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脱离剧情后》 1、第 1 章 “老三,你去参赛都不说一声,等我马上杀到现场给你撑腰。 “听说这个节目黑得很,不给钱就不晋级,还有选手花钱刷票,三啊,我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不行就回来我们一起去去街边卖艺吧。” “@苦逼练琴人老二,现在不允许街边卖艺了,影响市容市貌,还有你tm穷吗?” “你们胡说什么,@陆惊屿三啊,你要好好唱啊,我打印了你那么多照片,只等你出名卖签名照暴富了[双眼冒爱心.jpg]。” “嘿嘿嘿,是哦,等你出名了就有钱了。等着,我去给你找了个强大的背景,出名了记得包养我们,不包养就爆你黑料[威胁.jpg]。” 周六下午三点,地铁里空气凉爽,车厢里坐满了人,大部分人都戴着耳机低头刷手机,小部分人昏昏欲睡,陆惊屿一只手拉着安全拉手,另一只手拇指在屏幕上滑动。 “你今天练够八小时了?敢跑出来,小心老师打断你狗腿。@苦逼练琴人” “签名照都出来了,你可真是有先见之明啊!@请赐予我一个金奖吧” …… 噼里啪啦把群里人点了一遍,将他们来看自己比赛的念想斩断,陆惊屿才悄然松了口气,他自己不务正业跑去参加唱歌比赛,已经让一众人大跌眼镜,可不敢再让室友陪自己胡闹,要是老师知道了,不得把他腿打断。 地铁上的人原来越多,两边坐位都坐满了人,陆惊屿前后也站了人,他不得不放下手机,扭头望向窗外。 “海选半决赛竞争激烈,也不知道我喜欢的那个男生能不能进决赛,好希望在电视上看到他。” “还有唱《后来》的那个女生也唱得好好听,希望她进决赛。” “你们不觉得唱《farawayfromhome》的那个男生也唱得很好吗?和原唱是两种感觉” “我也觉得他唱得好好听,唱出一种孤独又迷茫的感觉,听得我心都碎了,只不过他形象太奇怪了,到目前为止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确实,我就知道他叫陆惊屿,名字还不错,就是不知道长什么样。” 听到自己名字,陆惊屿下意识抬眸看去,在他斜对面一排坐位连坐着五个青春活泼的女生,精致的妆容、风格不一但都很漂亮裙子, 挨挨靠靠地举着手机分享自己对某某选手的喜欢,克制又激动,陆惊屿藏在黑框眼镜下的眼里闪现笑意。 自己的喜欢和努力得到认同,是一件让人很开心的事。 地铁提示即将到站,陆惊屿拿出耳机仓,摘下蓝牙耳机准备去门边等着,异动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中年男人狰狞者表情和从外套胸口掏出刀的动作在四周人眼睛里无限放大, 地铁一瞬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乘客惊恐的表情和无意识呐喊张大的嘴巴凝滞在空中,下一秒,男人冲到对面几个女生面前,举起刀就往其中一个女生刺去, “啊啊啊——救命——” “滚啊!他疯了!” “快往旁边倒!” 尖锐的呐喊、纷纷逃窜的人群在车厢里混杂成一团,陆惊屿脸色一变,来不及关注掉落在地的耳机仓,只猛地推开挡住他的人,往神情癫狂男人那边扑去,使劲抓住男人衣领的手青筋鼓起,将男人往后一拽,翻到在地。 同时,不少人纷纷涌过来,抓住男人的手脚、衣服,男人的手被人一扭,咔一声,清脆的骨折声响起,水果刀应声而掉。 “呜呜呜,好可怕……” “我死了吗,死了吗?哇哇哇——” “没事了没事了,别哭,乖啊,” 刀落地一瞬,车厢里涌来铺天盖地的尖叫声,斥责声,还有女生温声细语的安慰声, 陆惊屿耳朵嗡嗡嗡的,耳鸣了好一会才听得见周围声音, “你没事吧?” 带着小心翼翼试探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陆惊屿扭头看去,看到男生脸时惊诧一下,这个人长得好帅, 漆黑浓密的眉毛,干净深邃的眼睛,鼻梁高挺,唇瓣丰满带点健康的粉,陆惊屿心里惊叹,面上神色如常摇头, “没事,你呢?” 这个男人刚才和他一起奔过去,陆惊屿抓住的是狰狞男的衣领,而男人抓住的是狰狞男的手,并且把狰狞男的手撇骨折了。 “我也没事,” 孟庭摇头,目光落在陆惊屿身上,头发是纯粹的黑,有点微长遮住眉毛,厚重的黑框眼镜,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他这样装扮原本很引人瞩目,不过自从一九年之后,戴口罩成为人们日常习惯,他这样也不是很奇怪。 地铁停下,陆惊屿等一行人被警察叫去了解情况,等把事情解决完时已经五点过了, “等…等一下,请等一下,”陆惊屿刚走出派出所,后来就跟上来一个女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陆惊屿停下,连忙上前,“刚才……刚才真的太感谢你了,要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宁宁她情绪有些崩溃,我代她传达谢意,”女孩说着打开手机,恳求道,“方便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等处理完这里的事,宁宁想请你吃个饭,” “不用谢,我只是做了一个人该做的事,而且车厢里大家都出力了,我也没发挥多大作用,”陆惊屿认真说道,一开始大家确实惊慌,但看到男人刺向女孩那一刻,近处十几个人都冲向男人,陆惊屿只是挨得比较近。 “不管怎么说,真的很感谢你,我就坐在对面,刀刺过来时,恐惧和惊慌攫取了我全部能力,我都没力气推开宁宁,”女孩握着手机苦笑一下,懂了陆惊屿的意思,弯腰深深鞠了一躬,“真的很感谢你,希望你好人有好报,未来人生一片坦途。” 陆惊屿侧开身,道:“那个人生活不如意就报复社会,伤害无辜,欺软怕硬,社会渣子而已,不值得你们花费太多心力,好好休息,迎接美好的生活。” 女孩离开,陆惊屿呼出长长一口气,除了母亲,他和女性相处时间不多,哦不,如果不是大学住校,他和人相处时间都不多,如今倒是多谢三个室友平日里插科打诨,让他的社交能力大大增强。 “你好,” 陆惊屿站定,眼镜下眉头皱起,今天他是离不开这个地铁站了吗?不想理人,但是人家又很有礼貌。 “你好,有什么事吗?”陆惊屿侧头望向站在墙下的男人。 孟庭感受到陆惊屿语气里的冷淡,眉毛一挑,嘴角弧度不变,举着手机晃了晃,“你唱歌很好听,想加个联系方式,以后可以合作哦,” 陆惊屿感受到脸上口罩的存在,心里安定,他可以随意变脸,这个人先是偷听别人说话,随后又威胁他,就算长得好看,他也不想再和这个人有联系。 “谬赞了,我扫你还是?”陆惊屿摸出手机,望向笑容逐渐灿烂的人,心里一瞬间闪过懊悔。 “我扫你吧。”银白色手机从陆惊屿手机上扫过,滴一声,陆惊屿社交软件头像和名字转出来。 “这就是你不加那个女孩的原因?”孟庭手机屏幕朝陆惊屿晃了晃,若有所思询问。 陆惊屿社交软件名字就叫陆惊屿,这本来没什么,但刚才在地铁上,那几个女孩就着这个名字讨论了好一会,就近的人差不多都都听到了。 最近家里关系越发紧张,或者他该找个突破点了。 “孟先生,我还有事先走了,” 陆惊屿朝孟庭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了,他庆幸今天出来得早。 晚上八点,月华广场,人声鼎沸,参赛选手和观众围着搭建的台子,讨论着台上哪位唱得好,哪位可以进决赛,和陆惊屿一样的参赛选手,腰下贴着参赛号码牌,站在台下候场。 “兄弟,你唱什么?” 站在陆惊屿旁边的男生和台上正在唱歌的男生选了同一个歌手的歌,有些紧张,自言自语一会,看见陆惊屿藏在阴影里的身影眼睛一亮,热情询问。 “lonely。” 陆惊屿感受到他的紧张,收回注视着台上的歌手的目光,转头把自己选的歌告诉他, “英文歌啊,好难唱,兄弟,你牛哇。” 虞司也听过这首歌,听到陆惊屿的选曲,佩服又期待,这首歌真的好听,不愧被称为神曲,但也真的难唱,说唱加流行,不好把握, 对他们这个水平来说,平日也只能跟着随便唱两句lonely~lonely,其他的高不可攀, 在这里随意就逮住一个牛人,虞司显然把台上的事抛之脑后,兴致勃勃和陆惊屿分享自己歌单和喜欢的歌,毕竟来参加这比赛的,没有人不喜欢听歌吧。 “要到我了,感谢你啊,我叫虞司,我们加个好友,以后可以一起去听演唱会。” 虞司说得意犹未尽,但台上这个唱完就到他了,他只能快速打开手机,想加陆惊屿好友,虽然他没看清这兄弟长啥样,但听歌品味不错,以后可以多多交流,找到更多好听的歌。 “手机没电关机了,等你下来再加。” 陆惊屿参加过大大小小无数比赛,早已心如铁石,心情平静到不起半点波澜,见虞司紧张,好心听他说话,没想到这这人还要加自己好友! 这是什么以怨报德的新方式吗?! “好吧好吧,我下台就来找你,兄弟等我啊。” 虞司时间紧张,只能匆匆丢下两句话就跑了,都来不及思考,现在手机没电,他下台就有电了? 可能去商店刷充电宝了吧。 虞司说话跳脱,但是唱的歌却意外抒情,细腻的情感还有和这首歌适配极高的嗓音,唱完赢得一阵喝彩。 陆惊屿在他下台前重新来了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他位置比较靠后,身量又高,前面除了极个别和他差不多高的人外,他一眼看去,将台上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虞司进决赛了。 才十八九岁的少年在台上克制不住地蹦了一下,笑得十分灿烂,这陆惊屿一下想到下午见到的孟庭,同样的笑容,一个讨人喜欢,一个让人讨厌。 “你在想什么?” 猝不及防出现的声音吓得陆惊屿差点休克。 2、第 2 章 “又见面了,真有缘呐,” 孟庭闲庭信步地朝陆惊屿走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惊讶, 陆惊屿感叹,这个人演技真差, “孟先生也参加比赛了?” “没有,朋友女朋友参加了,来凑个热闹。” 陆惊屿点头,他也只是随便问一下,孟庭虽然穿着简单,但衣服是定制的,手上腕表样式低调,但那是意大利有名的表中贵族,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 他如果对唱歌感兴趣,根本不用参加海选,可以直接出现在电视上参加决赛pk,操作得当,说不定还能拿个冠军呢, 陆惊屿在脑中把孟庭出道之路设想一遍,在孟庭眼中就是这个人知道自己来这里的原因后,就不理自己了。 “你号码牌多少?” “63。” 陆惊屿简略答了句,目视前方认真听台上人唱歌,是首出名的中文歌,以陆惊屿经常听歌的粗浅经验,这个男生唱得不错, “唱得好听吗?”孟庭抱着手目光从台上移到陆惊屿身上,见他听得认真,没话找话聊。 “嗯,” 陆惊屿点头,“他唱得很细腻深情,嗓音清透不油,应该能晋级。” 陆惊屿说完,台上男生那队十个人一起站上台接受评委的点评,男生得到三张晋级卡,决赛还能见到。 接下来就到陆惊屿这队了,他排在第五,一男一女唱完后,就到他上台了。 “再见,孟先生。” 陆惊屿接过话筒上台,孟庭握在手里的手机震动几次,他没理,没一会,电话响起,他瞥了眼,掐断,发了条消息,就站在原地观察台上男生。 台上唱歌不能戴口罩,陆惊屿摘下口罩连同手机一起塞进斜跨包里,蓝色话筒在五彩的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他站得乖巧,安静等前奏过去,话筒递到嘴边,与装扮不副的嗓音从话筒里流泻出来。 听到声音的一瞬,孟庭忍不住瞪大眼睛,手臂上鸡皮疙瘩浮起, 这是陆惊屿的声音?!和说话完全不一样的声音! 孟庭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用优雅浪漫、慵懒厚重去形容一个人的声音。 现场人声杂乱,还有人走来走去,但陆惊屿声音极具画面感,短短几句歌词就营造出一个安静深沉的环境。 孟庭嗓子有点干,心跳加速,他对这个比赛本来不感兴趣,只是碍于好哥们的邀约来晃一圈,没想到堵车,也没想到地铁会发生意外,更没想到会发现一个宝藏, “iamsolonelylonelylonelyinmylife~” 鼻音和嗓子一起哼唱结束,反差极大的人和歌让人意犹未尽,以至于他下台,接连上去的人都唱得不尽人意,没给人留下什么印象。 “你是音乐学院的吗?” 孟庭见人下来,连忙迎上去,没想到有一道身影比他还快,见男生激动地拦住陆惊屿,他站定,厚脸皮听两人聊天, “嗯。”再见到虞司,陆惊屿有些惊讶, 虞司是第四组的,他还以为这人唱完就走了呢。 “是中海音乐学院吗,但是我记得中音没有流行音乐专业啊,”虞司喃喃自语, 陆惊屿摇头,“不是唱歌。” “好吧好吧,不管学什么的,你唱歌好牛啊。我刚才没找到你,就想着你应该在我后面,专门等你,没想到你唱得这么好,之前还有些担心你呢。”虞司没有追根究底,而是兴致勃勃地开始赞扬陆惊屿。 “你唱得也很好,感情细腻,感染力很强。” 陆惊屿说得真诚,虞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嘿嘿笑了,“我父母不喜欢我参加这些比赛,我妹妹倒是很开心,原本要来给我加油的,到现在也没出现,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 “哦对了,我们刚才说要添加联系方式,你手机有电了吗?” 虞司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递到陆惊屿面前,笑得一脸期待,陆惊屿摸出手机,两人添加联系方式。 和虞司聊了两句之后,他接到电话就匆匆走了,陆惊屿找了个地方站着,等他们这一组唱完,然后看自己是否进入决赛。 毫无意外,陆惊屿进了决赛,明天同一时间,进决赛的十五个人要再比一场,选出海选冠军。 孟庭站在下面,望着台上和那些选手比起来,略显简朴和灰暗的陆惊屿,有些好奇这人到底长什么样,需要伪装成这样。 陆惊屿下台,绕过台子直接走了。 晚上十点,陆惊屿到家。 “回来了,怎么样?”沙哑慵懒的声音从远远的地方传来,陆惊屿头也不抬地回,“进决赛,明天还要再去一次,” “嗯,记得练琴,别耽误了正事。” 将换下来的鞋摆好,陆惊屿抬头就见鞋柜上摆着的线条凌乱的墨绿色简笔画,简单的人形在金色光芒下显得有些狰狞和扭曲,陆惊屿之前就把这副画放进储物间,但是现在这画又出现在这里。 “听到了吗?”女人声音一如既往慵懒优雅,只是暗含着的不满落在陆惊屿心里,无端有些喘不过气来,陆惊屿轻呼出口气,眼睑下垂,压着情绪嗯了一声。 “妈妈知道你的脾性,答应我的话就要做到,别让我担心。” “我知道了,马上就去练,你记得吃药,早点休息。” 陆惊屿摘下斜挎包放进入门专门放包的柜子里,房间都没进,直穿过法式双开门到客厅,几十平的客厅做了圆弧形落地窗,江水对面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灯火辉煌,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繁华热闹。 陆惊屿站在门口,客厅没开灯,但是从窗外透进来的光已经把客厅照得一览无余,浅亚麻色窗帘和白色纱帘轻轻晃动, 奶白色单人沙发上面放着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浅灰色毯子,距他不到两米的浅灰色连排沙发对面长方形矮茶几上,放了个插了一支浅紫色蝴蝶兰的乳白色花瓶和一本没有读完的书。 胡桃木色钢琴静静矗立在黑暗中,旁边的壁炉上摆着和鞋柜上同系列的画,陆惊屿安静站了片刻,不想呼叫语音系统,直接走到开关的地方开灯,浅金色光笼罩客厅,陆惊屿不适的眯了眯眼。 “惊屿,你怎么还没有练琴,大提琴可以不练,但钢琴不能松懈哦。” “好。” 翻到要练的谱子,陆惊屿手指放在琴键上,纯净抒情的钢琴曲在客厅响起,陆惊屿伴着月色练到十一点半才关灯出去。 家里两个需要练琴的,他母亲许馥郁和外公许致远花了大把的钱请专业人员做了隔音处理,倒不怕打扰楼下楼上人, 但他妈每天晚上十一点睡觉,陆惊屿不想打扰她。 回到房间洗漱完,陆惊屿擦着头发出来,相比外面精致浪漫的法式装修,他的房间要空阔暗淡许多,近百平的房间,除了床和衣帽间,其余都是和音乐相关的。 书柜上放满了书和谱子,胡桃木颜色桌上摆放着纸笔、松香,还有一个箱子,里面装着的都是与大提琴有关的物品, 桌子旁边专门留出一片区域,那里原本是留出来练琴的,只不过,如今琴已经被陆惊屿束之高阁了。 陆惊屿盯着那个位置看了半响,最后坐到床上,拿出手机听歌。 “兄弟,你明天什么时候过去,我们一起啊。” 虞司十点十五发的消息,那时候陆惊屿在练琴, “五点左右。” “ok,那我们到时候现场见,” 回完虞司,下面还有十多条行消息,陆惊屿点开一个备注为孟悬的信息, “陆同学假期愉快,虽然不太好意思催促,但奈何喜欢你的大提琴演奏,你假期有什么演出安排,还是要出国比赛?我随时准备好跟随你的脚步。” 陆惊屿看到信息内容,嘴角弧度上扬了些,孟悬他去年在莫斯科参加比赛时加的好友,他说是自己的粉丝,听了好多场他的演出,这次也是追随他到莫斯科的, 陆惊屿惊讶他的用心,两人添加好友,时不时聊聊天,互相推荐优秀的作品和演出,相处挺轻松的。 “这个假期想休息一下,没怎么安排,但是我同学他们都有演出,都是你感兴趣的曲子,你可以去看看。” 陆惊屿发完消息给对面发了几张电子宣传片,都是一些大提琴独奏音乐会,室内乐还有乐团演出,这是陆惊屿同学和朋友邀请他去看的。 “好的,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期待你的回归。” 对话后面跟着一个微笑表情,陆惊屿哭笑不得回了个相同表情,两人的聊天到此结束, 又回了老师的消息,陆惊屿将手机按灭放在床头柜上,倒头入睡,至于剩下没回的红点点,那都不重要。 这边孟庭回到家,家里只有阿姨。 “小少爷回来了,吃晚饭了吗?先生和夫人去看演出去了,” 见孟庭这个时候回来,青姨有些惊讶,但还是手脚麻利的把水果饮料端上来。 “吃了,青姨不用管我,我爸妈去看什么演出?” “是夫人喜欢的钢琴演奏家在中海歌剧院演出,” 孟庭点头,让青姨去忙自己的,不用管自己。 他就是回来表态,让家里人放心,他对家里产业没兴趣,但该配合他演出的家人一个不在,孟庭孤独地吃了两块西瓜,起身又出门了。 “青姨,我去爷爷哪儿了,你早点休息。” 尾音消失在客厅,青姨从厨房往外看,只见孟庭身影消失在路灯下,无限孤寂。 有钱又能怎么样,家里一个防着一个,如今夫人还在,家里还有一个纽带,大家都和和睦睦的,一旦…… 哎……,只希望夫人身体健康,一直维护着这个家,青姨在心底祈祷,孟庭则溜溜达达到了孟老爷子住处。 “大半夜不在家睡觉,跑我这来干嘛!” 3、第 3 章 “来陪你下棋喝茶聊天,怎么了?不欢迎啊。” 孟达之住的地方是一个两层中式独栋别墅,高高的围墙将院子里和院子外阻断,孟庭施施然找了个位置斜依着,看孟达之喝茶,皱眉问,“你现在喝茶,晚上能睡得着吗?” “不知道老人觉少啊,你看看你,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一天不干正事,和街上那些小混子有什么区别。” 孟达之见孙子这不思进取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吹胡子瞪眼地呵斥,清黄的茶水在杯里荡来愰去,洒了一手,孟达之索性将茶杯放下,准备给孙子上思想政治课。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找到喜欢做的事吗?你别逼我,小心我出国不回来了。” 孟庭弯腰从桌子下面柜子里取出鱼料,褐色鱼料从手中洒向池塘,没一会,金色的鱼就摇着尾巴游过来进食。 孟达之被孟庭堵得无话可说,只能摇摇头,见他和鱼玩得来劲,想了想道:“我手里还有两家公司,要不你拿去练练手。” “嗤,老头,你太高看我了,小心我给你都搞破产了,”孟庭笑得直摇头,“你自己留着养老吧,家里和谐一旦打破,大家都巴巴望着你手里那点东西,小心有人戳你脊梁骨。” “哎——你就是太替人着想,辛苦你妈了,也委屈你了。”孟达之想到家里那帮乱七八糟的亲戚,又看看孟庭,心里苦闷涌上来,瞬间湿了眼眶。 “嘿,什么委不委屈的,有钱用还不好啊,他们每天忙得要死,人都见不到,我这样多爽啊,想去哪去哪,想见谁见谁。” 孟庭语气轻松地安慰孟达之,只是倒影在池塘里的目光却又那么寥落,有时候孟庭在想,如果他不是家里最小的那个就好了,如果他没有出生就好了。 手里的鱼饵丢完,金鱼发现没吃的了纷纷摇着尾巴又游走了。 “你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他们不会亏待你的,你只要找份正经工作,别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开心生活就好。” “嗯嗯,你放心吧,我才二十四岁,又不是三十四、四十四,很多人和我一样大的时候根本没想清楚自己想要的生活好不好,我和同龄人没什么区别,你就放宽心吧,每天喝喝茶,逛逛公园,像你说的那样,家里的事有我爸妈哥哥姐姐撑着呢。” 孟庭像是真的被老爷子的念叨烦了,挥了挥手,推着老爷子进屋。 夜色浓稠,孟庭房间窗户外一棵香樟树枝繁叶茂,夏天的时候遮住大半阳光,给房间营造一室阴凉,如今晚上,夜色也被树叶遮住,只隐约透进来几缕霜色。 书柜上杂乱的教科书从小学到高中,墙上贴着年幼时得的奖状,孟庭斜坐在高中写作业的桌子上,和群里几个兄弟聊天。 “我考,兄弟们,你们今天走得早,后面有个男生唱歌绝了,如果不是性别不对,为了他唱歌那嗓音我高低得和他谈一场。” “性别对你来说算条件?说实话,是不是长得不好看。” “山猪吃不了细糠,你也会欣赏音乐了?” “怎么了,我就不能听听歌了,你看人家赵英薛,不就找了个音乐学院的女朋友吗,我想找不是轻轻松松?” “赵英薛女朋友参加海选?老赵家里破产了?” “什么破不破产,现霜不想参加那个乱七八糟的事,只是喜欢唱歌。” 群里七八个让七嘴八舌就着女朋友、唱歌、明星、喝酒聊起来了,孟庭有些厌烦地退出群聊,滑滑页面,看到今天刚添加,没发过一条消息的陆惊屿。 “你今天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跑了?” 可惜这条消息注定石沉大海,陆惊屿回消息时直接忽略,虽然他觉得孟庭长得好看,但是长得比他好看的不是没有。 陆惊屿从五岁开始,常年奔走于国内外,长得好看又有才的人太多了。 孟庭除了那张脸,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而且他压在眼底的颓废和厌弃让陆惊屿皱眉,只想离他远远的。 第二天早上六点,陆惊屿准时出现在琴房,家里房子大概五百多平,只做了两个房间,此外是一间很大的琴房。 琴房里摆满了这些年陆惊屿比赛赢来的奖品,大部分是许蕴珠为陆惊屿寻来的钢琴、大提琴、小提琴,还有许赴逸几十年的藏品,都放在一个房间,推开双开门,整个房间让爱音乐之人看了都眼红。 家里钢琴就有两台,除了客厅胡桃木色那台,琴房还有一台经典黑,陆惊屿释放压力时的银色架子鼓挤在琴房一角,明亮的光透进来,掠过室内众多乐器,陆惊屿才发现窗边放模型的柜子上多了三只话筒。 “那是妈妈找人给你定制的,” 陆惊屿扭头,许蕴珠缓步走到他身边,望着三只话筒,声音一如既往的随意和慵懒,却又带着不可反抗的坚决,“喜欢唱歌就去唱,但是要分清主次,许多事情妈妈都可以帮你处理好,你只需要按照按照既定的路往前走就行,别为那些不值得的事浪费时间。” “嗯,我知道了,谢谢妈妈。”陆惊屿点头回答。 听到陆惊屿乖顺的回答,许蕴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上霍然荡开一抹笑意,开心道,“你练琴吧,妈妈不打扰你了。” 许蕴珠离开后,陆惊屿坐到钢琴前开始练琴。 两个小时候,许蕴珠来喊他去吃早餐, “我待会要去学校,晚上有时间的话,妈妈去看你比赛,” 家里没有阿姨,早餐是许蕴珠做的,中西合璧。 “我比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呢,妈你就别来回跑了,身体受不住。” 许蕴珠之前生了一场病,养了小几个月,病是好了,只是身体一直虚弱,今年一直在喝中药调理。 “到时候看,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许蕴珠吃完早餐,擦了擦嘴角,目光落在陆惊屿身上,“我带的学生要比赛了,才十二岁,参加的就是去年你拿奖那个青少年组,你好好调整一下心态,别让王老师他们失望,下半年如果还是不行,我就找心理医生帮你了。” “嗯,好。”陆惊屿神色平静地点头,对母亲的安排没有什么异议。 许蕴珠提着包离开,陆惊屿三两口吃完早餐,收拾好厨房又往琴房去。直到下午五点才换了身衣服,装扮成昨天模样出发去决赛现场。 “嘿嘿嘿,陆惊屿,你到了吗?我已经在领号码牌了。” 出租车上,陆惊屿点开虞司的信息,从最近一条开始听起,虞司从出门到比赛现场,每做一件事,就发一条语音,陆惊屿听完,心情明朗不少。 昨天周末,出行人太多了,陆惊屿怕堵车,就选择坐地铁,今天工作日,又限行,出租车很轻易就到了月华广场。 今天比赛和昨天一样,只是来看的人少了近一半,陆惊屿不想引人注目,领了号码牌之后,找到虞司,两个人找了个隐蔽的位置看其他选手比赛。 “我昨天听别人说,我们这个赛区原本只选三个人,但是冠名商想要塞一个人,所以又多了一个名额,等盲选的时候再把其中一个淘汰。” 决赛舞台比起前两天的要漂亮正规得多,五颜六色的光轮番打在人脸上,还有专业的摄像机拍摄, “为什么,把其中一个人换了不就行了?” 陆惊屿不明白,换个人不是比加个名额容易多了吗? “换谁?”虞司藏在阴影里的目光讥讽又冷嘲,“决赛冠军和季军早就定好了,只剩下一个亚军,这还是怕操作太离谱,网友炸了,要不然今年来参加海选的都是陪跑。 “而亚军肯定要给唱歌实力最强的,这不仅能安抚其他选手的粉丝,还能把季军掩盖了。” “……” “怎么了?” 也许是陆惊屿眼神太微妙了,虞司的愤愤不平的情绪还没有完全平复,就瞥见陆惊屿复杂眼神。 “你既然知道那么多黑幕,怎么还来参加?” “嘿,来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个节目的尿性,但大家还不是前仆后继,如果自己就是那唯一呢,如果才华打败资本呢,和那些‘如果’相比,我们来参加的人这点付出不足为道。”虞司挠了挠头,脸上不平消失殆尽,多了一点属于这个年纪的纯粹和向往。 “加油,不行就换个地方。” 陆惊屿在唱歌一途没有什么大的抱负,所自己进不了决赛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他尊重别人的梦想,不管现不现实,也不管能不能实现。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梦想,更多的人长大之后,被现实推着走,而往往现实和梦想并不相融,最终忘记曾经的梦想,只待某一天读孩童时期日记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曾经想成为这样的人。 “你呢,你唱歌唱得那么好听,就算这个节目不行,你也可以签约经纪公司,以你的水平早晚出名,然后出专辑,开演唱会。” 可能是知道自己和这个节目无缘,虞司更像是来完成既定任务,一点也不担心,兴致勃勃地和陆惊屿聊起各家经纪公司的情况, 见他对娱乐圈一点都不了解,眼神有点恨铁不成钢,此时在他心里,陆惊屿进娱乐圈,就像一只误入非洲草原的小兔子,连皮都不用剥,就被囫囵吞下。 “你想法真多,快到你了,去准备吧。” 陆惊屿感受到他的担忧,啼笑皆非。他从来没说自己要进娱乐圈,只是心里医生建议他做一些喜欢的事,缓解心理压力, 而他从小除了练琴就喜欢唱歌,自己唱没什么感觉,看到这个比赛报名,鬼使神差就报名了。 有目标比没有目标更积极向上,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假期都待在家。 自从父亲过世后,母亲对他就过分看重,什么都不用他做,什么都帮他处理好。他只要好好练琴,也只用练琴。 陆惊屿感谢她的付出,但越长大越感觉禁锢,只能偶尔偷个懒。 4、第 4 章 虞司唱的还是中午歌曲,陆惊屿也选了首中文歌,和前两次相比,低调了许多。 唱完歌,一行十几个人就静等结果。 “《余音绕梁》中海赛区海选决赛冠军为‘时望’,第二名是‘陆惊屿’,第三名‘沈思媛’……” 一个名次一个名次宣布,至此,整个中海赛区海选结束。 下台时,陆惊屿下意识转身看向第一名‘时望’,这个只在决赛时出现的冠军,唱了最近热播剧的主题曲,现场人虽然没有昨天多,但他把氛围拉到最高,不管唱得如何,至少路是铺好了。 不过,陆惊屿诧异的不是时望的出现,而是他的脸。 一张和他三分像的脸。 陆惊屿从参加海选就没真正露过面,唱歌时也只是摘下口罩,低着头,硕大的眼镜遮住他大半张脸,台上距离台下又有一定距离,根本没人看清他到底长什么样,只不过前两次他唱得确实高调,又是周末,支持者众多,要不然以他今天的表现和他这副装扮,绝对拿不到第二名。 这个时望难道是他父亲那边的人? “哦,原来时望后面的人是星深那边的啊,” 虞司瞥见时望身边的人,惊讶一下, “投资商的?”陆惊屿收回目光,听到虞司的话,又看他那副表情,知道这个人知道星深,而且了解的不是一星半点。 “嗯,这档节目幕后投资商,我们参加的这档节目就是它旗下的灿烂文化制作的,就我们知道的那几档大热音乐节目也是它制作。” 虞司说起这档节目背后的投资商、赞助商头头是道,还顺便给陆惊屿分析了一下星深文化在华国娱乐文化行业的影响,陆惊屿听得津津有味, “你真厉害,能把这些东西了解得如此清楚,”陆惊屿感叹, 虞司不像来参加海选的,反而有点像经纪人,而且是以前那种强势有话语权的经纪人,而不是现在被各方打压得没有一丝话语权,只能被迫接受上面命令的毫无存在感的经纪人。 “哈哈哈,家里有从事相关工作的亲戚,偶尔和她聊几句,你就当八卦听吧。”虞司挠了挠头发,笑得有些无奈, 他妈妈在电视台工作,回家偶尔和父亲说起工作的事,每天和各方扯皮,要平衡各方利益,和各种牛怪蛇神打交道,精疲力竭,也见过太多烂事,所以一点都不想自己孩子和那个圈子扯上半点关系。 虞司这次参加海选还是瞒着家里,只有他妹妹知道。 而受家里影响,每次他要干什么都习惯把牵涉的各方利益关系分析一遍。避免遇到无法人为的无法控制的局面。 “什么厉不厉害的,如果你家里的人像我父母一样,你也会对这些事了解,” 虞司随意说着,却不知陆惊屿在听到他的话后沉默下去。 陆惊屿外公是小提琴演奏家,被称为最浪漫的小提琴演奏家。母亲自小学钢琴,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在国际上有名的茱莉亚音乐学院读的,拿了无数大奖,毕业后回国在中音附中任教,带的学生也很优秀,拿了一个又一个奖。 陆惊屿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一开始跟随母亲的步伐,学的钢琴,但是他在这方面实在没什么才能。母亲就让他随外公学小提琴,没想到陆惊屿学了几天后,选择了大提琴。许蕴珠虽然觉得惋惜,但还是一点一点给陆惊屿打造了一个适合学习大提琴的真空环境。 特别是发现他练琴压力大的时候喜欢打架子鼓和唱歌后,换了房子,专门造了一间琴房给他用。 陆惊屿早熟,不用许蕴珠过多担忧,五岁练琴,七岁考中音附小,之后更是一路高歌猛进,参加比赛,开独奏会,受邀和中海爱乐乐团演奏,去国外参加比赛。 十五岁拿下国际三大音乐比赛之一少年组第三名,十八岁拿下另一个大赛的亚军,至此名字享誉国内外,被人称为天才大提琴演奏家。 却不想去年比完赛后,陆惊屿心理出现问题,碰到大提琴就眩晕难受,后来更是狂吐不止。 去看了许多医生,最后心理医生说他这些年绷得太紧,压力太大,要学会放松。 陆惊屿谢绝一切采访,拒绝了国外音乐学院的邀约,选择在中音读书,顺便治病。 架子鼓陆惊屿不想碰,就跑来参加音乐海选,能不能进决赛对他来说什么太大影响,他只希望低调地放松一小段时间,调整好心态,为明年的演出做准备。 陆惊屿想着下半年的计划,推了推眼镜,在没有就医之前,他都没发现自己心理已经濒临崩溃。 他已经习惯每天练琴的日子,大提琴已经成了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除了高三,他每天练琴差不多八小时,有时候甚至更多。 生活里除了唱歌,再没有其他娱乐,这个暑假,是陆惊屿难得的假期。 “可能吧,我家都是学音乐的。” 现场人陆陆续续离开,陆惊屿和虞司约了一起吃晚饭,广场人太多,两人得走到广场入口打车。 “陆惊屿。” 听到自己名字,陆惊屿抬头看去,就见孟庭和三男两女站在一起,穿着简单的浅蓝色衬衣咖啡色休闲裤,很普通的穿着,但配上他那张脸,简单的穿着也变得矜贵大气起来。 “孟先生。” 陆惊屿不知道孟庭具体多少岁,但是肯定比他大。陆惊屿客气打招呼。 孟庭见到陆惊屿,双手抱在胸前,挑眉一笑,“陆同学真忙,连消息都没时间回。” 陆惊屿无言,站在孟庭身边几个好友听他像质问渣男似的语气,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其中一个男生笑着站出来缓解气氛。 “哎,你好啊,我是孟庭的朋友林循,你唱歌很好听。” 望着伸到面前的手,又看看孟庭,陆惊屿伸手握住林循的手,随即放开,其他两个男生也相继自我介绍。 “你好,沈思媛。” 唯一一个女孩上前和陆惊屿握手。 陆惊屿听到几人的自我介绍,思绪有一瞬的恍惚。 夜幕降临,路灯明亮,中海是个超一线大城市,常住人口几百万,夜晚车流迅疾,车灯打在行人脸上,变化莫测,来来往往的情侣手挽着手谈笑风生,小孩子举着猪猪气球从一众人身边穿过,追逐着往前奔跑,女孩子手里的奶茶和咖啡香味溢散开来。 陆惊屿却感觉自己与世界似乎隔绝起来,面前的人嘴巴张张合合,他却一点声音也听不见,四周的人从他身边走过,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好似一片片匆匆飘过的影子。 “惊屿——” "陆惊屿!" “快拦车,去医院。” 陆惊屿意识最后只听见孟庭惊喊去医院,然后他就被人横抱起来,抖动着往前跑,之后就完全陷入黑暗。 —— 陆惊屿感觉自己进入一个虚无的空间,茫茫一片惨白。他环顾四周,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掐自己手臂的时候完全没有感觉,但却醒不过来。 “别人都梦见在悬崖边奔跑,要么被野兽追逐,或者踩空楼梯掉下去,怎么到我这里,就是白茫茫一片,难道我在梦里也毫无想象力。” 陆惊屿乱七八糟想着,伸手去触摸那些白雾,没有存在感的白雾像流水一样,从他手心流出。陆惊屿才发现这些雾是流动的,感受着白雾流动的方向,陆惊屿提脚跟随白雾往前去,两边雾气翻腾,变成一条无比清晰的银幕,上面是清晰到可以看见人睫毛的图画。 陆惊屿一路看过去。 半夜,星光寥寥,陆惊屿躺在白色病床上,眉心紧皱,像是陷入梦魇,嘴里偶尔呢喃什么。孟庭听不清,见他嘴唇起皮,拿起医用面前沾了温水给他擦一圈。 坐回椅子后,目光落在病床上人脸上,为了方便检查,陆惊屿的眼镜和口罩在进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摘掉了,孟庭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小声嘟囔, “这么好看的脸,为什么要遮住,怕有人觊觎啊,” 皮肉线条流畅,骨骼完美,浓密的眉毛,纤长的睫毛,鼻梁高挺,嘴唇薄却不过分,很古典的长相,像一幅墨迹半干的水墨画,又像江南水乡春日濛濛细雨,想象不到顶着这张脸唱英文歌的模样,感觉更像是二十世纪初捧着书穿梭在校园里的老师, 但他就是唱了,而且唱得性感又令人怦然心动。 孟庭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心里如春水波动,涟漪频起,最后直接拉着椅子坐到陆惊屿脸边盯着他看,目光都懒得移动。 “果然露出好看的脸会遭到觊觎。”孟庭对自己定位十分清晰,二十多年了,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有成为变态的潜质。 私人医院单人病房十分安静,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又刺耳,只是响了几声后,哒哒哒的声音就消失了。 “惊屿,” 许蕴珠推开病房,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儿子,连忙奔过去,摸了摸他的脸,感受到温热的温度,才瘫软在床上,苍白着脸急促呼吸,提在手里的高跟鞋登登落地,惊醒病房里另一个人。 “……阿姨,医生检查过了,陆同学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受了刺激,等醒了就好。” 孟庭见到许蕴珠,赶紧站起将医生的诊断告诉她。陆惊屿晕倒进医院,孟庭就想联系他家人,只是陆惊屿手机不是指纹锁,而是密码,他打不开,只能等许蕴珠打电话来才告诉她,陆惊屿在昏倒住院了。 一起来医院的其他人都有事先走了,虞司原本也想守在这里,家里实在催得紧,孟庭就接下守候陆惊屿的任务,让他们都先走。 “麻烦你了,你叫什么名字?阿姨改天请你吃饭。”许蕴珠压下心里的惊惧,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确保自己得体大方才微笑着和孟庭交流。 “阿姨,我叫孟庭,不用客气,我和陆同学是朋友,”孟庭趁陆惊屿昏迷着,给自己找了个合理身份。 目光也敢放在许蕴珠身上,陆惊屿母亲气势太强了,刚才进来那一瞬,孟庭还以为看到高中学部主任了,战战兢兢,不敢直视。 三十出头的容颜,一头波浪长发披散在身后,前面用一个缀满细珍珠的发卡夹住碎发,虽然这一路匆忙过来,整个人透漏出一种凌乱,但并不损她半分容颜, 鹅蛋脸,细长眉,柳叶眼,挺鼻梁,和陆惊屿一样古典的长相,传统白色旗袍上用同色的丝线绣有大朵水仙花。 而她身上最吸引人的是那种中式古典混合西式浪漫的矛盾气质,让人不敢生出亵渎之心,反而心理不强大的人在她面前容易生出自卑之感。 “这里阿姨守着就好,你快回去休息吧,别让父母担忧。” 许蕴珠目光扫过孟庭,猜测到他大概年龄,秀眉轻轻皱起, 儿子怎么交到年龄差这么大好友的? “好的,那阿姨我就先走了,” 孟庭告辞离开,许蕴珠来了,他就不适合继续待着了,两个不认识的人,多尴尬。而且等陆惊屿醒来,自己好友的身份就会被戳破,孟庭不想面对现实。 目送孟庭离开,许蕴珠摸出手机,走到窗边给父亲打了个电话。 陆惊屿是在凌晨醒过来的,病房没开灯,只有窗外路灯照进来一点光照亮。 陆惊屿呆呆望着窗外,整理凌乱的思绪。 他陷入梦境,浏览了一本漫画。 一本以他所在世界为框架构建起来漫画,一本他本该是路人甲却因为一双眼睛荣升为男n号的漫画。 替身文学,好土的题材。 5、第 5 章 漫画是以今天突然出现在比赛现场、并且获得冠军的‘时望’为主视角。 他从从小喜欢唱歌,梦想有一天能出现在电视上,但是家境贫寒,现实支撑不起他追求梦想。 高中读了理科,高考考入海东师范大学就读英语师范专业,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会成为一名老师,可是在大二那年夏天一切都偏离了轨迹。 他认识了孟悬,一个本不该出现在他生活里的人。 陆惊屿和他都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并且这双眼睛和孟悬可望而不可即的白月光很像。 而有三分像的两人在这个假期参加了同一个音乐选拔赛,在参加电视录制的时候遇见了。 “孟悬?” 陆惊屿想到之前在莫斯科遇到这个人时,他明亮的眼睛,那时他以为这人是喜欢自己的演奏,没想到他是喜欢集邮。 一出虐恋狗血剧,陆惊屿参与了百分之三十,开头百分之十五,结尾两个主角和好时作为炮灰又出现了百分之十五。 孟悬在海东师范大学遇到时望时只是把他当一个解闷的玩意,后来两人相处久了,时望在他心里地位越来越高,也就成了他白月光的替身。 孟悬白月光是画家,而时望喜欢唱歌,两个人都有梦想,两个人都在为现实而忧虑。 只是孟悬的白月光有孟悬帮助,不管是油画比赛,还是开画廊,又或是办画展孟悬都竭尽全力帮助他。 只是那时白月光心里已经有人,享受了孟悬的好、被孟悬家人发现后,躲着孟悬,最后和喜欢的人出国了。 孟悬见到时望时,他正在为到底是遵循现实还是勇敢一次参加比赛而忧虑,孟悬发现了他和白月光当初一样的忧虑茫然,顿起惋惜之情,提出要帮助时望,希望某天他横扫各大奖项。 时望有孟悬的鼓励,去参加了比赛,从此青云直上,出专辑、开演唱会、上综艺,时望不到二十五就成为家户喻晓的歌手,孟悬将时望送上至高位置。 而时望十八岁遇见孟悬,把他当做自己的救赎、最懂自己,两人互相信任,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而陆惊屿就是帮两人戳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纸。 孟悬在时望拿到唱歌冠军那天晚上和他告白,两人感情顺遂,事业如日中天,一切都往最好的未来前进。 只可惜,命运弄人,时望二十五岁那年美好得宛如梦境的一切破碎了,像被人丢弃的玻璃,美好的昔日碎成满地玻璃渣子,一碰就扎人一手的血。 孟悬白月光破产回国,孟悬要分手。时望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只是一个替身,多次挽留,孟悬毫不在乎,只想用资源摆平了这段感情,白月光亲自找时望交谈,时望自尊被踩入泥潭,他拒绝孟悬给的资源,和孟悬分手了。 娱乐圈踩高捧低,没有人护着,时望很快吃到苦头,之前看不惯他的人、不喜孟悬的人,还有暗地里不想看见他身影的人一起发力。 很快,找金主、打压新人、暗中操作拿奖,私生活混乱,法制咖等黑料一波又一波往他身上泼,他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个别人提起名字都觉得晦气的人。 而陆惊屿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开头促进两人感情的催生剂,让时望吃醋,让孟悬知道陆惊屿不是他能控制的人,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时望的工具人。 陆惊屿有点想呕! 前期工具人发挥完作用后,就应该功成身退,毕竟陆惊屿不和《余音绕梁》制作公司旗下经纪公司签约,止步于第十名,离开比赛。 但是谁叫他“烂好心”呢,后面遇到惨兮兮的时望时,念着当初一起参加节目的情谊,陆惊屿工具人属性出现,推荐他去演了一个文艺片男二,一来二去,两人竟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孟悬在他面前又一直以粉丝身份出现,作为夹在两人中间的人,陆惊屿只能尽力避免三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而没过几年,孟悬白月光又把他丢弃出国了,孟悬这时终于想起那个被自己丢弃在角落里的时望,又扭头吃起回头草。 陆惊屿成了那个坏人,之前他和孟悬聊天内容流露出去,被认为一个对孟悬别有用心、靠近时望只是为了利用他的绿茶婊。 原本他拉大提琴的和娱乐圈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就算名声不太好,时间也是一剂良药,古典乐在华国受众远没有国外大,许蕴珠准备让他出国好好拉自己大提琴,不要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是是非非。 只可惜,那时陆惊屿再次犯心理疾病,根本拉不了琴。 后来一系列针对他的流言在网上传播。 “天才少年大提琴演奏家陆惊屿设计的惊世骗局、陆惊屿——古典乐的耻辱、陆惊屿不会拉大提琴,多年来一直靠枪手维系自己的名声。” 他在心理医生那里的诊断书也莫名其妙流露出去。 然后就完蛋了。 舆论是把杀人的刀,没有人想知道真相是什么,营销号只会截取只言片语进行传播,路人不想花时间去了解事件的来龙去脉,只会从众地抵制陆惊屿,漫天的谩骂和诅咒让人崩溃。 等不及真相公布,陆惊屿就接受不了网暴,在浴缸溺水自杀了。 而孟悬经过一晚上的反省,终于发现自己早已喜欢上时望,然后再经过一晚的忏悔,孟悬完成了追夫火葬场,时望原谅了他,两人开心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最后时望演的电影拿到影帝,写的歌成了经典,广为流传,而孟悬专门成立经纪公司,只为他一人服务。 两人的爱情成了娱乐圈的一段佳话。 而陆惊屿只在两人话语中出现过几句,对孟悬痴心妄想,妄想挑拨时望和孟悬关系的别有居心的朋友, 对时望居高临下的施舍、偶尔流露出来的属于上流社会的蔑视的人。 陆惊屿:?剧情君,你没事吧?这是什么剧情,一位拉了十几年大提琴大提琴演奏家,为了你的鬼畜剧情,而自杀了?!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只是想治病而已,而这病还是你特意设计的,就这样轻飘飘自杀了? 滚啊! 拉大提琴要怎么造假,国际比赛造假这不是自找死路吗?他家还没有厉害到那种程度。 还有什么是上流社会?拉大提琴就是上流社会了?就孟悬那看着碗里吃着锅里的模样,谁会看上他。 自己那时准是病入膏肓了,要不然怎么人畜不分了, 农夫与蛇。 陆惊屿,一个大提琴古典乐演奏者,别人眼里优雅低调沉静的青年优秀大提琴演奏家,在白雾中边看到自己人生时,唯一会的几句脏话在舌尖翻滚了好几次,酝酿许久才恢复冷静。 那绝对不是他!陆惊屿心里无比肯定的想。 漫画里陆惊屿的一切举动都和现实里自己所思所想有很大区别,陆惊屿想到年初心理医生的对他的诊断,他之前从来没觉得自己心理有什么问题,他对大提琴的喜欢让自己心甘情愿付出时间精力,根本就没觉得这是一件压力大的事。 但是就在高考完,他身体就开始不舒服,碰到大提琴就难受,头晕想吐,身体对大提琴很是抗拒,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为了准备比赛累了,没想到原来是为了剧情合理,特意安排他有心理疾病。 他只是被剧情捆绑了的工具人、npc而已。 虽然他父亲早早过世,但身为军人后代,他深受其作风影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绝不是无脑相助。 母亲是优秀的钢琴家,将浪漫主义的气息带到生活里,他也饱受影响,理性和感性并存于他思想,可是他绝不会喜欢上孟悬那种人,绝对不是漫画里那个会自杀的人。 他只会找证据,找律师,想办法收拾那些网暴他的人,绝不会自杀,自杀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些网暴他的人只是下水道里的蟑螂,根本不配活到阳光下,那些营销号行走在法律的边缘,他只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绝不会付出自己的生命,那些人不配! 那不是他! 陆惊屿只会为母亲妥协,只会为让人佩服又让人心疼的许蕴珠妥协。 漫画都是假的。 他喜欢架子鼓,喜欢唱歌,会偷偷把不喜欢的画搬到地下室藏好,有时候会半夜偷偷跑出去骑行,会瞒着母亲做一些喜欢的事,他从来不脆弱,他继承了一半属于父亲的基因,反抗和冒险也是他的一部分,他只是不想母亲担心,所以隐藏得极深。 漫画是漫画,他是他,他是活生生的人,陆惊屿的人生才刚开始呢。 陆惊屿捏紧被子,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漫画都是假的,他才是真的。 刚十九岁的陆惊屿遭受人生第二个重大打击,漫画里的一切将他此前十几年的世界观打破重塑,他热爱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别人感情铺路,他出生长大的世界只是别人嘴里的二次元,这让人一时怎么接受。 “惊屿,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许蕴珠有些困,又不放心睡下,就去卫生间洗了个脸,回来就见陆惊屿靠着床头望着窗外,孤零零的,望着很心酸。 “妈?我没事了,你怎么在这?” 陆惊屿还以为是虞司推门把自己送到医院,时间太晚就回去了,没想到会是自己母亲,神色有些惊讶,但想想也是合理,他放假这段时间,每天都要按时练钢琴,这两天参加比赛,就把晚上练琴时间缩短,但十点半左右他也该到家开始练琴了。 陆惊屿虽然自律,但许蕴珠也会陪着他练琴,听到不对的地方方便纠正,所以看到他没准时回家练琴,肯定会打电话询问怎么回事。 “你晕倒了,你朋友接到我电话,告诉我的。医生说你受太大刺激晕倒了,怎么会受刺激,你晕倒前是不是看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了?” 许蕴珠给路径屿倒了杯温水,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询问。 “没有啊?”陆惊屿摇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许蕴珠也就不多问了。 “对了,那个孟庭怎么回事?他和你年龄相差挺大的,你们怎么认识的?” “一起参加比赛的时候认识的。” 陆惊屿言简意赅,许蕴珠点头,不多言,反而有些忧虑,“我给你预约了师医生,明天你去她那里看看,怎么会突然受刺激晕倒呢。” 许蕴珠心里忧虑比表现出来更多,但她不想让陆惊屿担忧。 自从陆惊屿在心理医生那里诊断出心理疾病后,许蕴珠就一直害怕他出什么事,大提琴虽然重要,但是比起陆惊屿的身体来说算不得什么,就算不拉大提琴,还有钢琴,现在又多了唱歌。 以家里的关系,他总不会活得差的,但是她就怕儿子接受不了自己不能拉大提琴,想不开。 许蕴珠知道陆惊受刺激晕倒时,脑海中闪过万般念想,只是最终都不甘心,为儿子的付出流逝的不甘。 儿子学大提琴学了十多年,不论春夏秋冬,不论早晚,每天坚持练琴,冬天手上长了冻疮也不放弃,生病也不忘练琴,多年努力终于见到成效,人生才刚刚开始,一直顺利走下去的话,大提琴演奏家历史名册上终会有他一席之位的, 怎么就…… “嗯,好。” 陆惊屿点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想放下,调整好自己心态更为重要,不过,陆惊屿望向母亲,“是孟庭送我来医院的?” “嗯,对了,你有他联系方式,你约一下他,我们该请人家吃顿饭。” “好。” 天边露出浅淡的白,墨蓝褪去,浅蓝色开始大片蔓延,然后是金红色的光,一缕刺破天穹,大片绚烂夺目的光芒挥洒下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陆惊屿办理出院,和许蕴珠回家。 “妈,你快去休息吧,我待会自己去找医生就行了。” 心理医生不同于寻常医生,需要家长陪同,心理医生要保护客户的隐私,陆惊屿已经成年,不需要母亲陪同一起诊治,但是诊断出确有心理疾病后,需要告知家长,配合治疗。 “没事,师医生下午两点才有时间,我休息一会,下午一起去,你别进厨房,阿姨待会过来。” 陆惊屿不管是弹钢琴还是拉大提琴都需要用到手,平日许蕴珠都盯着他,不允许他做任何事,家里定时有阿姨来打扫,许蕴珠自己做早餐都是用阿姨准备好的食材,避免自己用到刀和其他尖锐的物品。 陆惊屿知道轻重,点点头,等许蕴珠离开才转身回自己房间。 手机一天一夜没充电,电量已经告急,陆惊屿先找充电器插上,才划开聊天软件。 页面滑开,一排红色的小点点从上排到下。 “朋友,你怎么样,醒了吗?家里不知道我去参加音乐比赛,原谅我不告而别,但是我们派了一位正义的勇士照顾你,希望你醒来回个我消息。” 先是虞司的消息,然后是孟悬的,说今天他去一个音乐比赛现场时,看到有个人身形和他很像,要不是知道他没有参加比赛,都要以为是他了。 孟庭的消息陆惊屿最后才打开,“陆同学,醒了回个消息,别假装看不见,不出意外,我们还会再见的。” 这条消息上面,还有一条孤零零的消息,陆惊屿看完消息,神色自然退出去,回了其他人消息,又把孟庭消息当做最后处理,只是他吃完午饭,去了医院做了检查,都没想起回这条消息。 他现在对姓孟的都有阴影,但孟庭在医院守了他半夜,他不能一直逃避,反正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出院了,晚上再说吧。 “你这段时间没有再碰大提琴,昨天也没有遇到什么特殊的事,那为什么会晕倒呢,还是受刺激。” 师医生拿着陆惊屿上次的诊断报告,若有所思,陆惊屿心理疾病说严重不严重,说不严重又很严重,不影响日常生活,但是对最喜欢的事产生抵触,而且本人根本没觉得自己压力大,反而乐意那样做。 心理压力大的人一般有伴随症状,例如焦虑症、抑郁症、精神分裂等,但是陆惊屿什么情况都没有,师医生也不好给他开药,只能让他远离之前熟悉的环境,做一些能让自己心情愉悦的事。 陆惊屿明白自己情况,他根本不是什么病,只是剧情需要他生病而已。 陆惊屿从昨天晚上知道这个世界是一本漫画,而他已经按照剧情走了好长一段后,就在思考要怎样才能摆脱剧情控制。 “回去后好好休息,放轻松些,年纪轻轻的,多和朋友出去玩玩。” 师医生已经从业十多年,见过各种各样精神问题、心理问题,其中有些人从小在某种不好的环境中长大,发生惨剧时才知道自己有心理疾病,有些人被家人逼着去做不喜欢的事,直到孩子精神崩溃才知道后悔。 身为医生,她不想看见这样的局面。 两人出了医院,陆惊屿见母亲一直闷闷不乐,揽住她的肩膀安慰她,“没事的,等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现在是放假,也没什么重要的演出和比赛。” “我在想如果当初控制一下你练琴的时间,现在是不是就不会……” 许蕴珠把陆惊屿的病归结为她逼陆惊屿逼太紧了,陆惊屿又要比赛,又要演出,还要上学,现在抵触大提琴是不是因为之前逼太紧了。 “不关你的事,我喜欢大提琴,我喜欢我做的任何事,而且我室友他们和我练琴时间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是正常练琴,会好的,别担心,也别告诉外公。” 陆惊屿扶着许蕴珠,目光落在远处微黄的草地上,眼神莫名的有些晦暗。 他会想办法脱离剧情的。 6、第 6 章 “阿姨,陆同学。” 医院门口,绿色草地被阳光照得发蔫,陆惊屿和母亲刚走下台阶,就见前面孟庭推着一个老人往医院门口走来,老人坐在轮椅上,眼睛微阖,神态疲惫,孟庭神色带着点担忧。 “孟庭,”许蕴珠讶然,随后看向精神萎靡,听到孙子声音才睁开眼睛的孟达之身上,“你们这是?” “我爷爷,我带他来体检。” 孟庭说着眼神落在陆惊屿身上,自从他出现,陆惊屿神色就有些心虚,但心虚中又有些复杂,早上信誓旦旦想着遇不到孟庭就先不回消息,晚上再说,没想到转头就遇到孟庭了,而且……在那本漫画里,孟庭的结尾并不好。 “孟庭朋友吗?有时间多约孟庭出去玩啊。” 孟达之目光在陆惊屿身上转了一圈,再看许蕴珠衣着神态,心里有了想法,望向陆惊屿的目光很是和蔼。 “阿姨,我们约了医生,先走了,陆同学,下次见。”孟庭意味深长地朝陆惊屿笑了一下,推着孟达之走了。 “你这朋友还挺孝顺的,”许蕴珠总结一句,陆惊屿胡乱点了个头,两人回家。 孟庭将孟达之交给医生,独自站在门口等待。 银白色手机被他用两个手指捏着转动,眼神虚无地盯着对面白墙,手机屏幕时亮时暗,绿色聊天页面上是三条孤零零的消息,其中一条是好友申请,另外两条表达孟庭无限善意,但对面的人没回,忽视了他的善意。 孟庭皱眉盯着消息,一个字一个字读了两遍,也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为什么陆惊屿不回他呢? 就刚才两人遇到时,陆惊屿心虚的模样,要说他没看到消息,孟庭是半点不信。 孟庭从小就是他们那个圈子里的小霸王,从上学起,身后就缀着一串名义上的朋友,人缘好,长得好,又有钱,这让他在圈子里备受欢迎。 只是越长大,孟庭就越能分清那些人靠近他,讨好他的目的,虽然各有所求,但他确实那些人也确实给他带来快乐,他也没指摘什么, 但是后来那些人发现孟家产业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之后,慢慢和他就疏远了。他身边只留下寥寥几个从小玩到大,关系还不错的朋友。 他把从遇到陆惊屿那天至今两人相处的场景细细想了一遍,第一次见面后,在地铁派出所门口,陆惊屿就流露出不喜他的情绪,但又添加了他的联系方式,孟庭就以为陆惊屿的不喜是对那个‘无能男’的,现在回想起来,不会是对他的吧! 孟庭震惊,他第一次见面就把陆惊屿得罪了。 什么时候?哪句话或者是哪个动作得罪的?难得是陆惊屿发现自己还没有听过他唱歌,就撒谎说喜欢他的歌被发现了,孟庭握着手机,作沉思状。 不行,陆惊屿唱歌又好听,长得又好看,朋友一定很多,如果他不争取,在陆惊屿那里很快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他一定要找陆惊屿说清楚,他撒谎只是想找个借口添加他联系方式,在地铁上看到陆惊屿奋不顾身往前扑的时候,他震撼一瞬,也跟着陆惊屿往前奔去,他是真喜欢陆惊屿,当然这种喜欢和恋人之间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是一种对人性至纯的喜欢。 从小到大,除了家人和极好的朋友,每一个人都是看他姓孟才和他交往,后来发现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才又于作鸟兽散,然后在背后说他可怜,幸灾乐祸说他的出生是不应该的,他是孟家多余的那个人。 至于家人嘛,孟庭叹息,各自有各自的想法罢了。 他一定要找陆惊屿解释清楚,自己真的没撒谎,他唱歌真的好听,自己真的很喜欢,只是先后顺序乱了一下。 要是搁以前,知道别人不回自己消息,孟庭不仅不会再去打扰,从此以后就当看不见那个人,而在面对陆惊屿不理他的问题上,孟庭脑结构显然和以前不同,他只想找人解释清楚。 陆惊屿回到家,想到昨天的孟庭送自己去医院,今天又在遇见,找到和孟庭的聊天页面,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很生硬的一条消息,陆惊屿发完看见上面两条没有回的消息,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他不是故意的,只不过和孟庭磁场不对,他看到孟庭就从心底涌上不喜,脑海中叫嚣着远离,不然会发生不可预料的事。 陆惊屿遵循本能,离孟庭远远的,不想有过多交集。 但是……陆惊屿猛然想起那本漫画,心脏一瞬间骤停,他想起来了,漫画里他参加比赛时根本没遇到孟庭!孟庭的名字是在漫画最后孟悬和时望偶然聊天中出现的,孟悬是孟庭堂哥,那时两人聊起孟庭,是因为他们要去参加孟庭的葬礼。 所以,他一开始就不喜欢孟庭,这不是他个人喜恶问题,毕竟孟庭也没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只不过说话散漫了些,他也不至于连人家消息都没回, 这是剧情在发生作用,它想把一切恢复原样,他和孟庭此时认识根本不符合剧情安排。 陆惊屿神情一瞬间阴沉得可怕,这时,他的手机滴滴两声。 “我是个闲人,什么时候都有时间,以陆同学时间为准。” 陆惊屿念着信息,这几日孟庭带着笑意的脸仿佛就在眼前,而漫画结尾人们惋惜同情的语气从远方传来,陆惊屿心里一跳,脑海中闪过一丝想法。 孟家—— 孟庭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沙发上,银灰色衬衣口随意敞开,露出精壮的胸膛,浅蜜色肌肤在水晶灯下如同诱人的蜂蜜,俊美的脸上带着荡漾的笑意。 “咦,儿子谈恋爱了?” 柳月词靠着丈夫,见斜对面儿子脸上掩饰不住的笑容,饶有趣味地挑眉。 孟垣丘朝孟庭看过去,瞥见他脸上笑意,也有些诧异,出声询问,“孟庭,你谈恋爱了……啊……嘶。” 腰部的肉被拧了三百六十度,尖锐的痛感袭来,孟垣丘脸色扭曲一瞬,余光瞥见孟庭诧异的目光,吸了口冷气,收敛起脸上扭曲的表情。 “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 孟庭放下手机,不解地望向父亲,这时落到腿上的手机滴滴两声,他下意识去拿手机,就感觉到父母目光也随着集中在他手机上,孟庭拿手机的动作一滞,抬眸朝斜对面父母看去。 母亲瘦弱的身体靠在父亲怀里,这么热的天,她还穿着外套,此时看自己的眼神很是期待,孟庭在心里叹气,放下翘起的腿,正色道, “没有谈恋爱,只是找到想做的事了。” 握在手里的手机有震动几下,孟庭没看,而是等待父母的反应。 柳月词和孟垣丘一瞬间有些恍然,半响没说话,客厅气氛霎时沉默下来,刚走进来的孟承恪和孟兰舟见客厅三人对视着沉默,有些奇怪,“发生什么了,” “找到想做的事了,和爸妈交流一下。” “这……”孟承恪和孟兰舟对视一眼,有些奇怪平时只想游戏人间的弟弟怎么突然想开了, 柳月词坐直身体,拉了拉外套,目光从几个孩子身上掠过,最后定在孟庭身上,“想清楚了,你要知道,就算你打算玩一辈子,家里也是养得起你的,你别被你爷爷说的话影响。” “对啊,你是我们弟弟,只需要开开心心就好,工不工作也没什么影响。孟兰舟看向弟弟,神情温和劝慰,同时在想到底是谁又在孟庭面前嚼舌根了,要让她知道,准打烂那人嘴。 孟承恪也点头,他穿着黑色夹克外套,里面是蓝色衬衣,由于工作原因,整个人望着温和稳重,感觉说什么都让人信服。 孟承恪今年三十八岁,比孟庭大十四岁,孟兰舟和孟叶舟是双胞胎,今年三十四岁,比孟庭大十岁, 他出生的时候其他三人忙着学业,等他长大一点了,三人已经学着管理家里产业,忙得不可开交,和他相处时间不多,感情不见得有多深厚,但毕竟是自己弟弟。 孟承恪、孟兰舟、孟叶舟年龄相差不大,在孟庭出生以前,全家啊都以为家里只会有这三个孩子,孟垣丘和柳青词也早早把家里产业分成三份,三个孩子各选一份,互相扶持,避免发生权利争夺,影响家庭和谐。 而孟庭的出生是一个意外,突兀的出现,打破平衡,兄妹三人原本就对他感情复杂,拿到手的东西要分一份出去,为父母的过错买单,三人一时难以接受,还好后来孟垣丘说他们三人产业不需要重新分配。 他把自己和妻子的股份分一半给孟庭,夫妻两人手里股份本就不多,只分一半对三人没什么影响,他们自然同意,自此之后,年长的三兄妹对孟庭倒也不错,要钱给钱,要房给房,只要他不乱搞事,养他一辈子三人都愿意。 只是随着孟庭长大、毕业,有些人急了。 孟达之多次提议让孟庭随便去个公司,挂个闲职。只是个闲职,不进管理层,三人自然是愿意的。 但人心隔肚皮,姓孟的又不只有他们几个人,四周潜伏着的一堆亲戚虎视眈眈,这几年已经搞了不少事,就想让兄弟姐妹四人斗起来,他们从中得利。 孟庭进公司之后,那些人会不会使坏,会不会暗中挑拨几人关系,一次两次还能抵抗,次数多了,人心易变。 三人努力多年,紧跟国家政策,一点一点改革,摒弃不适合的产业,开拓新产业,让公司重新焕发生机,成为行业领头人,孟家其他人妄想沾染,也要看三人同不同意,只是,孟庭和那些人不一样。 老爷子的想法传到孟家其他人那里去,那些人也闹着要进公司,柳月词决拒绝了孟达之的提议,还把老爷子批评一顿。孟承恪转头就把公司里几个姓孟的高管裁了,孟家那些人才不敢再闹。 而孟庭从小就对公司事务毫无兴趣,和圈子里那帮纨绔子弟玩得难分难舍,毕业后也丝毫不收敛,孟达之说了好几次,都被他敷衍过去了。 如今突然说找到想做的事了,客厅四人倒是有些好奇。 “经纪人,只不过,我想给人家当经纪人,也不知道他同不同意,等我和他协商一下。” 孟庭转着手机,对上几双期待的眼神,慢里斯条的说,如果不是后面那几句话,客厅四人还以为他马上要去应聘进圈了。 “经纪人?你确定?” 孟承恪微微皱起眉,不是很赞成这个决定, 孟兰舟眉心微皱,她任董事长的海盛传媒主攻就是文娱产业,孟庭要当经纪人,这……孟兰舟心思转了几圈,开口道,“也不是不可以,家里有关系,你干这个倒是不难。” “我和你爸倒没什么想法,只要你想清楚就行。” 柳月词握住丈夫的手,将他要说的话压下,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如果不是她身体不好,如果不是怕几个孩子步上上一辈的后路,她也不想小儿子活成这样。 7、第 7 章 陆惊屿发完消息,半天不见孟庭回,就放下手机去练琴了。 晚上睡觉之前才收到孟庭的消息,答应明天晚上约他吃饭的事。 陆惊屿回了个好的,就放下手机睡了,绝对想不到,他比赛都还没有参加,就有人计划着要当他经纪人了。 第二天一早,陆惊屿接到《余音绕梁》工作人员电话,让他七月五号去参加《余音绕梁》节目录制,录制地就在中海,陆惊屿需要提前一天到节目组安排的学员住宿地,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录制。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挂了电话,陆惊屿打开手机备忘录,将在漫画里看到的所有信息都记录下来,以防忘记。 傍晚,霞光满天,大片橘紫色的云悠悠漂浮在空中,天空被夕阳染得如油画般瑰丽,大地和天空,一切都是橘色的,人也是橘色的。 陆惊屿下午练琴忘了看时间,等回过神来,离与孟庭约定的时间已经不到一个小时。 “师傅,去尚鲜粤菜馆。” 说完,陆惊屿瞥了眼时间,距离六点还有四十分钟,还好昨天他选餐厅的时候是根据距离筛选的,离他家只有二十分钟车程。 “哼哼哼~啦啦啦啦~” “哒哒哒~哒哒哒~” 孟庭在房间里挑选衣服,穿衣镜里的人,不到一分钟换一套衣服,选好衣服选裤子,如果两者不搭,又开始从头换,衣服裤子都选好了,开始选配饰,从手表到眼镜再到戒指,又开始新一轮挑选,而挑选的人乐在其中,哼唱着不成调的歌曲,准备好一切,又跑卫生间琢磨发型, 等到出门时,又开始纠结要穿什么鞋。 “他真的只是去和别人谈工作?” “我感觉像是去相亲?” 柳月词和青姨坐在一起看电视,看到孟庭在门口试鞋子,两个人觉得有些不对劲,孟庭今天说的是他要去谈工作,可是现在这样,哪里像是去找工作的,倒像是求偶的孔雀,柳月词和青姨对视一眼,看来晚上约的人不只是谈工作那么简单。 “妈,青姨,你们觉得我穿哪双鞋搭一点。” 孟庭穿着两只不一样的鞋抬头看向沙发上的两人,眼含期待,柳月词望向他穿着的两只鞋,同一个款式,只是不一样的颜色。 “运动鞋吧,皮鞋太正式严谨了,” 柳月词扫了眼孟庭穿搭,望向他后面被舍弃的黑白配色运动鞋,好心建议。 和喜欢的人吃饭穿得那么正式,像是去开会谈项目的,约会对象是你合作对象。 “是吗?”孟庭对比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也觉得运动鞋比较适合。 “你约的几点,天都要黑了,你还在家磨蹭。” “六点,”孟庭说着抬手一看,时间已经卡在五点十分了,顿时也顾不得穿那双好看了,换上运动鞋就走了,“我得走了,拜拜。” 