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宋风云》 第一章天京城破 同治三年(1864)夏,天京城池失守。 “将军,荃帅严令,着入金陵城各部团勇克日捕杀长毛乱匪,七日不封刀,宁可杀错一百,不得枉纵一人,违令者严惩不贷。” “杀个粑粑,老子现在哪有闲工夫整这事儿?” “将军,荃帅治军严苛,违令不尊,这恐怕不妥吧。” “狗屁个不妥,湘军的吉字营满城的寻找藏宝,把这些脏活儿累活儿都交给我们干,你的脑袋被驴踢了吗?”郑国辉拿起马鞭准备抽过去,吓的身边的副将郑家宝一缩脖子,不敢再提醒了。 骑在马上的郑国辉身穿五品将官顶戴花翎,年龄也只在二十之间,他身高马大英武非凡,眼神中更是充斥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寒霜。 郑国辉策马回头,用马鞭指着远方熊熊燃烧的天王府,对手下的部曲说道; “破了天京城,我通州团练立下了汗马功劳,战死了几百个兄弟,一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战功并不逊色于他湘军团练。 现在杀进了这个秦淮繁华之地,凭什么吉字营抢钱,抢粮,抢女人,我通州团练的兄弟们还要累死累活的杀下去? 若遇疑似长毛乱匪,驱散即可,不嫌麻烦缉捕亦行,现在重要的是翻找财物,给弟兄们捞点外快。 来到这个繁华之地走一趟,可不能什么都没捞到,弟兄们说,对不对?” “将军英明,小的自无不遵。” 手下穿着“勇”字号服的通州团丁举起手中的刀枪振臂欢呼,场面极其热烈。 郑国辉满意的点点头,直接下令以团丁小队为单位,分散开来沿街劫掠,先把好处拿到手再说。 千余人的团丁队伍,很快便四下分散开,兴高采烈的劫掠起来。 郑国辉站在一家茶社的门口,看着四周街道上的建筑满目苍夷,尸横遍地,远近燃起了十几处火头,尤其以天王府烧起来的熊熊烈火为最。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欲呕的尸臭味儿,哭喊尖叫声一片,简直就是一副末日场景。 他禁不住叹了口气,一股深重的无力感浮现在心头。 穿越至今两年多了,郑国辉感觉自己就像被裹挟在无可抗拒的洪流之中,怎么也挣脱不开。 郑国辉穿越而来是1860年春,正值忠王李秀成采取“围魏救赵“计策,第二次摧毁“江南大营“之时,钦差大臣和春以及猛将张国梁全部死于此役。 他好不容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抢了一匹马突围而出。 经此一败,整个江南地区清军八旗和绿营兵几乎一战而墨,咸丰皇帝再无兵可用,只能将剿杀长毛乱匪的重任寄托于地方团练身上。 郑国辉出生于通州豪绅之家,又是百战余生的军官,因此被任命为通州守备,返回家乡招募团练成军,共计募得二千余丁。 征战至今,业已伤亡近半。 这两年来 郑国辉目睹了太多太多的杀戮,一颗心变得麻木而冰冷。 他没有太多选择,作为通州地区豪强郑氏家族子弟,典型的汉人地主阶层,立场天生与长毛乱匪格格不入。 招募通州团练既是保家乡,也是自保,更是这乱世出头的唯一可能。 曾国荃的“吉字营”是最先进入天王府的清军,挖得天王洪秀全的藏金而入私囊,最终为毁灭证据,索性一把大火烧了天朝宫殿。 看着远处熊熊燃烧直冲天际的滚滚浓烟,这一刻,郑国辉的心被深深的刺痛了。 他知道 这场经历14个年头,范围波及500多个州县的农民起义,揭开了华夏神州虚弱而又苦难的面纱。 这为今后清王朝的统治崩塌和军阀林立的局面奠定了基础,只不过是华夏民族百年沉沦的开始。 经此凤凰涅槃后,这个伟大的民族必将以世人瞩目的雄姿重新崛起,布国威于全世界。 我能做什么呢? 郑国辉在心中隐隐有所打算,他计划带领族人远赴南洋去开辟一片新天地。 至于目标 是选择吕宋群岛,荷属东印度群岛还是缅甸,郑国辉的心中还拿不定主意。 吕宋群岛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但盘踞在吕宋群岛上的西班牙殖民者也不是软柿子,其海军风帆舰队的实力相当强。 当前时机不成熟,自身力量也不够强大,还需要默默的积蓄实力才行。 “报告将军,据悉李秀成突围失败被俘,随身有携带有数车金银细软,皆为维扬团丁所得,大量的金币、银锭、宝石、金如意及羊脂玉璧则被众团丁一抢而空。 这其中,维扬团练头目陶进本抢得最多,并且藏入了府中……”一名骑马而来的团丁汇报打探来的消息。 “嗯,知道了。”郑国辉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说道。 金陵城汇集了长毛乱匪席卷的巨大财富,他一个忠王李秀成能带走多少? 郑国辉就记得一件传说中的藏宝线索, 据说晚清的金陵富商蒋寿山发迹之始,就源于天京之乱。 蒋寿山此人来自苏北,随同父亲一起来到南京,昔日以赶驴为生。 在长毛乱匪占领金陵后,他就投靠太平军养马,得到了忠王李秀成赏识,被升为驴马总管。 天京城破后,他在清凉山挖出了24箱太平军埋于此的宝藏,自此,成了金陵首富,被人称为“蒋半城”。 想到这里 郑国辉嘴角噙起一丝冷笑,什么狗屁的“蒋半城”? 这批藏宝少爷看上了,无论购买西洋大帆船还是建造船只,都需要耗费大量金钱,只能让你贡献出来了。 没用多久的功夫 郑国辉手下的通州团丁们就大包小裹的劫掠归来,每个人都笑的合不拢嘴,衣服兜里都揣的鼓鼓囊囊,显然收获非小。 一同被搜检出来的还有几百名青壮年男子,按照上峰将令,这些疑似长毛乱匪者杀无赦。 郑国辉大手一挥全部带走,通州团丁门驱赶着几十辆搜检出来的马车,驴车,每一辆都装的货物满满,押送着很快离开。 连续数天 通州团练驻守的玄武门营地附近,汇集起来的驴马大车足有700多辆,劫掠来的物资堆得像小山一样,搜检出来的青壮年也有6300多人。 按照上峰命令,全部就地斩杀。 这一日 通州团练千余众押解着六千三百多名俘虏,直到中午才来到长江边的燕子矶码头,准备执行上峰的处决命令。 这些天来,俘虏已经全部甄别过了一遍。 举凡在长毛乱匪军中任职者,基本上都被指认了出来,共计有733人。 另有年龄超过了30岁者,共有1262人,两者共计1995人,皆斩不赦。 前者是长毛乱匪的骨干,后者基本上是积年老匪,这些人手上的性命难以计数,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死于长毛之乱的数千万之众,有多少是官员,有多少是满人?有多少是欺压良善的地主恶霸? 恐怕绝大多数都是平民百姓吧,他们何罪之有? 郑国辉手一挥,那些同为俘虏的年轻人被分发了刀枪,一窝蜂的冲上去砍杀起来,殷红的血迹染红了江水。 杀戮结束后,尸体直接就丢进江中。 那些年轻的俘虏都是22岁以下,总数为2117人,在缴纳了投名状之后,很快就从骡马大车上每人分到了一件勇字号褂,成为了通州团练的一员。 郑国辉需要这些新生力量,他接纳这些人,就等于给他们第二次生命。 否则天下之大,这些长毛余孽真的无处可去。 要知道如今大清各省,府,县界公路和水路上,到处都是盘查的哨卡,缉拿到长毛乱匪立斩不赦。 很简单,查一下口音就知道了。 南方数省的口音,在金陵城附近就像黑夜中的烛光一样,压根儿无所遁形。 另外,有没有各地衙门发出的路条,没有的话,又解释不清来路,自然就是长毛余孽了。 郑国辉顶着天大的罪名收下这些人,当然有私心,那是要打造自己的班底。 转眼间 通州团练就从千余人猛涨到3300余人,不但恢复了实力,而且更胜从前。 别看这些小崽子年龄不大,那可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打乱了,划分入通州团练的麾下,立马实力猛涨。 