妻不胜酒力,儿臣先送她去‘静启轩’休息。” ‘静启轩’是宫里用于皇亲贵族小憩的地方。 霓妃正靠在皇帝怀里说着什么,皇帝温香软玉在怀,哪还会在意这边的小插曲。 皇帝眼也未抬。 “嗯,去吧。” 楚子歌扶着月落,又吩咐宫人将楚倾雪送回自己的宫殿。 “我不去!我和嫂嫂要不醉不归!” 楚倾雪抱着酒壶,挥开前来搀扶她的宫人。被楚倾雪挥开的那几名宫人相互觑视着,不敢再上前。 “算了,你们看好公主。” 楚倾雪与月落的对话早便一字不落地进了楚子歌的耳朵,也罢,就让她任性这一回吧。 月落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步子似踩棉花,晃晃悠悠的,楚子歌不得不将她半托在自己身上,但月落却不安分。 “咦,你不是倾雪?” “你谁呀!?我要找......找楚倾雪......我要喝酒......!” “我要......不醉不......” 最后一个‘归’字被淹没在一声尖叫中。 因为月落动来动去,楚子歌为了省事直接将月落打横抱起。被抱起的月落似乎安分下来,没有再叫嚷着什么不醉不归、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话。 楚子歌微低头,见她脸颊透着不自然的红晕,微颤的睫毛下,殷红的唇瓣微张,可窥见樱桃小嘴内的半抹皓白贝齿。 楚子歌有一瞬的失神。 怀中的人似睡得不舒服,又朝他胸前蹭了蹭。 他体内似有什么在翻涌,压下那股欲望。 沉声唤暗影。 暗影出来,将人交到暗影手上。 “将她送到‘静启殿’安置好。” 楚子歌神色有些不自然。 “主子您......” 暗影不明白主子为何突然将侧妃交给自己,只见主子吩咐后便转身离开,似急着逃离什么一样。 静启殿内。 暗影将侧妃小心安放在床榻,随即隐出。 待确认人走后,月落才睁开眼。 眼中清明,无半分之前的醉态。 月落扶上自己的胸口。 她以为他会随便找个宫人送她休息,她没有料到那个人会亲自送她,也没有料到他会将她抱起。 刚才,她明显地感觉到,那个人心跳的在加速。所以,她故意在他怀里动了动。 那个人对她...... 装醉 宴会已进行到一半,众人酒至正酣,兴致不减。 舞台上是霓妃在跳舞,舞姿娇柔妩媚,轻盈飘逸,舞姬将霓妃围在中间,在一众舞姬中蝶舞蹁跹,媚笑流盼,那藏在纱衣里盈盈可握的纤腰,和那半落的舞衣,另高台上的皇帝看得痴迷。 一旁的皇后暗声骂着‘狐媚子’,但她也只能不甘地暗骂。唯一另她稍欣慰的是,他的儿子刚才入了席,皇帝将他安排在贤王的对面席位,这足以说明她的阔儿在皇上心里还是有分量的。 楚子歌回宴席后,自顾喝着酒。 大皇子楚子阔在楚子歌离开时入席,此刻间他入座,便朝他与贤王这边举起酒杯,楚子歌与楚子叙则纷纷举杯回敬。 “大哥这是在示好?” “大哥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你我心知肚明。” 他不过是做给父皇看罢了,以示他无意与他们相争。既然他想演兄弟和睦的戏码,他们不介意奉陪。 月落从静启殿出来后,避开看守的宫人,熟门熟路地直接拐入一条幽静小道。这条路她已熟记于心,半月前她在为霓妃看诊时,霓妃亲手塞给了她一样东西,那东便是西宫的详细地图及侍卫的站哨位置。此刻,月落正穿梭在西宫的一处幽僻宫殿内,小心地避开各个看守。 疾步朝那个地方而去。 霓妃一舞惊鸿,台下一些官员们看得如痴如醉,但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因霓妃是毕竟是皇帝的妃子,那些官员再怎么痴迷、沉醉也得克制自己。若对皇帝的女人露出半点肖想,那便是大不敬。 另一些官员则讨论起今晚的曲目来,不知是谁提到开幕那曲《花好月圆》。 “我就觉得那曲《花好月圆》有新意,听曲儿的同时还能观曲中意。” 这句话是那位徐将军的千金所说。 他们的坐席与楚子叙几人的坐席离得近,因此这话自然传到了楚子叙他们耳中。 “说来我也好奇,你们怎会想到以这种方式来引出我们这次的计划?” 楚子叙问旁侧的卫慕青。 卫慕青了然,楚子叙指的‘方式’自然是她们用以开场的那曲《花好园月》。 “这啊,是月落想出来的法子。她说如果直接与皇上呈请解除婚约会显得突兀,我们需要一个引子将这件事引出来,并要让皇上知道整件事的始末。思来想去,月落便排出了这一曲《花好月圆》。” 如果不是以这曲《花好园月》与月落口中的故事作引,楚子叙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说动皇帝。若真如楚子叙之前计划的那般,突兀地提出解除婚约,尽管卫相那边会相帮,但皇帝的心思谁又能摸得准。是以,月落这一招可谓是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楚子叙由衷赞许。 “五弟妹真是个妙女子。” “谁说不是呢。” 卫慕青想起了她们排练的趣事,说给楚子叙听。 月落的计划是让卫慕青与楚倾雪边演边唱,但楚倾雪是在没有唱曲的天赋,最后无法,月落只能亲自扮演那个唱曲的人。 听到这里,楚子叙不由得问道 “你们为何不将这个计划与我们说?” “嫂嫂说将这计划和你们说了……你们一定不会同意!” 扶在桌案的楚倾雪在突然抬起头来,她喝了不少酒,刚才一直趴在桌案休息,这会儿酒醒了一些。 西宫位于楚宫最西边的一处宫殿,静僻深幽,偶有几只蛐蛐间或叫着,与东边御花园那边的热闹情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月落猫腰在花坛丛里,躲过一排巡逻的侍卫。 她在宴席上故意装醉,就是为了脱身。 她从入楚便一路筹谋,就是为了今晚。是以,她绝不能让自己出一丁点儿差错。 她身后的一座宫殿,墙角生满青苔,宫墙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有些地方被腐蚀得厉害,墙面好些地方已经剥落,墙上树影斑驳,一片萧瑟凄凉的景象,一看便知这座宫殿已经废弃有些年头了。霓妃告诉她这座宫殿是用来秘密处置那些犯了事的宫妃,这里除了巡逻的侍卫,几乎没有人愿意靠近,因为晦气。 宫门是虚掩着的。许是这里太久没有人踏足,月落推门的时候,门缝里发出微弱的‘吱呀’声响。月落步入,再将腐朽的宫门掩回原来的模样。 院子里积了一层厚厚的枯叶,新老交替,月落踩在上面,有些发虚。绕过结满蜘蛛网的檐廊,左转,来到一间同样破旧的房门外。 “你要我等的人到底何时会来?” “已经等了半个时辰,我若离开太久,我的侍女会发现。” “请娘娘放心,娘娘的侍女绝对不会发现你离开。” “你对我的侍女做了什么?” “娘娘先别激动,我只不过给娘娘的侍女下了点迷药,明日一早她便会醒来。” “你说我要等的人知晓这串九连环的来历,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想还是等人来了,让那个人亲自告诉娘娘吧。” 最后一个尾音伴随着‘吱呀’一声。 门开了。 屋内的人看向门外。 “是你!” 楚子叙心想,若她们提前将这个计划告知他,别说他不会同意,五弟怕是更不会同意。 试问有哪个男人愿意自己的女人被一众男人觊觎,当她们出现在台上,那些朝她们投去的痴迷沉醉带着欲望的目光,要说不嫉妒那都是假话。 “五弟妹说得对,我们确实不会同意。” “所以呀,嫂嫂才让我们悄悄地进行。她还教我唱曲儿,只是我太笨了,怎么学都不会,最后嫂嫂只得自己来唱了。” 楚倾雪这会儿似乎打开了话匣子。 “你从小便五音不全,五弟妹教你,怕是很费了一番功夫。” 听楚子叙这般说,楚倾雪不乐意了。 “哪有三哥你这样的!好歹我也反串了一把你的角色,你不谢谢妹妹我就算了,还这般埋汰我!” 楚子叙收起玩笑,楚倾雪的话正中楚子叙心里。他确然对月落和这个七妹心存感激,今日父皇能让他与卫傲晴解除婚约,又与和慕青定下婚约,她们功不可没。 “为兄在此多谢七妹慷慨相助,若日后七妹需要为兄做什么,为兄定当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这还差不多!” 楚倾雪其实未必需要她这个三哥对她鞍前马后、鞠躬尽瘁,但听到夸她的话她当然很开心。 “我很是好奇,五弟妹是怎么想到这个新奇的法子?” 楚子叙仍觉得不可思议,这种将曲与意境结合并直接呈现出来的形式,是他从未见过的。 “这个我知道!” 楚倾雪一说完就后悔了。 但见三哥和慕青姐姐都朝她看着,就连一直独饮的五哥也侧目过来。 楚倾雪显得有些为难。 “嫂嫂说这是她从戏本子里看来的,她不让我告诉别人的。” “我们算别人么?” 楚子歌这句话问得巧妙。 如果月落在这里,肯定要暗骂楚子歌这个腹黑了。楚倾雪这只小白兔哪是她五哥这个的段位能比的。 所以,楚倾雪还认真想了想,觉得他五哥说得……挺在理。 “那好吧,你们可千万别告诉嫂嫂哦。” “嫂嫂说那是一本,叫……叫‘十万个为什么’的书。不过说来也是奇怪,我还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奇怪的书名呢。” “你说什么!?” “五哥,你怎么了?” “你再说一遍,那本书叫什么!?” 楚子歌一字一句地问。 楚倾雪不明白五哥为何突然变了脸色。 破局 “她人呢?” “属下失职,请主子责罚。” 楚子歌看着静启殿内空空如也的床榻,本因躺在那里人却不见踪迹。 暗影想不通,他将王妃安置好后,就在殿外的廊梁守着,怎么会在屋外廊梁上昏睡过去?要不是主子过来,他恐怕还不知道自己会睡到何时。 “这不怪你,她是有备而来。” “主子的意思是王妃……在属下身上下了药?!”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王妃能有机会在他身上下药又不被他察觉的时机,就只有在他送王妃回静启殿这一路。也就是说,王妃根本没有喝醉……而是在装醉! 暗影越想越觉得今晚将要发生什么。 再看主子,主子似乎迫切地想弄清楚什么却又极力隐忍着。他从主身上看到了害怕,他暗惊,这种神情他以前从未在主子身上见过。暗影无法形容那种感觉,但他直觉这一定和王妃有关。 “养心殿那边还没有消息么?” 属下已经派我们的人去查看,少顷便会有消息过来。 果然,暗影话毕,从门外进来一宫人,太监打扮,帽檐压得很低,佝偻着背。 “主子,那位娘娘已不再养心殿,侍女也被迷晕。” “但奴才在娘娘的枕头底下找到了这个。” 那佝偻太监将一张纸条递给楚子歌。 ‘西宫’ 那张纸条上写了两个字。 楚子歌眸色暗了暗,神色迫切。 “去西宫!” 西宫。 “怎么会是你?” 屋内的人处于震惊与不可思议中。 “那么娘娘以为是谁?” 月落跨入屋内,反手将门掩上。 荣妃不愿与她们过多纠缠,开满见山。 “你是倾王爷的人,那么约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月落听出荣妃口中的敌意。 “月落请娘娘来是想与娘娘做一笔交易?” “我认为我能和你们做什么交易?” “娘娘何必说得那样绝对,眼下你我就有一个现成的交易。” “你是指这串九连环。” 荣妃这时终于清楚月落约她来的目的。 “说吧,你想和我做什么交易?” “我想和娘娘做的交易很简单,我告诉娘娘这串九连环的来历。” “而娘娘告诉我你一介宋国皇后为何会成为害你国破家亡的楚国皇帝的妃子?!” “七年前你到底有没有串通孝宣王背板自己的丈夫和一双儿女?!” 荣妃愈听愈惊心! 她发着抖。 “你……是谁?” 月落亦在发抖,她握紧拳头不让荣妃看出她的异样。是的,她在害怕,她害怕她的母后真如入她所猜测,背板了他们一家。她不敢想,可现在又不得不面对。 “我是谁不重要,你只需要告我你有还是没有?” 月落一字一句紧逼。 “我没有!我怎会背板我挚爱的人!” 荣妃几乎是吼出来的,此时的她已经泪如泉涌。心间的伤疤被人以这样的方式揭开,荣妃怎么能还能镇定,要知道,这是她这一生痛楚。 没有!母后说没有!她信! 只要母后说没有,她就相信!再说母后的神情不像在骗人,她看得出来,那是真情实感的迸发! “你还没有告诉我这串九连环的来历?” 荣妃终是冷静下来。 月落注视着荣妃,面色柔和下来,声音也不似先前那般咄咄逼人。 “这串就连环是我一直……” “外面有人!” 宫冶卿出声,并做了噤声的动作。 月落霎时停住,侧耳倾听屋外的动静,那是脚踩在枯叶上发出的极微的沙沙声。 月落与宫冶卿极快地对视一眼,两人心中已有决断。 宫冶卿将门打开的一瞬月落瞥见两个人影,从人影月落辨别出那两人是谁。 她不是没有考虑过若他们会被发现了 该如何应对,因此她与宫冶卿的对策是由宫冶卿出去将人引开。但月落没有想到的是,来的人会是楚子歌。 这个时辰,晚宴还在进行,他此刻来这里,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屋外。 “中秋佳节日,卿王爷不在蜀欢庆,却在我楚宫夜游,还选了一座废弃的冷宫。” “卿王爷真是好兴致。” 楚子歌见到宫冶卿未显出丝毫意外,似早知道他在这里一般。 这番话讽刺意味如此明显,宫冶卿 “正如孝宣王所说,本王闲来无事,到贵宫一游。” 楚子歌目光睇过,落在宫冶卿身后那道门上。 他走上前,却被宫冶卿拦住。 “卿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这间屋子,孝宣王暂时不能进。” 宫冶卿将人拦住。 “本王在自己的地盘,去什么地方还需一个他国王爷许可么?” 楚子歌已然动怒。 “本王给孝宣王一个忠告,你若进去,后果自负。” “暗影!” 楚子歌不再与其废话,唤暗影解决眼前的阻碍。 宫冶卿与暗影打斗起来。 暗影陡然惊呼一声。 “你是!” 宫冶卿不明白楚子歌的影卫为何会对他道出这声惊呼。 但楚子歌却清楚暗影这句‘是你’代表什么。暗影曾经说过,当年与他交过手的那个人,他一直记得那人的招数,只要一过招,他便会知道。 暗影这一声叫唤,愈发证实了他的猜想。 也就是说七年前那晚发生的事宫冶卿也参与其中,那么,他当年一直想不通的一些事也就说得通了。 当年颜书逃跑后发生了什么?她为何会去雁琼山?又为何在跳崖后一直寻不到她的…… 这些答案就要呼啸而出! 楚子歌触门的手有些发颤。 门被从里打开,与此同时一道寒光迸出直刺向他,楚子歌侧身躲过。 门是月落打开的,既然已经被发现,那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了,是以,她先下手。趁楚子歌推门一瞬,将随身携带的匕首刺向他。 楚子歌一味闪躲却不还手,月落的武功是当初在牙谷时宫冶卿所教,她根基差,身子那时才恢复不久,两年也就只学了几个防身的招数。 楚子歌的功夫月落是见识过的,她知道自己伤不了他。宫冶卿那边忙着对付他的影卫,那影卫的功夫似乎在宫冶卿之上,她不知道宫冶卿还能撑多久。接应他们的人都在宫外候着,此刻再来援助他们是不可能了,且他们也不能弄出太大的响动来,万一惊动了楚宫的御林军,到那时便是插翅难飞。 楚子歌轻轻松松地躲过她的进攻,月落知道再这样下就算耗尽自己的体力也无法伤他分毫。 她徒然想到一个办法,假意挟持母后,再伺机逃出,只是要委屈一下母后了。 月落在心中做了决断。 她发了个虚招,欲退回屋内,却被楚子歌识破。 楚子歌夺向她手中的匕首,月落不愿松手,两人僵持着。 楚子歌将她拉近,看着她,神色复杂。 “我有话问你。” 月落不理,一心抢夺匕首,她现在完全没了招数,全凭着一股蛮力。 见月落抵死也不松手的架势,楚子歌收手,结束这场博弈,他需要和她好好谈谈。 但月落夺回匕首后便朝屋内跑去,楚子歌来不及拉住她,抽出腰间软剑。 “你逃不了!” 泛着寒光的剑尖就抵在离月落一毫的位置。 月落冷冷注视着抵在胸前的利剑,沿着剑身目光落在执剑的人身上。 “告诉我,你怎么会知晓‘十万个为什么’?” “你到底是谁!?” 楚子歌不放过月落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月落紧闭着唇,不发一言,但她眼中盛满了恨,与宛妃离世的那一夜不同,这是月落第一次毫不掩饰地显露自己的恨意。 楚子歌看得分明,那双带着恨意的双眸,早在七年前便已刻在他心里。眼 前的人与七年前悬崖上的人重叠!狂喜与害怕夹杂着朝他纷涌袭来,占据了他。 看清楚子歌神情中显露的迫切与痛苦,月落笑了起来,那笑里亦是夹带着报复的快意。 “我是谁你已经猜到了,不是么?” “七年前你已经杀了我一次。” “如今,你还可以再杀我一次。” 月落失去意识的一瞬听到了两声叫唤,一声来自宫冶卿,一声来自从屋内冲出的母后。 之后,她只觉得疼……钻心的疼…..疼到她产生了幻听,竟然幻听到那个害她家破人亡的人,在她耳边轻轻说。 近情情怯 夜色浓郁。 凤仪宫内,皇后坐在镜台前,看着铜镜里映出自己的面容。 铜镜里那张褪下妆容的脸,已经有些松弛,眼角也生处几道皱纹。 自她十六岁入宫,算起来整整十四年了,但她为何觉得已经过了大半生。她的外公与父亲是随先祖皇帝打下前朝的开国功臣,他们齐家家族显赫,她是齐家最小的女儿,也是最受宠的那一个。因此,在她十六岁那一年被选入宫,作新帝的皇后。 那个时候她就听说,新帝以前在外学武艺,后被先皇召回继承大业。 新婚之夜,她怀着紧张与爱慕等着她的男人到来,他为她揭开头盖。大红的头盖被揭开的那一瞬,她看到了这个国家最尊贵的男人,而这个男人也如她想象的那般英俊健硕。那晚,他狠狠地要了她,一年后她为他生下了这个国家的一个皇子。 后来,他有又有了其他的妃子,也有了其他的皇子和公主,但她总认为,她在他心中是有一个位置的,虽然他从未对她说过爱她的话。 皇后从妆奁里拿出梳篦,仔细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她的乌发也不似以前那般有光泽了。 想起晚宴散场时,霓妃从她面前走过,她骂了一句狐媚子。而霓妃回她,说她还年轻,不像有些人已经色衰爱弛。 她当时气得恨不得亲自赏几嘴巴在那狐媚子脸上。 如今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是真的老了么?所以,皇上才愈发地厌烦她了,今日的晚宴上连一丝皇后的颜面也没有留给她,当着一众臣子、宫妃和皇子公主的面斥责她。不!皇上他从来就不曾在乎过她的感受,是她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这后宫里他谁都不爱,却唯独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她早就就知道他的秘密。 当年,她在他的寝宫内无意间发现了一副画像,那副画像是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她也认得,那是颜太傅的女儿—颜尧。她也知道,那时的颜尧已经是宋国的皇后。 她将那副画像取下来,被下朝回来的他撞见,他一把从她手中夺过,又小心翼翼地挂回原位。警告他让她不要在碰这副画像。她不解,质问他,难打她就连一副画像都比不上,可他却毫无表情地告诉她,他娶她不过是为了权衡朝局。确确然,当时她们卫家在朝中的权势如日中天,已经隐隐威胁到了他的皇位,他娶她只是为了稳固他皇帝的位置。 那个时候,她便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而已。 其实他们卫家从来就未有过二心,这些年,外公与父亲相继去世,哥哥也只是在朝堂上谋得一个尚书的官位。他做到了,将他们卫家从权倾朝野打压到如今的势单力薄,她一直默默看着,从未有过半句怨言,她以为她为他做了这些,他会对她另眼相待。 但她错了,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多看过她一眼。 皇帝今晚毫无意外地留宿在凤鸾宫,她早已料到,这些年早就熬光了她对皇上的情谊。霓妃又如何,那不过是皇上觉得一时新鲜罢了,等皇上的新鲜劲过来,她不过就是个被遗忘的妃子。但她不同,她仍然是皇后,是宫中最尊贵的女人! 夜深了,她也该歇息了,她得养好精神,才有精力为日后作打算。 她如今唯一的目标,便是将自己的儿子扶上那个位置! “主子。” 暗影想提醒主子,他已经在门外站了三个时辰了,从将王妃抱回来,让途尘神医为王妃医治,确认王妃无碍后,主子便一直立在王妃的门外,也不进去。 “您不进去看看王妃么?” 暗影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他不明白,主子明明那么在乎王妃,却为何只是站在王妃的屋门外痴痴看着。 “我怕他不愿意见我。” 暗影看着主子伫立的背影,一时间五味杂陈。他了解主子,主子从不轻言怕什么,他是那么坚韧果断之人,此刻却似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主子这般,好像只要是在王妃这里,主子才活得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暗影即为主子高兴也为他心酸。