陆惊屿坐上车就祈祷千万别堵车,然而,他越想什么就越来什么,从他踏上出租车,就开始堵车,好不容易道路疏通了,又遇上长大一百多秒的红灯,等红灯过去了,车又堵成一长串,所以等他到达目的地时,已经迟到了。 “不好意思,我出发晚了,路上又堵车,让你久等了。” 孟庭气喘吁吁走进餐厅,然后精准定位到到陆惊屿的位置,忙走过去歉意地道歉。 “没事,我也迟到了,” 中海市傍晚容易堵车,二十分钟的路程,最好提前一个小时出发,陆惊屿迟到十分钟,而孟庭迟到十五分钟,两人都在微信上互相说明会迟到,然后表达了歉意。 “快坐吧,喝点水。”陆惊屿给孟庭倒了杯水,语气相比之前简之温和了太多,孟庭有些恍惚,坐在陆惊屿对面,端起水喝了一口,抬眸看向对面。 餐厅包间预定完了,两人坐的位置是大厅角落里,陆惊屿感受到孟庭的目光,也朝他看去,刚才他就注意到,今天孟庭格外的……好看。 头发用发胶打理过,凌乱又不失风度,脸上皮肤干净光滑,一点胡渣痘印都看不见,穿着深咖色休闲西装外套,里面是一件白t,喉结突起,说话时轻轻颤动,看自己时,眼眸深邃含笑,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昂扬向上的斗志,和之前状态完全不同。 或者是陆惊屿目光太过直接,看的时间太久,孟庭和他对视几秒,看到他瞳孔中自己的身影,蓦然想起自己迟到的原因,霎时有些紧张,下意识抬手捏了捏耳垂,陆惊屿目光随着他移动,这才发现他耳尖有点红,有些好奇,眼神紧紧盯着那点殷红看。 孟庭感受到对面倾略性极强的目光,心脏一缩,慌乱抓起手机,想掩饰一下慌乱的心跳,余光瞥见桌上点餐二维码,悄悄松了口气,打开微信扫码递到陆惊屿面前,“你看看想吃什么,” 还在出神的陆惊屿迟钝一下接过手机,微凉的机体染上人的体温,陆惊屿握在手里,回过神来望着消息不断的手机页面,心里有些怪异,每个人手机里或多或少都有些秘密,对非常信任的人都不一定能坦然将手机交出去,孟庭这么放心。 陆惊屿点了两道店里招牌,把手机还给孟庭,孟庭也点了两道菜,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下来了。 服务员送来茶水,又来询问是否有什么忌口,两个人之间怪异的氛围才缓和了些。 “前天的事谢谢你。” “没多大事,”孟庭摇头,想了想又说:“虽然这样说不好,但是你那一昏,倒是打破我们之间的隔阂,让我们两个现在如此平和的坐在一起吃饭。” “啊,也不是隔阂,只是我之前不太喜欢和陌生人交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惊屿没想到孟庭如此坦率地把前几次两人见面时疏离和不喜说出来,愣了一下,才有些尴尬的解释。 陆惊屿从五岁开始练琴,那时他都还没有上幼儿园,连五加三和三加五的区别都没弄清楚,大提琴比他还高,拉一会,他手臂从肩膀就开始酸痛。 那时他家还没有搬到现在的房子,他在外公房子里练琴,外公的房子在一楼,木质地板上阳光一寸寸移动,落地窗外草木葱郁的小区里,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子在捉迷藏,虽然听不见声音,但看得出那些小朋友很开心。 陆惊屿很羡慕,但是他在拉大提琴,拉完大提琴,还要学弹钢琴,他没有时间去玩,他也不能去玩。 之后时间,这样的场景很多,那些小朋友见他一个人孤零零练琴,约他出去玩,他心动,却只能摇头,扬了扬琴弓,表示自己还要练琴,小朋友约了几次之后,就放弃了。 陆惊屿没上中音附小前就是一个人一把琴,上小学后,志同道合的同学多了,但是大家都很忙,要比赛、要培训,不仅要顾忌文化课,还要去上各种名师的乐器课,全球到处跑,假期也不停歇。 因此虽然他认识了不少人,但大家都是点头之交,聊天内容也简单,还是上大学之后住校了,室友性格都是外向活泼的, 他们秉持着大学时光就是要拿来做一些与众不同的事,聊天的时候下意识不聊那些已经说了十多年的话题,而是聊一些轻松网上的流行梗。 陆惊屿以前性格更加冷静淡漠,如今这样还是因为和一群社牛室友住了一年多,大学又是一个热闹活泼的场合,这将突然身上隔绝于世的氛围融去,多了一些人气。 之前他演奏时,那些合奏的朋友总调笑说,他拉大提琴的时候像是要羽化成仙了,整个人气质与大提琴低沉厚重的音调一点都不符。 因此每次他参加比赛,那些评委老师说得最多的就是,‘屿,你带给我极大的惊喜,你拉的曲子情感澎湃,和你这个人给我的第一感觉有极大的反差。’ 但是这对某些评委老师来说,这是极有个人风格,但对一些老师来说,演奏,就要整个人沉浸进去,陆惊屿的演奏明显技巧多于感情,这也让他备受批评。 “好吧,那现在我们够熟了吧。” “你觉得呢。” 陆惊屿烫完自己的碗,顺手也把孟庭的碗拿过来烫了。 “谁知道你在想什么,要是现在我说我们两个已经算朋友了,等离开后你又不回我消息,那我多尴尬啊。” 两人点的菜陆续上来,到了晚餐时间,餐厅的人也逐渐多起来,两人的对话淹没在嘈杂的氛围中, “怎么可能。” 陆惊屿否认,等看到孟庭似笑非笑的眼神时,才尬笑一下,扭过头,心里想着,这人心机真深,先破冰,然后秋后算账,最后是不是要让他愧疚,然后予取予求。 “哼哼,谁说得清。” 孟庭不信任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陆惊屿屈起食指抵了一下鼻子,遮掩笑意, 只是弯起的双眼暴露了他的真相想法,等看到孟庭气闷的样子,干咳一声,恢复正常,“真的,不会不回你消息,以后我看到就回。” “好吧,看你以后表现。” 孟庭点头,也没觉得他和陆惊屿相处有什么问题。他已经二十四了,而陆惊屿才刚刚过十九岁,两人交流起来,倒是陆惊屿比他成熟包容一些。 两人吃完饭,又在商场里逛了两圈,才分开回去。 出租车上,绿色印着logo印花的购物袋存在感十足,陆惊屿上车冷静一些,望着袋子有些头疼么,袋子里是一个墨镜,孟庭送的。 两人随便逛进一家店,陆惊屿想着过两天要出门,就想着买个墨镜,哪想等结账的时候,孟庭抢着连他的一起付了。 虽然眼镜价格在孟庭选的那些东西衬托下很便宜,但陆惊屿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谁第一次吃饭就送三四千的墨镜啊,还是刚刚冰释前嫌的朋友,而且,这顿饭明明是陆惊屿自己为了感谢孟庭而特意约的,怎么两人从见面到分开都怪怪的。 孟庭提着一堆包装袋回家,柳月词看了一眼,都是给家里人挑的礼物。 “怎么样,工作谈好了。” 柳月词看向笑得像朵花似的孟庭,提出致命一问, 孟庭原本得意的笑霎时僵住,“工作,我靠,我忘记说了……这么重要的事我竟然忘记问了。” 孟庭对上柳月词的目光,有些心虚。 “所以这几个小时,你们聊了什么?” 8、第 8 章 在林月词宛如拷问的目光下,孟庭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只能指着一堆购物袋,让他妈找自己喜欢的。 “你买东西从来不在乎这些,怎么这次买了这么多。” 柳月词指着包装袋上的logo,又是致命一问。 “就是想着好久没给家人买礼物了,就一次买了,妈,你快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你先看到,你先挑哦。” 孟庭推着柳月词走到沙发边,安静如鸡的等她挑选礼物,同时撇过身去摸出手机偷偷查阅资料,找相熟的朋友询问关于《余音绕梁》节目的背后情况。 “怎么了?孟哥要赞助这个节目,还是要去参加比赛。赵英薛交的那个女朋友也去参加比赛了,前两天赵英薛还找我拿导师资料呢。” 孟庭找的朋友家里就是开经纪公司的,本人也在公司任职,只不过他家上面还有一个大哥,公司ceo是大哥,他只是在公司当个打杂小弟。 “他要了什么资料,你也给我发一份呗,我准备成为你的同行。” 孟庭拿到不少关于《余音绕梁》的资料,这一季的导师在网上一季官宣过,四个导师都不是新人。 《余音绕梁》今年是第八季,这些老师最少都当过其中一季的老师,多的已经当了四季了。 “你准备要干什么,成立新公司?还是投资电视电影?说出来兄弟给你参谋参谋,有赚的话大家一起。” 对面的人来了兴趣,几条语音先后发过来,孟庭正心虚呢,不好有多余动作,只能点文字识别,看完又噼里啪啦打字,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孟庭在家接受家人的严刑拷问。 而陆惊屿回家,将礼品袋放进衣柜专门放饰品的那一格,就开始收拾东西,后天就是七月五号,陆惊屿明天要去看一下外公,傍晚又和虞司约了饭。 第二天一早五点陆惊屿照常起床,练了两个小时的琴,吃完早餐,就提上小提琴去看外公了。 许赴逸的房子是在一个老小区,里面住的都是附近学校的老师、政府机关人员、都是些有点资历名望的人。 对一些人来说,只要和住在这里的某个人说得上话,那对他想要办的某件事就相对简单多了,所以小区虽然老,但一房难求,环境也不错。 小区四周种满槐树和梧桐树,清晨阳光从树叶罅隙投下来,在地上形成斑驳光影。环卫工人正在打扫街道,昨夜掉下来的半黄半绿的树叶被他们扫到一起倒进垃圾桶。 骑在自行车上的学生匆匆驶过,看样子补课要迟到了,嘴里叼着早餐的打工人骑着电瓶车混入车流,mini版小轿车挤在繁茂的树荫下,速度并不比走路快多少。 陆惊屿在小区门口保安那里登记过,有人脸识别,轻松就进了小区。 早晨的小区是鲜活的,天上漂浮的云,树上的鸟,水里游动的草,公园里锻炼听戏吊嗓子的老人。 陆惊屿走过,不少人笑着和他打招呼, “小陆又来看外公啊,听你外公说你身体最近不好,看医生了吗,什么时候才好啊。平时别太忙了,要多注意身体。” “小陆什么时候有演奏,到时候记得让老许知会一声。” “好的,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要休养一段时间。” “金老师客气了,到时候还要麻烦您批评指正。” 一路聊着,到了许赴逸房子前,一栋灰色三层尖顶老房子,房子用栅栏围出一个院子,院子里一半种花花草草,花开得正鲜艳,另一半种了一些寻常低矮果树,现在花谢了,叶片在阳光下嫩绿嫩绿的。 陆惊屿踏上用三角形石砖铺成的小路,到房门口按了门铃。 “来了。” 苍老但还充满劲的声音透过门传出来,陆惊屿静等五秒,门从里面推开。 “哎,小陆来了,怎么不直接进来。” “远姨?外公呢?” “惊屿来了,快进来。”刚才的声音从屋里传来,陆惊屿答了一声,将小提琴换只手提,弯腰换鞋,许赴逸正坐在客厅书架前不知道在做什么。 “外公在看什么?”陆惊屿边问边往许赴逸那边走去。 记忆中的木质地板不知道哪年发潮翘边,母亲找人全换成地板砖了,外公嫌弃地板太冷硬,在地上铺上浅灰色地毯, “学生给我发了篇论文,刚好没什么事我就看看,”许赴逸一只手握着钢笔,另一个字手拿起纸张抖了一下, 许赴逸眼睛不太好,盯着电脑久了不舒服,学生发给他的论文他都一篇篇打印下来,手写批改,花费的时间成倍。 陆惊屿母亲今年四十二岁,外公已经七十三岁了,是中音小提琴专业的教授,本来已经退休了,几年前又接受学校返聘,现在还在带博士。 “你别看太久了,眼睛受不住。”外公是个负责任的,既然有学生选择他当导师,他就把他们当成孩子似的,生活和学习都相当关注。 “知道,”许赴逸摘下老花镜,从眼镜盒里掏出眼镜布擦了擦镜片,又重新戴上,等望到陆惊屿手里提着的小提琴盒时,脸上纵横沟壑顿时堆积到一起,朗声笑道,“我就说你来我这里准没好事,怎么想起把它拿出来了。” 陆惊屿将琴盒小心地平放到宽阔的红木桌面上,打开,望着里面的小提琴,目光有些欣喜。 “一年多没打开过了,上周送去检查,琴弦松了,还有点受潮。” “你啊,就是太想什么都抓住,最后受累的还是自己,既然已经选择一条路,就专心走呗。” 许赴逸在陆惊屿四岁的时候给他启蒙小提琴,之后一教就是十几年,只是和拉大提琴相比,陆惊屿小提琴就逊色多了。 许蕴珠发现他在大提琴方面的天赋后,怕他学其他的分心,就把他小提琴和钢琴停了。 后来还是陆惊屿用实力换取学小提琴的机会,许蕴珠后来见他学有余力,又让他一起学钢琴,只是这些都只是业余的,大提琴才是主要的。 一旦要演奏或者要参加比赛,陆惊屿就要把其他能他产生干扰的物品排出他和大提琴的生活。 大提琴和小提琴对陆惊屿来说异曲同工,他学了十多年,家里还有个专门教小提琴的外公,就算缺点天赋,应付一些场合也是绰绰有余。 “我明白,不会耽误正事。”陆惊屿摸着小提琴,应答外公的话。 “你真的要去参加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音乐节目?” “去体验一下,不签约的话,最多止步十强就退回来了。” “哎,这些节目里的关系乱七八糟的,名声也不好,我是怕你吃亏,”许赴逸的担心是不无道理,一个大提琴古典乐演奏家去参加音乐选秀节目,要是让教过他的那些老师知道,首先就难以置信,随后痛心疾首,最后不理他。 而且去年他刚拿了国际音乐比赛大提琴组亚军,本就受人瞩目,要是音乐界搞古典乐那些人知道了,大部分会说他飘了、目光短浅、伤仲永。少部分对他有期待的,从此以后会给他贴上一个不务正业的标签,以后想扭转形象,就难了。 一个领域又一个领域的规则,排外和维护都是圈里的无意识行为。 而这些也是为什么陆惊屿参加海选时要作那副装扮的原因,现在资讯太过发达,一点小事就被互联网放大数倍,然后成为某些营销号博人眼球的视频内容,成为不明真相观众批判的对象。 “我知道,我又不是一直参加节目,你看以往那些人,比赛时成为大众每天晚上八点最关心的人,但只要pk失败,离开舞台,就会成为历史,除了极少极少人还记得ta,谁会关心那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许赴逸摇摇头,他不喜欢上网,还保留着以前的老习惯,看纸质报纸,晚上定时看新闻联播,也不懂为什么现在人的喜欢和遗忘怎么那么快,对他来说,一件事如果足够喜欢和足够重要,那他就愿意花时间了解,然后用一辈子记住。 就如同他对陆惊屿的外婆边绣那样。 陆惊屿也说不清楚,所以沉默, 许赴逸不执着于答案,拿起琴盒里小提琴,目光一寸寸从它身上扫过,最后拿起琴弓,摆好姿势,拉了一曲巴赫的作品,陆惊屿安静听外公个人独奏。 小提琴音色没有大提琴那么低沉厚重,有着独属于它的高亢和清亮。 “你试试。” 许赴逸将小提琴递给陆惊屿,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口。 一整天陆惊屿都在外公这里上课,直到下午五点,陆惊屿为了避免像昨天一样迟到,提前一个小时出发,早十分钟到了和虞司约好的餐厅。 只是他进餐厅,被服务员引着到包间后,才发现虞司已经到了,并且里面不只虞司一个人。 “这是?” 陆惊屿看到坐在虞司身边的女孩时,就已经知道今天这顿饭的用意了。 “陆惊屿?!” 虞司看见陆惊屿比陆惊屿看到虞宁神情还要震惊多了。 “你原来长这样啊!" “小司,”暗含警告的声音让虞司收敛了几分,转身向陆惊屿介绍包间里的人,“惊屿,这是我爸妈和我妹妹……” “爸妈,这就是在地铁上救我的人,” 虞司话还没有说完,坐在他旁边的虞宁就激动跳起来了,眼眶里迅速聚集眼泪,哽咽道:“就是他……就是他……救的…我,”虞宁说着说着哭得稀里哗啦, 陆惊屿站在桌边,对这样的场景有些无措, 怎么就哭了,要说什么!陆惊屿脑中响起警报。 世界那么大,中海那么小,地铁上的事就相忘于江湖吧。 “宁宁,乖啊,别想了,爸爸妈妈在呢。”虞母快速走到虞宁身边拍着她背小声安慰,同时眼红迅速红了,“陆同学,不好意思,宁宁自从那天受了惊吓之后,一直没好。当时真的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宁宁……宁宁恐怕凶多吉少。” 见虞母也哭了,陆惊屿更加僵硬和茫然了。 “别哭,举手之劳,当时就算没有我,车厢了里的人也会出手相助,” 陆惊屿僵硬地安慰两句,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别人。 他父亲过世时他十岁,许蕴珠当时也很难过,但不想让他看到,就让父亲战友把他接走照顾几天,等他哭喊着要回来时,许蕴珠似乎又恢复了她坚韧自强的军搜生活,除了时不时望着某个地方流泪。 陆惊屿短短几日迅速成长起来,变得事事听母亲的话,晚上要按时回家,准时练琴,不让母亲费心。 成为一个优秀的小孩,让母亲开心,成了那时他的心愿。 他的安慰沉默又乖巧,不用过多语言表述。 而这个场面,明显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僵硬站在原地。 9、第 9 章 包间的混乱持续一会,最后是虞司和虞父出来主持大局,陆惊屿才松了口气坐下。 一顿饭吃得陆惊屿胆战心惊,虞家是真的感谢陆惊屿,饭没吃多少,感谢的话不停,就差上点白的一人敬他三杯。 最后离开的时候感激涕零地递给他一个袋子,那架势感觉如果陆惊屿不要这个袋子,全家都愧疚难当,当场下跪的感觉,吓得陆惊屿急忙收下袋子找了个借口跑了。 “惊屿!” 陆惊屿脱离虞父虞母的挽留,拐出巷子,走上商业街,准备买瓶水降一下心里的燥意。 刚才在餐桌上,虞父虞母太过客气,他动一下,桌上四个人都朝他看来,连忙问他需要什么,几次之后,他连动都不敢动了,水也没敢喝。 丁青玉挥舞着双手,脸上挂着灿烂得过分的笑意大步朝陆惊屿走来,他身后跟着男男女女七八个,陆惊屿目光扫过,都是面熟的。 “惊屿,你怎么在这?”丁青玉性格开朗,为人爽快,朋友很多,经常呼朋引伴出去玩,陆惊屿参与过几次,实在不适应过分热情的聚会,就没去了。 “吃饭。你呢?出来玩?” “嗯,朋友新开了家台球厅,我们来捧个场,要不要一起去玩玩。” 丁青玉目光和下巴一起移向斜对面五层楼的商场,陆惊屿也跟着他看过去,时间接近九点半,商业街四面灯火璀璨,车流络绎不绝。 商场大楼前面挂着的巨大广告牌是现今娱乐圈最火的男明星,门口聚集了许多人拍照观看,热闹非凡。 “对呀,之前约你去玩都没约到,今天难得遇到,一起呗,” 跟上来的一帮人里其中一个男生开口,其他几人也纷纷附和,七八个人都是同一个学校的,虽然陆惊屿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他们却都异口同声喊出陆惊屿名字,眼神好奇, 这里的人都是学音乐的,陆惊屿这个名字在中音无人不知。 天才大提琴演奏家,开独奏会的时候一票难求,和顶级乐团合作,为有名电影配过乐,还得奖了。 “这次就不去了,待会还有事呢。” 陆惊屿举了举手中的东西,反正刚才他说吃饭,可没说待会吃,还是已经吃完了,此时大家默认他约了人一起吃饭,正在等人,也不好意思多说。 “那下次有时间再约,我们先走了。” 和丁青玉分开,陆惊屿找了家饮品店进去点了杯喝的,才打车回家。 第二天,陆惊屿提着行李箱,许蕴珠送他到了节目录制的地方。 “师老师给你开了些药,你记得按时吃,不舒服一定要及时联系妈妈或者医生,” “好的,妈,我先走了,你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陆惊屿一只手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提着小提琴,拜别母亲,往节目组租的楼走去。 为了录制节目,节目组专门租了一栋楼。 一楼是公共区域,二楼是食堂,三楼和五楼是宿舍,四楼是学员和老师训练的地方。 陆惊屿进入大厅,大厅有七八个人和他一样的人,大家都提着行李箱,多的有三四个,少的也提了一个,大家正在领房卡,等电梯。 “你好,我叫李可乐,你叫什么?” 陆惊屿还是海选时那副装扮,微长的头发盖住眉毛,戴着厚重的黑眼睛,蓝色医用口罩,别人瞅见他这副样子,惊讶一瞬,纷纷与他保持一定距离,最近网上又爆出有人携带传染性极高的流感,大家都很警惕,不说话,只有一个脸圆圆的,眼睛也是圆圆的长得白白净净、很可爱的男生主动和陆惊屿搭话。 “你好,我叫陆惊屿。” 两人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开口说话后,神情动作一下热络了许多,特别是李可乐还是个自来熟的。 等电梯的几十秒,陆惊屿就已经把李可乐基本信息了解清楚了。 “你是本地的啊,那回家太方便了,我从渝城过来,坐了两个半小时的飞机,折腾了一天才到。”李可乐羡慕之情太明显,陆惊屿刚想说话,站在他们旁边的女生忍不住开口道:“但是你们那里美食多啊,我昨天就到了,吃了两顿饭,发现好多菜都是甜了,接受不了。” 女生是从芒市来的,吃辣比较厉害,中海的辣椒对她来说,相当于没有,三个人就着美食交流了一会,其他人也先后加入,互相推荐菜品,关系一下拉进了。 果然吃是拉近人类关系一大利器。 “有时间我们约顿饭吧,就去陆惊屿推荐的那家店。” 女生宿舍在三楼,聊着聊着就到了,男生则还要再上两楼。 “男生宿舍比女生少,所以我们都是三人一间,不知道我其他两个室友是谁。” 刚才在大厅登记的时候,大家已经拿到各自房卡了,只是不知道自己舍友是谁。 “是谁也没关系,反正在宿舍待的时间也不多,”电梯里另一个男生搭话,陆惊屿没说话, 他从漫画里已经知道自己室友是谁了,如果不是这短短一个月的室友之情,后面陆惊屿也不会陷入那两疯子的感情风波了。 “惊屿,我看你提的是小提琴吧,我之前也想学来着,可惜上了几节课之后就放弃了,太难了,”李可乐苦着脸,朝陆惊屿竖起大拇指,“你太牛了。” 陆惊屿没想到会李可乐话题突然跳到小提琴上,电梯里的人也突然全都朝他提着的小提琴盒看来,神情微妙,他们都只带了行李箱,还有人带了电脑包,看样子是在参加节目期间也要处理工作。 女生里也只有一个人带了和陆惊屿一样的琴盒。 “嗯。” 陆惊屿淡定点头,坦然接受大家的打量,电梯里除了李可乐之外四个男生终于感受到一点压力了,大家来这里是参加比赛的,不是来交朋友的。 说现实点,他们都是竞争对手。 电梯里活跃的氛围一下沉闷下去,自来熟的李可乐也没说话,任其他人打量陆惊屿,直到电梯叮咚一声, 五楼到了。 陆惊屿房间就在电梯对面第二个,和其他人分开,他刷卡进房间。 房间是单间,一览无余,进门就是一组沙发,还有一个玻璃茶几,茶几上面放了几瓶节目赞助公司的产品——牛奶还有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 左边靠墙摆了三张铺了酒店式白色三件套的单人床,床对面是一排柜子,独立卫浴。 陆惊屿目光掠过房间,落在三张床上,进门第一张床上面放了个黑色挎包,看样子已经有人选了。 陆惊屿先将琴平放在茶几上,将行李箱放平打开,拿出新的三件套,将靠窗那边床上三件套换了。 在陆惊屿弯腰换床单时,他的另一个室友也拖着行李箱进来了。 “你好,” 轻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陆惊屿起身转头望去。 “你好。” 陆惊屿回复,门口站着一个男人,看模样有二十四五了,留着长发,穿着深咖色复古镂空短袖衬衣,下半身是一条浅灰色西装裤,配着各种精致饰品,整个人干净温柔又颇有艺术气息。 “我叫黎画,黎明的黎,油画的画。” “陆惊屿,惊讶的惊,岛屿的屿。” 陆惊屿听着黎画的介绍,也根据他的模板介绍自己。 “我是最后一个到的吗?” 黎明说话语气很温柔,陆惊屿也跟着放轻声音,“嗯,只剩下中间这张床了。” “好的,你不用管我,快铺床吧,我刚才上来的时候听说,未来一个月管理我们生活训练的老师五点要在四楼训练室(二)开会。” “好,谢谢。” 陆惊屿没看到这条消息,听到黎画的提醒,铺床速度快了一点,然后又把自己东西整理一下,将小提琴放进柜子锁起来,之后和黎画一起下楼集合。 “各位学员大家好,我是你们的助理杨娜,未来一个月不管你们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接下来我要说一些注意事项,请各位学员记清楚了。” 杨娜穿着职业套裙,脖子上挂着工作牌,做事雷厉风行,说话语速很快,边说话目光边扫过在场所有人,目光沉静强势。 “好了,目前就这些,大家千万要记清楚,不要误了自己前途,接下来给你们介绍两个人,在未来一个月,他们会和你们住在一起,协调各位学员和老师时间,帮助各位得到更好的指导。” 杨娜说着拍了拍手,随后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孩他们都认识,刚才在门口给他们发房卡,而男生…… 陆惊屿望着戴着工作牌,穿着黑色休闲西装的孟庭,藏着眼镜下的神情有些错愕,孟庭怎么就成了他们宿管…阿姨(叔叔)了。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生活助理孟庭,未来一个月希望和大家相处愉快。” 孟庭平静目光扫过站在大厅的近三十人,脸上带着克制礼貌的微笑,众人听着他的介绍,再看看他的脸,一时间面面相觑,这只是生活助理吗? 孟庭主要管男生,叫蔚想的女孩主管女生。 将两人介绍给众人后,杨娜就走了,她虽然介绍自己是助理,但这里二十八人里有七八个已经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一两年,是被经纪公司安排来参加节目增加曝光度的,对杨娜自然相当熟悉。 《余音绕梁》是红台和灿烂文化联合制作的,是红台的王牌节目之一。而杨娜则是灿烂文化旗下子公司筑梦未来经纪公司的经纪人之一,只要有点眼色的都知道,不能把她真的当助理。 陆惊屿也在这里见到自己另一室友,二十几个人站在一起,原本他没注意到时望,还是李可乐发现的,当然他发现什么,肯定都是大声又惊讶的说出来,让大家都知道。 “惊屿,时望,你们两个真的不是兄弟吗,长得好像啊。” 李可乐爱好交友,短短不到半个小时时间,他已经和十三个男生聊上了,这还是因为女生住在三楼,要不然恐怕连女生那里他也叫得上名字。 相比较于李可乐的惊讶,陆惊屿和时望则淡定得多。 陆惊屿面无表情,没有一丝想结识这个和自己长得三分像的人的想法,甚至浑身抗拒连站着他身边的黎画都察觉出来了。更不要说从小帮家里看摊子的时望,他从小各色人打交道,把察言观色这四个字刻入骨子里,看了眼陆惊屿,他就知道这个人不喜欢自己,甚至很厌恶自己。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时望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爱好,只是朝李可乐点下头,然后沉默着。 李可乐感受到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眼珠转了几下,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很快又和身边人热情攀谈起来了,热情又礼貌,没一会,就和在场的人打成一片,至少从表面来看,大家在他的串联之下,其乐融融,关系好得不行。 “这个李可乐很会来事。”杨娜放下抱着的手,指尖在李可乐照片上点了点。 “看上了?”男人反问。 “小心思太多,就怕聪明反被聪明误,害人害己。”杨娜摇头,略过他,看向其他人。 “那个陆惊屿一定要签下来,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站在她身边另一个中年男人,眯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陆惊屿照片,语气很是霸道,眼里是种势在必得的野心。 杨娜瞥了他一眼,眼里划过一丝讥讽,搞不清情况的蠢货,和他说话都是在浪费自己口水。 几人都是灿烂文化的,是同事,也是竞争对手,这次学员里有几个是公司看中的,必须得签下,例如陆惊屿。 陆惊屿名字对于许多对古典乐不感兴趣的人来说和街上随意遇到的陌生人没什么区别,可是对于这些混迹娱乐圈,特别是经纪人来说,陆惊屿名字可太熟悉了,只要签下他,那妥妥一棵摇钱树啊。 国际有名的天才大提琴演奏家,参加音乐比赛?杨娜皱起眉头,脑海里各种思绪交杂,这是为什么?可别说逐梦娱乐圈,这话太蠢了,她不信。 他真想进娱乐圈,机会多了去,不管是国内还是国际上,邀请他为电影配乐的邮件怕是已经塞满他邮箱了,如果他愿意,随便点开一封,那就是参加这个节目许多人可望而不可求的机会。 杨娜想得多,而她身边的男人就想得简单多了,都来参加音乐比赛了,那还不是想红,既然想红,那肯定不会拒绝他们公司的合约。 这任务简简单单嘛,让他来谈判简直就是大材小用,男人不太满意公司安排,杀鸡焉用牛刀,浪费。 陆惊屿不知道筑梦未来几位经纪人的想法,解散后,孟庭给他发了条消息,让他去卫生间。 对,就是卫生间,他们的生活助理,一个一米八三浅蜜色皮肤身材不错长得很好看的男人,邀请他去卫生间?! 陆惊屿望着消息,有点茫然失措,孟庭现在去卫生间都需要他陪了?! 他们已经熟到可以约着一起上厕所了? 10、第 10 章 陆惊屿虽然觉得孟庭邀约地点很诡异,但还是遵从信息内容,朝着和电梯相反的方向走去。 “陆惊屿,你不回去吗?” 李可乐正和一男一女攀谈,余光瞥到陆惊屿收起手机后,往卫生间方向走去,眼眸暗了一瞬,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刚才他们的三位助理也往那边去了。 “去卫生间。” 陆惊屿说得坦坦荡荡,目光平静地与李可乐对视,李可乐对上他的目光,心跳快速跳动几下,一股冷意攀爬至脊背在脑海中炸开,一个念头突然浮现,陆惊屿是不是知道他的小手段,只是不在乎,因为自己不配被他放在眼里,所以不在乎自己那些拙劣的手段。 李可乐嘴角友好的笑意僵住,陆惊屿弯了弯嘴角,礼貌回了个笑意,转身离开,至于从始至终一直黏在他身上那道视线,则被他彻底忽视了。 时望虽然不想在乎陆惊屿,但视线还是不由自主飘到他身上,暗自揣测他的身份,试探其他人对他的看法。 陆惊屿和时望最像的就是那双眼睛,以前时望因为这双眼睛受了很多排挤,也得到许多帮助,现如今,他看到这双眼睛安在另一个人脸上,一个长得更加好看的男生脸上。 陆惊屿的口罩和眼镜在房间时被他摘下了,黎画对他的态度太过自然,没有惊艳也没有打量,以至于他出来时忘了戴眼镜。 之前和他一起乘坐电梯的几个男生见到他脸那一刻面色更加复杂,李可乐掐了自己好几下,才让自己不露出嫉恨扭曲的神情。 好在,这里许多男生看到陆惊屿那张脸时,都怀有似有如无的敌意,如果对这种敌意适当引导,发展成团体排斥、孤立,甚至霸凌,李可乐对这种方式太熟悉了。 他在娱乐圈待了近两年,这些小手段在浑浊不堪,以利益为重的娱乐圈不堪一击,但对连这个圈子边缘都还没有碰到的这些稚嫩学员来说,毁掉一个人的名声,太容易了。 恶意来得莫名其妙,陆惊屿不明白李可乐针对自己的原因是什么,但不妨碍他不喜欢这样的人, 四楼卫生间在甬道中间拐进去,陆惊屿找到男卫生间,走进去。 “陆惊屿同学,你在找什么?” 沙哑的声音在从背后传来,陆惊屿像吓住了一样,抖了一下,半响转身幽幽望向猫着身子藏在墙后只露出半个头的孟庭,缓缓叹了口气,“这里有镜子。” “有镜子怎么了?”见陆惊屿发现自己,孟庭直起身装模作样理了理衣服,然后又理了理头发,装作很忙,实则希望陆惊屿把刚才他幼稚的一面忘了。 “你刚出现时,我就看到了。”陆惊屿指了指镜子里孟庭的身影,孟庭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擦拭得干干净净、不见一点灰尘水迹的镜子将他的动作照得清清楚楚, 所以,刚才他进来又退出去,然后左右看看,蹲下身体,猥琐观察,最后不怀好意的模样全被陆惊屿看见了,孟庭双手遮脸, 丢脸,想跑。 “哈哈哈,开个小玩笑娱乐一下气氛,怕你觉得尴尬。” 孟庭尬笑,他确实幼稚了点、也蠢了点。 “你用心良苦了,”陆惊屿的赞扬毫无情绪波动,孟庭咧嘴笑一下,就当陆惊屿真的在赞扬他。 “还没问你呢,你怎么就成我们助理了?” 陆惊屿有些好奇,之前看孟庭给人的感觉就是家里不缺钱,甚至是很富裕,浑身上下充满了不务正业的气息,陆惊屿还以为他和某些富二代一样,只知道吃喝玩乐,没钱了就找父母要,没想到他还有工作,而且这工作和他本人气质极其不符。 “应聘上的啊,”孟庭说得正气凛然,和之前求着姐姐把他塞进节目组时姿态完全不同,开玩笑,他大学是在国外读的,好像是什么哲学政治类的专业,课都没去上几节,专业不对口,没有工作经验,他应聘上的?除非面试官是傻子。 “真厉害,加油!” 陆惊屿为之前他对孟庭的刻板印象在心里进行了为时三秒的道歉,随即真心为孟庭高兴,毕竟这个人之前眼底的颓废和挫败实在太明显了,让人担忧。而现在,他眼底都是光亮和兴奋, “嗯,”孟庭盯着陆惊屿,一副斗志昂扬的状态,他一定要帮助陆惊屿实现音乐梦,将他打造成最具才华的歌手,将国内外关于音乐的奖项都拿遍。 陆惊屿见孟庭高兴,嘴角也忍不住勾起浅浅的弧度。 这么鲜活的生命,应该有更美好的未来,怎么能那么早就死了呢。 陆惊屿想到孟悬,他看那本漫画的时候,心神主要放在漫画中“陆惊屿”身上,只出现过几次的孟庭没引起他什么注意。 他只知道孟庭去爬山遇到泥石流,被埋了。 而听到孟庭死亡的消息时,孟悬沉默了许久,拉着时望说他没想害人,是孟庭自作孽,好端端跑去爬山,刚好遇到暴雨,不关他的事。 漫画里虽然没点出孟悬对孟庭做了什么,但陆惊屿也推测得出孟悬与孟庭去爬山这件事肯定有关系,就算没有直接动手,也肯定是说了什么,促成了孟庭这次爬山行动,间接害死了孟庭。 陆惊屿想到漫画,眼底浮起一层阴翳,但一瞬间又消失不见,在心底叹息一声,漫画终究只是漫画,现实里世界那两人还什么都没做,他暂时也不能做什么,只希望一切都是假的,那只是一本以他们名字创作的同人作品。 一切都只是巧合! “我们分了宿舍,明天开始录制第一期节目,”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男人打着电话往卫生间来,陆惊屿和孟庭对视一样,陆惊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感到自己手腕多了一抹温热,随后就被拉着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厕所的门随之嘭的关上,紧张氛围里,陆惊屿收紧双手,霎时从手心传来一阵颤抖。 “嗯嗯,我知道,你放心吧,” 男人又和对面聊了几句才挂电话,随后就是一阵声音,陆惊屿尴尬扭过头,就和被他强搂过来的孟庭对视上。 柔软的布料染上人的体温,由呼吸带起的震颤从手心传到脑中,陆惊屿两只手悄悄收紧,视线上升越过孟庭落在白色墙面上,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个念头,这腰好细,他两只手一掐就没了。 “人走了,快放开。” 外面的人上完厕所,洗完手就走了。孟庭感受到腰部掐着他的手越收越紧,赶紧推了推陆惊屿的胸口,仰起头提醒。 刚才听到外面有声音时,他都来不及思考,脑海中只有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和陆惊屿在卫生间见面,但是为什么不能让人知道,这是厕所,两人在这里偶尔也很正常啊,孟庭游神几秒,短暂思考为什么不能让人看到他和陆惊屿一起出现在厕所。 “哦……哦,好。” 陆惊屿结结巴巴应声,松开孟庭,往后退两步,目光却不受控制望向刚才握过的地方。 “你在看什么?”孟庭往自己腰看一眼,除了衣服有些褶皱,没什么特别的啊,陆惊屿那是什么表情。 “你腰好细啊!” 陆惊屿语气惊叹,又看了眼孟庭的腰,两只手抬起悬空环了一下,孟庭望着他两只手拇指相接圈出来的圆,嘴角抽搐一下,朝他翻了个白眼, “有没有可能是你手指太长了。” 陆惊屿的手指指节很长,骨节也不突兀,指尖圆润,手张开时,手背蜿蜒着条条脉络清晰的血管。 孟庭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在心里感叹,怎么会有人脸长得好看,唱歌好听,手也那么性感,好像手办娃娃,哪里都精致,好想抢回家藏起来, “你的目光好……奇怪。”陆惊屿放下手,他怎么感觉孟庭看他手的目光不怎么清白,像是打了好几层马赛克。 “我听说手长的人适合弹钢琴,你会吗?” 孟庭游目光游离,对陆惊屿的话避而不答,反而兴致勃勃问起其他事。 “我会不会弹之后再说,我们先从厕所出去吧。” 陆惊屿叹息,望着孟庭的目光有些诡异。 孟庭怎么喜欢在厕所说话,而且刚才两人也没干什么,孟庭急急忙忙拉着自己躲进厕所,搞得像是他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两人从厕所出来,陆惊屿和孟庭都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陆惊屿觉得在卫生间和孟庭说话时,他总有一种心虚和焦灼感,特别是刚才搂着孟庭腰的时候,他特别想把人抱起来掂掂体重。 陆惊屿又想起刚才柔软的触感,在脑海中构想将孟庭抱起来的画面, “嘶……” 陆惊屿猛地深吸一口气,垂在腿边的手蜷缩,指尖掐进手心,提醒他克制。 别想! 快停止! 要犯罪了。 “不过,陆同学,你有多高。” 两人离开卫生间,像是偶遇般随意往前走,遇到相熟的人自然打招呼。 “一米八六多一点。” “难怪……”孟庭点头,眼神落在陆惊屿鞋上,今天陆惊屿穿的还是t恤配黑色宽松休闲裤,脚上踩着一双大概有三四厘米增高的白绿低帮运动鞋,绿白两条鞋带规规矩矩地系着, 而孟庭则是一黑棕色皮鞋,没什么增高,和陆惊屿身高差一下拉了差不多六七厘米, 难怪刚才陆惊屿能把自己搂在怀里,而自己腿又曲着,肯定需要仰头看他。孟庭在心里安慰自己。 他刚才在厕所隔间里被陆惊屿身高压迫,自我怀疑好一会,现在才有点平衡, 穿了增高鞋,那难怪了,自己和他也差不多高嘛,三四厘米也看不出什么,大不了以后不管穿什么鞋都加一个鞋垫,这样肯定不会再被陆惊屿搂在怀里了, 孟庭若有所思。 陆惊屿大脑不受他控制地构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画面,正在自我压制。而孟庭正在思考要不要多买几双增高鞋垫。 因此在外人看来,两人像是有仇似的,面无表情穿过过道,踩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进电梯。 刚才还怀疑陆惊屿和孟庭是不是认识的人立刻收起这种想法,这两人脸那么臭,望着都快打起来了,怎么可能认识。 11、第 11 章 陆惊屿和孟庭出了电梯就自然分开,各自往自己住的地方去。 陆惊屿推开宿舍门,他的两个舍友都在。 “你回来了。” 黎画举着平板,耳朵上戴着蓝牙耳机,看见陆惊屿进来,主动打招呼,陆惊屿嗯了一声后,黎画就低下头沉浸到视频里去。陆惊屿无意窥探他在看什么,将目光移到宿舍另一个人身上, 蓝白短袖衬衣,黑色破洞牛仔裤,栗色头发蓬松随意,气质温和俊雅,让人一下联想到大学里乐于助人的学长,像是感受到陆惊屿的目光,时望抬眸朝他看来。 两人目光在半空相遇,谁也没打招呼,诡异的气氛在空中流淌,只是唯一的观众正戴着耳机聚精会神的上课,身后冷凝的气氛一丝也没感受到。 “你好,” 陆惊屿淡定收回目光,和时望打招呼,时望也简单说了句你好,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到此为止。 陆惊屿从时望床头走过,拿上小提琴,去四楼练琴去了。 第二天早上五点,天刚露出鱼肚白,青色烟云和金色的光在天边若隐若现,陆惊屿简单洗漱完,提着小提琴就走了。 四楼,从出电梯那一刻,陆惊屿就感到强烈的监视感,他仰头看去,四楼过道到处都是黑色摄像机。 陆惊屿淡定收回目光,签合同时他们就知道节目组会将他们每一次比赛期间学院生活录制下来,间接插在比赛里播出。所以昨天杨娜提醒他们,不要做自毁前程的事。 陆惊屿找了间练习室推门进去,没想到里面已经有人,也是练琴,不过是钢琴。 “不好意思,没注意到里面已经有人了。” 见女生扭头望向自己,陆惊屿连忙解释。 “没事,这里很大,我们可以一起练。”宋絮看见陆惊屿手上的小提琴,面带微笑邀请。 这里只有四间练习室,一个人独占一间是不可能的。 陆惊屿关上门,找了个离女生较远的位置开始练琴。 孟庭接下助理的活,那就意味着他不可能轻松,一早六点,天刚刚开始亮,太阳都还没完全露出全貌,他就要起床开始工作了。 今天开始录制节目,事情繁杂,孟庭虽然担着助理名称,但也只是一个打杂的,那里有需要就填补到那里去。 四楼练习室,女生练了两个小时就停下,询问陆惊屿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餐,陆惊屿说他还要再拉一会,女生就先走了。 陆惊屿沉浸在小提琴的世界里,练习室门被推开了他都没发现。 孟庭被安排到各练习室再检查一边,千万别有疏漏的地方,四个练习室他先后去了三个都有人,不过都是在练歌,他按照要求检查了一遍,没什么问题就往第四个练习室走去。 练习室三面都是墙,而进门对面那堵墙中间被打通装了一排玻璃,日常采光非常好,此时,火红的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金红色的光从玻璃窗透进来,室内一半亮一半暗,光影分明。 背对着孟庭的身体被金红的光笼罩着,身体一倾一扬间,高昂轻快的钢琴曲流泻出来。 孟庭母亲喜欢听钢琴曲,经常去看钢琴独奏,孟庭耳濡目染之下,对一些知名钢琴曲也有一定了解。 曲子越弹越激昂,孟庭轻轻阖上门,盯着光影里那道身影。 黑白琴按下又弹起,修长的手指快速在琴键上移动,上半身随着节奏和手指的移动而颤动,光影笼罩着他,犹如苏轼笔下谪仙,不惹尘世,遗世独立。 望着背对着自己的陆惊屿,孟庭心跳咚咚咚的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半响,抬手抓住胸口衣服,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似的,闷闷的,呼吸不过来。 天光乍破,云翳散去,天空颜色逐渐变浅,练习室木纹地板上的光以一种肉眼可以捕捉到的速度往后移,慢慢爬上孟庭的鞋子,裤子衣服。 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到陆惊屿斜对面,对上他视线。 一曲完毕,弹琴的人静默坐在位置上平复情绪,金色的光在黑白钢琴上流动。 陆惊屿双手放在琴键上,随意按动几个琴键,抬眼看向对面孟庭。 “孟庭?你怎么在这里?” 陆惊屿漆黑的眼眸印着孟庭的身影,带着点点疑惑,斜照进来的光已经将整间练习室照亮,一条条光影浮着细小的灰尘,孟庭刚好站在一道光柱里,陆惊屿看不清他的眉眼,只隐约察觉到他存在感极强的目光,知道他正看着自己。 想到孟庭正盯着自己,眼里是自己看不懂的情绪,陆惊屿修剪完美的指尖忍不住蜷缩一下,心里浮起淡淡的怪异, 面对孟庭的目光,他总是不够坦然和直率,想逃离他过分直接的眼神。 心脏跳动太快,孟庭有些承受不住汹涌漫上来的情绪,狠狠咬了一下侧脸的肉,尖锐的疼痛压制住陌生的情感,脑子清醒几分,“我来检查练习室监控安装位置适不适合。” “哦,那快忙吧,”陆惊屿点头,不敢抬头去探索孟庭盯着自己沉沉目光下厚重的情感,他转身提起小提琴,刚准备离开,又想起什么,转身,“你吃早餐了吗?” 陆惊屿在练习室待了三个小时,也不过才八点过,刚好去吃早餐。 “还没有,怎么,你要约我一起吃早餐?” 孟庭抱手,目光先是直直落在陆惊屿手中小提琴上,随后又看向陆惊屿,眼神较之前的清白明亮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整个人像是一下沉淀起来了,多了一些更加厚重的东西。 “那就一起。”陆惊屿避开孟庭目光,低下头整理衣服,而孟庭定定看了陆惊屿几秒,转身根据群里发下来的要求检查摄像机。 陆惊屿则站在几米外,目光随着孟庭移动而转动,今天孟庭穿的是一套驼色休闲西装,宽松的外套比起那种修身西装多了些随意自由,头发专门用发胶打理过,露出英挺的五官,脚上是一双白色加厚板鞋,整个人挺拔俊俏。 练习室安装三个摄像机,孟庭按照要求检查一遍,随后在手机上点点,上传消息,之后收起手机,转身朝陆惊屿走去。 “走吧。” 陆惊屿拉开门,等孟庭先出去,自己跟着走。 节目是下午录制,但是导师是早上就来了,学员可以找老师根据自己情况查缺补漏,不出意外,能到这里的人,要么第一轮就淘汰,要么到某位导师队里,所以导师也不吝赐教,希望未来自己队员具有更强竞争力。 四楼已经来了许多人,昨天大家都知道从今天早上八点开始,除了宿舍内,整栋楼的摄像机准时开启,还有摄影师随时过来拍摄,大家都想要更多的曝光,以得到更多的支持,所以早早就下楼,吃完早餐就来四楼练歌了。 九点导师就来了。 陆惊屿先去五楼将小提琴放下,才和孟庭乘坐电梯下楼去吃早餐。 “陆惊屿,这里。” 李可乐热情的声音引人侧目,陆惊屿朝他那里看去,朝李可乐微微点头,却没有走过去,而是朝拿餐的地方走去,选完早餐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孟庭跟在陆惊屿身后,望着李可乐那张涨红的脸,饶有趣味地随陆惊屿坐下。 孟庭这张脸辨识度太高,他出现在餐厅,大家没什么感觉,但是看到他和陆惊屿坐在一起,小声聊天时,餐厅里还在吃东西的十几个人顿时面面相觑,各有心思。 “关系户”三个大字像刷屏似的在众人脑子里滚动播放,陆惊屿似有察觉抬眸朝盯着他们这里看的众人看去,眉毛无意皱起,他和孟庭一起吃饭,对孟庭工作没影响吗? 昨天两人见面孟庭都约在卫生间,现在光明正大和自己一同出现,不会牵扯出什么利益纠葛吧。 “我们一起吃早餐没问题吗?” 陆惊屿倒是对自己受不受影响没什么感觉,本来他就是来放松的,但如果影响孟庭工作,那就不太好了。 “吃个早餐而已,有什么影响?” 孟庭一口吸完牛奶,擦了擦嘴,有趣翘起二郎腿,脚尖晃晃悠悠不在意道。 “不影响?那昨天你……” “哦,昨天是昨天,今天的我已经不是昨天的我了。” 孟庭觉得自己成为助理这个路大概走错了,助理只是个打杂的,处处受到钳制,反而对陆惊屿工作开展没什么帮助,他决定要转变思路, 例如,成为金主,直接投资,砸钱。 远在京城开会的孟兰舟一早接到弟弟消息,询问她海盛有没有投资《余音绕梁》这个节目,孟兰舟一早起来工作本就烦,此时看到弟弟的消息就更烦了。 “你是不是傻子,海盛和灿烂是竞争关系,我们有自己的节目,没事去投资灿烂的节目干什么?” 孟兰舟一顿输出,孟庭尴尬捏了捏鼻梁,也知道自己问题有些离谱了,于是转了一圈,发现家里关系走不通的孟庭,转而想起自己好兄弟,于是,等下午陆陆惊屿录制节目时,就看到孟庭像大佬似的,杵在节目制作组那帮人身边,身上的工作牌也变了,成了邀请赞助商代表。 这一转变不止陆惊屿惊讶,昨天见过孟庭的全部学员也惊了。 早上看到陆惊屿和孟庭一起吃过早餐的十几个人此时看陆惊屿的目光顿时微妙起来了。 赞助商和助理这可是天差地别啊,大家都是成年人,怎么不明白这其中弯弯绕绕,顿时有些人心思就活跃起来了。 陆惊屿望着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动作这么快,转眼就把赞助商代表拿下了。 “怎么了?看到我惊不惊讶?” 孟庭给自己换了个身份,神清气爽,这不,看到陆惊屿出来,马上就往他身边挨过去, “还好。” 陆惊屿虽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是冠名商这个身份倒是没让陆惊屿多惊讶,毕竟他之前就知道孟庭身份不简单,如果真的只是一个助理,倒是更让他不解。 “待会你下来,我有事找你。”孟庭神秘一笑,对陆惊屿接下来的表演很是期待。 孟庭之前觉得他和陆惊屿的事应该循序渐进,但是现在他改变想法了,陆惊屿就像一块宝石,一开始不显山不露水, 但随着节目开始录制,发现他才华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到时候自己竞争者不知道会增加多少,他应该珍惜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先下手为强。 “好。” 陆惊屿和孟庭挨近小声说话,站得离陆惊屿不远的时望盯着两人,神色莫测。 而李可乐则直接多了,手机举起落下,一张后来网上传播极广的照片产生。 12、第 12 章 上台顺序是抽签,陆惊屿在第五个,一个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的位置,不用他开头,他也不怎么紧张,但也因为是前面,导师会要求严格些。 中午时各位导师陆续到了,四位导师,三男一女。 男导师是内地流行歌手费晋、刘思才,男团出身的宝岛歌手陈戈。女导师则是之江音乐学院音乐表演专业的老师周双宿,她经常为娱乐圈一些知名歌手写歌,名气很大,算是半只脚踏进娱乐圈的人。 陆惊屿因为位置靠前,早早就去化妆间化妆做造型,几位老师要应付近三十位学员,陆惊屿也就没去凑热闹,收拾好后,就在重新安排的助理杨峰的带领下去候场。 录制节目的地方就在学员宿舍对面,舞台很大,灯光也很亮,柔和的白光打在舞台中央第一个上台女生身上,美如璀璨前途在她前面徐徐展开,静谧梦幻。 陆惊屿候场位置比较靠后,前面两男一女围成半圈,边看台上女生演唱边小声记词,腿抖成筛子。 陆惊屿听到女生清脆婉转的歌声,往前走探了探身体,朝台上看去,女生选的是一首青春校园剧主题曲,本人造型青春靓丽,扎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麻花辫上缀着几片粉色装饰,脸上画着精致自然的妆,很漂亮。 不过,来这里的二十多人,就没有一个长得不好看的,海选的时候,评委除了为参赛选手歌唱能力打分外,还有形象分,占比达百分之四十。 候场的几人看看女生表演,又去看导师反应。陆惊屿瞥见舞台下四个导师已经有两个转身,一个是被称为情歌王子的费晋,另一个是神情有些惊讶的周双宿。 周双宿是第二次当这个节目的导师,而费晋已经担了四届导师,名声毁誉参半,此时费晋都满眼赞赏地望着台上女生,恨不得马上将人抢到自己队里。 “她唱得也没多好啊,高音的地方没上去,中间还唱破音了,两个老师怎么就转身了。”后台候场两个男生中的一个盯着台上导师反应,不屑地撇了撇嘴,颇有些愤愤不平。 “你唱得很好吗?她选的歌可是甜美歌后路莹的代表作之一,她唱成这样已经很好了。”女生不耐烦地白了眼男生。 这个人从早上开始就各种批判参赛学员,不停搞人心态,女生也是受害者之一,如果不是有监控,女生恨不得口出狂言,将这个普信男骂死。 “你……”男生脸色一变,脖子和脸都涨红了,抬手就指着女生就想说什么,女生可不会惯着他,啪的一声将男生的手拍下来,满脸嘲讽,“垃圾,” “到你了。” 男人见女生对他不屑一顾,顿时对比赛的紧张和害怕转化为对女生的怒火冲上脑子,神情一冷,举起手作势要打女生 陆惊屿抬脚往前挪了一步,像是被前面歌声吸引似的,无意挡在女生前面,只有面对着他的男生看得到他冰冷的目光和绷直的嘴角。 男生被陆惊屿满脸寒霜的模样惊吓一瞬,脖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不过,一瞬又支棱起来,想起刚才大家在小群里聊的内容,神情一敛,眼神鄙夷地扫视陆惊屿一圈,嘴角撇了撇,“有些人真是好手段,也豁得出去,好好的比赛就是被那些下九流手段搞毁的,真是不要face,” 男人说完不给剩下几人反应时间,转身快步走了,上台阶时还趔趄一下,差点摔倒。 陆惊屿面色平静目送男人上台,不出意外。男人唱得和西南地区某些盘山公路一样蜿蜒起伏,跌宕回旋,破音已经算是他许多错误里微不足道的一小点了。 第一个女生有三个导师转身,而他只有一个导师转身,男生最后一句歌词闭眼唱完,自信睁开眼睛,却见只有一个男导师转身,脸色刷的就变了,虽然快速扯出一个高兴的表情,但唯一转身的导师刘思才却没错过他那一瞬间的不平。 一时对台上男生也心生不满,他原本也不想转身,但是看其他三位导师也没转身的想法,怕台上人尴尬,才转身,没想到人家根本不在乎。 刘思才随便点评几句,男生归于他队,然后就淡定等其他导师评论,陈戈和费晋倒还是客气。 在娱乐圈混了几十年,他们已经把人情世故几个字融入骨血,生怕说错话一不小心就将自己经营半生事业毁了,所以客套空洞点评几句,就到周双宿了。 相比其他三位导师,她的点评就尖锐多了,不过可能是当大学老师缘故,她一字一句全是“鼓励赞美,” “你唱歌方式很新意,特别是高音部分,我这么多年来给其他歌手写词,从来没见过你这种唱法,好好保持,不失为一种风格,”周双全微笑鼓励表情,其他三位老师忍笑忍得脸都扭曲了。 “特别是那句wu—wu—wu—,别人唱的都是wu~wu~wu~,我写词的时候都没想到还有你这种唱法,你给了我别人没有的灵感,这次回去后,我得好好闭关学习一翻了,”周导师感慨赞扬,其他三位老师表情狰狞,却还要顾忌摄像头,不能笑得太明显。 “这就是大学老师的功力,不管学生干了什么蠢事,都能从另一个角度找到赞美的话语,虽然阴阳怪气、虽然牛头不对马嘴,但学生自尊心得到极大安抚,就算以后回味过来,也只会感慨当时老师真善良,然后愧疚难当,想一次羞愧一次,”有人惊叹。 “你怎么来了?” 陆惊屿扭头,就见孟庭双手插兜,微微皱眉,一脸学到了的表情。 “来学习说话的艺术。”孟庭深沉道,“以前觉得这些导师真会吹,唱得不好就不好,修音都救不了的水平,他们还能把人吹得像是什么绝世天才一样,如今身在其中,才发觉这就是说话的艺术,”孟庭点头认可,“我要记下来,回去逐字逐句赏析。” 陆惊屿无奈,“你开心就好。”毕竟你阴阳怪气的本事不比周老师小。 人上去下来,导师点评,学员选队,很快就到陆惊屿。 前面四个人,分别选了三个男导师,目前为止,只有周双宿没有人选。 不是别人不想选她,是她每次要么不转身,要么是最后一个转,就算转了点评时也兴趣缺缺,前面几人除了第二个男生外大家都是不傻子,察觉到她的不喜之后,自然不会去触她霉头。 导师不喜,对他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候场时看不清场下观众,等陆惊屿上台时,才发现台下坐着不少熟人。 孟悬原本是受时望邀请来看他比赛的,没想到会看到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却又实实在在出现的人。 陆惊屿怎么会在这里,孟悬望着台上熟悉的脸,使劲眨了眨眼睛,台上确确实实是熟悉的脸,特别是那双眼睛,在舞台浅黄色光影下,柔和耀眼,如宝石般闪耀。 一如当初他第一次见到陆惊屿时一样。 陆惊屿扫过台下,看到虞司和虞宁时微微颔首,以示打招呼,而孟悬则被他完美忽略,半个眼神都不给。 音乐前奏一过,陆惊屿举起话筒开始唱歌,这次他唱的是首中文歌。 孟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摸到台下找了个偏僻角落坐下,目不转睛盯着台上人。 陆惊屿唱歌没有多余其他动作,就举着话筒笔直地站在台上,灯光从他身上掠过,变幻莫测,赤白的光从头顶打在他脸上,他闭上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歌曲节奏轻快,相比其他描写爱情的歌,这首却是表达了现如今流行文化的短暂和潮流消逝过快的遗憾, 陆惊屿唱到一半,台下三位导师就转身,其中就有周双宿,她转身看到陆惊屿面孔时,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刚才她听到陆惊屿这个名字时就觉得有些耳熟,如今看到脸,心底名字呼之欲出。 陆惊屿! 这不是他们学校里许多学生的偶像吗?! 周双宿眯着眼睛,盯着台上安静唱着快节奏歌的人,表情一瞬间有些怪异,好好的大提琴不拉,跑来参加音乐比赛,这如果不是陆惊屿脑子有问题,那就是她眼睛出问题了。 如果是其他学大提琴的学生来参加这个比赛,周双宿倒没那么惊讶,毕竟在大学学的专业和毕业后的工作,是两回事。 但是陆惊屿不一样,他参加了那么多比赛,拿了那么多奖,含金量极高的国际三大音乐比赛的奖都拿了两个,开大提琴音乐独奏会演出时一票难求,现在竟然跑来参加音乐比赛,让人挑三拣四?! 三十六岁的周老师不理解、不明白、很恍惚。 想到之前接触过那些有才华的人都有些脾气,周双宿心里一紧,赶紧眼神示意其他两位导师,待会可别乱说什么话,要不然还得重录。 虽然现场的人都签了保密条约,但每次比完赛,都有大把人在某乎揭露比赛内幕,把比赛过程扒得裤底都不剩。 要是待会导师和学员在录制节目现场吵起来,不用到明天,晚上《余音绕梁》这个节目必定在微博热搜上占据一席之地。 周双宿是音乐表演专业的老师,不管是流行乐专业还是管弦乐演奏她都上过课,自然知道陆惊屿这个名字对许多管弦乐演奏的学生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许多人的目标榜样啊,是他们前行的动力,而如今正站在台上参加音乐比赛, 周双宿心神一颤,想到这人的各个老师,原本已经打好腹稿的点评怎么也说不出口。 孟悬盯着台上的人,神情恍惚,陆惊屿竟然还会唱歌,而且唱得这么好。台上的光营造出朦朦胧胧氛围感, 孟悬抬眸望去,心神一晃,脑海里那道身影竟和台上的人完美重合,已经离开三年多的人,此时竟然站在在台上笑迎迎望着自己。 孟悬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表情怔愣,以至于时望上台朝他这里看来时,他都没有抬眼一次,结束时也没有鼓掌,就那样木楞楞的。 时望唱完,见台下自己邀请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有些失望,但给他转身的导师有四位,倒是让他心里安慰了许多。 台上导师点评,台下陆惊屿坐到周双宿队席位处,想到刚才几位老师对自己友好的点评,还有周双宿复杂的眼神,陆惊屿皱眉,这次节目播出后,他要面对的诘问或许比想象的还要多。 台上时望接受完点评,选择了男团出身的陈戈当导师,坐到他那边席位上,舞台是半圆形式,时望左边是陆惊屿,而孟悬的位置则在他斜对面,他转一下头,就能把两边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因此一坐下,时望就发现,孟悬,他邀请来看比赛的人,目光一直盯着他左边的方向,时望心里一突,偏头看去,那个方向只有陆惊屿一个人。 孟悬在盯着陆惊屿看? 为什么? 时望懵了,表情和刚才孟悬见到陆惊屿时茫然疑惑的神情如出一辙,时望看看神不思属的孟悬,又望望平静坐在位置上的陆惊屿, 脑海里涌现出一个不想承认,却如此明晰的答案。 13、第 13 章 节目录制了一下午,将将录完到导师和学员的双选,然而每个老师只能选五位学员,但现场就有二十八个学员,晚上还要录学员与学员之间的pk,淘汰掉部分学员。 节目暂停录制,陆惊屿起身离开,却不想刚走出门,就见孟悬站在大门口,像是在等人,察觉到他视线后,目光朝他这里看过来,陆惊屿抬起的脚顿了下,神色自然走过大厅往出口去。 “陆同学,” 孟悬见陆惊屿朝自己这里走来,神色温柔和煦,语气熟稔地打招呼。 陆惊屿停下,目光复杂地盯着前方温文儒雅的人,不可否认,孟悬有一副好样貌,白净的皮肤,长度适中的墨色头发,狭长的眼眸含着笑意,一身手工定制的黑色西装,将他挺拔修长的身形修饰得更加完美,整个人斯文温柔,温和到没有一丝攻击性。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陆惊屿还以为他是一个老师,后来才知道他在家里公司上班,他觉得挺惊讶的,没想到有这样气质的人,竟然会是一个精于筹谋,在公司里发号施令的人。 “孟先生,” 陆惊屿颔首打招呼,脸上是孟悬以前从未见过的冷淡,两人认识近一年,见了四五次,虽然对彼此不至于用熟稔来形容,但两人每次见面时那种知己般的默契是旁人不及的。 孟悬也习惯了陆惊屿看见自己时那种克制但又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欢欣,而现在陆惊屿的冷淡,是孟悬始料不及的。 “刚才在门口等陆惊屿那人是谁啊,衣着举止望着就很有钱,陆惊屿怕不是有钱人家少爷来体验人生哦。” “不知道,只是望着两人不是很熟,不过,那人和刚才赞助商长得有些像呢,难道他们真的是朋友。” 孟庭追着陆惊屿后脚出来,就找不着他人了,发消息也没回,想着人可能回宿舍了,就回去找他,没想会在卫生间听到陆惊屿的名字。 男人,有钱,是谁,难道有人发现陆惊屿的才华,准备和他抢人了? 孟庭推门而出,也不管外面聊天两人看见他时尴尬不已的表情,洗完手就匆匆拿走了。 “靠,他怎么在厕所,我们刚才说的话他是不是听见了,” “我们也没说什么,怕什么,” 将后面的声音丢在脑后,孟庭快快速跑出大厅,却站在门口茫然失措, 他不知道陆惊屿在哪? 时望回来就见之前跟在陆惊屿身边那个男人蹲着门口花坛边,一只拿着手机打字,时不时往下刷刷,眉宇间都是烦躁,另一只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只点燃的烟,任火猩往后舔舐,却一口不碰,整个人望着像走丢的小狗,等主人带他回家。 陆惊屿回来时天色暗淡,天际线下还有一抹淡淡的橘红浅白的光,路边像站立的豆芽似的路灯将黑暗的四周照得明亮如昼, 中海的七月份最是炎热,就算晚风拂过,带来的也不是凉爽,而是一种呼吸不过来的闷热。 陆惊屿一只手上提着塑料袋,另一只手举着一根冰棍,慢慢悠悠往宿舍楼去。 “孟庭?” 陆惊屿走近宿舍楼,目光一扫,发现楼前花坛边坐了一个人,明暗交错中,黑色人影垂着头,一双腿随意岔开,早上整齐的发型此时已经凌耷拉下来,驼色外套掉在地上也没发现。 光影里,孟庭身形单薄萧瑟,虽然现在是夏日,陆惊屿却从他身上感受出一种秋日的悲凉。 风卷过地上尘土,冰棍久久没人吃,化成液体顺着往下滴,陆惊屿手被冰了一下,心里一激灵,大步流星走过去,在孟庭面前站定, “你坐在这里干嘛?热不热,怎么不进去?” 孟庭仰头,眼里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定定看了陆惊也几秒,缓缓摇头,声音有些干哑,“等人,不热。” 陆惊屿见他鼻尖上都是汗珠,伸手在裤子两边摸了摸,掏出包纸递给他,又弯腰捡起地上的外套抖了抖,担在手臂上,顺着坐在孟庭身边,好奇, “谁这么大牌,让我们赞助商忍着酷热在外面等。” “你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孟庭抽出张纸擦了擦脸上的汗,纸巾很快半湿,附近没有垃圾桶,陆惊屿将塑料袋里的雪糕拿出来,让他把纸丢进袋子里。 “出去逛了逛,顺便吃了个饭,怎么了?节目不是推到明天早上录了吗?”陆惊屿语气自然,神情也不见半点躲闪,坦坦荡荡,倒是让猜测一下午的孟庭一下哑然。 雪糕已经开始化了,陆惊屿就顺势撕开递给孟庭让他吃掉,空气安静,孟庭将奶味雪糕递进嘴里,甜味和凉意一下沁到心底, 陆惊屿几句话将他刚才一个人在这里时产生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霎时从脑子里清除,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念头, 陆惊屿还是他的。 陆惊屿三两口将冰棍吃了,擦了擦手,看向眯着眼睛小口咬雪糕的人,忍不住细细打量他的眉眼,都是一脉相承,怎么有的人那么纯粹,有的人脑子里都是一堆废料啊。 孟庭咬了口雪糕,冰得牙齿酸痛,皱着脸呜呜呜嘀咕几句,陆惊屿没听清,脑袋凑近一些,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还以为你失踪了,都准备报警了呢。” 孟庭斜看一眼陆惊屿,忍着冲上脑门的凉意,三两口将雪糕吃完,把小木片丢进陆惊屿提着的塑料袋中, “不是失踪了,看到你信息的时候准备回你,没想到被路人撞到,手机摔坏了,这附近又没有修的地方,只能跑远一点,刚换好屏付完款,又没电了。” 陆惊屿掏出手机丢给孟庭看,说起傍晚一波三折的经历,也忍不住叹息,谁能有他倒霉,他只是不想大庭广众之下和孟悬多说话而已,孟悬那隐忍包容的眼神,像是自己负了他似的,两人再在大厅待下去,陆惊屿觉得自己明天就多了个渣男称呼。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些学员组了好多群,每天在里面聊些乱七八糟的事,也不怕被人截图流出去。 陆惊屿为了避免麻烦,随便定位了家咖啡店,想知道孟悬到底是想说什么。 果不其然,孟悬首先是关心了他的事业,痛心疾首地表示他为什么不去拉大提琴,而跑来参加音乐比赛, 陆惊屿也无奈,他想啊?还不是因为剧情安排, 两个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孟悬比陆惊屿还担心他的事业,关心到有些逾矩了,想到孟悬离开前信誓旦旦说会想办法让他重新回去拉大提琴,陆惊屿皱眉, “你手机借我打个电话。” 陆惊屿望向孟庭,与其被动接受变动,不如主动出击。 祛除之前他给孟悬添加的滤镜,陆惊屿才窥见孟悬温和表面下的强势和让人不适的控制欲。 “干嘛?”孟庭先将陆惊屿黑屏的手机还给他,然后将自己递过去,手机是黑色的,没有手机壳,带着人体温度,陆惊屿接过,当着孟庭面打了个电话。 “喂,外公,我是惊屿,”陆惊屿听到外公中气十足的声音,脸上表情蓦然变得温柔,先是解释手机坏了,然后又把家里人身体问了遍,重点关注许赴逸眼睛, “外公,你帮我给韦尔德教授发封邮件,”孟庭坐在一侧听陆惊屿和外公的交谈,只是越听神情越迷惑,什么大提琴,教授,比赛,心理疾病,然后孟悬? 嗯?孟悬?是他知道的那个孟悬吗?陆惊屿认识孟悬? 陆惊屿电话打了大概二十分钟,挂了之后,将有些发烫的手机递给孟庭,就瞥见他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别把自己憋坏了。”陆惊屿笑得无所谓,孟庭千言万语堵在心口,讷讷半响,却只吐出一句话,却是他最关心的一件事,“你生病了?” “嗯,算是吧,” 白色手机在手里转来转去,陆惊屿抬头望向天空,今夜又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什么叫算是吧?孟庭想追问,却又碍于自己身份,刚才他听陆惊屿和他外公打电话,已经认识近一年、见过三四次的孟悬,在他嘴里也只是一个不熟的人,那自己呢? 孟庭审视自己,他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对陆惊屿的过往刨根问底, “你想说什么就说,电话都当着你面打了,还有什么不能告诉你的?” 陆惊屿半响没听到孟庭的声音,扭头就见他一脸深思,看也知道他又多想了。 “你那病能治好吗,对你影响大不大。” 虽然知道现代社会,大部分人都有点心理疾病,但这还是孟庭第一次听到自己身边人真真切切的被诊断出心理疾病。他那些混迹国外各大酒吧的狐朋狗友不算,那些人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我之前是拉大提琴的,去年参加一个比赛后,一碰到大提琴就吐,浑身难受,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说我练了十几年琴,压力太大,精神紧绷,导致心理出了问题,建议我先放下大提琴,好好放松一段时间,我一时无事可做,就跑来参加这个比赛了。” 陆惊屿双手一摊,神情颇为无奈,却没有难过,这让孟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他刚才还想要怎么安慰陆惊屿呢,没想到他看得那么开,都不需要自己。 “你不用担心,这个假期我肯定能调整好心态,我下半年可是安排了不少演出呢。” 