做完了这些事儿,还剩下两千二百余人,这都是年龄在22~30岁之间,挑选后剩下来的青壮。 郑国辉也不想滥杀无辜,此事他早有准备。 在江边等待了一会儿 很快有一个船队顺风驶来,先后靠泊在了燕子矶码头边上。 从船上下来一个富态的中年人,郑国辉见到连忙迎了上去,笑着打招呼说道;“四叔,还要劳您的驾跑一趟,小侄这里有礼了。” “国辉,家里接信后,就立马让船队放下所有的事情,日夜兼程赶了过来,但愿没有误事。”四叔郑守业笑着回答说道。 “呵呵,来的正好,这两个月恐怕家里的船队不会闲着,要一直往来于金陵之间。” 郑国辉指了指后面货物堆放高高的马车队,那都是劫掠而来的绫罗绸缎,古玩字画,金银珠玉等物,堪称价值不菲。 这其中 也有很多是团丁的财物,顺便一起押送回通州老家。 按照军中的规矩 士兵可得劫掠金银三成,军官拿两成,剩下的都要上缴,也就是说属于郑国辉所有。 那些绫罗绸缎,古玩字画之类,郑国辉指使帐房先生象征性的给两个小钱,全都收入囊中。 实际上,劫掠收益他占了大头。 四叔郑守业看那么多的财货,早就笑的合不拢嘴了,一叠声的说道;“没事儿,没事儿,四叔我就是跑跑腿儿,这些人呢,还是送到老地方?” “对,送过去按照老规矩,让他们自己出力盖屋,开垦荒地种田,这个不要我多说了吧。” “四叔省得,反正崇明岛那个地方大,鬼影子也没有一个,再多的人都安置得下。” “嗯,这事儿要保密。” “规矩我知道,放心吧。” “那就抓紧时间装船吧,回去卸了以后赶紧过来,估计还要跑几趟。” “呵呵呵……这种好事儿,跑再多也不嫌累。” 人多力量大,众人一起动手将物资运送上船,很快就装运完毕。 这支船队有40多艘船,装运财宝用了十多艘船,郑国辉派遣了300名通州团丁押送,跟船一路返回通州。 剩下的有30多艘船,差不多将两千余名俘虏全部装下,于傍晚时分扬帆起航,浩浩荡荡的顺流而下前往通州。 第2章急召 郑国辉率军一路返回,从江边的燕子矶码头到玄武门十几里的路,三千通州团练轻车简行,仅用大半个时辰就抵达了营中。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营中的厨子早已经做好香喷喷的大米饭,一桶一桶的大白菜烧肉,当真是香气扑鼻,让人垂涎欲滴。 各小队由队正率领,一队12人。 每个小队派出一人,排着队用脸盆去打菜。每个小队分到一脸盆的大白菜烧肉,这个打完就没有了,但白米饭管够。 这个肉是受伤的大骡子,宰掉以后足有几百斤肉,加入大白菜和萝卜炖煮而成,那真是吃的满嘴流油。 只这一顿饭,就让新归附的两千余众欢呼雀跃。 回想今日江边的杀戮,直感受到后背凉飕飕的,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 自此以后,愈发的认同这支民团队伍起来…… 郑国辉回到营中换了身衣服,洗净手脸后来到小餐厅,餐厅的三个八仙桌上,六热二凉共八个菜放的满满当当。 能够与他一桌吃饭的是副将郑家宝和钱江两人,都是他的左膀右臂。 另外两张八仙桌上,每桌四人,共计八个人都是通州团练大队长,也都是郑氏宗族的近支或姻亲,妥妥的心腹。 这两年,郑国辉率领这些人走南闯北打了不少仗,胜多负少,建立起了崇高的威信。 而且,郑国辉这个正五品通州守备是上了兵部军册,由朝廷下旨任命的在籍武官,有印绶,有薪俸,是正经武官。 其他人包括副将郑家宝和钱江,实际上都是乡野之人,仅仅是郑国辉内部任命的职务,朝廷并不认可,也没有薪俸。 当郑国辉脚步轻松的从侧门走出来,副将郑家宝立刻高声吆喝道;“将军驾到!起立,敬礼!” 在清军中 下级军官见到上级军官,必须行“打千礼”,即单膝下跪,右手垂下打千。 通州团练施行的是英式军礼,这些洋枪队跟随淮军征战南北,互相间都非常熟悉,也知道这些洋人军礼。 这是郑国辉下令实施的军礼,只在通州团练内部实行,出了门儿就不好使了。 郑国辉面见到江浙巡抚曾国荃,也得乖乖的行“打千礼”。 “稍息,各位兄台都坐吧。”郑国辉抬手回了一礼,走到居中的八仙桌上首坐下,其他人才纷纷落座。 八仙桌上鸡鸭鱼肉俱全,有大盘的生切骡肉和蘸酱,唯一的素菜就是油炸花生米,菜式确实非常硬,也是一众武将的心头好。 郑国辉率先举起酒杯说道;“今日一事,实非我所愿也,盖因上峰严令清剿长毛余孽,不得已而为之。 新加入我通州团练的两千余众,自此以后当友爱亲和,并肩作战不分彼此,同是军中的袍泽兄弟。 希翼各位兄台体谅本将的苦心,妥为安置为上,切不可厚此薄彼,令人心寒。 从加入我通州团练伊始,以往一切皆成过眼烟云,不可再提,不可失密,亦不可另眼相待。 唯有如此 方能彻底收服这两千余众,壮大我通州团练的实力,造福通州桑梓子弟,变成和蔼团结的一家人。 此番殷切希望,希各位兄台珍而重之。 今日同饮这一杯酒,望我通州团练上下万众一心,早日得胜凯旋,回归故里。” “谨遵将军所言,万不敢有违也。”众人齐齐端起了酒杯,大声的回应道。 正说话间 报信的亲兵队长郑顺脚步匆匆的走进来,举手敬了一礼后,道;“大人,接到抚台大人紧急军令;着令各部团练首领即刻前往衙门会商军情要事,不得有误。” “现在……”郑国辉放下一饮而尽的酒杯,神色有些诧异的问道。 清兵队长郑顺双手抱拳,道;“回大人,抚台大人军令如此。” 郑国辉脸上看不出半丝不悦神色,心里面早已经开始骂娘了。 曾国荃这龟孙子,又在搞什么? 他神色不动的点点头,道;“既如此,且容本将去换一身衣甲,尔等尽管吃喝便是,但不可多饮酒,以防有变。” “遵命,我等恭送大人。”众人齐齐站了起来,双手抱拳做礼道。 郑国辉很快换了一身官服,带着清兵队二十余人纵马而去,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临时设置的巡抚衙门 湘军将领曾国荃率军在天京城下硬扛两年多,既不要淮军增援,也不撤军芜湖,誓要拿下“攻破金陵首功“,而且是“独功“。 1864年7月,曾国荃在坚持两年多后,终于杀进天京,并大肆屠戮,秦淮河畔横尸遍野。 杀入天京后,曾国荃将突围未遂的忠王李秀成及天国幼主俘虏,并押往两江总督府,第一时间上奏天听。 京师得闻喜报,咸丰皇帝龙颜大悦,即刻下旨赏太子少保衔,封一等威毅伯,赐双眼花翎,并继续担任浙江巡抚一职,成为真正的封疆大吏,可谓位高权重。 皇帝亲自下旨封赏了曾国荃攻破天京城的首功,但是其他有功将领叙功一事,尚需呈送兵部复核后,由皇帝陛下御笔圈定。 所以,各部将领的封赏还没有下来。 郑国辉率众抵达巡抚衙门时,很多民团首领已经到了,站在院子里三五成群的闲聊,计有数十人之多。 如今的天京城中,汇聚了湘,赣,徽,苏,浙五省共计77家团练兵马,总兵力近3.6万余。 其中江浙巡抚曾国荃所部“吉字营”八千余人,彭玉麟水师4000人,以及鲍超霆军、李续宜所部5500人,湘军实力占据近半,其他的都是一些各地兵团。 多的一两千人,少的三五百人。 郑国辉来到这里以后,立马就有多家团练首领前来恭手寒暄,态度热情有加。 盖因郑国辉是正五品的通州守备之职,参战通州团练人多势众,作战悍勇鲜有败绩。 此番攻破天京城,亦在次功之列,眼见着升官发财有望,众人岂能视若无睹? “郑大人此番必然加官晋爵,未来不可限量,还请多多提携。” “各位抬爱,郑某不才,些许微没军功不足挂齿,比之抚台大人,犹如荧光之于皓月也,呵呵……” “那里那里,郑大人过谦了。” 就在众人寒暄之际,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来,道;“诸位用不着替郑大人担心,通州团练城破之后,那可是到处洗劫贪占,发了大大的一笔财呀!现如今连抚台大人的军令都阳奉阴违,翅膀长硬了。” 