谁能想得到主子这些年心心念念的人原来就在他的身边,又有谁能想得到,王妃竟然就是珍月公主! 当他听到王妃亲口说出的那一刻他惊得连手中的招式都忘了,可想而知当主子听到王妃亲口承认自己就是珍月公主时,主子那时的心情该是如何。暗影回想 起七年前那一幕幕,便知道主子因何而怕了。 “那不能怪您,当年的事您也有苦衷啊!” “可那又如何,终究是我负了她。” 暗影只能感叹一句——命运弄人。 主子当年计划好了一切,却唯独没有料算到珍月公主这个例外,亦没有算到自己会真的爱上珍月公主。如今,主子又该如何面对那个爱得至深又伤害至深的人。 “主子,蜀国卿王爷那边,该怎么处理?” 暗影想起蜀国卿王爷被他们‘请’了回来,正等着主子发落。 “宫冶卿。” 从楚子歌嘴里吐出的这三个字,含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孝宣王府一处西厢房里。 宫冶卿正被五花大绑子椅子上,就在宫冶卿试图解开身上的束缚时,门被人从外推开。 看清来人,宫冶卿语气不善。 “这就是孝宣王的待客之道?” 楚子歌瞥了一眼宫冶卿身上五指粗的捆绳。 “对于那些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本王从来都是这般客气。” 宫冶卿听出来,楚子歌这是在变相的骂他。他原想回敬回去,但话到了嘴边又止住,现下不是逞强口舌的时候。 他担心月落。 “她的伤势怎么样了?” “本王的妻子不需要外人来关心。” 宫冶卿原本压下的怒火被这句话重新点燃,他怒极反笑,无不讽刺地看着楚子歌。 遭人暗算 楚子歌眸子沉了沉。 “七年前你果然参与其中。” “没错!七年前就是本王将她带走......” 宫冶卿话未说完,便连人带椅摔倒在地。 “她是我的妻子,你凭什么把她带走?!” 楚子歌怒红了眼。 他以为她死了,他以为他永远失去了她,这些年他每时每刻皆活在悔恨中! 楚子歌那一脚带来功力,椅子被撞碎,宫冶卿以挣脱了绳索。他起来,疾步走向楚子歌走去,猛力给了他一拳。 瞬即,你一拳,我一拳,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两人也都是一副想不将对方打死不罢休的架势。 “凭什么!?” “凭我没有将自己的新婚妻子逼得跳下悬崖!” 终于,两人耗尽了力气,停手。 而两人面上皆挂了彩。 宫冶卿最后一句话戳中了楚子歌的痛处,他霎时颓萎下来。 良久,楚子歌开口,声音黯哑。 “她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 月落醒来时,觉得左肩胛一阵疼,她微动了动,瞬即痛得龇牙。 “小心!” 月落辨出出声的人,但她不看到这个人。 “途尘神医说你醒来会觉得口干,你想喝水么?” 回答他的是沉默,但那人自顾自说着,甚至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或者你想吃些什么?我吩咐下人给你做来。” 月落就连眼皮也未抬一下。 那人似终于感受到月落的不待见,深看了她一眼后,朝屋门走去。 临出屋门时,那人道 “我知你恨我,你若想杀我,便先将自己的身子养好,这样才有力气对我挥刀不是。” 少顷,玲儿进来,端了一碗粥。 “王妃,这是王爷特意为您熬的人参鸡丝粥......” “我要见宫也卿。” 月落只说了这一句,便再闭目不语,她知道她的话最终会传到那个人耳中。 果然,一炷香后,宫冶卿来了。 宫冶卿进来手里也端了一碗粥,月落看出那碗粥是先前玲儿端进来的那碗。 “你感觉怎么样?” “我正有话要问你。” 她憋了一肚子疑问,但她此刻最关心的是她晕倒前听到的母后那一声叫唤。 “我母后现在怎么样了?” 其实刚才月落全完可以从楚子歌口中打探楚出母后的消息,但她现在连见他都不愿,更别提开口与他说话。 “你的母后很安全,你晕倒后孝宣王的人送她回了清宁宫。” 母后没事就好,她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下。 “来,把粥喝了。” 宫冶卿盛了一勺递到她嘴边,但月落摇头。 “我没有胃口。” “没有胃口也得吃,你现下身体最要紧。” 宫冶卿继续劝。 “你若不养好身子,怎么救出你母后?怎么手刃仇人?” 月落知道他说得都有道理,便勉强自己吃下去。 喝粥的间隙,月落继续发问。 “我的肩是怎么回事?” 她当时只觉得左肩陡然一阵灼烧,而后便没有了知觉。 “你招了暗算,飞镖刺入你的左肩胛,你晕倒后口中不乱溢出乌血,我们才发现那镖上有剧毒。” “当时情况紧急,孝宣王将你肩上的飞镖拔下,为你吸了一部分毒血出来。” 宫冶卿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睇了她一眼。 月落神色未变,宫冶卿虽然没有明说,但想也能想到,那人是用什么帮她吸的毒。 “他没有这个必要。” 月落并未领那人的情。 宫冶卿知道她说的没有必要是因为她体内的蛊王可解百毒,但楚子歌并不知道,他没有告诉她楚子歌当时急红了眼的模样,在明知自己也会中毒的情况下,没有丝毫犹豫地帮她把毒血吸出来。 “也亏得 你体内的蛊王,不若你便要当场毙命。” “之后孝宣王将你带回王府,找来老头请来为你看治,直到后半夜你才脱离危险。” 听到这里,月落陷入沉思。 “昨晚暗算我的人一出手便想要我的命,难道是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之人?” “这也是我一直在思索的问题,但这些年你一直待在牙谷,要说深仇大恨之人屈指可数......” “你好好想想,你以月落的身份出谷以来,是否有与人结仇?” 月落能想起来的就只有奇定那个草包与卫傲晴,但这两人今日都未出席皇宴。 但除了这两人她实在想不起来还与谁有这般深仇大恨。 “暗算你的那人阴毒,竟然在暗器上下毒,待我将他找出来,定然十倍百倍被奉还!” “那人现在在暗你在明,你日后行事定要加倍小心!” 睡意袭来前,月落想到宫冶卿的嘱咐。 她想,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把伤养好,再想法入宫与母后见一面。 母后,孩儿一定会尽快将您救出来! 门被打开,继而又悄声关上。 有人走到床前,凝眸细看着床榻上的睡着的人。 床榻上的人呼吸均匀,面色与唇色都有些病态的苍白。立在床榻前的人看在眼中,那神色里带着无限的柔情与疼惜。 那只微颤抖的手轻触床榻上睡着的人儿,轻轻抚摸那张略带苍白的面颊,感受那抹真实的温度。他极力压制住心头那侵袭而来的悲喜,一寸一寸地细凝着眼前的人。 宫冶卿那句话言犹在耳。 “既然你这般想知道,那本王就告诉你,她这些年是如何从鬼门关熬过来的!” 从鬼门关熬过来..... 该是如何哀默与决绝,才能让她决心换一副面容。他不敢想象这七年间她经历的一切,只要一想到他的心便一阵刺痛。 “颜书......” 口中轻喃着那个镌刻在心头的名字,那个让他午夜梦回思念千万遍的人儿。 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就那样安静地躺在他眼前。 他情不能自已,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但他不能,因为他知道她恨他。 合离书 月落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辰时。 玲儿为她端来一碗山药粥和几碟清淡小菜,她感觉肩伤已经好了很多,没有让玲儿喂,自己吃起来。 “王妃,这些清粥小菜合您的胃口吗?” 月落没有注意到玲儿小心探问的神情,似很在意她的回答。 许是伤势好转的缘故,她今日有了些胃口。她一向不爱吃油腻重味的东西,今日这些小菜和这碗山药粥还挺合她的胃口。 “还不错。” 月落淡淡道。 “合胃口就好!” 玲儿好像很高兴。 “王妃午膳想吃什么?告诉玲儿,玲儿好让……厨子给您准备。” “我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月落的心思不再这儿,也没有注意到玲儿说到‘厨子’时的不自然。她一直挂心母后,是以,她想今日进宫一趟。 早膳过后,月落收拾妥当,她欲出屋,却被侍卫拦住。 “让开!” 月落冷冷出声。 “娘娘,您暂时不能出去,王爷吩咐您需待养好伤后才可出屋门。” 月落冷嗤,不过是一个关押她的借口罢了。 她在心中盘算着,自己有伤在身,若硬闯恐怕不是办法。 “楚子歌在哪里,我要见他。” “这……” 那侍卫看起来很为难,他也不想拦着王妃,但王爷的吩咐他又不得不遵从。 月落正要发怒之际,一道声音响起。 “我带您去。” 月落认得这人,这人是楚子歌的影卫头领,名叫暗影。楚子歌还在宋国时,他就在他身边保护他。 月落被引领至王府厨院,她不解暗影为什么见她带来这里,难道楚子歌在这里?她可不认为贵为王爷的楚子歌会来厨院这种的地方。 继而,月落看见厨屋外站着一排厨子,那几个厨子朝一处看着,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她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 一个高大欣长的背影正对着厨灶忙碌,玲儿站在一旁,表情倒比那几个厨子淡定。 那个高大背影好像说了一句什么,玲儿即刻递了一个盛着调料的陶罐给他。月落走近一些,听到那人道。 “这是盐巴,她不爱吃太咸的东西。” 说着便有些慌忙地在一堆调料陶罐中翻找。 “糖在哪里?” 这是月落头一次见到他这副样子,她终于明白那些厨子为什么会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两袖高高卷起,一只手拿着铲子,另一手在一堆调料罐中翻找着什么,他现在这副模样完全不是人前那个冷峻清贵的王爷。 玲儿这时看到她,惊呼出声。 “王妃,您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背影一顿,有些不自然地转过身来。他先是看向月落,而后以眼神询问月落身后的暗影。 “王爷,王妃说要找您。” 听到暗影的话,他看起来很高兴。 “我炖了鸡汤,一会儿给你送……” “我要去皇宫。” 月落冷言打断。 “好,你等一下,我收拾一下陪你入宫。” “不用了。” 