陆惊屿如此肯定的原因倒不是他对自己有自信,而是跑完这段剧情后,他就沦为背景板了,差不多到漫画中后期才出现,自然也就不需要“生病”了。 “那就好,所以你不想进娱乐圈啊?” 孟庭想起自己之前的豪言壮志,再想想今天的各种阴谋猜测,脑子有些发懵,该配合我演出的主角没有了,我还工作什么啊? “那我的经纪人梦想没了?”孟庭抓狂。 “经纪人?什么经纪人?”陆惊屿诧异,孟庭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又脑补了什么吗? 14、第 14 章 孟庭扭头望向陆惊屿,表情难得有些扭曲。 “我以为你想进娱乐圈,暗自把你经纪人位置先占了,就差通知你了,”孟庭想到自己这几天的所作所为,显然是自作多情了。 “你干了什么?”陆惊屿挑眉,怎么感觉孟庭这语气,如果自己想进娱乐圈,孟庭分分钟钟把自己送出道了。 “就…联系了些朋友,等你这个节目播出后,帮你造造势。”孟庭眼神左右飘移,看样子不只是帮忙“造势”,像是把他以后的路都铺好了。 孟庭的朋友三教九流,哪行哪业都能联系到人。 自从把自己定义为陆惊屿经纪人后,孟庭就开始做准备了,找办公楼成立工作室,托姐姐帮忙找一些有相关经验、能力不错的员工,和圈里优秀作词作曲人的经纪公司接触,争取《余音绕梁》播出后,借着这波流量将陆惊屿送出道,年末再出首单曲,上几个音乐节目,提高国民度。 他五年计划都做好了,就等告诉陆惊屿了。 但陆惊屿竟然只是来放松的。 孟庭想到自己买的那些书,回去就退了吧,本来看到书就烦,看了没用就更烦了。 “够意思,有时间请你吃饭,”陆惊屿拍了下嘭起来的塑料袋,压下繁杂心绪,千言无语只化作简单一句。 黑夜沉沉,闷热的空气也变得凉爽些许,树叶晃荡,窸窣吵闹,两个人静坐片刻,陆惊屿起身拍了拍裤子,望向仰头看着天空的人。 “孟庭,我们该回去了,” “哦,好。” 孟庭起身跟在陆惊屿后面,宿舍楼亮着璀璨的光,楼下安静无人,陆惊屿将垃圾丢了,让孟庭等一下,转身去自助贩卖机那里买了两瓶可乐,冷藏过的可乐出了贩卖机就迅速挂上一层水珠,陆惊屿走到孟庭身边,白净修长的食指在拉环上轻轻一拉,滋啦一声,密集的气泡涌到瓶口,棕色液体渗出来一点。 等气泡倒回罐内,陆惊屿将易拉罐递给孟庭, “闷闷不乐的,真的很想当经纪人?” 两个人站在电梯口等电梯,孟庭耷拉着背,眉毛纠缠在一起,就差把人生梦想破灭几个字打在脸上了。 “我有朋友是个演员,如果你真想当经纪人,我把她联系方式推你,你们聊聊。”陆惊屿沉吟片刻,好心建议。 电梯从五楼降到一楼,叮咚声音十分明显,孟庭仰头喝了口可乐,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刺激得他眼泪唰的就冒出来了。 孟庭就着喝可乐的姿势眨了眨眼,将眼底液体逼回去,才扭头看陆惊屿, “不用了,我这个人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可能今天想当经纪人,明天就跑去当运动员了呢,“你每次都帮我联系人?” 孟庭小小开了个玩笑,陆惊屿也给面子笑了下,电梯到五楼,孟庭摔先出去,背着陆惊屿举了下可乐,“别管我了,明天加油!” “加油,” 听到陆惊屿的回答,孟庭缓步朝前走去,皮鞋踩在地板上,啪嗒啪嗒响,没一会,背影就消失在陆惊屿视线之内。 陆惊屿见孟庭恢复如常,无声松了口气,如果他真是要在这个圈子里久待,亦或是他就把歌手当成一份职业,不管孟庭是不是三分钟热度,他都会坦然接受这份好意,并十分感激, 然而,陆惊屿真的只是来打酱油的,不出意外,下一次录制他就要被淘汰,收拾包袱回家,回归自己原本的生活。 孟庭是今天才转变身份,原本的房间还保留着,只是明天得搬出去,给新助理挪位置。 房间和酒店没什么区别,孟庭开门后,把外套随意往沙发上一丢,可乐瓶放在玻璃圆茶机上,鞋子都来不及换,人也往沙发上一趟,没了动静。 孟庭是真的想当经纪人吗? 孟庭知道不是的,他冠冕堂皇告诉家里人他找到自己想干的事业了,他告诉陆惊屿,他只是想当他经纪人,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的。 很多人都说一见钟情就是见色起意,孟庭不同意,要知道在地铁上时,陆惊屿连脸都没露出来,他就心动了,虽然那时候没也清晰的认知,但是他凭着本能,死皮赖脸要了联系方式。 孟庭翻了个身,脸对着沙发靠背,只不过,躺不到三秒,他又歘的翻身起来,打开手机搜索陆惊屿的名字, 望着百度百科上那三四页的介绍,孟庭沉默,半响用双手捂住脸,灼热的燃烧感爬上脸,连耳尖都是烫的。 他对古典乐不感兴趣,之前也只是陪母亲去听过几次钢琴演奏,现在知道自己认识了个多么牛逼的人之后,更觉得自己是个笑话了。 孟庭把陆惊屿资料转给母亲,问她认不认识陆惊屿,没一会,柳月词的语音就发过来了。 【柳月词女士(文字识别):认识啊,之前中海爱乐乐团演出时,他受邀一起表演,大提琴拉得非常棒,人长得又帅,后来我单独买票去听过他的几场独奏演出。最近倒是没听到他什么消息了,据他粉丝群里的管理员说,下半年可能有个巡演,到时候你们帮我抢票啊。】 柳月词说起陆惊屿就停不下来,如同一个追星少女,不停地给儿子安利她的偶像。 【柳月词女士(文字识别):不过,你问他干嘛,喜欢的人喜欢他,还是你喜欢他?】 柳月词女士说话一向犀利,孟庭回了个1,表示有看到她的消息,但不想回,孟庭仰躺在沙发上,举着手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惨白的光照在脸上,有些诡异和阴森,特别是他不知道看到什么,勾唇笑得得意的时候,更像什么阴间爬上来的东西。 陆惊屿回宿舍,两个舍友都在,黎画洗漱完穿着真丝睡衣抱着个平板躺在床上听歌,偶尔从鼻腔里泻出一两句词,听见开门的声音,抬眸看过来,看见是陆惊屿,盘腿坐起来,陆惊屿将手里可乐朝他那里丢过去, “谢了。”黎画拉开拉环,喝了一口可乐,满足地叹了口气, “没事,”陆惊屿摇头,收拾一套衣服进卫生间洗漱,全程和另一边盯着他的时望无交流。 按理说现在时望什么都没做,陆惊屿也不能根据莫须有的漫画就定他罪,但不知道是不是两人磁场不和,每次看到他,陆惊屿就想起漫画后期他饱受流言蜚语时,时望接受媒体采访模糊不明的态度和委屈巴巴的姿态, 靠,这不纯纯白莲花,白眼狼吗? 陆惊屿不想多和他交流,自然能忽视就忽视,时望感受到他的冷淡,也不会往前凑,两人就着这奇怪的氛围相处了两天,但今天晚上时望态度却有些奇怪。 从陆惊屿回来,到去洗澡,然后出来上床,时望虽然竭力忽视陆惊屿,但目光还是时不时落在他身上,目光里满是探究和打量。 “有事吗?” 陆惊屿坐在床边擦头发,再一次察觉到时望的目光,抬眸朝他看去,眼神冷淡平静。 “你认识孟悬?” 时望想起今天孟悬和陆惊屿相携出去的背影,心里是被针刺了似的,难受、委屈、怀疑一齐袭来,因此虽然他尽力控制表情,想要陆惊屿友好交流,得到一个让他不那么难受的答案,但语气实在僵硬,陆惊屿瞥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随口道:“不熟。” “不熟你们怎么会一起出去,” 时望原本是坐着的,听到陆惊屿的话,猛地挺起腰,质问的目光像一柄剑似的直直刺向陆惊屿,面容也冷硬下去,他没想到大家都看到孟悬和陆惊屿一起出去了,陆惊屿竟然还敢大言不惭说不熟。 “不信就去问孟悬,”陆惊屿擦干头发,起身去卫生间,对时望又惊又怒神情直接当看不见。 按理说,时望和孟悬的相熟程度比自己一百多倍吧,他不去问孟悬,反而来问自己这个不熟的人,陆惊屿不理解。 将卫生间收拾好后,陆惊屿出去直接就睡了,脑子里回想明天的计划,他今天没练钢琴,明天可以早上先练两个小时钢琴,然后要练练新歌,虽然知道下一次就淘汰了,但也要认真对待。 想着想着陆惊屿脑子一沉,睡着了。再次睁眼,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五点十分了。 洗漱好,陆惊屿快速洗漱好,出门下楼吃早餐。 孟庭昨天晚上查了半宿资料,兴奋得睡不着,一早带着两个黑眼圈去给陆惊屿买早餐。 他来这里本就是为了陆惊屿,既然陆惊屿不进娱乐圈,而且也不需要他努力,那就先当他生活助理也不错。 “惊屿,快过来。” 陆惊屿还以为自己已经够早了,没想到刚到食堂,就见孟庭站在餐桌边,兴奋地朝自己挥手。 “你昨晚没睡好?” 陆惊屿走过去看见孟庭,有些担忧,瞧瞧这苍白的脸,眼底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还有这兴奋过度的气息,怎么看怎么不正常,陆惊屿真怕孟庭下一秒直接昏在自己面前,连忙虚空扶着他的腰,让他赶紧坐下。 “没有,我昨晚看了一晚上你的资料和演出,现在很兴奋,恨不得回高中绕着操场跑个十七八圈。”孟庭挨着陆惊屿坐下,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在陆惊屿腿上,激动地动来动去。 “那倒不至于,你快喝点粥垫垫,然后把牛奶喝了。”陆惊屿按住他乱动的手,另一只手端过皮蛋瘦肉粥用勺子搅了搅,推到他面前。 陆惊屿以前有一小段时间经常空腹喝牛奶,后来有人告诉他不能空腹喝牛奶,会胃痛,虽然后来辟谣了,但他习惯在喝牛奶前先吃点东西垫垫,对孟庭也是这样,看着他喝了几勺粥,拿过一袋牛奶戳开递给他, 孟庭一只手被陆惊屿压着,另一只手举着勺子,见陆惊屿递过来牛奶,糊糊涂涂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喝,于是在别人眼里,就是两个人黏黏糊糊,毫不顾忌旁人的暧昧互相喂东西。 自从赵英薛女朋友参加音乐比赛后,两个就靠手机联系,这一早,赵英薛刚醒过来,打开手机准备和女朋友说早安,就见他亲亲女朋友发了好几条信息过来,后面还跟了一串感叹号,可见她心情激动。 赵英薛原本还迷蒙的神色顿时清醒过来,还以为女朋友出什么事了,定睛一看,全是关于孟庭的。 【女朋友(爱心):孟庭是不是谈恋爱了,他对象和我一起参加比赛,两个人坐在一起好帅啊!!!】 【女朋友(爱心):照片.jpg】 赵英薛望着消息脑子一懵,什么鬼,他兄弟谈恋爱了?他怎么不知道? 赵英薛懵逼地点开照片,照片是偷拍的,很模糊,但能看得出照片中他兄弟那张帅得惊天地泣鬼神的脸,而他好兄弟旁边则坐着一个举着不知道什么玩意喂他好兄弟的男人! 我靠!!! 赵英薛两个手指扒着照片放大,眼睛瞪得像铜铃,他兄弟谈恋爱了?!而他不知道。 女朋友接着又发了条消息过来,赵英薛连忙往下刷, 【女朋友(爱心):是不是很配,两个帅得如出一辙,就是这里某些男生的嘴里不干净,对孟庭男朋友指桑骂槐,阴阳怪气的,这照片也是他们偷拍的,你让孟庭注意点,别被人坑害了,有些人手段脏得很。】 【男朋友(神经病版):我知道了,我会提醒他的,你好好比赛,别多想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或者去找孟庭(爱心爱心爱心)。】 孟庭熬了个大夜,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陆惊屿喂完他牛奶,又陆续喂了一屉汤包,两个超大草莓,见他吃得差不多,才惋惜放弃。 “你先回去睡一觉吧,有什么事我们中午说。”陆惊屿摸了摸孟庭的头,语气温柔得宠溺,如果不是时间实在来不及,他还想把人送回去。 投喂真是一件让人身心愉悦的事! “那我回去补觉了,中午一起吃饭,”吃完早餐,脑子更昏了,孟庭以为自己是用正常语音说话,然而在陆惊屿眼里,他就是嘟囔了几句,然后脚步飘忽地走了。 陆惊屿笑了下,忽略那些人怪异的眼神,收拾好桌子,往节目录制地快步奔去,整个人像是初春的花朵,透着一股生机和快活的气息。 15、第 15 章 化妆间,妆造老师戴着口罩,举着刷子快速在陆惊屿脸上扫过,浑身上下紧绷着,脸是冷的,心更是冷的。 不过,第不知道多少次发现陆惊屿闭着眼睛也忍不住笑意时,米娅停下刷走,忍不住好奇问,“发生什么了,今天这么开心。” 陆惊屿睁开眼睛,没忍住又笑了一下,露出洁白的牙齿,一时之间之前给人的高冷感顿时荡然无存,傻不愣登的。 化妆师原本一早起来上班满腹怨气,见陆惊屿一早如此鲜活有生机本来就心有好感,此时简他笑得眼睛都弯起了,也忍不住跟着笑开,“一早就有喜事,看来今天录制也会好事发生。” “嗤——” 不等陆惊屿说话,后面坐着等化妆的三个男生不知道是谁故意又大声的嗤笑一下,陆惊屿从镜子里望向后面三人,其中两人注意到陆惊屿的视线,举起手机歉意地笑了笑,“看到个笑话,不好意思,” 陆惊屿收回视线,脸色僵硬的化妆师也收敛起笑意,快速给陆惊屿扫完粉,让他先走, “有些人仗着一张脸,整天勾三搭四,知道的是来参加比赛的,不知道还以为是来卖笑的呢。” 小声但能让化妆里所有人听见的嘀咕声传来,走到门口的陆惊屿扭头望向坦然自若的男生,平静的目光把男生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然后皱眉叹息摇头, “你干嘛?”那人伸长脖子,色厉内荏。 “看看卖笑的人长什么样,现在对卖笑的要求也太低了,审美下降厉害,雇主也是善人。” 陆惊屿说着啧啧啧走了,留下一屋子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起看向刚才说话的男生,打量说话男生一圈,心里诡异地认同陆惊屿说的话。 一早起床,男生又没有化妆,脸上油光痘印黑眼圈,皮肤暗沉等问题十分明显,要说这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大家是人,谁起床差不多都是这个模样。 但这个男生是一个博主,在某音某书上打造有才有颜的人设,之前有段时间网上挺火的“与自己素养和解”这个话题,男生靠着“初恋素颜脸”、“妈生好皮肤”出圈,吸了一波流量。 而现在这个人,大家对视一眼,心里暗想,如果自己不够幸运被淘汰了,也不是没有出路吗?男生不就是一个例子,只要人设够好,有的是人捧着。 做网红门槛比进娱乐圈低多了。 录制开始,陆惊屿坐在昨天的位置。两天录制的内容要剪成一期播出,所所以出镜人员都要一比一复原昨天的装造。 陆惊屿这队,虽然周双宿昨天转身少,就算转身了,对某些学员也不怎么感兴趣, 但她名声相比于这里的有些老师来说,算得上爱护学员,许多从这个节目出去获得不错成就的歌手大多都是从她队出去的,所以选她的人竟然比其他三位导师还多。 二十八个人,周双宿队超了三个人,意味最后选她的三个人要和早些时候选她的学员pk,得分高的留下,反之淘汰。 节目录制开始,陆惊屿目光往观众席看去,虞司和他妹妹昨天专门来看他唱歌,原本他结束后要和他们见一面,但被孟悬堵截了,陆惊屿只能发消息说下次见。 今天虞司他们没来,许多受邀来的观众也没来。 “你看看我们队,你想找谁pk。” 周双宿双手抱胸,面对镜头笑得无奈。 陆惊屿左右两边是一男一女,前面是两个女孩组成的乐队,然后就是话非常少,活在自己小世界里的黎画。 和他非常具有艺术气息的穿搭与沉默寡言的性格不同,黎画唱歌非常有爆发性,昨天一首歌将全场气氛拉到最高,周双宿刚听了第一句直接转身,黎画也选了她。 此时台上女生犹豫一会,选了陆惊屿旁边女生pk,女生露出一抹惊讶,但很快收拾好情绪,站起接过话筒。 节目pk环节是提前告知的,每个人都要准备一首歌作为备选,以防在pk环节被选上。 陆惊屿百无聊奈听着一首又一首歌,直到四组pk赛后,又轮到他们队。 孟庭回房间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就醒了,心里惦记着事,他在睡梦中也不停想起,梦里全是陆惊屿站在台上唱歌,他坐在台下,心脏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 但一转眼,就看到陆惊屿跟着一个白色影子走了,他在后面怎么追怎么喊陆惊屿都不理他。 孟庭眉头一拧,急促喘息几声,猛地睁开双眼,瞥见昏暗的环境,脑子反应一会,才想起自己在哪。 孟庭手肘撑着床坐起,被子顺着他的动作掉落地上。摸了摸起伏不定的胸膛,睡梦中那种绝望难过似乎还残留心底,以至于人都醒了,那种心悸感还隐隐存在。 弯腰捡起地上的被子,孟庭脑海中全是刚才陆惊屿跟着别人走了的画面,越想越心梗。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掉在地上,此时屏幕正一闪一闪的,微信消息不断。 捡起手机,划开点进微信,孟庭皱眉,近一百条消息,八十条来自于赵英薛,并且消息数量还在不停增加。 这最好有什么大事,要不然他绝对马上就把这逼拉黑。 孟庭点开两人聊天页面,一连串的感叹号和表情包冲击他的视网膜,孟庭抬手点击几下,先把赵英薛拉黑了,再往上翻。 重要内容只有简短五秒语音,其他都是一些乱七八糟孟庭看不懂的话。 【赵狗(语音播放):你tm什么时候谈恋爱了,怎么都不说一声,不把我当兄弟了?!】 孟庭眉头拧得更紧了,他什么时候谈恋爱了?而且就算他谈恋爱了为什么要告诉赵英薛? 孟庭不明白,继续往下刷,经过漫长的表情包轰炸后,孟庭又看到一张关键性照片。 陆惊屿望着台上男生,神情不变,倒是今天早上在化妆间看了一场戏的另外几人神色有些异样, “那么你要pk的是谁?”台上主持人问。 男生从上台就盯着陆惊屿,陆惊屿又不是傻的,果不其然,男生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伸手指向陆惊屿。 “哇哦,陈照要pk的对象是陆惊屿,惊屿似乎也不是很惊讶啊,” 主持人看到陈照要pk的对象时惊讶一下,不过见陆惊屿自然地接过话筒上台,有些打趣地问。 昨天录制结束,灿烂的几位经纪人和节目制作组开了会,主持人也在其中,如果不出意外,陆惊屿可是筑梦未来内定的前三,而陈照的名字连前二十都没进。 陈照勇气可嘉啊,主持人目光同情地看了眼陈照,将舞台让给两人。 男生唱的是一首最近在网上挺火的歌,惆怅的情绪和淡淡的释然是这首歌的主基调,原唱唱的是走了很远的路终于走出大山,许多年后回头看,原来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以前在意的一些东西,此时已成为过去,只留下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怀揣心间。 唱歌的人用了心,听的人沉浸其中。 然而男生首先没有那种抒情的嗓音,其次男生眼里脸上都是想赢的野心,唱歌的时候根本就不在意歌曲中的情绪,只是把歌不跑调的唱出来,听得台下导师皱眉。 陆惊屿原本选的歌还是英文,但一句没有版权,他的歌就被打回来了,最后选了首中文。 到是不是他钟爱英文歌曲,只是练琴时,不少有名的曲子都是电影电视主题曲配乐,他练习时将歌也听了,记得的英文歌比中文歌还多。 男生唱完,走到舞台侧面等陆惊屿唱。 轻快带着磁性的歌声流出,陆惊屿唱这首歌的时候情绪就比昨天外露多了,明亮的眼神,上扬的唇角,歌声温暖治愈,现场听到的人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摇头晃脑在心底跟着唱。 孟庭抱手站在台下摄像机既拍不到,又不引人注目的位置,看陆惊屿唱歌。 虽然早就听陆惊屿唱过好多次歌,但他唱一次,孟庭还是会再心动一次。 孟庭摸了摸心脏处,怦怦怦的心跳声三百六十度环绕,在他四周循环播放。 陈照很有勇气,但不耽误他败了。 陆惊屿礼貌朝他颔首,然后转身下台。 上午节目录制完,淘汰的人可以直接离开,晋级的人接下来得开始跟着导师上课,为下一周的录制作准备。 陆惊屿在台上就看到站在角落里的孟庭,两个人早上约了中午一起吃饭,于是录制结束就直接朝他走去。 没成想,看到他过去后,孟庭反而转身走了。 这是怎么了?陆惊屿迷惑。 “陆惊屿,待会来二号练习室一趟。” 陆惊屿转身点头,“好的,周老师。” 周双宿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只是想到录制厅人多口杂,她又放弃了,等待会见面的时候再说吧。 时望离开录制厅时听到周双宿和陆惊屿的对话,身影顿了顿,继续朝前走,只是握着手机的手收紧了不少。 时望参加比赛时就知道这个比赛的操作,想出头除非有人护着,但想到之前几届有能力的总不会被埋没,而且他还有孟悬护着,总不会受太多钳制, 但昨天孟悬对陆惊屿模糊不明的态度,陆惊屿和周双宿单独见面,还有刚才离开的和陆惊屿关系匪浅的赞助商。 一切都让他心生不安,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要是陆惊屿知道时望的想法,肯定会赞同的点头,确实变了,从遇到孟庭时就变了,陆惊屿原本就想打破剧情,昨天听到孟庭想当他经纪人时他首先是拒绝,但晚上回去想了想。 既然要打破剧情,那就从头开始打破,他为什么要遵循剧情安排,止步十强呢? 16、第 16 章 陆惊屿和周双宿也没聊什么,只是周双宿问他为什么会来参加这个比赛,陆惊屿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周双宿和他没熟到那种刨根问底的程度,就叮嘱几句好好准备,有什么困难可以找她就让他回去了。 “谢谢老师,我会好好准备的。” 回到宿舍,陆惊屿收拾东西回家。 他室友许迎阳办了个小提琴独奏演出,演出规模很小,不对外开放,只是给一些相熟的好友发了邀请函,陆惊屿和其他两个室友自然是相熟朋友,早早就收到邀请函,也表示了一定会去捧场。 不过—— 晚上,陆惊屿躺在床上,房间灯已经关了,但窗帘没拉,远处辽阔的天穹之上,一轮明月挂在幽蓝半空,清冷月光光挥洒下来,昏暗室内隐约可见各种物品轮廓, 陆惊屿侧着身子,手机与脸齐平,幽幽绿光照在他脸上,诡异又安静,望着一直不见回复的聊天页面,陆惊屿叹气,他不明白,孟庭为什么不理它了。 消息不回,语音电话也不接。 两个人没有交换电话号码,也不知道彼此地址,陆惊屿第一次惊觉,靠着电子屏幕联络,一旦对方不想联系,那两个人就真的断交了。 陆惊屿放下手机,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发呆,他也说不清对孟庭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他一开始对孟庭有偏见,但接触过后发现他这人望着像个花花公子,流连花丛的公子哥,实则纯情又真诚。 家里开了中央空调,房间很凉爽,陆惊屿却觉得燥热无比,烦躁地又翻了个身,安静躺了一会, 陆惊屿还是觉得不舒服,最后掀开被子,翻身起床走到窗边推开窗,霎时,被玻璃隔绝在外的热潮迎面而来。 虽然已经半夜十二点半,但中海的气温不比白日降下去多少,忙碌的都市,夜间似乎也比许多城市喧嚣燥热。 江对面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还亮着赤白和亮黄的灯,灼热的风覆在皮肤上,恍惚间陆惊屿又回到孟庭在楼下等他三四个小时那个晚上。 陆惊屿不是傻子,孟庭说等人,但是他来了之后,孟庭就跟着他一起走了,对于等的人只字片语都没有。 他在等谁?答案如此明显。 而且孟庭可能都没发现,当他说起要给自己当经纪人的时候,眼睛闪闪的,像是那晚的月光都汇聚在他眼底,又亮又期待,但是他摇头拒绝后,孟庭惊愕一瞬,没一会,眼神就暗淡下去了。 因此陆惊屿才在电梯里说给他推联系方式,但孟庭拒绝了。 他不是想当经纪人,而是想当陆惊屿的经纪人—— 陆惊屿不想窥探其中原因,答案却昭然若揭。 转眼第二天,陆惊屿参加比赛那几天,练琴时间缩短了不少,刚回家那天,许蕴珠就为他制定每日计划,让他在下次录制之前争取把落下的时间补起来。 傍晚,殷红的晚霞铺满半片天空,丝丝缕缕橘紫色烟霞氤氲游荡,半弧形落地窗前,光影移动,叮叮咚咚的钢琴声流泻而出。 陆惊屿穿着灰白色居家服坐在钢琴前,一首柔和浪漫的《水边的阿狄丽娜》让时光都留恋不已。 弹完时间刚好卡在六点,许迎阳的演出在七点半,这个时候出发,吃个晚饭到现场刚好。 孟庭在节目录制现场落荒而逃,回家躺了一天。 中午,柳月词女士上楼喊他,说二叔一家来了。 “二叔,什么二叔,哪家二叔像他一样,恨不得把家里人算计死,还要求别人笑呵呵恭维他人好。” 孟庭摊在床上,柳月词站在他窗边,明明是盛午时分,室内却黑得不见一丝光亮,只模糊看得见一点轮廓。 “不管怎么说,他们来看老爷子,天经地义,我们也不能阻止。” 柳月词见床上人毫无动静,沉吟半响,慢吞吞开口。 “哼,看老爷子,不把老爷子气死都算好了,我倒是要去看看,这次他们又是唱的哪一出。” 孟庭翻身而起,房间里颓废的气息随着拉开的窗帘消散殆尽。柳月词抱手站着观察孟庭洗漱收拾,看他挑衣服,最后挑了身私人订制、帅气又不失风度,优雅又彰显存在感的西服四件套。 “你确定要穿成这样?” 柳月词拧眉,不明白儿子出去一趟,审美倒是没下降,就是对温度的感知能力下降了不少。虽然家里中央空调一直开着,但刺眼的阳光和手机上近三十九度的温度提示还是让人望而生畏, “怎么了,孟悬不就是这样穿的吗?” 孟庭勾起唇角,他对孟悬和陆惊屿出去待了一天耿耿于怀,就算后来陆惊屿说孟悬对他来说就是一个不熟的人,但能让他打电话找人特意交代防着的人,能不熟? 孟庭不信。 “妈,你还记得孟悬以前的那个白月光吗?”孟庭眼里闪过不怀好意的光,状似好奇地问。 “怎么了,不是出国了吗,他回来了?”柳月词回忆一瞬,模糊想起一张已经快要遗忘的脸。 “不是,就是觉得孟悬脑子好像不太好,说不喜欢吧,这么些年一直对人家念念不忘,甚至不惜去找替身,要说喜欢吧,一张机票他都搞不定,你说他脑子是不是有坑。” 柳月词不语,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孟悬这个事不好简单评价。 孟悬以前为了那个白月光做尽了糊涂事,孟垣青和元思粱花费无数心思,才把人弄出去,这要是回来,也不知道会整出什么动静。 “不过,孟悬找替身?他脑子怎么越发拧不清了,”柳月词叹气,思索一会,眉眼凌厉望向孟庭,“你可千万别学他,有喜欢的就带回来吃饭,我们也不是什么封建老古董,只要喜欢适合,我们不会棒打鸳鸯。” “知道了,走了,爷爷等着我去解救呢。” 孟庭到底还是换下他那身略显浮夸的衣服,不过不是柳月词的劝解有用,而是踏出家门那一刻,灼热的太阳教会他低调。 换下只适合参加商业宴会的衣服,想到只是去隔壁小区,孟庭穿了件白色坎肩t恤、黑色短裤,墨镜一戴,潇洒朝孟达之那里去。 孟庭到时,孟悬父子俩也刚到没几分钟。 “无事不登三宝殿,什么风把二叔吹来了。” 孟庭吊儿郎当的调调让客厅两人侧目,孟垣青原本带笑的脸看到孟庭时,瞬间阴沉下来, 这兔崽子怎么来了,不是说他最近不在家吗? “二叔,怎么了,脸色蜡黄蜡黄的,身体不好?别一天天想着算计别人,要多照顾自己身体,不是有句老话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孟庭对孟垣青一向没什么好话,这不刚坐下,满脸带笑的就一顿输出,孟垣青找不到机会说话,只能冷着脸, “堂弟怎么说话,我们只是听说爷爷又进医院了,专门过来看看。” 孟悬不赞同望着孟庭,他对这个堂弟一向看不起,此时见他穿没穿样,坐没坐样,眉头跟长了瘤子似的,拧成一团。 孟庭斜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和着整套正装,就算坐在沙发上,腰板也挺得直直的孟悬比起来,确实轻松肆意不少。 “啊,这都过去多久了,要是真出事了,头七都过了吧,堂哥,你才二十几岁,怎么就变得和叔叔一样装模作样了。” 孟垣青和孟悬听着他的话,眼皮跳动一下,连忙朝楼上看去,这老爷子不在,要不然在场三人都免不了一顿爱的鞭笞。 “对了,堂哥,听说你又找了个对象,正在参加音乐比赛,怎么样,什么时候结婚,到时候记得给张邀请函啊,” “二叔,听说你最近收购乐信不顺利,你可得多尽心啊,毕竟和费多签了对赌,一不小心就资产清算了,到时候你们再找老爷子也没用,毕竟他退休好多年,已经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了。” 孟庭一字一句,全身嘲讽,前浪后浪这话还是当初孟垣青逼老爷子给他股份时说的,现如今这个后浪也快被拍死在岸上,算计着老爷子手里那点股份,时不时上门找点存在感。 “哎,怎么不见二婶啊,不会是二叔你又在外面乱搞被二婶抓住了吧。” 见父子俩都不说话,只是阴沉沉盯着自己,孟庭打量他们一圈,意味深长地问 反正老爷子早在这父子俩来之前就被推出去和那些老朋友下棋,一时半会回不来,孟庭有的是时间和他们扯。 “孟庭,你别乱说话,那只是我朋友,还有我父亲和母亲再怎么说也是你二叔二婶,你的教养礼貌呢,而且,商场上的事瞬息万变,你还小,可能不懂其中风险,” 孟悬直挺挺坐着,看孟庭的目光仿佛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明明两个人年龄差不多。 但自从姓孟的其他人知道他没有实权之后,对他就有些轻视和不在意,孟悬也是这些人其中之一。 以前孟庭不懂事时挣扎过、抗争过,最后发现这些人都是一些见钱眼开,趋炎附势的,就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攻击力反倒成倍增长,经常堵得某些人哑口无言。 “我教养啊,不比孟悬堂哥多多少。”孟庭漫不经心道。 中海堵车很严重,特别是工作日,因此陆惊屿习惯乘坐地铁出行。 这次许迎阳演出的地方是在郊区私人宅院。下了地铁还要步行十分钟左右,到门口保安核查身份后放行。 这也是陆惊屿第一次来这个地方,都是独栋房子,彼此之间隔得很远,有些人家还修了围墙将红顶白墙的房子围起来,围墙上攀爬着葳蕤茂盛的淡紫色藤本月季。 鸟叫虫鸣,树枝摇曳,澎湃的生机倾注灵魂。 陆惊屿跟着电子邀请函上的地址数着门牌号往前走。 许迎阳发消息说只是个小型表演,邀请的人大概二十几人,但受邀的人有的带着恋人,有的带着朋友,算下来也差不多三四十人了。 铺着白色餐桌布的长桌上摆满了香槟红酒啤酒,水果糕点也放了长长一桌子。 草地上布置的草坪灯亮起,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各色的人端着酒杯、盘子,或站着或坐着看演出。 独奏,钢琴小提琴合奏,小型乐团演奏。 陆惊屿来得比较晚,端了杯金色香槟,遥站在人群边缘静静倾听。 “咦,那不是孟庭对象吗?” 赵英薛一直手端着红酒,一只手端着香槟,等女朋友扎头发,哪想一扭头,就看到陆惊屿站在后面,男男女女端着酒找他交谈。 “你拿着,我问问孟庭,他怎么没来,” 赵英薛见女友扎好头发,将两杯酒递个她,掏出手机啪啪啪打字。 沈思媛望着男友,欲言又止,半响,才委婉提醒,“那个…咳咳咳,照片只是我们在磕cp,不确定他们是不是恋人关系,” 沈思媛表面是个正经端方的大美女,只有相熟的人才知道。她从高中就开始混耽圈,漫画成堆成堆的买,动漫翻墙看,小说存了好几个优盘了,微信添加了好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家一起分享资源,一起磕cp。 所以看到照片那一刻,她生出了一种磕到了的心理,将照片也发给男朋友。 赵英薛才和沈思媛在一起不到一年,自然不了解她其中一个爱好,只觉得女朋友有才华、长得漂亮、又热爱音乐,是个美貌与才华并存的女生。 没成想,她已经把他兄弟磕完了,连身为男朋友的他都没放过。 “他们肯定在一起了,我昨天把照片甩给孟庭了,他没否认,还转移话题,明显就是逃避。” 见陆惊屿接过其中一个长着一张狐狸精脸男人的酒,两个人不仅碰杯喝酒,还交谈甚欢。赵英薛气愤咬牙,举起手机快速拍照,看都没来得及看,直接点击发送。 孟垣青在老爷子住处坐了一下午,喝了三杯茶,接受孟庭从家庭到身体再到事业的深切关心,都没见到老爷子。 太阳西落,金黄的光将富有历史感的地板照得光可鉴人。 孟悬不着痕迹地挪动一下屁股,咔哒咔哒的声音从腰部发出,孟悬身体一僵,抬头就对上孟庭似笑非笑的眼眸, “堂哥,二叔,没事就早点回去吧,腰遭不住。老爷子也不想掺和你家烂事。”孟庭也懒得装友好,瞥了眼坐在沙发对面脸色越发难堪的两人,不屑嗤笑。 孟庭一开始没想清楚这两人来这里干什么,但坐了这一下午还有什么不明白。 顿时看两人的目光都带着刺,特别看孟悬的目光,带着浓厚的不解和嫌弃。 孟垣青年轻时有个初恋情人,老爷子觉得那女的算计心太重、居心不良,不同意两人,用股份威胁孟垣青赶紧断了。 孟垣青为了现实抛弃恋人,和门当户对的元思粱结婚。 没想成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元思粱无意间发现孟垣青不仅没和初恋情人断了,还把人家好好养在国外,给他生了一男一女。 孟垣青这些年赚的钱大部分都给了国外那三人,现在还准备找人帮国外情妇生的儿子成立公司。 而身为儿子的孟悬不仅没有安慰伤心绝望的母亲,反倒和父亲关系越发亲厚。今天来这里,不出意外就是想求老爷子去元家劝解元思粱别离婚。 想屁吃呢,老爷子一把年纪了,可丢不起这脸。 孟庭觉得老爷子眼光很锐利,孟垣青那初恋情人手段确实厉害,这都藏二十多年了,怎么就这个时候被发现了呢? 手机咚咚咚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响起,孟庭瞥了一眼,发现是赵英薛,拇指一滑,就是两人聊天页面。 二十几条消息,十七八条都是表情包的无用信息。 孟庭无奈,恋爱使人改变。 秉着点都点进来了,不看亏了的心理,孟庭指尖一动,掠过表情包,滑到最顶端。先后三张照片显现眼前,孟庭顿住,手指一点,照片放大,孟庭盯着看几秒,又滑了一下,三张照片来来回回看了好一会。 受邀而来的人大部分都是学音乐的或者从事音乐相关行业的,许迎阳开了个头之后,就把台子让给感兴趣的朋友,让大家随意玩。 “怎么样,要不要上去玩玩。” 陆惊屿另一个室友秦声下巴往台子那边一扬,跃跃欲试。 “等……” “陆惊屿——” 特意拉长的尾音勾得人耳朵发痒,陆惊屿扭头,看见来人,有些惊讶, “你怎么来了?” 17、第 17 章 孟庭看到照片本来就烦,孟悬父子还在他旁边叽叽歪歪,他三两下把人赶走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找赵英薛要了定位就匆忙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吗?”孟庭双手抱胸,站得离陆惊屿三四米远,看了眼陆惊屿后,目光移向他旁边男人身上,顿时,眼皮一跳,警惕心骤起,心里无比庆幸自己赶来了, 男狐狸看模样二十岁不到,但气质比同龄人成熟一些,穿着简单的银灰色真丝衬衣。 身材纤细修长,皮肤白皙透亮,脸又小又尖,眼眸狭长,鼻梁挺直,嘴角微翘,活脱脱就是深山里跑出来勾引人的男狐狸精! “怎么不能来,我只是有些惊讶,”陆惊屿边说着边朝孟庭那里走去,孟庭看见他的动作,紧绷着的神情才自然些,下巴一扬,得意又不屑地瞥了眼秦声。 秦声接收到他的挑衅,轻佻眉眼,目光在孟庭和陆惊屿身上打转一圈,了然,举起举杯朝孟庭遥敬一下,喝酒借酒杯遮住唇角的笑意, 真有意思。 “我昨天晚上给你发消息,问你要不要一起来,你没回我。”说起这事,陆惊屿语气还有些委屈。 台上有人在弹吉他和打鼓,氛围一下热烈起来,男男女女跟着摇晃身姿。 说起不回消息这事,孟庭不敢对上陆惊屿的目光,尴尬移开视线。 那天他受到冲击太大,先是早上来自赵英薛消息的冲击,再然后是陆惊屿唱歌的时候对着他,对着那双眼睛,他心如敲鼓,咚咚咚的, 他慌了,就跑了。 事后想想也挺怂的,更加不敢面对陆惊屿了,怕他问自己为什么不等他,孟庭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和他对视上时,心跳加速,心动万分,心里阴暗,想把他抓回家藏起来?然后干一些少儿不宜的事吗? 靠,能说吗?不能! 所以孟庭回家躺了两天,想净化一下他肮脏的心灵,没想到这这还没净化好,就有人按捺不住了。 想到这里,孟庭朝人群中看去,就见男狐狸精现在正扒拉着另一个男人跳舞呢,脸上挂着魅惑众生的笑,像是感受到自己目光,男人突然扭头朝自己这边看来,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加……油……?! 孟庭瞪大眼睛,这男狐狸精是什么意思? “你看到我消息来的吗?” 孟庭回神,想起陆惊屿发的那些消息,再瞅瞅他期待的表情,有些惆怅的扒拉一下头发,余光瞥见陆惊屿端着一杯酒,快速接过一口闷了,果香和草木香混合气泡在口腔里炸开,孟庭脑子也像被炸弹炸了似的,望望空了的杯子,又看看懵逼的陆惊屿。 “你什么都没看见,这酒是我刚自己拿的。” 孟庭头凑近陆惊屿耳朵,用小声又低沉的嗓音在他耳朵边念叨,模仿催眠,可惜被催的人睁大眼睛,目不转睛盯着他,一点被催眠的意味都没有,反而有点……无措。 “我是不是应该重复你的话,当自己被催眠了。”陆惊屿也学着孟庭动作靠近他小声询问, 一双漂亮的眼眸盛满了笑意,嘴角也无意识翘起。 “好吧,我不是故意的。”孟庭冷静拒绝,他算是发现了,一旦和陆惊屿待在一起,他的智商就会下降,人变得低龄又幼稚。 “嗯哼,要吃东西吗?” 夜幕遮掩,酒精熏染,人群放肆,来时衣冠楚楚的人们松开领带,解开纽扣,挽起袖子,走上台,开始今晚的表演。 台上人越来越多,鼓手、吉他、主唱、贝斯都有了,一个摇滚乐队组成,不知道是谁整来的小烟花咻咻咻的在半空炸开,五颜六色的光映照天空,也映照在天穹下人群眼眸里。 陆惊屿扭头,孟庭正抬头望向天空,流畅的下颚和干净的脖颈暴露眼前,陆惊屿垂着的手动了动,盯着孟庭脖子的眼睛亮得惊人,喉结也无意识滚动,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吓人的念头,好想咬几口,最好咬出痕迹,红的青的紫的,不过,不能用力,会死人。 那轻轻的嘬吸呢? 哎…… 陆惊屿目光往下移,这下,目光更移不开了。 浅麦色小臂上肌肉线条漂亮流畅,鼓起的青筋沿着手背延伸至手臂上,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相对小巧的高脚杯杯壁,挂在衣领处的墨镜往下缀,露出饱满紧实的胸膛,沟壑深深。 孟庭不是木头,怎么可能感受不到陆惊屿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一点一点,缓慢的,火烧火燎的,像是打铁时溅到身上的火星,烫得他绷紧神经,眼睛再看不下其他东西,脑子也一片空白。 烟花放完,台上乐团歌唱完,将舞台让给下一个弹钢琴的,透明如水晶的钢琴被人小心翼翼搬上台,熟悉的旋律和陡然安静下来的环境,让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陆惊屿清醒过来, “我们去拿点吃的吧。” 陆惊屿垂头,心虚地摸了摸鼻尖,率先往长桌那边走去,只是不知为什么,平时走路挺正常的人,此时同手同脚,直愣愣橡根木头。 “哦,嗷,”孟庭慌乱回答,走在后面抬手摸了摸手臂,手刚触上去,像是被电着似的,连忙放下手,干咳一声,掩盖一些不为人知的心绪,脸连着耳朵红成一片。 “刚从他们唱的歌叫什么?” “uptownfunk,” 陆惊屿拿了个盘子夹了块冰淇淋蓝莓慕斯,又夹了一些水果切一起递给孟庭, “你不去玩玩吗?” “你感兴趣吗?” 孟庭接过盘子,插起水果蛋糕往嘴里塞,别说,今天他一口东西都还没吃呢,都饿得快把陆惊屿吞下了, 陆惊屿见他吃得急,又去倒了杯水候着, “我什么都不会,你去玩吧,”孟庭吃了点东西垫着,胃里舒服多了,听到陆惊屿的话,摇摇头。 他音乐细胞在小时候就被钢琴老师杀死了,这些年他只会听和看,这还是在他爹没时间时陪柳女士去听各种演奏只能让他去时培养出来的,但也仅限一点点古典乐。 而今晚这个小宴会,什么音乐派系都有,流行、古典、浪漫、戏剧,孟庭连乐器都没认全,更不要说感兴趣了。 “那我们就当观众吧。”陆惊屿耸肩,又给孟庭拿了些吃的。 两个人一个投喂,一个接受投喂,站在角落一隅,倒也轻松惬意, “刚才站在你身边那男的是谁?” “谁?” “穿银灰色衬衣那个。”孟庭张嘴接过陆惊屿投喂的西瓜,鲜红的西瓜肉被他一口叼过去,嚼两口,然后咽下,又张嘴等着投喂,却半响没等到食物,孟庭扭头就见陆惊屿眼神暗沉地盯着自己……嘴巴。 泛着水光的、带着点殷红的唇瓣分开,主人还眼神茫然地望着自己,陆惊屿深呼吸,举着的水蜜桃怎么也投喂不下去。 “那是我室友秦声,” 陆惊屿回答完,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喑哑了,连忙端过水喝下,润润嗓子。 “你今天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似的,最后一句孟庭没说,太暧昧了。 拿过餐桌上摆着的给客人擦手的餐巾擦了擦手,孟庭眸色也变得幽暗无比, “喝一杯。” 陆惊屿端过一杯红酒递给孟庭,孟庭抬眸望向陆惊屿,半响,接过酒。 金色液体在杯中摇曳,如银河般璀璨迷离,人影摇晃跌撞,衣衫散落坠地,柔软的床被压出深深的凹陷,交叠的双手用力到骨节泛白。 “嗯,你是不是看对眼一个,就把人家往床上拉。” “没有,你是第一个。” “嘶……你tm轻点,吸脖子会死人的,老子要是死在你床上,以后你还能起来吗?” 孟庭睁眼看向俯在他身上的人,目光下移,眼神玩味,只是下一秒,他就得意不起来了, “靠靠靠,你吸哪呢,再吸也tm没用,不如去买瓶牛奶。” “软的,漂亮,舒服。”男人声音从鼻腔里出来,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孟庭抖着身体猛吸冷气,他错了,他就不该问那个煞笔问题,也不该接那杯酒, 那是暗示,他接受了,但是现在他后悔了。 之前觉得漂亮得适合弹钢琴的手在身上四处惹火,指尖移动,从另一个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弹钢琴,只是被弹的人承受不住,一直在吸气颤抖。 “唔…不……不行,下次,下次好不好。” 感受到什么,孟庭瞪大眼睛,挣扎甩开压着他的手,掀开身上人,往床的另一侧爬去,连滚带摔下床捡起裤子就往身上套。 “你tm带凶器出门,不讲武德。”孟庭快速穿上裤子,感觉到布料的存在,有了安全感,才扭头看向爬在床上的人,一脸扭曲,靠靠靠,要不是他身手矫捷,就要被刺杀了。 谁知道一个看起来如此文雅瘦弱的青年,却有一个深藏不露的家伙! “别胡说,” 陆惊屿揉了揉太阳穴,坐起来,他一般不喝酒,怕麻痹神经,只是今天场合气氛太好了,一不小心多喝了几杯,潜藏心底的幽暗被酒精勾出来,连话都没说清楚,就把人往家里带。 “我的错,对不起。” 陆惊屿表情懊悔,等感觉下去了,下床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又把孟庭的t恤捡起递给他,安静的室内,两个人一时无言,氛围逐渐尴尬起来。 “我先回去了。” 孟庭低声,他觉得自己犯了个大错,他是清醒的,如果不是最后那一步他实在害怕,现在在床上就是他们两个,而不是被子。 “我送你。” 陆惊屿去衣柜里拿了件长袖衬衣递给孟庭,“晚上风还是有点凉,又喝了酒,穿着吧,” 孟庭沉默接过衣服,陆惊屿喝了酒不能开车,只能打车,司机还有五分钟到达,两人站在小区门口等着。 今晚没有月亮,墨色天空上零稀分布着几颗星星。 “孟庭,”陆惊屿站在人行道边缘,脚尖戳了戳砖缝里长出的已经枯黄的小草,低低的声音随风飘散,却也传到离他不远的孟庭耳朵里。 “嗯,”孟庭揪着人行道边缘的小草,低着头也低低回答。 “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18、第 18 章 陆惊屿说完,从脸到耳一片爆红,温度高得他口干舌燥,刚才两人坦然相见时他都没有这种紧张微妙感觉,但此时两人穿上衣服,蹲在马路牙子上,反倒纯情起来。 天气预报说今天半夜有雨,夜黑风高,乌云移动,忽地有风吹过,身后银杏树唰唰作响,半黄半绿的叶片被风卷落,飘飘荡荡落在孟庭脚边, 他捡起一片已经完全变得金黄形状漂亮的叶片,握在手心蹂躏成碎渣,随后张开手掌,碎渣从指缝间落下。 “好。”干脆利落,只思考了三秒钟,孟庭为自己敏锐的思维能力点赞。 首先,他们两个刚才差点床都上了,要是不在一起,以后见面多尴尬, 其次,他喜欢陆惊屿,虽然以后性生活可能不太和谐,但这是可以商量的,比如他在上面。 出租车在离接人目的地还有一分钟时,订单被取消了,司机吐槽两句掉头去接其他单子,这里是富人区,本来就没什么人打车,现在大半夜的就更没有人打车了。 夏天的雨来得又急又猛烈,两个人刚进屋,外面就传来雨水砸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的响声,水珠汇聚成串顺着玻璃窗滑下,陆惊屿去关窗,孟庭站在玄关,四处打量。 刚才进来得太急,又是黑灯瞎火的,孟庭什么都没看见,此时从玄关缓缓走进房间,才有机会看清整栋房子的模样, 法式装修的房子精致又复古,房间里的每一个装饰品感觉都是经过主人精心挑选的,摆放位置也极其讲究,一花一草,一桌一椅,就算一张照片,都是放在及其合适的位置,望着舒心又漂亮。 孟庭还看到好几副当代知名画家的作品,明艳大胆的色彩和低饱和度装修形成强烈反差, 只是那画望着就不是陆惊屿的风格,他喜欢的东西,相对寡淡,孟庭不无自信的想,以后在陆惊屿人生中,他将是最大胆的那一抹色彩。 “在想什么?”陆惊屿关完窗户,走过来就见孟庭盯着壁炉上那副他不怎么喜欢的画看。 “你小时候很可爱。”孟庭笑道。 陆惊屿看了他一眼,又朝壁炉看去,这才发现壁炉上那副线条凌乱、色彩明艳的画旁边还有一张他九岁时的照片, 他穿着小西装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握着琴弓,另一只手扶着大提琴,正低头望着大提琴琴弦, 相框颜色太素净,照片又小,平时一眼看过去,目光只会被那副价值六位数的画作吸引。 “哪里可爱了?” 陆惊屿挨近孟庭,将头搭在他肩上,语气懒懒的,刚才告白时脑子空空的状况过去,此时心底泛起的甜蜜泡泡才咕噜咕噜冒出来,像春日细雨浸润大地似的,湿漉漉、黏糊糊的。 两个人靠在一起,孟庭感觉自己心跳声和身后人的心跳声重合在一起,瞬间房间里只有咚咚咚节奏感极强的轰鸣声。 “唔……我轻轻的,可以吗?” 耳边喘息声压抑,灼热的气息喷洒耳尖,被压制在下方的人忍不住伸手去解他的皮带,咔哒声像是某种暗示,刚才穿上的衣服又被人拽下,只是孟庭忍不住瞪看陆惊屿, 为什么都扒干净了,却还让他穿着坎肩?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了,穿着黄棕色雨衣的外卖员将淋湿的塑料袋交给楼下值夜班的管理,管理看了袋子上门牌号,拿上电梯卡,上楼。 叮咚叮咚—— 管理按了门铃,等了不到五秒钟,棕色门后伸出一只手,声音在夜里喑哑不已,“谢谢,麻烦了。” 袋子窸窣几声,门被人拉上,管理望了望门,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转身离去。只是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想联翩,同时在心里啧啧啧几声,半夜外卖,单子上还标了隐私单子,这怎么不让人多想。 年轻人夜生活丰富,身体真好。 身体好的年轻人现在只想死。 孟庭想不明白,为什么他都已经逃了,最后怎么又回来自投罗网了呢,陆惊屿轻轻哄两句,他就昏了头,好吧,他也觊觎陆惊屿□□,但这人体力会不会太好了点,都要摩擦生火了, “歇……歇一歇……”孟庭手搭在失焦的双眼上,喘息求饶, “好吧,一分钟行吗?”陆惊屿摸着他的肚子,满足地眯了眯眼,一起一伏的腹部,隐约能看出肌肉线条,陆惊屿俯身下去亲了亲陡然绷紧的腹肌,眼里的兴奋遮都遮不住, 以前他老师就说过,搞艺术的人都有点癖好,陆惊屿嗤笑,觉得这是某些人为自己糜烂生活找的借口,此时,他倒是可以理解那种沉迷和渴望了。 孟庭发誓,他这辈子说的脏话都没有今晚多,只是以前他骂人,会引来拳头和污言秽语,今晚他骂,只会引起身上人兴奋,而一兴奋惨的就是他。 夜间下过雨,第二天早晨阳光明媚,空气清爽,小区里的树植物像是吸饱了雨水似的,又嫩又绿,鸟鸣声脆,环卫工人推着车开始清扫昨夜的残枝落叶。 陆惊屿习惯早起,厨房里有昨天阿姨准备好的三明治,他又煮了四个鸡蛋,洗了点蓝莓,端着早餐哼着歌往房间去。 “起床吃早餐了。” 陆惊屿先把早餐放在书桌上,然后拉开厚重的窗帘,让清晨的阳光照进屋里,推开窗户,流动的空气涌进来将屋里浑浊的空气替换掉。 陆惊屿觉得他家该换空气过滤器了,他屋里这个过滤效果不太行。 床上的人没动静,陆惊屿走过去拍了拍鼓起的被子,“再不起,我妈要回来了。” “靠,你不早说。”孟庭掀开被子,动作慌里慌张,只是身体移动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骨头就折了。 “给我拿套衣服,”孟庭移下床,随便捡了件不知道谁的衣服穿上,急急忙忙往卫生间去,没一会,洗漱的声音传来,陆惊屿去衣帽间找了套自己的衣服准备好。 然后把房间收拾一下,地上乱丢的衣服,已经变形的坎肩,还有一些其他垃圾,全部收拾打包好,待会出去的时候一起扔了。 孟庭连陆惊屿都没看一眼,就快步走进洗漱间,打开水,装作自己在洗漱,同时龇牙咧嘴一手捂胸,另一只手捂屁股。 靠,爽是真爽,但是难受也真难受。 孟庭望向镜子,薄薄衬衣只慌乱扣了上面两粒扣子,下面穿了条灰色四角裤,身上痕迹根本无所遮盖,脖子还好点,从锁骨以下,殷红青紫一片连着一片,胸部是重灾区,已经肿了。 嘶—— tm真爽,孟庭摸了把被啃了无数印子的大腿,习惯那股酸胀后,想起昨天晚上那爽得灵魂飘起的感觉, 赚了! 咚咚咚—— “给你擦过药了,别碰水,” 陆惊屿声音透过玻璃门清晰传进来,孟庭身体不受控制抖动一下,昨夜陆惊屿在昏暗灯光下明亮的眼睛又浮现眼前,孟庭咽了咽口水,不受控制出现反应, 靠,没有累坏的陆惊屿,只有耕坏的他。 “听到了吗?不说话我进来了。” 感觉门把手在移动,孟庭心一慌,啪地靠着门,按住门把手,哑着破破烂烂的嗓子道,“听到了,你先吃东西吧,我一会就好。” 得到他回复,陆惊屿离开卫生间门口,孟庭平复一下心情,赶紧刷牙洗脸,不到五分钟,拉开门出去。 “衣服在这里,” 陆惊屿指着床边白t恤黑裤子,望向孟庭的眼神也格外餍足,孟庭感觉自己像是被某位有特殊癖好的变态挑中的作品,正被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分割。 “你昨晚挺疯,你以前那些对象受得住?”孟庭咬着三明治,眼神落在装蓝莓的纯白盘子上,状似无意问道。 昨晚陆惊屿说他不是看中一个人就往床上拉,孟庭是第一个,可是昨天晚上陆惊屿用在孟庭身上的劲和手段,感觉就不像第一次。 而且孟庭也有朋友混艺术圈,他们在外高冷优雅,私生活却乱得一塌糊涂,孟庭相信陆惊屿不是那样的人,但年少成名,有颜有才,就算他不主动,靠近他的人也不会少。 孟庭不介意他有过去,但人心都有私欲,都想成为爱的人心中的唯一。 陆惊屿听到孟庭的话,举着叉子的手顿了顿,随后放下叉子,起身扯了张纸擦了擦嘴角,目光看向孟庭,在漫长的空白里,孟庭嘴里嚼着食物,脑海中却涌现许多猜测, 不会吧,第一次谈恋爱就遇到老手,不会陆惊屿前任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吧,他是第几任,以后不会和他出去一趟,就遇到好几个前任吧。 “哥哥,我才十九岁,没有早恋,以前忙着训练,参加比赛,你是第一个,初恋!”陆惊屿望着自己刚新鲜出炉、想象力过于丰富的男朋友,压制住额头跳动的青筋,好心提醒他自己的年龄。 “而且,我是天蝎座,”陆惊屿言尽于此。 有人曾经评价陆惊屿,平静表面下是亟待爆发的火山,全部情感都被他压抑着,爆发的那一天也不知道谁承受得住。 所以第一次见到陆惊屿疯狂一面的孟庭果不其然也误会了。 窝草,我谈恋爱了,谈的还是个弟弟,天赋异禀的弟弟!!! “孟庭,你在想什么呢,自从你过来就一副春心荡然、被狠狠滋润过的模样,现在又神不思属的,你们两个昨天晚上不会真的睡了吧。” 下午,陆惊屿去节目录制地找老师上课,孟庭回家休息,只是还没有到家,就被赵英薛他们呼唤出来玩,想着回家也没意思,孟庭就来了。 “什么睡了?!和谁睡了?发生什么了?老赵,你知道什么,赶紧说说。” 一个包间,八九个人个人,两张台球桌,孟庭没有上场,几个玩得不错的和他坐在一起随意聊着天,没想到赵英薛一开口,就炸了场子。 “哦,他谈了个小男朋友,一看就是那种床上玩得特别花,手段特别狠的人,孟庭能好好出来和我们见一面,也不容易。”赵英薛找了个离孟庭较远的距离,端了杯酒,抿了一口,等众人期待值拉满了,才淡淡说道。 “草草草,你怎么知道的,你昨天晚上爬他床底了?!”有人睁大眼睛,语气激烈,好奇心都快从眼睛里爬出来扒上赵英薛了。 孟庭冷着脸从沙发上掏出一个靠垫往赵英薛那里砸去,赵英薛身体一侧,躲过他的攻击,看着孟庭连动都不想动的身体,意有所指地道,“嗯哼,这还不明显吗?” 众人望向孟庭,目光像扫描仪似的,从上到下将他扫了一遍,最后抽了一口冷气,朝孟庭竖起大拇指, “不愧是我孟哥,找的男朋友也猛于常人。”看看那动也动不了的躯体,看看那领子边缘露出的痕迹,啧啧啧,小狼狗啊。 “呵呵呵,羡慕的话,我也帮你们介绍几个。”孟庭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 “不不不了,多谢孟哥。” 陆惊屿请了两天假,回去后就去找周双宿上课,他这些年虽然对唱歌感兴趣,但毕竟没有真正系统学过,跟着周双宿学到不少有用的东西。 节目组为了抓住暑气流量,第一期节目剪辑很快,在第二期录制的前一天就剪辑出来了,那时陆惊屿正在上课,还是孟庭告诉他的。 “今晚节目播出,一起看吗?” 孟庭推了推脸上无镜片黑框眼镜,冷静询问,当然,如果他眼神不要那么直勾勾就好了。 陆惊屿擦了擦额角的汗,仰头喝了半瓶水,听到孟庭的话,眼睛下移,和他对视上,孟庭伸手给他擦了擦嘴角的水迹,目光带火,自从陆惊屿上课后,两个人已经三天没那啥了,都是刚开荤的,忍不了一点。 孟庭回来后,又换了个身份,变成陆惊屿经纪人了,两个人此时避开镜头,却没避开参赛的其他学员,顿时,除了小部分人,好多人看陆惊屿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不就是扒上个赞助商吗?等什么时候人家玩腻了,有他好看的。” 说话的人瞥了眼李可乐冷着的脸,不屑地鄙夷道,他们不愿意去了解自己的对手,只知道恭维李可乐,毕竟,李可乐不仅有经纪公司的,而且最近刚进了个音乐综艺,虽然只是去当背景板的,但也比这里某些一旦离开节目就销声匿迹的人好。 所以恭维他的人多,有些把察言观色修炼得炉火纯青的人自然发现他对陆惊屿微妙的态度,而且,这微妙中隐藏着恶意和嫉妒。 “今晚节目就播出了吧。”李可乐伸手进裤子口袋摩挲手机,下垂的眼睑遮住眼里的恶意,意味深长地问。 “嗯,对,也不知道观众评价如何。” 说起今晚的节目,大家的心神转移,李可乐说要去卫生间,离开了练习室。 “爆料关于今晚播出的《余音绕梁》节目的学员陆惊屿黑料,你可以先去搜搜他的资料,再来报价。” 某微博大v的私信在中午时收到一条爆料,他看到信息点进去看了一眼,又跳出去搜陆惊屿的信息。 “咦,好玩了。” 19、第 19 章 晚上,陆惊屿请假离开节目录制地,和孟庭去超市买了些食物,就往他的房子去。 孟庭成年时,家里人送了他不少东西,房子就有好几套,他装了一套,平时自己过去休息,也方便朋友聚餐。 “来啦,来啦,欢迎陆同学来玩!”二十岁左右穿得破破烂烂、每只耳朵上戴着三四个耳钉的男生看到陆惊屿和孟庭进来,大声招呼。 “陆同学是你叫的吗?没看到孟哥在旁边脸都黑了吗?”另一个长得消瘦些穿着背心短裤的男生用胳膊杵了杵说话男生,用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说。 “不会说话别乱说,喝酒都堵不住你的嘴,”孟庭瞪男生, 孟庭房子自带一个五十多平的露台,七八个年轻人在露台上搭建了烧烤架,又提了不少酒和饮料,正聊得热火朝天,投影仪和幕布已经移到露台正中间,正放着歌。 自从知道孟庭恋爱后,这些人对陆惊屿很好奇,撺掇孟庭约他出来大家一起吃个饭。 这不,从赵英薛那里套出陆惊屿也参加了音乐比赛,而且节目今天播出,几人找到借口,叫嚣着要为陆惊屿庆祝,孟庭无奈,只能把两人约会变成兄弟恋人见面会。 “你们好,我叫陆惊屿,是孟庭男朋友,”见大家都望着自己,陆惊屿放下手中的东西,主动介绍自己,虽然这几个年轻穿着打扮奇形怪状的,但说话赤诚热情,陆惊屿挺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的。 “哎呀哎呀,男朋友,哈哈哈,孟哥,开心了吧,终于把自己嫁出去了,”孟庭听到陆惊屿介绍,嘴角翘了翘,面上佯装收拾几个过于活跃的好友。 “别打了,孟哥,我错了,错了,”男生抱着头四处乱窜,企图躲过孟庭追捕。 “赵英薛,我们之前见过,这是我女朋友沈思媛。”赵英薛拉着沈思媛,探究的目光在陆惊屿身上转了一圈,面上保持着友好的交谈,心里衡量陆惊屿身份。 他们这帮人,说不着调也是真的不着调,但说现实也真是现实,大家都过了搞纯爱的年纪,都清楚明白,如果不想自己阶层下滑,只能接受家里安排好的的门当户对的妻子,维护自己的阶层利益。 而孟庭又是他们中间最特殊的,虽然没有继承权,却是最有钱的,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对他也算宠爱,要什么给什么,公司股份也不吝啬,只要他不糊涂,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就算躺到烂,都能活得很好, 所以,有人鄙视他,却不敢得罪他,有人在背后诋毁他,却不敢当着他的面多说什么,反而还要客客气气待他。 而他谈恋爱,当然也是他们这帮朋友里一大事。 这么些年了,孟庭在男女情爱上像是不染红尘的修士似的,半点不沾染,他们男女朋友都换了不知道多少个了,他初恋都没交代出去。 而这短短不到两月,之前固执要找到喜欢人才谈恋爱的人不仅找到对象,连床都上了,现在又跑去当苦力,做免费助理。 赵英薛探究的视线和陆惊屿平静的目光对上,没坚持过三秒,就承受不住那平静下的压迫,主动移开视线, 孟庭男朋友来路也不简单啊,赵英薛感慨,想到之前孟庭信誓旦旦说,他男朋友比他小,单纯好骗,赵英薛有些同情他。 沈思媛看看活跃的孟庭,又看看淡定陆惊屿,心里尖叫刷过好多乱七八糟的组合, 年下,傲娇vs腹黑,助理vs明星,小黑屋,吃醋,想到之前看过的漫画,沈思媛挽着男友的手克制不住握紧,眼神逐渐虚无,浑浊的脑海中冒出几个字, 有事助理干,没事干… “思媛,你在想什么,脸好红,是不是太热了,”男朋友关心的话语让沈思媛侧目,哎,要是好姐妹在就好了。 橘色的云海在头顶游过,露台上摆了不少好养活的绿植,陆惊屿扫了一眼,认出金钱树、石榴树、金边吊兰,还有一些不认识的用大号花盆种着,绕着露台边缘摆了一圈,枝叶繁茂,迎风飘扬。 烧烤的烟雾袅袅升起,这些人玩久了,什么都会一点点,这不,烧烤烤得有模有样的,陆惊屿不会弄,孟庭怕他伤到手,拉着人去调整投影仪, 没一会,孟庭溜溜达达去拿了两瓶精酿啤酒过来,将其中一瓶递给陆惊屿。 “我不能喝酒,你给我换个瓶汽水或者其他的吧。”陆惊屿看了眼孟庭手里的啤酒,摇摇头,之前那几杯香槟已经是他越线了,可不能放任自己放肆,这会助长他的欲望。 “哦,” 孟庭收回手,站定不动,大家都在忙,聊天喝酒打牌,陆惊屿拿着手机和遥控器,节目vip才能看,他用自己账号登录。 “怎么了?”陆惊屿余光瞥见孟庭不动,扭头就撞进他沉沉的眼眸里,无奈起身去亲亲他的唇角, “喝酒会麻痹神经,对脑神经和手部协调能力有一定影响。” 孟庭咬了咬陆惊屿嘴唇,两个人的约会变成一堆人的,他心中还是有些怨气的,虽然这些人都是他朋友。 “我以后会注意这些事的,”孟庭有一点懊悔,他喜欢陆惊屿,也渴望了解他。 “不是什么大事,我已经习惯了,”孟庭拿的啤酒是德国品牌,比前两天喝的香槟酒精度还高,陆惊屿是一点不能碰。 晚上七点半点,月亮露出半个影子,远方山峦之上,最后一抹晚霞渐渐被墨黑吞噬,留下淡淡一抹灰白,下班的人群回到家,换上舒适的家居服,吃着零食,打开电脑或平板,等待红台最新一季《余音绕梁》。 还是熟悉的开头,各省海选剪辑片段,得到晋升资格的选手得到三四秒镜头,随后就到导师介绍,但这不到十分钟的前片,也引发了不少观众讨论,弹幕刷刷刷飘过。 虞宁和虞司都知道今晚是节目播出,一早就各自回房间拿出平板追节目,两人对陆惊屿的部分很是期待,而且,这个节目尿性众所周知,两个人也替他担心,怕剪辑的时候被欺负。 【今年参赛学员颜值有点高啊~】 【这开场看得出个啥?好模糊,好晃,摇晃的酒杯~】 【怎么又是某些导师啊,要钱不要名声的吗】 【这一季的转身费是多少,大家来个无奖竞猜】 开头没什么关于学员的讨论,更多的是吐槽导师和拍摄模糊,还有的人谈论这一期节目组又要整什么活。 虽然这个节目饱受诟病,但这么多年,许多人已经习惯在暑假看到它,一边看一边吐槽。 陆惊屿挨着孟庭坐在一张懒人沙发上,前面玻璃茶几上放着一盘烤好的肉和蔬菜,孟庭其他朋友各自搬了椅子沙发找了个地方坐下,边喝酒边看节目。 营销号博主收到私信后,专门去找陆惊屿资料看了一遍,然后按耐住激动的心,回了爆料人,用高价买下爆料,打开电脑专心制作视频, 红不红就靠这条爆料了。 节目剪辑和录制的时候不太一样,中间穿插了学员生活、海选片段、自我介绍,正常速度看的话,内容太过冗杂,陆惊屿看了一会,没什么兴趣地低头玩男朋友的手。 时间往前推,没一会到陆惊屿部分,他穿着简单的衣服,没什么多余配饰,清清爽爽的,刚上台,镜头一扫到他,寥寥无几的弹幕卡顿一下,下一刻,密密麻麻弹幕猝不及防闪现,五颜六色,晃得人眼睛疼。 【靠靠靠,这个腿比我命长的男人是谁,快,我的互联网朋友们,谁告诉我他的资料】 【小哥哥才十九岁,还在上学,男大,我可以——】 【好帅,我以前设想的男朋友就长这样,是谁把我男朋友偷走了!!!】 望着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弹幕,露台上罕见地沉默了一瞬,随后目光齐齐看向孟庭, 孟哥,觊觎你男人的人太多了! 孟庭当然也看到弹幕了,他转头望陆惊屿,幽幽道,“挺受欢迎的,都看不见你人了。” “好久没上网了,现在网友好活泼,”陆惊屿尬笑一下,抚了抚孟庭的背,赶紧顺毛,虽然男朋友比他大几岁,但陆惊屿还是感觉他像个小朋友似的,幼稚又傲娇。 “哼,”孟庭拍了拍陆惊屿大腿,正过身继续看,虽然在现场已经看过一遍,但在屏幕上看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弹幕太密,影响观看,陆惊屿俯身去玻璃茶几上拿起遥控器将弹幕关了,顿时屏幕清爽多了,表面镇静自若实则面红耳赤的陆惊屿不着痕迹捏了捏耳尖,无声松了口气。 有点尴尬和羞涩。 天彻底黑了,许多人空闲下来,想到前几日《余音绕梁》铺天盖地的宣传,打开影视app,点开首页《余音绕梁》节目的推送, 霎时,被满屏弹幕冲击到,只能看看见一个人悬浮在弹幕上举着话筒唱歌,嗓音低沉中带着少特有的清冽,挺拔如松的身姿,深受造物主优待长相。 靠,这让饱受内娱审美降级侵害的网友一下炸了。 一首歌没唱完,已经有人开始搜索他的名字了。 弹幕齐刷刷【啊啊啊,这个陆惊屿到底是谁,ta要花钱把他送出道】 网友速度很快,没多久,陆惊屿资料就被扒出来了。 《余音绕梁》已经举办了九季,从第七季就开始走下坡路,观众流失率极高,收视率逐年逐年下降,其制作公司灿烂从去年就传出消息要放弃这个节目,转而把资源压在新制作的以原创为主要宣传点的《声入人心》上。 而这一季,有点像是这个节目的收官之作,制作组一开始没抱太大希望,直到看到陆惊屿,在娱乐圈待久了,许多人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什么人能火,什么人要多沉淀些时间,大家都有一个概念。 说直白了点,在这个圈子里颜值就是一切,是硬通货,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就算是个草包,经纪公司也能给你打造出一个光鲜亮丽的人设,唱跳不行去演戏,演戏不行上综艺,都不行?那就去直播带货,反正总能给公司赚到钱。 灿烂其他经纪人发现陆惊屿时,就抱着先把人签了再说想法,管他会什么,况且这个人也不是什么都不会,榨干价值,然后冷藏,是公司某些经纪人惯用手段。 但也有聪明人,杨娜就是其中一个,她是灿烂的王牌经纪人之一,有野心有手段,手下艺人无数,也带出三四个叫得出名的艺人, 但这些年公司大把签人,能出头的就那么一两个,次次都带草包,不仅对她发展没什么好处,反倒把名声搞臭了。 她今年三十四岁,看得透彻,如果想事业再上一步,带着那些人设摇摇欲坠的草包是走不远的,她得找个听话有能力的好好培养,独立出去。 灿烂这两年发展越发局限,尤其是海盛新换了董事之后,发展势头强劲,估计要不了多久,灿烂就会被它甩在后面,可能还会被吞噬,到那时她们这些名义上的金牌经纪人收的垃圾只会越来越多,毕竟公司想捞钱。 陆惊屿就是她看中的人,但识货的人不只她一个。 “你们看他那样像是家里缺钱的,如果我们现在就去找他谈合同,你们准备拿几级合同,一次谈不拢,之后再谈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杨娜几句话打消另外两位原本蠢蠢欲动的经纪人,他们想在节目录制之前把人签了,但是合同确实不好给, “那等第一期节目播出后看情况吧,”两个经纪人对视一眼,离开办公室,杨娜目送他们离开,她刚才说的话也不算全假,给陆惊屿的合同等级确实不好拿捏,太低了,人家可能看不上,太高了,对他们来说,风险太大。 但杨娜就没有那些烦心事,只要陆惊屿在第一期节目中爆了,她就有本事给他拿到最高等级的合同,并且,相比在圈里名声已经烂到底的两位同事,她无疑是陆惊屿想在这个节目里出头最好的选择。 所以打发两位竞争对手后,杨娜胜券在握,静等节目播出。 “杨姐,网上突然出现陆惊屿好多黑料,你先去看看吧,挺严重的。” 节目播出第二天,杨娜准备好合同,打算去找陆惊屿谈条件,没想到这个节骨点上网上大量爆出陆惊屿黑料。 挂了电话,杨娜打开微博,一时间眉头拧成麻绳。 “惊屿,你看手机了吗?” 陆惊屿正吃早餐呢,室友接二连三打电话来关心他是否上网看新闻了, “不会是网上铺天盖地都是我的黑料吧。”陆惊屿语气平淡道。 “额……你看到了?” 现在资讯那么发达,陆惊屿想不知道都不行,他早上起床刚打开手机,屏幕上推送的一串娱乐新闻里,他名字就出现了好几次,后面还跟着《余音绕梁》节目,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谁, “不用在意,都是假的,我已经授权律师团,让他们去处理。” 陆惊屿大概浏览了一遍那些黑料,百分之九十都是胡编乱造,百分之十扭曲事实,只要律师团够强大,没有打不赢的官司。 【021204:这爆料来得猝不及防,他资料我都还没有看完,就塌房了?】 【momo:一个大提琴演奏家不好好拉琴,跑来参加什么音乐节目,疯了吧】 【隔壁老张:史上最快速度塌房,我记得这节目之前塌房的都录了两三期才塌,后期在节目播出前一天加班加点剪辑,在某乎崩溃大骂,这个陆惊屿才第一期,就塌了?有点难以置信】 【是荔枝不是梨子:同性恋,和节目赞助商有不正当关系,陷入多角恋?这个节目某些人就清白了吗?不都是资本家的丑孩子吗?这个陆惊屿有才华,唱歌好听,当然最重要的是,他长得好看】 【破防姐:说句让某些人破防的话,其实我更磕了,长得好看的人多半都渣,但他渣的都是男的,姐无所谓,好看就行(别杠,杠就是你对)】 网上议论纷纷,陆惊屿还没有出道就有了一线明星热度。