第3章 触怒上官 说话的人是位40多岁的威猛大汉,身穿五品武官顶戴,正是徽省团练苗沛霖,官至正五品川省川北道,兼督办安徽团练。 此人吔眼看着意气风发的郑国辉,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继续说道;“据闻通州团练出城千余人,回来是猛涨到3000余丁。苗某就好奇了,若不是藏污纳垢的话,怎的如此生猛。” 苗沛霖此人名头极为响亮,乃是徽省淮北地区一霸,投靠了当前风头正劲的湘军,在军中猖獗一时,目无余子。 郑国辉看此人公然挑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脸上带鄙夷之色说道;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三姓家奴苗大人啊。此次反水长毛乱匪,立了大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反过来咬抚台大人一口啊?” “放屁!竖子安敢辱我?”苗沛霖顿时气的脸都变色了,破口大骂道。 郑国辉不慌不忙的走过来,大声的说道;“苗大人向来脑生反骨,这是各位大人都众所皆知的事情,用不着不好意思嘛! 我知你是苗家寨人,素来不懂华夏之忠义气节,本就是礼教废驰之鼠辈。 呸…… 垃圾一样的腌臜人物,原本就耻于尔等为伍。 你这反来反去,没算错的话已是四姓家奴,苗大人既然做的出来,难道还怕郑某说吗?” 此刻,郑国辉已然化身为喷子,专捡苗沛霖为人不齿的品性猛踩,半点儿也不容情。 军中的明争暗斗就是刀光剑影,后退一步就粉身碎骨。 要说苗沛霖此人,在汇聚金陵的清军中那是大大的有名。 苗沛霖是皖北豪强,本系凤台苗家寨人,原是乡村落魄文人,郁郁不得志。 在太平和捻军起义兴起后,他认为“此丈夫得志之秋也”,遂投奔捻军。 不久归乡,谋办团练,强调“必筑寨、积粟、治兵,可自保”,得到当地士绅的支持,被推为首领。 “连圩数十,拥众数千,沛霖之名震两淮”。 后被清军将领胜保所笼络,授以五品官衔,职任四川川北道,督办安徽团练。 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时期 英法联军进犯京师,咸丰帝逃往承德,苗沛霖认为大清朝时穷力竭,覆亡时机已到,遂高举义旗反清。 说实话 此人捣腾的劲儿真是蛮大,那真是反而又降,降了又反,当真是在皖北闹出了诺大的动静。 苗沛霖提出“先清淮北,次清淮南,不患大事不成”,遂打出反清旗号,并派人与捻军和太平军联系,接受了太平天国“奏王”的封号。 可惜此人时运不济,当太平军安庆失守,战局逆转时,苗沛霖又再次投靠湘军,率兵与湘军夹击捻军,并谎骗陈玉成至寿州,绑送至军中邀功请赏。 就这么个翻来覆去的小人,想想郑国辉怎么能够忍受被其拉踩? 这一番话说的入肉三分,引起了周围一众团练轰然叫好声,嘻嘻哈哈的掌声不断,很多人出言声援。 路不平有人踩,何况这些战争上搏杀的粗坯呢? 汇聚在此的都是各地豪强团练,谁也不吃谁家的大米,原本就不耻其为人,更不会给苗沛霖好眼色看。 苗沛霖明朝暗讽不成,反被郑国辉骂的狗血喷头,脸上神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气的手直抖说道;“黄口竖子,你……你……你……” “你什么,不服来战。本将三合之下,不将你的狗头斩下拿过来当葫芦踢,就算尔等恶贼祖坟上冒青烟了。”郑国辉气势愈发的强盛,将老贼气的两眼直翻白。 此等翻来覆去的小人,早已引起朝廷中枢的不满,蹦跶不了两天了。 如今天京城破,给予长毛乱匪以致命一击。 绵延东南十数省的匪乱,在湘军,淮军及各地民军的合力围剿之下,早就大势已去,所剩时日无多了。 空出手来,就是整治这些反复横跳的乱世豪杰。 几个月后 僧格林沁在镇压皖北捻军后,就会转而对付苗沛霖,命令他解除武装。 “散练归农,夷寨填濠,缴旗帜火器”。 苗沛霖当然不愿引颈就戮,于是三度叛清,率军攻占怀远、凤台、颍上、寿州,进逼蒙城,后遭僧格林沁围歼,苗被杀。 郑国辉是这些年屡克强敌的悍将,闯出了偌大名声。 他年少成名,力大无穷,手持大关刀舞动起来水泼不进,一身精湛武艺数十人不能近身。 对付区区一个潦倒书生苗沛霖,真是小菜一碟。 苗沛霖此番被公然叫阵,又不敢应战,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臊的无以复加,气急败坏的正要翻脸之际。 就听到院内一声清叱;“抚台大人升堂,各营团练依次晋见,不得喧哗,违者重责不赦。” 得了,没戏了。 院内的团练,武官们连忙收敛看戏的笑容,规规矩矩的依次排队,呈左右两列依次晋见。 一侧是湘军,一侧是各地杂牌团练武官,双方经渭分明,丝毫不乱。 郑国辉排在杂牌团练武官这一列,按照官职高低排序,他的这个正五品守备还在从四品的武官后面。 前面排了十几人,排在一侧大概在十五六的位置。 至于后面那些没有朝廷正式武职的团练首领,就得排在千总,把总后面,估计连大堂都进不去。 江浙巡抚曾国荃升堂,官员们打千致礼,礼毕,各分左右而列。 能够站在大堂前面的,还有江宁将军祥厚、江南提督福珠洪阿、江宁副都统霍隆武,布政使遏隆,徽省总督曹文卿,藩台张顺德,江西总兵陈永善,副将多隆阿等一二品地方大员,文臣武将济济一堂。 巡抚原本是三品的官儿,但江浙巡抚曾国荃御赐太子少保衔,封一等威毅伯,赐双眼花翎。 太子少保那可是妥妥的正一品,足以辖制一众军政大员。 江浙巡抚曾国荃居中而坐,宛如鹰隼的锐利目光扫视一圈,所有人纷纷低头示弱,以敬上官。 郑国辉不是愣头青,他脸色不变的低下头去,心里面将曾氏女性全都问候了个遍。 他很讨厌这个调调,却不得不随波逐流。 正五品的守备官,差不多相当于后世的一个营长,距离相当于大军区司令的曾国荃差了整整八级,差距大到让人绝望。 等了两分多钟 曾国荃耍足了威风,这才语气清冷的说道; “本帅督帅大军苦战二载,终于攻克长毛逆匪京城,夺得首功,至为大不易也。 各部将领奋勇杀敌,殊为不易,本帅亦都看在眼里。 请功奏折六百里加急呈送京师,不日将有朝廷赏赐下来,暂且稍安勿躁。 本帅要重申的是 近日以来,入城各部团练乱象纷呈,有屡禁不止洗劫者,有大肆中饱私囊者,有阳奉阴违者,有纵兵祸乱者,种种乱象不一而足。 犹如蝗虫过境,怎一个“乱”字了得。 我大清军律何在? 我湘军军威何在?” 曾国荃“啪”的一拍桌子,上位者的凌厉气势全然爆发,目光凶狠的盯着堂下众人。 一众将领们知机的“呼啦啦”跪了一片,口称“请大帅息怒”,全都是一副恭顺的模样。 郑国辉无奈也单膝跪了下去,低着头做鹌鹑状,心中草泥玛的神兽早已经飞满了天。 清军中就盛行这种调调,以曾国荃尤甚。 他一怒众人就跪,再怒再跪,又怒又跪,每次上堂议事都要跪几遍,大家全都熟稔了。 看来今天是申核军令,搞不好有人要脑袋搬家,杀几个人来立威了? 郑国辉心里想着,这板子应该打不到自己的屁股上。 江浙巡抚虽有节制绿营之权,但不能直接统率绿营兵,能直接调动的军队仅有督标、抚标。 所谓督标,就是提督,提督一省绿营兵,是最高长官。 放在眼面前说,那就是从一品的苏省提督蔡广奇,那是正管。 但郑国辉统帅的不是绿营兵,而是通州团练,就是通州地主武装,暂且算是民团性质。 我们自购刀枪,自备粮草来帮你打仗,有很大的自由度,隶属关系又隔了一层。 没想到的是 曾国荃发了一阵威风后,点出了几名不遵军令的将领,其中竟然有郑国辉,欲要一体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别人也就算了, 比如铜陵团练头目史际炯,见到俘获忠王李秀成的团练头目陶进本手下抢了许多金银珠宝,一时间眼红不已。 