她想他误会了,她说要去皇宫是想让他放她出去。面无表情地走到他跟前,将手里的一样东西递给他。 “这个东西我想还是亲手交给你。” 那是一个信封,楚子歌神色微便,眼内云涌。 对方久久不接,月落松手,信封掉在地上,正面朝上。离得近的玲儿瞥见了信封上的字,一下捂住自己的嘴巴。 她差点惊叫出声。 因为那信封上面写着三个字,那三个字她刚好认得。 那三个字是 和离书 卫府。 一阵阵‘哐当’之声从屋内传出。 屋内的下人各个低头缩着脖子,担心发脾气的大小姐殃及到自己。 直到屋内没有东西可摔,卫傲晴仍不解气。 “不行!我要 去找那个贱人!” 卫夫人拦住她。 “你现在找她有什么用!她现在可是皇上钦点的未来的贤王妃!” 提到‘贤王妃’这三个字,卫傲晴更是瞋目切齿。 “那贤王妃的位置本应该是我的!凭什么一个晚上就变成了那个贱人?!” 卫傲晴越想越不甘心。 “我要去找父亲!” “皇上已经下旨,这已经是贴板上钉钉的事,找你父亲也没用!” “你父亲也不知到怎么回事,竟然帮着卫慕青那个庶女!” 卫傲晴不死心。 “还有姑母可以帮我!” “昨晚宴席上,皇上一丁点儿情面也没留给你姑母。再加上大皇子前些日子的事,你姑母现在都自顾不暇,哪还有空闲管你的事!” “孝宣王妃口中那个故事分明就是意有所指,现在大家都知道你破坏了贤王与那个庶女的感情,你现在的名声已经不好听,这段时间就不要出门了。” “待这段风声过去,娘给你寻个如意郎君。你这辈子没有当王妃的命,你就认命吧!” 李夫人现在只想赶紧将女儿嫁出去。 她觉得丢人,她原本想自己的女儿做了贤王妃,自己面上也贴金。如今女儿却被公然退婚,受人闲话。 卫傲晴接连被李夫人打击,一瞬发觉自己投路无门。 可她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她这会儿倒冷静了下来,她如今成了别人眼中破坏自己妹妹的恶毒女人,又皇上被公然退婚,名声狼藉。 她卫傲晴何时受过这种耻辱!而这一切都是拜月落那个女人所赐! 月落,你等着! 我卫傲晴定会让你百倍偿还! 月落入宫后便直奔清宁宫,她这一路都尽量避开宫人,因此没人看到她来了清宁宫。踏入殿门,她注意到看守的宫人个个低垂着头,似并不意外她的到来。月落顿然了悟,这些人都是谁安排在这儿的。 她心中升起一阵厌恶,母后每时每刻都得活在那人的监视之下。 殿门虚掩,她正欲敲门,门自己开了。门被打开的一瞬,露出的是一张不算陌生的脸。 文房看到她,似不敢相信般紧紧盯着她,眼中泪珠滑落。 片刻后,哽咽着对她道 “王妃,娘娘正在等您。” 月落静静看在眼里,若是七年前,她定会被她这一番情真意切感动。但如今,她早已知道她是楚子歌的人,又何必再在她面前演戏。 月落看穿不说破。 跨入殿门,身后的门被文房紧紧合上。 她的母后立在殿中,伸着脖子,神情殷切,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眼中泪光闪烁。容妃端详着她,眼中盛满不可置信与悲痛,她细抚着月落的脸,一毫一厘都不放过。未言语,豆大的泪珠像想断了线一样不停地掉下。 “七年了,我每日每夜不想着你们,我以为我的书儿……老天垂怜,我的书儿还活着!” “我的书儿没有死......” 容妃泣不成声,她看着她的女儿音容全变,无法想象那是受了怎样的切肤之痛,才能让一个人完全变了模样。 而容妃那一声唤,让月落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悲恸。那个名字,久远到连她自己都忘记了,已经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唤她了。 一声‘母后’哽咽在喉,便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母女紧紧相拥,泪水决堤。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渐渐平息下来。 “书儿,告诉母后,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容妃仍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月落。世人都以为宋国公主宋颜书早已不在人世,可如今她却带着一幅陌生的面孔归来。 月落将容妃眼角的泪痕轻轻拭去,缓缓将这七年的经历道出,语气平静,似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 容妃的泪水再次决堤,月落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钝一样狠狠锤击着她的心。 “这些年你受苦了!” 荣妃看着自己的女儿,满目悲恸。 “母后,都过去了。” 月落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静,就是不想母后为 她难过。 但容妃听到自己的女儿这些年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她又怎能不为之痛惜。 容妃为自己的女儿悲痛不已,月落又何尝不是。早在她在楚宫初见母后时,她便知道母后这些年在过得并不好,如今证实了她的猜想,她心中的疑问愈发强烈。 她问出这七年来一直萦绕在心中的疑问。 母女相认 月落从宫门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这意味着她在清宁宫待了一整日。 宫门外停了两辆马车,一辆是宫冶卿,正等着她。 另一辆是楚子歌。 “王妃,王爷在等您。” 四喜唤她。 月落立在宫门处,望着离他几米开外的那个墨色身影,斜阳照在他身上,她看不清他的真切面容,一如七年前那样,他一直在她面前覆着一层面具。 月落突然发觉,他们两人之间明明只有几步远的距离,却如同隔着千沟万壑,无法逾越。 抬步,去了另一辆候着她的马车。 “王爷,王妃她......” 四喜不解,也为王爷觉得不值。王爷特意来此等候王妃,连午膳也未用,一直等到现在,王妃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就上了别人的马车。 但王爷却只说了一句让他回去。 月落在轿内坐定,宫冶卿问她。 “如何?” “七年前的事另有隐情。” “你不是早便猜到了。” 宫冶卿指的是月落猜到她的母后是被囚禁在楚宫中。 月落摇头,神色凝重。 “不是我猜想的那般,母后并非被囚在楚宫,而是自愿待在那里。” 七年前她的父皇惨死,母后被囚,皇兄生死未卜,她被逼跳崖,让她国破家亡的始作俑者楚国皇帝,他做的这一切竟只是为了满足他的一己私欲。 楚皇帝为了得到母后,不惜将自己未满弱冠之年的第五个皇子楚子歌送到宋国,并以他的母妃宛妃作为要挟,给他三年的期限,让他将宋国拿下,并且将宋国的皇后带到楚国。 恰巧的是楚子歌与她本就有婚约在身,是以,楚皇帝将楚子歌送到宋国美其名曰与宋国公主培养感情,实则将他安插在宋国,打探宋国的国势、军力,并慢慢浸入其朝堂,从内部瓦解,以最小的代价取而代之。 因为联姻这个理由足够合理,没有人会想到楚皇帝的肮脏计划,是以,楚子歌很轻易地便将宋国的国力局势了解得一清二楚。楚子歌成了楚皇帝手中的一柄利剑,而她则成为楚子歌布局中的一颗重要棋子。 楚子歌与楚皇帝计划是在她与楚子歌大婚那日里应外合一举攻破宋宫,但这中间却出了偏差,这是楚子歌始料未及的。 这个偏差便是楚子歌对她这颗棋子动了真情。 之后,楚子歌便将楚皇帝的计划全盘告知父皇与母后,然而,那时的局势已然迫在眉睫。楚皇帝早已秘密派兵在离汴京五十里外的地方扎营,等他们收到消息时候已为时晚矣。 父皇因重文轻武,疏于兵力的管控,宋国那时的兵力与财力都已不及楚国,如若真要开战,定会生民涂炭,父皇不忍宋国的百姓陷如水生火热之中。最终,父皇作出决定,以他一人牺牲保全妻儿与宋国。 然而,楚皇帝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另派了一名亲信监视楚子歌,又以宛妃为胁迫,逼迫楚子歌将父皇一剑刺死在金銮殿,而后又将母后秘密押往楚国。 母后悲痛之余将计就计成为了楚皇帝后宫中一名不起眼的妃子,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杀了狗皇帝。然而这些年狗皇帝从未对母后放松警惕,母后便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 “你的父皇与母后当初为何不将这些告知于你?” 宫冶卿提的疑问,刚才在清宁宫月落也问过母后。 她问母后初为何不将这些事告诉她,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分担。但母后却告诉她,她与父皇只希望她与皇兄尽可能无忧无虑地生活,不愿他们被这些事忧扰。 这或许是天下所有为人父母的心愿吧,只希望自己的子女尽可能活得无忧无虑。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一家人最终死别生离。 其实如今朝回看看,月落发现确实有很多她曾经忽略的细节。比如有一段时间父皇似乎有很多国事要处理;她出嫁那晚,母后在她耳边欲言又止;以及楚子歌的反常,一切的一切,都验证了当年的不寻常。 马车在‘仁济堂’前停下。 月落没有回孝宣王府,而是来了仁济堂,宫冶卿便已猜出她已将合离书交给楚子歌。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月落既已将合离书拿出,便代 表她与楚子歌的交易已经结束,这是他们当初定下的协议。 救出母后刻不容缓,但若不将楚皇帝解决,即便她救出母后,母后下半辈子也只能在东躲西藏中度过。 “我会先在仁济堂住下,救母后的事,还需从长计议。” 现下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办。 “母后还告诉我了一件事。” “我的皇兄还活着。” 宫冶卿面露诧异。 “你的皇兄还活着?” 月落也没有想到她的皇兄还活着,容妃告诉她时她亦是悲喜交集。 原来七年前那晚皇兄偷跑出宫找如幻,得意逃过一劫,却在半途得知父皇被刺的消息,赶回去时遇到了楚军,后被楚子歌秘密救下,但皇兄在那场打斗中重伤了双腿,再也无法站立起来。 “那你的皇兄现在在何处?” “在蘅地。” 蘅地,楚国西南地。 “我明日便启程去蘅地。” “我陪你一道去。” 月落摇头。 “你回蜀吧。” “月落,我想留下来帮你。” 宫冶卿说这话时,带了几丝恳请的意味在里面。 月落知道宫冶卿想帮她,但她有她的考量。 宫冶卿从未与她说起过他的事,但她多少能猜出一些来。 蜀王病重,有意将王位传给宫冶卿,但蜀国的大皇子,也就是宫冶卿的舅父极力阻止。宫冶卿的母妃一心想让他坐上王位,他这个时候偷跑出来,无异于是让他的舅父有机可乘。 “你这次来楚已是在冒险,你若不尽快回去,一旦让你舅父发现,会让你母妃的处境变得很艰难。” “我舅父会不发现我来了楚国。” 宫冶卿坚持。 “可你的行踪已经暴露,一旦楚子歌将你的消息透露出去,你到时想回去都是问题。” 他昨晚已经让楚子歌发现,一旦楚子歌将他的行踪透露给蜀国大皇子,他的舅父定会让他有来无回。 “那他便试一试!” 月落不知道宫冶卿口中的‘他’意指楚子歌还是他的舅父,但不论他指的是谁,他们都不能冒这个险。 “宫冶卿,我知道你想帮我,但你只有坐上蜀王的位置,才能真正帮到我。” 她的敌人是一国皇帝,这个国家最高的统治者,如若要撼动敌人,必须有等同的力量与之抗衡。是以,宫冶卿想帮她,也必须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 月落这番话起了作用,宫冶卿终于松口。 真相一 是夜。 一声极轻微地‘吧嗒’声,惊醒了屋内的人。 是门闩被拉开的声音。 “什么人!?” 屋内人警惕出声。 来人一身黑衣,朝屋内之人恭敬行了一礼。 屋内人看清那位不速之客。 “是你!” “王妃,请随暗影走一趟。” 月落冷嗤。 “你找错人了,我已与你主子合离,不是什么王妃。” “王妃,得罪了!” 暗影话出口的同时,点了月落的穴。 随后,暗影将月落带到孝宣王府一处房间,月落看出这是楚子歌的书房。以前她在王府时,几次打探,均被守卫拦截。 月落不知暗影为何要带她来楚子歌的书房,她此刻不能说话,也无法动弹,只得暗暗打量四周,思索着如何脱身。 暗影走到一处书架前停下,将放在第二个格子的一个玉麒麟轻轻转动,少顷,有书房内有什么东西响动。月落循声去看,只见书房西面的一面墙朝内打开了一个约三尺宽的间距。 月落瞬即明了,那是一道暗门。 暗影解开月落的穴。 “王妃,请!” 月落原想找机会脱身,但暗影却似看出了她的意图,侧身挡在她的身后。出路被堵死,月落只能暂放逃跑的念头,若真要和暗影动起手来,她也不是他的对手。 踏入暗门,暗室内有烛火,月落顺着石阶往深处走,约莫下了七八级阶梯,她看到一间暗室,室内烛火更盛。 月落步入暗室时,脚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脚边是几个散落在地的酒瓶。 继而,一个抱着酒瓶瘫靠在墙角烂醉如泥的人出现在视线里。 “主子这些年一直在悔恨中度过,您不知道主子得知您还活着的那一刻是怎样的欣喜若狂,可却又却害怕得不敢靠近,只能借酒来麻痹自己。” “你带我来就是让我看这个?很抱歉,我没有闲情看一个酒鬼。” 月落的话里讽刺意味明显。 “王妃这样说未免太无情,王妃难道不知道王爷为何会醉成这样么?” 暗影为自己的主子感到不值,主子这一路走来有多艰难他都看在眼里,主子心里的苦他比谁都看的清楚。 月落原本只是觉得气恼,恼暗影将她劫持。 但听暗影话里的意思,像是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主子的事一般,月落好似听了一个天大得笑话一样。 “若要轮无情,我自愧不如你主子万分之一!” “若主子对您无情,会在您昨晚中毒昏迷后不顾自己的安危亲自为您将毒血吸出?” 主子当时似着了魔般匆忙将王妃带回王府,当时晚宴还未结束,要知道晚宴还未结束就自行离开,是对皇上的大不敬。但主子却丝毫不在乎,一心只想着王妃的伤势。 “若主子对您无情,会担心您不愿意见他而在屋外整整站了一夜守着您?又怕您醒来没有胃口吃不下东西亲自为您下厨?” 主子贵为王爷,却为了王妃屈尊降贵去厨院那种地方亲手熬粥,得知王妃很喜欢他熬的粥,瞬间开心的像个孩子,暗影何时见过主子这般。 “主子为您做到如斯地步,王妃难道还要怀疑主子的心么?” 暗影声声责问,月落冷眼听着。 斜倚在墙角的人似乎被打搅,口中喃喃说着什么,若细听,可听到他在唤着一个人的名字。本耷拉着的头斜侧过来,月落看他胡子拉碴,一副落拓颓唐模样,与人前显贵的孝宣王判若两人。 “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捅了一刀,那个人再反过来告诉你他不是故意的,再在你面前作一副懊悔不已、悔不当初的模样,另一个人就应该痛哭流涕、感恩戴德?” “你不觉太可笑了么!” 她不需要这种虚情假意! 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父皇被这个人刺死在金銮殿! 她也永远不会忘记七年前她被逼下悬崖的那一刻! “我知道您怨主子当初骗了您,但王妃有没有想过,主子也有他的苦衷啊!” “您看 看这间暗室,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月落抬眸环视这间暗室,她刚才没有注意,此时经暗影提醒,才发现这间暗室内有很多她熟悉的东西。 这里就仿似她以前住的怡和宫。里面每一个物件跳绳、呼啦圈、麻将桌、麻将桌上的扑克牌,以及挂在墙上的那副海上日出墨画,那上面的字迹因时间的腐蚀已经变得有些暗淡。 “这间暗室的布局就是照着您当年住的‘怡和宫’来摆设的,这里面每一件物品都是当年您用过的。主子将它们全都秘密运到王府。” “每当主子想您的时候,便会来这里睹物思人,因为主子说这里有您的气息。” 月落看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物件,未言语。 “您还记得您当年在婚礼前的一场大病么?” “您当年根本不是普通的寒症,而是被皇后宫中的老嬷嬷下了毒!” 月落双眉蹙起,这件事母后没有对她说起,但她记得她当时从母后宫里回到怡和宫后便晕了过去。 “母后宫中的老嬷嬷为何要对我下毒?” “那老嬷嬷是楚皇的死士,主子对她严刑逼供她才供认。她在您喝的茶里下了毒,且很有技巧只下了少量,是以您在回去后才发作。若不是文房及时发现您的异常,后果将不堪设想。” “后来主子与良御医一人施以针灸,一人辅助内力,合力为您清除体内的毒素。您晕厥了整整五日,主子便一直守了您五日,未离开半步!” 月落记得,当时她以为自己只是生了一场小高热,没想到其中竟是这样的隐情。如今细想起来,楚子歌那时表现得确实过于不寻常。 “那个时候......他为何不告诉我?” 真相二 “当时形势已刻不容缓,主子必须全力筹谋来保全所有人,是以,主子命我传信给夏副将军,让他们秘密领一队人马进入宋国。” “之后主子便去与您的父皇母后筹商两全之策,他们决定在主子与您大婚后先将您藏在新婚府邸,又让主子的亲信狄叔看守您。” 夏侯驰、狄叔,这两个人月落并不陌生。 她好似突然想通了什么,她出逃那晚便认出追拿她的那个假太监就是夏候驰,还有狄叔,她那时被软禁在新婚府邸就是狄叔看守着,实则夏候驰与狄叔皆是楚子歌授意让他们保护她! 如果真是这样! 如果真是这样.....月落心中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恐慌。 凝眸去看墙角的人,似乎睡的很不安稳,紧蹙着双眉,不知是梦到了什么。 暗影仍在继续。 “当时主子派去救宛妃的人失手,楚国那边传来宛妃性命垂危,主子无法,只能假意逼宫,再将您的父皇与母后、皇兄三人秘密送走,却被楚皇派来的人打乱了计划。” “最后宋宫被破,您的父皇作为一国皇帝,他不愿被囚,请求主子给他一个痛快,主子明知如果他这样做您永远不会原谅他,但还是应允了您父皇的要求,保留了您父皇作为一个皇帝的尊严。而这也就是外人所传的宋国皇帝被楚国孝宣王一剑刺死在金銮殿上。” “之后主子又得到消息,您从府邸逃了出来,他心急如焚,可当时您的母后被困在皇宫,她原本要随您的父皇一起去,最后被主子劝说了下来。安顿好您的母后,主子再去找您时,您已经站在了雁琼山的悬崖边。” “当时主子旁边的就是楚皇派来的心腹,监视着主子的一举一动,是以,尽管主子万分焦急,可他却不能表现得太过在意您。您跳下悬崖那一刻,主子所有的克制与理智皆在瞬间崩塌,他飞奔过去想要拉住您,可您走得那样决绝,没有一丝留恋。主子悲痛欲绝,要随您一起去,万幸被我和夏副将拉住,才没有......” 暗影想起那一幕仍然觉得后怕,主子当时就似疯了一般,不管不顾要随王妃一道跳下去。从那一刻起暗影便知道,王妃成了主子永恒的痛楚,将随着他的筋脉血骨翻腾不休。 “您走的这些年,主子没有一日不是在悔恨中度过,如若不是宛妃与您的母后还需要他,他早便随您一道去了。主子是极能隐忍的人,他心中的苦从未与人述说。这些年属下陪着主子走过来,看得比谁都清楚,主子早已将您放在了心尖上。怪只怪造化弄人,主子苦心运筹,还是与您究阴阳两隔。” “可如今您却回来了,主子狂喜之下却又害怕起来,当年的事,主子一直对您愧疚于心。主子今日特意去皇宫接您,可您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主子便知道,您心里恨透了他,主子回来后便将自己关在暗室。属下不忍,迫不得己将您‘请’了来。” “如今该说的不该说的属下都说了,王妃心里若仍怨恨主子,那属下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暗影说完这些话后便离开了,留下月落在暗室里。 月落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暗影的那些话像是一颗重磅炸弹,她心中有什么轰然崩塌。 她突然明白今日她离开清宁宫时母后欲言又止后对她说的一番话。 “书儿,致远这孩子......” 些事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若......” “罢了,这都是咱们的命。” 缓缓蹲下,凝视着眼前的人,这个她用尽了力气去恨的人,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躺在这里。