别说圈里人难以置信,吃瓜群众也觉得不太对劲。 而当事人一直没回应,直到傍晚,才在社交软件上放了两张照片。 第 20 章【VIP】 第20章 第 20 章 两张照片, 一张是律师声明,网友看到这东西像是看到什么好玩的玩具,纷纷在他评论区下面喊话, 【律师函?这东西在内娱有用吗?我记得xxx被抓之前也很“强硬”地发了律师函, 没过两天就踩缝纫机去了】 【帅哥,在内娱律师函没用啊,这律师函比我画的大饼还不可信】 【出走一圈, 啥都没学会,倒是把发律师函学会了, 不会已经和灿烂签约了吧】 【我是法学专业的, 说句题外话,这接受委托的律所怎么那么像我之前秋招时,网申都没过的那个律所。允悲.jpg】 【上面那哥们,这就是你网申没过的那个律所, 那个章、那个名字、那个地址,我这辈子都不会忘。允悲.jpg】 随着爆料的人越来越多, 中海方泽律师事务所被挖掘出来, 一个在法律界声名赫赫的律所, 其中两位创始人还是一些大学法学专业教材的撰写人,之前参加某职业综艺的其中几位学生最后入职的就是该律所, 它和某些随随便便就发律师函的律所不一样, 这是玩真的! 造谣和胡乱传播谣言的那些营销号和个人网友不知道他们害不害怕, 反正现在他们忙着拿放大镜研究陆惊屿后一张照片呢。 后一张照片相比前一张正经严肃, 多了些朦胧暧昧, 夜晚昏黄光影中, 幕布上并肩而立的两道影子,虽然影子没有多亲近, 但能在这个时期发出来,可见照片中人意义不一样。, 【这是官宣吗?是说自己有对象的意思吗?】 【有人说他乱搞关系,就直接丢出一张照片承认自己有恋人,上一次看到这么直接承认还是上一次】 【都有恋人了还乱搞,那不更恶心了】 网上纷纷扰扰打扰不了陆惊屿什么,律师会处理,而更要命的是来自各位老师的亲切问候。 “只是暑假放松一下,不会进娱乐圈,”中音的大提琴教授莫老师是首先打过来的人,“有好好练琴,我外公?他知道,” 孟庭进来时陆惊屿还在打电话,从中文换到英文,然后是邮件回复,忙得没时间顾忌刚进来的孟庭。 等他回完所有消息,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候后,孟庭刚进来时激动的情绪也冷静下来了。 “怎么了?”陆惊屿问。 早上两人看到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时,孟庭就去找人处理了,陆惊屿找律师团队,而他找人查是谁爆的料,视频和照片源头来自哪里。 “查到了,首先爆出的是这个叫‘娱乐写手’的博主,视频也是他弄的,从他那里知道是有人用微博小号联系他,说要爆料,然后甩了张照片,两人只发了三条消息,之后就是这个博主给爆料人转了钱,博主转账的账户名姓元。” 孟庭把自己查到的消息快速说出来,然后期待地望向陆惊屿,腿不自然抖动着,眼睛亮亮的,嘴巴动了动,但又什么都不说,只是望着陆惊屿。 “很厉害,把人查出来,宋律师那边就好处理了。”陆惊屿轻笑一声,摸了摸男朋友的头,以兹鼓励。 “你没有其他要说的了吗?”孟庭凑近陆惊屿,目光紧盯着陆惊屿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什么,但却只看到他对自己的纵容和……一丝笑意。 “我就说你没有想象中那么淡定,”孟庭窥见那丝笑意,像打了胜仗的将军,扬起头得意挑眉,“我看到照片了。” 陆惊屿从沙发上站起来,拉了拉T恤下摆,转了个身,背对着孟庭,“我得回去了,” 孟庭斜倚沙发,一只手撑着脑袋,见陆惊屿离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耳朵都暴露了,还强装淡定呢。 小男朋友真是……太可爱了。 “需要我和你回去吗?” 孟庭起身跟陆惊屿回房间,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已经干了,陆惊屿重新换上,扭头望向孟庭,眼眸深邃, “如果你想,也可以。” 陆惊屿在网上公布自己谈恋爱,可是他妈和外公可是一点都不知道,他得回去解释一下这翻先斩后奏的举动是什么意思,搞不好还要家法伺候,如果孟庭愿意和他一起回去,两个人一起被收拾,当苦命鸳鸯也挺好的。 孟庭怀疑地望向陆惊屿,“我和你回去会不会恶化事态,然后被你家人棒打鸳鸯,你在他们面前发誓我们两个从此一刀两断,从此再不复相见。” 陆惊屿白了眼孟庭,在他梳理整齐的头发上又薅了一把,在孟庭揍他之前,赶紧跑了。 “乖乖的,我先回去探探口风,如果他们棒打鸳鸯,让我们一刀两断,我就来带你私奔。” 陆惊屿话语尾音消失在客厅,孟庭望着关上的大门,脸上丰富的表情瞬间消失,知道陆惊屿公开两人恋爱关系时的喜悦啪地消失了,多了一些忐忑不安。 私奔吗?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陆惊屿的话一看就是玩笑,如果他家人真的不同意,那他们要怎么办呢。 孟庭扒拉一下头发,将刚才陆惊屿弄乱的头发重新整理好,拿上车钥匙出门。 许蕴珠平时很少上网,很多资讯都是从学生那里知道,今天她上完课后,听到两个学生聊《余音绕梁》节目,她才想起来儿子参加的节目播出了。 傍晚,夕阳如血, 中南小区, 挂满黄绿叶片的树枝上缀满玫红色果子,枝丫承受不住果子重量,弯腰扫过地面。 树下,密密匝匝地落满不知名小果子,灰白色的鸟一点一点地啄食,嗡嗡嗡发动机声音引得小鸟侧目,却不害怕,只跳动几下。 许蕴珠开着银灰色车准准停在父亲院子门口。 “叮咚——” “叮咚——” 正在做饭的远姨听到门铃声,连忙擦了擦手,准备出去开门,却见老爷子戴上眼镜,起身去开门了。 “爸,怎么是你开门?”许蕴珠将手里鲜花水果放在玄关柜子上,换了鞋跟在许赴逸身后一起进客厅。 “远兰在做饭,”许赴逸摘了眼镜揉了揉眼睛,又重新戴上,眼周堆积在一起的皮肉跳动一下,许蕴珠转身就见父亲在揉眼睛,透过那条狭小的缝,她看到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球。 “你眼睛又红了,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许蕴珠心疼皱眉,父亲眼睛在特殊年代伤着,没有得到及时医治,虽然那时视力没有受到影响,但眼睛时常干痒红肿, 现如今,眼球上血丝越来越多,视力也逐渐下降,去医院检查,医生也只说他这是多年痼疾,治不了,只能抑制和缓解。 “没事,我今天看电脑时间有点长,晚上滴点药水缓解一下就好了,去看也看不出什么东西,只会开些乱七八糟的药,吃了又没效果,涂了更难受。” 许赴逸这些年为了这双眼睛,吃了不知多少苦头,现在一听要去医院检查眼睛就头疼,连忙扯开话题,“我看了惊屿那个节目,他怕是惹着人了,网上乱七八糟都是一些捕风捉影、胡编乱造的鬼扯。” “我也是为这事来的,网上谣言都是不重要,宋律师他们会处理,我担心的是他谈恋爱了。” 许蕴珠接过远姨端来的红茶,先给许赴逸倒了杯,自己也倒了杯端着,眉眼间有些担忧,又有些欣慰。 “远兰,晚上的菜添个芦笋炒牛肉、荷兰豆炒虾仁,惊屿待会也过来,你多做些,晚点没关系。” 许赴逸交代完,远姨笑呵呵说着这是蕴珠喜欢吃的菜,和许蕴珠聊了两句老爷子情况就去厨房忙了。 “你要多吃点,一天天吃那些轻食,能有什么营养,你看看你瘦得都没几两肉了,”许赴逸盯着许蕴珠看了两圈,见她下巴又尖了些,不满训斥,“如今惊屿找到喜欢的人,不行你就搬回来住,远姨照顾你,我放心些。” “你以为我还是小姑娘啊,远姨也老了,我就不给她增添负担了,”许蕴珠望着父亲,睁大的眼睛里似乎噙着水珠,勾起的唇角将脸颊若隐若现的酒窝带出来,一瞬间将她带到还是个小姑娘,母亲也还活着的时候。 “他啊,找到喜欢的人你就放手吧,当年你和他…爸爸的事,”说起那人,许赴逸似乎哽了一下,轻轻叹息一声,扭头望向后面书架上那张全家福照片,半响才气愤道,“当时我担心受怕,但你执拗要和他在一起,我只得同意,”说起从前,许赴逸眼角也泛起泪花,“管他找的是个什么样的,他开心就行,这些年他承担的不比你少,难受埋在心底,有个知心知底的人陪着也好,” 许蕴珠也看到那张全家福,那是那个男人唯一一张光明正大摆出来的照片。 照片中他的脸已经有些模糊了,但许蕴珠记得很清楚,拍照时,他才二十四岁,风华正茂,明媚朝气,穿着一袭蓝色长衫,头发梳成三七分,用发胶固定好,怀里抱着刚出生几个月的小惊屿,身旁是穿着一身珍珠白旗袍的许蕴珠,前面坐着穿青灰色长衫的许赴逸。 照片里大家都笑得开心。 那不是唯一一次大家都很开心的时候,只是那个男人的每一次出现,都是一次刻骨铭心的记忆。 两人恋爱四年,结婚十一年,见面的次数数都数得出来。 十五年,每年有时候见三次,有时候见两次,有的时候一年只能见一次。 开始几年见得多一些,也还算光明正大,后来就越发少了,每次都偷偷摸摸,生怕被人看到。 她一直记得男人的话,等他退出来就好了,那是他最后一次任务了,完成这次任务,他就退出来,以后一家人就团聚了。 怎么……怎么就没了呢。 回忆以往,汩汩泪水顺着眼角滚落,感受到脸上的凉意,许蕴珠睁大眼睛,呼吸三四次,压制住内心的痛意,偏过头擦干净脸上的泪水,才侧身回来望向沉默的父亲, “只要不是和他爸一样的职业,就随他吧……”许蕴珠轻声说。 她怕了。 陆惊屿把他母亲和外公的心理拿捏得极好,他知道这两位家长并不会干涉他的婚恋。 他母亲有着属于中式家长对孩子的严格和控制感,也有被西式文化熏陶的自由随意,但最多是她性格本身蕴含的柔软和对陆惊屿的爱,所以她有时候会对陆惊屿提出要求,希望他按照自己的话去做,但又任他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成长。 从外公同意母亲嫁给“农村”出来当时还只是个穷小子的父亲这件事上,他知道,外公不在意那些外界设置的框框架架,只在意亲人是是否开心。 所以晚上的聚餐,并没有孟庭想象的那么刀光剑影和棒打鸳鸯。 “惊屿来了。” 听到门铃,远姨去开门,就见陆惊屿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两盒点心,远姨接过点心看了一眼,是老爷子和许蕴珠都喜欢的杏仁酥和松子枣泥糕。 “外公,妈。” 陆惊屿进屋,不出意外,他妈和外公正在喝茶,老古董留声机正放着,黑胶唱片转着圈,是陆惊屿熟悉的曲子,舒伯特的作品。 舒缓的钢琴曲如春风般拂过三人的心,不语中,有些话似乎已经说尽。 “回来了,”许赴逸睁开眼睛,望向陆惊屿,神色和之前并没无区别,许蕴珠神情虽然欲言又止,但到底没说什么。 吃完饭,三人又转到客厅,才开始谈论陆惊屿的事。 “已经查到是谁爆的聊,证据已经发给宋律师,要不了多久就会处理好。各位老师也打电话和发邮件来询问了,不过之前外公打过招呼,所以他们只是询问一下我下半年计划,没说什么。” 陆惊屿将今天的事简单和两人说了一下,都是经历大风大浪的,见陆惊屿没有被影响,也就不关心网上纷纷扰扰。 “你那对象怎么回事?” 陆惊屿提着的心终于落下,今晚的重点终于到了。 “孟庭,我妈见过,人很好,我也很喜欢,我们是在我参加音乐比赛海选的时候认识的。” 许蕴珠想起之前在医院见到孟庭,那时就觉得两人不像简单朋友,一个还在上学,一个已经毕业,也玩不到一起去,怎么就认识了。 现在想来也理解了。 “人好就行,别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好好在一起。”许赴逸一锤定音,将事情揭过去。 两人才刚认识没多久,家长没必要过多关注,等两人真的决定好共度一生了,有的是时间坐下了聊。 至于陆惊屿将感情状况曝光在网上的事,许赴逸和许蕴珠都没问,初恋嘛,就需要一些轰轰烈烈的回忆才够精彩。 陆惊屿和孟庭都年轻,不需要审时度势,喜欢就是喜欢,要允许他们有一些冲劲和冲动,什么都想好了再做,心思就没那么纯粹了。 有些思维和做事风格是代代相传的,当初许赴逸了解完陆惊屿父亲,知道他品性不错后,就没过多干预女儿恋情,只叮嘱许蕴珠要保护好自己,如果发生什么意外,要告诉他,如今,陆惊屿说孟庭人好,他喜欢他。 许蕴珠也没过多追问,只让他做事也稳重些,别莽莽撞撞,伤害到人家。 儿子的性格她了解,做事有自己的章法,不会勉强自己,人也挑剔,找的对象肯定不会差。 网上新鲜事层出不穷,到第三天早上,陆惊屿在微博上艾特出宋律师整理出来的,需要向他道歉,甚至经济赔偿的ID号时,那些黑料热度已经降下去了。 而坐等看他崩溃的人,在看到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安然无恙地回来录制节目时,扭曲的神色让人心惊。 “听说你助理姓元,不多见的姓,” 陆惊屿见到李可乐,神色自然地走到他身边,状似无意地说了句话,随后就走了。 时望站在后面,目送陆惊屿和孟庭有说有笑进了电梯,电梯门在完全阖上之前,他看到陆惊屿朝自己这里看了一眼,眼里是完全的漠然和忽视。 时望捏紧手,猛然想起孟悬今天也来现场了。 原本还欣喜的心情顿时像被暴风雨冲刷过一样,只剩泥泞一片。恐慌充斥着大脑,让他忍不住想做些什么,只为了抓住那缕缥缈。 20-30 第21章 第 21 章 陆惊屿没想到自己一个眼神引发别人那么多想法。 他只是和孟庭说话, 余光瞥见电梯门阖上下意识看过去,根本没看到站在大厅的时望。 “所以说你被父母赶出来了,没有地方可以去。”孟庭皱眉, 有些忧虑。 电梯内, 陆惊屿和孟庭并肩站在一起,闻言点头,皱起眉头似乎在为未来生活烦恼, 但实际上,余光瞥见男朋友担忧的神情, 陆惊屿眼里漫上笑意, 有时候男朋友逗一逗也挺有意思的。 孟庭想到小男朋友刚成年,又还在上学,现在因为两人恋爱被赶出家门,身无分文, 一瞬间,心疼值拉满。 “没事, 我养你, 你搬过来我们一起住。”孟庭笑着安慰陆惊屿, 心里却不可避免地升起一股荒凉情绪。 孟庭也被赶出来了,确切的说, 不是被赶出来, 是他自己走的。 男朋友昨天回家坦白, 他不能跟着去, 怕引起事态升级, 但也没想让男朋友一个人面对家长, 他也回家找家长坦白了, 男朋友先去搞定他的家长, 他搞定自己的家长,如果男朋友搞不定,那他们一起面对。 “谈恋爱了?什么时候,哪家的?”柳月词放下剪刀,惊讶望向孟庭,就见他害羞地摸了摸鼻尖,说起男朋友时眼睛亮晶晶的, “你认识的,陆惊屿。”孟庭骄傲说出男朋友的名字,只不过,这骄傲只坚持一秒,面对柳女士诧异的眼神,红意逐渐从脖子蔓延到脸上,害羞青涩的模样,让柳女士一下就想起她第一次谈恋爱时样子。 “如果我没记错,他是个男生,而且才十九岁,你们怎么会在一起?”柳女士长长吐出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和儿子交流。 孟庭把他和陆惊屿认识过程给柳女士从头到尾讲解一翻,期间,柳女士不解的目光在自己蠢儿子身上转了几圈,又看看手机屏幕上陆惊屿发的那条微博。 “儿子,你是不是抓住他什么把柄了,威胁他和你在一起?”柳女士还是觉得有些梦幻,苦口婆心劝慰,“如果你真的喜欢人家,要花心思去追,别搞那些歪门邪道,不会长久的。”柳月词实在想不通,她这个没什么优点,整天傻乐傻乐,有时候有点小傲骨的儿子怎么就有对象了? “妈,你别乱说,我们是正经在一起的,而且还是他先给我表白,”孟庭白了他妈一眼,翘着的二郎腿嘚瑟的摇晃着,随后想起什么,低头在手机上捣鼓一会,没过几秒,柳女士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震动一下,她瞥了眼傻儿子,俯身拾起手机,划开,果不其然, 【傻儿子:今天晚上大家聚个餐,我有事情宣布,一个都不许请假,要考勤@全体成员】 家庭群里七个人除了柳女士,有三个人看到消息,纷纷打了个问号,孟老爷子直接多了,一个电话打过来,孟庭含糊其辞,让大家晚上准时到就行。 柳女士望着兴奋的孟庭,眼神复杂,今晚怕是安宁不了了。 孟庭发完消息,小声哼唱着歌,好心情全在脸上。 晚上吃完饭,孟庭宣布他的好消息,但想象中的祝福并没有,只有冷冰冰的斥责,尤其是之前对他不怎么关心的孟垣丘,非常强硬地要求他和陆惊屿赶紧断了。 “你以为人家像你啊,好好一个大提琴演奏家和你混在一起,你就是纯纯耽误他,等他发现你只是个不学无术只知玩乐的废物后,你看他还愿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孟垣丘冷着脸,没有大声训斥,只是他说出的一字一句砸在客厅众人心上,让人遍体生寒,一齐望向孟庭。 “孟垣丘,你闭嘴。”柳月词捂着胸口,大声吼道,眼睛狠狠瞪着丈夫,余光一扫,把其他三个儿女望向孟庭时不赞同的神态纳入眼底,心底不可避免地有些寒心。 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孟庭抿唇,眼神黯淡下去,虽然早有预料,心脏还是瑟缩一下,一阵漫长的酸涩感涌上喉咙,堵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头顶璀璨的水晶灯晃得孟庭双目刺痛,身体无端晃了晃, 孟庭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视线内是母亲担忧的神情。霎时,刚升起的愤懑如海潮般快速退去,挣扎消散于无声中,心底只剩苍凉挫败, 漫长的沉默过后,平静的话语拉回客厅其他人的注意力,“本来我谈恋爱只是个人的事,但我和他都是认真的,所以回来告诉你们一声,既然你们不认同,那就算了,” 孟庭说完捡起凌乱中掉到地上的手机,借着光影快速揉了揉眼睛,才直起身子,淡淡道,“我还有事,今晚住揽庭那边。” 家里随着孟庭的话而陷入另一种诡异的无言,客厅五个人只能眼睁睁望着他步履匆匆,独自走进黑夜,慢慢被黑暗吞噬。 柳月词像被什么惊到似的,慌忙追着跑出去,却只来得及看见孟庭上车的背影,路灯下,银色的跑车很快消失在视线尽头。 柳月词扶着墙,酸涩漫上眼眶,泪水夺眶而出,压抑的抽泣让后面跟着出来的孟垣丘生生停住往前迈的脚步,一种怅然若失的沉重压在心上,这个习惯了训斥小儿子一事无成的父亲原本挺直的脊背下压几分。 不敢再往前迈一步。 风抚平了夜的苍凉,空中落叶飘飘摇摇落地发出轻微声音,路的尽头,汽车的声音也完全消失了。 柳月词擦了擦眼泪,恢复以往的冷静,走过丈夫身边时,平静到冷淡地开口,“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高兴地和这个家里其他人分享独属于他的好消息。” 不是妥协时难过却又不得不伪装的高兴,也不是往日和朋友吃喝玩乐时浮于表面的开心。 柳月词没阻止孟庭分享他的好消息,是对家里其他成员心怀期盼,希望他们懂他。 明白他是真的想告诉每一个他放在心底觉得重要的人,他有了喜欢的人,他想要祝福。 可是这个家里能纯粹理解他的只有老爷子。 今晚的聚餐只有老爷子就没来,想必是早就料到有这样一幕了吧。 柳月词苦笑一下,掠过丈夫,直接上楼回房间。 这么多年,她努力维持着这个家的和平,不想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像孟家上一代一样分崩离析,为了钱财兄弟成仇,满心只有算计,折腾得让老爷子晚年都不安心,只能寄居在老房子里,不敢和哪个儿女家走近一点。 可是,他们都习惯了孟庭的退让妥协,他们都觉得他的牺牲是应该的,只要不涉及自己利益,他们对他的想法半点都不关心理解,能用血缘情感就能解决的事,不屑付出时间。 孟庭心思敏感,小时候他的愿望是希望成为和哥哥姐姐一样优秀的人,想成为父母的骄傲。只是越成长,对家里诡异的氛围感知力越强,他退让、妥协,想发展其他爱好,迎来的却只是亲人的不赞同、外人的议论嗤笑。 最终他成了大家眼里不务正业、只知玩乐的败家子。 她错了,她自认为的公平伤害了小儿子,她努力维持和睦家庭,却让小儿子和这个家的联结越来越淡薄。 —— 节目录制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只是这次变成了队与队成员之间的PK, 费晋队PK刘思才队 周双宿队PK陈戈队 今天先录的是费晋队和刘思才队的PK。 两队成员PK,看似随意分配对手,实则操作不少。陆惊屿这几天和虞司聊了不少,知道剩下学员里某些人的身份。 哪个是某公司要力捧的,估计得进前五名,哪个已经和筑梦未来签约,也要有排名,还有各个关系户,都需要妥善安置。 “反正从PK赛开始,每一个排名都大有学问,你加入的队好点,周老师爱才,估计会护着你一点,其他队就不一定了。” 虞司的话还在耳畔回绕,陆惊屿皱眉深思,按照比赛进程,筑梦未来应该已经和学员谈签约的事了,为什么没有人找他,按照漫画里的进程,他在第一期节目播出后,和筑梦未来的人没谈拢,然后在PK赛时被淘汰了。 陆惊屿还在深思,台上两个学员的PK已经进入尾声。 黎画PK沈思媛, 黎画家里和灿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节目组会保他,而没有和筑梦未来签约的沈思媛就成了炮灰。 之间大家在孟庭房子聚餐时,陆惊屿和沈思媛聊过几句,沈思媛对这个比赛也比较佛,她现在大二,学的流行乐,家里不同意她读这个专业,计划让她出国,但她有些舍不得赵英薛,所以参加这个节目,如果有个好结果,就不出国了。 但陆惊屿从她选的歌知道,爱情和前途,她选择了后者。 赵英薛似乎也明白两个人走不到最后,所以两个人在一起时只谈兴趣,不谈未来。 沈思媛选择的歌很抒情,适合吟唱,却不适合打PK,节目播出后大家只知道黎画赢得理所当然,沈思媛技不如人,可是了解沈思媛的都知道,今天她发挥出来的水平,不是她真正的实力。 赵英薛就是其中一个明白人,那时,他又开始新一轮哭泣。 正式录制开始,已经成为节目组金主爸爸的孟庭在录制现场有最大的自由度,到处都有他的身影,尤其是几个已经签约身边带着助理或者经纪人的学员身边。 “他什么意思,腻了,想重新找人?” “果然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刚才还和陆惊屿腻腻歪歪的,这不,人家刚离开,他就按捺不住想找新人了。” 发现孟庭举动的其他学员偷瞥孟庭,只见他盯着人家助理或者经纪人看,时不时和人家交流几句。 不像找包养对象,反倒是有些好学的样子。 真搞笑,难道他真的想学习怎么成为一个经纪人,有人心里冒出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随即摇摇头,觉得自己脑子真的有问题。 孟庭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公子哥,家里钱财万贯,怎么真的会来当一个艺人的经纪人,就算这个人在别的领域很厉害,但一旦和娱乐圈扯上关系,有的家庭就接受不了。 不见娱乐圈多少明星想嫁入豪门,人前光鲜亮丽,背后小心翼翼讨好男友。 孟庭原想着借着节目录制跟一些经纪人和助理学习一下,快速成为一个合格的助理。然而梦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那些人防他跟防贼似的,一看到他就微笑点头,对他问的问题也多小心谨慎回答,没什么实际作用。 孟庭什么都没学到,只觉得这几位经纪人权利挺大的,艺人在他们眼里好像不是人,是待价而沽的商品。 第一天录制结束,陆惊屿不能离开,孟庭倒是很自由,他托人买的一些资料到了,他得去拿一下。 “怎么了?这么安静?” 孟庭推开门,诧异一瞬,还以为走错包厢了。 “孟哥,我被甩了。” 躲在阴暗角落里喝酒的赵英薛听到孟庭声音,扬起一张糊满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酒的脸,哭哭啼啼、哽咽不已。 “嗯?!发生什么了?”孟庭关上门,往赵英薛那边沙发走去。 “我……我,她、她说……哇……呜呜呜……”说起伤心事,赵英薛又成蘑菇,蹲到角落里,抄起桌上的酒仰头就喝,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一时间,包间里只有呜呜呜的呜咽声。 “沈思媛给他发消息,说她进圈失败了。”仰靠在沙发上染着一头雾霾蓝头发的男人侧头望向不明所以的孟庭,耸肩无奈解释。 孟庭秒懂,之前赵英薛透露过,女朋友家里不同意他们在一起,想让沈思媛出国,赵英薛那时对沈思媛的喜欢没多深,说得轻飘飘,很是无所谓,没想到一年不到,就跑会所借酒消愁了。 “出国就出国呗,又不是买不起机票。”孟庭往沙发上一坐,双手枕在脑后,眼睛盯着对面墙上昏暗朦胧的壁灯,喃喃自语。 机票买得起,但现实太残酷。 一个音乐世家,家人不喜欢她找的他们认为的游手好闲的男友,她也不允许自己未来成为一个富商之家里,照顾好家庭的全职太太;一个家庭散养的小儿子,不知人间烦忧,父母也不允许他找一个对自己事业既无帮助,也不甘在家照顾好丈夫、孩子的女人。 “呜呜呜……我好难过。” “呜呜呜……” “闭嘴,有本事就改变自己,别在这里发挥你毫无用处的深情,我们又不是沈思媛家人。” 孟庭被赵英薛呜呜呜的声音吵得烦心,抓起一个靠垫丢过去,顿时安静了许多,但不到十秒,哽咽的声音响起, “孟庭,你也早做准备,我听思媛说,陆惊屿很有才华,家里人和他老师对他要求很高,他下半年行程很满,那时你可能也要被甩了。” 靠,杀人诛心啊! 包间其余三人惊惧望向蹲着阴暗角落里,怀里抱着孟庭丢过去靠垫,头靠在上面默默流泪的赵英薛,脑中只有一句, 活该被甩! “你TM找死,老子走了,和你待在一块简直浪费生命。” 孟庭脸色难堪一瞬,没等人察觉,就提起桌上的包匆匆走了,那背影,活像后面有人在追杀他似的。 离开包间,外面过道上人来人往,有人认出孟庭,招呼他一起玩,孟庭摇头拒绝,快步走出会所。 金碧辉煌的会所门口停着许多车,高楼上霓虹灯闪烁、流光溢彩,地面上熙熙攘攘人流汹涌, 穿着白衬衣黑裤子的侍者小跑接过各车主手中钥匙,将车开离门口,去地下停车场停好,随后又回来继续之前动作。 奢靡喧嚣充斥着这片区域,明明是让人欢乐的地方,却无端让人喘不过气来。 孟庭扯了扯衣服领口,仿佛这样呼吸就能顺畅些。 银灰色车在一众五颜六色的车里还算显眼,开门、上车,隐蔽的空间给他喘息的余地,扶手箱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的烟还有剩余,孟庭拿起抽出一根,咔哒一声,火星闪烁,没一会,淡淡的薄荷味在车里散开。 陆惊屿回到住处,黎画和他打声招呼,又继续上网课,他是花城美术学院雕塑专业的,今年大三,准备明年去佛罗伦萨读研。 大家都怀有音乐梦,却又不那么纯粹。 一个宿舍三人,只有一个人是真的想从这个节目出道。 时望看着戴着耳机各自忙碌的两个室友,一种茫然和难受充斥全身,无力感击溃他的神经。 他看了第一期节目,也看到陆惊屿陷入黑料风波,以前他就知道这个圈子很残酷阴暗,但仅仅停留在表面浅显的认知上, 陆惊屿的事还是他真正第一次感受到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力量,这种感觉和之前隔岸观火、事不关己不同,他有了一种真实感。 期待和恐惧、祈盼和畏惧一齐涌来,他不知道如何选择。 时望刷着网上各种言论,心情复杂却又有种隐秘的庆幸。 复杂于陆惊屿和他不一样,人家已经攀爬到顶峰,来这里只是体验新生活,而他将这节目当成唯一的希望,相似的脸,不同的人生。至于庆幸什么,时望很难说清,但是他知道,他心态不一样了。 时望打开微信,孟悬又在旁敲侧击询问陆惊屿的事,对他毫不关心。 而网上舆论发展到现在,关于陆惊屿的黑料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不断有人将他以前参赛、演出视频发出来, 微博上他的粉丝以一种恐怖速度上涨,各个用户名挂着超级VIP的管理员相继出来管理新增粉丝,顺便将陆惊屿下半年演出计划透露出去。 他的微博一派欣欣向荣,大粉都是有钱人,这些年跟着他全球跑,拍了许多他参加比赛和演出的视频,新增粉丝嗷嗷待哺,在粉丝群里求视频。 时望点开那些流出来的视频,穿着黑色西装的男生长一张俊美到极致的脸,虽然五官略显稚嫩,但那种从下培养起来的从容不迫的气质,以及拉得优美动听的曲子,让一众粉丝嗷嗷嗷尖叫。 时望看完一遍,又将视频拉到开头重新开始看,一遍又一遍,心脏处的酸涩逐渐转为麻木,之前那点犹豫也转为坚定, 时望点开微信,忽略置顶消息,点开备注为徐成明的聊天页面,回了条同意他条件的消息,随后放下手机,拉起被子将自己完全盖住。 第22章 第 22 章 陆惊屿将之前下载的国际知名大提琴演奏家演出的视频反反复复观看, 看到尽兴处,身前像是支着大提琴似的,两只手摆出拉琴的动作, 闭眼倾听, 手臂跟着曲子的渐进而上下来回移动,坐在他对面的黎画也边听课边用手比划着什么,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进他们宿舍, 还以为这里是精神病人聚集地呢。 夜色浓稠,簌簌的风吹过树枝, 却没带来一丝凉意, 反而使周围空气更加闷热潮湿, 孟庭穿着件背心,盘腿坐在摇椅上仰看天空,月明星稀, 墨色天空像是被人打翻的深蓝色墨水,厚重深沉。 桌上的书才翻看了几页, 孟庭却没心思再看, 手机没意思, 只能望着天空发呆,希望纯粹的颜色能消除他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 【嗡嗡嗡——】 手机震动声音在寂静到只有植物晃动的露台上十分明显, 孟庭扭头拾起手机, 陆惊屿视频通话。 孟庭悬在屏幕上空的手指迟疑一下, 扯了扯嘴角, 脸上重新挂上漫不经心的笑, 才点击接通。 “在忙什么, 这么久才接,” 视频接通, 陆惊屿正在走路,轻微的喘息声十分明显。孟庭单手枕在脑后,望着晃动的人影,慢悠悠答,“喝酒呢,” 带着点微醺的呢喃声从屏幕那边传来,陆惊屿拿饮料的手顿了顿,视线移向屏幕,拿着手机的右手拇指点击一下屏幕,孟庭的脸一下放大, 眯着眼睛,懒洋洋躺在摇椅上像条搁浅的咸鱼似的,陆惊屿忍不住抿唇一笑,拉开冰柜拿了瓶果蔬汁, “少喝点酒,早点休息,别熬夜。” 男朋友神态迷迷糊糊、语气轻飘飘的,让陆惊屿想起冬日的煮红酒,果香和酒香混合在一起,柔和温暖,沁人心脾, 陆惊屿扭开瓶盖喝了口果蔬汁,眼神下瞥,就见孟庭换了个舒服姿势,衣服顺着往下一滑,本就存在感不强的背心直接从屏幕里消失了,陆惊屿顿时呼吸一滞,语气黏黏糊糊,“亲爱的,我想你了” 孟庭打哈欠动作停住,眼泪漫上眼眶,模糊了视线,他眨了眨眼睛,不敢看屏幕,只是悄悄把自己衣服往上拉了拉,暗中咬牙,陆惊屿那狗比,每次看到他的胸肌,就跟狼看到猎物似的,恨不得把连皮带骨吞了。 轻轻的惋惜声传来,孟庭才把视线移回来,只是,孟庭更想咬牙了,“你TM是不是不想当人,信不信老子马上开车过去找你。” 就像陆惊屿喜欢孟庭的胸肌,孟庭就喜欢陆惊屿脖子,每次逮着都要啃两口,此时屏幕里,陆惊屿仰着头喝水,脖子占据了屏幕大半江山,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孟庭也跟着咽口水。 “这边酒店不干净,要不我去找你。”陆惊屿举起屏幕,满脸跃跃欲试。 孟庭呵呵两声,残忍拒绝,开玩笑,要是陆惊屿过来,他明天后天就不要想着出门了。 犹记得表白那天晚上,两人玩得太疯(主要是陆惊屿玩他),导致孟庭胸口一直肿着,夏天衣服又单薄,贴创口贴都没用,最后孟庭上网搜,友好的女性网友给他推荐了许多隐形硅胶胸贴! 孟庭:“……” 孟庭想起那两天他出门躬肩驼背的模样,气得脸红脖子粗,顿时,风也不大了,天也不黑了,人更不忧郁了。 “赶紧回去,别在外面瞎晃,有事没事别联系我,耽误我学习。” 望着挂断的视频电话,陆惊屿忍俊不禁,男朋友真真真太可爱了,每次都想欺负,想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 不过,想到刚才视频中,男朋友一个人坐在黑不溜秋的露台上,忧郁孤单的样子,陆惊屿不放心地又发了几条消息过去,对面秒回,但都是骂他的。 什么衣冠禽兽,斯文败类都出来了。 看来是他想太多了,男朋友还是生龙活虎的。 陆惊屿单手哒哒哒打字,没注意前面站着一个人,等都快进楼了,一直观察他的杨娜才开口喊住陆惊屿, “陆先生,” 陆惊屿回头,见是杨娜,心想,终于来了。 “陆先生,相信你知道我找你的原因,如果你同意的话,相信未来歌坛一定有你一席之位。”杨娜将合同推到陆惊屿前面,盯着陆惊屿眼睛,有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信。 白纸黑字,厚厚一叠,陆惊屿拿起合同快速扫了一眼,他以前签过不少合同,前几天也和宋律师聊过娱乐圈经纪合同,以他对筑梦未来的了解,杨娜已经很有诚意了。 毕竟筑梦未来签约一般都是C级约,而他这份应该是B+了。 签约年限为七年,违约金三千万,至于收益分配,公司七,艺人三。 陆惊屿指尖划过经纪范围,全约,这代表只要他签了这份合同,以后不管他是拉大提琴也好,还是唱歌,所有一切与他个人有关的不管是商业还是非商业活动,筑梦未来都有权管理。 还有他个人社交账号之类的经纪人也有权管理。 至于公司为艺人提供的资源,陆惊屿扫了一眼,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广告代言,至于出专辑、上音综这些,只能看看,不能相信,这些年筑梦未来签约艺人也有几百个了,真正实现承诺的没几个。 或许是陆惊屿看的时间太长,杨娜原本掌控一切的姿态收敛了些,坐直身体,直视陆惊屿,“原本给你争取的是A级合同,但是你还没有出道就有黑料,公司也要考虑实际情况。” 说实话,杨娜也觉得这合同有些拿不出手,但明天就是陆惊屿个人PK赛了,如果他真想在这个圈子里混,那今天晚上他就算不签约,也会考虑一下实际情况。 而且,杨娜端起冰柠檬水慢慢往后仰,神情有些冷漠,“你知道你明天的PK对手是谁吗?” 时望。 陆惊屿心想,面上却摇摇头,“不知道。” 确实不应该知道,对节目组有价值的才有资格提前知道PK对手,然后安排炮灰。 “时望,”杨娜叹口气,面色复杂,“他昨天和徐成明签约了。” 徐成明,筑梦未来另一个金牌经纪人,杨娜竞争对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一个人,艺人在他那里,有价值才有地位,反之就是垃圾。 筑梦未来能这些年屹立不倒、强压海盛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 这些年他像养蛊似的,疯狂签人,培养出好几个知名歌手,拿了不少大奖,在公司地位常人难以撼动。 昨天晚上他签约时望的消息,今天就在公司传开了,陆惊屿也是他看中的猎物,可惜有杨娜守着,虽然硬抢不是不行,但毕竟还在一个公司呢,这个时候闹得太难看了,灿烂那边会有意见,他只能遗憾放手,反正以后都在一个公司,鹿死谁手,就要看本事了。 “合同我看不太懂,得拿回去给母亲看看,既然杨姐提到时望,那我明天的PK对手大约就是他了,所以我签不签约,就看明天我还在不在了。” 陆惊屿蹙起眉头,似乎对明天的PK赛无可奈何,但又期待望向杨娜,想赢之心暴露无遗。 杨娜悬着的心落下,也明白今天她来得太晚,陆惊屿看合同也需要时间,不能逼得太紧。 “那你仔细研究,期待你的好消息,”杨娜提上椅子上托特包,准备离开,走之前想起什么,扭头望向陆惊屿,皱眉,“既然要进圈,就把个人事情处理好,别还没有出道,就给别人递把柄。” “嗯,麻烦杨姐了,”陆惊屿乖巧回答。 把柄=他亲亲男友。 等人离开后,陆惊屿拾起桌上合同翻开,拍照,全发给他亲亲男友,毕竟,现在他经纪人兼助理是他男朋友,关于工作的事需要报备。 正抱着平板死磕雅思单词的孟庭收到照片,肺都气炸了,TM的,他在这里焚膏继晷地学习是为了谁,他不过离开几个小时而已,竟然就有人来挖墙脚了。 这还学什么学,再学,他不仅工作对象没了,对象也没了! 气炸了的孟庭还在乎什么,平板一扔,拿上车钥匙,怒气冲冲出门,兴师问罪去了。 十一点,陆惊屿坐上男朋友的车。 男朋友已经气成河豚了。 “你不是喝酒了吗,怎么开车?” 陆惊屿系上安全带,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孟庭。 “喝什么喝,谁大半夜不睡觉喝酒,我胡乱说的,”孟庭没好气道。 “别气了,没签约呢,我还等着你做我经纪人呢。” 见男朋友不说话,陆惊屿凑过去哄道。 “哼哼,也不知道之前是谁说他不进圈,也不需要经纪人,这不,我刚离开一会,就有人拿着合同来找了。” 孟庭斜睨陆惊屿,启动车子,回家。 是的,回家,孟庭已经把揽庭那里当家了。他和陆惊屿的家,虽然陆惊屿不知道。 “之前不需要,谈恋爱之后需要了,不想和你分离太久。” 陆惊屿随意说着,低头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发了条消息给黎画,告诉他自己今晚不回去了。 节目组规定学员不能离开,但陆惊屿和金主爸爸认识呢,关系还不简单,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对他跑出去的事,管理他们日常事务的助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不知道了。 “嘎吱——” 巨大的摩擦声响起,车子骤停。 “嗯——” 陆惊屿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又被安全带拉回来撞在椅子上,心脏猛地提起,手机啪嗒落地,陆惊屿来不及关注其他,急忙朝孟庭看去, 就见他扶着方向盘,眼神复杂地望着自己。 “下次我开车你别和我说话。” 孟庭呲牙警告,重新启动车辆往驶去,就当看不见陆惊屿的欲言又止。 到家停好车,孟庭才重新看向陆惊屿。 “你下次说情话之前,可不可以先提醒我一下,好好的心脏都被你吓心悸了。” 陆惊屿先是懵了一下,继而看见孟庭泛红的眼角,伸手去摸了摸,有水意。 “老子真是栽在你手里了。” 孟庭撇开头,碎碎念一句,不等陆惊屿说什么,解安全带,下车,陆惊屿怔愣几秒,蓦然笑开, “栽了就栽了,我陪你。” “你懂个屁,没有父母同意的爱情,就是一盘散沙,等你哪天想清楚了,发现和我在一起不值得,那老子这段时间就当被狗啃了。” 孟庭斜看眼陆惊屿,锁车,大步往前走,语气异常暴躁,之前他都不说脏话,今天一晚上不知道飚了多少句了。 陆惊屿也察觉到他的异常,孟庭好像对他们这段关系很不看好,觉得他们一定会分手。 指纹锁滴滴两声,门铛一声弹开,放钥匙,换鞋,进屋, 两个人都进屋后,孟庭直接就往酒柜去,开柜拿酒,开酒器一转一拔,咚一声开了,玻璃杯在灯光下闪耀璀璨,陆惊屿皱眉,走过去站到孟庭对面,语气没有刚才的柔和,多了股凌厉, “发生什么了?” 孟庭张嘴,刚想说什么,陆惊屿抢过他手里酒杯,打断他的话,整个人强势又压迫,“别说没事,我想听真话,如果现在不好好说,那就去床上说。” 我靠,孟庭震惊望向陆惊屿,他是找了个什么男朋友,怎么忽A忽软的。 什么去床上说,这是陆惊屿说的话吗?! “而是什么叫爸妈不同意的爱情就是一盘散沙,你是不是视频刷多了,脑子坏透了,”陆惊屿俯身捏着孟庭的下巴,两个人视线在半空对上,孟庭受不住陆惊屿审视的眼神,移开目光, “开不了口?”陆惊屿问,语气紧绷,有种孟庭不说话就马上把人扛着丢床上的气势。 “不是,”孟庭垂下眼睑,半响才开口,“沈思媛和赵英薛分手了,” “他们分手关我们什么事?”陆惊屿眯起眼睛,不懂孟庭的意思。 “沈思媛父母不喜欢赵英薛,觉得他不思进取,只知道吃喝玩乐,和沈思媛在一起,辱没沈家门楣,耽误沈思媛未来。”孟庭说完,端过酒杯,仰头喝了,随意擦了擦嘴角,又倒了半杯,刚抬起手,手就被人按下了。 “对不起,是我的问题,”陆惊屿低头道歉,孟庭错愕地望着他, “你道什么歉,不会你现在就想清楚了,要和我……。”孟庭说着说着,最后几个字实在说不出来,只是睁大眼睛望着陆惊屿,希望他不要那么残忍,好歹到他考完雅思,要不然买的书浪费了。 “我骗了你,”陆惊屿没想到自己一个小玩笑,竟会让孟庭想那么多,他绕过吧台,走到孟庭身边,擦掉他眼角的泪水,捧着他的脸认真道,“其实我母亲和外公对我们两个谈恋爱一点看法都没有,” “我外公说了,只要我们两个好好的就行,我妈就更没有意见了,他说你长得很好看,她很喜欢。” 陆惊屿见孟庭瞪大眼睛,戳了戳他脸颊,继续道:“是我想逗你玩,和你开的玩笑。” “在路边和你等车那几分钟,我把给自己制定的未来几十年计划重新修改一翻,把‘我’改成‘我们’。从表白那一刻起,我人生每一步,都有你。” 陆惊屿像是结婚宣誓似的,认真庄重地望着孟庭, “所以别怀疑我对你的爱,也别怀疑我们的未来。” 孟庭有些懵,只能怔愣望着陆惊屿, “所以我买的雅思课,找的中介老师不会浪费了。”孟庭咬了口陆惊屿喉结,整个人身上那种躁动和不安全都消失殆尽,只剩下笑意和甜蜜。 “雅思?中介,你在干什么?” 陆惊屿背靠着吧台,两条腿分开,将孟庭拉到他面前坐在他腿上,有些好奇。 “大二结束你是不是要去美国读书,”孟庭抬眸看陆惊屿。 “嗯,不过你怎么知道?”陆惊屿惊讶,这件事还早,他就没和孟庭说,本想等下半年忙完,两个人好好商量,没想到孟庭早就知道了。 “你别管我从哪知道的,”孟庭斜睨陆惊屿,他能告诉陆惊屿,他现在已经混进他粉丝群里并成功当上管理员了吗,这些消息都是他从群主那套来的。 “你看你下半年行程,和钢琴家Rodes有一场合奏演出、受邀参加国际大提琴艺术节、还有自己三场独奏音乐会……”孟庭细数陆惊屿下半年计划,就连过年前都歇不下,受邀参加了中海地方卫视网上春晚录制。 “你到处忙,我不能不去,你出国留学,我也想去读研究生,所以等忙完再考虑这些事,黄花菜都凉了。” “我雅思成绩已经过期很久了,现在有点时间,先把雅思考了,然后还要找学校,准备申请材料,现在开始刚刚好。” 孟庭把自己这段时间想的事一股脑说出来,长长叹了口气,他什么时候这么忙过,为了追上男朋友脚步,他也是舍弃颇多。 当然他也乐意至极。 “宝贝,真想……死你。” 陆惊屿听着孟庭一点一点计划他们未来,心情激荡难耐,猛地握住孟庭后脖颈,迫使他扭头面对自己,使劲亲了口他唇角,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孟庭半死不活爬在床上,脑子里像装满了浆糊,只模糊闪过一个念头,他男朋友是不是人格分裂,不是有个叫什么《Kill Me Heal Me》的韩剧,里面男主不就是多重人格吗? 他合理怀疑他男朋友也是,要不然怎么有那么多版本。 高冷、撒娇、强势、凶狠,快集齐七种了。 陆惊屿从浴室出来,孟庭已经睡熟了,他掀开一边被子上床,搂过男友,睡觉。 第二天录制,陆惊屿对上的是陈戈队的宋絮。 之前他去练习室练小提琴时,在那练钢琴的女生。 第23章 第 23 章 宋絮唱歌很有个人特点, 有种缥缈虚无的空灵感,像是清晨在春和景明的森林里听见鸟鸣,那种生机和安静, 一下将人在繁华城市中的喧嚣和烦躁拂去了。 陆惊屿挺喜欢她的音色, 每听一次都是一种听觉享受,如今歌坛年轻女歌手里,还没有她这种鲜明有特点的音色, 如果没有意外,前途不可限量。 宋絮先上台, 她今天造型做得很漂亮, 一条在舞台灯光下波光粼粼的绿色长裙,玫瑰金长发从头顶编了两条小辫子延伸至耳后,然后蓬松披散开,画了精致的妆, 像是欧洲中世纪油画里跑出来的少女, 她唱的是法语歌, 和之前那种哼唱式完全不同, 是一种爆发式唱法。 陆惊屿望着台上女生, 想起两条让他印象深刻的绿裙子,一条是电影《赎罪》女主角Cathy穿的那条, 她从幽暗的长廊走过, 摇曳的身姿美得不可方物;另一条就是《乱世佳人》中女主角斯嘉丽用天鹅绒窗帘改造的那一条。 今天的宋絮更像斯嘉丽, 却又不是她。 那种勃勃生机, 明媚大胆, 毫不掩饰自己野心的, 想去征服全世界的力量感,从她身上传递出来, 耀眼夺目。 或许是知道自己结局,宋絮唱歌时身上没有了那种想压倒一切的急迫感,反而多了一些松弛享受,原唱女歌手是烟嗓,声音沙哑低沉, 宋絮压低嗓音又带着点本身音色特有的空灵,时而像恶魔低语,时而是高喊前进的战士。 台上人唱得酣畅淋漓,下面听的人面露惊讶, 可能没人想得到她唱法语歌唱得如此好,也没想到原来之前钢琴弹得那么好,优雅恬静的女生也有这一面。 后来节目播出时,宋絮、斯嘉丽、Cathy、绿裙子,几个词混合在一起,在热搜上呆了好几天,谩骂的有,赞扬的有,对此,宋絮只在社交软件上发了张图片,图片上只有四个字,“别定义我”。 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人懂她。 等几十年后,她成了国际知名歌手,满身荣耀时,有些人唯一能攻击她的就是她终生未婚吧。 而此时只是想追梦的她,面临现实的残酷,只能用歌声抗争。 陈戈望着台上宋絮,神情也有些诧异,他这组成员里宋絮是最沉默的,每天按时来上课,上课时也表现得平平无奇,唯一的优势就是弹钢琴,可这是一个唱歌类节目,钢琴弹得再好,唱得不行,也无济于事。 而且虽然宋絮唱得不错,但受限于嗓音,可选的歌不多,所以本就想让她当炮灰的陈戈知道这次选的是一首法语歌曲时,也只是提点一两句,就没再管。 而此时,宋絮唱得越好,陈戈就感觉自己脸越痛。 一首歌唱完,陆惊屿以手掩唇,轻笑了一下,看来节目组“炮灰”选错了。 如果以宋絮这个水平都被淘汰了,那这个节目就真的完了。 唱完,宋絮走到一边,将舞台中央交给陆惊屿。 浅紫色和金色光笼罩着舞台,陆惊屿找好位置站定,空旷舞台上,旋律响起,闭眼的男人猛地睁开双眼,黑曜石般闪耀的眼眸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化妆师精心为他化的眼妆,凸显得他眼眸更加深邃魅惑。 这一刻,他就是歌曲中沉溺感情、落寞颓废的男主角, 台下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孟庭举起手机,陆惊屿今天造型和之前也是天差地别,黑发被造型师微微弄卷,随意支棱着,漂亮得如白瓷的脸上画了三四道长长短短鲜红的痕迹,下巴嘴角都带着“血迹”, 黑色的背心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脖子上叠戴的两条造型复杂的项链在灯光下闪着金属特有的冷光,脖颈上、还有覆着薄薄一层肌肉的手臂上都画了几道伤疤,下面是宽大的红色工装裤。 一副惨兮兮的模样,据造型师说,这是今年很火的战损风。 孟庭不理解但尊重,而且确实好看,脆弱又诱惑,让人忍不住想将世间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他面前,任他挑选。 歌曲前奏有些长,大概十几秒,前奏一过,充满质感的嗓音像波浪似的荡开,华丽慵懒的声线,假装浪荡实则深情的歌词,节奏较快、歌词复杂的英文歌他唱得游刃有余, 陆惊屿今天火力全开,将这段时间所学全都融进这首歌,不管唱功还是舞台表现力,都拔高了不止一个度。 台下原本还有些懒散的学员一时之间哑然,过了一会,躲过摄像头才开始窃窃私语, 周双宿也有些诧异,陆惊屿说唱这首歌的时候,周双宿其实有些担心,她不是担心陆惊屿英语,而是这个歌手的声线有点独属于金属的质感,自带颗粒感,这些年除了他本人,没人唱出那种颓靡的感觉。 周双宿把自己忧虑和陆惊屿说了,陆惊屿给她唱了几句,确实不错,虽然和原唱还有些差距,但对于没系统学过流行乐的他来说,已经是不错的水平了,用在PK赛上也绰绰有余, 但是今天他发挥的水平比之前练习时好太多了,如果之前他只唱出原唱七分感觉,那么今天他和原唱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就像是两个水平相差不大的歌手唱同一首歌,唱出不一样的风格,没有一点新人的生涩感。 其他和他一起训练的学员就更不要说了,如果不是碍于设备和现场限制,他们还以为在听知名歌手的现场演唱会呢。 怎么大家都上一样的课,陆惊屿却已经超前他们那么多了。 有人对视一眼,倍感压力。之前对他怀有的不屑轻视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只有面对强劲对手时陡然增加的压力。 时望看着着台上魅力四射的人,有一瞬间恍惚,第一期节目出的时候,就有网友发现他们两个眼睛有些像了,但陆惊屿比他名气大,才华横溢,许多人更喜欢他, 有人甚至把两个人的照片放在一起比较,恶意说他是低配陆惊屿。 宛宛类卿,网上很火的词,却又如此的应景。 如果这次他唱得没有陆惊屿好的话,可能真是要沦为陆惊屿陪衬了,以后别人提起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他是陆惊屿低配版吧。 时望握紧手,心跳太快,心脏有些疼,恐慌和惧怕蔓延全身,却只能让自己放松,要不然待会嗓子太紧,水平就更不堪了。 孟悬坐在台下,望着台上的人。 明明短短不到十米的距离,两人之间却宛如隔了天堑,距离感和疏离让两人再见只是陌生人。 孟悬视线落在不远处举着手机拍照的孟庭身上,想起时望发的消息,心里一阵烦闷,陆惊屿怎么可能会和他在一起,他的男朋友怎么可能是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 陆惊屿只是在社交软件上发了张照片,却没有点名照片中人是男是女,虽然有部分人已经有了猜测,但陆惊屿没真正承认,网友也不好下定义。 如果之前知道他喜欢男生,那自己早就…… 早就什么? 孟悬念头一晃,之前隐藏心底不敢表现出来念头又再次冒出来。 一首歌即将唱完,陆惊屿下意识寻找台下那个人,找到人后,眼睛一弯,眼底笑意盈盈, 察觉他动作的孟悬更加烦躁了,陆惊屿眼光怎么那么差,又或者是他受了什么欺骗,转眼孟悬想起孟庭家世,虽然不想把庸俗的想法套在陆惊屿身上,但孟悬想不出陆惊屿和孟庭在一起的原因。 唱完歌,陆惊屿下台,两个强者的PK,没有人淘汰, 后面上台的不知道是受到前面两个人的影响还是怎么了,唱得不是很出彩,最后是时望和一个女生的PK,不出意外,女生被淘汰了。 十六人,只剩下十一人,其中除了陆惊屿和宋絮,都和筑梦未来签约了。 下一次再录,就是十一进六,同队之间也会有竞争,离开录制大厅时,众人目光时不时落在陆惊屿和宋絮身上,怀疑、惊讶、激动、嫉恨,众生百态,什么神情都有, 但两人毫不在意。 和孟庭碰上面,陆惊屿让他在大厅等一会,自己要去趟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陆惊屿就见孟悬正站在过道中间,一看到他就直直朝他走过来。 “你为什么和孟庭在一起了,你知道孟庭是什么人吗?” 这质问的语气,这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好熟悉,陆惊屿摩挲指尖,回想,哦,之前知道他参加这个音乐比赛时,孟悬不就是这个姿态吗。 此时正是下班时间,卫生间时不时会有人过来,孟悬毫不顾忌别人目光,像是正义的使者在劝解随意发动战争的暴君。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而且,孟先生,我们两个还没有熟到你可以随意指责我的程度,”陆惊屿皱眉,语气很不耐。 他最近忙着谈恋爱,但是把孟悬忘了。 孟悬拉了拉领带,带着教育口吻的开始给陆惊屿科普孟庭家世和他家每个人,最后下结论, “他家不会同意他找男朋友的,而且,”孟悬欲言又止,陆惊屿不说话,只静静望着他,等他开口, “而且孟庭不学无术,这些年只知道玩乐,他知道古典乐是什么吗?他知道巴赫是谁吗?他理解你的想法,明白你的追求吗?”孟悬说着说着,像为什么找到理由似的,越发大气凛然起来, “你和他在一起简直是浪费时间,他只会耽误你的前程,玷污你的理想,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但是按照他那种花花公子的习惯,没多久你们就会分手,那还不如及时止损,” “嘭——” 暗中偷听的人听见一声巨响,心抖了抖,随后,是平静又尖锐的话语, “孟悬,之前我以为你是一个如匪君子,没想到你心胸竟然如此狭隘,思想如果浅薄,谁给你的权利和资格在我面前随意批判我的爱人。” 陆惊屿摸了摸拳头,冷静开口,怀疑的目光从孟悬身上扫过,神色惋惜,这攻击性可比孟悬知道陆惊屿和孟庭在一起时惋惜的表情更具打击,连孟悬都要检讨自己了。 可惜,这只是一闪而过的观念,孟悬怎么可能会反省自己呢,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陆惊屿好。 “孟庭只是靠着家庭供养的寄生虫,如果不是有他哥哥姐姐,你以为他还能活得如此潇洒吗?” 孟悬揉着酸痛的脸颊,露出狰狞的獠牙,毫不客气批判孟庭,明明本该是他最亲近的亲人,这一刻,倒像是什么仇人似的,不屑的语气,轻视的目光,这一刻他鄙薄的模样,才是他本人真正的面目。 孟悬觉得他是为了陆惊屿好,陆惊屿和孟庭在一起,只会消耗他的天赋,浪费他的时间。 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他不明白为什么陆惊屿打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陆惊屿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垃圾。 “孟悬,其实你才是你最鄙视的人,你羡慕孟庭,羡慕他有完美的家庭,爱他的亲人,数不尽的钱财。可是你呢,什么都没有,哦,不,你还自卑怯弱、外强中干,” “你畏惧别人看向你时探究的目光,害怕他们察觉到你卑劣的思想和浅薄无知、自私自利的品性,所以你不得不伪装起来,” “从我认识你,你身上除了西装就是西装,别人穿西装是工作、是装饰,而你的西装就像你的面具,遮掩住你不堪的灵魂,” “这一拳就当送你的礼物,希望能把你打醒,别那么高高在上的去批判别人,下次指责别人之前,先找个镜子看看自己,脱下这身皮,你还有什么,虚伪和自以为是吗?” 陆惊屿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只是望着孟悬的眼神怜悯又冰冷。 孟悬捂着脸,失望地看着陆惊屿,这不是他,和他一点都不像,也不是他心底拉大提琴时优雅贵气的陆惊屿, 他变了,是孟庭影响的吗? “别再让我知道你乱说话,否则下次就不是一拳了,”陆惊屿往前走了几步,又退回来,脚上运动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哒哒作响,“对了,别再在背后搞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伎俩,既低端又无聊,和你身上这身衣服还有你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形象不符。” 陆惊屿讥讽一笑,转身离开,不管后面孟悬脸色到底是红是绿还是黑。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这人给他大学老师打电话表示对他去参加音乐节目痛心疾首,又在后面煽动粉丝,想用粉丝力量逼他离开音乐节目。 肆意干涉别人人生,现在又来高高在上批判孟庭,陆惊屿只给他一拳已经算他君子了。 “别藏了,走了。” 陆惊屿走到安全通道入口那里时停住,朝门里喊了一句,躲在门后面的人抖了一下身体,拉开门小心翼翼探出身体。 “走吧,”陆惊屿无奈一笑,伸手去拉只露出半个身体的孟庭,“还以为自己是蘑菇啊。” “你怎么发现我在这里的。”孟庭握上陆惊屿伸过来的手,捏了捏他的指尖,好奇询问,他明明藏得那么好。 “我又不是瞎了,你刚才伸头出来的时候看到的。” 陆惊屿捏住孟庭捣乱的手指,无语。 “所以你是看到我才说那些话的,”孟庭拉住陆惊屿胳膊让他面向自己,鼓起脸颊,瞪大眼睛,一副不说清就别想走的姿态。 “别找骂。”陆惊屿戳了戳孟庭鼓起的脸颊,垂眸冷静提醒,孟庭那鼓起的脸像泄气的气球似的,很快瘪下去。 “好吧,原来你会打人啊,我还以为你们都是那种高不可攀、清冷如月亮的人呢,打架和你离得太远了。” 孟庭觉得他每了解一点男朋友,喜欢就多一点,特别是刚才,他原本都要出去收拾孟悬了,就听见陆惊屿嘭的一拳把孟悬打懵逼了,后来又听到他那些话,心里的喜欢化作细细密密的泡泡,溢散出来。 “你说的是神,人都是复杂多面的,弹钢琴的人唱摇滚,拉大提琴的人会打架,打架子鼓的人喜欢布娃娃……,这都是很正常的事,什么远不远的,大家都一样是凡人。”陆惊屿揽过孟庭,轻轻说道。 “看来以后要多了解你。” 孟庭小声嘀咕,两个人完全把后面的孟悬忽略了,只有时望站在洗手池边,目光复杂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孟悬在他最沮丧难过的时候出现,他把孟悬当做自己的救赎。在他面前的孟悬克制有礼、温文尔雅,犹如师者般的从容和温和,不管什么问题,都帮他解决。 时望想变得更优秀,也许有一天也可以站到他的身边。 可是,一切都变了。 从那双相似的眼睛出现开始,从孟悬对陆惊屿莫名其妙的关注开始。 那个压在心底的想法又涌上来了。 也许,时望伸手触摸镜子,也许,他只是陆惊屿的替身…… 因为高不可攀的月亮不可玷污,所以找了个身处淤泥的他聊以慰藉。 时望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莫名眼泪流了出来。 手机响起,是经纪人的。 这次他没有接受孟悬给他的找经纪人,而是自己联系的。 或许,只有真正站起来,孟悬才能看见他吧。 陆惊屿正在吃饭,杨娜就打电话过来询问他合同看得怎么样,没问题的话可以签约了。 “杨姐,宋絮签约了吗?” 陆惊屿放下叉子,端起柠檬水抿了一口,见孟庭正看他,就把手里柠檬水递过去。 “没有,不过,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签了。” 杨娜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或许是隔着手机,陆惊屿觉得她语气里带着冰冷算计, “我回家处理个人事务了,等下一期录制的时候我把合同给你送去。”陆惊屿接过孟庭切好的牛排,语气一如既往乖巧。 “哦,那你处理吧,实在不行就先保持现状,别把人得罪了,” 听到送合同,杨娜语气放松了些,想起孟庭身份,觉得两个人维持这种关系也不是不行,现在陆惊屿是她的艺人,有资源当然要最大化利用了。 只要两人不分手,陆惊屿的进圈之路就容易多了。 杨娜想着,对陆惊屿处理个人事务也就不那么强求了,甚至暗示陆惊屿要抓住孟庭,趁现在两人关系不错,多捞些资源。 挂了电话,陆惊屿感慨,资源啊,关系啊,杨娜说徐成明人品不行,但身在这个圈子里的她又如何独善其身呢, 早就陷入泥淖,却恍然不知。 “李可乐是不是被淘汰了。” 孟庭突然想起什么,询问道,今天节目录制的时候他就见李可乐神色不太对劲,后来淘汰就没再到他身影了。 “应该是收到律师函了吧,宋律师速度也挺快的,” 陆惊屿吃了口意面,裹满酱汁的意面有点难以下咽, 李可乐和那个微博大V涉嫌侵害陆惊屿隐私权名誉权等合法权利,现在被查出来惹上官司,经纪人不剥了他的皮才怪。 第24章 第 24 章 第二期节目的剪辑比第一期快很多, 而且节目播出时正好是周五晚上,流量本就比平时还要大,节目一播出, 网上铺天盖地都是话题, 微博和各娱乐软件热搜一排下来关于《余音绕梁》,热度和讨论度呈现爆发式增长,尤其是宋絮和陆惊屿的PK, 成了这一期节目爆点,网上全是两个人唱歌的片段剪辑。 【靠靠靠!!!陆惊屿和宋絮水平怎么和之前相差那么多, 他们俩这一起受刺激了?!但是我好爱, 唱得好好听,虽然舞台很简陋,但是可以忽略——】 【这男人(照片)怎么比之前还蛊了,之前我觉得他就是一个长得不错(好吧, 很好看)的男大,现在我想把他抢回家当压寨老公】 【我朋友问我为什么在舔屏幕, 我在给我老公擦伤口(网友是男)】 【看看那小肌肉, 看看那若隐若现的胸肌, 那夺命大长腿,他对象也吃得太好了吧】 【他唱歌的时候好漂亮, 像诱惑我堕落的那颗禁果, 好想犯罪, 今晚组队套袋子的队友有吗?】 陆惊屿引起的话题度比上一次波及范围更广, 不管是娱乐软件还是社交软件, 一打开全是关于他的剪辑视频, 之前发誓再不看这个节目的网友看到视频,垂直入坑。 他的个人社交软件上粉丝也以一种恐怖数量增长。 陆惊屿和孟庭现在也算半同居, 经常在他这里过夜,有时候连续整个周末都待在这里,这个周末也不意外。 早上九点,以浅色为主色调的主卧,遮光窗帘打开,只剩下薄薄一层幻影纱,在太阳照射不到的墙边,放着孟庭多年收藏的盲盒展示柜前,地毯被人收走,放了大提琴支架、琴谱架、琴凳。 陆惊屿打开琴盒,拿出大提琴和大提琴养护物品,一切准备好,开始已经循环十几年的动作。 先用擦琴布擦拭琴面,擦琴布擦不到的地方用棉签一点一点擦拭,随后用擦琴油又轻轻擦拭一遍,检查弓毛、拉紧弓毛,清理、检查琴弦,调音等一系列动作看得躺在床上的孟庭眼花缭乱。 “每次拉琴前都要做这些步骤吗?” 陆惊屿正给琴弦擦松香,一根一根擦完,又用类似牙刷的小刷子仔仔细细扫一遍,身上穿得板板正正,白衬衣西装裤,仿佛下一秒就要登台演出了, 孟庭扭头看见他的样子,暗暗咬牙,这狗男人,在外人眼里光风霁月,但是一脱衣服像禽兽似的,他还腰软腿软难受着呢,这狗男人已经衣冠楚楚、一本正经拉大提琴了。 “也不用,只是之前我一直将它放在恒温琴箱里,现在养护顺便检查一下,”狗男人回道。 “哦,”孟庭点头,他也看了不少关于大提琴的书,但看了是一回事,真的懂了又是另一回事,见男朋友正忙着调音,孟庭也不打扰他,从床头柜上随意拿了个手机玩。 入手手机又烫又卡,孟庭连忙将手机丢远,生怕炸了,定睛一看,他拿的是陆惊屿手机。 “房间温度也不高啊,这手机怎么这么烫。”孟庭小声嘀咕一句,离他几米远的陆惊屿没听清,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现在网友男朋友换得真快,你看这短短一个月不到,就换了好几个男朋友了,不过你的地位还是稳的,这一期节目播出,直接从男朋友晋升为老公了。” 浅灰色四件套凌乱地堆着,孟庭只穿了件T恤爬在被子上,露出的肌肉线条流畅漂亮的大腿从腿根沿着下来布满深浅不一的印子, “嗯哼,那我什么时候晋升为你老公。” 调好音,关掉平板上调音软件,陆惊屿擦了擦手,起身往床边走去。 “怎么不是我晋升成你老公?”孟庭放下手机,扭头看陆惊屿,不满道。 “老公。” 陆惊屿站在床边,目光灼灼望着床上孟庭,似乎有暗色在眼底汇聚成翻涌,一时间,空气凝滞, 孟庭呆愣床上,被过度吸吮而泛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半响才反应过来,急切道,“喊我什么!等一下,等一下,我手机呢,我TM要录下来!” 陆惊屿见孟庭手忙脚乱到处翻找手机,无声笑了下,斜坐着打开平板看网上评论。 “我找到了,重新来一次,” 孟庭在裹卷成一团的被子里找到手机,连忙打开录音软件,着急又期待地扒拉陆惊屿手臂,陆惊屿放下平板,凑近他的耳朵, “老公。” 低醇温柔的男声贴近耳朵直接涌进脑海,孟庭睁大眼睛,一瞬间,心脏如敲鼓般剧烈颤动,耳膜轰鸣,听不见外面只言片语,只是睁大一双眼睛愣愣望着陆惊屿。 陆惊屿见孟庭呆住,低头啄了啄他的嘴唇,气息扑洒在他脸上,“这么开心?” “你说呢?” 孟庭回神,眼前就是陆惊屿放大的脸,好优越的五官,好漂亮的脸,好深情的眼睛, 孟庭张嘴想再说什么,就感觉鼻子里痒痒的,下一秒,一抹温热顺着流出,滴落下来, “流血了——”孟庭低头看见血,连忙捂着鼻子,惊恐望向陆惊屿, 陆惊屿也愣了一下,连忙去床头柜那里拿纸,“快先擦擦,去卫生间处理一下,” 孟庭拒绝接受陆惊屿帮忙处理这次意外事故好意,鼻子里塞着两团纸,一个人在卫生间面壁思过。 靠,他怎么那么没有定力啊,怎么会一声老公就败了,这让他以后在陆惊屿面前如何自处啊!!!孟庭猛猛捶墙。 “老公,别把手捶坏了,我心疼。”带着浓浓笑意的话语从门外传进来,孟庭定住,半响,红着脸和耳朵磨牙, 都怪陆惊屿太不矜持了,怎么那么随便就喊老公,都不抗争一下, 陆惊屿抱手站靠着墙,听到卫生间里什么动静都没有了,低头,肩膀抖动,却不敢笑出声, 咔哒,卫生间门拉开,孟庭绷着脸出现,但在看到陆惊屿笑红的眼睛时,冷静的表情裂开了, “不许笑,”孟庭气急败坏, 陆惊屿收敛表情,一本正经,“好的,老公。” “随你吧,你开心就好。”孟庭放弃抗争,反正只是现在随便喊喊,没什么大不了, 晚上, “不…不行了,明天我就去健身房撸铁,今天…咱今天就先到这吧。”孟庭求饶。 “老公~”陆惊屿停住,凑近孟庭用鼻腔哼哼撒娇, 听到这个称呼,孟庭身体抖动一下,弥漫水意的眼睛睁大,肌肉绷紧,胸口剧烈起伏,陆惊屿目光灼热,脸上带着意犹未尽的表情,不停用手抚摸他的腹部, 歇了会,孟庭恢复点力气,伸脚踹陆惊屿,“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嗯哼,身为老公就要满足老婆需求,”陆惊屿放缓动作,神情委屈,“你连这点基本要求都做不到,怎么当老公?” 孟庭:“……” 孟庭朝陆惊屿竖了个中指,他想不明白,他体力已经很好了,一米八二,七十五公斤,坚持一周四次健身, 而陆惊屿也不过一周健身三次,还经常坐着练琴,整个人看着弱不禁风的,怎么体力相差这么大! 陆惊屿热度还在上升,而李可乐被经纪人召回骂一顿后,就放弃不管了。他本来也没多火,寥寥粉丝在陆惊屿粉丝的攻击下,脱粉的脱粉,沉默的沉默,甚至还有人回踩。 刷着网上他引起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波澜,李可乐苍白的脸在手机屏幕白晃晃光下更加惨白,比谩骂更让人害怕的就是悄无声息的消失,毕竟黑红也是红,只是有话题有流量,洗白的机会多着,可是如今,李可乐三个字,刷出来的次数还没有某本小说主角名字出现得多。 其实在第一天见到陆惊屿时,李可乐就知道这个人是谁了,他本没想针对陆惊屿,但是人常常为自己欲望所控制,李可乐太想出名了,他受够了经纪人的嘲讽,也受够无人问津只能在各大选秀综艺当回锅肉,然后被人嘲讽的感觉, 想和陆惊屿成为朋友,李可乐不够资格。 所以他动了歪心思,成为陆惊屿朋友,节目会截取学员日常生活作为一部分素材,如果在那些画面里,他经常出现,而且对陆惊屿照顾有加,就算陆惊屿没和他成为好朋友,他也能把两人关系弄假成真。 一个大提琴演奏家的好朋友,或多或少也会有关注,然后再好好营销一下,火起来的几率很大。 可是陆惊屿根本不配合,他的眼里放不下不在意的人,虽然他也和自己聊天,但李可乐知道,陆惊屿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那看透一切的目光让他害怕。 嫉妒和愤恨很容易就把一个人摧毁,李可乐就是如此,既然利用不了,那不如毁掉让节目热度更大些,他也能成为受益者。 而现在,被毁掉的是他。 节目热度高了,但是和李可乐没关系了。 李可乐消失得悄无声息,却无人关注,除了律师。 可能是剧情走向变了,陆惊屿发现自己对大提琴的心理抵触减弱了许多,他慢慢恢复之前拉琴时的日程安排,不折腾孟庭的时候,都在练琴,大提琴、小提琴,钢琴。 他把自己社交软件账号交给孟庭管理,自己每天花十几个小时的时间在练琴上,为下半年密集的演出安排作准备。 而孟庭也很忙,除了打理陆惊屿社交账号,他还注册了个文化传媒公司,他想当陆惊屿经纪人,两个人不可能当光杆司令吧,办公场所租赁、工作人员招聘、怎么管理公司等,一点一点都得他学着去处理。 而陆惊屿虽然没签约任何古典音乐经纪公司,但为了减少麻烦,他把自己作品代理权、演出安排等事务都交给了国内知名古典乐经纪公司,让他们帮忙联系处理,现在想收回有些麻烦, 陆惊屿费了些心思,还把许蕴珠女士惊动了,才和公司谈好,等合约到期后,不再续约。 “你确定要把作品都交给他打理,他现在建的那个草台班子,什么都没有,你倒是放心得很。” 许蕴珠女士和陆惊屿回家途中,瞥了眼为爱情昏头的儿子,有些无语。 “谁说他什么都没有,”陆惊屿腿上堆着一堆纸,头也不抬回答,“他不是有钱吗?只要有钱,什么都能搞定,” 许蕴珠女士沉默,半响才回,“他毕竟没接触过这些事情,我怕他处事无度,对你名声不好,” 古典乐不像影视作品或者文字作品,就其版权来说,就是一件麻烦事,优秀的古典音乐一般创作时间久远,有些版权在发行公司,有些在私人手里。 录制、表演、曲著又各有版权,而有的进入公共领域,有的没有,处理不好就会惹上官司,许蕴珠不明白儿子谈个恋爱,怎么变糊涂了。 “版权有专门律师审核,只要不犯法,不侵害听众利益,随他折腾吧,而且,我相信他。”陆惊屿不在意道, 见许女士还是不赞同,陆惊屿又安慰道,“你别太担心,他只当我经纪人,公司有专门人员管理,各司其职,就他一个人我也不放心。如果你实在不放心,等公司走上正轨,你去视察一番。” 许蕴珠虽然担心,但见儿子坚持,也就不管了,心里也想着等公司建立起来,经常去看看就行。 两个小孩子,只有摔几次,才知道痛。 不过孟庭再忙,也没忘了收拾孟悬。 对这个人堂哥,以前孟庭只觉得他虚伪,后来觉得他自私,但没妨碍着他,虽然厌烦,不经常接触,也就无所谓。 但这次孟悬在陆惊屿面前贬低他,借此挑拨他和陆惊屿关系这事,不仅踩到孟庭底线了,而且还在他底线上使劲摩擦。 孟庭不送他点礼物,那都是看不起自己。 第25章 第 25 章 孟庭找陆惊屿要了宋律师联系方式, 然后又让人查了他“亲爱的叔叔”这些年为国外那三人购置的产业,还有从个人账户、公司账户划出去的夫妻共同财产,每年去国外陪那三人游玩的照片一起打包好, 去找老爷子。 “你看看, 这些只是一小部分,我那个在圈里出了名质朴的婶婶买件百万首饰都要犹豫衡量许久,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嘲笑她傻, 她看到这些账单和照片时,想起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 不知道会不会想弑夫。” 孟庭将查到的资料丢给老爷子, 找个阴凉的地儿坐下,见桌上放着一壶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猛猛灌。 老爷子看到他喝茶的模样, 颤抖着嘴想说什么,但是想到那茶也不值什么钱, 几十块钱一大袋, 懒得说了。 翻看照片和账单, 望着那些高达数亿的账单时,孟达之心隐隐作痛, 不是痛惜这些钱, 而是对元思梁的愧疚。 他虽然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对孟家其他人的算计和无情, 但这些年她对孟垣青那是好得没话说, 照顾家庭、教育孩子、维持关系, 必要时挺身而出为孟垣青处理一些不便他出手的事。 圈子里和她一样的全职太太, 哪个不是活得多姿多彩、有滋有味的,钱大把大把扔出去, 只要能让自己开心。 只有元思梁,觉得老公这两年赚钱不容易,替他省着算着,反正老公爱她,孩子也有出息,身外之物也没那么重要。 所以当鲜血淋漓的真相展现在眼前时,她才那么崩溃,爱她的丈夫出轨二十多年,有出息的孩子站在父亲那边劝她咽下苦水。 两个人离婚对公司声誉不好,割分财产会对公司股价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怎么就没人为她考虑过呢,那份她曾经引以为傲的爱情、呵护,那些她拒绝的礼物和股份,转了几手之后,去到国外那女人和她生的孩子手里,她怎么能不恨。 这现实太狰狞残酷,孟达之长长叹了口气,将东西放回文件袋,望向孟庭,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听说她抑郁了,是孟家对不起她,元家不管说什么,都同意,孟垣青有什么不满意的,让他来找我。” “我只是把东西送到元家,可不想陷入这些破事,孟悬太闲了,手都伸到我这里来了。”孟庭放下茶杯,提起孟悬,语气很是不满。 “那两个呢,管不管,不管我给元家说一声。” “孟家不会有私生子存在。”提起那两个孩子,孟达之迟疑一瞬,随后斩钉截铁摇头拒绝。 出生不是他们能选择的,但是二十多年了,如果他们真的有骨气,就该自立自强,对孟垣青也该多是怨怼,那孟达之倒真要好好思考一下。 可从这照片里看,他们在国外时倒是更像一家人呢,私生子的公司是孟垣青找人帮忙建立的,私生女未婚夫也是搭着孟垣青关系定下的。 孟达之望着都心肝肺疼,更做不出承认私生子那等不要脸的事。 而且元家也不是他们孟家可以随意欺辱的,等元思梁想清楚了,元思丰不会让孟垣青和国外那三人好过。 “股权转让协议我已经拟好了,下午让律师来,你把字签了,既然谈对象了,就该有个事业。” “我看了那孩子不错,音乐世家,书香门第,人也优秀,你别让人低看了,只有共同成长的感情才会长久,一个人走远了,也就顾不上落在后面那个了。” “至于你叔叔他们一家,不用管,随他们闹吧,只要我手里没有股份,他们也闹不到我面前。” 已经有二十多年的橘子树主干苍老粗粝,枝干却树荫浓郁,孟达之搬了张躺椅坐在下面,泡了壶茶,祖孙俩随意聊着,时间慢慢悠悠的。 “只是那个女人不简单,你注意点,她狠起来可是连自己前夫都送进牢了。” 孟达之絮絮叨叨叮嘱许多,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孟庭到嘴边的拒绝顿时也说不出来,只能嗯嗯嗯点头。 “什么时候有时间两人回来个吃饭,你妈担心你,至于你爸,别理他。” 浅绿色茶叶在玻璃杯里浮沉,孟庭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上朵朵白云,眉宇有了些和陆惊屿在一起时没有的忧虑,“……可以是可以,只是……我得和他商量一下。” “怎么了?他父母家人不同意你们,不过也是,现在许多人对同性恋认同不高,尤其他又是家里独生,前途不可限量,父母想的就更多了,不过,两个人如果相爱的话,什么困难都能渡过,” 孟达之听出孟庭语气里的不确定,扭头道。 “我没有见过他的朋友,对他家庭也不了解,而且知道我们关系的人,许多都觉得他不该和我在一起,”孟庭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早知道会遇到他,当初我就好好读书,不至于现在每个人都觉得我配不上他。” “你觉得呢?” “我觉得什么?” “你觉得你喜欢他吗,他喜欢你吗?” “当然了,” “那就不要为外人的目光语言所影响,你不是说他只是参加这个节目体验一下吗?等他离开后,你们生活就不会有如此多关注,而且,你和他相处这么久,看不出他的品性如何?你应该相信,他人不错的话,他朋友必也不差,什么配得上配不上,只有你们两个才知道。” “嗯,我只是觉得有时候那些言论有些烦,但忙起来也没那么多想法了。” 孟庭心态一向不错,但这段时间陆惊屿爆火,他的恋人是谁这个话题也受到极大关注,网上不乏有爆料的人。 孟庭偶尔也会看,激烈的言论和祝福的话语都有。那些祝福的话,他很开心,但那些激烈的言论,却始终扰乱着他的心绪。 他不好意思和陆惊屿说,怕显得自己太矫情,毕竟陆惊屿是个连社交软件都不登的人,那些评论自然不曾被他放在眼里。 孟庭将查到的资料和宋律师给出的建议全送到元家,并表示孟家不承认私生子。剩下的就不用孟庭出手,自有人手处理。 而孟悬也和孟庭想的那样“忙起来了”,既要防着国外私生子,又要劝解母亲不要离婚。 一旦母亲和父亲离婚,首先不说这事对公司的影响,就对孟悬来说也是一个极大威胁,那女人能藏二十多年,可见手段了得。 孟垣青可能前脚刚离婚,后脚她就能登堂入室,那孟悬继承人位置可真就是如同那等待推倒的烂尾楼一样——岌岌可危。 孟庭将东西送到元家没几天,就听说元家和孟垣青闹翻了。 孟垣青任董事的盛康集团,主要经营业务为商业地产开发、管理、运营等,前几年房地产业发展如火如荼,盛康集团赚得那是盆满钵满,旗下子公司涉及建筑装修、旅游业、金融投资等, 但是如今房地产市场趋于饱和,房地产发展滞停甚至后退,它对盛康来说反倒有些累赘了, 与此同时医疗方面前景蒸蒸日上,而元思梁一母同胎的哥哥元思丰担任董事长的瑞远集团就是搞医疗器械研发制造的。 孟垣青借着元思梁和元思丰搭上,得以参与到瑞远从国外引进的一项关于血液细胞检测器械研发项目里,而元思丰显然很疼元思梁这个妹妹,明明是瑞远集团稳赚不赔的项目,盛康却投了不少资金,占了大头。 如今两家闹崩,对于瑞远来说,暂停延后一个项目的开发没什么问题,只要元思丰找到更赚钱的项目代替,那董事会对他自然没什么话可说,毕竟偌大一个集团,每年暂停一两个项目是正常的,不是每个项目研究都能成功、也都能赚到钱。 而元思丰这个被称为商业鬼才的董事长一定能让公司赚到钱,能让董事股东赚到钱。 可是这个项目对盛康、对孟垣青就不一样了,那是他投入大量资金,是他给董事会千保证万保证才从其他项目调的资金,里面还有和银行借的款,如今项目停了,盛康那百亿资金不仅打了水漂,孟垣青董事长生涯也到头了。 孟垣青为了不让元家将延后项目,带着孟悬上元家求原谅,元思梁却没出现,两人在元家待了小半天之后,元思丰才出来和他们父子俩“协商”。 “元家和孟垣青这倒是好大一出戏,出轨二十几年,孩子都有两个了,孟垣青也真是够狠的,现在元思梁抑郁了,元思丰不把孟垣青撕了才怪。” “孟垣青是怎么管理这么大一个集团的,孰轻孰重分不清,如果这次的事他处理不好,一旦离婚,盛康面临的损失可以让他直接回家养老了。” 一个圈子里不管什么事都传得快,大家也都纷纷等着开好戏,一旦元思梁和孟垣青闹翻,盛康也就不复之前地位,对他们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 孟悬也在圈里出了个名,不帮受害的亲妈,反倒是站在父亲那边劝解她不要离婚,虽然说站在公司利益方面他这么做没什么问题,但是站在亲人身份上,他就显得太没良心了。 元思粱有多爱这个孩子、花了多少心思在他身上,圈子里那些太太、同龄人都是有目共睹,如今亲妈还在医院疗养呢,他就大义灭亲了。 怎么不让人寒心。 元思丰显然也对他失望至极,让人将父子俩赶出元家。 事后元思丰也找到老爷子,传达元思梁想离婚的想法,老爷子愧对元思梁,让孟庭帮忙处理。 孟庭把孟垣青不想离婚,上元家求原谅的消息传给国外那女人,果不其然又是一场闹剧。 那女人谋划这么久,特意让元思梁发现她的存在,显然是忍不下去了,不想再当情妇,知道孟垣青不想离婚,她怎么可能同意,匆匆带着孩子回国。 她原想找孟垣青商量,却不想刚落地就被元思丰请去,几个律师一同清算这些年孟垣青为她花的钱、置办的产业、公司、股份等等。 最后孟垣青和元思梁不仅离婚了,而且孟垣青所持有的盛康集团百分之二十五股份划分百分之十给元思梁,至于手中持有其余股份,等孟垣青退休时,将全部交给孟悬, 其他各种财产也做了分割,连他给情妇和那对儿女花的钱也被元家一点一点查出来,要求归还属于元思梁那部分, 情妇没想到自己回个国,不仅钱财没了,孟垣青对她也是冷眼相待。 而孟垣青的妥协,得以保留更多股份和项目继续研发,盛康也没受到重创。 孟垣青离婚,情妇表面吃亏,私生子公司也没了,然而不到两年,孟垣青就和她结婚,私生子进了盛康。 孟悬在父母离婚过程中伤透元思梁的心,也让元家对他很不满,和他渐渐疏远。 私生子能力和孟悬相差不大,但身后有一个会吹枕头风的妈。孟悬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可惜这个时候元思梁接手元家国外部分产业,去了澳大利亚,没人管他了。 当然这是后话。 此时只发展到孟垣青和元思梁离婚,情妇带着两个孩子去香港生活。 一场闹剧轰轰烈烈,等平息下来时,《余音绕梁》已经走到冠军PK赛了。 这时,陆惊屿和杨娜因为签约撕破脸,宋絮不愿妥协也让节目组很恼火,节目组却不能直接淘汰两人,只能在两人淘汰赛时的话筒、耳返、剪辑方面动点手,所以节目播出时,观众只看到他们两人水平逐渐下滑,而其他选手越来越优秀。 【怎么感觉PK赛后宋絮和陆惊屿表现越来越差了。】 【是啊,和其他学员比起来,他们两个水平下滑太多,不会是飘了吧?】 【陆惊屿下半年个人行程安排太满,这段时间可能忙着练琴吧,毕竟他也不走唱歌这条路】 【那为什么参加比赛,果然跨界有壁,求求他以后就安心拉琴吧】 【听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剩下学员只有陆惊屿和宋絮没和筑梦未来签约,两人被节目组针对了】 【哇靠,要是这样的话,也说得通了,节目就要结束了,等过段时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就知道了】 这一晚冠军PK赛,陆惊屿话筒半途失声,伴奏也出现问题,节目播出后,节目组工作人员在某社交软件上暗示说设备一切都好,是陆惊屿个人问题, 这下可捅着马蜂窝了,孟庭原本就气,陆惊屿安慰好久,才不想和节目组闹,这下直接爆发,和节目组撕得天昏地暗。 最后节目组出来道歉,说是员工个人情绪问题,已经处理员工了,陆惊屿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学员,期待以后合作巴拉巴拉的官方话。 孟庭发了个微笑表情包之后,就没再理过节目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家来日方长。 而这一季《余音绕梁》前五名全是筑梦未来的人, 第一名是时望, 时望拿着冠军的奖杯,既兴奋又难堪,尤其是余光瞥到台下鼓掌的陆惊屿和宋絮时,仿佛有火在烧他似的,全身都在发烫, 他还是没完全适应这个圈子的规则,所以觉得羞愧。 论实力,他知道这个冠军来得名不符实。 陆惊屿和宋絮都没和筑梦未来签约,但是前期表现太优秀了,节目有一半收视率是靠他们撑起来的,所以节目组不敢轻易把他们淘汰,只能暗中使一些小手段,而其中,他的经纪人也出力了。 徐成明做事从不避讳时望,甚至有时候还会询问时望的意见,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等他选择。 如果时望的选择他满意,那时望就得到一个赞扬的眼神,如果他不满意,那他就会用冰冷嘲讽的目光扫视时望,那赤luoluo的目光,将时望掩盖自己的那块遮羞布无情扯开,直面这残酷现实。 徐成明是个高效率也要求高收益的人,只要能火,不管手段多么不堪,他都能使得出来, 时望被他带着去参加了不少酒局,见识到了不少如果平平凡凡,那他这辈子都见不到的场面, 见识过浮华,他不能退出, 在这里待了短短不到两个月,他已经适应大部分规则,徐成明捆绑他和陆惊屿营销时,他默认了,这一默认,他的人生就偏向另一条路。 炒CP、做人设、搞营销、蹭流量,一系列操作下来,节目后期,他成了最火的那个,可是,握着这沉甸甸的奖杯时,时望心底却有些空洞。 有些人坚持自己,所以被圈子排挤,而有的人放弃底线,成了赢家。 这就是这个圈子的生存规则,时望安慰自己,他选择的路没有错。 陆惊屿有后路,所以不害怕,宋絮不适合这个圈子,早点离开也是好的。 相比台上繁华热闹,台下相对寂寥,陆惊屿礼貌拥抱宋絮,替她遮住镜头,在无人看到的角落,宋絮红了眼,陆惊屿神情冷漠。 “走吧,” 节目组搞得太难看,录制结束,陆惊屿逮着孟庭,强行将人带离。 陆惊屿不想和节目多纠缠,他开学了,又要练琴,又要准备演出,太忙了,而今晚他情绪也不太好,不想看见,也不想听见有关这个节目的什么消息。 说他清高也好,说他倔强也罢,他只是觉得音乐不该被玷污,要不然谁来坚持创作,音乐比赛也不该是这样的,黑幕太多,哪里来的赤诚之心。 是他小看这个节目了。 在这个冠军夜,陆惊屿和宋絮的微博格外沉默,而筑梦未来一下艾特了好多位学员,恭喜他们成为自己公司的签约艺人,希望未来一起逐梦。 一切真相大白,却没有掀起太大水花,只有陆惊屿和宋絮粉丝知道,他们喜欢的人不是不优秀,只是不想妥协。 之后宋絮出国留学,在国外打拼,再次听到她名字时,是在奥斯卡颁奖典礼上。 她为某部获得奥斯卡提名电影唱的歌获得最佳原创音乐奖,她被邀请出席,之后她的名字在国内传开,网友把她的音乐之路梳理一遍,才发现曾经她参加过《余音绕梁》比赛,而且受到不公平对待,而那时,这档节目早就已经消失在大众记忆中了。 黑幕太多、学员塌房、导师塌房、出过人命,许多来过这个节目的学员导师工作人员一起揭发,节目被查,连着后面筑梦未来,灿烂也一并被连根拔除。 而这其中,孟庭出了不少力。 而那时陆惊屿也早就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没有纠葛,除了偶尔会和“时望”这个名字捆绑在一起、被迫营销外。 可惜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营销搞多了,也会反噬。 陆惊屿的粉丝平时很沉默,有演出就买票去听,有条件有时间就追着他全世界跑, 但“时望”这个名字太讨厌了,只要陆惊屿有什么活动,或者有什么消息,那必少不了他的名字,于是陆惊屿粉丝怒了,纷纷发力,把他过往历史给扒了出来。 第26章 第 26 章 陆惊屿开学, 孟庭上班,两个人每日相处时间减少,但生活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陆惊屿已经大二了, 可以不用住校,孟庭房子离他学校挺近,很方便。 早上孟庭上班, 顺便将男朋友送去学校,晚上下班, 顺便去接男朋友。 “惊屿, 怎么样,什么时候给我们介绍一下你男友,从网上看了那么多消息,搞得我也好奇得要死。” “放假前大家都一样孤家寡人, 怎么短短几个月,你人生大事就解决了。” 开学已经近两个月, 陆惊屿的室友才陆续回来, 大家都是学音乐的, 除了上课,很多时候都在参加比赛, 去培训、或者受邀出国演出, 在学校的时间反倒不多。 这不, 四个人一见面, 就聊起他陆惊屿最近情况。 虽然陆惊屿甩了张照片之后就了无音讯, 但狗仔不是吃素的, 小区进不去,那就蹲守外面, 经过一段时间的坚守,还真拍到不少照片,有磕CP的,有不理解的,也有谩骂的,但是自从《余音绕梁》节目录完后,陆惊屿就从公众眼中消失,回到学校专心上课,对网上各种言论再没回复过。 “遇到对的人,那不得抓紧点,你以为像你啊,还搞纯爱,小心翼翼暗恋着。”秦声无情嘲笑, 他是学小提琴的,提着琴盒穿梭校园,本来像是一位温柔优雅的学长,可是他的穿着相比还在象牙塔里大学生来说,又过于成熟。 薄荷绿真丝衬衣解开两粒扣子,露出精致的锁骨,脖子上松松垮垮系着old money经典浅蓝印花丝巾,脸上挂着魅惑众生的笑,对来来往往对他投以好奇目光的人都投以礼貌微笑,一举一动如同一位浪荡情场的花花公子,惹得一众男女红了脸,推推拉拉快步离开。 “和你一样,三天换一个对象,渣得天崩地裂、人尽皆知,小心哪天遭天谴。”许迎阳嗤笑一声,对秦声滥情的行为很是瞧不上,嘀嘀咕咕开始批判, 秦声一直笑着等他说完,才像是忍受不了他唠叨的似的,举手投降,“是是是,我们许公子最是深情,你的暗恋一定会有始有终。” 秦声在许迎阳面前伏低做小惯了,两人旁若无人一个骂一个哄,丁青玉夹在两人中间,给另一侧的陆惊屿丢了个无奈眼神,陆惊屿暗示他慢一步,让秦声和许迎阳先走, “呵。”许迎阳最看不惯秦声这副永远刻在脸上的温柔笑意和看石头都深情的眼神,冷笑一声,扭开头,不理他。 秦声捏了捏耳垂,无奈一笑,目光落在许迎阳身上,浮光辗转,浅影跳跃,那腔深情的感觉,倒也不负许迎阳说他看石头都深情的眼睛, 丁青玉从两个人中间离开后,悄悄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许迎阳和秦声从大一开学没一周就互相看不顺眼,时不时就要叮彼此几句, 以前这两人拌嘴时他和陆惊屿劝解过,一次两次,三四次,后来陆惊屿不管了,丁青玉偶尔劝解,最后将两人火力引到他身上,他成了罪人!之后他就学会了在许迎阳和秦声拌嘴时保持沉默。 这两人TM的是吵架吗?不知道还以为调情呢,丁青玉翻白眼。 “周五下午你们有事没?没什么事去孟庭那聚一下。” 陆惊屿等他们两人闹完,才询问。 “这周五,”秦声犹豫一下,许迎阳像是狗逮着骨头似的,开始冷嘲热讽,“不会要去赴哪个小情人的约吧,没事,惊屿都说了,‘朋友’相聚,你不来也行,” “你TM……没良心的,”秦秦斜看许迎阳,咬牙切齿、想揍人,但不能,只能深呼吸,忽视许迎阳的话,扭头望向陆惊屿,“可以,不过我可能要晚到一会,你把地址发微信上,我自己过去就行。” “OK。” 晚上, 陆惊屿把朋友要过来玩的事和孟庭说, “你也将赵英薛他们喊来,大家一起聚聚,”陆惊屿收好琴谱,坐到孟庭后面,真皮沙发随着他的动作下陷,孟庭往后仰了一下,坐到他怀里。 “朋友聚会,几个人?”孟庭放下平板,转过头和陆惊屿面对面交流。 “不多,”陆惊屿答,孟庭放下心,就听到他又道,“不到十个。” “多少?!”孟庭错愕,他这个社交小达人能真心称得上朋友的也不过寥寥六七人,而冷淡得不像是有朋友这种生物的陆惊屿竟然有这么多朋友,这不合理! “怎么了?有八个,三个室友,除了丁青玉你都见过,然后Ariana、Lili、Barton,苏青……他们巡演到了中海站,刚好有时间。” “人有点多,而且他们不方便在外面出现,我就想着来家里聚,约厨师上门收拾就行。”陆惊屿五指插入孟庭头发,一点一点将他早上收拾好的头发揉乱,揉着揉着,揪出三缕头发,开始编辫子,没一会,孟庭头发上就多了几条小辫子。 家里露台很大,不管做什么都很方便,他们几个都不算低调,容易遇到熟人。 “没事,是我小看你了。”想起陆惊屿微信里上千联系人,孟庭突然觉得相比起来,陆惊屿朋友确实很少得可怜! 孟庭自叹不如。 “我朋友就五六个,没那么多,不过你朋友来玩,喊我朋友一起会不会不太好。”孟庭抬头皱眉,头顶翘着的几根小辫子顿时一颠一颠的,陆惊屿扭过头避开孟庭目光,悄悄笑了会,才状似清嗓子般咳了两声转回头。 “没事,他们性格比较…外向,人越多越好。”陆惊屿说起几个朋友时语气难得有些诡异,酝酿一会,才想出一个词形容。 “那行,我给他们说一声。”孟庭摸出手机哒哒哒打字,没一会就群发完了, “对了,还有点事,”陆惊屿想起什么,突然道, “嗯,怎么了?”孟庭抬眼望向陆惊屿,这才发现两人姿势有些暧昧了。 陆惊屿的手肘撑在沙发上,脑袋支在手掌上,满脸倦色,孟庭半坐在他怀里,两人差点重叠在一起。 也就中央空调制冷强大,不然得热死。 “我有几个朋友是LGBT,所以……”陆惊屿睁开眼睛,仔细观察孟庭神态,怕他接受不了。 “你在想什么,我之前在英国读书的时候在一起玩的人什么取向认知都有,不用担心,赵英薛他们几个就更不用担心了,他们交的朋友还有泰国变性人呢。”孟庭斜睨陆惊屿,觉得他大惊小怪, 陆惊屿抱住孟庭深吸了口气,像是撸猫似的,在他肩颈处蹭来蹭去,满足叹息道,“好,到时候麻烦老公了,” “别骚,我还要看房子,”孟庭用手肘杵了下陆惊屿,捡起沙发上的平板,继续看中介发来的图。 他和陆惊屿同居,但现在的房子没有琴房,虽然是一梯一户,但隔音并没有那么好,楼下楼上可能会听到陆惊屿练琴的声音,两人商量后准备重新换套大些的独栋别墅,这些天中介陆陆续续发来一些图,两个人在挑房子。 “好,唔,给我抱抱恢复点元气吧,”上了一天课,大学生陆惊屿表示很难受,需要男朋友亲亲抱抱恢复元气,举高高就不用了,他倒是可以举高高男朋友。 孟庭又放下平板,叹息一声,扭头拽过陆惊屿的衣领,嘴上亲,手上解扣子,没一会,两人就在沙发上滚作一团。 这番操作孟庭轻车就熟了,自从男朋友开学后,经常用自己还是破防脆弱大学生的借口从他这里谋好处,如果不想受太多磋磨,还是自觉点好,这是孟庭多次总结出来的经验。 周五下午陆惊屿没课,孟庭也没去公司,两个人早早就开始收拾布置露台了。 下午三点左右,陆陆续续就有人来了。 “你就是陆的男朋友啊,你好啊,你长得好漂亮。” 说话男生递过来一个黑色长方体盒子,顺便小心打量一下孟庭,看到他脸时笑意更盛了些, 男生皮肤很白,染着白金色头发,眼睛是透明的蓝色,穿着粉色毛衣,毛衣这里破一个洞那里破一个洞,下半身是修身牛仔裤,大腿处也破破烂烂的,露出一截白到发光的皮肤, 整个人像一个娃娃似的,夹着声音说话,但不惹人讨厌,孟庭都不敢大声和他说话,怕惊吓到他。 揽着他肩的男生有些魁梧,黑色衬衣把他上半身肌肉凸显得更具有轮廓感,斜背着大概是男朋友的香奈儿新款香芋紫链条包,小心护着男友,客气朝孟庭颔首点头打招呼。 后面来的男男女女都各有特点,孟庭一下午收到了香槟、香槟杯、自己手工制作的餐具、咖啡豆、鲜花水果无数。 “嘿,陆,好久不见啊,这是你恋人吗?”最后来的是两个女生,先是和陆惊屿拥抱,然后望向孟庭,眼神亮晶晶的,给了他一个充满香味的拥抱,孟庭僵硬着手虚空抱了抱两个女生,目光游离,不敢放在她们身上。 “好羞涩啊,真可爱,来法国玩的时候找我们喝酒啊,”两个女生都是蜜色肤色,穿着短短紧身吊带,低腰牛仔裤,漂亮又性感,不停夸孟庭身材好,长得帅,孟庭招架不住,求救的眼神投向陆惊屿。 “madam,放过孟庭吧,用现在的话来说,他要碎了。” 孟庭其中一个朋友吴岚端着杯浅金色香槟走过来,看见这场景,哈哈哈大笑,将两个女生引过去一块玩。 “他们都是学乐器的?” 孟庭靠着陆惊屿小声询问, “差不多,苏青,也就是第一个夸你长得漂亮那个男生,他学的是传统乐器箜篌,他男朋友是开马术俱乐部,有机会我们可以去玩玩。” “刚才两位女生是恋人,Ariana中提琴演奏家,Bella是小提琴演奏家。” 陆惊屿拉着孟庭转一圈,大家互相认识一下,不出意外,这些人都是他们要相处好几十年的人。 赵英薛自从被甩了之后,在孟庭刺激下,开始发奋图强,他家是搞中高端豪华汽车品牌经营的,他找家里要了家4S店,卖车去了。 现在正和陆惊屿一个澳大利亚籍的女性朋友聊得正嗨,以赵英薛那塑料英语,也不知道两人怎么聊起来的。 聚餐当然要有美食,陆惊屿和孟庭专门约了厨师来做食物,厨师帮他们处理好部分食材,他们自己在露台上搭建了烤架动手烤,其余复杂的则是厨师们在厨房准备好送上来。 “陆,之前你说在获得柴奖之前不谈恋爱,你果然守信用,刚拿了奖,就找了个男朋友,还这么帅气。” 露台上摆了好几张沙发、吊椅、躺椅、投影仪和幕布摆在一边,大家吃着东西,喝着陆惊屿朋友带来的低酒精度香槟,聊得火热。 “这叫一见钟情,之前安德瑞和他表白的时候,他说他的爱人是大提琴,不知道安德瑞知道他谈恋爱了,会不会哭泣。” “安德瑞那家伙没啥底线,他追求陆的时候还没和Lucy分手呢。” 孟庭还以为这场聚会对他来说会相对枯燥,毕竟这些人不是搞音乐的,就是搞音乐的人的对象,他在陆惊屿熏陶下略懂一点古典乐,但真的是略懂,和专业人肯定是不够聊,没想到大家聚在一起只是说各种八卦和美食,并没有聊音乐相关的。 陆惊屿坐在沙发扶手上,他旁边是孟庭,大家随意聊天,但这里好几个朋友中文并不怎么好,他们有时候聊急了就会切换到英文,孟庭几个朋友性格幽默风趣,乱聊也聊得很嗨。 陆惊屿叉了块芒果喂孟庭,“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我之前以为你们在一起聊的都是音乐,什么巴赫、波佩尔、费尔曼、马友友之类的,没想到大家这么…嗯…随意。” 孟庭咬了口芒果,见陆惊屿把他吃剩下的半块吃了,神情有有些赧然,他不太习惯在许多人面前和陆惊屿过分亲密,但见带着对象来的人比他们两个还腻乎,也就放下心了。 坐在孟庭旁边的女生听到他的话,笑开了,大家纷纷投以好奇目光,女生解释后,才知道孟庭对他们的印象这么正经。 “那我们是不是要多聊聊这些,别把孟对我们……嗯……什么滤…滤镜打碎了。” 大家笑成一团,虽然年纪不大,但这里有些人在百度百科上都专门有资料采访,都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流露出来的视频严肃正经,没想到私底下都很活泼外向。 “孟,你和陆什么时候结婚啊,到时候我给你们婚礼伴奏。” “好,我们组成一个乐队,每个人一个节目,就当礼金了。” “不行哦,他还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大家熟悉了,孟庭也就恢复本性,耸肩无奈说道。 “啊!哈哈哈,忘记了,二十二岁才能结婚对吧,” 太阳隐匿群山之后,晚霞染红半边天空,墨蓝色天穹之下,宽阔的露台上,投影仪开着,放的是Taylor Swift的歌,欢快的谈笑声一阵又一阵,炽热的烟火气久久不散, 孟庭喝得有点多,懒散地靠着陆惊屿的腿,陆惊屿摸了摸他耳朵,有些烫, “开心吗?” 陆惊屿俯身靠近他的耳朵小声问道,孟庭脑子飘飘忽忽的,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陆惊屿在问什么。 “开心,” 孟庭勾起嘴角,陆惊屿朋友很好,没有聊他听不懂的话题,也没有表面友善实则骨子里都是高傲,他们都是真心祝福他和陆惊屿的,就是着急了些。 “我觉得你们在普罗旺斯结婚最好,” “荷兰也不错,顺便登记,” “法国,我的国家,那里也可以登记!” “土耳其、摩洛哥、克罗地亚、托斯卡纳、阿姆斯特丹,这些都是很适合旅游的,到时候搞个旅行婚礼,我们来一场巡演。” “苏和费不是准备明年结婚吗?哎呀,又有机会请假了,” 大家似乎比两人亲人更操心一些,已经定好两人要去哪里登记,登记后去哪里办婚礼,蜜月旅。 “开心就好,我只希望你一直开心,不管是什么事,小事还是大事,重要或不重要都告诉我,别一个人憋在心里。” 陆惊屿头抵着孟庭头,亲了亲他鼻尖,轻声说。 “你知道了?”孟庭脑子转了几圈,抓住重点,睁开有些迷蒙的眼睛,努力保持清醒。 “我是你恋人,你情绪变化我都不知道,那怎么当你老婆呢?” 不知道是谁切换了歌,歌曲节奏欢快,大家起身跳舞, 只有两个人坐在沙发后,在群星笼罩下,小声聊天。 “谢谢你,还有……”孟庭睁大眼睛定定望着陆惊屿,“我爱你,” “我知道,我也爱你。” 十月中旬,夜风凉爽,欢快的音乐,热闹的朋友,心心相印的爱人,陆惊屿握着孟庭的手,低低哼唱, “I found a love for me~ ” “Darling just dive right in and follow my lead~ ”[1] …… 孟庭笑了一下,靠着陆惊屿肩膀假寐,几分钟后,陷入沉沉睡眠。 —end— 第27章 番外一 在陆惊屿大二结束那个暑假, 他和孟庭准备去见彼此家长。 家长,这个词在两人在一起在一年多里,经常出现在他们口中, 却又模糊不清。 他们两个都有意无意的避开谈论各自家庭, 因此,陆惊屿只大概知道孟庭家里有几口人,其他就不知道了, 而孟庭只知道陆惊屿母亲和外公,其他的也不知道。 推动两人去见家长的原因呢, 归于柳女士身上, 自从孟庭和孟垣丘吵了一架后就很少回家。 柳月词知道他开了个公司,已经走上正轨,就经常打电话来询问,后来孟庭告诉她, 自己下半年要出国,柳月词就让他和陆惊屿回家吃饭。 孟庭一直避而不应, 他不想和家里人产生嫌隙, 但也不想母亲为难, 就一直推脱着,直到陆惊屿发现他和柳月词打电话。 就道两人在出国前去家里吃个饭, 见见家长也是应该的。 “见家长……吗?”孟庭握着手机, 神情迟疑, 他一直没告诉陆惊屿自己回家出柜了, 但父亲不同意, 但两人在一起这么久, 陆惊屿对他情绪感知力挺强的,估计早就知道了。 “其实, 我爸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他觉得我耽误你的人生,耽误你的前程。” “嗯?”陆惊屿诧异,“我们不是互相耽误吗?” “互相促进好不好,”孟庭瞪陆惊屿,“看看我现在事业蒸蒸日上,感情屿一帆风顺,学业也开始重启,你简直就是我人生的启明星,什么叫互相耽误,当然我也没耽误你,你今年的两场巡演我都安排得尽善尽美,听众还夸奖经纪公司了。” 没遇到陆惊屿之前,孟庭还以为自己以后的人生就是每天混日子,流连各大酒吧、娱乐场所,心中有自己的坚持,却不知道干什么,一天复一天,直到把心中的锐气都耗尽了,就只剩下无聊和空虚,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不就没事了,我们不仅没有互相耽误,反而互相成就了,有什么好怕的呢,不同意就不同意,又不影响我们什么,况且,丑儿媳也该见公婆,怎么,你不想?” 陆惊屿眯眼,威胁感十足,仿佛只要孟庭摇头,他就能徒手拧下他脖子的狰狞模样。 孟庭只能点头同意,两个人见家长的事就这样定下了。 只不过,说得大气凛然的是陆惊屿,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也是陆惊屿。 “你一晚上要翻多少次身?” 孟庭踹了脚陆惊屿,这人一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毫无公德心。 孟庭踹完,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离陆惊屿远远的,可惜刚闭目沉睡,就被人从后面抱住, “没想到我才二十岁,就要去见家长了?好梦幻,我以前以为我会孤独终老呢。” 薄薄的毯子盖在两人身上,孟庭哈欠连天,听着陆惊屿剖析内心,嗯嗯啊啊的敷衍回答。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说话?”脸遭到两个爪子的攻击,孟庭被迫睁眼,死鱼眼瞪着天花板。 “你是不是想让我猝死,然后你就不用去见家长了,就可以孤独终老了。” “怎么可能,我那么爱你。”陆惊屿黏黏糊糊贴着孟庭脖子。 “那你知道现在几点吗?我们明天早上还要早起,”孟庭虚弱又咬牙切齿的说。 身边静默一瞬,陆惊屿侧身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指纹解锁, 时间:凌晨三点五十。 “快睡吧,明天我们晚点起也不是不可以。” 陆惊屿拍了拍孟庭背,顺毛。 第二天一早,两人去商场买了不少东西,下午去孟庭家。 柳月词知道儿子和陆惊屿回家吃饭,中午就开始准备起来, 下午三点左右,两人到孟家别墅。 “青姨,”门打开,孟庭看到青姨,笑着打招呼。 “来了,” 青姨刚接过孟庭手中东西,柳月词身影就出现了。 “妈。”孟庭喊道, 陆惊屿站在孟庭后面深呼吸一下,挂上完美的笑容, “阿姨您好,打扰了,” 柳青词穿着整套藕粉色香云纱新中式衣服,头发整齐盘在脑后,翡翠耳坠、项链和手镯,含笑望着两人,眼角堆积着细密的纹路,端庄典雅又温柔平和, “不打扰,快进来吧,累不累?” 柳月词看到陆惊屿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赶忙接过他手里提着的盒子袋子,侧身让两个孩子进屋。 孟庭看到柳女士穿得这么庄重,愣了一下,随后眼睛有些涩然,柳女士真好! 三人进屋,这才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看财经新闻的孟垣丘。 “爸,你没上班啊。”孟庭生硬询问。 “叔叔,叨扰了。”陆惊屿站在孟庭后面跟着打招呼。孟垣丘穿着和柳月词同款的新中式衣服,只不过他的是黑金配色。 听到两人的声音,孟垣丘像是这才发现有人来了,扭头过来,看到陆惊屿时目光锐利、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恨不得将他解剖开来研究。 陆惊屿挺直腰背随他打量,两人目光在空中对峙,陆惊屿坦坦荡荡,孟垣丘深沉锐利,约莫过了四五秒,孟垣丘才矜持颔首,“嗯,坐吧,” 随后又冷淡看财经新闻,对坐在他对面的两人不闻不问。 孟庭张嘴要说什么,陆惊屿连忙伸手去捏了捏他的腰,孟庭扭头,陆惊屿眨眼,示意他别多说什么。 柳月词见孟垣丘这样,嘴巴嚅动几下,说什么,但见两个孩子已经坐下,再说什么无端惹嫌,也就闭口不言, 桌上摆了些水果,橘子、芒果、芭乐、车厘子,还有孟庭喜欢吃的山竹,陆惊屿俯身拿了一个,一捏一掰,雪白的肉瓣被他悄悄递到孟庭嘴边, 孟庭忙着吃,也就不在意孟垣丘的态度了,反正他一直都是这样,说多了又吵,惹人烦。 没一会,桌上就多了一小堆红褐色皮,孟庭和陆惊屿悄悄吃着自己东西,柳月词时不时就跑一趟厨房,她很少下厨,这次陆惊屿来吃饭,她专门炖了个汤,虽然有厨师看着,但她不放心,隔几分钟就跑去看一眼。 这次回来,就见他傻儿子挨着陆惊屿,从他手尖啄吃的,而他老公坐得直直的,表面看是在正正经经看电视,但那斜视的眼神、那恨铁不成钢的扭曲神情,也只有孟庭神经粗大,没发现孟垣丘一直盯着他们,也可能是孟垣丘装得好,没让人察觉。 柳月词静默,没一会,门口传来说话声,孟兰舟、孟叶舟和孟承恪一起回来了。 “爸妈,孟庭,”三人望向客厅,看到陆惊屿,也客气打招呼,“你好,” “大哥,二姐,三姐,”孟庭打招呼,陆惊屿扯了张纸擦了擦手,也跟着起身学着孟庭喊人。 “快坐吧,别客气。” 三兄妹对弟弟带回来的恋人有些不知所措,他们身边好友不管怎么玩,正经谈对象结婚的时候都是男女配对,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正面接触身边人的同性恋人,而且还是弟弟的。 “孟庭和惊屿来了吗?” 孟达之苍老但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没一会,司机搀扶着他走进来。 “爷爷,你怎么都不打电话,我们去接你。”三兄妹过去接替司机的工作, 又是新一轮的问好,孟达之很健谈,和陆惊屿孟庭聊得很开心,偶尔爆点关于孟庭小时候的笑料,气氛和缓。 “饭好了。”青姨出来喊道。 几人换到另一边餐厅吃饭。 桌上饭菜丰盛,有不少陆惊屿和孟庭喜欢吃的菜,饭桌上大家时不时聊着天,氛围倒也和谐, “读完书还回来吗?” 孟达之询问,这两年留在国外工作的人越来越多了,陆惊屿又是学乐器的,国外发展机会相对国内会多一些。 “唔,我可能要读到博士,毕业后,应该会回中海当老师。”陆惊屿放下筷子,大概说一下自己未来的职业规划。 孟垣丘听着他不像是浮躁的人,悄悄放下心,陆惊屿太年轻了,又年少出名,孟家其他人怎么可能不担心两人,这听到他沉静安排未来,一步一步踏实稳定,也就放下那些忧虑,随他们了。 “挺好的,年轻就要多读点书,”孟达之点头,望向孟庭,“你呢?” “读完研就好好发展公司吧,我和惊屿商量了,公司后续还要签人,忙的事不少。”孟庭很少与家里人说自己工作计划,他们知道孟庭开经纪公司的事还是从孟达之那里知道的。 孟庭此时说起自己未来头头是道,他们才恍然,儿子/弟弟真的长大了! “好好好,两个人相互扶持,慢慢来,不着急。”孟达之点头,又聊了些其他话题,吃完饭大家又转移到沙发喝茶。 临走时,陆惊屿收到了来自孟达之和柳月词的红包,孟垣丘和孟承恪的文件袋,两姐妹送的卡。 “怎么处理?” 车上,两个人望着刚收到的东西,有些新奇,又有些无措。 “拆,反正他们都送了,那就是你的。”孟庭一锤定音。 两个人把红包和文件袋拆了,钱、银行卡、房子、商铺,只差陆惊屿签字的股份转让书。 柳月词送的那个非常大的红包里甚至还有一张全英文的大提琴订购合同。 车里很安静,孟庭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拇指不停地摩擦方向盘上的按键,望着有些焦躁不安,陆惊屿担忧看他。 孟庭启动车子, “我在家里的位置一直很尴尬,我妈生了我两个姐姐之后,我爸去做了结扎手术,可能是当时医生没处理好,多年后,我妈又怀了我,她身体还有家里复杂情况都不允许我出生。” “可是她心软,家里就多了个我,这就导致已经很稳定的家庭出现波折,我爸工作受影响,退居二线,他们三个怕我抢家产,一直防着我,直到我变得不学无术、出国留学,家里氛围才正常些。” “现在我和你在一起,有了自己的人生,他们才觉得之前对我的态度伤人,想弥补。” 黑色的车在路上飞驰而过,孟庭平静叙述自己的出生,陆惊屿才明白,为什么孟庭明明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可却是家里最不受重视的人。 “那我们两个天生一对。”陆惊屿轻轻道,车外明亮的光从他脸上掠过,半明半暗中,他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为什么?” 陆惊屿没回,只道,过两天去他家就知道了。 后来,两人去许赴逸那里吃饭,孟庭见到陆惊屿父亲照片,才明白这日他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心底都有不轻易示人的伤,只有彼此懂,他们互相陪伴,彼此理解,所以他们天生一对。 第28章 番外二 再次听到时望消息是四年后了。 彼时陆惊屿二十四岁, 时望二十五岁。 如果不是时望名字冲上热搜,后面还带着陆惊屿名字,那他已经把这个人忘记了。 “这时望这么多年终于塌了, 我们惊屿每次不管参加什么比赛, 有什么演出,后面都跟着他的名字,这捆绑营销, 实在让人厌烦。” “金主、打压新人,法制咖?果然面具戴久了, 必然会露出马脚, 之前就有人拍到他和一个男的一起出游,粉丝还硬洗说是好朋友、是助理,怎么了,现在洗不了了吧。” “我看某些人是真饿了, 什么人都粉,经纪人是徐成明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爆对家黑料、发通稿打压同番位的演员, 一个综艺咖, 唱的歌又难听,也不知道怎么火起来的。” 时望的名字在各大娱乐软件上轮番出现, 他成了众矢之首, 关于他的罪行被某些走相同路线演员明星的粉丝一一扒出来, 人弃狗厌, 而由于这些年徐成明把他和陆惊屿捆绑, 一直营销他是“小陆惊屿”, 陆惊屿学的大提琴,徐成明就让他去学小提琴, 所以他一塌,连带着陆惊屿的名字也窜上热搜,让许多人发问: “这是谁?” 而陆惊屿很多粉丝对时望也很厌烦,参与到了这场舆论大战中,粉丝群里管理员约束不了,联系孟庭,孟庭看了一眼后,让她们不要管,公司公关部会关注。 时望这个人已经被孟庭丢在记忆深处,只是之前回家时听柳女士说起孟悬这些年又和一个男生扯在一起, 而孟悬那位出国多年的白月光也莫名其妙突然出现,孟悬陷入三角恋,被他那个后妈捅到孟垣青那里,孟悬被勒令在家好好处理他那些糟心事,什么时候处理好什么时候回公司。 也就是相当于被赶出公司了。 孟悬此时忙得焦头烂额,亲爹嫌弃他,亲妈不管他,私生子弟弟在公司逐渐站稳脚跟,他一事无成。 柳月词说这些的时候,还顺道让他和陆惊屿好好的,别搞那些乱七八糟的。 孟庭无语,这些年陆惊屿在他家人面前塑造的形象太好了,家里人觉得孟庭年长几岁,理应让着陆惊屿,但其实呢,他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茱莉亚音乐学院,是全球顶尖的音乐学院,在里面上课的无不是各国天才,上课节奏快,压力也大。 孟庭读的艺术管理硕士,压力相对小一些,于是,就经常被陆惊屿找各种借口欺负,压力大、跟不上、好自卑、上课累,一开始孟庭还相信陆惊屿的话,心疼得要死,也配合他的各种要求, 直到后来有一次去他学校,见到他的同学和老师,听到他们对陆惊屿的赞叹和佩服,他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陆很厉害,谱子看一遍就记住七七八八,老师说的话也能举一反三,每次上课只有他懂老师要的感觉,老师们都很喜欢他。”这是陆惊屿华人同学告诉孟庭的。 “陆的学习压力感觉很小啊,他是享受型,他就是为大提琴而生的音乐家,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成为下一个Mainardi。”这是教了陆惊屿七八年的大提琴老师在大家闲聊时说的。 他们知道孟庭是陆惊屿恋人后,隐隐也将他拉入属于他们的圈子里,所以孟庭得以了解陆惊屿更多校园生活,尤其是他刻意隐瞒的那些。 反正,自那之后,陆惊屿在孟庭这里的可信度就直线下滑,每次家里人都觉得是他欺负陆惊屿的时候,他都想揭开衣服给他们看,到底是谁欺负谁。 陆惊屿看到热搜后,心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慨,他去试了试拉大提琴,不出意外,五年前那种对大提琴的抵触感又来了。 还好,放假了,否则都不知道怎么交代自己又犯病了这事。 陆惊屿淡定放下琴,去了解这次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只想知道大概剧情走向,不会做东郭先生。 五年前,时望躲在卫生间里听他和孟悬说话时就知道孟悬是个什么东西,但他还是和孟悬纠缠在一起,和徐成明狼狈为奸,最终自食恶果。 舆论来得猝不及防,没有什么引线,关于时望的各种黑料就突然的出现在网上,而且铺天盖地,不给人一丝反应的机会。 晚上,时望躲在他买的房子里,小区外面全都是偷拍的狗仔和娱记,对着他房子的灯光和摄像头像吃人的恶魔,贪婪地等待着,等待着他们期待的大餐。 黑黢黢的房间里,亮着的平板和手机页面上,大面积都是辱骂话、不堪入眼,父母亲人,祖宗十八代都被拉出来骂了一圈,时望坐在地毯上,却感受不到一丝柔软,只觉得天太冷,丝丝凉意顺着骨缝渗到心底,他忍不住哆嗦、颤抖。 网上那些曾经把他夸出花追着他跑的人,此时敲出一句句恶言,不停地发送到他私信,让人在充满暖气的房间也遍体生寒。 时望撑着地面爬起来,冲进卫生间,一阵阵反呕声在卫生间响起,然后是冲水声,时望身体软趴趴地缩在马桶旁,眼神迷茫,泪水顺着眼角滑下。 从事情发展到现在,也不过才两天而已,只是分手而已,怎么事情就发展成这样了? 时望知道分手后,没有人护着他,但是他以为自己最多是资源减少,需要自己去和那些资本谈判,可能会被打压,未来迫于无奈会做出一些违背自己意愿的选择。 但是此时,这发展,和他一开始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是谁? 时望在脑子里搜寻,谁会这么恨他,这么想毁了他, 是陆惊屿?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看他像是看垃圾的男人。 时望仰头望天花板,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是谁动的手,但是他没办法, 想起之前那男人离开时鄙夷的神情和掌控一切的嚣张,时望心里原本空了一块的地方恍若狂风肆虐,徒留下一地狼藉。 时望最难受的不是网上言论,而是孟悬,原来他喜欢的人是画家,是国外那个人,不是自己,也不是陆惊屿。 这些年因为当初自己的猜测,时望在徐成明不管什么事都拉着陆惊屿捆绑营销时,冷眼旁观,有时候甚至助一臂之力。 但徐成明不敢做得太过分,筑梦未来出事,徐成明有先见之明,带着时望和几个艺人出来,成立时望个人工作室,后面有孟悬护着,一切都很顺利。 然而圈里徐成明关系很广,打听到筑梦未来垮台的背后真实原因,那下场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后来徐成明就不太敢用陆惊屿炒作,除非陆惊屿做了什么影响很大的事,他们才会混在其中浑水摸鱼,将时望的名字和《余音绕梁》一起捆绑上热搜。 犹记得五年前,陆惊屿也面临着全网黑,不过短短几天就全部解决了。 时望不明白,怎么两张相似的脸,流着同样血的兄弟,怎么差别如此大。 网上舆论发酵,没多久就有人爆料徐成明带的艺人聚众吸毒,群X被抓,时望被点名,传唤去检查,虽然事实是他什么都没参与,但名声又臭了一些, 时望陷入舆论风波,事态扩大,公司控制不住,这一局,要么他抗住,要么就此沉溺。 公司准备冷处理,反正新鲜事太多,熬过这两天,过后送他上几个节目,侧面洗白。 然而很快,时望偷税漏税又上了热搜,后面跟着一个爆。这次不仅是粉丝之间的舆论战了,连吃瓜网友也下场了。 这两年娱乐圈偷税漏税的人数不胜数,徐成明让时望成立了个人工作室,然后又以他名字成立不少皮包公司,用以避税。而此时,被税务稽查局核查,时望才知道徐成明不仅会避税,还会偷税漏税,给他签了阴阳合同,但是他本人不知道。 时望看着那高达数亿的金额,被自己蠢笑了。 如果说之前的黑料和谣言还有洗的机会,那偷税漏税一出来,时望的星途基本就完了。 各种解约纷至沓来,名誉受损影响代言品牌的名誉,需要赔偿,等一切都解决完时,舆论看似已经过去,时望也从圈里消失了。 时望被一切都打得措手不及,但一切事实摆在眼前,他逃无可逃。 出事后,他联系过孟悬,可是孟悬被私生子和后妈架空,虽然几年前孟悬父母离婚时曾经有协议说,等孟垣青退休时,要把公司股份划给孟悬,但股份是股份,值不值钱是另外一回事,所以孟悬也自顾不暇,又有白月光“看着”他。 时望早就被他抛之脑后了。 “真搞笑,五六年了,抵不过你白月光一句话,”时望握着手机苦笑一会,擦了擦眼泪,拖着行李箱走了。 资产被清算,赔完各种违约金,又把徐成明漏交的税补完,时望不想再和这里有什么纠葛,选择带着母亲离开。 进圈几年,繁华如梦,醒来时,唯有母亲陪在他身边,一如当年他进圈时。 陆惊屿和孟庭去年是在许赴逸那里过的年三十,今年去孟家,两人一早就到孟家别墅,然后被柳月词派去买对联,刚出门就在小区门口遇到孟悬。 “这不是堂哥吗?怎么过来了?”看清人影,孟庭走过去阴阳怪气打招呼。 陆惊屿无奈也跟着他走过去。 “孟庭,” 孟悬冷淡打招呼,他穿着一整套西装,外面又加了件羊毛大衣,相比以前的意气风发,此时眉眼间多了些颓废。 打完招呼,他又看向慢慢走来的陆惊屿, “哦,这是我男朋友,陆惊屿,”孟庭侧身礼貌而骄傲地介绍,五年前孟悬说的话他还记得呢。 孟悬看到陆惊屿就想起多年前那一拳,顿时觉得腮帮子一疼,也不和陆惊屿打招呼,匆匆说了句有事就走了。 “哼哼,懦夫一个,等着被后妈算计死吧。” 孟庭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哼哼两句,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 “怎么说?” 陆惊屿帮孟庭把掉下来的围巾往上拉了拉,最后将手伸进孟庭羽绒服口袋里,和他暖和和的手握在一起, “他还真以为那个男人是喜欢他才回来,”孟庭勾唇一笑,“不过是他后妈对付他的手段而已,蠢货一个。” “不提醒一下?”陆惊屿放在孟庭口袋里的手指挠了挠他手心,随口问。 “你以为没人提醒?他不信,随他吧,只要折腾不死,多些教训也好。” 漫天飞雪中,两人并肩而行,围在脖子处柳月词女士买的大红色围巾绘出一道浓稠的风景。 第29章 第 29 章 热——!!! 好热——!!! 仿佛身临火海般被烈焰舔舐, 人所不能承受的燥热从下腹腾烧蔓延全身,喉咙像是被火燎似的粘在一起,张嘴支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鼻息和呼吸都带着滚烫的温度。 黎落闭着眼睛不耐的扯开衣领, 白皙的皮肤在绚丽的灯光下,若隐若现,引得对面的虫贪欲横生, 却只能像只饥肠辘辘的野兽暗中窥伺,等待捕猎时机。 窒息的束缚感散去, 灼热感却越发明显, 黎落如同即将干死的鱼在礁石上不停挣扎,却得不到一滴水,只能不停的喘息,鼻尖和脸颊都冒出细密的汗珠, 对面虫喘息越发粗重,眼底的情/欲浓得像要凝聚成液体流淌出来, 这是野狗看见骨头, 却不能吃, 只能任由哈喇子从嘴角流出。 黎落勉强睁开双眼,眼前朦胧一片, 像是隔了一层雾气, 人影晃动, 来来往往, 炸裂的音乐吵得脑子嗡嗡作响。黎离缓慢扬起头, 一圈圈五颜六色的光晕在眼前晃来晃去, 随后逐渐消散。 环境昏暗、音乐爆裂,玻璃杯碰撞的清脆声, 调笑呼喊声交融在一起,都没有不知道从哪传来的尖叫欢呼声炸耳。 黎离视线寻找尖叫声,才发现自己似乎坐在一家酒吧二楼卡座,台下是扭动的人影,穿着布料很少的男人在高台上扭动,时不时朝下面跟着跳动的人魅笑一下,然后给一个飞吻,引得人群激动尖叫不已。 天空飞飞扬扬是各种彩带,落了几张在黎落脸上,他下意识闭眼,同时,心脏跳动,心跳飙升,握紧的手不住颤栗,这是哪儿? 他不是在家里睡觉吗?怎么跑到酒吧来了? 黎离来不及多想,刚刚消散的热气又从胸口升起,燃烧和焦渴感越来越强烈,他脑袋开始昏沉,意识消散,只隐约听到有人远远的喊着要带他去休息。 危机预警!黎落下坠的意识陡然苏醒,垂在膝盖上的手使劲掐了一下大腿,尖锐的痛意刺激脑神经,促使他睁眼观察四周。 两个长得人高马大、身材魁梧的男人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试图搀扶他, 抗拒的情绪强烈到极致,不能和他们走!黎落脑子像要炸了似的,痛得他咬紧牙关,不住颤抖。 黎落绷紧神经,想要抗拒,身体却软绵绵没有一丝力气,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两个高大男人搀扶着离开卡座,对面虫见他被人扶走,不甘心咬牙,屁股都离开沙发了,又跌坐回去, 等干完这一单,收到钱,要什么虫没有!!! 但是想到那雄虫的相貌和露出来的皮肤,那虫心里像是有蚁虫在爬似的,瘙痒难耐,只能端起桌上放了冰块的威士忌一饮而尽,硕大冰块咔嚓咔嚓几下被他嚼碎咽下。 黎落被两人看似搀扶,实则强迫的带离,路上的虫看见三虫这组合,不约而同露出兴致勃勃神情,甚至还有虫上前询问是否能加入。 这个地方危险且对他这样的场景屡见不鲜,他求救不仅得不到帮助,反倒会被认为是情趣。 黎落求救计划落空,只能靠自己。 从喧闹的前厅酒吧离开,进了电梯,安静的空间给了黎落思考的机会,他和扶着他的两人身材和力量悬殊太大,他又中了药,靠武力不行。 “我要去卫生间,我要吐,快带我去卫生间。” 嘶哑的声音让扶着黎离的两只雌虫警惕,但见他只是迷迷糊糊的开始干呕,稍稍放下心。 这酒店价格不菲,弄脏了地毯可是要赔星币的,两只虫也不管电梯停在几楼,急忙连拉带搀的带着黎落出去找卫生间。 两只虫将黎落送到卫生间门口,就不管他了,黎离独自走进卫生间,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他额头滑落,很快额前的碎发就被濡湿, 他弯腰扶着洗手池喘息,一阵阵晕眩像是在深海中航行让他分不清方向,脚底像踩在漩涡中心,不停地搅动搅动, 最终黎离强撑着的神志崩溃,身体一倾,倒在一堵温热的墙上。 清新的橙子味传来,脑海中那紧绷着的那根弦啪一声断了。 “带我离开,否则杀了你。” 黎离用尽全身力气使劲掐住陌生人的脖颈,睁开朦胧的双眼,霎时撞进一片绚丽的紫罗兰花海里。 灼热的呼吸和微凉的布料相触,咔哒咔哒解腰带声和窸窣的布料摩擦声在耳畔响起,黎离抬手想阻止,手却使不上一点力,反倒把手搭在胸前人的脖颈处,轻轻摩挲, 精瘦的腰身,饱满紧实的触感,黎离迷糊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身材真好,还有希望明天早上起来,别是在警察局。 天光大亮,遮光窗帘露出一条缝,一丝光亮渗进来落在紧皱眉头的男人脸上,男人伸手挡住光,侧脸呓语几句,随后如大梦初醒,刷地睁开漆黑双眸,凌厉锐利的视线巡视一圈,屋里静悄悄的,昨天晚上那人已经走了。 黎落缓缓坐起,白色蚕丝被下滑,露出白皙如玉的皮肤。 低下头,黎落将目光凝聚他的新身体上,就看到白得过分的胸口和肩头像是裂开的玉石似的,布满一条条抓痕和一块块深深浅浅的印子。 黎落抿唇,眼底划过一丝歉意。 黎落静坐片刻,目光空茫,太阳缓缓移动,那缕阳光终于从床头移到地面,光影一闪,黎落抬手挡住眼眸,偏移那道闪耀的光,看到暗红色绣着大片不知名花朵的地毯上,除了凌乱的衣衫外,还静静躺着一枚璀璨漂亮的雪花样式的六芒星胸针。 蓝色的、晶莹剔透的、仿如真实雪花静静躺在地毯上,黎落起身下床,捡起胸针,尖锐的角印在手心,提醒着他,他真的穿越了,穿进一个由现实作者构建的书中世界,一个陌生的星球。 而且一来就犯罪了。 蓝迦星帝都联邦警察局C区分局。 “阁下,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负责接待的穿着深蓝色制服的雌虫神情惊愕望着这个一早就来“自首”的雄虫,旁边一起记录的雌虫早就停下记录的动作,他很想带这个雄虫阁下去隔壁帝都医疗中心做一个脑部CT,看他脑子里是不是坏了。 要知道这些年生育率下降,雄虫越发稀少,联邦专门为他们制定了法律,只要不透露蓝迦机密、不勾结外敌、不造成大规模灾难,那他们就是自由的,这种自由也包括了——性。 多年科学技术、医疗技术研究已经实现虫造虫,但无数实验和现实表明,虫造虫不仅没有生育力、寿命短暂仅仅百年外,几乎没有精神力, 没有精神力的虫造出来干什么?浪费医疗社会资源吗? 所以联邦不得不想办法将这些雄虫抬上至高地位,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他们愿意多多为国家生育率做贡献,那他们从出生到死亡,一切都由联邦负责。 他们地位越发尊贵,凌驾于全蓝迦帝国几十亿虫之上。 多生虫崽,联邦喜闻乐见,所以雄虫怎么可能犯错呢,犯错的只会是雌虫。 两只虫原本看这只雄虫长得俊美,脾气也不像那些高高在上、用鼻孔看虫的傲慢家伙,才力压一众同事,抢到这么一个和雄虫接触的机会,没想到这雄虫不仅和其他沉迷酒色滥/交的雄虫没什么区别,脑子还不太好。 “我知道,”黎落点头,他穿着一件灰色套头卫衣,黑色牛仔裤,神色不变点头。 昨晚他喝醉了,确切的说被下药了,为了自救,他在卫生间挟持了一只虫,那虫好心救他,他却恩将仇报,把他给强迫了。 黎落还记得那双如紫罗兰一样的眼睛,和舌尖舔舐掉的那颗酸涩眼泪的味道。 他知道这里一向以雄虫为尊,昨晚被他挟持的那只虫是雌虫。 他无权无势,只是个D级雄虫,酒店不同意他查看监控,怕泄露顾客隐私,而且还劝慰黎落,说一个虫睡了就睡了,他是雄虫,没有虫会在意,说不定和他睡了的那个虫还庆幸自己运气好呢。 黎落所受教育观念和这里不一样,他不想伤害无辜,只能来报警,希望能找到那只雌虫。 工作人员手指悬在虚拟键盘上,按也不是,不按也不是。 “阁下昨晚是否喝酒了?”工作人员表情空白片刻,抬手抵了抵眼镜,神情严肃询问。 “喝了,但是……,”但是我半途有些意识,只是我陷入记忆混乱,醒不过来。 黎落话还没说完,就被对面一直望着他的头上长着两根摆来摆去触须的虫抬手打断, 他神情严肃,嘴角绷直了道:“阁下,您的报案我们受理了,等我们查清事情原委,会通知您的。” 黎落点头,又摸了摸口袋里的六芒星胸针,不知道该不该交出去。 这只虫望着一点都不相信他,有种觉得他在无理取闹的感觉,而且隐约透露出一种对他这种虫见多了的厌恶, 黎落想了想,没有把胸针交出去,签了字,起身离开。 长着触须的虫面无表情目送黎落离开,转眼将他报案记录移进垃圾桶, 有些虫在酒吧喝酒嗑药玩嗨了,和谁睡了都不知道,等第二天找不到虫就去酒店闹,酒店找不到虫就来联邦调查局闹,调查局帮忙找到虫后,那雄虫开始兴师问罪,辱骂鞭笞和他睡了的虫,打完还要将虫送进联邦监狱,因为那虫玷污了他的身体。 呵,呸! 一群虚伪的家伙。 黎落走出C区警局,深秋时节,外面却感受不到一丝风,路边景观树安静规整,每一棵树的形状颜色都一模一样,地面干净整洁,不见一片落叶, 今天是工作日,路上虫很少。 警局不远处就是帝都医疗中心C区分部,黎落踌躇片刻,往大楼走去。 出了医疗中心大楼,高悬的太阳由上而下直射,黎落抬手遮住刺眼阳光,抬眼间只见高楼密集林立,如同一个个长方形快递盒拥挤在一起,半空悬着各种LED广告显示屏跳动各种产品广告。 蓝色玻璃折射各种光线,虚虚搭建在半空的轨道错落蜿蜒,各种飞行舰闪着幽蓝的光穿梭,越过摩天大楼,飞驰而去。地面上大部分地区被高楼掩映,阴暗深邃,虫类如同生活在幽密的森林里。 黎落随便找了家像是饮品店但装修得不伦不类的店走进去,他需要整理一下思绪。 “阁下,请问您要喝什么?” 黎落刚找了个位子坐下,就有机器人滑过来询问他喝什么。黎落扫几眼机器人,不甚熟练打开智脑,点单扫星币,没一会,机器人端着一个粉粉嫩嫩超级卡哇伊的杯子过来,杯子里盛着还在冒热气的棕褐色饮品,杯子边缘插着一片新鲜的、还在滴汁的青柠檬片。 黎落是一个烘焙师,也做饮品,看见这杯以前完全没见过的饮品,心里升起一点期待,只要有甜品,有好喝的饮品,就算换了个世界,也了有期待, 【滴滴滴——您有新的信息,请注意查看。】 苦涩和怪异得说不出口感的液体划过喉咙,进入食道,黎落震了一下,觉得他在虐待自己的胃,同时,智脑自动打开虚拟屏,一条信息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黎落,我喜欢这艘飞行舰,你给我买好不好。” 信息下面跟着一张图,紫色华丽的飞行舰闪着瑰丽的光,下面售价,999999星币。 多少?! 第30章 第 30 章 黎落望着卷毛发来的图和下面标的售价, 神情瞬间阴沉下去。 昨天半夜他被一份突然冒出来的陌生记忆刺激醒来片刻,紧跟着还有一本小说剧情。 他在蓝星的自己的记忆、蓝迦星帝都C区黎落的记忆,还有那本以发消息这个卷毛为主要视角创造的小说剧情搅合在一起, 脑子差点都给他干裂开了。 他费尽精力一点一点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记忆理清融合, 然后精神力支撑不住,晕了过去,直到今早才真正苏醒过来。 而这份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与他终究有一层隔膜, 只有触及某些画面场景时才会涌现。 而此时出现的这个卷毛,就触发了原主大部分的记忆。 卷毛和黎落一样是从蓝星穿越而来的异世灵魂, 但和他不一样的是, 卷毛是穿成刚出生的虫蛋,从小在蓝迦帝都长大。 卷毛父母和原主父母一样都是联邦研究院的研究员,两家都住在C区联邦专门修建的供研究员居住的小区里,还是上下楼关系, 但是原主父母在几年前的一场政治斗争中牺牲了,联邦给了大笔慰问金, 并且将原主一切事务包揽过去, 且负责原主找到伴侣前所有花销。 而原主父母过世时原主还小, 被送去联邦福利院后,融入不了那里的环境, 一只虫孤零零长大, 导致性格内向, 不善与虫交流, 没有一个朋友。 卷毛父母偶尔会去看原主, 原主就和卷毛熟悉起来了, 后来两只虫成了好朋友,确切的说, 是原主把卷毛当成了自己唯一的朋友,而卷毛可不是这么想的。 原主二十二岁那年遇到一个长得温柔漂亮的亚雌,相处中慢慢喜欢上他,在二十五岁成年时和亚雌表白,亚雌同意了。 原主很开心,计划着到了法定登记年龄,两只虫就去登记。 但是黎落从小说里,还有站在第三视角看原主记忆,发现那亚雌根本不喜欢原主,只是一直哄着原主,拿他当提款机。 原主觉得自己一定会和那亚雌结婚,对亚雌百依百顺,两年花了不下千万星币。 最是可怜痴情虫,黎落叹息。 而作为原主唯一朋友的卷毛,也不断从原主身上吸血,打着好朋友的名义,每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都发给原主让原主给他买。 昨天原主会去酒吧,就是因为发现他一直当成好朋友的卷毛和他喜欢的亚雌早就搅在一起了,但是两虫为了哄骗他的财产,在他面前一直装不熟。 亚雌也不是亚雌,而是一只雌虫,只不过从黑市买了掩盖信息素的药剂。 他看不起原主的等级,会同意和原主在一起,是因为原主和卷毛有五六分相似,两只雄虫都是金色的头发,湖水蓝的眼睛。 而雌虫是卷毛没搬到C区之前的竹马,两只虫通过原主见面相认后,自然将原主抛之脑后。 可是,他们舍不得原主这个提款机,就一直在他面前演戏。 最在意的两只虫把自己耍得团团转,原主接受不了,就去酒吧买醉,没想到会被虫下药。 黎落充分怀疑,昨天原主中药,也是这两只虫搞的鬼。 虽然昨天他神识不清,但是感觉一直有虫坐在他对面不知道什么角落盯着他。 回想起之前两只虫对原主的利用,黎落眸光暗沉,原主不爱出门、不会喝酒,疏于锻炼,身体看似健康,实则不堪一击,昨天晚上的药混合酒精,药力加倍,原主喝了好几杯,最后心跳加速引起心室颤动猝死了。 虽然原主记忆和小说都没点明害原主的是谁,但原主的死与那两只狼狈为奸的虫脱不了干系, 或许是黎落许久没回复,卷毛消息紧跟着又来了。 “黎落,我是不是太烦了,经常找你借钱,可是除了你,我也找不到其他虫借了,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等我赚到钱我再买吧。” 看这消息,隔着智脑都能想象到对面雄虫可怜巴巴的样子,但黎落知道,对面那只雄虫一定是得意翘起唇角嘲讽原主是傻子呢。 之前这卷毛就是这样和原主说话,原主本身就没有朋友,看卷毛这样说,就更心疼他了,马上就给他转星币。 想到之前两只雄虫的聊天,黎落往上翻找聊天记录,不出意外,从三年前,这个卷毛就开始从原主这里要钱,陆陆续续有几千万星币了。 “你赚到钱先把以前从我这里借的还了吧,到目前为止,你已经欠我四千五百六十万星币,这周六之前,请把星币打到这个账户,否则我就把我们聊天记录发到星网上。” 回了消息,黎落打开智脑,上星网搜索关于借钱不还的相关法律,星网速度很快,刚点击搜索,大段大段的法律条文就出来了,后面还跟着相关案件和律师推荐。 “那这就好办了。”黎落扫了一遍,预约律师,添加联系方式,把原主和那两吸血虫的聊天截图、转钱截图全发给律师,然后和律师约定见面时间。 那卷毛贪得无厌,吃进去的东西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吐出来,但卷毛是个网红,黎落可不想和他扯皮,最后还陷入情感绑架,直接找律师,不行就上诉,有点名气的人最在意的就是名声了。 原主的钱都是父母专利获得和联邦慰问金,专利可以源源不断来钱,原主虽然宅,但在星网上开了个手工网店,卖些自己制作的手工作品,还挺有名的,每个月都有一万多星币收入,联邦每个月也会给他打两万星币, 原主花不了什么钱,全都存起来了,那两只“吸血虫”算着算着坑原主。 先一个一个收拾。 黎落快速将原主所有社交软件看了一遍,然后又上星网找到蓝迦历史书,打算了解一下这个与蓝星完全不同的星球和国家。 蓝迦星帝都国防军军部(L-NDF) 五楼, 雷索捏着一个黄色档案袋,脸色紧绷,眉头紧锁,电梯到了之后,匆匆踏出电梯,浑身都是暴躁气息,来往的军雌感受到他身上的压迫,纷纷躲开,给他让出一条通道。 军靴踩在光可鉴人的浅蓝色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震人心魄。 雷索目不斜视,直接走到通道底,在倒数第二间办公室门口停下。 “雷索少校来访,请问要开门吗?” 机械声在冷肃宽阔的办公室响起,坐在弧形办公桌后面、盯着虚拟屏幕的男人颔首,两秒后,办公室厚重的门开启,雷索等不及它完全打开,从门缝里挤进来。 “联邦那帮老东西卡你晋升材料,理由是你精神等级只有A,而且濒临发情期,却一直没有找雄虫抚慰,可能会对第三军团造成影响,” “TM的那帮孙子,一天坐在办公室什么都不做,就研究哪只虫符合他们利益要求,他们就把那只虫捧上去,都是一帮利欲熏心、蝇营狗苟、唯利是图、齐人攫金的老东西,总有一天老子要带虫将那帮老东西一个个都绑了。” 雷索将文件袋丢到黑色冷硬办公桌上,发出啪的一声,一直绷着的情绪也瞬间爆发,指天骂地,尤其是组成联邦议院的那帮老东西,祖宗十八代都被他拉出来骂了一遍, 等骂累了,看到桌上放了个玻璃杯,里面还剩下半杯水,抓起就顿顿顿全喝了,爆发的情绪才安抚下来。 而桌后一直盯着虚拟屏幕看蓝色线条和缀在蓝色线条上移动的白色光点的军雌这才转眼望向他, “你最近去进修国文了?” 军雌穿着一身墨绿色中将军装,肩章是三颗蓝色六芒星,黑色皮质军用皮带别着能量枪,一头微长银色头发往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眉骨弓起,剑眉入鬓,眼窝深邃,紫水晶般似的狭长眼眸凌厉锐利,薄薄的嘴唇微翘,说出的话却差点气死雷索。 “什么进修,和那帮老东西拉扯久了,自然而然就会了,毕竟骂脏了他们也听不懂,”雷索讥讽道。 “你去和他们闹了?” 西维斯戴着黑色作战手套的手捡起桌上文件袋,打开,里面是他晋升资料,上面皆印着不予通过的红色印章, 难怪雷索那么生气。 “一帮政治腐虫,和他们闹就是浪费老子口水,你带领的第三军团刚打赢帕米拉战役,元帅给申请的晋升上将,那帮老东西意见多得很,卡了小半个月,不敢把资料退到你这里,让士官送到老子这里来的。” “也不知道虫皇留着那帮蛀虫有什么用,只会坐在高位上叽叽歪歪,总有一天,老子要把他们都端了。”说起议会那帮虫均一百二十岁的笑面虎,雷索气得脸红脖子粗。 “还说你没有雄虫抚慰,害怕你精神失控,第一军团首领是S级,也还没有雄主,怎么不见他干出多大成就,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不就是西德拉家族的走狗吗?” 雷索显然是来之前在议会大楼受了不少挤兑,说话都不带喘息地又开始骂了好久。 “不过,你真的不考虑……等等……,”雷索骤然停住动作,粗重的眉毛挤在一起,喃喃自语,“味道不太对……等等,”像是嗅到什么不寻常的味道,雷索走到西维斯身边像只狗似的,围着他嗅来嗅去。 “不对,你精神力不对,你晋升S级了!!”雷索陡然拔高声音,惊愕望着西维斯,随即狂喜,“升级好啊,升级妙,晋升材料刚打回来,你就升级了,这下看那帮老东西还能说什么,不过……不过你怎么升级的,” 雷索好奇,又绕着西维斯转了一圈,停住,带着白手套的手指摩挲长满青色胡渣的下巴,思索片刻,西维斯刚想说什么,就见雷索右手握拳在左手手心使劲砸了一下, “你身上有雄虫的信息素!甜的,面包的麦香味,你是和雄虫睡了才升级的!!”雷索大喊。 “你闭嘴吧!”西维斯紫色眼眸微微一闪,绷着脸低呵。 什么叫睡了才升级的,把他当什么虫了? 雷索才不管西维斯什么神情呢,转头给各大战友发信息,将西维斯身上有雄虫信息素的事宣扬出去,顺便把他升为S级的喜事给联盟议长发去。 西维斯见雷索没精力注意他这里,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确实有一股淡淡的,属于面包的香味,混合着他橙花味信息素,有点像之前吃过的橙子蛋糕。 “不过,西维斯,你不是说那些雄虫倨傲自大、愚蠢无知、只知道发情和交/配,像野兽似的吗?你身上怎么会有雄虫信息素?”雷索发完消息,神清气爽,但是想到西维斯以前一直对那些雄虫避之不及,每次元帅给他约雄虫见面,他都鸽了,因为这事他不知道被元帅骂了多少次。 而此时又带着雄虫信息素出现,简直……太太太太惊奇了。 30-40 第31章 第 31 章 傍晚六点左右, 斜斜的阳光从方形透明玻璃照进店里,街上精神力等级B级以上的雄虫抱着自己的爱宠,身后跟着好几个雌虫, 高傲地昂着下巴, 眼神蔑视扫过街上同类,然后脚步带风地走进商场大楼,高大的雌虫跟在后面小心讨好, 才能得到一个睥睨的眼神。 高耸入云的楼用的墨蓝色玻璃砌成,在下午橘黄色阳光下, 金光闪闪, 各种广告牌相继亮起,霓虹灯五颜六色,街上热闹起来。 各种炫丽颜色的飞行舰从空中闪过,留下一道瑰丽的光。 黎落在店里坐了一下午, 一直盯着自己虚拟屏幕看,引得店里店员频频侧目。 这家店可能比较出名, 傍晚时分, 店里雄虫雌雌虫越来越多, 拥挤在一起,各味浓稠的香水味搅合在一起, 熏得人脑袋发胀。 黎落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引得几位衣着不凡的雄虫递来不满眼神后, 起身离开了。 路过门口, 见不管是雌虫还是雄虫都提着在提手那里用丝带扎了个蝴蝶结的米黄色袋子, 也好奇瞥了眼, 店里出了好几款面包,香味很淡, 如果不是他伸长脖子,都没发现这里竟然还有面包。 黎落站了几秒,看许多虫都买了相同一款面包,也上前要了一个。 黑色椭圆形面包从中间划开,挤了玫粉色酸奶油,然后放了几颗不知名水果。 黎落以前也做过类似面包,只不过他做的贝果,内陷用的是无糖厚酸奶加牛油果。 低卡且味道不错,很受女生喜欢。 提着店员打包好的袋子,黎落走出人潮拥挤的店面,找到记忆中乘坐公共交通能源车的地方,站定,等待。 明暗交错的玻璃大楼高不见顶,里面影影绰绰都是工作的社畜,机器人也不停地滑来滑去。 不要说虫族,连机器人都沦为社畜了。 坐在悬空能源车上,望着下面忙忙碌碌如同蚂蚁似的雌虫、亚雌、还有机器人,黎落就感觉自己脑子隐隐作痛,连忙移开视线,看向智脑。 蓝迦帝国的历史书很厚,一千多页,黎落看了一下午,大致扫一下,也只翻了五百多页,对蓝迦帝国有个模糊印象。 蓝迦帝国是二十多个州建立而成,至今已经过去三千多年。 最初的蓝迦是分散的。雄虫和雌虫也是平等的,而且由于雌虫担负着孕育子嗣的责任,地位反倒比雄虫高一些。 然而二十几个州彼此之间都不服气,为了侵占领土,不断发动战争,而那时是雄虫负责在战场上厮杀,接连不断的战争和炮火,还有科学技术的进步,武器杀伤力不断增大,各州雄虫死伤无数,数量不断减少,虫崽出生率也开始断崖式下跌。 等蓝迦收服各州、战争平息时,才发现,雄虫数量仅为雌虫五分之一,而由于战争残害和能源污染,许多雄虫丧失生育功能,甚至精神力开始衰竭,性命堪忧。 于是,为了蓝迦帝国的发展和社会和谐,从第二任虫皇开始,蓝迦帝国不断建立各种法律,保障雄虫各种权益,而之前一直作为被保护方的雌虫走上战场,分布于社会方方面面,成为社会发展的主要支撑力, 经过几代虫皇的努力,雄虫地位显著提高,生育率也开始上升,然而对雄虫没有节制的保护和优待,导致雄虫和雌虫关系开始畸形。 雄虫成了这个帝国至高无上的无冕之王,所有的雌虫都要以他们为尊,以他们的喜悦为喜,以他们的悲为悲, 不管什么事,一旦与雄虫牵连,都以雄虫为尊。 而雌虫似乎生活在这个国家最底层。 然而,黎落看完历史书,又去星网找了些现今当政的政客、还有军部主要首领、议会成员的资料来看,发现所有重要位置,都是雌虫担任, 除了虫皇,前几代虫皇都是雌虫担任,而这一代是雄虫。 他建立雄虫保护协会,以此作为军部、联邦议会也称为联盟议会的两个庞大政治军事团体间的平衡点,间接将雄虫各种权益落到实处。 看完这个社会的框架结构,黎落只觉得毛骨悚然,这个帝国看似一切以雄虫为尊,在重要位置却没有他们的存在。一旦有一天这个帝国不再需要雄虫,那那些平时高高在上、骄矜自贵的雄虫,下场将惨不忍睹。 智能语音通报,黎落的目的地到了。 黎落走下形状奇怪的无人驾驶能源车,一瞬间像是回到蓝星。 这里的楼多数都不高,最高的差不多十楼左右,路边各种商店琳琅满目,附近商店的老板看见他,都抬头随和地和他打招呼。 “落落今天出门了?就是要多出门转转,一天待在家里,容易生病。” 沿街走过,不少长得高高壮壮的老板温和地与黎落说话,也不管他回不回应。 他们都是住在附近的居民,从小就看着原主长大,虽然后来原主离开这里一段时间,去了福利院,但他们时不时也会去看原主。 C区住的大部分是研究员,商店也多是营养剂还有和研究需要的器械,虫崽喜欢的各种五颜六色的小零食、玩具,各类黎落叫不出名字的电子产品。 黎落顺着记忆往原主家走去。 他家住在一个保护性很高的小区,名字为212号小区。 一层一户,黎落到家门口,虹膜识别仪从他身上扫过,厚重的门应声而开。 房子很大,三室两厅,还带一个大阳台,阳台上摆着不不少花盆和瓶子,可惜里面的植物和花草已经枯败。 原主雄父是个研究员,喜欢捣鼓培养花花草草,闲暇下来时,一家三口会离开帝都去其他地方游玩,而雌父就专门从各地带回各种花草,摆了半个阳台,他们两只虫还活着时,阳台漂亮得让许多虫艳羡。 而如今,黎落站在门口,望着残败的阳台,心里蓦然升起一股酸涩。 “落落,晚上好,今天您的朋友尹尔来访。” 突兀出现的声音让黎落顺着看过去,一个圆墩墩的机器人顺着滑过来,脸部是可爱的表情符,望着就很治愈。 “好的,谢谢你。” 黎落摸了摸机器人光秃秃圆滚滚的头,走到沙发处打开袋子,拿出手套戴上,将买了没多久的面包递到嘴边。 诡异的麦香味在脑海里炸开、甜得齁死人的黏腻物品落在口腔里,黎落试图分析这只面包的成份,分析失败。 勉强咽下第一口,黎落放下面包, “还是自力更生吧。” 黎落去营养剂储存的地方拿了只营养剂,这里什么都有,只是人们追求高效,更喜欢提纯的营养剂,一只顶饱一天。 黎落刚喝完,还在感受营养剂的奇妙之处,智能音就提示有雄虫来访。 被原主取名为小圆的机器人面前升起一块虚拟屏幕,门口站着一个可怜兮兮的卷毛。 “你找我什么事?” 黎落拉开门,望着门口卷毛,也就是尹尔,淡淡询问, “黎落,你中午发的消息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是不是有其他虫在你耳边说了什么,那些虫都是居心不良的,你不要相信他们。” 尹尔站在黎落面前,红着眼睛,脸上神情泫然欲滴,很是惹人怜爱。 黎落细细打量尹尔,他身高一米七三左右,长得白,金色头发,和这里大多数雄虫一样,可爱瘦弱,眼底带着由身份等级所养出的矜傲。 小说剧情里尹尔是从蓝星穿越而来的,但是除了将蓝星某些作品搬运到蓝迦星网上,直播时说是自己作品外,黎落找不到半点他是蓝星人的特征。 尹尔感受到黎落打量的目光,身体莫名抖了一下。 他中午收到黎落信息时真的慌了。要知道他上辈子别说几千万,几万都没有,这钱来得太容易,以至于他都忘了,这是需要还的。 但转眼就自己安慰自己,黎落性格怯弱,又不怎么出门,只有自己一个朋友,只要自己说几句好话,安抚他一下,黎落就会恢复之前的模样,对自己摇尾乞怜的、小心翼翼地讨好自己。甚至之前看好的飞行舰也能拿到手了。 而且奥菲拉无意说的一句话倒是点醒了他。 最近他直播流量下滑,粉丝也不见增长,利用这次的事操作一下,不仅有流量、名气、大把钱,还能塑造一个好名声。 尹尔想到自己的计划,心里一片火热急切,立马就动身来黎落住处了。 菲奥拉只是个普通雌虫,根本没有什么价值,他可是C级雄虫,不能浪费在一个普普通通的雌虫身上,他的雌君最起码也得是中将以上,或者帝国政府要员, 他也要搬去帝都中心,不会一直住在这里。 尹尔想到以前看的那些小说,眼眸里一片贪婪炽热。 “你在直播吗?”黎落突然开口, “什么?”尹尔慌了一下,抬头朝黎落看去,这才发现,黎落双手抱在胸前,静静望着自己,自始至终都没为自己的话动容片刻。 “黎落,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我雌父雄父对你也不错,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我给你道歉。”尹尔哭诉。 “你和菲奥拉从小就认识了,现在住在一起。你们一个是名义上的我朋友,一个是我未婚夫,却合谋从我这里骗了差不多六千万星币,你要怎么道歉呢?” 黎落俯身靠近尹尔,双眸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看见他眼底的慌乱时,嗤笑一声,直起身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好心提醒道:”我已经找律师起诉了,你有时间的话,还是先筹钱把欠我的星币还了吧,要不然最后站在法庭上,你直播流量会更多。” 尹尔却慌了,他偷偷瞥了眼自己虚拟屏幕,每个人的虚拟屏幕只有绑定的那个人才能看见,他看见屏幕上滚动的弹幕不是他所期待的同情和怜悯,而是不停的谩骂和质问。 这是怎么回事? 尹尔恍惚望向黎落,却见他只是冷淡瞥了眼自己,“没有人是傻子,就算是你粉丝,他们也是有思想有理智的,不是随你操控的纸片人。” 厚重的门在面前嘭的一声阖上。 如果是之前孤僻内向、不善言辞的黎落,说不定会顺着尹尔的话走,不停道歉,然后小心翼翼询问尹尔会不会和他绝交,尹尔的目的也就达成了,可惜,那个孤僻却纯良的虫被他们害死了。 尹尔经常在网上装可怜,例如父母对他不好,朋友对他不好,谁谁谁对他不好,他是一个身世悲惨的雄虫,但是谎言终有揭穿的那一天,在今天之前他就面临许多质疑了。 这次他利用网友,想网暴自己朋友,大家既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 几千万可不是小钱,不是尹尔赚的他没有概念、也不在乎,可是在乎这些星币的虫很多。 接下来,黎落和律师见面,委托律师帮他处理尹尔和至今没出现过的奥菲拉两虫欠钱的事。 他则去忙自己工作去了。 他将原主的手工事业暂停,星网上不断有订单,但他不会做手工,只会做面包。 原主剩下那些娃娃,他想留着,不卖,那是原主存在过的痕迹。 帝都将区域划分为ABCDE五个地区方便管理。而C区是最特殊的,住的全都是帝都各大研究院的研究员,在这里开店的也都是研究员的家人,所以C区和中心地区地位差不多,戒备森严。 他将帝都都跑了个遍,把几个区之间的情况摸清,又吃了不少面包蛋糕,最后在B区租了家店面,准备继续之前的事业。 当一个烘焙师。 B区是帝都各大学校聚集地。 这里有三所军校、两所传统学校、还有一所专门招收雄虫的艺术学校,蓝迦帝国优秀的青年雄虫、雌虫、亚雌都汇聚这里。 这里相应的也开了许多店,机甲维修养护、机甲零件售卖、营养剂,各种耐穿耐磨的衣服。 其中混合着一些装修精致可爱,颜色清晰淡雅的店,这类店主要是卖花、饰品、饮品甜品,迎合雄虫的喜好。 黎落跑了三四天,在三所军校出行必经之路上,租了个一百平左右的店。军校里也有雄虫,而且比专门招收雄虫那所学校里的雄虫还多。 这个世界,不是每只雄虫等级都高,C级以下等级低的,会被挑挑拣拣,那还不如进入军校,毕业后去军部当一个文员,或像原主雄父雌父一样,他们两个等级都是C,考入军校生物研究学院,后来进了研究院。 店铺装修是个大工程,虫族的审美都有些奇怪,他接受不了复古中式风和抽象派画作拼接在一起的装修,黎落每天都要去盯着,预防装修的亚雌和雌虫乱改。 “西维斯升为S级了,那议会那边就不会卡他资料了吧。” 一群高大的军雌迎面走来,他们身着墨绿色军装,腰间系着皮带,别着枪,一个一个身材健硕,皮肤是风吹日晒过的小麦色,面庞刚毅严正。 黎落从窗户往外瞧了一眼,正好看到其中一个被簇拥在中间的军雌肩上贴着一颗蓝色的六芒星。 六芒星?那不是…… 黎落心脏鼓动,连忙放下东西走出去。 “他们敢吗?元帅回来了,西维斯这次自己去送的资料,他们敢卡,元帅和西维斯不得把他们办公大楼给掀了。”雷索扬着桀骜的眉眼,不屑道。 阳光洒在他身上,衬得他痞里痞气的。 一堆人说着话,雷索余光一扫,就见路边不知道什么又开了家新店,正叮叮当当装修,门口堆着些乱七八糟的材料,木的、钢的,还有玻璃等等。 雷索刚想收回目光,就见店铺里跑出来一只雄虫,那只雄虫和那些娇小玲珑的雄虫不一样,他长得高大,却俊美非凡,雷索多看了几眼,发现那只雄虫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 黎落打量对面军雌,有些失望垂下眼皮,不是他。 他的眼睛是紫色的,身材也比说话军雌修长挺拔一些。 不过至少确定身份了,他也是军雌吧。 见雄虫垂着脑袋站在路边,雷索心里竟觉得怪怪的。 “我今天去威格尔军校找肖恩他们,发现他们学校门口又开了家店,”雷索回到军部大楼,就往西维斯办公室去。 西维斯很忙,雷索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翘着二郎腿,像个大爷似的,皱眉思索。 “开了就开了,你也想开一家,还是你看中老板了?”西维斯斜睨,静静立着的屏幕上是一份关于近日下面其中一个州有异动、或将反叛的文书。 西维斯眉心微皱,眼眸有些深沉,指尖停留在浅蓝如荧光般的半透明虚拟屏上,看完、批阅、下发。 “不是,那个老板是只雄虫,但身材又很高大,快和你一样高了,我们走过他店门口时他还在店内,看到我们后,匆匆跑出来,然后就一直盯着我看,最后失望地移开目光,回去了。” 西维斯嘴角一动,明白雷索想表达的意思了。 老板对他很失望,刺痛他的心了。 不过,身材高大的雄虫,西维斯想起那夜的迷乱,戴着黑色作战手套的指尖卷缩一下,神识一瞬间有些恍惚, 那只雄虫身形也和寻常雄虫不一样,不知道他…… “西维斯,你说他是不是对我级别不满意,”雷索突然问。 雷索和西维斯一起长大,读一样的学校,毕业后,两人入国防军,是好友、是战友,十几年的时间并肩作战,西维斯用实力为自己拼出一条路,一步步爬到现在位置,而雷索成了他的副官。 “最近有什么任务没,你给我整几个,我争取下次见到那老板时升到少将。”雷索大言不惭, 西维斯眼神微妙盯着他看了几秒,最后将刚才那份文书传给他。 “你去达州看看,那里最近不太平。” 雷索冲西维斯吹了个口哨,看了眼智脑,欢天喜地、哼着不着调的歌走了。 第32章 第 32 章 盯装修的第四天, 黎落接到C区医疗中心电话,让他去拿血检报告,并且需要重新测试精神力等级。 搭乘公共交通到医疗中心, 黎落刚在前台报了自己名字, 就见亚雌压诧异望他一眼,随后收敛眼神,带着他往三楼检验室去, 之前给他抽血的医生穿着白色大褂,带着医用口罩正在盯着前面蓝色屏幕研究。 黎落扫了一眼, 发现蓝色屏幕上中英结合的七八张检验报告左上端都有他的名字。 医生是个亚雌, 看见黎落,温和地喊了声阁下,随后问他要喝什么。 “不用了,谢谢朱利安医生, 我想问一下,我的检验报告是否有异常。” 朱利安医生点头, 指着屏幕上七八份检查报告开始为黎落讲解, 还怕他听不懂, 专门用通俗的话语, “阁下, 您的血常规、脑CT、心电图等检查报告显示, 在您检查前一天或者更早之前服用了催情性极强的药物, 来检查时你大脑中枢处于兴奋状态并且心脏……” 黎落安静听医生说话, 他原以为经过一夜, 那些药物经汗水挥发了, 没想到检查时,血液里竟然含量还超标了许多。 下药的虫是想让原主死啊。 医生以最快速度说完, 同时望黎落的眼神有些微妙,也不知道自己脑补了什么故事。 “麻烦医生了,”黎落道谢,医生说不客气,然后把电子报告传给他,“对了,阁下,今天让您过来,主要是想让您再检查一次精神力等级,” 朱利安在看黎落血检报告时,发现血液里蕴含的信息素等级不像C级,但他也不是做这方面检查的,只能让麻烦黎落再来一次医疗中心做检查。 “好的,”黎落很淡定,灵魂不一样,精神力也有所差别,他坦然跟着刚才引他来的亚雌,去另一个信息素等级检测室。 “阁下,您躺下就行,放轻松,别抗拒。”做检查的医生和刚才医生一样装扮,黎落看不出他是什么虫,他到现在为止也只能用体型去判断虫族性别。 大家都在公共场所活动,平时用信息素阻隔剂和精神力屏蔽贴将自己信息素收敛好,不会在外面随意释放信息素,只有靠近时才能闻到一点淡淡味道。 “好了,阁下,恭喜您,您的精神力等级上升为B级,”黎落才躺上去不到三十秒,医生含着祝贺和笑的话就响起,黎落起身离开检查机器, “你的精神力等级已经同步到雄虫保护协会,后续情况雄虫保护协会届时会派工作人员上门与您交谈。”医生对黎落这个年龄精神力还能增长有些惊讶,不过,从业这么多年,什么风风雨雨都见过,医生思绪游离一会,就恢复如常。 “谢谢。”黎落点头道谢,然后又得到一个更加温和的笑容,虽然医生戴着医用口罩,但黎落还是从他弯起的眼眸里窥见一些。 “没关系,祝愿您找到喜欢的虫。”医生原本想说更有权势的雌虫,但望着神情谦和温煦的雄虫,医生觉得他和之前接待的大部分雄虫不一样,那些外物对他来说,可能没那么重要吧。 黎落离开,往雄虫保护协会去。 他对精神力没什么实际感觉,觉得自己和人类没什么区别,除了后脖颈多了一个花纹外。 “会长,C区医疗中心同步了一份成年雄虫信息素检查报告,黎落,二十八岁,之前的检查显示为D级,今天报告显示为B……B级?!”工作员错愕, “这……这么一下跃了两级啊!” 被称为会长的雄虫也走过来看他工作的虚拟屏,半晌移开视线,目光一下悠远起来。 “又不是没有先例,想当年现今虫皇在皇室里一直是被忽视的存在,精神力等级比这位还低,后来只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从E级跨到S级。上战场,开机甲,以雄虫之身开创先河,力压一众皇子成为虫皇。” “是……是吗?” 虫皇已经一百五十多岁了,而工作人员才三十多岁,大家对虫皇曾经的经历讳莫如深,他根本不知道虫皇还有这段灰暗的经历,此时听到会长说,感觉有些玄幻。 “把他的等级资料更换吧,我有事去皇宫一趟。”会长摆了摆手,转身离去,他面容虽然还年轻俊美,言行举动间却有些迟缓,浑身透露出一种沧桑感。 “阁下,您是说,您在‘今夜’里被人下药了!!!” 雄虫保护协会大厅。 纳来多也就是会长刚下楼,就听到大厅传来一阵怒吼。 黎落本以为雄虫保护协会接到他的举报后,也是搪塞敷衍,毕竟他过了好几天才过来举报,但是没想到得到他的肯定后,很快就有无数亚雌甚至雄虫围着他,仔细查看医疗中心给出的检验报告。 然后就是一阵忙碌,各种登记、检查、C区警察也被叫来询问。 等‘今夜’酒吧的监控记录送到雄虫保护协会,一众雌虫、亚雌虫翻来覆去的看。 黎落也看到自己那晚的经历,当时他对面确实坐着一个体格健壮,长相凶狠的雌虫,那虫穿着黑色半袖,端着一杯酒,眼神阴狠盯着他。 “是克里来顿的雌虫,他们也太胆大包天,竟然敢到蓝迦来害雄虫,”看到视频里的雌虫,雄虫保护中心的虫,连同警局工作员都怒火冲天,把消息上报了。 虚拟屏在其中一个瘦弱的雌虫手下,快速跳动,没一会,那只虫就被定位到,虽然脸不一样,但如今科技多样,追捕手段也科技化了。 跨星逮捕大概需要一些时间,黎落在雄虫保护协会的警卫队护送下,回到住处,等警局抓到雌虫,他再过去。 黎落原本想看看那晚在酒店救他的虫是谁,没想到酒店给了监控,却不是黎落想要的,酒店派来斡旋的雌虫说,他要查的那一层,是他们酒店最特殊的一层,住的都是军政要员,他们酒店也没有监控。 黎落也没强求,反正等找到虫,一切就明了了。 雷索要去达州,但是临走前对军校门口那个新店老板念念不忘,跑了几次西维斯办公室, “他开的也不知道卖什么,生意好不好,西维斯,等那个店开了,你帮我去看看,我回来请你吃饭。” 雷索大马金刀坐在西维斯办公室,念念叨叨,西维斯被他吵烦了,随手抓起一个东西朝他扔过去。 “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让加力去。” “去去去,不过,你一定要帮我一次,有时间去看一眼,肖恩他们最近带学生去特训了,只有你在帝都,” 雷索捡起地上东西,恭敬摆好,又卑微祈求片刻,在西维斯发火前,连忙跑了。 机械门关上,西维斯揉了揉太阳穴,看了一天文书、已经麻木的脑子蓦然又闪现一道影子。 漫着红晕的脸颊汗水一滴滴滚落,随着喘息起伏的胸膛衣衫敞开,露出白皙的皮肤,还有那双沁满水雾却凶狠难掩的眼睛, 这让西维斯原本要逃离的身体在看到那双眼睛时,蓦然顿住,也给了那只雄虫扼住他咽喉的机会。 其实掐着他的手力气不大,西维斯抬手就能打下,但闻到他身上麦香味的信息素时,西维斯伸出手揽着雄虫离开。 他是军雌,保护市民是他的责任。 西维斯给雄虫开了个房间,准备将雄虫放下就走。 没想到雄虫捏着他的手腕,挣扎间,两只虫一起跌倒在床上,之后房间里属于雄虫的信息素浓度不断攀升,熏得他口干舌燥,身体也不受控制软下去,让雄虫有了可乘之机。 西维斯垂眸,这些天他念着那只雄虫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这不是个好征兆。 一个临时标记,作用有这么久吗?还是他也受到雄虫信息素影响,变得软弱了? 机器人加雌虫的效率很高,装修材料材质特殊,面包店很快就装修得差不多了,而他黎落买的都是好材料,专门处理过,不含甲醛,开业指日可待。 黎落望着和在蓝星时一样的面包店,愣神好久,忙碌确实能让人忘记感伤,但看到店面落成的这一刻,对这个世界的陌生和对蓝星的眷念化成海水,将他淹没。 不过他来不及忧郁多久,就被急切的呼喊引去。 “老板,名字要怎么贴,这个画挂哪里,这棵树呢?” 黎落耷拉着的肩膀又挺直起来,连忙进店一起摆放东西。 颜色浓郁的植物,清新淡雅的装修,墙上贴着的可爱图画,一桌一椅,黎落复刻了那家永远也回不去的面包店。 几天后,黎落收到雄虫保护协会的消息,说害他的雌虫抓回来了,让他过去看看。 警局的三只雌虫的脸和当时在监控里看到还有网警追踪到的都不一样,警察解释,他们在黑市交易所买了掩盖自己真实面容的药剂,脸不一样很正常, 黎落理解,而他被下药的原因很简单,有虫花钱,他们办事,但是至于是谁花的钱,被抓的三只雌虫也不知道。 抓不到背后之虫,黎落并不意外,但是他关心的的事,那两只带他走的雌虫也不知道,他们是忽然一下就被打昏了,醒了后怕雇主发现,慌忙跑路。 黎落有些失望。 他离开熟悉的星球、家园,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唯一和他产生过联结的雌虫,到现在也毫无消息。 三只雌虫以伤害雄虫罪,进了联邦监狱,后来被丢去挖能源石,估计这辈子就一直当苦役。 黎落回到店里,雌虫找不到,但是一模一样的面包店多少给他安慰。 “星历3033年8月20日,经蓝迦联盟议会、雄虫保护协会、虫皇陛下共同商议批准,授予西维斯·多诺万上将军衔,管理国防军第三军事务。” “西维斯·多诺万十五岁入帝国第一军校德蒙恩军校就读机甲作战系并辅修机甲指挥,毕业后进入国防军,至今已有十八年,期间历经……” “好厉害,三年前中将就任视频还在星网上传播呢,转眼又升上将了。” “他精神力等级升为S级,又刚打赢帕米拉战役,升职也正常。” “不过西维斯一直没找雄主,精神力升为S级,这对他来说好坏参半。他精神力上升,对雄虫精神力等级要求也高。雄虫保护协会这次肯定会要求他赶紧结婚,甚至会强制给他安排相亲。而等级越高的雄虫越傲慢残忍,将雌虫折磨进医疗中心是常有的事,也不知道以后情况怎么样,” 黎落店门口涌过一群军校生,他们大声争论着什么,偶尔还传出激烈争吵,黎落听到了个西维斯·多诺万,上将什么的话语,不过他忙着安装店名,没放在心上。 一个月后,“橡树”面包店开业。 第33章 第 33 章 其实面包店早半个月就可以试营业了, 但星球不一样,受众群体也不一样,保险起见, 黎落把帝都的面包店都跑了一遍, 吃了不少味道怪异的面包蛋糕,又在那些蛋糕店观察三四天,被店员当做可疑虫着重盯着, 回去后又看了不少关于烘焙的书籍。 研究了小半个月,才下定开业时间, 刚好定的机器设备都到了。 冷藏柜、冰箱, 冰柜、厨师机、烤箱、电子秤、搅拌盆、发酵箱、割包刀、各种模具等等都需要黎落一点一点安放到合适的位置。 唯一好一点的是,这里有各种智能机器人,服务型智能机器人、厨房智能机器人,只要设置好各种程序, 安装能源罐,就能满足主人所有要求。 黎落雇佣了两个亚雌、一个雄虫, 又买了四个机器人, 面包店员工班底就组成了。 雄虫等级不高, 很沉默,但给蛋糕胚抹面裱花水平很高, 黎落看了一次之后, 就放心把裱花间交给他了, 并给他配了个厨房智能机器人。 一个亚雌帮忙为顾客介绍和推荐蛋糕产品, 机器人则负责打扫卫生。 黎落和另一个亚雌还有两个智能机器人就在烘焙间生根发芽了。 “长夏街开了家叫‘橡树’面包店, 味道很不错, 下午有时间我们一起去那里坐坐。” “老板也长得好帅,如果店员不说, 我都看不出他是雄虫。” “他家小蛋糕也好漂亮,我都舍不得吃,上次我们去拍照就拍了半个多小时。” 傍晚, 皇家艺术学院门口。 穿得花枝招展的雄虫身后跟着照顾他们的高大雌虫,雌虫多沉默安静,雄虫则互相围成一堆,聊着最近新出的衣服,饰品,附近又有什么有趣的店开了。 黎落的蛋糕店开业不到半月,已经在附近打出一点名气,味道好,颜色漂亮,种类多,店里环境漂亮。 而最重要的一点,老板虽然是雄虫,但长得高大俊美,很引人注目。之前有虫看见拍了他的照片发到星网社交软件上,引了不少雌虫雄虫去围观,但见到老板的次数很少。 这天放学,一群雄虫你约我,我约你的,又往“橡树”去。 西维斯刚训练回来,洗完澡,就听到门口有交谈声,两虫声如洪钟,生怕住这一层的虫不知道他们两个回来了。 “你还喜欢吃面包?味道怎么样?” “从和森那里抢的,味道还不错,你要不要来一片。” 金黄蓬松的吐司切成一片一片的,香甜诱人,多罗伸手拿了一片,三两口嚼嚼咽了,点头道:“味道不错,待会问问和森在哪买的,我给夏美也买一些。” “可以,我觉得味道也不多,没那么甜,你去的时候喊我一下。” 两人约定一起去买面包,然后就各自回去了。 西维斯烘干头发,拿了只营养剂喝了, 饱腹感是有了,但好像更饿了。 面包,西维斯摸了摸肚子,微皱眉头,最近太忙了,连去买面包的时间都没有了。 西维斯喜欢吃甜的,尤其是各种面包蛋糕类,但这和他外在形象太不符合了,所以每次他吃的时候都偷着躲着,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知道。 明天授任仪式后,有小半天时间,可以去存点口粮。 “上将,您有一条来自达州的信息,请注意查看。” 智脑提醒,虚拟屏打开,雷索那张略显粗糙的脸出现, “西维斯,你帮我去看那家店老板了吗?他家卖什么,生意怎么样?” 西维斯沉默,他忘记了。但是他不能承认,否则雷索一定会一天骚扰他七八次, “太忙了,明天下午去。”西维斯沉着应答,神色中甚至还流露出一点不满,雷索知道不能一直挑战西维斯底线,而且他答应的事一定会做,也就放心挂断视频了。 第二天早晨五点,黎落到面包店,开始制作今天的产品,先把昨天晚上冷藏发酵的面团取出来放在制作台上回温,打开烤箱预热,放入烘焙石板和盛水烤盘一起预热, 黎落做的是改良过的颜色相对漂亮有内陷的软欧包,而两个厨房智能机器人做的是吐司。 雄虫比较喜欢颜色漂亮的软欧包,而雌虫则更多买麦香味更重甜味较淡的吐司。 黎落在蓝星是做过黑麦面包,但是不怎么受欢迎,反倒是贝果、碱水之类更受欢迎一点,他就很少做德式黑麦面包了,现在这个习惯也沿袭到这里。 烘焙间里很安静,只有各种机器滋滋擦擦的声音,将欧包放入预热过的烤箱,在盛水烤盘里再浇入热水,烘焙间又多了层白色水雾,十几分钟后取出盛水烤盘,欧包在烤箱里膨胀变色,没一会,香味飘出来。 欧包制作好,黎落又开始制作各种味道的戚风蛋糕胚,等那个雄虫来就可以开始抹面裱花制作成各种形状颜色的蛋糕。 一早上忙忙碌碌,等闲下来时,已经中午十二点。 黎落才从烘焙间出来,剩下的事可以交给两个智能机器人,只要在他们程序里设定好配方,就不用他多费心。 中午蛋糕店顾客少,黎落吃完饭,让在前面介绍蛋糕的亚雌去休息吃饭,他站在打包台后,将包装袋收好,夹子盘子清理摆好。 “您好,请问店里有什么推荐?” 微微低沉带着点沙哑质感的嗓音从头顶传来,黎落仰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您好,我们店的主打……” 黎落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虫,瞳孔扩大,张着嘴巴,半晌无言,只听见心脏咚咚咚跳动,从心脏处蔓延出来的战栗感绵延全身,他身体无端颤抖一下。 狭长的紫色眼眸如水晶般耀眼璀璨,蓝色六芒星在光影下闪着细碎的光。 清香带着点微苦的橙子味在面前这片小小空间里拥挤不散。 心心念念的虫就这样突然出现在眼前,没有什么特殊难忘的场景,也没有多么盛大辉煌的场地,只是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在一家蛋糕店遇到了。 黎落一生,分别和重逢的经历屈指可数。 好友回国,他去接机,因为知道会再见,所以在机场时,两人只是感慨一下彼此变化,并没有多么复杂的心绪情感,只是由衷的高兴。 后来有朋友过世,他难过惆怅,知道这辈子再不能相见,所以留下怅然却没有了期待。 那一晚经历,是黎落半生唯一一次与人产生非情感外的联结,他期待有一天他们相遇,或许沉默,或许尴尬。 然而此时,雌虫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神情,只是静静等着黎落为他介绍产品, 黎落直起身,眼眸落在高大的雌虫身上,面前一叠包装袋哗哗哗掉地上,砸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引得雌虫朝地面看去。 “我……我们店主打款是欧包,吐司也不错,如果你喜欢蛋糕的话,榛子抹茶、车厘子莓果、洛可可蓝莓都不错,” 黎落收敛情绪,指着展示柜里的产品为雌虫介绍。 雌虫听到他的介绍,买了一些欧包,吐司,然后蛋糕也拿了好几盒,黎落打包好,将三个袋子递给雌虫时,犹豫一下,眼神瞥到雌虫的肩章,沉默了。 “欢迎下次光临!”强撑着目送雌虫离开,黎落挺直的肩膀塌下来,抿抿唇,有点茫然和难过。 雌虫肩章是上将级别,位高权重,身份不凡。 说到底那晚如果放在蓝星,以正常人思维来想,他们只是一夜情,过后就该各回各家,互不打扰。 纠缠不休只会惹人厌烦。 “老板,你在想什么?” 店里亚雌休息时不知道去哪了,回来时提着一堆东西,黎落搭把手帮他放到储物间。 “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黎落瞥了眼,花花草草,零食饮料,一大袋。 “我男朋友来看我,这些都是他给我买的。” 亚雌笑得腼腆,眼神却亮晶晶的,流露出来的幸福伤害到黎落脆弱的心,他沉默拉上储物间的门,决定不再和他多说一句话。 西维斯木着脸离开蛋糕店,平时三步走完的路,今天他走了五步,而店里那只雄虫并没有喊住他。 西维斯捏着包装袋,站在面包店墙角,蹙眉深思,那只雄虫刚才的模样,分明是认出他来了。 按照正常雄虫的思维,不是下一步就惊愕大喊,然后报警,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大喊要把他扭送监狱,就因为他们上了个床。 当然,如果这个雄虫敢那么做,西维斯就敢捏爆他的头。 但是这雄虫什么都不做,平平常常给他打包了面包,目送他离开,就当他们从来没见过,西维斯也想捏爆他的头。 下午没有黎落什么事,他交代一下,让几只虫看着店,准备回去睡个午觉,傍晚再过来准备明天要用的材料。 离开店,黎落往磁悬浮列车公共交通站去。坐了那么多次,他终于把列车名字弄清楚了。 下午时分,太阳明晃晃的,愰得人眼睛刺痛,黎落眯了眯眼睛,伸手挡在额头上,让自己不至于闭眼走路。 得去买副墨镜,感受到眼睛的酸涩,黎落心里想。 不过,那雌虫真的没认出他吗?他们两个那天晚上明明面对面了,自己是有些糊涂,但是那雌虫是清醒的。 如果认出,却装作不认识,是不是怕自己知道他身份后死缠烂打、纠缠不清? 黎落掰着手指头盘算,半晌深深叹息一下, 【您有一条信息,请记得查看,】 提醒伴随着虚拟屏打开,黎落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是他之前委托帮自己处理卷毛和软饭虫欠钱事情的律师给他发的消息。 律师说尹尔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协商过后,先还他五百万,剩余的每月按时给他打一百万,询问他是否同意这个协商结果。 至于另一只虫,律师说,他没联系上,去住处找,那只虫邻居说,软饭虫已经许久没回去了。 黎落回复同意结果,至于找不到的那只虫,黎落说自己会处理。 找不到?失踪? 看来原主中药和那只雌虫脱不了干系。 第34章 第 34 章 世界有白的地方就相应有黑。 但是往往黑白分明的部分最是稀少, 大多的都是黑白交融,组成世界的灰色面。 软饭虫找不到,黎落并不怎么担心, 既然那只雌虫敢给他下药, 要么把原主当成傻子,要么就是有本事逃脱法律的制裁。 既然正经手段找不到,那就得往灰色地带去了。 “客人您好, 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 帝都的黑市,虽然名叫黑市, 但地方却不黑。 E区一条普普通通的街道, 塞满了各种狭窄的店面,黎落第一次踏足这种游走法律边缘的灰色地带,随意挑了家广告牌更规整严谨的走进去。 店里氛围就符合黑市名字了,黑咕隆咚的小格子, 墙上挂着数不清的牌子,泛着盈盈蓝光, 让进来的客人看清牌子上的字。 黎落摘下一块寻人的牌子, 把目前所知的软饭男的资料, 还有小说中涉及,但原主不知道的都输入牌子里, 然后递给台子后面的黑色的, 只有两个眼眶冒着幽蓝光的智能机器人。 “定金五十。” 智能机器人接过牌子, 随意看了一眼, 报价, 黎落干脆利落交了五十万定金, 不到五分钟,离开了那个狭窄压抑的小格子。 他来之前专门伪造了自己形象, 买了巨贵的阻断贴,把自己打扮成雌性。但混灰色地带的人,哪个不是舔着刀子过,早就练就一双火眼金睛,黎落不想生惹是非。 所以他不知道的是,他离开后,狭窄的小格子里,挂着各种牌子的墙从中间裂开,两个长得格外强大壮硕,脸上身上布满横横竖竖刀疤的雌虫走了出来。 那里面,才是真正的黑市。 其中一个脸上横着三四道疤痕的雌虫,拿过刚才黎落交给机器人的牌子,用精神力探查一番,半晌,道,“这只雄虫查的是西德拉家族的雌虫,” “主家的?”一身鼓鼓囊囊充满肌肉、血腥味更浓的雌虫仔细擦着自己爱刀,漫不经心问道。 “不是,但多少沾着点血缘关系。” “嗤……一个杂碎也值得担心,给他。”雌虫不屑,西德拉家族的虫都是什么东西,在他们这行干久了的,心中都有底,刚才来寻人的明显是个雄虫, “不是西德拉家族的虫,倒是把他家的恶名昭著的本事学得淋漓尽致。” 一家子心里变态,面上衣冠楚楚,广结善缘,私底下,虐待雌虫,欺骗雄虫,把雄虫当成生育工具,每年消失在那座宛如城堡般的府邸里的虫,不计其数。 不少虫都和西德拉家族有不共戴天之仇,但那却是个庞然大物,想要扳倒,难如登天。 雌虫舌尖滚着西德拉几个字,眼眸里闪过一丝嗜血红光, 黎落从世界灰色地带回到他那个明亮温馨的面包店,沉闷的心情一下明亮许多。 他是个随遇而安的性格,曾经有人说他像颗蒲公英种子,飘到哪里都能活下来。 但是这个星球,世界观和价值观都和他有极大的冲突,面包店像是黎落的的壳,给他营造一个小小的、平等的,不受这个世界侵染的空间。 所以黎落喜欢待在烘焙间里做面包,而不愿意去街上逛一逛,了解这个世界,接触这个世界的其他虫。 只希望,这种安宁轻松的日子能一直保持。 …… “这是您的面包,欢迎下次光临……” 周一, 亚雌小辛将包装完美漂亮的袋子递给身着制服、气势强盛的军雌,等他转身离开,才小心翼翼快速呼吸几次。 这军雌气势也太强大了,感觉下一秒他就甩出机甲拔枪和敌人干起来。 小辛拍了拍胸口,又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去为其他雄虫介绍产品。 …… 周五, “这是您的面包,欢迎下次光临……” 小辛强笑着将袋子送到气势越发强盛的军雌手上,目送他离开,看向店里同样瑟瑟发抖的几个雄虫,悲怆一笑,抹了抹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挂上温柔的笑去安抚顾客。 “老板,这周连续有个上将来我们店里买面包,他气势太强了,我着实扛不住,可不可以让小艾代我一下。”小艾是服务型智能机器人。 黎落分别给店里的四位智能机器人都取了名字。 小艾、小艺、小布、小度。 都是他接触过的手机和APP的人工智能助手名字。 毕竟,他是取名废。 黎落看小辛空洞的眼神,苍白的脸色,一副摇摇欲坠、感觉马上就要碎掉的模样,连忙点头同意。 “上将,我们这里不是每天都有无数军校老师过来吗?你还没有习惯啊?” 另一个店员兰迪咬着芒果奶茶的吸管,有些诧异道。 刚来的时候,看到那些高大强壮的军雌,那肌肉那体型,感觉能徒手捏死他们,三只虫颤颤巍巍好几天呢,后来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 “他和那些军雌不一样,”小辛摇头,两道细细的眉毛皱起,说:“我感觉他的眼神像是含有刀剑似的,轻轻一抬眼,眼神锐利冰冷,我每次和他对视上,都不敢呼吸,怕惊扰他。最重要的是,他身上血腥味太浓了,橙花味的信息素都掩盖不了他身上铁锈味。” 小辛回忆起早晨那种寒冷的感受,身体下意识抖了抖,脸色更苍白了些,连黎落煮的饭菜也没有吸引力了。 “什么味信息素?!”黎落突然问。 “橙花啊,我们店里做蛋糕的那个橙子的花。”小辛回。 西维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连续五天去那家面包店,家里冰箱里已经放了好几袋面包了。 晚饭是一袋吐司,椰蓉吐司今天刚烤出来的,麦香混合着椰香,松软细腻,一袋有六片,西维斯吃完,将袋子扔进垃圾桶里,愣愣望着对面玻璃上他的倒影。 窗外,高楼林立,一格一格的玻璃窗内,灯火通明,半空的轨道,炫丽的飞行舰倏忽而过,半空留下一道瑰丽的光影,咻地仿如流沙般消散。明亮的灯光组成一块块光幕,投射至黑暗天穹,像是黑暗中一簇簇火焰,走近,却毫无暖意, 色彩斑斓的光速在江面上四处乱射,波光粼粼的江面驶过一艘游轮,无数虫正在上面劲歌热舞,甚至还能看到酒液四处喷溅,雌虫雄虫尖叫欢腾。 西维斯盯着那些光圈,决定明天再去买一次面包,搞明白自己这两天为什么如此莫名其妙。 是不甘,还是受信息素影响。 一切不可控之物,对他来说,都是潜藏的危险。 第二天黎落忙完,接替小辛的位置,让他忙其他的。 下午两点,黎落困得像只可怜的小猫咪,找了个角落把自己塞进去,悄咪咪打瞌睡,眼皮刚阖上,就感觉店里空气一滞,有种不同寻常的氛围蔓延。 黎落心一提,睁眼看去。 就见西维斯站端着盘子,拿着夹子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神情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像是疑惑,像是不满,又像是安心,各种情绪夹杂在一起,组成两个人之间奇怪的气氛。 “你……你喜欢吃什么,我可以给你推荐。” 黎落站直身体,摘下口罩一边,口罩挂在一只耳朵上,摇摇欲坠。雄虫的脸完全露出来,疲倦的眉眼,弯起的唇角。 温和而谦逊。 西维斯握紧手里东西,神色惊疑不定看着黎落,道,“车厘子草莓蛋糕。” “橡树”没有这款蛋糕,而且,黎落瞥向雌虫,他肯定是吃了蛋糕但并没有记住名字,把蛋糕的主要组成成份说出来。 “急不急?”黎落走近男人,两个人之间一下越过社交安全距离。 但西维斯却没有丝毫移动,没有后退,也没有后仰,只是疑惑望着黎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等我十分钟。” 黎落笑了下,往换衣间去,快速换上工作服,进裱花间,从冰箱里拿出奶油、蛋糕胚、水果、草莓酱,抹面,放入草莓和车厘子混合夹心,挤上奶油,再放了一层蛋糕胚。 玻璃房里的雄虫穿着白色工作服,戴着帽子围裙口罩,俯身认真地转动蛋糕,用奶油、水果一点一点将蛋糕胚装饰得漂亮诱人。 西维斯端着盘子,就站在裱花间外,其他虫好奇瞥他,见他盯着里面老板,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不到十分钟,黎落做好一个蛋糕,他抬头,朝玻璃外西维斯看了眼,离开裱花间,没一会,又换上自己衣服出来了。 他从出餐口端过蛋糕,目光含笑望着西维斯, “车厘子草莓蛋糕,打包吗?” 西维斯看了眼蛋糕,然后将视线放到黎落身上,雄虫和他差不多一样高, 微长的金色卷发被他用皮筋在脑后扎了个小尾巴,脸颊侧有些坠落下来的碎发,蓝色眼眸深邃漂亮,本该是冰冷如同冬日寒雪般眼型,含着笑意时却温暖得和春日的湖水一样,里面漾着浅浅的清波。 一时糊涂,西维斯选择在店里食用蛋糕,六英寸的蛋糕,上面缀满了草莓车厘子,还点缀着蓝莓,夹心也很厚重,甜度恰好,并不腻。 而且,西维斯抬眸望向打包台后面的雄虫, 他穿着白色衬衣,衣摆扎进黑色裤子,宽肩窄腰,身形比例极好,衬衣袖子往上叠了两圈,露出白皙精瘦的小臂, 他正在给西维斯做咖啡。 从咖啡豆到咖啡液,然后打奶泡,西维斯舀了勺蛋糕进嘴,眼神却离不开打包台那里的雄虫,他和那些雄虫真的不一样。 就像那天晚上都睡着了,也不停嘟囔着对不起。 咖啡液和奶泡都准备好了,雄虫一只手端着咖啡,另一只手倒奶泡,身形微微倾斜,腰背线条更加明显,西维斯扭开头,小麦色皮肤微微发烫。 纯白色咖啡杯上印着浅银色树叶,黑棕色咖啡上画只笑着的小狗,很可爱。 西维斯望着咖啡、又看看蛋糕,最后看向雄虫。 “那天晚上真的很抱歉,我当时中药被两只雌虫钳制,迫不得已向你求救。” 黎落坐在西维斯对面,他背后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各种面包的,面包色泽金黄漂亮,仿如真的面包放在画里。 西维斯端起咖啡,一口将小狗喝了,杯中只剩下冰块和咖啡液。面包店位置设置是倒7,进门右手边放了两张方桌,黑皮原木扶手沙发椅,一桌可以坐四人。 长的一边放的弧形沙发,桌子也是四人的,只不过椅子换成了牛油果绿沙发。 西维斯和黎落正是坐在长的那边最后一桌,两人对面有装修成书架的墙柱遮掩,灯光也不怎么亮,环境更加隐蔽些。 “事情已经过去了,当时我也有错。” 西维斯垂眸,桌上车厘子草莓蛋糕已经不知不觉中挖了大半,咖啡也即将喝完,西维斯心底的焦躁感越发强烈,端坐着的姿势也越发僵硬, “我叫黎落,你叫什么?” 黎落又开口 其实上次黎落见过西维斯之后,上星网搜过他的身份,西维斯太出名了,优秀、俊美,强大、并且单身,饱受雌虫、亚雌关注,甚至有些雄虫也很喜欢他,虽然那种喜欢含有的成份并不那么纯粹。 黎落没怎么费心,就搜集到他全部资料,当然,他看到的只有官方允许流露出来的部分,更多的,则需要当面与雌虫了解。 雌虫修长的手指握着雪白的陶瓷杯,抿了一口咖啡后,放下杯子,抬眸看黎落,“西维斯·多诺万。” 第35章 第 35 章 黎落微微点头, 就见西维斯视线落在手腕上的智脑上。 他该回去了,黎落意识到。 “这些多少星币?” 果不其然,西维斯询问。 “五星币, ”黎落答。 黎落想说不要钱, 但西维斯肯定会质疑,黎落不想因为星币浪费他时间。 西维斯定定看了眼黎落,想说什么, 智脑又传来信息,他不得不颔首, 匆匆扫了店里的付款码, 离开。 黎落跟着他到门口,就见不远处半空不知何时停了辆军舰,黑色军舰如庞然大物遮蔽一隅天空。 西维斯大步朝军舰走过去,背影匆匆, 同时将帽子扣上,临上军舰前, 挺拔的背影顿了下, 侧身看了眼黎落, 两只虫对视一眼,西维斯微微点头, 转身登上军舰, 没几秒, 庞大的军舰消失在蔚蓝天空。 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骤然升起, 黎落的心蓦然沉重起来。 回到国防军办公楼, 西维斯打开虚拟屏, 雷索发了几十条信息,西维斯看了, 了解大致情况,眉头瞬间皱成川字, 重新拨回视频。 视频挂断。 西维斯尝试发消息, 无人回。 雷索与军部断连了。 【滴滴滴滴滴,来自元帅的信息,请注意查看。】 虚拟屏闪烁两下,元帅的脸出现,他脸色很冷,西维斯站直身姿,敬礼。 “肖恩·劳伦斯、西亚·布克司他们带德蒙恩军校、威格尔军校、米希尔军校三所学校机甲专业毕业生五百人去纳达尔州实地考试,昨天下午开始断连,今天凌晨接收到学生绝密信息,信息部解析出来,他们被纳达尔州军队控制了。” 元帅脸色严峻,眯成一条线的眼眸里透露出森森冷意,虚拟屏外,西维斯眉头也微微皱起, “达州之前有异动,雷索去查看,刚才我接收到他定时给我发了五条消息,说达州异动,似乎和帝都的某些虫有关联,我现在联系不上他。” “达州在你之前是西德拉家族下面的其中一个附属家族管理,纳达尔州在划给第四军之前,隶属于第一军。” 元帅银灰色眼眸闪过杀意,脸上分布着的每一缕皱纹都盛着他压抑不住的怒气。 “我马上回来,通知开会。” 视频挂断,西维斯发了条消息,转身拿起帽子离开。 黎落目送西维斯离开,转身对上三个店员八卦的眼神。 “别看了,没有你们想的那些曲折八卦故事。” 黎落无奈,他的这三个店员一开始知道他等级较高的时候,畏畏缩缩、小心翼翼的,在店里待了一段时间,摸清他的脾气后,三只虫一天天就在后面蛐蛐他感情生活。 “好吧,原来这就是未来的另一个‘老板’啊~,他下次再来我就不怕了。” 小辛意味深长,兰迪附和,沉默乖巧的裱花师努西也若有所思点头。 黎落深吸一口气,压下额头蹦起来的青筋。 “别乱说,去忙吧。”黎落无奈呵斥一声,进店,找个地方休息,他每天早出晚归,还有三个员工气他,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黑市那边速度很快,第三天,黎落就拿到自己想要的资料。 “西德拉家族?” 黎落滑着虚拟屏上的信息,心咯噔一下,一阵寒意从脊椎骨往上攀爬,漫进脑子。他呆怔片刻,从记忆深处挖出一点关于西德拉家长的记忆, 原主父母牺牲和西德拉家族有关,而现在原主的死亡,也和西德拉家族扯上关系。 智脑上的资料,从照片到年龄,全部都有,连带着把西拉德家族的资料也整理了一份。 一个存在千年的家族,势焰熏天,虫皇都要礼让三分,联盟议会,一半成员依附于这个家族,与其并存的其他家族,需要联合起来,预防它的吞食。 西拉德家族,垄断整个蓝迦帝国信息素阻断剂和精神力隔绝贴,旗下涉及行业之多,宛如蛛网,扎根于这个帝国,根深蒂固, 原主父母所处那个研究院,就是专门研究营养剂、信息素阻断剂和精神力隔绝贴的。 黎落摩挲手腕上的智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波涛汹涌,宁静的生活就像行驶在深海中心的一艘小船,海面看似平静无波,其实船底早就聚集起风暴。 军部大楼最顶层。 元帅一百八十对岁,坐在主位,威严厚重笼罩在会议室,往下分别是五军将领和副官。 会议室四周围着浅蓝色屏幕,方便会议室一众虫看清上面信息。 “三所军校特训至今杳无音信,今早信息部收到消息,他们被困于纳达尔州是巫达弯沙漠,而达州异动,雷索下校失联,传回消息,达州异动恐怕与星盗有关。” 元帅说完,一众身居要位的将领面面相觑,随后将视线投向第四军负责人马太奥和第三军负责人西维斯。 “纳达尔州是第四军管辖地,达州是第三军管辖地,出了事不是应该找马太奥上将和多诺万上将吗?这和我们其他军也没关系。” 第一军的负责人西德拉·赫尔整只虫往后靠,他军装衣领处扯开几粒扣子,手里举着帽子随意翻转,如黑墨般的眼眸扫过斜对面西维斯,眼角带着一抹嘲讽, 其他军沉默不表态,虽然话是这样说,只是如果仅仅涉及某只军队内部事务,元帅就不会大费周章从边境归来,专门开个会了。 “第四军交到我手里不过两月,咋地,之前遗留问题现在来问我,第一军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啊。” 第四军上将性格急躁,听到西德拉·赫尔的话,不甘落后直接点名第一军,之前国防军可是被西德拉家族把控得严严实实,现任元帅上任后开始改革,慢慢将西德拉家族的虫踢出去,换上其他能牵制西德拉家族的虫。 而第三军和第四军就是负责人都是元帅扶持上来的,西德拉·赫尔一直看不惯他们。 五军,第一军已经明明确确是西德拉家族的虫,实力强劲,横行霸道,下辖八个州。 第二军是联邦军由各州军队组成,为了平衡各方势力,维护各州权益而组成的,平时哪里需要往哪里搬,但实际上,它早已归附第一军。 第五军隶属于雄虫保护协会,雄虫保护协会会长不参与军队势力争夺,导致该军实力最低,存在感也最弱,拥有三个州的管辖权。 第四军和第三军分别有五个管辖权,两军联合,抵御第一军的蚕食。剩下的州由元帅和虫皇管理。 “我们第一军管理的时候可什么问题都没有,马太奥上将可不要乱说话,让我那帮下属听见了,他们又要去找你们第四军闹了。” 西德拉·赫尔扯了扯嘴角,阴沉沉的眼神盯着马太奥,一点不把在场所有虫放在眼里, “我们的管辖地出事,确实是我们问题,既然西德拉上将都这样说了,那我们就放心处理那些州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渣子了,希望到时候别有虫横插一脚就行。”西维斯冷冰冰的眼神扫西德拉和他的副官, 与他对视上的虫纷纷低头,西德拉·赫尔舌尖顶了顶脸颊,漫不经心道,“西维斯上将说得对,这事终究是发生在第四军和第三军管辖地上,我们掺和进去就不太好了,但是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谨听元帅吩咐。” 西德拉·赫尔朝元帅颔首,一顶军帽被他玩出花,元帅斜了一眼,就当看不见。 西维斯收回视线,直到会议结束,都没再说一句话。 离开顶楼回到办公室,西维斯尝试联系雷索,从普通智脑联系到军部机密设备,都联系不上。 反倒是第四军上将马太奥联系他。 “看来西德拉家族按耐不住了,开始朝我们两动手了,” 马太奥从小兵爬到现在位置,背后没有家世支撑,全靠自己能力拼杀上来,敏锐度可见一般,西德拉家族开始几年前就野心勃勃,妄想染指帝国政权,但虫皇压着,他们都不敢有太大动作。 而今虫皇一百五十多岁,即将退位,西德拉家就按耐不住了。 “按耐不住那就全都挖出来处理了。”西维斯冷声,“元帅开会本想给西德拉家族一个警告,但从今天西德拉·赫尔的态度看,他们怕是已经万事俱备。” “达州和纳达尔州之前就是他们的管辖地,虫皇刚把这两个州划给我们两军就出事了,你去之后注意点,” “明白,你也注意安全。” 皇宫。 元帅、雄虫保护协会会长、虫皇,三只虫站在观星台上,居高临下,整个帝都都被他们纳入眼底,包括不远处那座占地千亩、华丽奢靡的府邸。 秋风拂过,吹起三只虫的头发。 “西德拉家族这几年作恶多端、烧杀抢掠,被害的虫数不胜数,尤其是在偏远星,已经有不少虫聚集起来闹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受虫煽动。” “五军里明面上只有第一军是西德拉家族的人把持,但联邦会议里近一半议员被西德拉家族控制,联邦军恐怕也早已经身在曹营心在汉,其他军也不乏西德拉家族安排的虫,一旦乱起来,恐怕又是一场大战。” 元帅眯眼望着远方高高低低的楼,目光一瞬间有些浑浊,他们已经老了,这个国家却才刚开始修复。 雄虫协会会长极少参与军事,但身在权力旋涡里,哪里能逃开呢。 “军队倒是还能控制,就怕那些亡命之徒,达州聚集了不下十只星盗队伍,西维斯这一去,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两只虫语气忧心忡忡,而站在前方,一头墨色长发、穿着白底金丝勾勒出各种花纹长袍的虫皇始终一言不发。 只是一直望着远方,消瘦的身影似乎马上就消散在面前,跟着他一路走上来的两只虫在心底叹息,自小就不被皇家承认,好不容易走到权力顶峰,却发现四周全是豺狼虎豹,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纳来多,你上次说又有一个雄虫成年后越了两级,从D级一跃成为B级?” 虫皇的声音还很年轻,但其中似乎蕴藏着无尽岁月,一字一顿,缓慢沉重。 “是的,陛下,” 纳来多躬身回道。 “他现在在干什么?”虫皇仰头,看似在看天,眼睛却紧闭着, “开面包店。”纳来多回。 “想办法让他进第五军。”虫皇轻飘飘吩咐。 元帅想张嘴想说什么,但想想第五军曾经的辉煌,又想想现在的颓败,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或许又是一个奇迹呢。 这个帝国该改变了。 再不改,那些腐烂的枝干就要伤及整棵大树的根部了。 黎落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从黑市传来的资料,从记忆非常非常深的地方,挖出原主的心愿。 查明父母之死,然后报仇。 如果原主父母真的只是参与政治斗争,牺牲就是牺牲了,帝国为什么要赔一大笔慰问金,并且每个月还要给他两万星币,一直到他找到伴侣为止。 要知道,其他雄虫能享受的优待也只是一个月一万星币,并且成年就没有这些优待了。 原主虽然孤僻,但是把一些事想得非常透彻。 他努力学习,进入第三军校,原本也打算参军,但是在学校时的一些经历,让他放弃进入群体生活,变得更加孤僻,回家开网店。 但是查明父母之死,成了他的执念,这还是看到西德拉家族资料时,黎落才翻到的记忆。 如果放任不管,黎落还是面包店老板,平淡清闲,顺从一直以来的愿望,然而…… 晚上黎落回家,翻出原主的毕业证,还有学校授予他的勋章,一枚小小的六芒星,没有西维斯身上的璀璨,学校给的勋章只有中间有一颗小小的蓝色宝石,在灯光下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将军部事情安排好,傍晚,西维斯带着两个副将,离开帝都,前往达州。 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暗,城市还是一如既往的亮,江面上的party也一如既往的热闹。西维斯眼眸倒映着下方的热闹,沉默片刻,手掌划过舷窗,幽蓝的光亮起,等光熄灭时,外面已经被隔绝,军舰内只剩下幽蓝的光跳动,无数屏幕从驾驶座前浮起,线条重组,光点游动。 这是整个蓝迦帝国的地图,线条是星际军舰航线,光点是各个州,其中一个光点被西维斯点击一下,变成耀眼的红。 军舰穿越无数星海,跳跃空间,进入达州航线。 远在帝都的黎落过了两天才知道西维斯去了达州。 而那时,达州发生战争、战况激烈上了联邦新闻星网首页。 全帝都哗然。 第36章 第 36 章 军部大楼征兵处。 “姓名, 年龄、精神力等级都要填写清楚。” 达州战役伴随秋季征兵开始,征兵处忙得不可开交,雄虫、亚雌、雌虫围着大厅, 队伍蜿蜒拥挤, 不停地向介绍征兵事宜的军雌提出各种疑问。 黎落扫了大厅四处贴着的征兵信息填写码,根据提示填上自己的信息,点击提交, 然后从虫群中挤出去。 达州战火愈演愈烈, 之前四处躲藏、至今仍然高居联邦通缉榜单前几位的星盗团队堂而皇之出现达州、挑衅当地居民, 达州当地聚集了一帮反叛军, 对国防军抵触情绪非常重,西维斯处于两面夹击状况。 而这时,一直以低调处事,在普通公众那里并无多大存在感的西德拉家族突然以一种强势而高调的方式占据公众视线, 顶着这个姓氏并在各界取得不俗成就的西德拉家族成员纷纷走进大众视野,在星网上引起一波又一波躁动。 还有网友发言抨击第三军和第四军, 说之前达州和纳达尔州在第一军手里时, 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大战争, 星盗也不敢这么嚣张,但是如今, 两个地方不仅战争四起, 学校学生也被限制行动当成筹码, 星盗都敢公然开直播挑衅民众了! 还有人以国防军内部成员身份出现网上, 暗示元帅排挤西德拉家族的成员, 对第一军一向看不惯, 顺便列举了不少例子, 西德拉家族成员的优秀和不俗的样貌让许多不明真相的虫被舆论牵着鼻子走, 在星网上吵着闹着要军部给个交代。 网上舆论风暴一下炸开了, 星网上的轰轰烈烈干扰不了军部的征兵,黎落回去不到两天,就收到通知去军部医疗中心体检。 “老板,你入伍了,我们的店怎么办?” 面包店才开了没多久,老板就带头跑路,黎落店里三个员工还有点懵,而且担心失业。这个时代,想找到一份工作很容易,但想找到一份自己喜欢,工资福利不错,老板人也很好的工作,那可太难了。 所以吃午饭时,三只虫小心翼翼询问。 黎落见三只虫担忧的模样,扯了张纸擦了擦嘴,“虽然我不在店里,但店会一直开着,我准备再买一个厨房机器人,给它输入配方,能支撑一段时间,等我处理完自己的事就回来,你们安心工作。” 三只虫这才松了口气,“那老板先去处理自己的事,店里有我们看着,你放心吧。” “嗯。” 西德拉家族府邸。 西德拉家族遵循着古老的族长制,上千人的大家族,完全掌控在西德拉家族主支手里,而主支一族,又由三房组成,轮流掌权, 如今,掌权的是西德拉·贡,一位精神力等级为S级的雄虫。 这个家族让同阶层的其他家族诟病的并不是他们的腐朽和对权势的痴迷,而是同姓结婚。 为了保证家族血缘纯正,主支不允许和外姓人结婚,不允许拥有其他姓氏血缘的孩子出现在西德拉家族里。 主支孩子,必须含有最纯粹的、完全属于西德拉家族血脉。 此时西德拉·贡的住宅, 二楼会客厅, 以红棕色为主色调的房间阴暗诡秘,红木质感的墙面上挂着历代西德拉家族掌权者的油画像,一幅一幅,挂满偌大会客厅墙面,他们正面朝前,阴鸷锐利的眼神盯着会客厅正中间, 而会客厅正中间,两排红棕色椅子南北排开,十几个身穿西装的雄虫、雌虫指尖叼着雪茄,或翘着腿,或往后仰,吞云吐雾,烟雾缭绕,熏染了一室, 暗沉的环境里,静得连咽口水的声音都显得那么刺耳。 “达州那批货被盯得太紧,近期出不来,目前还没有被军方发现,但是再打下去就保不齐了。” 其中一个膀大腰粗挺着大大啤酒肚的雄虫慢慢悠悠吸了口雪茄,嗓音暗沉嘶哑,眯着眼睛,随手在旁边茶桌上烟灰缸边杵了杵雪茄。 地上铺着暗红色钩织了大片大片血红花朵的地毯,繁复重工的窗帘静静垂着,站在窗边背对着众虫的雄虫身形挺拔,一身剪裁得当、挺括有形的西装包裹着他一米八三的身材, 窗外光直射进来,他的背影在会议室投下一片沉沉阴影。 会议室十几只虫一齐望向他, “那就毁了。”西德拉·贡声音里含着淡淡的笑意,像透过窗户看见什么好玩的事, 他转过身,俊美苍白的面容,高挺的鼻梁,殷红微翘的唇角,银灰色长发柔顺的搭在他肩上,漂亮清澈的宝石绿眼眸在光影下,熠熠生辉, 如果黎落这里,就会发现,他关注的西德拉家族的掌权人,和他关心的另一只军雌有四五分相似。 不过,那只军雌是山间未经打磨的天然原石,身上凝聚着的是风雪岁月,而这位雄虫是精雕细琢玉器。 他不像是一个庞大家族的掌舵者,更像一位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精致漂亮的少爷。 会议室一众虫面面相觑,“这……那批晶石耗费无数心血财力才找到的,奥拉研究院只需要等到这批晶石,激发药剂就能投入生产,如果毁了,那三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其中一只雌虫皱眉深思片刻,觉得因为皇室的一条狗就把几年心血毁了,不值得。 “那你说怎么办?我听你们的。”西德拉·贡侧过头,白净的脸一半曝于光影,一半匿于黑暗,勾起的唇角显得他格外友善,然而绿色眼睛虚虚看向说话雌虫,凉薄又淡漠。 雌虫身体抖了下,勉强笑了笑,“我们能有什么办法,那就按你说的做吧。” “我希望那批货是西维斯毁的。”西德拉·贡呢喃,刚才说话的雌虫冷吸一口气,看向和他一样,身为其他两支主家中一只的堂哥。 堂哥神情没有变化,恭敬地听从了西德拉·贡的交代。 达州, 西维斯换下在帝都时常穿的军装,穿上整套黑色防弹作战服,一把黑色狙击能源枪,带着部下踏上军舰, 达州虽然名叫达州,但却是一个独立星球,大约有近八亿虫。 而这次出事的地方,在达州边境地带一个叫西雅的地方。 这里聚集了大量星盗和不法分子,还有达州最近冒出来的极端主义分子。 西维斯匿于黑色防弹头盔下的眉眼冷若冰霜,达州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这里明面上只存在军事斗战,但是西维斯从接手这里就发现,这个地方藏着的秘密远比他们之前猜测的还要多。 元帅就曾提点过西维斯,一旦他想动达州,这里势必会乱。达州掺杂了太多势力,鱼龙混杂,想要肃清,谈何容易,唯有战争才能震慑。 刚到这里第三天,西维斯派出去的侦查兵查到一些东西,他带虫去查看,而那些一直蛰伏着的星盗像是守着什么宝物似的,看见他就动手,一炮打开了这场战争。 今早西维斯收到消息,雷索前段时间出现在西雅废弃多年的矿山附近。 那座矿山在多年前就被掏空,只剩下一堆废弃石头,这么多年过去,生态缓慢自我修复,这里植物繁茂,生物多样,高大的树木遮盖了军舰的探查系统, “一队跟我下去,二队用小型飞行器巡视,随时汇报情况。” “是!” 西维斯看见虚拟屏上不断闪烁的红点,皱起眉峰,这座矿山曾经给蓝迦带来源源不断能源,后来废弃,为了防止有虫进入发生意外,达州管理者下令把这里封了,现在看来,这里倒是成了那些亡命之徒天然的隐藏地。 西维斯带着一队虫从军舰上跳下,到半空时,他紫色眼眸一闪,暗紫色宛若藤蔓般的纹路沿着他眼角开始蔓延,脸颊、脖子、手臂、最终布满全身。 一对巨大的紫色翅翼刷地从他肩胛骨处撑开,遮天蔽日,他身后一起跳下的雌虫也纷纷半虫化,一对对形态各异的翅膀撑开, 一队全是鳞翅目类雌虫,具有飞行能力,没几秒,这些虫就全都消失不见,而被高大树枝遮掩的森林里,多了几只与环境完全融合在一起的虫。 黎落按时去体验,体检通过后,按照要求去新兵训练营基地集合, “嗨,兄弟,我看你等级挺高的,怎么会来参军?。” 新兵训练营就是一块一望无际的荒草地,空荡荡的草地上驻扎了几个军绿色帐篷。 五百多只虫,雌虫最多,雄虫最少,只有不到五十只, “看见征兵就来了,”黎落看向和自己搭话的雄虫,一米七二三左右,瘦得有些单薄,一头火红的头发,脸上有些小雀斑,此时正好奇看着自己。 “兄弟,你心可真大,祝你好运吧。” 雄虫,也就是约克眼神怪异看了看黎落,觉得这兄弟有些想不开,但他也没说啥,每只虫的追求不一样,可能这兄弟好日子过够了,想找点刺激。 几百只虫在训练营站了快半个小时,太阳高悬,阳光炽热,汗水顺着每只虫的脸颊往下流,黎落抬手擦掉眼皮上的汗珠,目光平静。 “怎么还没有来,是在遛我们吗?” “这是下马威吗?这么热的天,让我们站在大太阳下暴晒,是想晒死我们吗?” “早知道TM的不来了,尽是折磨虫的。” 不少虫开始躁动,谩骂,甚至有虫扯着嗓子喊了,还有虫小声嘀咕要退出。 滚烫的太阳照在身上确实不好受,黎落扯了扯衣服领子,他穿了件T恤,已经被汗浸湿了。 他精神力等级为B,虽然不会用,但隐约感觉有虫在看他们,队伍里有不少虫也保持沉默,黎落猜他们等级可能不低,能感觉到那几道视线。 “快下去吧,再等他们要闹起来了,” 漆黑的军舰上,虚拟屏将下方草地上每只虫的神态看得一清二楚。 几只军雌围在一起,观察那些躁动不已的虫,不满皱眉。 “嗤,才半个小时就受不了了,那不如趁早退出,等到了地方再喊着要退出,孬种就是麻烦。” 军雌指尖虚虚滑过虚拟屏,看见那些辱骂不断的虫,眸光一冷,神色也有些难看, 每年征兵,都是帝都的虫最难管、中途退出的也最多,他们是专门带训的,对这些祖宗头疼得很。 “这里还有个等级为B的雄虫,这待会怕不是第一个退出的哦?” 有雌虫看到黎落,翻出他的资料,发现他精神力等级为B时,眉头皱成川字, 每年他们耗费无数精力去训练新兵,一个月不到,能跑三分之二,而那些等级越高的,挑事越凶。 黎落他们在草地上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头发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才看见从军舰上跳下来的几位军雌。 他们面色冷肃,气势强大,刚才信誓旦旦等教官来了,要找事的虫顿时像乌龟似的找个地方藏起来。 “接下来一个月,我们就是你们的带训教官,在说规定之前,先问问有没有要退出的,有的话赶紧说,别等到了训练地,再告诉我要退出,那时候我就不是现在这么好说话了。”长相硬朗,皮肤黝黑的军雌黑沉的目光扫过众虫,在扫到黎落时,停了两三秒,然后低头看智脑。 接下来大概有二十只虫退出,教官平静地把他们报名表撕了。 等队伍平静下来时,黎落感觉五个教官目光先后从他身上扫过。 黎落神色不变,跟着大部队登上运兵军舰,前往各个废弃星进行为期一个月的训练。 黎落曾经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枪支炮弹、体能耐力、野外探查等等,没有任务的时候不是训练就是在上课, 而如今,到了废弃星,虽然很多东西形式不一样,但内核都是共通的。 星际时代,武器和以前他用的完全不一样,每天训练完体能,黎落还要花很多时间去熟悉各种能量枪、新式武器,甚至还有机甲操作, 还好原主在军校时读的专业就是机甲师,黎落从记忆中调取能用的部分,机甲也适应得极快。 他的机甲是军队统一分配的基础机甲,这里部分队友是自带机甲。 下午机甲特训课。 黎落从机甲里出来,擦了擦脸上的汗,脸色有些苍白,机甲是很酷,战斗力也很强,但是对精神力的消耗也特别大。 而且,黎落揉了揉手腕,咔咔咔的骨头声响起,想要和机甲融为一体,对手部的灵活程度要求特别高。 