遂乘乱火并,杀了陶进本及其部曲四百余人,抢得众多金银珠宝,金如意及羊脂玉璧,论罪当斩。 将史际烔拖出去杖责30,算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了。 郑国辉听到点了自己的名字,心中顿时大怒,一股恶气就冲上了心头。 但凭什么要杖责老子,就因为刚刚我没给苗沛霖面子吗? 而且这杖责的四人,全都是杂牌团练,湘军一个都没有。 “九帅,我等奋勇苦战非但无功,反而有罪,国辉心中不服,恭请九帅收回成命。”郑国辉径直站了起来,双手一恭冷声说道。 他的表现,与三位跪在地上的团练首领炯然不同,引起了堂上那些一二品高官的注意,纷纷交头接耳打听起来。 郑国辉这样做,等于直接扫了江浙总督国荃的面子,这让他脸上的狠厉之色一闪而过,目光如刀般的压了下来。 一时间,如山的压力骤至。 而站在一边的湘军将领们更是群情激奋,怒声斥责道; “九帅的堂下,尔等区区一介武夫竟敢以下犯上,论罪当斩!” “住口,黄口小儿,帅堂之上岂容尔等放肆。” “九帅大人,此贼万死不足以赎其罪,请斩此人以定军心。” 在这纷纷扰扰之际,郑国辉一脸蔑视的神色,对这些话犹如清风扑面,更是反眼瞪着曾国荃,一把撕开胸襟的衣服,展露满身伤痕大声说道; “我郑国辉率领桑梓子弟为国征战,出生入死大小百余战,屡次负创而不退,九死一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于国有功,做人无愧于心,苍天可鉴之。 九帅大人有首功是不假,可那也是千千万万将士奋战出来的,非你一人之功。 郑某不才,想问问九帅大人我何罪之有? 你湘军收容屡次反叛降将苗沛霖,此人德行为人所不耻。 白纸黑字,天可鉴之。 怎的……郑某不能说吗? 九帅欲以莫须有的罪名处置,大不了郑某不穿这五品顶戴,也不受你这腌臜鸟气,率军自回乡里待罪就是。” “率军自回乡里待罪,你这个五品守备官恐怕还没睡醒吧,想什么好事儿?”江浙学府曾国荃气急反笑,一张脸愈发的阴冷可怖。 这个区区蕞尔小官,竟然敢当堂冒犯抚台大人威严,岂容他全身而退? 若都如此,那这大军也不用带了,上官威严丧失殆尽。 此刻的曾国荃心中杀意凛冽,有心要整治郑国辉一番,纵不死也要脱层皮。 第4章大不了鱼死网破(求推荐,求月票,求支持。) “九帅大人,你不用冲着我冷笑,郑某虽弱冠之龄,然从军已有四载,杀人无算,早已不知畏惧为何物?” 既然翻脸了,郑国辉也没必要装作楚楚可怜的鹌鹑,索性开大直言道;“各位大人都在,即然九帅执意要惩治郑某,就请明言罪状,让郑某死的心服口服。” 曾国荃被气的脸都青了,伸手猛的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喝道; “我让你死的心服口服,尔等有三大必死之罪; 其一,军中直谏冒犯上官,乃大不敬之罪,杀无赦。 其二,执行军令公然阳奉阴违,吸纳匪军为己所用,藏污纳垢,杀无赦。 其三,排挤同僚,勾连党羽意图不轨,虽万死不足以赎其罪,当杀无赦。” 郑国辉听了“嘿嘿”一笑,摇头说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率领通州团练历经苦战,忠心可表天日,非九帅一面之词可污蔑,还有各位长官在此做个公证。 所谓排挤同僚,勾连党羽简直就是笑话,我通州团练本是民团,战后该当回归故里,安享太平日子。 团练之间互相走动一二,难道就是勾连党羽吗? 苗沛霖那种渣滓小人,郑某不屑于其为伍,就是排挤同僚吗? 说我吸纳匪军为其所用,你湘军上下这事儿可没少干,要不然苦战两年多,你8000多人的吉字营能剩下两千就不错了,哪来如今的几万人马? 从地里冒出来的? 参战各部团练哪个不吸纳新血? 此事,我可以给朝廷上呈名册,通州团练吸纳身家清白新丁入营,是为朝廷效力,而非私利也。” “放肆,给我拿下此狂徒。”江浙巡抚曾国荃眼看说不过,怒气爆棚的一拍桌子,喝道。 当即就有几名湘军将领冲上来,欲要将郑国辉擒拿下来。 郑国辉冷笑着单手扶在刀把上,寒声说道;“莫要怪郑某言之不预,胆敢接近到某家三尺之内,我必取尔等项上狗头。” 郑国辉悍勇之名不是盖的,闻言,这几名湘军将领脚步迟疑了,谁都不想以身试刀。 “反了,反了,督台大人,藩台大人,还有各位大人,此子不蒂于公然造反啊!”江浙巡抚曾国荃将桌子拍的啪啪响,何曾有人敢如此冲撞他? 如今就有了,这个区区的五品守备。 郑国辉不卑不亢的抱拳行礼道;“督台大人,各位大人。 郑某并非狂悖之徒,只是纵然要死也得死个明白,不是被奸佞之臣陷害,悲愤含冤而亡。 我向各位大人犯颜直谏 江浙巡抚曾国荃犯有七大必杀之罪,民怨沸腾,军中部曲早有不满,只不过敢怒不敢言而已。 第一罪,曾国荃欺君罔上,公然利用大军云集之际中饱私囊,且有人证物证俱在,不容诋毁。 曾国荃上奏朝廷曰;“未曾搜得天王府有窖金之事,除二方“伪玉玺”和一方“金印”,别无所获”。 此皆妄言,是欺君罔上之罪,必杀之。 第二罪,擅焚宫阙,意图毁灭罪证。 湘军“吉字营”率先破城后,主力兵丁直扑天王宫,搜剿金银细软无数,吾等亲眼见证之,不容抵赖。 窖金中有一个翡翠西瓜,是宫中传出来的,上有一裂缝,黑斑如子,红质如瓤,朗润鲜明,皆是浑然天成。 这件宝贝就落到了曾国荃手中。另有传言 “宫保曾中堂(指曾国藩)之太夫人,于三月初由金陵回籍(湖南),护送船只约二百数十号,延绵数十里”。 如此多人是护送窖金,还是其他重要军务? 吉字营上下为了焚毁罪证,公然举火一把烧了天王宫阙,此贻害国家之举,必杀之。 第三罪,曾国荃等结党营私,壮大部曲,打压异已,已然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湘军上下三百余营,单只一个“吉字营”兵力数万犹嫌不足,无时无刻不打压异己,戮杀忠臣之士。 城破之后 大肆收纳长毛乱匪余孽,湘军各山头人数越战越多,难道都是湘军兵丁,难道都是从地里收割上来的? 此贼居心叵测……” 既然掀桌子,那么就索性不留任何情面,大家鱼死网破好了。 “住口,住口!简直是一派胡言!”曾国荃简直要气疯了。 郑国辉所说之事,尤其是第三条最为要命,也是大哥曾国藩来信中屡屡提到; 在大胜之际,要求尽量低调谦和,团结同僚,以免引起朝廷猜忌。 短短三四年功夫 湘军发展到300余营,上下共计三十余万人,加上历年战死战伤者数以十万计,不可能都是湖湘子弟。 那么,这么多兵从哪来的? 明眼人一看就知,只不过现在朝廷倚重淮军和湘军,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京师坐在龙椅上那位能不担心吗? 答案是否定的。 不但是京师龙椅上的那位,就是所有的满族高官大臣都担心,可以说愁的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生怕这些重臣反水。 千疮百孔的大清朝经不起折腾了,被重创的满族高官也经不起折腾了。 肆虐东南十数省的太平军和捻军起义,对整个朝廷的统治基础形成重创,仅在战乱中死去的满人保守估计在50万以上,占入关满人总数的三分之一。 尤其是天王洪秀全,早在创教之初就明确表达了这一立场 “我教之徒,矢志不渝,誓与满洲为敌。” 在《奉天讨护檄》中更是公开宣称“誓要荡平八旗,以安天下。” 长毛乱匪攻陷城市后,往往会在城中搜杀满清官员及其家眷,毫不留情。 咸丰三年二月,当太平军围攻九江、芜湖时,满清官员虽拼死抵抗,但城破之后,却遭遇了惨绝人寰的屠杀。 据史书记载 “满洲城内,杀戮之惨,前所未有,男女老少,无一幸免。” 