她完全可以杀了他,但为什么她却下不了手,她的心在撕扯,她感觉自己就要窒息。 她想要逃离! 月落起身,一只手拉住了她。 靠在墙角的人睁开眼,月落原本以为他没有醉,但他睁眼的一瞬露出的诧异与欣喜,都是真实反应。 “颜书......” “宋颜书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 “是呵,是我亲手逼死了她,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是我活该。” 他话语里的自责、歉悔和愧疚月落不是听不出来。但此刻,她的心很乱,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对待他。 良久,月落留下一句话,离开。 微服私行 翌日早。 月落正在打点行礼,张叔来敲她的门。 “掌柜的,孝宣王在前堂等着您呢。” “我知道了。” 楚子歌会来,是月落意料之中的,她昨晚留下那句话的目的便是让他和她一起去蘅地。虽然母后告诉她皇兄在蘅地,但母后也不知道皇兄具体在蘅地哪个地方。既然皇兄是被他藏了起来,那让他给自己带路再合适不过。 月落向张叔打听过了,此去蘅地路比较难走,多为山地,是以,她只带了几套简装,便于赶路。到了前堂,楚子歌正立在马车前等她。 见她出来,他迎上来。 伸手想接她的行李,却被月落侧身避开。张叔和仁济堂的几个伙计都在,看着楚子歌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月落自顾上了马车,一进轿内,一股暖流朝她扑来。随即,她看到轿内正中间放置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火炉子,炉子里火势正好,炉子上正煨着一罐中药。 楚子歌进来,见她盯着炉子看。 “此去路途颠簸,你的伤还未痊愈,我担心你的身子会吃不消,便请途尘给你开了一付药方。 他说话的同时,罐内正好发出‘咕噜噜’的沸腾声音。 “药已经煎好,你趁热喝了它吧。” 楚子歌将煎好的药倒入一个瓷碗里,递过给她。 月落接过药碗,垂眸喝了起来。 药很苦,她不禁皱了一下眉,随即,一个盛着蜜饯的盘子递到跟前。 “用它们压一下。” 那些蜜饯都是她以前爱吃的,但不代表她如今还喜欢,况且比这苦百倍的药她也喝过。 “我已经习惯了。” 楚子歌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手。 一霎间,轿内安静下来,只有炉子内间或发出的噼啪声。风带起帷裳,月落瞥见外面下起了小雪,雪粒从缝隙钻进来,带着寒意,月落紧了紧外衣。 楚子歌拨动火炉内的木炭,让火烧得更望些,少顷,轿内的温度又升起。不知是不是轿内的温度太适宜,她有些发困。 “途尘神医说这药喝了会嗜睡,那边有软塌,你去躺下睡会儿吧。” 环顾轿内四周,暖炉、软塌以及座榻上加厚的软垫,都是新添置的,她知道楚子歌的用意,他想弥补,她不想接受。 但这会儿药效上来,眼皮在打架。 ‘嗯’了一声,便起身去软塌上躺了下来。入睡之际,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覆身上,触感很软,遂想起,那是他秋季围猎后送给她的裘衣。 马车在山路间徐徐前行,留下深浅不一的车辙,继而,又被落雪覆盖。 不比月落他们在山道遇到的小雪,汴京城的雪来得又疾又猛,不一会儿,整个汴京便成了一片银白。 楚宫,凤仪宫。 殿门打开的一瞬卷进来的寒风夹着落雪,将殿内的烛火吹扶得摇摇颤颤。 “这暴风雪怎么说来就来?” 楚子阔跨进殿门,抖落身上的积雪,宫人为脱下大裘。 “是啊,今年的孟冬比往年都要来得早。” 皇后从里间出来。 “母后这个时候叫孩儿入宫可是有要事相商?” 皇后使过眼神,殿内的宫人便纷纷退出。 “今日叫你来确是有要事与你相商。” “你父皇虽解了你的禁,但至今还未同意让你重回朝堂。如今孝宣王代太子一职,朝堂众臣已经有他靠拢的趋势,他现在势头正盛,一旦日后他得势,我们想东山再起就怕为时晚矣。” “父皇不是最忌拉帮结派这类,照母后这样说,现下的局势对我们未必全然是坏事!” “你久不在朝堂,怕是还不知道,你五弟聪明得很,对那些巴结他的朝臣他一律不予回应也不得罪。你舅父说皇上对他在处理国事上也很是满意。” 楚子阔原本笃定的脸上出现裂痕。 “母后,请您一定要帮孩儿啊!” “阔儿莫急。” 皇后安慰自己的儿子,为之筹谋。 “我已与你舅父商议过,为今之计,为有请皇上为你赐婚。” 楚子阔一瞬 了悟皇后的用意。 “母后的意思是要卫儿臣找一个支持者。” 皇后赞许地点头。 “不错!虽然你如今在朝中上已失了大半势利,但你舅父一派的朝臣都还向着你,可若你一直不能回朝堂,你舅父那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是以,我们需要另找一个朝中上有号召力并能说动皇上的支持者,到那时你再回朝堂便是轻而易举之事了。” “母后心中可是有人选了?” “有是有,只是还需好好酌量一番。” “眼下有两个人选,一个是徐忠将军的千金徐媛儿,另一个是卫相的嫡女,也就是你的表妹。” 皇后想到的这两个人均有她的考量。 “徐忠与卫进在朝中一向持中立态度,徐忠在朝中虽不如夏宇有影响力,但他手中亦握有兵力。不过徐忠这个人一向油水不进,只懂行军打仗,但若想拉拢他,恐有一定难度。” “至于卫进,皇宴那晚虽不知他为何相帮于三弟,但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一向虚虚实实,琢磨不定,暗地里观望局势。但儿臣有姨母这层关系在,若又娶了表妹,便得了一把暗藏剑鞘的利剑!” “阔儿难道不介意你表妹现在的名声?” 皇后指的是中秋皇宴上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那件事,如今卫傲晴的名声可传得不太好听,楚子阔亦有听闻。 “为成大事,儿臣岂会拘于这些小节,儿臣此时娶了表妹,他们定会将儿臣视为恩人。” 楚子阔心中却是想,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待日后他坐上了那个位置,要什么女人没有。 说到这里,楚子阔想到另一事。 “儿臣听说五弟去了蘅地?” “他已向皇上告请,去蘅地秘密巡查悍匪一事。” 楚国西南一带山路崎岖,沟壑纵横,有很多易守难攻的地形,适合悍匪作为窝点,发展势力,又借着地形复杂的特点,逃脱官府的追查。是以,西南一带的悍匪问题一直是皇帝头疼的事,此次楚子歌主动告请去巡查,皇帝当然欣然应允,又赐了一道令牌,助他办理此事。 “如若此事办成,五弟就是大功一件。” “可若五弟半路遭遇劫匪遇害......” 楚子阔的意思在明显不过。 楚子歌此去蘅地这一路道途艰险,他派一批死士装作劫匪去暗杀他,到时他不论死伤都查不到他楚子阔的头上。 皇后明白楚子阔的意思,但她不太赞同。 “但他此次带着任务,定会做足防范。” “若你派人去暗杀,成功倒还好,若失败,被他查出幕后之人,他到时在皇上面前告你阻碍公务,弑杀亲弟,这个罪名一冠下来,你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我们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遭遇劫匪 雪越下越大。 马车在山道艰难前行,四喜又一次挥动马鞭,两骖受了疼,吃力地抬起马蹄拉行。但没一会儿,速度又慢了下来,四喜想再挥鞭,手抬到一半止住。 他也心疼这两匹马儿,山路本就狭窄,他们已经走了三日马程,翻过这座山就到蘅地了。 四喜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山那边的蘅地可以一整年如春日,而山另一边的山林里却是大雪覆路,仅仅只是隔了一座山而已。 他向王爷请教过,王爷告诉他这是因为受地势的影响,蘅地环列于群山的东西北三面,而蘅地的南面的山峦既低又远,因此冬季来的冷气被群山所阻,而夏季因地势关系日照少,所以夏季温度不会很高。所以便形成了蘅地四季如春的现象。 路面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车轮子压在马覆了积雪路面,增加了前行的阻力。 他朝前张望,前路一片白雪皑皑,他心中隐隐着急起来,半个时辰前遇到一个打柴的人,这林子东边有一个村庄,主子说他们今晚就在那个村庄歇脚,可如今半个时辰过去了,连个屋檐都没有看到。 四喜正思量是不是走错了路,遽然间,马车一个趔趄。 他赶忙下去查看,四周被积雪覆着,看不清路面,被车轮压过的地方露出两道泥泞的车辙,四喜走近才发现原来是左边的车轮陷入了一个约二十寸宽的深沟。 这样的动静,必然惊扰了轿内闭目养神的楚子歌,他先朝月落看了一眼,而后探出半个身子询问。 “四喜,发生了何事?” “王爷,咱们的马车左边陷了下去。” 其实马车下陷晃动的时候,月落就醒了过来,只是她这一觉睡得沉,一霎被惊行,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直到听到楚子歌和四喜的对话,她才回神记忆起自己正在去蘅地的路上。 但听二人的话,他们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烦。 楚子歌已下轿,正与四喜商量对策。 月落起身,也出了轿。 她极目望去,四周一片雪白,空气清冷沁人心脾。 楚子歌发现她出了轿,上前将自己的裘衣解下。 “外面风大,将这个披上。” 裘衣很大很暖,月落闻到一股青草与中药的混合气味,原本拒绝的话哽在喉间。她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 侧首那一瞬,陡然有几个黑影闯入眼帘。 月落定睛看去,那一行约莫十来个人,来势汹汹的架势。 “你看。” 月落示意楚子歌看林子的南面,楚子歌循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 瞬即,两人想到了一块儿。 “这么快就遇上了。” 楚子歌不但未表露任何忌惮,反而还带了一丝趣味。 不一会儿,十几来个粗糙大汉,手持板斧,来到他们跟前。 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粗犷大汉对他们喝道 “你们看到我们怎么不逃?” “你们难道不怕我们吗?” “你们吓傻啦?” 