教官不允许机甲训练时开全自动,只能手动,一天训练下来,黎落手都按出残影了,手指手腕也僵得厉害。 第37章 第 37 章 机甲训练室不只有黎落, 其他虫看到从机甲里出来的黎落,目光钦佩。 刚到这里时,大家知道黎落等级的时候议论好一阵子, 觉得他支撑不了多久就会离开, 没想到他竟然一直坚持着,且每一次训练成绩都格外优异。 “黎落A+,下面是约克。”卡洛特瞥了眼黎落, 在手腕的智脑虚拟屏上记录了些什么,然后喊道。 黎落沉默走到一边站定, 他们这只队伍只有一百只虫左右, 从训练开始到现在,陆陆续续退出二十几只,而机甲只有十架,拥有自己机甲的虫终究是少数, 所以机甲课时机甲需要换着用。 约克戴好头盔,登上机甲, 根据卡洛特的指示攻击前面的全息屏, 全息屏上有各种3D构建的敌军, 约克需要和他们对打。 黎落揉会手腕,感觉没那么难受了, 就认真看约克的攻击。 约克是C级雄虫, 身体单薄, 每次训练他都惨兮兮的, 教官都怕他训练时出什么意外, 但意外的是, 他身体虽然虚弱,但自愈能力很强, 而且敏捷度和敏锐度都很高,全息屏上,为了速战速决,少消耗精神力,约克身姿矫健,弹跳、跃入、偷袭,一系列动作下来,屏幕上敌人一片一片倒下,但是约克精神力也耗尽了。 机甲仓自动打开,约克瘫软着身体手脚并用爬出来。 卡洛特和靠近的几个雌虫赶紧去将他扶出去,丢进一旁的医疗仓里。 “好了,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只有十天训练结束,接下来训练力度加大,希望大家有心理准备,” 卡洛特是黎落他们的机甲训练课老师,是当时从军舰上跳下来的其中一个军雌,他低头记录了些什么,最后看了眼黎落。 “你,跟我来。” 黎落指了指自己,眼神询问。 “嗯,就是你。”卡洛特目光实在太过复杂,语气也很奇怪,这让机甲训练室里的虫停下动作,看向两只虫。 黎落和这里的虫交流不多,一向独来独往,只有约克和他偶尔搭句话,平时训练也很刻苦,力压一众一起训练的队友。 “教官,你找我什么事?” 离开训练室,见卡洛特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黎落皱眉开口询问。 “你认识西维斯?” 卡洛特望着黎落,语气有些好奇,还有些不解。 听到这个名字,黎落恍惚一下,他没有西维斯联系方式,自从上次西维斯匆匆离开后,黎落就没见过他,只在新闻上听到他的名字。 “见过,”摸不清卡洛特目的,黎落摸着手腕言简意赅回。 卡洛特听到黎落的回答,脸色扭曲一瞬,只是见过? “哦,我是他朋友,” 西维斯匆匆离开之前,给卡洛特发了条莫名其妙信息,一张照片,还有一句“照看一下”。 卡洛特特别好奇,但是那几天他忙着准备征兵事宜,没时间离开军部,抓心挠肝猜两虫的关系猜了好几天,直到那天在新兵集中营见到黎落,恍然大悟,但难以置信。 和西维斯走得近的朋友都知道他讨厌雄虫,每次看到雄虫,脸黑得像那只虫欠了他星币不还似的,想不到现在竟然会让卡洛特帮忙照看一只雄虫! 简直是创世纪之大新闻! 卡洛特明里暗里观察了好几天黎落,有点明白为什么西维斯会喜欢上这只雄虫了。 “朋友?”黎落眨眨眼,和卡洛特对视,不明白卡洛特和西维斯是朋友和他找自己出来之间有什么关联。 两只虫身高差不多,对视几秒,黎落点头“哦。” 哦,只是哦?卡洛特扫视黎落,难道是他猜错了,黎落和西维斯并不是他想象的那种关系, “教官,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先回去了。” 卡洛特摇头,目送黎落离开。 卡洛特回到自己住的地方,还是想不通,这几天西维斯也联系不上,应该是出秘密任务了,卡洛特想求证也找不到虫问。 接下来,黎落还是一如既往的训练,教官加大训练力度,不少虫都哭天喊地,喊爹喊妈的,只有黎落和几只沉默的雌虫,每天咬牙坚持完训练,去医疗仓躺一个小时,然后又跑去机甲训练室加训。 西维斯进入森林,探查了三四天,在森林中心发现一些虫族驻扎过的痕迹, “上将,下面确实有能量波动,要打开吗?” 侦查兵跑过来请示,西维斯望着屏幕上起起伏伏的线条,想到什么,没说话,只是走到能量波动的位置闭眼站了一会。 “不用,报告帝都,让研究院的来挖,” 西维斯走到一侧小土堆上,从胸口口袋里摸出烟,眯眼遥望远方,海盗退出,达州安定。但他并没有找到雷索,而刚才西维斯用精神力探测地底时,感受到细微的属于雷索的精神力波动。 雷索就在地底,而且生命特征微弱,然而,西维斯深吸一口气,厚重的尼古丁涌入肺腑,西维斯忍不住呛了一口,身为西德拉家族的虫,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让其他虫发现他们隐藏“宝物”的地方呢? 西维斯擦掉眼角呛出的水迹,转身,“研究院的虫还要多久到?” “帝都研究院离这里太远,最快也要一天时间,如果着急的话,可以联系附近研究院,大概两三个小时就到了。” 西维斯副将走近,小声建议。 西维斯将刚吸了两口的烟折成两段,丢在地上用脚尖来回捻了几下,直到烟和湿润的泥土混合一起,看不出原样,他才转身离开。 “找找有没有其他入口,这里不能挖。” 西维斯态度坚定,副将点头,让其他虫分散开来,四处寻找有没有出入口, 那只虫远比西德拉家族的其他虫还要贪婪,也还要狠毒。 西维斯跳上粗壮的树枝,远眺,绵延不绝的森林寂静得只听见的风声。隐藏在云后的探寻机安静蛰伏,将下方森林里的画面实时传播到帝都西德拉家族会客厅大屏上。 会客厅观看的一众虫下意识压低呼吸声,虽然两地相隔数万光年,但从西维斯身上蔓延出的强大气势,仿佛透过这清晰度极高的屏幕压在屋里虫心上,让这些虫不敢大声呼吸,生怕被他发现。 可惜,尽管他们已经很小声了,探寻机还是被西维斯发现,并一枪击毁了,蓝色透明屏幕闪烁几下,消失在屋里。 “他发现了?” 有虫询问,但屋里其他虫懒得理他,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坐在桌子后面的虫对探寻机被发现毫不意外,甚至在看到第二秒时就百无聊奈地打了个哈欠。 一帮蠢货。 西德拉·贡撇了撇嘴,知道这次想要用雷索引诱西维斯摧毁晶石计划失败。 那块地确实不能挖,那些星盗撤退时可是把不少不能带走的弹药和能量弹埋在哪里。只要往下挖四五米,准会爆炸。 而某些占据舆论高地的虫已经准备好新闻,只要西维斯将晶石炸毁,那下一个被毁的就是他, 毕竟晶石作为天赋激发药剂的主要成份之一,对蓝迦帝国来说太重要了,重要到西德拉家族不用动手,也会有虫帮忙毁掉西维斯 但是他没有动那个地方。 西维斯,真是一只遵循规矩,以大局为重的虫啊,西德拉·贡嗤笑。 “晶石被发现怎么办?那批晶石我们花费无数心血才找到,现如今全是为皇室做了贡献。” 有虫不满。 “那批晶石有什么作用?”西德拉·贡轻声揣着明白装糊涂。 “天赋激发剂”的主要原料,一旦有这批晶石,等激发剂投入生产,那带来的将是数不尽的财富和家族地位的跃升,那时一个权力被架空的皇室又有什么用呢?权力来自于西德拉家族。”几只虫热切讨论。 其他虫也有意动,小声交流起来,像是马上要派虫去达州将西维斯干掉,将晶石抢回来。 西德拉·贡在心里叹息,这帮蠢货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就靠坐在这里叽叽歪歪。 “你们别告诉我你们不知道天赋激发剂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现在研究出来有什么用?一旦投入使用,十年不到,那些虫就会发现这药剂的弊端,到那时不知道各位有什么法子将西德拉家族摘出去,”西德拉·贡绷直唇角,厌恶地瞥了一眼会客厅七八只虫,强大的精神压迫从他身上蔓延出来,像渔网似的笼罩在会客厅的其他虫身上, 他们谈论的神情一僵,神色有些不自然。 他们当然知道,但是他们现在可以装作不知道。反正好处现在拿了,等出事时肯定会有虫处理,比如现在这位家主,反正最后事情也牵扯不到他们身上。 西德拉·贡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一瞬间一种恶意从他心底冒出,想把这里的虫都弄死。这个家族延续千年,根基早已腐烂,留下的都是废物,靠着一个S雄虫拉动,累死的只有他。 希望西维斯和皇室那只雄虫有点用,最好帮他把这些废物都弄死最好。 西德拉·贡垂下的眼皮遮盖住眼里的恶意和期待,搭在腿上的手指点了点,有些期待西维斯和皇室的动作。 黎落的为期一个月的训练结束,回到帝都没两天接收到分配通知。 “第五军,” 黎落呢喃,他了解过蓝迦历史,第五军是现任虫皇建立的,曾经他带领这支军队打了无数仗,所向披靡、辉煌一时,是虫皇登上皇位的强大助力之一。 而今,几十年过去,虫皇垂垂老矣,第五军也不复之前辉煌,只留下一个称号,让后世虫知道,曾经这支军队是多么的耀眼夺目,现今又是多么颓唐落败, 黎落退出通知,又点开星网,星网上最近很热闹,西维斯名字又出现在头条军事板块上。 平息达州之乱,在废弃森林里挖出一批晶石,经专家研究发现,该晶石是星际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寻找的天赋激发剂的主要成份之一。 这一消息的公布,将之前网民对西维斯管理不善、引发达州之乱的不满压了下去,网上全是一片欢欣鼓舞,各种对西维斯的恭维和感谢。 黎落关闭星网,收拾东西,明日就要去第五军报到了。 “怎么样?” 军舰医疗室,西维斯推开门,见雷索正在摆弄智脑,虽然脸上还有些擦伤,但精神好多了。 “到帝都应该就恢复差不多了。” 看见西维斯,雷索放下手,有些窘迫,只能转移话题,“那批晶石都挖出来了?” “帝都研究院接手了,还在挖,”西维斯坐下,从一侧的柜子上拿了个香蕉剥开递给雷索。 “多谢了,要不是你,我死在那下面估计都没有虫知道。”雷索接过香蕉支支吾吾道谢,藏在头发下的耳朵红成一片,当初出发时的豪言壮语和现在惨兮兮的处境相比,雷索恨不得找条缝将自己塞进去藏起来。 “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西维斯救了雷索,但雷索也救过他,他们还是队友,客气的话不必多说。 “好兄弟。”雷索吸了吸鼻子,感动。 军舰越过星海,重返来时的路。 第二天下午,黎落准时到军部大楼集合。 分到第五军的只有寥寥几十只虫,大家聚集在一起,气氛松散,约克也被分在第五军,他看见黎落,像看见亲人似的,穿越虫海挤到他身边。 “我还以为只有我被分到第五军呢,看见你我都有归属感了,” 约克本身就是个话痨,在废星训练时黎落就知道了,所以也没觉得他聒噪,两只虫站在一边,漫无目的聊着五支军队的实力分配。 “你怎么被分到第五军啊,你训练时成绩那么优异,就算不去第一军,第三第四也能去,”约克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红色卷毛,皱眉有些疑惑。 “分在哪里不是分,”黎落随意道。 如果分在第一军那才叫倒霉呢,黎落本来就是奔着西德拉家族来的,如果被分到他们眼皮子底下,不管做什么都束手束脚、小心翼翼的,难受。 “你好佛,不过我喜欢你的心态,感觉有大佬气质,苟富贵勿相忘,兄弟。”约克拍了拍黎落的肩,感受到他身体蕴藏的力量,低头看看自己单薄的身体,赶紧抱大腿。 “你也是。”约克方向感和敏锐度很高,好好培养,很适合当侦查兵,而对世界很陌生的、对许多地名都没有实感的黎落来说,这种能力很重要。 不过现在两只虫也只是半斤八两而已。 两只虫聊了一会,就听到军靴踩在地上的哒哒哒的声音,一群虫应声看去。 黎落也跟着看去,就见几只高大的军雌朝他们走来,身形挺拔,步伐利落,看见走在中间那只虫时,黎落下意识笑了一下, 西维斯回来了。 西维斯也看到黎落,雄虫脸上笑容明媚,冲击力极大,西维斯脚步顿了顿,跟在后面没看路的雷索嘭地撞在他背上, “我考,老子的鼻子,”雷索摸向鼻子,感受到热热的液体,一看,果然流鼻血了,西维斯后背也印上暗红色血迹,雷索仰头,余光瞥见不远处一堆虫, “咦,那不是老板吗?老板怎么也在这里?”雷索来不及追责,随便擦了擦西维斯背上的鼻血,然后捂着鼻子兴冲冲往黎落那边奔去。 第38章 第 38 章 “那几只虫怎么朝我们走来了, 不会他们就是我们上司吧?” “那不是西维斯上将吗?据说他带虫找到了天赋激发剂的主要成份之一的——粉晶石,好厉害,我弟弟还是他迷弟呢。” “你不是?” 聚集在一起的虫小声讨论, 细碎声音汇聚一起, 嗡嗡嗡的炸耳朵,黎落眨眨眼睛,目光还是放在离他们百米外的雌虫身上。 雷索三两步跳下台阶, 直直朝黎落那里走去, “嗨, 你……也在啊, ” 雷索志得意满地快走到黎落面前,准备打招呼了,才想起自己和老板仅有一面之缘,他们根本不认识, 老板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雷索尴尬挥了挥爪子,扭头用眼神暗示好兄弟, “老板叫什么?” 黎落对雷索的举动有些费解, 但还是礼貌颔首打招呼。 西维斯懒得搭理雷索, 他带着身后雌虫一步步下台阶, 忽视黎落过于明目张胆的目光, 视线扫过一众虫。 大家似乎明白了什么, 嗡嗡的声音刷地消失, 只期待望着西维斯, “你们好, 我是第三军上将西维斯·多诺万, 由于第五军一直以来是雄虫协会会长管理,受他所托, 接下来我将带你们一段时间,直到陛下重新任命第五军上将。” 西维斯干脆利落说完,给其他虫五秒时间反应一下,才打开智脑点名。 “艾拉、艾玛……约克……”西维斯看着最后一个名字,喉结滚了滚,指尖蜷缩一下,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将目光移向朝黎落,开口,“黎落,” 黎落听到西维斯喊自己名字,下意识绷直身体,眼神直勾勾望着他,脸上还带着笑意。 今天吵着闹着要跟西维斯来军部的卡洛特从见到黎落就像看见什么好玩的事似的,发挥自己出任务多年的技巧,将自己隐藏起来,悄咪咪观察,有点像夜晚站在树枝上静悄悄看着树下面发生的所有故事的猫头鹰, 这几天饱受卡洛特骚扰的另一只军雌目光扫视,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是西维斯这突然紧绷的态度,和某位新兵发亮的眼神,都让他觉得像是来到什么不得了的场合。 之前雷索说过,西维斯是和雄虫睡了才升级的。 所以……军雌目光落在黎落身上,发挥想象力,西维斯和这只雄虫睡了,自己升级了,利用完雄虫就丢,导致这位为了西维斯都来参军了!!! 怪异的氛围西维斯不想察觉都不行。 黎落明亮的目光,背后三位好友,两位看好戏,一位很懵逼。 西维斯突然觉得,他应下这个差事可能会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事。 不过想归想,西维斯还是平静地关上智脑,淡定带着几十只虫前往第三军训练地。 “先热身,然后跑五公里。” “你说西维斯求什么呢,新兵带训明明可以交给副官做,他忙成那鬼样子,还亲自来带训,” 训练场地上, 不少正在训练的虫看见西维斯亲自带训,有些惊讶。 热身,跑步,黎落目光落在队伍边缘一起跑的军雌身上。 西维斯换下军装,穿上黑色训练服,训练服有些贴身,他身上肌肉轮廓凸显得格外明显,天气热,他没戴帽子,银色头发在空中招摇,面容平静,目视前方。 可能是黎落目光存在感太强,西维斯突然偏过头,薄薄的嘴唇紧抿着,眉毛微蹙,几缕不规矩的发丝垂落,紫色眼眸映照着阳光,格外漂亮耀眼,两只虫视线对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却没停几秒,西维斯扭头回去,冷静开口: “跑步的时候要认真,别待会摔了个狗吃屎,丢虫现眼。” 西维斯突兀出声,让好几只神游天外的虫脚步一乱,不是撞上前方队友就是脚绊脚自己摔了个狗吃屎。 于是,整齐的队伍顿时像是雨打残花似的,东倒西歪摔成一团。 我艹你艹的连成一片, 独独前后几根苗苗站着, 远处看见的其他虫的哈哈哈大笑连绵不绝。 西维斯冷脸,侧视, 感受到他的怒气,黎落摸了摸鼻尖,无辜对视。 “再加三圈。”西维斯抑制住额头的青筋,冷声道。 “啊——三圈?!这会要我命的。” “一圈一公里,加三公里,说!是谁跑步一心二用,害得老子跟着摔了。” 说话雌虫揉着肩膀,刚才只是肩膀痛,现在腿痛,五公里就已经要老命了,现在又加三公里,跑完今天,明天怕不是要瘫一半。 他的质问没得到回复,只有黎落在西维斯平静的眼神里,心虚几秒。 五加三好不容易跑完,偌大训练场所一个接一个瘫倒一地,哀叹连连,黎落平复一下呼吸,找了个地方放松肌肉,否则明日这双腿就不属于他了。 西维斯跑完像没事虫似的,找了个地方一站,目光扫过一地的虫,最后目光落在阴凉处松缓腿部肌肉的黎落身上。 “怎么参军了?” 黎落弯腰捶腿,正要起身就听到询问。 “来找一只虫。” 黎落扭头,含笑的目光落在西维斯身上,倒是莫名有了几分真情的意味。 西维斯看向黎落,他穿着和自己一样的黑色训练服,头发凌乱贴在额头上,如湖水一般的眸光一如既往柔和,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西维斯蓦然想起卡洛特昨天找他说的话。 “那只雄虫真厉害,我们那训练程度让许多雌虫都受不住,他竟然咬牙完成,还拿了个优秀,不过不知道他和上面有什么关系,竟然被点名分去第五军。” 说者无意,听者入心。 西维斯垂眸,黑色鞋子在地上点了点,一团泥沙被捻成碎土。 “我看你报名表上是单身。” 远处训练场上,喝水的喝水,格斗的格斗,还有攀爬穿越障碍物的,火热的太阳和高涨的情绪搅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喧嚣的气氛。 黎落蓦地看西维斯,西维斯和他站在一起,目视前方,那里尘土飞扬,几个军雌脱了训练服往地上一扔,赤手空拳打起来了,嘭嘭嘭的□□相撞的闷响砸在虫心上,激情澎湃。 黎落侧头看向西维斯,“嗯,也没有雌侍。” 西维斯沉默, 两只虫站了几分钟,休息时间到,训练开始。 “嗨,西维斯,你们接下来是不是近身格斗,一起呗。” 军雌大老远喊道,黎落和西维斯一起看过去。 军雌上半身只穿了黑色背心,脸和身体都是小麦色,朝他们这边看来,脸上带着笑意,露出洁白的牙齿,他手臂上肌肉块块分明,挂着汗珠,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 军雌虽然和西维斯说话,但目光似有若无落在黎落身上,见黎落朝他那里看去,他脸上笑意灿烂了些,目光也更加放肆。 西维斯往前稍稍站了站,挡住那名军雌的目光,面色有些幽沉,朗声道,“好。” 黎落站在西维斯身后,望着他和自己重合的影子,嘴角漾起的笑意,愰花了不少朝这里看的雌虫的眼。 “你看那老板是不是长得贼好看,脸又白又嫩,体力又好,不像那些雌虫娇娇弱弱的,一看就很抗造。”雷索和卡洛特正一起训练,两只虫都穿着黑色短袖训练服,近身搏击,边打边喘气聊天。 “嘭——” “唔——哼——” 巨大的响动震得训练场尘土飞扬,不管是在训练的还是在休息的虫都忍不住看去,顿时忍俊不禁, “呸呸呸,卡洛特,我艹你哦,”雷索挣扎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脸上嘴里也都是土,余光瞥到训练场上队友都朝这里看来,尤其是刚才他还在念叨的老板——黎落,也盯着他们这里看,雷索脸色顿时就像被丢进开水里的小龙虾一样,刷地一下红了,怒气值歘欻欻飙升。 “不好意思,听你说话出神了,没注意收力。”卡洛特瞟了眼雷索捂着的腹部,扭扭脚踝,有些不好意思,刚才听到雷索的话,他震惊一下,腿一时没收力,将雷索踢飞几米远。 “哼,我看你就是公报私仇,再来,老子也要把你踢飞几米远,”雷索磨牙,摆出架势,气势汹汹的,卡洛特却兴致缺缺,不想和他打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撑不住了,明天再来,我让你三招。”卡洛特捡起地上外套,抖了抖灰,往肩上一甩,不顾雷索的挽留,溜溜达达往黎落和西维斯那里去。 要知道他今天是带着项目来的,项目名字叫“就黎落与西维斯关系问题研究与探讨”。 卡洛特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和雷索的你输我赢中,这么多年了,雷索就没在他手下赢过几次,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固执,竟然想着下次一定会赢,这种赌徒式心理,卡洛特才不想惯着。 训练场这边也紧锣密鼓,黎落早已经归队,站在一边看场地中间两只虫打得激烈、搅起一阵阵灰尘。 西维斯同意第四军上校的邀约,两军对练,输的晚上加训。 本来就已经够累了,听到晚上加训,顿时哀叹一片,场中也格外惨烈,生怕输了,成为千古罪人,晚上被丢臭袜子。 “下面是黎落对卢卡。” 第四军上校里森点完,退居一边,和西维斯站在一起看对战情况。 “第五军今年进了几个好苗子,希望能拉起来一点。第一军最近越发不老实,有西德拉家族支持,我们两军联合估计也够呛,只希望第五军到时候别太拉后腿。” “他们又搞什么?” 黎落拉下衣服拉链,将训练服外套往地上一扔,走到场中间, 卢卡是一名雌虫,棕色头发褐色眼睛,身材高大健壮,握紧拳头时,手臂上青筋鼓动,他并没有因为黎落是雄虫就小瞧,相反,他双腿分开,站定,摆出挥拳的姿势,眼神狠厉,仿佛站在对面的黎落就是他的敌人。 “听说和下面几个州的雇佣兵和黑市来往密切,也不知道在谋划什么,刺探不出来。”里森是专门搞情报探查的,既然他都没查出来,那第一军搞的事估计有点大,不过哪一次他们搞的事不大。 西维斯双手抱在胸前,视线越过拥挤在他前面的虫,精准无误落在场中的雄虫身上。 雄虫皮肤颜色比之前深了些,但还是白,在阳光下有些刺眼,周围雌虫见他脱下外套,哦哦哦的发出兴奋的哄叫,黎落余光都没给旁边虫一个,只是眼神平静地盯着场中间即将要和他对战的雌虫。 两只虫对视几秒,自诩比赛裁判的雌虫喊开始,然后快速往后退几步,场中两只虫身影交缠一起,嘭嘭嘭声音让虫肾上腺素飙升。 黎落机甲操作没有这里的虫熟练,但是近身搏击却是他的强项,两只虫你来我往,拳头带风。 周围雌虫虽然没有表露出对黎落的轻视,但在大家印象中,雄虫就不是力量的代表,他们娇气、傲慢、自以为是,绝不是场上打得眼睛发亮,手腿并用将比自己健硕很多的雌虫逼得频频后退的模样。 很久没有酣畅淋漓的打一次,黎落越打越起劲,挥拳,踢腿,侧身都带着劲劲的风,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他打嗨了。 对面雌虫再次挥拳朝他袭来,黎落不退反进,往前跑了两步,腾跃,扭转,踢腿,落地。 “窝草,这是雄虫,信息素检测机器确定没问题吗?TM的,他是雄虫,那老子是啥?”有虫呸呸呸吐掉嘴里张口说话时飘进来的灰尘,目瞪口呆、难以置信、怀疑虫生。 “你是小垃圾、小废物呗。”旁边传来懒懒的声音。 “你TM…老子……上校?”雌虫扭头,想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和他这么说话,就见卡洛特抱手好整以暇地望着场中,半点余光都没施舍给他。 雌虫很愤怒,雌虫很不爽,但是他不能否认,卡洛特是第三军有名的疯子,有事没事就喜欢找虫挑战,偏偏第三军没几个打得过他,于是造成了第三军的几乎三分之二的虫都被他揍过,至于剩下三分之一则是听说他名号后,躲着走逃过一劫。 格斗场上尘土飘飘,但是围着看的虫越来越多, “我考,干啊,” “这是打爽了吧,老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帅气的雄虫,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呼——” 和黎落对打的雌虫往后退了几步,俯身双手撑着膝盖上,呼呼呼喘息,抬头看黎落,黎落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还站得笔直,但汗珠大颗大颗的顺着额头滚下,沿着脖子滑进衣服。 黑色背心从胸口往下湿了大半,头发湿哒哒贴在头皮上不好受,黎落从腰带里抽出背心,掀起衣摆往脸上一抹,嘶嘶嘶的吸气声传来,他偏头看去,才恍然想起他和他们的不一样,又放下衣服。 点到为止,雌虫认输,这一局黎落赢。 “这雄虫有两下子,有狠劲,动作稳准狠,啧啧啧,元帅要开心了。”里森笑嘻嘻上前宣布下一组。 西维斯继续站在原地,心脏剧烈跳动,像是要挣脱束缚着它的筋膜血管,从胸腔里冲出来,昭示给其他虫看它的活跃,后脖颈处也烫得吓虫,明明太阳已经不那么灼热,西维斯的额头和脖子上却接连冒出密密的汗珠。 黎落走出场地,他的外套不知道丢哪儿了,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只能穿着那件汗湿了又干的背心往队伍里一站,格外招摇。 “今天训练到此为止,晚上还有机甲训练课,别迟到了。”西维斯不知道去哪儿了,最后的结束是雷索来总结的。 队伍解散,三三两两的虫约一起去洗澡休息,黎落和约克一起回去,相熟的不相熟的虫从他们身边穿过,都扭头朝黎落打招呼, “你真牛,有时间打一场。” “给雄虫长脸了,妈的,之前那些雌虫可看不起雄虫,觉得我们进来就是为了混个军队文职,咋地,我们就不能上战场了,以前第五军辉煌的时候,其他几军都只是配角而已。”有雄虫走到黎落身边,嘟嘟囔囔几句,表示对黎落的赞赏,还有在军营里受到不公对待的愤懑。 雄虫在社会生活里地位很高,俯视一切虫,等级越高越是如此,然而到了雌虫更有话语权的军队,雄虫的等级成了麻烦,他们的娇弱根深蒂固,以至于不少雌虫虽然对他们平等以待,却不可避免的带上刻板印象,让一些雄虫无端觉得憋屈。 黎落还没说什么,约克就和几位雄虫聊起来了,虽然雄虫对黎落兴趣更多,但约克开朗会聊天,什么话都接得起来,渐渐的几只雄虫聊得火热,把一侧的黎落抛之脑后。 黎落倒也不在意,目光四处搜寻,找熟悉的那只虫。 黎落曾经的店员有段时间迷上算塔罗牌,每天休息的时候就逮着店员让她们抽一张牌,给他们看运势、算爱情,店员算完后,就到黎落了。 “老板,你很快就遇到喜欢的人了,最近你要注意出现在身边的人哦。” 店员算完第二天晚上,黎落就穿越了。 黎落也不知道是她算得太准,还是自己太霉。 在达州发生太多事,雷索差不多都把黎落忘了,今天看到,又突然惦记起来了,一解散就连忙跑去找西维斯问,黎落店铺是做什么的,怎么会无缘无故跑来入伍了? “你想知道怎么不自己去问他?跑来问西维斯干什么?” 卡洛特拧眉好奇,难道西维斯让他照看那只雄虫只是因为雷索的交代,但是西维斯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我和他只见过一面,他都不知道我是谁,但是西维斯之前去看过,大概了解一些情况吧。”雷索嘀咕,满怀希望地看向西维斯。 “我看你就是太闲了,给你找点事做。”西维斯迎上雷索的目光,莫名卡壳一下,随后厉声斥责。 雷索慌忙说有事先走了,开玩笑,工作是什么,能有休息重要? 雷索没机会看到,卡洛特却看得清楚,西维斯的疾言厉色下,是难掩的心虚。 “哼哼,好玩了。” 西维斯瞥了眼克洛特,卡洛特耸肩举手表示投降。 “不过,那雄虫对你挺特殊的,你离开这么久,刚回来不去见一见?”卡洛特还是改不了嘴别人的习惯,尤其是好朋友铁树开花,他当然要重点关注。 “你有时间不如自己去谈一个,盯着我有什么意思?” 雷索能随便威胁,卡洛特属于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西维斯多次在他似笑非笑间就暴露某些小心思,这次也不例外,与其到最后被嘲笑,不如直接默认。 “他就是和你睡过的那只雄虫?”卡洛特眉毛轻挑,摸着下巴琢磨道,“那只雄虫明显对你旧情未了,你对他也有点意思,两只虫却装作不熟,怎么了?你们两个都睡过了,现在害羞了搞纯爱?” 西维斯战术性沉默, “哎呀,别想太多,及时行乐,我看那雄虫受欢迎得很,他在你这里得不到回应,有的是虫给他送温暖,小心他掉头追其他雌虫去了。”卡洛特半是调笑半是认真道。 这样的事例不少,至于他们为什么会知道,闹得太难堪了呗。 “嗯。” 第39章 第 39 章 黎落不习惯拿营养剂当饭吃, 回去洗漱完换了套衣服,往军营食堂走去。 食堂是在一栋两层高的玻璃建筑的一楼,透过玻璃, 可以把食堂里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很多虫都习惯于营养剂, 但还是有不少虫喜欢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所以食堂里不少位置都有虫,穿着军装, 或者就穿着一件背心,面前要么是喝的, 要么是吃的, 倒也还算悠闲。 蓝迦已经许多年没有大战事,虽然偶尔有星盗或者游走于法律边缘的雇佣兵挑起一些争端,这些都好解决。 如今西德拉家族狼子野心,意图□□政权, 但是这事也仅仅为高层那些领导人知道,下面的都是听令行事, 对那些与自己生活相距十万八千里的事无能为力。 “嗨, 黎落, 过来一起坐。” 黎落刚踏入食堂,就被虫瞧见, 大声招呼他过去。 一群二十几只虫, 黎落只认识里森, 下午和他们队一起训练格斗的第四军上校。 “里森上校。”黎落走过去打招呼, 发现他们一堆人坐着一起玩牌, 面前桌上摆着一些食物、烟酒, 但没人喝酒,黎落见怪不怪, 淡定打招呼。 “一起玩?” 里森转身面对黎落,嘴角叼着一根烟,说话懒懒散散的, “我不会,就不扫兴了,”黎落摇头,望向食堂自助窗口,“我先去弄点东西吃,你们玩。” 里森也没多挽留,给黎落推荐了食堂味道不错的食物,然后转身继续玩。 “那就是黎落,长得白净啊,看不出哪里狠了。”等黎落远离视线,有虫收回视线,怀疑地看向里森,“是不是你TM想吃独食,所以编造出刚才那一套一套的迷惑我们?” 里森嗤笑一声,眼睛眯成一道线,洗牌动作干净利落,一副牌在他手里洗出幻影,没几秒,牌洗好,他边发牌边说,“老子在你那里就是这种虫,” “倒也不是,但是那雄虫虽然看着高高大大,但那文弱的气质和军队格格不入,怎么看出他有血性的?”里森旁边军雌目光还流连在远去的雄虫身上,里森抽了他脑袋一巴掌, “赶紧出牌,别一天天惦记着雄虫下面那二两肉。” “你说话就不能文雅一点吗?什么叫惦记他老二,老子是正正经经惦记他那只虫,刚才他走过的时候你们闻到没有,他的信息素是甜的,妈的,有点勾虫。”说话雌虫咽了咽口水,引来其他雌虫一片鄙夷的目光, 黎落已经远离,没有听到后面雌虫的话,不过听到了他最多笑骂几句,抬手威胁一下,不一样的种类,一样的身份,是黎落怀恋的一切。 在蓝星时他在军营待惯了,后来退出,用三年的时间,才把那里的一些习惯磨掉,但刻骨铭心的东西,却早已刻进骨子,忘不掉,抹不去。 训练的日子枯燥又难捱,一次任务,不知生死,活着的时候就尽情享受日光,幻想和期望成了他们活下去的支柱。 嘴上花花,心底比谁都知晓自己的使命,真正让他们去找对象的时候,他们只会笑着摇头,不要耽误人家好姑娘了,青山埋忠骨,动听又深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在哪儿了,尸骨都找不回来。 黎落打了饭菜,找了个比较隐蔽的位置,望着外面一起勾着肩膀走过的,穿着军装的和人没什么两样的虫,喉咙滚动两下,嘴里的饭菜如何也咽不下去,心情有些复杂。 “黎落。” 黎落转头,对上西维斯探究的目光和他手里的餐盘。 “你也来吃饭,”黎落连忙起身,然后问了句废话, “嗯,”西维斯也不在意黎落的废话,将餐盘放在黎落对面坐下,见黎落还站着,勾起嘴唇,询问,“是吃饱了?还是你喜欢站着吃饭?” “没有,有点难以置信,”黎落重新坐下,对着西维斯笑, 西维斯举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视线落在黎落脸上,刚才他远远就看到黎落,也察觉到他身上那种悲伤到极致的感情,但此时雄虫脸上,除了眼眶还有些红,半点看不出他刚才悲伤的模样,所有的情绪被他收敛进心底,隐藏着,在无人可见的地方,才会悄悄流露出了一点。 “怎么样,好吃吗?” 沉默小片刻,西维斯找话题岔开“难以置信”这个话题,望向黎落的餐盘, 黎落正吃青椒炒牛肉,虽然现在很多虫不愿意花时间吃饭,但还是有很多虫热爱厨师这个行业,精心研究流传下来的食谱,把科技研究手段都用到饮食行业,味道和调料都做到尽善尽美,很美味,和黎落以前吃的大锅饭不一样。 “味道不错,你试试。”黎落见西维斯餐盘里没有这道菜,鬼使神差夹起一筷子青椒炒牛肉放到他餐盘里。 空气一下静默,黎落举着的筷子停在半空,西维斯望着餐盘里多出的牛肉,又看看呆滞的黎落,夹起吃了。 “确实不错,下次可以试试。”西维斯点头赞同,黎落松了口气。 他以前吃大锅饭时,一桌队友,乱七八糟的吃,喜欢谁的菜,就差把那人的餐盘端过来全倒进自己碗里,一顿饭下来,明明只打了三个菜,却像吃了满汉全席。 刚才一时忘了边界感,用了自己用过的筷子给西维斯夹食物,还好,他没有表露出不喜的神色,还把食物吃了。 “你刚才在想什么?” 西维斯搁下筷子,抬眸看黎落。 他看过黎落的资料,知道他父母双亡,并无亲友,读的军校,毕业时却没有进入军队,刚开了家面包店,却转眼参军了。 怎么看怎么诡异,他说来找虫,西维斯可不会自命不凡认为黎落要找的虫就是他。 而刚才他那种悲伤,不像是思念父母,反倒更像是触景生情,难道黎落要找的虫也在军营里,而且出了什么事,所以他来找他。 黎落淡定的神情陡然裂开,一条缝隙出现,他直直望着西维斯,望着他身上那身衣服。 明明是秋日暖阳,却像有瑟瑟寒风扫过,黎落搓了搓脸,没答,反倒挑起另一个话题,“我看星网上科普,你从军十八年了,经历大大小小的战争数不胜数,有没有特别记忆深刻的?” 两个人像是相亲似的,坐在餐厅一角,慢慢了解各自以往。 “记忆深刻的?”西维斯偏过头,望向外面,手指摩擦水瓶瓶盖,“太多了,” “我第一次任务回来后,抑郁了一周。还有一次,我们一个小队出任务,只有我和一个副将活下来,他回来后退伍了,我在心理疏导室待了差不多一个月。” “十八年,循环往复地经历这些,现在我每年都需要去心理疏导室待两三月,” 西维斯平淡叙述,他以为黎落刚才的伤心是因为参军,害怕死亡,这是正常的。 西维斯犹记得他第一次出任务时很兴奋,回来后天天晚上做梦,梦里全是自己死得惨不忍睹和别人死得惨不忍睹的画面, 他用自己的经历告诉黎落别怕,在军队,尤其是在帝都国防军里,死亡很正常,看见死亡也很正常, 能力越强,活下来的机率越大,救的虫也更多。 现在军队里活下来的高级将领,都从血海中爬出来,都有过场难以想象的经历,所以他们平时不正经,嬉笑怒骂,在纪律最严明的地方喝酒抽烟打牌。 当然,西维斯看见一次,罚一次,今天不走运的里森他们,现在已经进禁闭室了。 还好刚才黎落没参与他们的活动,要不然刚进军营第一天就进禁闭室,明天在全军念检讨,那他接下来的军旅生涯算是有了个好开头。 黎落愣愣望着西维斯,他脸部轮廓干净利落,眼神深邃坚定,下巴微微上扬,有着军人的冷硬和坚定,一身军装板板正正,拧着瓶盖的手上都是茧子,窥不见半点柔软,可是看向黎落的眸光却带着安抚和温柔。 黎落鼻子一酸,差点在西维斯面前表演泪洒当场,还好克制住了,长长吸了口气,给西维斯竖了个大拇指,“你很厉害。” “谢谢,”西维斯含蓄点头,“死亡是正常的,每只虫都会死,看开点。” 黎落点头表示认同,要是别的雄虫听到西维斯这样说,早就泼水走了,也只有黎落认真附和他, 这让偷听的卡洛特很无语。 MD,这谈话都能找到对象,怎么他找不到呢,卡洛特很郁闷。 两只虫吃完饭,默契的一起起身,一起端盘子去放,然后一起离开食堂。 “我晚上还有机甲训练课,你呢?” 黎落和西维斯走在一起,四周的雌虫像是看见什么难忘画面,揉眼睛,走了又频频扭头看,小声吸气,和同伴眉来眼去,一种安静的喧嚣充斥着四周,可惜,身为关注中心的两只虫半点是没感觉到四周的诡异,小心地制造愉悦的相处氛围和话题。 “我……我还有个会议,时间差不多到你下课。” 西维斯目视前方,语气难得卡了一下,算着时间说, 黎落头一直偏头看他,听到他们时间重合,心情很好, “那我下课送你回去。” “……行。” …… “所以你们两个聊了会关于“死亡”的话题,然后约定他放学送你回宿舍,就没了?” 卡洛特跟踪失败,只能在西维斯办公室守株待兔,听完两只虫傍晚“约会”的全部经过,不太理解,难以置信。 “没有亲亲抱抱吗?”卡洛特不死心询问,怀疑的目光看得西维斯想一拳锤死他。 “你觉得呢?”西维斯咬牙,拿起一份文件朝他砸过去,“赶紧去上课,要是没课就来帮我批阅文件,” “呵,算了,我找雷索去了,”卡洛特一看见文件脑壳就痛,怎么可能帮西维斯,连忙举手投降,转身离开。 “等等……”背后传来西维斯阴森森的声音,“先别和雷索说我和黎落的……,我有时间去和他说。” 西维斯提起这事也有点疲惫,卡洛特比了个OK手势,哼着歌走了。 这些虫都把他办公室当成什么地方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西维斯腹诽,坐下继续批阅文件,只是直到黎落下课,他文件没看完几份,一直在走神。 第40章 第 40 章 黎落结束机甲训练课, 出门,就见白天跟在西维斯身后的军雌还有刚才给他们上机甲训练课的雷索站在一起,看样子是在等虫。 黎落想到和西维斯的约定, 快步离开, 只不过,他还没有下台阶,就被喊住了。 “黎落, ” 黎落转身,卡洛特和雷索一起朝他走来。 “长官, ”黎落微微颔首打招呼, “你去哪儿,我们送你。”雷索上前邀请。 “你要送谁?” 黎落还没有回答,阴沉的声音从雷索他们背后传来,雷索河卡洛特转身, 就见西维斯抱手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望着他们这边。 黎落刚才还平静的神情在看到西维斯一瞬间生动活泼了许多, 大步朝他走去。 “你来了。” 黎落刚下课就给西维斯发消息, 本想去找他, 没想到他已经过来了。 “西维斯,黎落, 你们认识啊?” 雷索见两人熟稔的说话, 恍惚一瞬, 怎么感觉这场景怪怪的, 夜幕下垂, 墨色的天穹下, 点点星光璀璨,秋风渐起, 四只虫站在门口,一时无言。 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雷索下校,黎落在心里想着,就雷索自来熟的态度,黎落都怀疑原主和他是不是认识,但是黎落将原主记忆挖了好几遍,没有找到关于雷索的记忆。 “雷索,你刚才不是说你要去卫生间吗?走吧,我陪你去。” 这诡异的氛围,这格格不入的场景,卡洛特拉着雷索快速溜走,再待下去,就该到该配合我演出的你视而不见。 黎落显然不认识雷索,但是雷索觉得黎落应该认识他,这是多么尴尬的氛围,卡洛特尴尬得连忙扭开头,却接收到西维斯暗示的眼神。 “哎…… 我什么时候说要去卫生间了,等等,你别拉我啊,我还没有问清楚呢——” “闭嘴!” 雷索大喊大叫和卡洛特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黎落和西维斯对视一眼,然后移开视线。 “走吧。”西维斯开口。 黎落和他相携离开。 月华如盖,倾泄而下,西维斯银色的头发没有帽子的约束,在清凉月色里随风摇摆。黎落看见他脸侧一缕发丝,时不时飘起然后落下,落下然后飘起,黎落心痒痒,忍了又忍,没忍住抬手揪住那缕过于活泼的头发。 “你干什么?” 西维斯的头感受到拉力,偏头就见黎落握着他的头发,在昏黄环境里,他的眼神似乎变成一种深沉的蓝,里面盛着让西维斯心跳加速的浓稠情绪。 “你……” 西维斯望向黎落, “我……” 黎落也看向他, 两虫同时开口。 “你先说,”黎落放下头发,温和的目光地落在西维斯身上,像是从糖纸里剥落出来的带着水果味的软糖,清香软甜。 西维斯神情微凝,一时无言,四周已经陷入寂静,四周大楼的灯逐渐熄灭,只有风声掠过树木的哗哗声和月光洒在路上的银色光辉。 西维斯目光在夜色下很亮,像璀璨的宝石发出熠熠光辉,“我家只有我一只虫,父母在我二十岁的时候就过世了,我在A区三环有套住房,一百多平,这些年的工资都没怎么用,存了一笔钱……” 西维斯像是叮当猫一样,掏出自己所有的东西,细数给黎落听,他没有和黎落对视,目光从他耳朵旁穿过,没有焦距。 黎落的视线始终凝聚在他身上,见他越说越多,把自己未来的人生规划都给自己抖了一遍,终于忍不住上前堵住他的嘴。 两片薄薄的嘴唇贴合在一起,温热的气息洒在各自脸上,黎落和西维斯视线终于对上,根根分明的睫毛和深邃的紫色,都被纳入眼底,黎落眼底的笑意也被西维斯窥见。 “你的条件很好,可是我想说,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这些条件,”黎落往后退一步,两人黏在一起的嘴唇分开,“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 第一眼见到就喜欢。 黎落湖水蓝的眼眸更柔和了些,像水一样缠绕在西维斯身上,金色头发垂下几缕,风拂过,两人的头发纠缠在一起。 西维斯勾唇一笑,抬眸看向黎落,眸色更加深沉了些,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 那个东西叫占有欲。 “你喜欢我,那你就只能喜欢我,除了我之外不允许再和其他雌虫有关系,也不能找雌侍情人,要是被我发现,你会死得很惨。”西维斯盯着黎落,一旦他有什么迟疑的神色,那立马就收回话,和他一刀两断。” “好,” 黎落点头,没有一丝犹豫,“只有我们。” 两只虫像是终于完成某种仪式,看向彼此的目光多了些缠绵情谊。 “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两只虫安静站了十几秒,最终黎落开口打破氛围,时间不早了, 西维斯上班的时候都是住在军营宿舍,黎落是新兵,也得住宿舍,宿舍门口来来往往都是虫,西维斯刚才还柔和的神情在看到自己那些同事后,瞬间变得严肃正经,黎落笑了一下,收到西维斯一个警告的眼神后,闭嘴收敛, “回去吧,别在外面逗留太久,你们有查寝。” 到宿舍楼下时,西维斯站定,催促黎落回去。 新兵宿舍和西维斯的宿舍,一西一北,黎落还要往西边走几分钟才能到他们宿舍。 “好,明天见。”黎落挥爪,等西维斯上去,他才转身往新兵宿舍去。 和上级谈恋爱的好处,他会提醒你宿舍有查寝。 雷索和卡洛特离开后,怎么也想不明白,问卡洛特,“为什么黎落和西维斯看起来那么熟?” “你觉得呢?西维斯是雌虫,黎落是雄虫,你说他们为什么那么熟?” 卡洛特简之对雷索不敏感的神经感到悲哀,就这样还找对象,喜欢的虫崽都有几个了,你还在上蹿下跳询问他为什么和孩子他爹那么熟。 雷索站住,神情一瞬间有些崩溃,难以置信看向卡洛特,“靠!西维斯挖我墙角?” 卡洛特额头上青筋蹦了蹦,深吸一口气,才忍住没一巴掌抽到雷索脸上。 “之前西维斯升级,不是你说他和一个雄虫睡了吗?” 卡洛特语气很无语,而雷索一瞬间像是遭到雷劈似的,整个人都裂开,风干,然后随风飘散。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我在挖西维斯墙角?!” 雷索语气很虚弱,卡洛特都不忍心再说什么,但是,“挖什么墙角,那雄虫都不认识你?你最多在他面前刷了个存在感,而且是以西维斯下属身份,” 卡洛特残忍揭穿事实,却见雷索长长呼出一口气,庆幸道,“那就好,没有挖墙角就好,我还以为我和西维斯十几年感情,如今竟然演变到兄弟阋墙,” “你可真会抓重点。”卡洛特神情复杂, “只要不影响我和西维斯兄弟感情,区区一个雄虫而已,”雷索大气挥手, 卡洛特太阳穴突突,警告,“你明天千万不要在西维斯面前这样说。”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让西维斯知道我曾经想挖他墙角的事,”雷索义正辞严, 卡洛特叹息,望着雷索的眼神格外同情,西维斯又不是瞎的,怎么可能不知道,要不然就不会暗示我拉你走了。 新兵训练日复一日,没什么新奇的,只是黎落在军营中的名声越来越大。 这天下午,近身格斗课。 一圈虫围着一块场地,气氛热烈,哄闹喧天。 元帅和雄虫协会会长穿过大道,准备进入办公大楼,听到后面震天的喧闹,两虫对视一眼,往后面训练场地去。 围了一圈又一圈的训练场中心。 黎落穿着黑色背心,黑色宽松训练裤,重心下移,双手握拳,盯着对面的西维斯。 随着一声开始,黎落朝对面攻击过去,西维斯也不甘落后,两只虫在场中你来我往,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嘭嘭嘭的身体和拳头相撞的声音听得人牙酸身体痛。 “靠,一点不放水啊,他们两个真的是在谈恋爱?” 卡洛特和雷索站在一边,望着场中打得起劲的两只虫,震惊。 “你以为呢,这相当于是战场,想要活命就得认真训练,西维斯是为了他好,现在放水,等出任务的时候谁给他放水,”卡洛特伸长脖子往里面看,啧啧啧称叹。 雷索咧嘴,望着凶残的黎落,庆幸当时自己没乱搞,要不然他什么时候死在西维斯和黎落手里都不知道。 黎落额头不知不觉沁出汗水,他抬手随便一抹,胸膛起伏,之前望着瘦弱的虫慢慢变得攻击力十足,手臂一伸一收之间肌肉鼓动,手背上血管鼓起。 朝西维斯挥过去的拳头带着划破空气的劲风,西维斯也不是吃素的,眼神一凝,腰往后一压,同时腿往旁边挪了一步,瞬间移到到黎落后面,抬起腿往黎落腰上一踢,黎落瞬间往前扑了好远,才稳住身体。 却没认输,转身朝西维斯笑了一下,重整旗鼓,两只虫又一拳一腿的交缠起来,狠劲十足,看得围观的虫热血沸腾,不停为黎落加油。 “黎落,加油,赢了老子包你一周饭。” “靠靠靠,妈的,这劲头,就算打不赢西维斯,老子也为他鼓掌,之前他对我们还是善良了。” “他成长好快,如果再给点时间,打赢西维斯不是问题。” “这是黎落?” 元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雷索身边,看了半晌,开口问道。 “元帅,会长,”卡洛特和雷索连忙立正敬礼, “是的,” 元帅和雄虫协会会长盯着场中的虫看了几分钟,研究黎落和西维斯对打的招式,两个人对视一眼,心中惊骇。 黎落格斗动作和国防军训练的不太一样,动作快准狠,一挥一收之间干脆利落,拳脚并用,看着简单实则暗藏内劲。 这是他们特殊部队专门训练的近身作战方式。而国防军作战主要依靠机甲和能量枪,不怎么近身作战,只是作为提高体能的方式之一。 而和虫皇一起打过仗的元帅和雄虫协会会长一眼看出,黎落攻击的动作和虫皇作战时很像。 黎落和西维斯的对打最终以黎落败了为结局,黎落仰躺在场上喘息,眼里是蔚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没等他躺多久,头顶多了一道阴影,是西维斯。 他俯身望着自己,眼里的冷峻和战意褪去,只剩下温和还有一点愧疚, “怎么样?” 西维斯俯身朝黎落伸出手,黎落目光落在西维斯手掌上,指节修长宽厚,每个手指上都布满一层茧子,掌心纹路清晰交错, 黎落伸手,两只温热手相触,西维斯眼神飘忽,黎落眼里盛满笑意,拇指悄悄摩挲一下西维斯手背,顺着拉力往上站起。 “没事。” 站直,黎落松开西维斯的手,西维斯往后退了一步,保持距离,眼神有些晦暗。 黎落弯腰拍裤子上的灰,顿时腰腹一阵酸痛,他忍不住嘶嘶出声。 “待会去拿点药擦擦。”听到他的嘶叫声,西维斯心颤抖一下,身体忍不住动了动,却顾忌场合,只能小声叮嘱一句。 “你可以给我擦吗?” 黎落也小声询问, 西维斯脸颊动了动,没听到回答,黎落偏头望他,“不可以吗?” 夕阳西下,橘色的阳光打在黎落身上,给他镀了层金光,此时他偏头望着自己,眼里是自己的倒影,西维斯喉结攒动一下,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嗯。 “那晚上一起吃饭。” 黎落直起身子,他们在一起差不多一个月,碍于身份,两个人的相处就是正常上下属模式,没有一点逾矩。 而今天,黎落新兵训练期结束了,他要回第五军任职了。 他是第三军校毕业的,军衔是少校起步,是第五军上将副官,只不过第五军一直是雄虫协会会长管理,黎落也不知道自己任职情况。 西维斯也不太清楚,第五军位置特殊,任职情况需要元帅和虫皇商量定夺。 “好。” 元帅和雄虫协会会长晚上又去了趟皇宫,汇报完事情后,聊起黎落。 “他成长倒是快,他训练期是不是结束了。” 虫皇还是白底金边勾勒繁复花纹的衣袍,他的头发是纯黑的,丹凤眼,眼瞳是棕色的,面容清俊冷淡,说话不急不缓,很沉稳。 “嗯,明天就出任职通知,”元帅回。 “第五军,上校军衔,阻断剂走私的事让他去查。” 虫皇和两位老友说话没有那么多弯弯折折,直截了当,两位老友也没有多问,只点头应答。 “阻断剂走私这事涉及太大,他后面没有势力支撑,会不会……。”纳来多迟疑, 阻断剂研发生产一直是研究院的任务,与研究院合作那几家企业也在帝国把控之下,但是最近黑市和很多州流出了一款非帝国研究院打标的阻断剂,声称效果和研究院的一样,价格却便宜一半。 但监管部门抽检发现,那款阻断剂里含有损害精神力成份。 帝都监管部门多渠道检查,屡次下发禁止售卖命令,强制回收市场上不合格的阻断剂,却屡禁不止。 最后经调查发现这款阻断剂竟然和黑市还有星盗扯上关系,而这其中背后又有什么势力掺杂其中,三只虫心知肚明。 现在让黎落一只普通虫去调查这虫,不仅吃力不讨好,而且容易得罪帝都那些老牌家族。 “且看不就知道了。” 虫皇勾起唇角,眼角多了几道细密的纹路。不知为何,元帅和纳来多感觉他有些开心,这笑不是表面的,而是从心底漫上来。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十一月中旬, 帝都猝不及防间进入冬天。 时间刚刚擦过六点,白日里炽盛的阳光被黑夜吞噬,黯淡的夜色将天穹笼罩, 街边赤白橘黄的路灯相继亮起, 商业街上大大小小的广告牌五颜六色。 飞行舰从半空穿过,随后缓慢下降,舱门打开的瞬间, 各种店面高楼炫彩夺目,像是进入一个异次元空间, 赛博朋克感十足。 黎落跳下飞行舰, 西维斯从另一边走下来。 黎落目光好奇打量四周,夜晚的A区格外热闹,尤其他们来的商业街,虫潮拥挤, 熙熙攘攘。 不远处大屏上播放着代言奢侈品广告的雄虫视频,各种造奇特的大楼林立, 墙上贴着最近火爆的电视主角广告海报。 黎落多看了两眼, 发现那雄虫有些眼熟, “看什么呢?” 西维斯见黎落频频回头朝另一栋楼看,也顺着看去, 除了各种虫, 没什么特别的。 “我觉得那雄虫有些眼熟, 但是想不起是谁。” 黎落下巴朝后一扬, 西维斯看去, 幽蓝的玻璃大楼相连挂了同一只雄虫代言某奢侈品的巨大的海报。 雄虫穿着卡其色条纹套装, 修长白净的手里提着一只男士皮革包,一头栗色卷发, 蓝色的眼睛含笑,温和包容,上扬的眼角有一颗小小的黑色的痣。 西维斯不认识, “想不起就算了,他是明星,可能上星网时你看到过他作品视频剪辑吧。” “嗯。” 餐厅是黎落订的,不在商场里,两只虫都是第一次来,弯弯绕绕走了一会,才在商场后面幽深的巷子里找到餐厅。 在门口核对预订信息,黎落和西维斯被穿着白色制服的侍者引入餐厅。 餐厅环境清幽,以灰黑色为主,昏暗的环境更加凸显得壁灯灯光柔和明亮。餐厅每张桌子之间保留一定的空间,隐私感很强。 侍者引着黎落和西维斯往落地窗边去,在窗边三张桌子中其中一张前站定, “这是两位的位置,二位看看是否满意或需要调换?” 侍者给两人安排的位置视野极佳,一整面的黑色格子落地窗外是明暗交错的花园,橘黄的草坪灯、鹅卵石组成的小路,路边各色花草,还有一棵年代久远的榕树扎根于不远处,榕树枝干苍翠挺拔,树冠茂密。 黎落和西维斯都很满意。 两人落座,侍者询问完他们要喝什么后,让稍等片刻就离开了。 “你看看吃什么?” 黎落和西维斯坐在彼此对面,顶灯只能照到桌面,他们的脸都隐于朦胧光线里,虽然是中餐厅,但环境氛围感拉满,身处这样的氛围里,两只虫神情都有些不自然。 还好桌上放了两本菜单,黎落拿起一本翻看,缓解了躁动又焦灼的气氛。 两人点了五六道菜,再加上点心甜品饮品,就差不多了。 餐厅陆陆续续来了不少虫,好友聚会,情侣约会,家庭聚餐,虽然大家交流都很克制含蓄,但所有声音汇合在一起,餐厅还是热闹纷杂起来。 黎落和西维斯没让服务员帮忙分餐,他们两个边吃边聊,多了个服务员在这里,反倒不自在。 “刚才我进来时看到尹尔的海报了,他也真厉害,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无考察期空降Z家代言,今天他对家粉丝都快把他超话给屠了。” “流量时代啦,有什么不可能的,他那部剧把其他同期播出的剧压得无喘息之地。他也靠着这部剧火得一塌糊涂,Z家本来就喜欢以流量衡量代言者的价值,两家一拍即合而已。” 坐在黎落后面那桌虫吃着吃着聊起娱乐圈八卦,餐厅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为了让同伴听到彼此声音,他们说话音量不低,黎落无意听到大半。 “尹尔?” 黎落夹起一只虾放到自己碗里,一边剥一边思索,尹尔,这个名字他有点耳熟,似乎是把原主当成提款机的那只雄虫! 自从律师把协商结果发给黎落后,黎落就没再关注过尹尔在干什么,毕竟就他那胆子和脑子,连黑市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可能害原主。 尹尔倒是有契约精神,每个月都准时还款。 此时再听到这个名字,黎落想起原主喜欢的那只雌虫。 他从参军到现在都没见过有关第一军的任何虫,只有等任职后看情况。 西德拉家族核心成员都很低调,非必要不出现。 黎落也只有黑市查到的那点资料,一时之间倒是没找到入手地方,这个尹尔不知道能不能作为一个切入点。 毕竟他是那只雌虫白月光。 “在想什么呢?” 西维斯见黎落将一只罗氏虾切得乱七八糟,差点就要碎尸万段,一副出神的模样,出声询问。 “啊?”黎落眼神迷茫望向西维斯,环境有些昏暗,黎落一开始没注意到西维斯视线,直到西维斯伸手指了指他面前。 “无辜的虾,还能吃。” 黎落把虾壳挑出去,把戳碎的虾肉吃了,重新夹了个花雕熟醉罗氏虾,去头剥壳, “给。” 西维斯抬眸,面前多了个瓷白的碗,碗里装了四五只剥好的虾,饱满肥厚的虾肉带着虾膏,很是诱惑。 西维斯神情一瞬间有些怔愣,慢半拍才抬手接过碗,朝黎落看去,黎落神色如常,见他看去,用眼神发出疑问, 西维斯摇头,“没事,” “虾味道不错,回头我们买点来做。” 黎落点头,又端起西维斯面前的碗,舀了半碗山药茯苓乳鸽汤放在旁边凉着, “等汤凉凉,你多喝点,” “我…不怎么会做饭。”西维斯听到黎落的话,夹虾的动作顿了顿,蓦地抬眼望向黎落,脑中思绪纷杂。 蓝迦帝国雄虫地位尊贵,有些雌虫为了讨好雄虫而去学习厨艺,学习雄虫喜欢的一切,学习怎么做一个合格的雌君,而那些雌虫中绝对不包括西维斯。 他学不会厨艺,不懂欣赏名画音乐,一身傲骨,性格并不柔软,不会讨好雄虫,身体从脖子以下都有疤痕。 西维斯捏着筷子的指节有些泛白,从小到大除了其他虫请客,西维斯差不多就是喝营养剂长大的,他雄父和雌父没做过饭,他自己也没做过。 “等我有时间,我去学学。” 西维斯收回视线,夹起碗里的虾放入口中。 黎落不喜欢喝营养剂,西维斯知道,所以学做饭是必须的,西维斯在脑海中翻看自己行程,看看从哪里挤出时间去学做饭。 “你那么忙,学什么,我会就行了。” 黎落话语打断西维斯思绪,他惊讶看向黎落,“你会做饭?” “略懂一点,等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做给你尝尝,看你喜不喜欢。”黎落注视着西维斯,嘴角向上勾起。 西维斯目光和他相触,心一跳,连忙移开视线,讷讷点头,“好” 外面风很大,榕树的树枝被风吹得倒向一边,颤抖不已。 吃晚饭,已经到九点,黎落和西维斯两人出了餐厅,慢慢悠悠往前面商场走去。 第二天,黎落收到自己任职通知。 第五军上校,跨了两级,看到通知的其他虫也惊讶不已。 “黎落,你是上校哎,比我高两级,” 约克望着通知,兴奋得像是自己荣升上校似的。 黎落看向任命名单,约克是下校军衔。 进入第五军之后,黎落才知道约克竟然是和西维斯一所军校毕业的,只不过他学的是侦察,毕业时身体不好,在家休养了段时间,现在才来报名。 “恭喜啊,黎落,苟富贵勿相忘。” 和黎落一起训练的虫都知道他的实力,对他的任职虽然有些惊讶,但也只是调笑几句,让他以后发达了提携兄弟一下,开开玩笑就过去了。 而第五军几位高级将领想的就多多了。 “上校?一来就是上校,看样子又是一个关系户,借着第五军做跳板,也不知道待多久就会被“提拔”上去。” 鉴于第五军地位特殊,雄虫协会会长一般不怎么管理军中事务,所以第五军各种事务一直以来都是几位将领管理。 而这几位将领中军衔最高的是少将,其他几位都是少校到上校,且在这个位置上待了几年都升不上去。而黎落一个刚入伍的新兵一来就是上校,几只虫当然不服气。 “黎落?我和第四军卡洛特之前吃饭时聊了一点,他和西维斯关系不浅,不知道背后是什么势力。” “调档案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他不是任职第五军了吗?档案应该能查看了。” 有雌虫提议,大家一起看向这里有权限调看下属档案的军雌——尤利少将。 尤利望着几位已经共事多年的好友,调出黎落的信息。 “雄虫,B级,新兵初训成绩,优秀,入伍训练成绩,优秀。” 尤利说了些众所周知的信息,几位下属明显不满意,尤利耸肩,“想知道什么直接去问他就是了,找我没用啊,我又不能把他调出去,” 西维斯办公室。 卡洛特和雷索都在,两只虫很悠闲的聊天,西维斯则忙得眼花缭乱。 “你们如果太闲,就帮我处理文书,而不是一天八卦我的感情生活。” 两只虫实在碍眼,西维斯看不顺眼。 “长官,我们已经把我们该做的都做了,这些文书只有你有权限能查看,我们看了相当于你泄露军中机密,要进联邦监狱的。” 雷索振振有词,西维斯想把他丢出办公室。 “那你们两个到底找我什么事?没事赶紧滚,别在这里碍眼。” 第三军下面管着五个州,平时西维斯已经够忙了,最近第四军上将马太奥出任务,第四军某些涉密军务也需要西维斯帮忙处理,比平时更忙了些。 “今天黎落去第五军任职,你不担心?” 卡洛特和雷索一左一右占据了西维斯办公室会客沙发,两只虫见西维斯没有为黎落去第五军任职流露出半点担忧,有些诧异,毕竟第五军可是出了名的排外。 任职的事西维斯没有为黎落打听过,也从来没想用自己的关系将黎落调到第三军,两只虫其实都有些意外。 毕竟,并肩作战、把喜欢的虫放在身边不是更放心吗? 要是哪天黎落出任务发生什么意外,西维斯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担心什么?”西维斯瞥两位好友,冷静道,“他是一只成年虫,而且比起担心他,我更担心第五军几位将领。” 黎落又不是西维斯的附属品,除非他开口,否则西维斯凭什么替他做决定。 而且任职通知出来时,黎落已经和西维斯发了消息,让他不要担心,工作的事他自己可以处理好。 军营嘛,一切以实力说话,而黎落什么实力,西维斯最清楚。 第五军训练场地。 相比其他军,第五军的训练场安静许多,只有寥寥几只虫在训练,说是训练,不如说是在散步聊天。 黎落和几位分到帝都第五军的虫走进训练场,那几只在训练的虫朝他们看来。 黎落瞥了眼,没什么表情,但是跟在他后面进来的几只虫脸色倒是变得难看一些,可能是觉得自己军旅生涯完蛋了。 第五军,养老军,等虫皇退位,这个军存不存在还是个未知数。 尤利知道今年分到第五军任职的虫到了倒是没什么感觉,他几位副官跃跃欲试,尤利挥挥手让他们去看看情况。 “你说我待会说要和他交流交流,他会不会吓得当场退伍。” “不知道,你可以试试,” 几位副官下楼,刚好遇到走进大厅的黎落和约克。 三位副官,最高军衔是上校,和黎落平级,也是他先开口说话, “你就是黎落?” “是的,”黎落平静回答。 “来一场?” 军队里的交流方式简单,看不惯打一架,用本事说话,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 黎落抬眸望向率先朝自己发出挑战的雌虫。 他浑身气质冷硬,眉眼极富攻击力,不像混日子的虫,跟在他后面的两只军雌双手抱在胸前,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好。” 黎落点头,约克感受到那三只虫对他们的排斥,有些瑟缩,听到黎落应下挑战,想说什么,抬眼就对上发出挑战军雌的眼神,漆黑冷淡,明明没什么变化,约克却感受到沉沉压力,缩回脑袋,全当自己不存在。 黎落武力值在第三军训练时就备受称赞,经常和西维斯对战,约克不担心黎落,约克担心发出挑战的军雌。 第42章 第 42 章 天气阴冷, 四处雾蒙蒙的,但第五军训练场难得热闹起来,来看热闹的虫一点不少。 训练场。 黎落外套一脱, 往约克那里一扔, 约克急忙接住,像捧着宝物似的,紧紧盯着。 不是约克狗腿, 而是黎落在第三军训练时,不知道为什么老是丢衣服, 脱一件丢一件, 后来就不敢随便扔了,每次上场前都要先找只虫帮他拿一下衣服。 黎落里面穿的是冬季训练服,衣服贴身保暖效果好,下面是黑色作战裤, 右大腿外侧绑着手枪套,一把银黑色能量手枪插在里面。 黎落把绑腿手枪套卸了, 轻装上阵。 迪伦也和他差不多动作, 他将袖子撸到手肘处, 摘下智脑腕带,盯着黎落的眼神逐渐邪肆, 嘴角也浮现笑意, 像是找到好玩的玩具。 黎落不喜欢这样的目光, 冷冷望着迪伦, 率先出手。 迪伦见黎落率先出手, 笑容更盛。 迪伦在第五军里, 武力值排得上前三的,实力不容小觑, 其他虫见黎落率先出手,一脸不忍的表情,倒霉蛋子啊。 遇到迪伦简直就是倒霉蛋子,这个变态最喜欢折腾虫了, 迪伦对迎面而来的拳头,面不改色,直到拳头要落在脸上,他才侧身往一旁移了一步,眼神一狠,抬脚直直往黎落腰处踢去。 “哇——” “一招吗?一招就打败了,这也太惨了,以后还怎么在第五军混啊,” “第五军都混不下去,其他军更混不下去了,真可怜,不如回家找只有权有势的雌虫养着吧。” 被迪伦收拾过的许多虫已经不敢看现场有多惨烈,以手遮眼,龇牙咧嘴唏嘘。 “嘭——” 一声巨响,现场安静一瞬,随后是旁观者嘶嘶嘶的感同身受般的痛苦呻、吟。 “这……这……确实有点惨烈……” “只是这惨烈对象好像不太对。” 望着场中一站一滚的身影,旁观者目瞪口呆,刚才跟在迪伦后面的两只军雌呆愣一瞬,才匆忙上场扶起还在滚动的迪伦。 “我艹,打得这么激烈的吗?” “这谁啊,惹着迪伦他算是踢到铁板了,谁不知道迪伦心眼子小,他以后在第五军要怎么过啊。” “这输了不好过,赢了也不好过,这第五军就是龙潭虎穴呗。” 约克站在一侧听着大家议论,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都是当兵的,搞得像是要争夺皇位似的。 黎落瞥了眼被两位好友扶着下场的迪伦,拍了拍裤腿, “还有虫要挑战吗?” 黎落目光冷淡扫过现场所有第五军的虫,被他看到的虫顿时不吱声,像中学时代害怕被老师点名的学生,个个低头妄想将自己藏起来。 “没有吗?”黎落又问一次,有虫对视一眼,咬咬牙站出来。 “一起还是一个一个来。” …… “所以说,你一下午就把第五军的那些刺头收拾完了,现在你已经成了第五军二把手!” 晚上, 西维斯、雷索、卡洛特、黎落四只虫一起吃饭。 听完黎落下午的英迹,雷索和卡洛特刚喝进嘴里的水差点喷出来。 “嗯,第五军氛围不错,没有搞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大家打完感情就出来了,” 黎落点头,雷索悲鸣, “所以他们的排外只是把实力不行的排出去,而不是单纯的排所有虫。” 卡洛特眉头一皱,喃喃自语,“原来如此,以后谁还敢说第五军排外,那不是间接承认自己实力不行吗?” “不过教训教训迪伦也好,他喜欢遛虫玩,出手又重,第五军算是他撑起来的,不过你今天让他丢尽脸,不出意外,你被他黏上了。” 卡洛特看了眼西维斯,像是想起什么,表情有些后怕。 西维斯这才抬眼看卡洛特,“我记得当年你被缠了半年,最后怎么解决的?” “被缠了半年,发生什么?” 黎落好奇。 “也不是什么大事,”卡洛特身体往后一仰,不堪回首,“当时我和迪伦一起进国防军,新兵训练时,我和他打了几场,都是我赢,可能他当赢家当习惯了吧,受不了输的感觉,后来就一直缠着我,放话说总有一天要打败我。” “是你太垃圾,还是他成长太快,半年就打败你了。”雷索惊叹。 雷索和卡洛特还有西维斯直接从学校进国防军不同,他毕业后家里强制要求他隐瞒身份进普通军营锻炼,两年后才调到西维斯身边的,对迪伦和卡洛特的事半点不知情。 “什么快不快的,那时候我忙着找对象、谈恋爱,哪里来的时间应付他,被他缠烦了,故意输给他的,” 卡洛特嗤笑,望向黎落,“你这次打败他,又是雄虫,如果不想被他缠住,最好拉着这位去第五军转转。”卡洛特右手撑着下巴,往西维斯那里看去,眼里闪着恶作剧即将要成功的恶趣味。 “总有一天你要毁在你这张嘴上,”西维斯冷笑。 西维斯头顶有元帅,下面又好几位副官,自己本身实力不弱才压制住第三军。 而第五军虽然实力不强、存在感也弱,但毕竟也是一支有十几万兵力的军队,元帅不好伸手管理,雄虫协会会长不做事,虫皇忙于政务。第五军几个将领想要压制住这支军队,谈何容易。 迪伦是第五军的上校,上面虽然还有个少将,但尤利精力有限,军队训练和任务调度都需要迪伦来做,不强势一点第五军早就往第一军倒,被吞噬殆尽了, 卡洛特心知肚明,但就是管不住嘴,每次见到迪伦或者听到有关迪伦的话题,都忍不住加入,然后叮他几句心里才舒服。 黎落不清楚其中奥秘,但见卡洛特嘴上说着不屑,聊起迪伦时脸上和眼里都是笑意,就知道这两虫关系不浅, 和西维斯对视一眼,没说话。 黎落任职第五军的事算是落下来。 半个月后,黎落再次见到迪伦,而迪伦也带来了黎落任职第五军后的第一个任务。 “阻断剂?” 西维斯放下筷子,面色有些严峻,“最近监管处和帝都研究院确实在查这批命名为P-1的阻断剂,没想到任务落在你这儿了。” “怎么了?背后参与势力太大了?” 黎落往西维斯碗里夹了个鸡翅,说起任务时语气并无变化,像是不知道背后参与势力深浅。 “嗯,这款营养剂一年前开始在市场上流通,一开始监管处并没有注意到这批阻断剂,只是后来去医疗中心检查精神力的虫多了,监管处这才注意到这款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阻断剂。” “研究院那边抽检从中检测出有损害精神力成份。不过这事之前一直是监管处在处理,现在调到国防军,那就不是简单无良商家生产问题,而是涉及各方势力博弈了。” “后面无非是那几家,”黎落这段时间一直恶补蓝迦历史,进入军队后就将各方势力分析了一遍,办事的时候心里有底。 蓝迦帝都有五家存在百年的世家,势力盘根错节,其中三家和西德拉家族关系匪浅,但是自从现任虫皇继位后,这些世家低调得就像不存在, “但是他们不是一向谨小慎微吗?这批有问题的阻断剂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市场上,不怕调查出来?” 黎落疑惑。 “应该是有虫想对那几家动手,或者说……是想对那几家后面的虫动手,在利用我们呢。” 西维斯拿起筷子,边吃东西边说。 西维斯很喜欢黎落做的菜,尤其是今天的可乐鸡翅,甜而不腻,鸡翅一咬就脱骨,一盘鸡翅差不多都进了他肚子。 “利用我们,我们还不能不接,有点憋屈。”黎落嘀咕。 “虫皇也有意要收拾那几家,为太子扫除障碍,虽然不知道这任务为什么落到你身上,但是背后看着的虫多着呢,你小心点。”西维斯提醒, 军中有些事就算是共处一个系统也不能随意说,西维斯身为第三军首领,背负的秘密太多,就算黎落是他的恋人,他也只能挑挑拣拣说些红线之外的事,跨过那条线,西维斯就该进军事法庭了。 “嗯,知道,你不用担心,我处理不了会来找你,借你的势狐假虎威,”黎落笑道。 