攻破江宁府后,全城满族共计4万余人及4000余童尽皆屠戮,鲜有幸存者。 攻破金陵后,满城内杀的尸骸遍地,计有近6万余满人遇难,存者十不余一。 攻破安庆后…… 两年前 忠王李秀成率40万大军二破江南大营,钦差大臣和春以及猛将张国梁全部挂掉,江浙徽赣皖数省及湖广的绿营兵和八旗兵一战而没,到现在也没恢复过来。 咸丰皇帝再也无正规军可用,只能将剿灭乱匪的重任交托在各地民团身上。 想想看吧 郑国辉的这番言论传到京师去,龙椅上的那位还能坐得住吗? 那心可有多大呀? 听到了郑国辉的弹劾,江宁将军祥厚、江南提督福珠洪阿、江宁副都统霍隆武,布政使遏隆,徽省总督曹文卿,藩台张顺德,江西总兵陈永善,副将多隆阿等一二品地方大员人人变色,再也不能假装泥菩萨旁观了。 弹劾的罪名极重,而且都是有据可查,这就麻烦了。 当今朝廷的密折制度非常厉害,今天在堂上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一字不漏的传到军机处,甚至上达天听。 面对如此严重的弹劾,众臣无动于衷的话,那么人人皆有罪。 郑国辉这番公开弹劾把所有人全拖下水来,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江宁将军祥厚脸色就像便秘一样,不得已出言劝解说道;“抚台大人请息怒,此事当从长计议。万不可因怒生事,激发一众民团怨怼之心,致使大好局面陡然生变啊。” “是啊,抚台大人,请暂歇雷霆之怒,相机行事为上啊。”徽省藩台张顺德也打蛇随棍上,出言劝解道。 苏省布政使遏隆就直接多了,他是从一品的满族大臣,早就看不惯曾国荃的飞扬跋扈,看见他被当面硬怼,心里当真是三伏天吃了棒冰一样爽利。 遏隆说道; “抚台大人,我观此事值得商榷,处置当慎重,不宜寒了众将士之心呐。 莫如这样 这顿打暂且记上,容许他们将功赎罪,毕竟都是朝廷的有功之臣。宜安抚相济才是。 福珠大人,你说呢?” 这就点名江南提督福珠洪阿,不让他在里面和稀泥,毕竟福珠洪阿是苏省的最高军事长官,是郑国辉的本管上官。 江浙巡抚曾国荃虽然是封疆大吏,辖治两省军政事务,但毕竟隔了一层。 对武官的处置调用,需要江南提督福珠洪阿直接下令才名正言顺,江浙巡抚曾国荃虽然也可以,但难免有手伸的太长嫌疑。 尤其军事方面,吃相太难看了。 这些一二品大员纷纷开口劝解,纵然以曾国荃的跋扈,也不得不考虑退让了。 这种情况下继续坚持己见,不蒂于赌上仕途生涯。 正一品的太子太保很了不起吗? 说到底还是汉臣,只不过是满清皇家的狗腿子罢了。 京师里那么多王公,贝勒,贝子这样的超品黄带子,一等威毅伯算个嘚儿啊? 就连大哥曾国藩都要夹着尾巴做人,处处表现出忠心耿耿的模样,害怕遭到朝廷猜忌。 曾国荃飞快的掂量轻重,神志也从愤怒中清醒下来,勉强在脸上堆起难看的笑容,道; “诸位,本帅也是被这个小兔崽子气着了,一时失察,让各位兄台见笑了。 这原本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再次申劾军律,肃正纲纪才为首要。 黄口孺子冒犯之事,念在他年幼无知,训诫一番也就算了,本帅不与他计较。” 他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就悄咪的把这事儿抹过去了。 说完站起来一拂衣袖,神情憋屈的径直向后堂走去,远远的留下了一句话;“都散了吧,有胆敢再犯军律者,本帅定不轻饶。” 今天被郑国辉这个又臭又硬的钉子顶了一下,估计曾国荃一夜都睡不好了。 郑国辉心里倒是乐开了花,他赌对了。 江南提督福珠洪阿,布政使遏隆,副将多隆阿这些满族大臣看他的眼光极为柔和,拉拢之意简直不要太溢于言表。 上位者善于制衡之道,朝中的满族大臣最忧虑的是……现在的湘军和淮军就是没有制衡。 胆敢当面顶撞江浙巡抚曾国荃,是曾氏兄弟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拔之而后快。 那么在满族大臣的眼中 这个小小的五品武备简直是个香饽饽,一定要大力培养,一定要大力支持,一定要大力拉拢,那才是制衡之道啊。 估摸着今天晚上,六百里加急的密奏就会发往京师,直达军机大臣议事房,转呈御前,对自己是喜非祸啊! 郑国辉熟知历史 他知道曾国藩,曾国荃兄弟一直受到朝廷猜忌,曾国荃不久后就因为非议,黯然辞去江浙巡抚之职,回归故里。 曾国藩劳苦功高也不过就是封了个一等威毅侯,最高官至两江总督,从来没有进入中枢做过军机大臣,更别提领军机大臣的宰辅之位。 曾国藩的“中堂”称渭,水分还是很大滴! 公然与曾氏兄弟决裂,对自己是福非祸,也是危急之间不得已的自保之策呀。 要不然,30军棍打下来,那他娘屁股都干废了,还谈什么另辟蹊径开创一番事业啊? 落在湘军那帮人手中,别指望能有个好。 第5章加官进爵 今夜这一幕,一众地方团练首领当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说年轻气盛也好,说性如烈火也好,郑国辉这下真的是名望高涨,很多民团首领暗地里都喊他叫“郑疯子”,疯起来连一品大员都敢硬顶。 不管好名声也好,坏名声也罢,郑国辉这个小小的五品守备可是出了大名。 汇聚在金陵城内的一众民间团练首领中,郑国辉俨然成为最出挑的一个。 在喧嚣过后 细心人发现,第二天,第三天,通州团练首领郑国辉依然活蹦乱跳,活的好好的,明显没有被排挤打压。 而且江宁将军祥厚、江南提督福珠洪阿、布政使遏隆,骑兵统领多隆阿这些满族大臣先后相召入府,热情的倍加笼络,表现出不一般的亲厚态度。 这下很多人才咂摸过味儿来,原来这小子阴差阳错的体合上意,眼见着就要飞黄腾达啊! 这是任谁也想不到的结果,太具有戏剧性了。 眼下的金陵城中,是湘军一家独大。 同时在两湖,湘,赣,浙,徽等数省之地,数十万湘军也是占据绝对优势,呈现出地方性庞大军事集团的雏形。 在富庶的江南省,则是湘军与淮军分庭抗礼,呈现重兵云集的态势。 攻破天京城后,湘军占据金陵及苏北,淮北地区,正在持续清剿残敌。 淮军重兵包围苏南地区及浙北地区的数万太平军余孽,大战方酣。 经历14年的长毛之乱,朝廷在江南十几个省的满城及八旗驻军被一扫而空,除了粤省羊城的少数满城及八旗驻军,整个长江南岸几乎没有了满人的统治基础。 入关近两百载,这是从未出现过的局面。 这个局面非常可怕,关键是朝廷不单纯江南地区的八旗子弟死伤殆尽,甚至连绿营兵也寥寥无几。 所能依赖的,只有汉人地主武装的团练军队,尤以湘军、淮军为主。 幡然醒悟后,通州团练在玄武门的驻地顿时门槛都被踏破了。 每天往来的各地团练首领络绎不绝,大都携带厚礼,放低身段来与郑国辉这个即将出炉的新贵结交,简直热闹非凡。 郑国辉这几日来,整天淹没在迎来送往之中,弄得一个头两个大,脸皮子都笑僵了。 没几日功夫 军机处转发朝廷的封赏下来了,郑国辉竟然得到咸丰皇帝亲笔圈定,倍加恩宠,拨擢为游击将军,实授正三品江宁城守尉,赏穿黄马褂,封轻车都尉爵。 直接连升四级,一跃成为位高权重的军方大员。 具体来说 郑国辉原来相当于营长,这个江宁城守尉的实职相当于师长,妥妥的超格拔擢。 在攻陷天京城的一众将领中,亦属于格外显眼,基本与湘军吉字营主要将领获得的赏赐拔擢相当。 吉字营将领毕竟是破城主攻,在江浙巡抚曾国荃的极力举荐下,连升两三级官职的多达十余人,个个喜气洋洋。 其他团练首领皆各有高低不同的封赏,或赐爵,或封官,或赏金银,整个金陵城内一片欢腾。 这个轻车都尉爵位属于正三品,再往上就是正二品的男爵,和正一品的伯爵。 江浙总督曾国荃获封的就是威毅伯爵,比他更高的是大哥曾国藩,获封的是超品威毅侯爵,在汉人大臣中可谓圣眷优渥,皇恩深重了。 