络腮胡子大汉看他们没有反应,接连发出三个疑问。 月落很想说,大哥你没看见我们的马车正被卡住了吗?就在她以为这络腮胡子大汉会继续发出十万个为什么时,还好,他们当中一个长得矮小眉目贼光的人提醒他。 “当家的,咱们是来打劫的。” 经下属提醒,络腮胡子大汉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他吊了几下嗓子,用比之前高八倍的音对楚子歌他们继续喝道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 “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见月落接下他的话,那络腮胡子大汉诧异。 “你怎知道我们的行话!?” “莫非你也是道上的人?” “这不是你们土匪的经典台词么?” “我建议你们在这条道上建个栏杆,往后过路的人,你们就朝他们伸手。” “朋友你好,单行人均一百两,谢谢!” “啥意思啊?!” 月落这个建议,络腮胡子大汗没听懂,但先前那 个提醒他矮小汉子听懂了。 “当家的,这小娘子是在讽刺咱们是一群土匪!” 络腮胡子大汗瞬间横眉怒目。 “你是在讽刺老子!” “难道我说得有错,你们不就是土匪么!” 月落轻描淡写地反击。 络腮胡子大汗一听,还真认真思索起来。他觉得月落说得有道理,他们可不就是土匪吗。 “大家的,你不要被那小娘子给耍了,咱们是来打劫的。” 那矮小汉子再次出声提醒,月落看出来那人应该是这伙土匪的军师,就他还有点而脑子,知道她是在耍他们。 络腮胡子大汉这会儿终于看明白,自己不仅被讽刺还被耍。 对着月亮龇牙怒目,举起板斧。 “你耍我!看我不将你砍成肉泥!” 楚子歌瞬即将月落护在身后,目光扫过那一帮土匪。 “谁敢动她试试!” 不怒自威。 “老子怕你不成!兄弟们给老子上!” 然而除络腮胡子大汉,余下的土匪均面露犹豫,踌躇不前。 从这群土匪出现初始,楚子歌他们便未表露过丝毫惧色,这群土匪摸不准他们是什么来路。 “当家的,咱们先问问他们是什么来头?” “有啥好问的!砍人劫财不就了事了。” 那矮小汉子使了个眼色,络腮胡子大汉便不情愿地朝楚子歌他们问道 “你们,可是做官的!” 楚子歌瞳眸微缩,看着那群土匪,眼里多了一份深幽。 “是做官的又如何?不是做官的又如何?” “是做官的留下钱财可走,不是做官的杀人劫财!” “呵,我竟不知道如今的悍匪还会看人行事了。” 络腮胡子大汉已经没有耐心。 “你不说,老子就当你是哪家有钱的傻公子哥儿,遇到老子算你倒霉!” 月落不禁好笑。 楚子歌见她笑出声,不由跟着勾起唇角。这还是从他们相认以来,头次见她展露笑颜。 “你笑什么?” 柔声相询。 “他说你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他还说我们挺倒霉的。” 楚子歌看了眼陷在泥坑里的马车。 “是挺倒霉。” 络腮胡子大汉气得满脸涨红,以往经过此地的路人遇到他们,哪个不是吓得屁滚尿流,求爷爷告奶奶地求他放过。这两人倒好,这个时候了还在那里旁若无人地谈笑传情,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络腮胡子大汉觉得他的尊严受到了严重挑战。 “兄弟们,都给老子都上啊!” 络腮胡子大汉率先提起板斧冲向楚子歌他们。 “慢着!” 两匪相争 众人循声看去。 从林子西边冒出一群人,十几个粗犷大汉,也是手持凶器,只是手中的凶器不同于络腮胡子那群人,这些人手中拿的是砍刀。 一眼便知,这群人是干什么的。 月落悄声耳语。 “这下有趣了。” 楚子歌会意。 “咱们坐看好戏吧。” 两伙土匪相遇,一山不能容二虎,不是好戏是什么。 果然,络腮胡子对突然冒出来的那群土匪叫道 “陈二狗,这肉票是老子先看上的!” “你李大虎看上的又怎么样,陈大爷我照样抢!” 那叫陈二狗的另一个土匪头子一脸挑衅。 “你懂不懂道上的规矩?” “在这里我陈大爷就是规矩!” 原来那络腮胡子大汉叫李大虎。 听李大虎和陈二狗的对话,这两伙土匪间是认识的,似乎经常发生冲突。 这下好了,他们一下子成了香饽饽。 “陈二狗!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来啊!大爷我会怕你不成!” 两伙土匪一言不合就要撸袖子开架。 月落无聊得打了几个哈欠,楚子歌以为她又犯困了。 柔声道 “你进轿内睡会儿,等完事了我再叫你。” “我不困。” 楚子歌便叫四喜拿来一个板凳给她,月落坐下来看着两伙土匪干架。 叫李大虎土匪头子抬斧朝叫陈二狗的土匪头子看去,陈二狗当也甘示弱,也举刀挥向李大虎。斧刀相撞,‘哐’地一声火花四溅,两人都被震得倒退好几步,继而,两方其他的土匪们也抬的抬斧,举的举刀厮杀起来。 月落并不喜欢打架,何况还是这种玩命的场面。 她对一旁的楚子歌道 “我们还是想想怎么把马车拉上来吧。” 楚子歌赞同她的提议。 他围着马车转了一圈,站定思索片刻后,在附近找来一根胳膊粗的树干和大石块,将石块垫在车轮子后,又将那根胳膊粗的树干插入泥坑,随后,他让四喜驾车拉动绳缰。 月落瞬即明白,他是借用两骖的拉力与树干的支撑力将马车拉起来。 “你竟然知道杠杆原理!” “何为杠杆原理?” 楚子歌撬动树干的间隙,侧头问她。 “没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什么是‘杠杆原理’,月落刚才只不过是惊讶于他的睿智,但转念一想,他不是一向这般足智多谋么。 不消一杯茶的功夫,马车便顺利出了泥坑。再看那两帮土匪正打得火热,全然忘了他们的存在,连拉动马车这么大响动都注意到。 月落心想,一会儿等他们打完架,再回头看时,他们的‘肉票’早就不知所踪。她不禁有感慨,这群土匪的智商真是令人堪忧啊。 一切准备就绪,正当他们准备上马车,林子里突然又冒出一批土匪。第三批冒出来的土匪也是十来个人,各个蒙着面。 “这土匪真是没玩没了了,怎么跟雨后春笋似的。” 月落由不得大发感慨。 然而月落的感慨还没发完,那几十个蒙面土匪直接朝他们砍来,楚子歌瞬即将她护在身后,抵挡那些土匪的进攻。 以李大虎和陈二狗为首的那两帮土匪这时终于注意到这边,他们停在那里,冒出一头问号。 “怎么回事?又来一群分食的?!” “要不咱们先停手,把肉票抢到手再说!” 接着,李大虎和陈二狗两帮土匪加入战局,三帮土匪加上他们三人,场面一时间混乱起来,众人一顿乱砍。 刀剑不长眼,楚子歌担心她被剑气伤到,嘱咐她先回轿内避一避。 月落知道她在这里他还要分心保护她,遂对他道 “你也小心。” 楚子歌露出一瞬的讶异,随即朝她一笑。 “放心,这些小喽啰我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月落知道他武功造诣不浅,又见听他这 样有把握,遂放下心来。楚子歌且防且行将她护到马车旁,月落找准时机上马车。猝地,一土匪从另一边闪出,似找准了时间般朝月落砍去,那土匪出现得猝不及防,月落来不及躲避,闭眼那一瞬,听到楚子歌在她耳边惊呼她的名字。 瞬即,脸上洒了一片温热,她睁开眼,眼前是一片猩红,浓重的血腥气味。先前砍向她的那个土匪被刺死在地,月落慌忙朝楚子歌看去,只见他的左臂上出现一道碗口宽的刀伤,血肉翻开,深可见骨。 他是用左臂生生帮自己挡了一刀! “你受伤了!” 月落的声音里透着慌张。 “不碍事。” 楚子歌对她摇头,但月落看得出他在极力隐忍,这样深的伤口得有多疼,可想而知! 四喜听到她的惊呼,急忙过来。 “主子,您受伤了!” “四喜上马车!” 说话的间隙,主仆两人各解决了两个蒙面土匪。 四喜一把跳上马车策动两骖,两匹马儿似通人性一般,长嘶一声瞬即跑动起来。楚子歌击退几个蒙面土匪,朝跑起来的马车一跃而上。 “别让他们跑了!快给老子追!” 那些土匪们发现他他们逃跑,在后面追赶,不消片刻,马车将那些土匪甩在身后。 血一直在往外冒,月落帮他捂着伤口,单手在随身携带的草药包里翻找,从里面找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她一把抓起,用牙咬开瓶塞,将瓷瓶里的粉末撒在伤口上。 “有点疼,你忍一下!” “无事,这点疼我还受的住。” 楚子歌咬牙回她,额上沁出一层薄汗。 瓷瓶里的粉末是她研制的止血药,药效很好,唯一的缺点是粘到伤口后霎时会钻心般地疼。这药她以前在牙谷拿自己做过实验,所以她很清楚。 没有绷带,月落欲撕自己的衣服做绷带。 “怎能撕你的衣裳。” 楚子歌阻止她。 “都这个时候了,还讲究这些。” 月落不理,将衣摆一角撕下来,包扎伤口。 用嘴喂药 月落看着昏睡的楚子歌,面上忧色更盛。 额头很烫,他在发烧! 他们必须尽快找到村舍落脚! 掀开帷幕。 “四喜,快一点!” “王妃,奴才看到前面火光!” 月落顺着四喜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林子前方隐隐约约有光火闪烁,月落心中大喜。 太好了! 尽管四喜奋力策动两骖,但道路雪层太厚,以至于他们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林子。林子外面就是一排村舍,他们先前看到的火光就是这些村舍农户家里映出来的灯火。 楚子歌昏迷不醒,他们得找家农户落脚,月落让四喜将马车驶入村落。马车在一家带院子的村舍前停下,四喜前去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位白发老妪,老人家长得慈眉善目,看着他们,带了点戒备。 “老人家,我家主人出门在外,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可否在您家里借宿一晚?” 四喜很客气地向那位老妪相询。 “老婆子,是谁啊?” 屋里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随即,一鹤发老伯也出现在门内。那位白发老妪对一旁的鹤发老伯道 “老头子,这位小伙子和他的主人想要在我们家里借宿呢。” “你说什么?!” 那鹤发老伯没有听清,张着耳朵。 “这位小伙和他的主人没有落脚的地方,想我们家里借宿!” 白发老妪将声音提高贴近鹤发老伯耳朵,这回鹤发老伯听到了。 “借宿啊!