当然了,这样的爵位与满清宗室贵族无法相比,在宗室十二等级的贵族爵位中,位于第八档的不入八分辅国公那也是贵不可言,比威毅侯强多了。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如今将军简在帝心,亦是一方镇守大员,不用担心被抚台大人穿小鞋了。” “我还嘀咕呢,怪不得福珠大人如此看重将军,原来我通州团练要划归到福珠大人麾下。” “背靠大树好乘凉嘛,要不然被抚台大人欺负,那只有干受着,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呸,晦气,你的狗嘴里真是吐不出好话来。” “行了,托将军的福,大家如今都有了一官半职,算是朝廷的人了,都得记着将军的好。” 手下的得力干将们喜气洋洋的在议论,他们如今鸟枪换炮,从民团一跃转为了绿营军正规军制了。 这是真正的好消息,也是江南提督福珠洪阿刻意拉拢通州团练的真正目的。 只拉拢郑国辉一人可没什么大用,只有将他手上的这只武装收编过来,恢复绿营兵少许兵力。 这支兵马直接掌握在满族大臣的手中,才能让京师龙椅上的那位安心。 没办法,朝廷现在缺兵啊。 缺的不是汉人地方民团的武装力量,而是朝廷能够直接掌握的军事力量。 于是通州团练摇身一变,成为了金陵城守尉麾下的正规编制绿营兵,每月领取俸禄,接受正规军事训练。 江南提督福珠洪阿对自己人那是相当给力,直接从沪海调来了11船军备,给通州团练4000人全体换装,换下了原本的“勇”字号褂,换上了“兵”字号褂。 从上到下一身新,而且还有六门火炮,800支崭新的洋枪和大量弹药,一并运到装备新军。 为什么是4000人? 这就属于朝廷的弊病了,那带兵的不虚报兵员,不喝兵血? 郑国辉报了4000人,江南提督福珠洪阿根本就没打半点磕碰,直接大手一挥,按照4000人拨付军饷和装备,就是这么豪气。 这给郑国辉一个错觉 他奶奶的,报少了,估计报6000福珠洪阿也不会质疑半句。 要知道 这可是江南提督福珠洪阿能够指挥的唯一军事力量,再没有旁个。 如今整个的江南省,汇集起来的朝廷大军超过13万,其中淮军52000,湘军近4万,还有汉人地主武装数十支,包括原来的通州团练。 对了,还有副将多隆阿手中的1200余名骑兵。 但副将多隆阿这支正蓝旗麾下骑兵,属于客军,是北方太原将军的部曲,暂借给江宁将军祥厚调度作战。 按照朝廷制度 八旗军比绿营兵高一等,马军比步军高一等,多隆阿这支八旗骑兵只能由满洲将军指挥,别人插不上手。 所谓的满洲将军,就是江宁将军,广州将军,福州将军之类的驻外一品大员,是驻地满城的最高长官,能够调动麾下的八旗兵力和绿营兵。 时至今日 长江以南的满城人口和八旗兵几乎伤亡殆尽,江宁将军,福州将军,武汉将军之类的大都战死,连同当地的满族人口一扫而空。 现在的江宁将军祥厚是朝廷才任命不久的将领,上任至今不到两个月时间。 手下除了从京师带来的100多名马步兵外,就只有借调来正蓝旗的这支千余骑兵可供差遣。 几乎就是光杆将领,补充都没办法补充。 南方的旗人差不多死绝了,北方的旗人吓得腿软,而且骄奢淫逸的日子过惯了。提笼架鸟也骑不上马,基本上算废了。 江南提督福珠洪阿能够指挥的兵力,也只有现在的绿营兵4千人,别人也不听他的,怎么能不宝贝呢? 郑国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他手下的干将郑家宝,郑顺和钱江都晋升为千总,八个大队长晋升为把总,那些小队长也都弄个队正的职衔,由民团转为正规军了。 以前是民团,甭管怎么弄都可以。 现在成了吃皇粮的绿营兵,那么一切都要按照规矩来,这是不需多说的事儿。 “大人,您这是要去督台大人府上谢赏吗?”郑家宝看到郑国辉穿着崭新的三品顶带武官服出来了,连忙笑嘻嘻的凑过去问道。 郑国辉也不瞒着他,抬眼看了一圈,招呼郑顺说道; “阿顺,带两百个人跟我去督台府上,备一份厚礼,准备……1万两白银吧。” 郑国辉说着有些肉痛,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如今的大清朝没银子屁事儿都办不了,神仙来了都没用。 他如今反应过来了,准备呈请江南提督福珠洪阿,再增加两千人的饷额编制。 绿营兵每月给饷一两五钱,给米三斗,一年就是3万6千两白银,七千二百石粮食,这可是很大的一笔钱。 若是开拔还有开拔银,日常还有度支银等等的名目,油水还是不少的。 就是不吃空饷,拿朝廷的钱来养自己的兵,难道不香吗? 一会儿功夫 新上任的金陵城守尉郑国辉大人就骑在马上,率领着浩浩荡荡的两百多名精兵,向着白下路的江南提督府行去。 一路上,引来了人人侧目,很多百姓都神情惶恐的跪了下去。 还有很多衣衫褴褛头上插着草标、满脸菜色的少年男女,有高有低沿着墙站成一排,都是活不下去,想要卖给人家为仆为奴的苦命孩子。 骑在马上 郑国辉看着一片凄惨场景,城中百姓这满脸麻木又无助的神色,内心也是暗叹不已,但却没什么好办法。 这里有很多乱匪子女,也有被荼毒的百姓,金陵城内成千上万,他救不了那么多人。 国事日艰,整个朝廷正在滑向越来越深的深渊,这是凤凰涅盘前的苦难,谁也没办法拨动乾坤。 想到这里 他越发的想要离开神州大陆,率领手下前往南洋开辟一片新天地,也算是为后代华夏子孙多留一片沃土吧。 趁着能捞多捞些,今后可没机会了。 第六章生事(求月票,求推荐票,求支持,非常感谢。) 战后的金陵城度过了最血雨腥风的时刻,遍地瓦砾的城市街道正在慢慢恢复,还没有重现昔日秦淮繁盛时光。 无论什么时候 动荡的战乱中,底层百姓都是承受最大苦难的群体,只能像野草一样坚韧的活着。 郑国辉看到道路两边已经有很多饭店食肆开业,民众正自发的清理瓦砾,砖块和断木,稍微有用点的拿回去修补房屋。 哪怕残破烧焦的断木,也能够填进炉膛里煮一锅粥。 执旗兵丁在前方开道,当队伍行到鸡鸣寺左近,突然一支蛮横的队伍横冲直撞的从岔路上涌出,正好挡住了去路。 看着对方迎风飘扬的黑色旗帜,绣了个大大的“吉”字,郑国辉脸上的神色便罩上了寒霜。 找麻烦的来了。 虽然心中有所预期,但事到眼面前,郑国辉心头依然一股怒意涌上心头。 “让开,让开,说你呢……听到没有?” “我家将军车驾在此,尔等微末小官还不让开,难道想尝尝断头饭不成。” “滚开!你没资格和本千总说话。” 吉字营开路武官嚣张的声音传来,郑国辉冷冷的跟身边亲兵队长郑顺使了个眼色。 郑顺跟随将军身边多年,一眼就明白了郑国辉的意思。 郑顺也是实授的千总军职,于是分开人群,策马骑了过去,吔了一眼对方,冷声叱道;“我观什么人这么威风?原来不过是个区区民团千总,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对方有意来找茬,势必不能弱了风头,郑顺这一开口也没有给对方好颜色看。 吉字营的人一向跋扈惯了,闻言大怒说道;“住口!你是什么身份?我家将军乃是吉字营副将刘连捷大人,来者何人?报上官职姓名。” “听好了,我家将军乃是钦命金陵城守尉大人,尔等民军团练还不速速退去。” “金陵城守尉好大的官吗?我家将军是吉字营正二品副将刘连捷大人,若没记错的话,城守尉应该是正三品,尔等还不速来拜见。” “哈哈哈……你莫非杂粮窝头吃多了,整迷糊了?我家将军是钦命督标营大人,尔等不过是区区民勇,且互不统属,何来拜见之说?” “放肆!这群狂徒我看就是长毛余孽,偷入城中掩人耳目,给我拿下了。” 早有准备的吉字营兵丁约有五六百人,听闻军令后呼啦一下展开了,持刀拿枪的就逼了过来。 郑顺见状大怒,挥手命令道;“弟兄们,给我把家伙抄起来,列出防守阵。久闻吉字营行事向来嚣张跋扈,今天算是见识了。” 这边也不是毫无准备,郑国辉带来的两百名亲兵中,有60人装备了先进的洋枪,另有60人是刀盾手,60名长枪手。 听闻军令迅速行动起来,转眼间便摆出了刀盾手在外的龟阵,长枪手次之,火枪手立马开始装填弹药,准备与敌展开火并。 围在中间的是20名骑马亲兵,拱卫着金陵城守尉郑国辉大人,他们也个个拨出手中武器,准备作战。 双方都是久历战争的精锐之士,每一个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骄兵悍将,谈不上孰强孰弱。 吉字营官兵有心为自家主帅曾国荃找回场子,人数居多,场面上占据优势。 郑国辉麾下的绿营兵(注,朝廷收编后就不能称为通州民团,而是在制的督标营)装备精良,尤其60杆火枪在面对面十几米的距离内,这杀伤力可不是玩的。 一时间剑拔弩张,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四周百姓惊慌失措的纷纷走避,商家店铺也匆忙的关门下板,生怕两军火并殃及自己。 在朝廷序列中 有“兵、勇、丁、卒”四类。 所谓“兵”即为朝廷正规军,兵部有编制,每月领取俸禄,接受正规军事训练。 八旗兵和绿营兵都是朝廷正规军,八旗军以驻防将军为最高长官,绿营兵以提督为最高长官。 郑国辉所部隶属于江南提督福珠洪阿麾下,所以称之为“督标营”。 绿营兵隶属八旗驻防将军统领的,称为“军标营”。 隶属河道总督统领的称“河标营”,隶属漕运总督统领的称“漕标营”,以此类推。 “勇”则是乡勇,郑国辉以前率领的通州团练就是乡勇,大名鼎鼎的“吉字营”同样是乡勇。 朝廷不负担乡勇的薪俸,由各地官府和地主大户自筹银两,战时召集,战后遣散。 “吉字营”这样的民团乡勇敢和正规军叫板,足见其平日里有多狂妄。 “慢着……” 郑国辉看着双方一言不合就要开打。不得不出言制止。 策马来到前方,他率领的督标营也是有备而来,不然也不会带这么多人,带这么多洋枪。 即使火并起来,也丝毫不虚。 郑国辉高坐在马上,眼神冷厉的扫视前方,扬声说道; “既然刘大人早有所谋,率领所部在这里堵着本官,口口声声的要本官前去拜见。 那就不要藏头缩尾,反而引人耻笑。 本官在此,刘大人何吝一见?” 虽然说并不怕火并,但能不走到这一步,尽量不走到这一步,以免引起朝廷百官非议。 对吉字营的名声固然不好,对郑国辉的官声难道就好了吗? 他还指望在金陵城积聚足够的财富,需要至少两三年乃至更长的时间,一步步的发展实力,发展远洋船队,进而才可以远征南洋。 为大事计,亦不可鲁莽行事。 吉字营猛将刘连捷他早有耳闻,这人就是个李逵式的遮奢人物。 在雨花台战事中,率部与十倍之敌的太平军血战47日,生生的将二十余万太平军挡了回去。 换个时间地点,郑国辉得挑大拇指说“是个好汉子”。 指望刘连捷服软退走,基本没这种可能性。 果然出言一激,对面一个粗豪的声音说道;“放屁!俺什么时候藏头露尾?都给俺闪开,俺要和这个郑疯子说道说道。” 对方人影一分,一个黑铁塔般的大汉骑着马便来到近前,此人正是刘连捷,他长得满脸络腮胡须,神情彪悍以极,用一双环目凶光瞪着郑国辉。 上下打量了一下,便嗤笑道;“俺道郑疯子还有三头六臂,原来是个小白脸儿,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顶撞九帅,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刘连捷,你不要在我面前犯浑,须知本官的军功也是一刀刀砍出来的,乃皇恩浩荡所赐。” “别废话,你跟俺提那些都没用,俺眼里只有九帅,还不速速下马受死。” “放你娘的屁!”郑国辉真是被这个鲁莽之辈给气笑了。 就凭着刘长杰刚才那一句“你跟俺提那些都没用,俺眼里只有九帅”,就可以治他“大不敬之罪”。 “皇恩浩荡所赐”在刘长捷的眼中,竟然都是废话。 双方一个湖湘的民团,一个金陵的督标营,互不统属,郑国辉没有道理去给他下马见礼。 绿营军有自己的傲气,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乡勇折辱上官,而且是客军。 在自己的主场,还能被你欺负了? 郑国辉骂了一句后,伸手说道;“有请圣上赏穿黄马褂。” 他这话一说出口,对面的刘连捷神情明显的一呆,眼睁睁的看着亲兵将锦缎包裹打开,双手捧着黄马褂呈上。 郑国辉不紧不慢的套上黄马褂,高居马上傲气凌人。 意思是;你待怎样? 这可把刘连捷气的眼睛都红了,但却不敢再犯犟脾气了。 乖乖的从马上下来,满脸便秘的双手抱拳见礼,说道;“吉字营副将刘连捷参见郑大人,恭祝郑大人无往不胜,早日高奏凯歌,再立新功。” 黄马褂是什么? 那是皇权的象征,是圣眷优渥,是朝廷赐予的无上荣耀。 自咸丰皇帝登基以来,战事频仍,长毛军,捻军,西北起义军此起彼伏,军功赏赐的黄马褂就多了起来。 曾国藩有一件,李鸿章有一件,曾国荃也有一件,没想到区区游击将军郑国辉也有一件。 这可把刘长捷憋屈的不行,他一个从二品的副将都没有。 但这不是官职高就有的,皇上秋狩的时候,那些斩获猎物多的文臣武将,蒙古贵族也会赏赐黄马褂,以示圣眷优渥。 就刘长捷这样的一个粗坯,当上总兵也赏不了黄马褂。 眼看着压制了刘长捷,郑国辉也不想把人得罪到死,便翻身从马上下来,走上前来抱拳行礼说道; “借你吉言,刘大人请了。 你我同为朝廷效力,原本不该刀兵相见,今日之事,纯属一场误会。 道路这么宽,你也走得,我也走得,用不着拼个鱼死网破。 我看刘大人也非狂悖之徒,只有一句的良言相劝; 眼瞅着长毛乱匪大势已去,平定后可安享荣华富贵,何苦为人做刀呢?” 说完 郑国辉转身回去,翻身上马,挥手说道;“刘大人,告辞。” “出发!” 前一句是对脸色阴晴不定的刘长捷说的,后一句是对下属亲兵队说的。 对面挡住去路的吉字营兵丁纷纷后退,让开了中间的一条路。 亲兵队警惕的从中穿过,依然是刀盾手防御两侧,长枪手次之,将火枪手包裹在最内围,簇拥着郑国辉和20名骑马亲兵离开。 吉字营兵丁没有人敢妄动,对身穿黄马褂的朝廷将官动手,不蒂于公然造反,那性质就太严重了。 纵然九帅曾国荃立下了泼天大功,也扛不下这样大的罪责。 离开了险地,郑国辉后背也是一身冷汗。 方才若是火并起来,双方都得要付出惨重代价,也都落不到一个好。 吉字营用一个莽汉拼掉自己,给九帅出了气,怎么算都是值得的。 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 上面有曾国藩和曾国荃这样位高权重的朝廷重臣照应,用不了两年,刘长捷就能重新起复,毕竟他的战功可是响当当的硬核。 自己可就惨了,捋夺了爵位官衔之后沦为素人,区区一个乡下地主家族,还不是任由曾氏兄弟拿捏。 那可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啊! 除了举家下南洋,恐怕没有第二条生路可走,这是郑国辉不愿见到的局面。 还好,还好,幸亏准备充足,总算吓退了这个混蛋。 第7章背靠大树好乘凉 “什么……这都让郑疯子轻松的走脱了,那我吉字营的脸面何存?” “气煞本官了,请九帅大人允准,本官即刻从城外调动一支兵马,必将通州团练彻底剿杀,一个不留。” “别说胡话了,你没听胡老虎回来说吗?如今的通州团练已经改建成督标营,是江南提督福珠洪阿直辖的绿营兵,这么做就等于造反。” “造反就造反,直娘贼,索性带兵杀到北平城,将满清的狗皇帝拉下宝座来。弟兄们公推大老爷做皇帝,九帅做个九千岁也不错,哈哈哈哈……” “别踏马瞎咧咧……你是嫌咱们的湘军麻烦还不够多是吧?” “咋的啦,还怕哪个不成?” 巡抚衙门里,那些骄横跋扈的湘军将领们七嘴八舌议论着,没几句话的功夫就跑题了,越说越不像话。 “肃静!