咱们家里不是还空了一间房。” “是呀,还有一间空房!” “那就借给他们住一宿吧,这天寒地冻的没地方住可得遭罪了。” 汴京。 “事情办得如何?” “回大皇子,我们的人重伤了孝宣王,但还是被他们逃脱了。” “没有被他认出来吧。” “属下们扮作悍匪,又都蒙了面,孝宣王一行人定认不出我们。” “他受了重伤,他们肯定跑不远,你们继续给我找,找到后。” “格杀勿论!” 月落眉头紧锁,担忧地看着床榻上躺着的楚子歌。 她起初她以为他是发了高热,便去外面找了些雪覆在他额头上给他降温,可现下不仅温度没有降下去,反而有严重的趋势。 既然温度降不下去,那定然不是高热引起的。 正焦灼间,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楚子歌臂上的伤口,随即听到一声痛苦的呻吟。楚子歌这人一向隐忍,她不认为自己轻轻碰了一下他的伤口,会让他有这么大的反应?疑惑间,月落觉得碰到伤口的那只手粘粘的。 屋内光线暗淡,她凑近去看,这一看吓了她一大跳。包扎的布被染红了一大片,说红色又不尽然,细看是深乌色,还能闻到一股恶臭。 月落心中警铃大作,她快速将绷带解开,果然如她所料,伤口已经溃烂化脓,难怪他刚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显然是中毒的迹象,但她一时查不出这是什么毒。 现下已经是子时,月落不想惊动那对好心的老夫妇,四喜住在另一面,没有多余的房间,那对好心的老夫妻将柴房腾了出来给四喜休息。 月落回到马车上将自己的小药包拿来,她将药包一股脑地倒出来,从里面找出一柄指头长匕首,又找到先前那那瓶止血消炎的小瓷瓶。 在食指上划了一个口子,霎时血从食指流出,血滴在楚子歌泛着乌色的唇间。她的血可以解百毒,那晚她在西宫受伤中毒,他以为她危在旦夕,命悬一线,亲口将她所中的毒吸出来,实则她体内的蛊王早已将毒解开了。 唇瓣上的血流不进嘴里,月落着急起来,只能用那个办法了。 吮吸了一小口血,她以渡气的方式将口中含的血渡到楚子歌的嘴里,再助他吞咽下去。唇瓣相离的那一刻,昏睡的人睁开眼。 那双眸子里是不可置信。 “颜书......” “我一会儿要将你伤口上的腐肉割掉,再将伤口后缝线。” “你得忍一忍 。” 虽是皮肉之痛,但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割肉穿皮的疼痛一般人未必能承受得了。 “无事,你动手吧。” 月落拿出先前找的那只小匕首,在烛火上来回烧灼后,将伤口周围的腐肉一刀一刀割下来,一刀刀下去,她明显的看到楚子歌肌肉紧绷,嘴唇由乌色转为青白,但他却未发一声。月落只有让自己尽量放轻动作,希望能减少一些他的痛感。 这整个过程中月落很专注,未注意到楚子歌一直看着她。直到最后一针缝上,她才松了口气,她以为楚子歌会昏死过去,没想她一侧头便看到他正盯着自己。 月落间他的唇色已经回复正常,看来她的血起作用了。 “你刚才......” 楚子歌有话说,但欲言又止。 月落知道他指的‘刚才’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不过是在给你喂药,这是作为一个大夫治疗病人的手段,你别想多了。” 楚子歌轻‘嗯’了一声。 继而打量起四周。 “我们现在何处?” 月落告诉他,他中毒昏迷后,他们找到了一处村落。现在在一对老夫妻家里,两位老人家心肠很好,特意将儿子儿媳的房间让出来给他们歇脚。 月落说完后,有一会儿,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你睡吧。” “你睡哪里?” 楚子歌注意到房内只有一张床榻。 “我不困。” 明显是谎话,楚子歌当然不会信。 “床榻很宽。” 这句话意味再明显不过。 月落没有做声。 “你上来睡。” “不用了。” “我去马车上睡,你在这里睡。” 楚子歌作势要起来,月落立即拦住他,两人推让中不小心扯到了他的伤口。 楚子歌‘嘶’地一声。 “你怎么了?!” 月落慌忙查看他的伤口,却被他一把抱住。 “你在担心我是不是!” 楚子歌看起来很高兴。 “你想多了,我不过是看你替我挡了一刀,不想欠你的罢了。” “你快放开我!” 月落挣扎,口气有些气急败坏。 “颜书......别动......” “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我才能相信你是真的回来了。” 家庭煮夫 月落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今早她睡得迷迷糊糊地时候,感觉到有人为她掖好被子后轻手轻脚地出了屋门。 她回想起昨晚的那一幕。 楚子歌哀求她不要离开,她不曾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模样,终是不忍,便点头同意留下。但是她同意留下的前提是两人不能同床。最后,由楚子歌睡地铺,她睡床榻。 打开屋门,外面日光和煦,不远处的林子里雾气缭绕,几只冬鸟在枝头呼晴。薄阳斜撒,穿透云雾,静谧又美好。 “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楚子歌来到她身旁。 “这里很美。” “你很喜欢这里?” “嗯,我喜欢这种宁静的农家田园生活。” “那我们便在这里多住两日。” 月落不好意思再打扰这家的老夫妻,但想到他的伤口还需要换药,休养一两日再走也好。 “嗯。” “饿了吧。” 楚子歌递给她一碗面。 端着碗的手指有还带着锅灰,些月落有些诧异。 “你做的?” “这么惊讶做什么,我又不是没有为你下过厨。” 想想也是,她上次受伤中毒他不也为她熬了粥么。一想到上次的粥味道还不错,她一下子来食欲。但她拿着刚才拆下来的床单,没有空余的手。 床单上是他昨晚留下的血迹。月落想他们原本就是借宿在这对老夫妇家里,留一滩血在别人的床上似乎说不过去,于是在起床的时候便把沾了血的将床单换了下来。 楚子歌朝她手里的床单看了一眼,瞬即明白了缘由。 “算了,我还是洗了再吃吧。” “把它给我,我来洗。” “你要洗床单?!” 月落更加诧异。 别说他一个王爷,就是以这里男尊女卑的观念,一个大男人去洗床单,别人会怎么看他。 楚子歌却似毫不在意,拿走她手中的床单便去打井水去了。 “夫人,你的夫君真是疼爱你。” 昨晚的老大娘过来,看到月落手上的那碗面,笑着对她道。 “你的夫君在厨房忙活了一上午,就是为了给你煮这一碗面。” 煮一碗面需要一上午的时间,看大娘一副好笑的模样,月落再联想到楚子歌手上的锅灰,便能猜想到他做饭时应该是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了。 心里有丝丝甜意泛开来,花了一上午做出来的面条,味道应该不会太差吧。 月落吃边着面边与老大娘闲聊了起来。 这户人家姓黎,家里一共有四口人,儿子和儿媳在蘅地一户当官的家里做工,家里就留下黎大娘和黎大爷两个老人。 这个村落属蘅地官府所管辖,村里约有三十来户人家,均靠种地维生,村里一些比较壮实的年轻人平常会去林子里砍柴打猎补贴家用。 穿过村子南边那座山,就是蘅地。 月落询问黎大娘,他们是否可以再多住两日,没想到黎大娘欣然应允。黎大娘说家里平常冷清,就她和黎大叔两个人,黎大叔耳朵又不好使,她平常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们来了家里倒更热闹了。黎大娘告诉她,他们想在这里住多久都行。 月落心里很是感激,她想为这两位淳朴善良的老人做点什么,遂想到黎大爷的耳朵似乎有些问题,便主动告请为黎大爷治耳疾。 黎大娘一听月落是大夫又要帮黎大爷治耳疾,高兴得颤颤巍巍跑去把黎大爷找来。 月落望闻问切,查出黎大爷的耳疾是由耳鸣引起。古人有记载“耳鸣,百会及颇厌、颅息、天窗、大陵、偏历、前谷、后溪皆主之。”“若蝉鸣,频颊鸣,听宫主之。”月落遂取耳门、听宫、听会等穴下针。 楚子歌洗完床单回来的时候,月落正在为黎大叔针灸。 月落注意到他回来,看他兀自走到晾衣杆前,有些笨拙地将床单晾好,脑海里不由冒出一个词来——家庭煮夫。 都说君子远庖厨,但一个男人愿意为你做羹汤,顾你周细时,是不是代表那个男人已经爱你入骨? 楚子歌回身,见月落站在远处偷笑看他。 “你笑什么?” “我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特别地......” “特别地什么?” 月落没有将那几个字说出来。 她其实是想说,他刚才那个样子特别地有男人味。 见月落没有答他的话,楚子歌换了话题。 “你在给黎大爷治耳疾?” 月落点头。 他明白她为何这样做。 “我们走时可留下一笔钱财,作为报答两位老人家的留宿之恩。” 汴京。 “主人,我们已查到孝宣王一行人的消息。” “孝宣王与其王妃及车夫三人躲在蘅山脚下的一农户家里。” 母后已向父皇请旨赐婚,不日便会有圣旨下来。他一定要趁五弟不在的这段时日在朝中站稳脚跟。如若他这次能一去不回,他便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这次多派三倍人手,趁孝宣王重伤未愈,找准时机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若你们谁能将孝宣王的人头带回来,本皇子重重有赏!” 一双手搭在床沿上试探性地抚摸着,然而什么也没有触摸到。楚子歌睁眼,看着空空如也床榻。 正疑惑间,屋门被推开。 脚步声临近,有人弯下身来,呼吸扑在他的面上。 月落进屋,见地铺上的人还在熟睡,忽然恶趣丛生。捏住这人的鼻子,想看他怎么呼吸。谁知手还未碰到那人的鹰鼻,她的腰便被一把圈住拉向地面,还未反应过来某人已经将她压在身下。 楚子歌控制着力道与她打闹着,然而就在两人纠缠的间隙,月落感到她的大腿触到了一个......什么......东西...... 月落顿时不敢再动,她知道再乱动的后果。 两人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开我。” 楚子歌瞳眸幽暗。 “颜书......我饿了。” “那正好,我煮了面,你快起来去吃。” 月落刚才其实就是准备叫他起来吃早饭,她今日特意起了个早,准备大家了早饭。 迅速爬起来,有些慌乱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