抚台大人驾到。” 一声清叱后,江浙巡抚曾国荃阴沉着脸从后堂走出来,满堂嘈杂的将领们全都噤声,一个个变得规矩起来。 这种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迕逆之言,在军中其实不稀奇。 甚至在江浙巡抚曾国荃的心中,未尝没有这样的野望,他也曾经在私下密谈中透露过,只不过被大哥曾国藩毫无余地的压制了下来。 手掌兵权纵横数省之地,难免会滋生内心膨胀的欲望。 江浙巡抚曾国荃目光复杂的看了一下堂下众人后,在上首座位坐了下来,说道; “今日之事就当过眼云烟,以后也不必再提,否则军法从事,绝不宽贷。 还有给我管住你们的嘴,不要什么混账话都往外面蹦,岂不知隔墙有耳? 捅出篓子来,本抚台也没办法帮你们善后。 今后需谨言慎行,都知道了吗?” 抚台大人的话虽然声音不高,但清晰的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堂下的一众武官们皆恭敬的施礼道;“谨遵九帅大人号令,莫敢不从也。” 别看这些人闹的欢,但是在江浙巡抚曾国荃威严的压制下,真没有敢炸刺的主儿。 这些湘军武官们虽然大都是粗鄙的汉子,但却没有一个蠢。 江浙巡抚曾国荃心中暗叹一声,他刚刚接到大哥曾国藩语气严厉的电文; 严令他约束属下,尽快交托金陵城防务,将湘军撤出城去,不得肆意妄为。 大哥曾国藩“行稳致远”的心思,曾国荃当然明白,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但无论怎么说 大哥曾国藩的严令必须不折不扣执行,在他的心中,坐在北平龙椅上的那位说的话都没有大哥好使。 江南提督府 这里是临时安置的提督衙门,原本是长毛乱匪一个什么王的王府,格局前庭后院。在战乱中保存较为完好,倒是无损提督衙门的体面。 前庭署理公务,后院安置家宅。 郑国辉率众抵达后,就被江南提督福珠洪阿的幕僚师爷方为善引导着,一路穿过前庭,来到后院的大书房前。 一棵梅树下 身材发福的江南提督福珠洪阿手里拿着鸟食,正在逗引着笼中的鸟儿,这可都是京师中带来的宝贝。 一排的鸟笼足有十几个,多以色彩绚烂的画眉和百灵鸟为主,鸟鸣声清脆悦耳,煞是好听。 鸟儿在鸟笼中快乐的上下翻飞,悦耳鸣叫声此起彼伏,叽叽喳喳的一片响声 站在一侧屋檐下的两名家中奴才,胳膊上还各架着一只鹰。 “卑职给督台大人请安,大人吉祥。!”郑国辉走上前便打了个千儿,以属下见礼。 他这动作缓慢,江南提督福珠洪阿转身过来虚扶一下,说道;“哦,是郑大人来了,不必多礼。” 郑国辉还没有完全跪下去,顺势便起来了,语气谦逊的说道; “承蒙督台大人格外照拂,国辉内心感激不尽,当效犬马之劳,亦不能报督台大人之万一也。 我督标营上下皆已换装,面貌焕然一新。 全体将士感念督台大人格外开恩,军心士气高涨,随时听从调遣。 但有所命,无有不遵。” 这样毫不含糊的表态,让江南提督福珠洪阿非常满意,他脸上堆起了笑容,说道;“呵呵,如此甚好,郑大人辛苦了。 吃着朝廷的俸禄,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要为皇上分忧,勤勉于事,公忠体国,方为正道。 如今国事艰难,云集在常州府的长毛乱匪还有数万,苏北和淮北地区匪患从生,金陵城内动荡不安,每一处都让人举步维艰呐。 在如此困窘的局面中,能够为督标营挤出一批装备,本督台已经尽力了,还望郑大人好自为之。 老夫有句话送给你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也。” “卑职受教了,当谨以为训。”郑国辉神色郑重的抱拳行礼道。 实际上 他格外腻烦这种好为人师的做派,但为了迎合上官,也不得不做足功夫。 江南提督福珠洪阿是典型的八旗宗室子弟,他的老爹福珠寿山是固山贝子,官至礼部尚书,清贵不可言。 加上八旗宗室剪不断、理还乱的联姻,在京师内织就了一个庞大复杂的关系网,妥妥的大粗腿。 这也是郑国辉选择投靠江南提督福珠隆阿的主要原因,这个关系够硬扎。 次要原因很简单 江南提督福珠隆阿是个典型的宗室纨绔子弟,虽然年近四十依然提笼驾鹰,斗蛐蛐,熬鹰放狗打秋围,这些玩意儿几乎没有不喜欢的,实际上一肚子草包。 只要糊弄好了,不敢说江南地区,起码金陵地区及其周围包括苏北和淮北,郑国辉都有很大的发言权,能够横着走。 湘军毕竟要撤走的,而且时日无多。 郑国辉知道京师已经接连发来了二份六百里加急,要求湘军撤出金陵,全面交接防务,调重兵前往淮北剿杀捻军。 姑苏府肯定不能去了,因为那是李鸿章的淮军重兵云集的地方,正围剿盘踞在常州城内的数万太平军乱匪,绝不可能让湘军横插一杠子。 当初围攻天京城,湘军首领曾国荃虽然打的很艰难,但依然拒绝了淮军的增援,就是怕分薄“首先攻破天京城”这泼天大的军功。 反过来,淮军也不会让湘军去分薄自己的军功。 搞个不好,自己就先火并起来了。 这在清军中可不稀奇,尤其是调动客军剿匪,川军,湘军,陕军,闽军之类联合作战,若没有位高权重的大将坐镇,内部很容易就先火并起来。 理由千奇百怪,互相看不过眼,好勇斗狠,争抢驻地粮袜,争抢军功,挑肥拣瘦等等,各种奇葩事发生在朝廷军队中都不稀奇。 综合来说 湘军继续留在金陵城的时间已经不长了,很快就得打包滚蛋。 郑国辉送上了一万两白银,还有挑选来的四车玩意儿,果然博得了江南提督福珠隆阿的欢心。 这四车玩意儿不要求价值多高,关键是新奇有趣,比如其中的两个象牙制作的鸟笼子,就让福珠隆阿爱不释手。 出生于宗室的福珠隆阿什么重宝没见过? 再加上西洋钟表,墨镜这些进口玩意儿,还有外国工匠制作的精美牛皮臂护,肩护足足有八套。 这玩意儿可是熬鹰的好家伙,用双层的北美牛皮制作,打上精美的花体外文标志,锋利的鹰爪都抓不透。 价格不高,却足够新奇。 至于郑国辉要的增加两千人的编制,福珠隆阿大手一挥直接翻番,增加4000人。 反正崽卖爷田不心疼,福珠隆阿可不管郑国辉吃多少空额?喝多少兵血? 福珠隆阿是懂规矩的,是个讲究人。 跟着自己的将领若是喝西北风,他这个上官也没有体面,反而会被人嚼舌头说不体恤下属,薄情寡义。 这如何能使得? 宗室子弟把脸面看的比天大,至于朝廷国事艰难,那个……咳咳,谁现在不踏马的往自己怀里拼命的捞银子啊? 心中有数即可,不可宣著于口。 从头到尾 江南提督福珠洪阿也没有过问郑国辉麾下的督标营,什么时候接管金陵城防务? 这可是正事儿,金陵城守尉不就是干这个事儿的吗? 但现在想要接管金陵防务,就不可避免的会与驻扎在城中的湘军发生冲突。 这可是郑国辉极力避免的事儿,他准备这段时间紧守着玄武门那一块地盘,做藏头乌龟。 什么时候等湘军撤走了,什么时候再出来接管全城防务,现在这个时机可不成,那是真要死人的。 好在江南提督福珠洪阿也不催促,更没有定下什么期限,这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了。 一旦朝廷责问下来,自然有江南提督福珠洪阿去转缓。 在江宁将军祥厚、江南提督福珠洪阿、布政使遏隆三人中,投靠江南提督福珠洪阿最省心,背景实力也最雄厚。 如果可能的话 郑国辉也想做孤臣,但那玩意儿实在不现实,分分钟要被这些满汉大臣玩死的节奏,这可没有虚言。 若不投靠江南提督福珠洪阿,江浙巡抚曾国荃就有权提调通州团练,随同大军一起前往淮北绞杀捻军,这绝对是有死无生的结局。 通州团练全军覆没,死在战场上不是很合理吗? 如今通州团练摇身一变,成为了督标营,那就是驻守金陵城的绿营兵,肩负着金陵城防的重责。 想要调遣,那就得通过兵部直接下发军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