把仗势欺虫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这么多年,西维斯也只遇到黎落这么一只雄虫。 黎落和约克还有迪伦,从监管处和研究所将所有关于P-1阻断剂的资料拿来,看完后,黎落和约克往黑市去。 这批阻断剂一开始没在市场上流通,而是出现在黑市。 又来到熟悉的小黑格子,黎落却不像当初那么单纯,以为黑市就是这么一个个“小黑格子”。 “我有个朋友在里面上班,待会他带我们进去。” 约克和黎落都换了张脸,伪装成雌虫,站在满是“小黑格子”的街边,等约克口中在这里工作的虫。 “他可信吗?”黎落低头理自己乱七八糟的衣服,随意询问。 “哥,这里哪来的信不信,给够星币就能信。” 约克语气惊异,第一次发现黎落比他还单纯, 黎落也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摸了摸耳垂,闭嘴不说话。 两只虫等了十多分钟,与约克约好的雌虫才姗姗来迟。 来的雌虫身形高大,大冬天的穿着一件灰色短袖,身上、手臂上肌肉块块分明,像石块似的堆积在他骨架上,从脖子往下的皮肤上布满墨色图案,黑黝黝的脸上从左眼角到右脸颊横爬着一道凸起的疤痕,很骇人。 他朝黎落伸出宽大的手掌, “莫斯,” 黎落回握, “维恩,” “嗯,走吧,” 第43章 第 43 章 黎落和约克跟着莫斯进入小黑格子。 狭窄的小房间里, 那堵看着和四周墙壁严丝合缝的墙壁从中间裂开,一道黑黝黝的通道突兀地出现在两只没见识的虫面前。 “进去之后少说话,也别到处乱瞟, 小心被虫打死, 我可不管,” 莫斯交代两句,看也不看两只虫, 率先走入那道黑黝黝的通道。 黎落看向约克,没想到约克也正望着他, 两只虫对视一眼, 黎落摸了摸别在后腰的枪,还有手腕上银灰色手环,跟着踏入黑色通道,约克紧跟其后。 窄小的通道很黑, 没有照明装置,一次只能通过一只虫, 当然, 以黎落和约克的身形, 他们完全可以并肩而行。 三只虫“咚咚咚”脚步在黑暗的通道回旋盘绕,黎落的心跳也随之“咚咚咚”跳动, 他绷紧肌肉, 尽量不去打量前面雌虫, 而是把目光放在两侧墙上, 心里数着他们走了多久, 拐了几个弯。莫斯身形高大, 走在前面像是一座高山矗立在暗淡的天穹之下,就算只是单纯走路也给虫一种危险血腥的感觉。 三只虫大概走了十五分钟, 走在前面的莫斯突然停住,肩膀往后一撑,脖子也跟着转一圈,在黑暗的环境里发出咔咔咔的让虫心惊肉跳的巨大声响。 黎落抿唇,目光如鹰,原本垂着的手往腰伸去, “到了。” 就在焦灼的氛围到达顶点时,莫斯朝一侧墙上抬起手,手腕上发出幽蓝的光影,前方黑得深邃的通道突然出现一丝光亮,那丝光亮越来越大,直到完全敞开。 喧嚣嘈杂一瞬间涌来,在黑暗和安静到寂静环境里待久了的黎落眼前闪了一瞬,才看清前面光景。 黑市,顾名思义,藏在黑暗里的边缘之地。 黎落在心里默数他们在通道里走了绝对不超过十五分钟。 然而莫斯打开的这扇宛如千钧重的双开大门,黎落看清里面场景里,眼眶一缩,但不过几秒就恢复正常, 约克走上前来,挨近黎落,他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和莫斯认识,只是因为以前在乱区时曾帮了对方一把。 那道长方形的出口外,是完全被幽深神秘的铅灰色笼罩着的看不清尽头、顶端和地面的一片空间。 无数闪着冰冷瑰丽光芒的、银黑色的,宛如城堡般的小型太空城高高低低悬在半空,从三只虫眼前延伸至视线尽头,黎落瞳孔里闪过紫色、蓝色、橘色的光晕。 “你们要做什么我不关心,但是记住,别乱说乱看,也别给我惹事,”莫斯目光落在黎落脸上,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了然,黎落平静和他对视,莫斯耸肩,转身随意道,“当然,如果你实力很强,那就当我的话是放屁,” 三只虫踏入那条纤细的,危险的,摇摇欲坠的链接通道。佣兵团、枪支弹药、各种市场上禁止的违规药品,身份、信息素精神力造假等等,只有想不到,没有这里找不到的。 “莫斯,又带顾客来看东西啊,” 卖各种医疗仓的太空城店门口,应该是老板,但看不出什么性别的虫仰躺在医疗仓里,透过脸部透明那块特殊材质,审视的目光冷冰冰地落在黎落和约克身上。 “嗯,”莫斯微微点头,望向老板,语气像是例行公事似的询问,“身体怎么样?” “刚做完手术,死不了。” 黎落耳朵听他们聊天,目光却快速将能看见的太空城都扫了一遍,这里说暗又很亮,说亮,脚下和头顶又都是铅灰色的看不清的宛如雾气的屏障。 莫斯和老板聊完,又带着黎落和约克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最后停在一家专卖阻断剂的店前。 “他家是这里专卖阻断剂的店,不管什么新货,都是从他这里流出去的,你们想买什么,自己去看,我有事离开一会,一个小时后来送你们出去。” “麻烦了。” 莫斯匆匆离开,黎落望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睛,转身进了那家摆着各种阻断剂的店。 冷白装修的店里只有一位员工,也有可能是老板,他坐在货架后面,只露出一点白灰混杂的头发。 听到外面的动静,他抬头看来,黎落看去,和他对视上,目光有些惊异。 店员是名亚雌,长得很漂亮,眉目精致,浅琥珀瞳孔,殷红的嘴唇微微嘟起,唇珠明显。穿着一件亚麻灰的衬衣,扣子扣到顶端,安静坐在轮椅上,膝盖上盖着块浅灰色的毯子,毯子上摊开一本快看完的书。 他见店里来了顾客,也没什么说话的欲望,只是扫了黎落和约克一眼,又低头继续看书。 和精致的脸不匹配的是,他露出来的手指是扭曲的,十根手指分别扭成不同形状,像树枝似的,张牙舞爪狰狞在眼前。 黎落心脏一提,快速看了眼,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一排排货架上,这里的阻断剂,价格从几千到几百皆有,货架按照价格高低排列。 黎落一路看去,在靠墙边的一排货架上看到大批的被监管处列为违禁阻断剂的P-1,一盒售价仅为五星币,可用五天,而外面市场上售卖的阻断剂,五天的量需要十星币。 这足足便宜了一半。 阻断剂是日常用品,除了那些从事特殊行业的虫,每只虫每天出门必须要做的事就是注射阻断剂,这是刻进骨子里的行为,一旦被虫发现没有注射阻断剂出门,严重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因此一直以来阻断剂市场量极大,蓝迦说得上名的、能从研究所和监管处拿到阻断剂生产标的公司,都开设了阻断剂生产线, 帝都的寻常阻断剂价格一直是两星币一支,偏远地区有各州补贴,一般是一点二五到一点五一支,而最穷最偏远的地方是蓝迦各州一起补贴,阻断剂是零点五星币一支。 便宜的阻断剂掌握在当地监管处,去买的虫需要实名。 而如今,以黑市为点,以蓝迦各州各地为茎脉,一星币、甚至更便宜的阻断剂迅速流通出去,不到一年,占据蓝迦帝国阻断剂百分之二十的市场,也坑害了无数虫。 迪伦去和各州驻帝都办事处协调,调查P-1阻断剂流向各州的路径和交易商家。 黎落和约克调查这些阻断剂怎么流入黑市。 “老板,这批阻断剂不是已经被禁了吗?怎么你这里还有?” 黎落游走一圈,拿起一盒P-1转头望向那名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的少年。 “需要就拿,不要就滚。” 少年冷淡瞥了眼黎落,嘶哑的嗓音让约克也侧目看去。 少年抬眸朝他看去,约克红着脸移开视线,走到黎落身边, “流到市场上的阻断剂生产商家都是虚拟的,这一批和之前的生产商家不一样,你查一查。” 约克看了眼,点点头,说着话离开店里,“我去其他店看看,待会门口见。” 黎落在店里转了几圈,最后将目光放在亚雌身上。 “有什么事?” 黎落目光存在性太强,亚雌抬头看黎落,目光语气都很不耐。 “西德拉家族史、枪械理论、有机化学、生物化学、药剂学,满货架的P-1,老板,不应该是我问你让莫斯引我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黎落斜靠在货架上,目光落在老板身后低矮的实木柜子上,柜子里放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但是几本书格外引人注目,黎落看到老板的时候就看到了。 “莫斯告诉我,你这里不管什么新货都有,可是我一路走来,店面比你大的不是没有,阻断剂比你这里多的都是,而且,我刚才扫了一眼,研究院新出的款P-1,你这里没有。” “你眼睛是不是有问题,你刚才看到的不是吗?” 少年讥讽,黎落迎上他冷嘲的眼神,蹲下,仰头和少年对视,“监管处发现这批假劣伪造产品屡禁不止、受害者不断增多后,想了很多办法,最后不知道是哪个蠢货提出,造一批和P-1一样的阻断剂,投入市场,定价比你店里这批p-1便宜零点一星币,上面打了特殊标识,” “我刚才都看了,你这里没有。”黎落说着话伸手从后腰摸出枪,转着玩,一时之间,气氛焦灼沉凝, 少年右手手腕轻轻动了下,他用左手按住,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你说的话我一点不知道什么意思的神情。 “小朋友,合作就要有合作的态度嘛,费尽心机请我们来,又什么都不说很没有礼貌。” 空气静默一瞬,少年还是没有开口,黎落眉心一皱,收起枪转身离开。 “走了。” 黑市没有阳光,虽然灯光明亮,但四处阴惨惨的,没有一点暖意,黎落走出阻断剂的店,朝约克喊了一句,两只虫走了, “迪伦上校说这批P-1上的生厂商不是虚拟的,而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而且就在帝都工业区。” 帝都工业区在D区, 晚上, “其实这个任务落到我们这里,就已经明了了,需要动用武力,就看要先动哪个地方,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下。我们查的东西帝都公安那边已经查过了,他们在社会各个角落都分布着虫,黑市也有不少关系,只是之前监管处一直有虫压着这件事。” 办公区,迪伦给黎落传了好几份文件,都是他从公安系统那边整来的。 “明海药业?” “嗯,虽然标着这么个名字,但这个公司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变成费达尔家族医疗器械研发公司旗下子公司,而原本明海药业的创始人明远一家搬离帝都,不知所踪。” 黎落翻看资料,等看到明海药业创始人照片时,瞳孔扩大。 “怎么了?认识?”迪伦看见他神情变化,疑惑询问。 迪伦并没有像卡洛特想象中的粘着黎落,反倒非常有边界感,那天的挑战仿佛是个梦,两只虫开始共事后,一直都是有商有量,相处还不错。 黎落没答,继续看明海药业创始虫的资料。 明远,B级雄虫,和雌君有一个孩子,叫明珠。 明珠,黎落望着那张猝然闯进眼帘的格外眼熟的照片,隐约想到什么, 明珠,A级雄虫,照片上才十二三岁的小孩容貌昳丽,气质单纯娇俏,是个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 “我今天见到他了,”黎落指着明珠那张照片,“我今天在黑市见到他,以为他是亚雌,标了明海药业的P-1也是从他那里拿来的,约克去查了,市场上其他生产P-1的公司全都是虚拟的,只有他那里的标了明海药业。” “明海在很多年前是帝都最大的制药公司,和帝都几所研究院都有合作,后来生意一落千丈,据说创始人干不下去了,就把公司打包卖给费达尔家族医疗器械公司,你怎么会在黑市见到他家的虫?而且还是这位小少爷。” 迪伦皱眉,他家势力虽然没有其他世家强硬,但背靠皇室,自家在军队也有势力,接触到的、知道的事比黎落多多了。 “他坐着轮椅,手指全被折断,除了那张脸,和照片没有一点相像之处,”黎落语气艰涩,不想往下想,但现实容不得他不多想。 “他和费达尔家族有仇?”迪伦思索,“费达尔家族近年来和西德拉家族关系暧/昧,有谣传称,西德拉家族的雌虫以折磨雄虫为乐,每年死在他们手下的虫数不胜数,却始终没有找到证据。” 迪伦说完沉默了, 第44章 第 44 章 黎落看完那份资料后, 又让约克联系莫斯,他和西维斯一起去见了明珠。 “A区公安局重新启动调查你家人失踪的案件,如果你知道什么, 可以告诉我们, 公安局那边会竭尽全力调查。” 还是那间惨白的店面,西维斯四处闲逛观察,黎落坐在明珠对面, 望着纤细脆弱但依旧美貌的少年。 似乎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年面无表情的面孔上多了一缕讥诮, 转瞬即逝, 却被黎落和虽然游荡,但一直关注这边情况的西维斯捕捉到。 店里头顶墙壁上镶嵌着赤白的灯带,让这间不到五十平的店面和货架后面坐着轮椅上的少年曝于西维斯眼底,他细细打量少年, 从他昳丽的眉眼,到他平静的眼神, 再到他垂在膝盖上的手指。 十根手指没有一根是好的, 但少年似乎已经习惯用双狰狞的手, 他抬手翻书时,封面在西维斯眼底一闪而过, 白黑封面上印着硕大的字和著作者的名字。 黎落对少年的沉默无可奈何, 从那张照片和现在活生生的虫坐在他面前, 再多的逼问和严辞都是对他的苛责, 黎落和西维斯来之前去了公安局一趟, 找了几个朋友一起翻卷宗, 三年前,明珠去报了两次警。 绑架囚禁、亲属失踪。 而关于他报警的结案卷宗上寥寥几句话就将两次报警概括了, 经调查,已经将绑架明珠的犯人抓获归案。至于明珠的亲属,则一直杳无音信,就像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世间一样,半点消息都查询不到。 然而,西维斯好友连夜调卷宗,翻案,想提审被抓获的犯罪虫时,才知道绑架/囚禁明珠的雌虫在入狱一年后,就已经死了。 明家发生那么大的事,却没有一点消息泄露出去,别的虫提起明家,也只说他们几年前离开帝都,至今没有音讯。 “那只雌虫在入狱一年后死了,真正的凶手被掩藏在重重迷雾里,黑市成为你隐身之地,但说实话,想靠你自己报仇,难如登天。” 西维斯指尖掠过一排排货架上的货物,眼神都没转过来,店里似乎更加阴冷了些,少年从西维斯说到雌虫死了那里就猛地抬头,目光阴冷锐利,垂在手上的手蓦地攥紧,书页刺啦一声,从书缝裂开,在赤白的光影下,晦暗不明,带着一丝凌厉和凄凉。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盯上我,他去我家求亲,我雌父雄父不同意,之后我家公司就莫名其妙发生了很多事……” “我雌父和雄父察觉到什么,退出公司管理,带着我远走,却不想在半路,我被劫了……,好不容易逃出来,雌父雄父都不在了,亲戚兄弟对我避若蛇蝎,对外宣称我早已经死了,之后面临的就是大批的搜捕,我逃到黑市,在这里待了近三年。” 少年嗓音嘶哑,边说话还边咳,说起自己以往,眼眶忍不住红了,他垂头望着自己难看的手指,悲凉在店里蔓延。 他报警了。 报完警后面临的是无尽搜查,被逼无奈,他进入黑市。 “明珠,明珠,你是我和你雄父的明珠,我们会一直爱你。” 明珠的家庭结构和蓝迦许多家庭相处模式都不一样,他雌父雄父从小一起长大,两只虫从十几岁青春懵懂时就喜欢上彼此,雄父创办公司,雌父是研究员。 两只虫相扶相携,到了可以签订仪式时就去登记结婚,没有其他虫插入他们之间感情,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两只虫一直很相爱,四十几岁有了唯一一个孩子,他们取名为明珠。 明珠,明珠。 漂亮得像春日桃花般娇嫩动人的容颜,单纯明媚的笑容,雌父雄父的爱包围着他,家里兄弟包容着他,他一直活在爱的象牙塔里,直到进入大学,被西德拉家族的虫缠上,从此都生活在恐慌和惊惧里。 “你在两个月前来黑市查西德拉家族的雌虫,我无意间知道,原本没放在心上,这些年来这里查西德拉家族的虫太多了,最后都不了了之,但是你进了第五军,和西维斯上将在一起,我想,你也想报仇吧。” 少年,也就是明珠他睁大双眼,黑白分明的眼珠在擦苍白的脸上更加漆黑,直勾勾盯着黎落,勾起唇角,像是来索命的恶鬼, 黎落扶额看向西维斯, 就见西维斯也静静望着他。 黎落无奈长叹,“我们想帮你,你却想害我。” 黎落从来没和西维斯讨论过前任之类的话题。 蓝迦帝国的虫均年龄二百多岁,虫族二十二岁成年,二十五岁允许签订仪式,也就是所谓的登记结婚。 而西维斯才三十八岁,在虫族还是青壮年,但毕竟已经成年十多年,在之前有几段感情经历也很正常,黎落不纠结这些。 但当这个身体的感情经历在西维斯面前猝不及防剖开,黎落还是有一丝心虚和担忧。 由别的虫来揭穿这具身体的感情经历真的糟糕透了。 离开黑市后,西维斯和黎落都格外沉默。 “我雌父雄父过世时我还没有成年,要住到福利院,我在那里认识了一只亚雌,但是在签约仪式前,他跑了,”黎落背着手,和西维斯肩并肩走出晦暗的街道。 “我怀疑那晚给我下药的虫是他,所以来这里找虫查他,没想到查出来他名字是假的,性别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黎落说着说着心脏处一阵颤抖,那是原主蕴藏在心中的难过和愤怒,他明明付出那么多,所花费的心思和感情都是纯真的、真挚的,为什么遇到的虫却是骗子,而且还用那么肮脏的手段让他殒命, 黎落抬手摸了摸心脏处,缓了片刻,才从那种拥挤滞塞的情绪中抽身出来。 “所以你当初说你参军是为了找一只虫,就是西德拉家族那只雌虫?” 西维斯双手自然垂在裤缝边,冬天铅灰色天空笼罩着安静的街道,西维斯语气晦涩,黎落突然觉得四周气压骤降,但却不能否认, “百分之三十是因为他,”黎落点头, 如果不是那只雌虫,原主就不会死,那只雌虫必须得到惩罚。原主死了,但原主的身体活着,黎落只能想其他办法找到那只虫,找到那只虫的犯法证据,将他送进监狱。 而以现在的进程来看,黎落选了条正确的路。 西德拉家族臭名昭著,视法律为无物,只需要找到突破口,摧毁那个家族指日可待,让谋害原主的那只虫失去家族的维护,沦为囚犯,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那剩下的百分之七十呢?” 西维斯双手抱在胸前,用眼神斜睨黎落,刚才压抑的氛围荡然无存。 “你觉得呢?”黎落侧过头看他,西维斯收回视线,干咳两声,不说话了。 明海药业的事牵涉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晚上,迪伦拿着几个州与帝都的签的协议来找黎落。 “这些阻断剂都是在第三四五军所辖州内流通,第一军管辖地没查到,他们太明目张胆了,当大家都是傻子吗?” 迪伦很生气,这些药剂对精神力的损害极大,但不管监管部门如何宣传阻止,这批阻断剂就是源源不断流入市场, 黎落翻看资料,P-1自从被发现有伤精神力成份后,除了被当成日常阻断剂用,有些居心不良的虫竟然利用P-1生产不法药物。 换包装换名字太简单了。 明海药业对费达尔家族来说就相当于一个加工厂,没有了就再换一个,这些加工厂就相当于他们脸上那层薄如蝉翼,一戳就破的伪善的面具,有没有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就算我们把明海封了,对他们的生产也没什么用,除非把后面那些投钱动嘴皮子的世家全都端了,但……” 迪伦欲言又止, 百年王朝,千年世家,这不是说着玩的。 这几家世家现在突然冒头的原因并不难猜,虫皇早年征战,身体不怎么好,如今已经一百五十多岁,隐约透漏出要退位太子,但是太子并不属于世家子弟,这些世家怎么可能让一个和自己利益并无联接的虫上位。 现在虫皇就已经让他们憋屈够了,此时不采取行动,更待何时。 “怎么了?” 黎落抬头反问。 “你知道一旦动了费达尔家族,其他世家势必会反,而西德拉家族掌握着第一军,下辖八个州,联邦军也倒向他们,这事太大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虫皇把事丢到第五军来。” “你都说了虫皇想要退位,在退位之前他势必要给太子处理一些障碍或者组建属于太子的势力,以此来钳制世家,让太子在继位之初不至于慌乱无力。” “而从第一军到第四军都掌握在各大世家手中,只有第五军是隶属于虫皇的,也许其中也插入别的势力,但只要上面那几位归顺于太子就行,” 黎落翻看资料,习以为常,权势斗争,不管在哪个领域都有,军队尤其明显。迪伦虽然也是世家,但背靠皇室,相当于太子那边的虫,尤利身份特殊,因此一直是少将军衔,升不上去。 而黎落自己被分来第五军的原因,他自己隐约摸到一两点。 他孤身一虫,与其他势力没有牵涉,甚至和西德拉家族有仇,等级也许在几军将领中不算高,但种种因素综合下来,足够他进入雄虫协会会长,或者说虫皇眼里,成了虫皇改革第五军的第一把刀。 黎落翻看完明海药业的资料,又把费达尔家族资料看了一遍,才恍然吐出口气,摆在明面上的事,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去查呢? 黎落不相信上面的虫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造成的。 迪伦随意翻了翻,也不知道看进去没有,半晌询问,“直接动手还是再等等。” “直接动手!” 第45章 第 45 章 黎落和迪伦速度很快, 说动手就动手,布置好后,第三天夜里就把费达尔家族主支住宅给围了。 夜晚的帝都没有白日里灰暗寂静, 喧嚣的气氛从繁华都市的每个角落流淌出来, 冬日凛冽的寒风从萧瑟的群山席卷而来,也消融不了都市的热闹,还有五颜六色的光柱。 黎落和迪伦站在费达尔家族主支的住宅门口, 灯火通明的别墅占地极广,掩映在葱茏的绿植丛中, 各色精心饲养的花卉开得娇艳, 冬日的低温也影响不了它们的活力。 苍蓝天穹下,冷肃的风拂过广袤无垠的大地,金黄的灯光从眼前一路蔓延直至远方轮廓模糊的山峦下。 黎落穿着黑色作战服,肩宽腿长, 右手戴着银黑色作战手套,银色的能量枪握在手里, 冷峻的面容在瑟瑟寒风里如同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塑像, 肃杀之气让虫不寒而栗。 迪伦站在他身旁, 两只虫都盯着前方那栋冷灰色建筑,虽然听不见声音, 但大厅的热闹和喜悦仿佛就在耳边。两只虫静等了差不多三分钟, 约克匆忙但无声无息的跑过来, 朝他们点点头, 黎落嘴角似乎勾了勾, 往亮着光的正大门走去, 黑色靴子踩在光洁地板上,卷起地上的落叶, 迪伦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跟上黎落的步伐。 辉煌璀璨的大厅,优雅的钢琴曲,颗颗晶莹的水晶灯,高高垒起的香槟塔,衣冠楚楚的宾客端着晶莹剔透的高脚杯,杯里盛着腥红、金黄的液体,小声的攀谈和嚣张肆意的笑容组合成了一副奢靡的画卷, “费达尔家主就是会做生意,这一次赚了不少吧,下次有这么好的生意可得知会一声,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比不上你公司最新发布的飞行舰赚得多,” “那是费达尔家主的小儿子,刚接手了他家部分制药产业,你们年纪差不多,去聊聊。”长得瘦高的雄虫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眼里却是冷冰冰的算计, 被他推一把的雌虫望向沙发那边被一堆虫围着的雄虫,眼底是深深的抗拒,但是身后推着他的手却带着不可反抗的强硬, 雌虫握紧高脚杯,手指泛白手背青筋鼓起,脊背挺直,往前踏出一步,却听见背后大门轰然打开,还有部分来宾难以置信的喧哗声,他转头看去。 身材高大的雄虫随着缓缓推开的沉重的红棕色大门,踏入这靡丽虚伪的世界,金色头发,黑色作战服,还有一双冰冷似寒霜般的湖水蓝眼眸, “各位晚上好。” 黎落目光扫过大厅,嘴唇勾起,友好地打招呼,当然,如果他手里没有扣着银色能量枪的话,那他这句问好会更加和善一些。 “国防军?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这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太嚣张了,费达尔家主的脸都绿了。” 细碎的声音嗡嗡嗡的,费达尔家主是一只肥胖的雄虫,穿着黑色西装,挺着大肚子,怒气冲冲挤出虫群,瞪着黎落,口水唾沫一起飞溅,“不知道你们国防军什么意思,今晚是我费达尔家族举行宴会,你国防军公然闯入,这不太好吧。” 费达尔家主对国防军一向不客气,当然,这里百分之八十的虫对国防军都不太客气,毕竟他们可是上流社会的虫,每年为国家交那么多税,连虫皇都要礼让他们三分。 “搜!” 黎落斜看了眼费达尔家主,食指上挂着的枪往前一扬,跟在他后面的亲卫军立刻四散开。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没有搜查令,你们这是犯法!” “你们瞎了吗?还不赶紧把他们给我丢出去。” 费达尔家主抖着肥胖的身躯指挥家里护卫,可惜不等他们行动,黎落带来的亲卫军就将那些护卫的枪全卸了。 “费达尔家主别急,我们也是例行检查,这段时间帝都和各州流入各种不法阻断剂。听说你家公司也涉及相关产业。我这也是为了你公司效益着想,毕竟有那些非法阻断剂存在,你赚的钱少了不少吧。” 黎落蓝色眼眸冷冷瞥了眼费达尔家主,见他脸色僵硬,嚣张的气焰像是被一盆冰水浇了似的,只剩怔然。 黎落嗤笑一声,越过他,施施然往上走,穿着昂贵精美服饰的虫见他走过来,立刻往一侧退去,为黎落让出一条通道。 欧式旋转楼梯位于大厅中央靠后,铺着以红色为底绣着金丝菱形花纹的地毯,刷了金色油漆的铁艺扶手,两边浅色墙壁映着从顶端垂下的水晶灯,奢华明亮。 黎落踩在地毯上的闷响砸在费达尔家主心上,他小心翼翼扭过头,趁没虫注意,朝墙角方向打了个眼色。 墙角几只虫微不可察摇头,费达尔家主的脸色顿时难堪起来, “我们为什么不能走,你查费达尔家族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只是他邀请来的宾客,等你们查到我家再说,现在你们把我们关在这里,是非法囚禁,我要告你们,” “是啊是啊,我们只是受邀来参加宴会的宾客而已,和你们查的什么阻断剂毫无关系,为什么要限制我们的行动。” “你们以为是国防军就可以为所欲为吗?等着,我马上叫我的律师来,刚才领头的叫什么?” “为什么我的智脑用不了?” “消息发不出去,怎么回事?” 这下假闹变真闹了,刚才还强装镇静的虫惶恐地互相查看智脑,吵吵嚷嚷的。 “等查完就放你们出去,如果再闹,我可不保证有的虫待会能不能完整的出去,”迪伦转着枪, 他衣服领口敞开,露出巧克力色的皮肤和饱满的胸肌,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目光扫过闹得最凶的几只虫,举起枪,对着其中一只瞄准,吓得那只虫腿一软往后倒去。 黎落是谁可能没什么虫知道,但迪伦是谁,这里百分之八十的虫都知道。 迪伦·诺尔曼,是诺尔曼家族主支幼子,其雌父是上一任元帅,现为第一军校德蒙恩军校校长,雄父是帝都第一研究院的所长,两个哥哥在边境职位也不低,他自己也深得虫皇信任。 今天行动连他都出动了,那就代表着这次行动得到了虫皇默许。 许多虫沉默下来。 刚才没注意到迪伦的虫顿时意识到了什么,一脸灰败,费达尔家主神色惊疑不定,大厅一时安静得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跑上跑下的脚步声。 “上校,找到了。” 突然一声报告,打破了大厅沉重的氛围,也带来更让虫绝望的消息。 迪伦意味不明瞅了眼费达尔家主,对那些从各处悄摸着跑出去的虫毫不在意,毕竟刚才在外面等那么久的时间不是白费,没一会,悄悄跑出去的虫就被布置在外面的亲卫军抓回来,丢在大厅。 “哎呀,你们可别乱跑,今天带的虫有点多,不小心伤到你们,去虫皇那里大家就不好说了。”迪伦假兮兮的提醒两句,让亲卫军盯着大厅那些瑟瑟发抖、神色各异的虫,蹬蹬蹬往上跑,去看黎落找到什么好东西了。 三楼书房,花纹繁复精美的地毯将整个空间铺满,两面红棕色的书墙摆满各种书,其中一面书墙前放了张巨大的红木书桌,桌上放了许多纸质文件。 进门左手边是会客区,对面是窗。会客区摆了真皮沙发、透明的不规则矮茶几,窗边用深棕色架子隔出一个喝茶的区域,摆了一柜子的茶具一张低矮的茶桌。 整间书房充满学者气息,一点不符合楼下那只雄虫的气质。 亲卫发现的地方就是书房,不过不是外面这个书房,是房中房,书房里面还间房子。 “这老东西真会搞,也不知道他要藏多少东西,这得有几十平了吧,我家保险柜和它比起来,显得寒酸。” 迪伦从后面走出来啧啧称叹,黎落弯腰将里面的东西大概看了一遍。 “这收获满满啊,我们把这些东西带走了,不会明天起来就打起来了吧。” 黎落将东西丢下,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虽然说着忧心的话,但神情一点都不忧心。 “怕什么,今天来这里一出,正好把那些小老鼠都收拾了,我们前两天就是走错路了,证据当然交给公安去查,我们就应该直接动用武力,教会他们怎么做知法守法的好好市民。” 黎落点头,认同他的话,招手让虫进来把东西都搬走。 “咦,这老东西不会是想留着这些东西威胁和他合作的那些家族吧,真有意思。” 见一堆一堆资料被搬出去,迪伦感叹,不过这也正常,虽然电子档案和电子签约更加方便快捷,但也更容易泄露和篡改,所以更多时候重要的文件都要打印下来保存和签约。 楼下被困在大厅的虫见两位主事的虫都上楼,紧绷的情绪放松,开始小声交流。 “怎么办,消息传不出去,我们不会一直被关在这里吧。” “怕什么,关得了一时关得了一世吗?等离开,我一定要让那只雄虫付出代价,” “看费达尔家主的脸色,不会真的查出什么了吧,我们家和他合作过,那……” 虽然是小声嘀咕,但为了从彼此身上汲取安全感,好多虫都是拥挤在一块,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不少虫,他们来这里的原因就是他们家企业和公司都和费达尔家族有合作,如果费达尔家族倒霉,那他们还能活下来吗? 大厅气氛越发凝重,黎落下来看到的就是一帮虫,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起看向他。 “今晚多有打扰,望各位不要介意。” 黎落站在台阶上,距离大厅还有一小段距离,居高临下望着费达尔家主,平静开口, “动手!” 布置在各处的第五军亲卫军像影子似的,冲向大厅,控制住费达尔家族的虫。霎时,尖锐的谩骂,难以置信的质问,不服气的反抗汇聚成一圈,在空阔的大厅盘旋环绕,那些原本面露不愤的虫顿时像是哑了似的,急忙找个位置将自己藏起来,生怕下一个被抓的就是他。 “对了,虫皇说了,未来一段时间,他不想见任何虫,只想看见证据,如果各位有什么想说的,记得带上证据。” 黎落一步跃两级台阶,缓缓走到大厅中央,璀璨的水晶灯笼罩着他,在他身上铺上一层浅金色的光。 他漂亮的眼眸微敛,扫视大厅,随后像来时一样,带着一众下属迅速离去,走在后面的虫甚至还体贴的帮忙阖上大门,发出嘭的沉重的声音。 从远处深山呼啸而来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冰碴子,迎面打在虫脸上,带来刺骨的冷。黎落抬手挡风,那一瞬冷风过后,他拍了拍衣服上挂着的水珠,走下一级一级台阶,往停军舰的方向走去。 “上将!” “嗯,辛苦了!” 西维斯的声音穿过萧萧寒风,远远传来,隐隐约约的。黎落抬眸看去,一级一级的绵延不断的青灰色的台阶下,西维斯穿着黑色作战服,外面披了件墨蓝色及膝大衣,手臂上搭着件外套,仰头看向黎落。 “西维斯——” 黎落低低呼喊,连忙大步往下走,十几级的台阶转眼就被他甩在后面,身影出现在西维斯面前。 两只虫身高差不多,黎落站在西维斯上面一级台阶,比他高出小半个头,两只虫对视,西维斯抬起手臂,“给你拿的外套,” “谢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黎落接过大衣穿上,顿时暖和了不少。西维斯前两天出任务,说要一周左右才能回来。 搬资料的亲卫军已经离开,迪伦在见到西维斯时也自动隐身消失,一时间,墨蓝色天穹下只剩他们。 “刚回来没多久,” 黎落穿上大衣,往下踏一步,和西维斯并肩站在同一级台阶上。 天空飘起稀稀落落的雪花,西维斯睫毛上挂上透明水珠,黎落看见,鬼使神差伸手去触碰,西维斯没有后退,只是眼皮下耷,长而浓密的睫毛颤抖一下,在灯光下晶莹的水珠瞬间破碎,将他睫毛都染湿了。 “吃饭了没?” “喝了营养剂。 黎落没触碰到睫毛上的水珠,顺着碰了下西维斯的脸,冰冰凉凉的,黎落收回手,两只手摩擦生热,然后捂着西维斯的脸,给他取暖。 “唔……唔不冷……” 脸被捧着,西维斯嘴巴被挤得嘟起,话都说不清楚。 “你冷。”黎落一脸严肃,低头在西维斯嘟起的嘴巴上亲了一口,松开他的脸,转而抓起他的手大步往下走。 “走,回去给你做好吃的,营养剂有什么好喝的,能有男朋友做的饭好吃。” 西维斯抬手揉了揉脸,望向大步走在前面的黎落,黑色大衣挺括有型,将他的身形修饰得更加挺拔如松,宽阔的肩膀上落下一层薄薄的雪花,衣角翻飞,一双长腿包裹在黑色作战裤和靴子里,大腿一侧绑着黑色枪套,行走间腿部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西维斯眼神飘忽,被黎落攥着的手指动了动,黎落感受到,转身搂过他的肩,一起往下走去。 “回家了。” 第46章 第 46 章 费达尔家族出事的消息不到一晚上就传遍整个帝都, 西德拉家族当然也收到消息。 但是自从市面上大面积流行P-1后,西德拉·贡就离开帝都,据说去某个星球考察去了, 暂时联系不上。 此时西德拉家族群龙无首, 这让已经习惯上面有个家主拽着拖着往前走的家族成员陷入慌乱和焦躁,而他们一焦躁呢,就容易干蠢事。 当然, 说他们一焦躁就容易干蠢事这话来自于西德拉·贡之口,他当然知道虫皇的行动, 毕竟他也参与了一小部分。 他也预测到那些贪得无厌的虫会干出什么事, 为了防止他们骚扰自己,西德拉·贡在早在第五军开始调查P-1的时候就离开帝都了。 西德拉家族说得好听是家底深厚,底蕴深藏,几百年家族发展枝繁叶茂, 各行各业优秀无数,但发展的过程中难免滋生蛀虫, 枝繁叶茂的大树也害怕树根的蚁群, 要想这个家族一直绵延昌盛, 那些拖后腿且自命不凡倚老卖老的吸血虫当然要尽早收拾。 黎落正在第五军训练场带训,就见一只陌生的虫阴沉着脸带着七八只身材健硕的军雌一起朝他走来。 十二月底, 天气越发寒冷, 暗灰色的天上飘着几多灰蓝色阴云, 簌簌寒风挡不住训练场上的火热, 黎落身着黑色训练服, 袖子往上撸, 和自己亲卫军跑步训练, “黎落?” 穿着墨绿色军装的雌虫眼神阴冷地盯着黎落, “你是?”黎落停下, 跟着他跑步的十几个亲卫军小碎步往前踱,好奇望向这几只气势汹汹的一副过来打架模样的雌虫。 见黎落皱眉打量自己,卡力解开袖子扣子,将袖子往上卷,在其他虫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提腿往里落那里踢去, “你TM哪里来的脸,把老子兄弟都绑了。” 卡力速度太快,太突然了,众虫还没有反应过来,黎落就和卡力打起来了。 地上泥沙纷飞,黎落用手肘挡住卡力挥过来的拳头,在卡力侧身扫过来时,抓着他的肩翻了个身,往后退了三四步,和卡力拉开一定距离。 “你还真有两把刷子,难怪敢大张旗鼓地去费达尔家抓虫,”卡力甩了甩手,喘息着说, 黎落胸口也剧烈起伏,抬手擦了擦脸,眼神冰冷,“费达尔家族的虫?倒是有意思,看来你也想进去陪他们,” 黎落和卡力打起来了,亲卫军手忙脚乱上前想拉开两虫,却被卡力带来的军雌阻止, “你们第一军是不是太嚣张了,是不是因为我们第五军没虫,” 一时间,训练场上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嘭嘭嘭的声音响彻云霄,闷哼不断。 黎落和卡力扭打在一起,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卡力力气很大,如铁钳般的手死死按住黎落的侧脖子,想将他往地上掼,黎落闷哼一声,扭转身体,抬起膝盖重重往卡力腰上撞,双手挣扎中抓住卡力的脖子。 地上石子飞溅,鞋子和衣服与地面的摩擦唰唰唰的响。 两只虫仿若殊死搏斗的野兽,打红了眼,黎落的手抵住卡力的脖子,卡力濒临窒息,按住黎落脑袋的手松了一两分力,黎落立马用手肘撞击卡力的手臂,在他吃痛瞬间翻身而起,抓起卡力手臂向后拧,同时右腿膝盖往他脊椎上压,卡力身体一软,往地上扑腾,脸被按在地上摩擦。 这时训练场远远跑过来三四只虫,大吼着让争斗他们虫赶紧分开。 黎落和卡力一起被“请”到元帅办公室。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元帅脸上缀着岁月的痕迹,不说话盯着虫的时候,脸上每一丝每一缕纹路都透露出刺穿心底的寒意。黎落还是第一次见到元帅,之前他任职的时候元帅有事没在帝都,是西维斯给他发的任职函。 卡力捂着脖子,斜看黎落不说话。元帅目光移向黎落,黎落将下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交代一遍。 “我也不知道哪里惹到这位中校,他直奔我来,什么都不说就动手,为了让他冷静下来,我只能使用强制手段,绝没有寻滋生事的意思。”黎落说得坦坦荡荡,甚至还多加了几个字,就差在元帅面前指天发誓。 元帅的瞳孔金褐色的,他眯着眼睛注视某个地方的时候,黎落总想起某类大型肉食动物,凶猛算计、衡量时机,蓄势待发,将猎物完全掌控在自己视野范围内。 元帅听完黎落的话,目光移向愤愤不平的卡力,“你身为第一军中校,是什么原因让你大老远跑去第五军训练场挑衅黎落?” “我没有挑衅他,是他嚣张了!” 军中规矩森严。 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刻在每一位军雌脑海中。 元帅领导指挥五军,总领几军事务,是军中职权最高的虫,也是虫皇的得力帮手。 身为刺头的卡力在他面前也是客客气气,刚才面对黎落时的嚣张气焰都被他收敛得干干净净,只是言语间的不忿还是不由自主泄露出来。 “太嚣张了?他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他太嚣张了?” 元帅目光一瞬间深沉,屈起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看卡力的目光多些看不透摸不清的东西,他侧身拿起一份文件顺势坐下。 黎落瞥了眼文件,发现和昨天他们搬回来的某些文件一样,黎落愣了一瞬,视线移到还在费心费力找他嚣张的证据的卡力身上。 这军雌被虫当枪使了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义薄云天呢。 黎落虽然不是很懂军中权力政权制衡斗争,他在蓝星接受的训练和教育就是服从命令,服从上级,但是在军营中待久了,也经历过看过一些斗争,心里有一两分想法,见元帅这副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对第一军本来就不满,这是西维斯和黎落说的,再结合昨天的事,还有今天卡力的举动,不难猜测,卡力找他打架是假,试探元帅态度才是真。 而元帅显然也想到了。 “哦,那你觉得黎落昨天的行动是错的,虫皇和我也不该下发命令,是吗?” 卡力噼里啪啦把昨天黎落在费达尔家族做的事说了,其中也不知道他听的是几手资料,真真假假,如果黎落没在现场,那他肯定会为卡力的叙述能力拍手叫绝了。 “怎……怎么会……”卡力卡壳一下,小心翼翼抬眼看向元帅,发现元帅脸色极其不好看时,身体瞬间站直,讷讷不敢言。 “没有最好,我还以为你也想去陪费达尔家族的虫呢,”元帅语气淡淡,卡力却不敢再说什么,最后两只虫都被罚了写检讨,黎落不需要在全军面前念,而卡力需要。 检讨的事没过多久,卡力家族就被查出参与非法生产阻断剂,被告上法庭,卡力也被逐出第一军。 第一军陆陆续续有军官被撤职,都是家族里有参与费达尔家族不法企业生产,被举报落马,锒铛入狱。而西德拉·赫尔终于意识到什么,平静的第一军躁动起来了。 “注意安全,” 一月份,繁华都市进入深冬,万物寂静,只剩下纷纷扬扬的大雪落满地,有虫走过留下一串串黑色印记。远方的苍山白雪覆盖,冷风拂过,卷起圈圈飘摇飞荡的雪花。高楼大厦掩藏在昏暗的环境里,透过鹅毛大雪,隐约可见其中或是金色或是赤白的灯光。 西维斯领了任务,前去航空空间站守着,预防第一军下辖八个州造反,领兵冲向帝都。 “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 黎落抬手拂去西维斯肩上的雪花,两只虫的视线隔空对视,黎落拽过西维斯的衣领,给了他一个冰凉又炽热的吻。 “你也注意安全,等所有的事都处理完,就回去守着面包店一起做面包吧。” 西维斯笑了下,一瞬间如雪雕融化,春暖花开, 黎落弯起唇角,“行!” 帝都有第一军,虽然兵力不多,但个个骁勇善战,都是从战火纷飞中走出来的,实力不可小觑。黎落是第五军高级将领,需要维护帝都秩序安全,不可擅自离守, 帝都变天了,虫皇身体越发虚弱,不知道从何处传出消息,虫皇即将下诏让太子继位, 也就是谣传流出来那天夜里,第一军和西德拉家族几位虫合谋,想在虫皇下令前,将虫皇控制起来,扶植他们心中的继任者上位。 连续下了几天的雪停了,路灯照在洁白的雪上,散发出盈盈白光。 皇宫没有建在帝都中心,而是建在群山之上,哥特式的尖顶城堡掩映在葱郁的绿植中间,蔚然耸立,庄严辉煌。而如今冬日大雪纷飞、银装素裹,城堡四周的绿植都被寒冰冻住,天地间只剩苍茫,还有道路中间黑色的点。 黑色的点就是黎落和第五军亲卫军一部分,他们正守在皇宫外面,等待第一军的先锋队。 虫皇要动世家,以己为饵,引他们造反,将他们一网打尽。 黎落不知道除了看得见的兵力,虫皇和元帅暗中布置了多少武力, 总之,这一夜不会安宁。 第47章 第 47 章 雪停了, 路灯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皇宫四周没有住宅,只有冬季时寥落的草地和缀满簌簌白雪的森林。 赫尔带了支队伍到皇宫西门, 他站在飞行舰上, 前面的军事指挥大屏将下方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幽蓝的庇护着皇宫的能量屏障,还有各种架设在护城墙上军事设备。 能量光电能量炮和狙击枪一排铺开, 黑黝黝的圆孔齐齐对着赫尔他们开来的飞行舰。 黎落身穿黑色衣服站在墙上,微扬起头盯着被掩护在中间的舰头立着三面紫色旗子, 舰身绘有金色徽章的军舰, 透过幽蓝的屏幕,赫尔和黎落对上视线。 湖水蓝的眼眸此时像是淬了寒冰,和他对视上的虫都恍若置身于冰冻住的湖水中央,刺骨的寒意从脊椎骨往上攀爬, 军舰内站在赫尔身边的副将都有些沉默。 “这是第五军今年刚任命的上校?望着是个狠角色。” 愣了一瞬,副将回神, 凑近屏幕盯着黎落一副若有所思。 “虫皇最近不见客, 你们……你们来这里有什么事?” 空气中氛围紧张, 约克咽了咽口水,摸了摸胸前的枪, 对着不远处军舰大喊。 约克从参军以来第一次参与权力斗争, 还到了动武的地步, 兴奋紧张的情绪搅合在一起, 说话都结巴了。 “开炮!” 赫尔神情阴沉地盯着屏幕, 激光炮从战舰下方轰然射出, 在空中划过一道耀眼的光,直冲黎落而去, “追踪弹——” 约克望着迎面而来的激光炮,脸色剧变, 这段时间除了训练,约克和黎落一直在上理论课,对各种武器的使用和样式都有了解,一扫就知道炮弹是什么类型。 山间寒雪覆枯木,赫尔和黎落遥遥相望,中间是一条宽阔蜿蜒的黑色柏油路,雪被环卫机器人铲堆积一起,一座座雪山矗立在路边。 黎落按住手腕,瞬间一架黝黑冷峻的机甲闪现在半空,不到两秒时间,黎落就已经翻身上机甲,一枚比赫尔战舰发射出的追踪弹更尖锐、闪着银色火光的炮弹霎时从机甲舱旋转着发射出,与冲到一半的追踪弹在半空相撞,银黄色和红色的光在半空炸开,丝丝缕缕的火花飞溅。 嘭——! 震耳欲聋的声响在耳边炸开。 黎落冷漠地望着自己机甲发射出的银尾鱼将追踪弹撞开,眨眼间飞到赫尔战舰前,掩护在赫尔旁边的战舰立刻调转方向,以战舰掩护,和银鱼弹正面撞上,战舰上的虫驾驶机甲冲出火光,被震飞十余里外。 “唔哼——!” 黎落坐在机甲里,精神力和机甲链接,银鱼弹射出瞬间,他脸色一白,闷哼的同时忍不住躬身,借以缓解脑海中尖锐的疼痛。 银鱼弹上覆盖了他一层精神力,以加强它的威力, 银鱼弹形状扁长,尖端细长,速度快,威力大,整颗炮弹飞射出去时像一条闪着银光的鱼一样,炸开时蓝紫橘色的光炫彩夺目,恍如烟花燃放,而那些光是黎落消散坠落的精神力。 “进攻!” 赫尔盯着黎落,脸色阴沉,副将也不敢多说什么,匆匆问援军到哪了。 战火打响, 各种枪炮子弹在半空相撞,赫尔命令两边的战舰掩护,他的战舰步步逼近护城墙。 黎落发了一颗银鱼弹,缓了半晌才压下精神力耗尽的痛感。 第五军分布在半空的战舰和对面打得激烈,城墙上的亲兵也不断发射各种炮和能量弹。 黎落这边情况激烈,而西维斯那边的战争早已经开始,第一军的援军源源不断从各州奔赴帝都,西维斯在星际航行狙击,预防各州援军进入帝都航线。 西维斯和雷索、卡洛特齐聚帝都和各州之间中转的一个星球,帝都如今是冬季,而中转的星球是秋季。 八个州的援军少说也有十几万,第三军和第四军合作,一起处理这次叛乱事件,而虫皇和元帅早就对这次的事有所察觉,想利用这次叛乱清洗各州势力,整顿五军,所以战争虽然激烈,但还没有到那种鱼死网破的地步。 直到西维斯他们来中转星的第十五天,所剩不多的叛军突然焦躁起来,开始用战舰掩护运兵战舰往向进入帝都航道。 “帝都那边看来快要结束了,” 雷索面色严肃,望着大屏上闪烁不断的绿点和红点,红点堆积着不停往绿点聚集的地方冲击,想要打破围堵, “移过去,和他们主指挥聊聊。” 西维斯的指挥战舰体积很大,漆黑闪亮,森严庄肃,在暗无边际的星际航线周围迅速移动, 战舰内,无数线条和圆点组成的大屏闪了下,出现一张胡子拉碴的脸。 “呦,这不是西维斯吗?好久不见,雷索和卡洛特也在啊,” 大胡子脸军雌笑嘻嘻和大屏这边西维斯他们聊天,似乎两边不是在针锋相对,而是好友相聚。 “哼!”雷索抱手懒得和大胡子交流,卡洛特倒是冷静点下头。 “你们过得去吗?” 西维斯冷嘲。 “过不过得去,这不是看各自本事了吗?” 大胡子哈哈大笑,盯着西维斯,笑成一条线的眼睛如毒蛇一般阴冷,连那圆胖和善的脸都变得扭曲。 “想开点,别那么早就自找死路。” 西维斯眼眸下垂,从衣服里掏出烟,点了支叼在嘴上,透过袅袅升起的白烟,眯眼看对面大胡子。 “那就等着看呗,是谁自找死路说不定呢。”大胡子笑嘻嘻关闭双方链接。 西维斯三四口抽完烟,将烟蒂扔到垃圾桶。 帝都战争进入白热化,搅进去的世家越来越多,西德拉·贡也被西德拉家族催回来。 “你们干的这是什么蠢事,谁说的虫皇病重?又是谁说他要传位给太子的?” 烟雾从西德拉·贡的面前升起,他站在窗边,那些之前坐着悠闲抽烟的虫此时站在他面前卑躬屈膝,求他出去主持大局。 “你们都没有查清楚,就擅自行动,现在让我来给你们擦屁股,我可不行,你们谁爱干谁干。” 西德拉·贡指尖夹着烟在烟灰缸上掸了掸,直接让管家送客。 笑话,他费劲谋划那么多,现在又来给这些杂碎收拾垃圾,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西德拉·贡想起那双紫色的眼眸,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真希望再见一面,不知道他后不后悔当初的选择。 西维斯离开的第十五天,帝都乱的第十天,帝都戒严,除AB区外,其他区域一半都被第一军和参与第一军叛乱的世家控制。黎落和赫尔那晚的对峙僵持不下,眼看攻不下西门,赫尔转身离开,去攻其他门。 黎落负责的西门一直很安全,第一军援军迟迟不来,撑了十天,溃不成军,而也就在这时,虫皇开始动手,以雷霆之势开始肃清帝都反叛势力。 黎落跟迪伦前往西德拉家族抓参与反叛的虫,以此结束这次的动乱。 “西德拉家族住宅占地面积快赶上皇宫了吧。” 迪伦从西德拉家族大门口走进这座占地面积极广的庄园,边走边赞叹,就差吹口哨了。 “长官,西德拉家族枝繁叶茂,繁衍出的子弟无数,这次的事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都只是旁支的旁支,如果不是家训,我们早就搬出这座庄园了。” “对呀对呀,我们都是无辜的,都是主支和某些旁支的祸,与我们没关系,” “我们都是无辜的,你看看这些孩子,你们把他们抓去,他们要如何活下去啊。” 黎落和迪伦带着亲卫才刚走进一栋白墙橘瓦的尖顶房子,就被一帮涌出来的雄虫雌虫亚雌拽住手,拖拖拉拉、叽里呱啦诉说一通,望着凄凄惨惨戚戚的。 “放心啦,又不是什么连坐罪,虫皇查清楚后自然会放过无辜的虫,当然,那些不无辜的,我们就无能为力了。” 迪伦耸耸肩,拉开拽着自己的几只手,抬眸朝屋内看去。 铺着红棕色地板的客厅,一只雌虫斜靠在沙发扶手上,穿着灰色浴袍,一只手里夹着烟,正懒懒散散地朝他们这里看来。 黎落将自己的手拔出来,见迪伦骤然安静下来,顺着他视线看去,朦胧的烟雾挡在雌虫面前,他轻轻吹了吹,烟雾逸散,雌虫熟悉的脸突兀的出现黎落视线内。 黎落心先是剧烈一跳,随后慢慢平缓下来,他来西德拉家族庄园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这只雌虫。 害原主的那只雌虫。 雌虫也看到黎落,不过他肯定没认出黎落, 他看清黎落的那一会,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笑着朝黎落吐了个烟圈,笑得风流妩媚,黎落移开视线, “全带走。” 西德拉家族被虫皇全抓了,连身为家主的西德拉·贡都没被放过,不过,西德拉·贡才进去不到一天就被放出来,而那些被抓的西德拉家族的成员,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帝都的事随着西德拉家族主支几家和几家分支被抓,大部分世家也相继溃散,而落下帷幕。 帝都的事结束,西维斯也回来了。 而由叛乱而产生的后续影响,将由太子领头处理,西维斯协助军部重组。 黎落抽时间去了趟监狱,去见那只雌虫。 “就是你要见我,我们认识吗?” 西德拉·菲奥拉懒懒散散坐在椅子上,看到要见他的虫是黎落,有些意外的挑眉, “不认识,只是来看看你下场如何,”黎落瞥见他手上银色的手铐,平静开口。 “你不会是…喜欢我吧,”菲奥拉哼笑,无趣的打了个哈欠,整只虫不像在监狱反倒像是在什么高档会所,靡丽奢华腐败的气息迎面而来。 “你是不是以为,你是因为西德拉家族旁支造反牵连进来的,所以查清楚后就能出去了。” 黎落找了个位子坐下,望着里面的菲奥拉。 “哼哼,难道不是吗?” “不,”黎落摇头,“希望你好运常在,保佑你好好活着,活得长长久久。” 黎落垂眸,见对面的虫毫不在意,也不多说什么,离开探望区。 随着审查深入,西德拉家族和其扶持的傀儡家族所做的恶事一件一件曝光,这个家族在未来一个月经常占据新闻头条。 西维斯协助元帅重组国防军,第一军取消,变成先锋军,剩下四军依旧,不过因为抓反叛军,四军也受到不小重创,西维斯忙得家都没时间回,天天住军营宿舍。 黎落相对就轻松一些,偶尔还有时间做饭,去军营找西维斯。 第48章 第 48 章 忙忙碌碌, 时间咻忽而过,转眼,蓝迦新年就要到了。 越临近新年, 天气越发敞亮, 乌云和寒冷随着帝都逐渐平静安稳而消散。天高地迥,几缕白云逶迤着尾巴从天空飘过,十几层高的大楼窗明几净, 深蓝色的玻璃在阳光下泛着细碎晶莹的光,长方体大楼顶端中心挂着国防部徽章, 金色和银色交相辉映。 黎落走上军部办公楼门前的台阶, 手里提着保温餐盒,餐盒外包装是蓝底印着白色图案的布袋, “黎上校来了,” “又来给上将送饭啊, ” “上将真幸福,我也想有虫给我送饭, ” “可以呀, 只要你愿意付出一点点代价, 马上就能享受这种送饭上门优待。” “什么代价?”有虫好奇, “星币啊, 现在外卖也很方便, 只要你愿意付钱, 还能指定送饭的虫的身高、体重、样貌、三围, 想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说话的虫揶揄一笑, 引得旁边虫捶他几拳。 “出的什么馊主意, 你是不是想把老子送进去,”军雌笑骂几声, 旁边的虫也跟着哈哈大笑,黎落走远了还能听到。 五楼,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黎落走出电梯,和来往工作的虫点头打招呼,他这段时间经常过来,西维斯的同事差不多都认识他。 “那虫皇准备什么时候退位?” 西维斯还是坐在办公桌后面,雷索和卡洛特还是一如既往吊儿郎当坐在沙发上,他们是西维斯副将,军部的事不说百分百,但至少知道了解七八分,看到西维斯桌上的文件越来越多,甚至有部分是元帅权限才能查看的,就知道西维斯职位要有变动。 再联想最近太子频频出现在公众场合,不难知道虫皇要有所行动了。 “大概过完年吧,” 西维斯看完手边最后一份文件,看了智脑,然后在两位好友嫌弃的目光中,起身去打开办公室的门。 恰好,黎落也刚刚走到门口。 “好巧,” 黎落笑道。 “算着你刚好到,冷不冷,”西维斯侧身让黎落进办公室,随后关上门。 “还挺暖和的,等你不忙了,我们出去野营吧,” 黎落将餐盒放在黑色茶几上,一一打开拿出。 “快来吃饭吧,今天做了可乐鸡翅,待会冷了不好吃,” 三菜一汤,两份饭,两套餐具。 雷索和卡洛特望着这两虫旁若无虫的开饭,难以置信怒喊,“哎哎哎,我们还在呢,你们两个干什么?我们是透明虫吗?” “啊,你们也在啊,刚才都没注意到,” 黎落端着碗,偏头状似才看到雷索和卡洛特,神情惊讶到浮夸。 “你们两个不是吃了吗?” 黎落做饭的时候问过西维斯,西维斯也问过这两货,他们说刚吃过,不麻烦黎落了。 “别理他们,好好吃饭,”西维斯给黎落夹了块炸平菇,低头啃鸡翅, “黎落,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雄虫哎,你有没有玩得好的朋友,介绍我们认识认识,” “约克,你喜欢的话我把他联系方式给你,”黎落答。 “算了吧,就那小子的身体,我怕一巴掌拍死他,把自己送进联邦监狱,”雷索叹息。 西维斯和黎落挨坐在沙发一边,西维斯穿着墨绿色制服,黎落穿着贴身黑色中领针织毛衣。 戴帽子吃饭不方便,西维斯摘下放在一边,头发散下来碰着脸,他不舒服地抬了抬肩。 黎落看见,放下筷子,侧身往后靠,握住西维斯的头发, “别动,” 黎落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拢了拢西维斯的头发,然后从自己手腕拉出一条黑色皮筋,拿着皮筋左右对比,似乎在衡量从哪个方向下手, 西维斯感受头皮带来的拉力,刚想转身,黎落的腿撞了撞他膝盖,语气轻轻的,带着一丝微妙的好奇, 西维斯顿住,余光瞥到两位好友龇牙咧嘴的表情,脸有些烫,连忙移开视线,但黎落让他不要动,他乖乖坐着,感受着黎落手指从他发间梳过,重复几次,然后在他脑后停住,动作生疏而缓慢地拽着他头发转了几圈,西维斯感觉自己头皮一紧,就听到黎落的声音, “好了。” 黎落望着自己扎的低马尾,还有西维斯红得惹眼的耳尖,闷声笑了, “谢谢,你还会扎头发?” 西维斯伸手往后摸,看黎落的眼神倏的亮了, “天啦天啦,你们不要秀了,我们走了,半点受不了恋爱的酸臭味,” 雷索和卡洛特推推嚷嚷跑出办公室,办公室一下安静下来。 “我刚学的,你发质很好,发色又漂亮,剪短太可惜了,这样很好看,”黎落抬手想西维斯的头发,蓦地想起在蓝星时,他店里女员工下班整理头发时碎碎念, “我们也太可怜了,别的女生头发都是男朋友摸油的,我们每天洗头,却便宜了这帽子。” “确实,太难了——” 黎落手落在西维斯脖颈处,轻轻摩挲两下, “你什么时候放假?” 吃完饭,西维斯和黎落一起收拾餐具,想着要过年了,黎落询问。 “后天,我今年申请了年假,可以多休几天,” 西维斯从没休过年假,今年难得休一次,元帅兴高采烈给他批了,还问他要不要多休几天。 “好,” …… 西维斯下走下飞行舰,划开智脑,上面是黎落发消息,他去超市买菜,问自己晚上想吃什么。 西维斯敲击几下屏幕,回了句鸡翅,刚好电梯到,他提着公文包走进电梯,电梯门刚要合上,就见小区送快递的机器人抬着一个大号黄色快递箱滑过来,西维斯连忙按开电梯门,等机器人进入。 十几秒后,十五楼到达,机器人和西维斯一起走出电梯。 “你送的快递是我们家的?” “1501,黎落,”机器人答。 西维斯买的房子是一梯一户,机器人跟着他出电梯,他就知道这是家里快递,不过他最近没买东西,快递应该是黎落的。 “给我吧,谢谢。” 西维斯签了字,接过快递箱,虹膜识别进家。 换好鞋,鞋柜上刚好放着快递刀,西维斯看了看特大号箱子,上面确实是黎落的名字和联系方式,箱子几个角都沾上灰,放在玄关会挡路,抱进客厅有点脏, 西维斯拿起快递刀,划开封箱胶布,快递箱里是一个包了塑膜的银灰色箱子,方方正正,和快递箱很贴合。 西维斯抬起箱子,想将快递箱颠倒,倒出里面那个过于贴合的箱子,后面就传来滴滴滴的开门提示声。 “蹲在这里干什么呢?” 黎落两只手里都提着东西,不方便换鞋,西维斯放下箱子去接过那些袋子。 “拆快递,你买的什么,箱子这么大?” 西维斯边说边把东西都提进厨房,分门别类放好,洗了手走出厨房,刚好看到黎落在摆弄银灰色箱子, “快来看看你喜不喜欢,” 听到脚步声,黎落侧过头招呼西维斯过去一起看,西维斯的好奇心被勾起,几步走到茶几处,和黎落站在一起。 “这是什么?” 西维斯从箱子里随便拿起一盒,“零感超薄……” 西维斯跟着盒子上的字读,快看完了,才意识到这一箱都是什么, “嗯?你买…你买这么多?!” 西维斯翻箱子,望着那近二十盒的银白色小盒子,盒子上标着不同的字,什么超薄、零感、润滑等等的,除了盒子,还有一瓶瓶浅粉色液体,西维斯拿起一看,脸先红后白,只觉得眼前一黑,说话声音都有些发颤。 “唔,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买了,先试用,下次就可以选喜欢的了。” 黎落无辜和西维斯对视,如果不是他眼底翻腾的欲望难掩,西维斯都要夸他考虑周全了。 两只虫在一起没多久就住在一起,虽然是分房睡,但除了最后一步,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西维斯并不抵抗,相反挺享受的,但换谁一次看到这么多避孕套和润滑液都会震惊吧。 “算了,收起来吧,至少一年可以不用买了。”西维斯摆摆手,转身离开,眼不见为净,只是那一瞬震惊过后,怦怦跳的心,滚烫的脖子、脸和耳尖,像是要烧起来了似的,心里燥得慌。 西维斯大步走到冰箱前,拿了瓶水喝了大半, 而黎落听到西维斯说一年,低头数箱子的盒数,再乘上只数, “明明是三个月的量,怎么就一年了?” 黎落抱起箱子放到主卧去。 晚餐是黎落和西维斯做的,都是两只虫喜欢吃的菜,可能对晚上要发生什么两只虫心知肚明,吃饭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倒是酒喝了不少。 夜色深沉,大大的落地窗映照着对面高楼的各色灯光,和跌跌撞撞纠缠着跌进房间的两道身影。 西维斯手搭在黎落肩上,仰着脖子,炽热的吻从下巴一路延伸,直至胸口。 “窗帘。” 西维斯头往旁边一偏,看到玻璃窗上的影子,缓了片刻,才拍了拍黎落的背,让他去拿遥控器。 “叮铃——” 自动窗帘缓缓合上,交缠的身影消失在窗上。 西维斯脖子伸长后仰,抓着黎落肩膀的手收紧,在他背上留下几道印子。 “忍忍……马上就好。”黎落吻了吻西维斯的下巴,低沉喑哑的声音带着一点喘/息,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 汗水滴落,细碎的、交融在一起的声音像是一首交响曲, “你的虫纹是紫色的,和你的眼睛一样,很漂亮,” 黎落手指点了点西维斯的后脖颈处,平时用信息素贴遮盖住的虫纹,此时暴露在他眼前,纹路逶迤、颜色神秘,只可惜,他夸赞的虫此时并没有反应,大概过了五六秒,才哼哼两句,以示回答, “你的肚子好可爱,会动,” 黎落手绕到前面,拉起西维斯的手摸了摸他的肚子,俯身靠近他的耳朵,轻轻呢喃,引得身下虫一抖。 “得换床垫了,明天你研究一下有没有垫在床单和床垫之间的防水的夹层,” 西维斯趴着,声音嘶哑,肩膀抖得厉害,似乎连带着肚子也在抽动,黎落身形停顿两秒,随后是更喑哑的嗓音, “好,” 天花板影子晃动,你追我赶,许久才停息, 黎落将垃圾丢进垃圾桶,俯身亲了亲有些力竭的男朋友的眼睛,眼里爱意浓稠,“我爱你,” “你不爱我难道还能爱其他虫,”西维斯弯起嘴角,抬手勾住黎落脖子,嘴唇印在他下巴。 …… 西维斯是在新任虫皇加冕仪式晚宴上再次见到西德拉·贡的,那只从监察处安然无恙走出去的虫。 “好久不见,堂兄,” 西德拉·贡端着红酒,朝黎落和西维斯走来,漆黑亮皮皮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哒哒哒的响。 西维斯神情平静,倒是黎落有些惊讶。 第49章 第 49 章 大厅金碧辉煌, 光彩耀眼的光从头顶倾泄下来,优雅的曲子在大厅环绕不停,衣着光鲜的宾客端着酒杯互相交谈, 西德拉·贡直直朝两只虫走过, 在距离还有一两米的时候停下,朝黎落伸出手, “你好, 西德拉·贡,” “黎落。” 黎落看了眼西维斯, 和西德拉·贡轻轻握了下手, 不到两秒松开。 “听说你要升职了,恭喜。” 西德拉·贡视线移到西维斯身上,谈笑间语气熟稔,黎落视线在西维斯和西德拉·贡身上转了两圈, 这两只虫除了头发颜色一样,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没想到他们竟然有血缘关系。 “托你的福, ”相比西德拉·贡的自来熟, 西维斯显得很冷淡,一副不想和西德拉·贡多交流的模样, “堂哥, 有时间回去看看吧, ”西德拉·贡仰头将杯里的酒喝完, 酒太烈了, 激得他眼底泛起水意, 嗓音也沙哑了,“家里那些渣子都进牢了, 不出意外这辈子就那样了,有时间回家看看吧,” “……” 西维斯和黎落挨得极近,西德拉·贡刚说完话,黎落就感觉到西维斯的手猛地攥紧他衣角。沉默一会,西维斯喉结滚动,张了张嘴,迟疑问,“你和虫皇交易的筹码是什么?” “能是什么?西德拉家族呗,”西德拉·贡不在意道,不过说完他看着西维斯,“堂哥,你别怪我无情,它存在太久了,我原以为就算枝叶被啄食完,根系总算是好的吧,没想到……” 没想到这个家族早就烂无可烂了, 西维斯补足西德拉·贡后面的话。 “我可不想为这个家族费心尽力,那不如卖了算了,还能捞些好处,”西德拉·贡说得轻描淡写,西维斯却明白了什么,怔然看他。 “他们以为我早就忘了,可是,墓地里那一排名字不会忘,他们偶尔流露出来的不屑也不会忘,他们的贪婪无情也不会忘,” “堂哥,他们早就该死了,” 西德拉·贡端着酒杯喃喃,眼神飘向远方,飘过漆黑暗淡的天穹,越过重重山峦,落在遥远的墓群里,一排一排青灰色墓碑庄严沉重,在第三十五排,埋葬着他的雄父雌父,还有西维斯的雄父雌父, 西维斯也沉默了,过了一会,才开口,“有时间去我那里吃饭,” “好,”西德拉·贡弯了弯唇角,视线又转到黎落身上,“什么时候结婚?记得给我一份请帖,” “行。”黎落答。 西德拉·贡离开后,黎落刚想问西维斯话,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喧嚣, 今天刚加冕的成虫皇的太子在一堆虫的簇拥下走进大厅。 他有一头栗色的头发,身形高挑修长,穿着浅金色绣有流云纹、蓝迦守护兽图案的长袍,站在身形各异,发色五颜六色的虫中间,格外显眼。 他是上任虫皇弟弟的孩子,也是一只雄虫,他应付完面前围着的一圈虫,端着浅金色的酒杯往西维斯这里来。 “陛下,” 西维斯和黎落微微鞠躬, “西维斯,这是你雄主吗?” 西维斯谈恋爱原本没多少虫知道,但是耐不住身边的好友都是大嘴巴,卡洛特和雷索广交友,靠着他俩,西维斯感情状况很快传遍整个军部,连带着皇室都知道了。 太子殿下刚刚成年不久,还很年轻,虽然极力伪装成大人的模样,但眼里脸上的好奇还是控制不住的流露出来, “是的,他叫黎落,是第五军上校。” 听到西维斯的介绍,太子殿下眼皮一跳,眼睑微微下垂,琥珀色的眼睛盯着黎落看了好几眼,黎落平静和他对视,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大约过了几秒,太子殿下扬起唇角,微微欠身,“那以后就辛苦你了,” “陛下客气了,” 黎落回礼,礼官过来在太子耳边说了什么,说完就候在旁边等着。 “我叔叔想见你们,”太子殿下摩挲杯壁,语气有些忧伤。 他口中的叔叔就是上任虫皇,如今身体不好,早上勉强撑着完成加冕仪式,晚上宴席都没来。 “嗯?”黎落看向新任陛下,确定不是只召见西维斯吗? “嗯,你是他雄主,当然也要去。” 三月天,春天尹始,夜晚带着丝丝凉意,今晚宴会是在皇宫举行, 黎落和西维斯跟着礼官弯弯绕绕走过一条条连廊,进入后花园,花园小路嵌了一颗颗白色鹅卵石,在路灯下散发出幽幽莹光,小径两边种着各种争奇斗艳的花草。 黎落和西维斯并肩,眼神时不时交流一下,想不通上任虫皇找他们的原因。 “到了,两位请吧,” 礼官停在台阶前,侧身让开。 “走吧,” 西维斯拍了拍黎落的肩,两只虫一起踏上台阶,三段台阶,每段九级,两只虫拾级而上, “你说虫皇找我们干什么?” “知道我们要结婚了,给礼金吧” 西维斯低头把玩黎落的手指,捏一捏指腹,揉一揉指节,和刚才与黎落一起猜测担心的模样截然不同,很是悠闲和随意。 到大门口,黎落深深吸了口气,反抓住西维斯捣乱的手,紧紧握住,缓解紧张情绪。 双开红棕色大门缓缓打开,两只虫一起走进去。 两层高的楼,以银灰色系为主,辅以暗金色条线,进门往左是客厅,客厅层高大约有四五米,从天花板坠下一盏璀璨的水晶灯,沙发和茶几是一个色系,都是红木的,地上铺着浅色地毯,中式和西式在这个区域融合得恰到好处。 “两位请坐,维罗尼尔阁下马上就好。” 西维斯和黎落进客厅,就见从右边匆匆跑出来一只亚雌,他头发花白,身材矮小,脸上镌刻着岁月的痕迹。 维罗尼尔,上任虫皇的名字。 “你们来了,” 伴随着话语,旋转楼梯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没多久,一道瘦弱的身影出现在两只虫视线内。 黎落看见维罗尼尔瞬间,眼眶一缩,神情霍然怔住, 黑发黑眸,比刚才那位太子殿下的颜色还要纯正的黑色, “阁下,”西维斯起身鞠躬,黎落也紧跟着鞠躬。 “别客气,请坐。” 维罗尼尔气质温和,说话慢吞吞的,快一点就止不住的喘气,脸色灰败下去。 黎落跟着西维斯坐下,目光时不时落在坐在他们斜对面沙发上的维罗尼尔身上, “我找你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听说西维斯找了个雄主,要结婚了,我给你们准备了份礼物。” 维罗尼尔像是没发现黎落的目光,浅笑着让刚才匆匆跑出来的亚雌去拿东西。 “谢谢,” 西维斯接过红棕色木盒,黎落跟着说谢谢, 维罗尼尔摇头,又和两只虫聊了会,就让亚雌送他们出去了。 “老乡见老乡,可惜我要走了,希望你和西维斯顺顺利利,孤独不会缠绕上你。” 亚雌送完客回来,见维罗尼尔站在窗边喃喃,连忙上前问他需要什么。 “不用,” 维罗尼尔摇头,缓缓走上台阶,身影消失在客厅。 “你刚才为什么一直盯着虫皇看?”离开维罗尼尔居住的那栋房子,两只虫走在出宫的路上,西维斯突然发问。 黎落笑了下,握住他的手,“只是觉得虫皇眼睛和头发颜色挺少见的,” “确实,他以前头发和眼睛都不是黑色,好像是金色的,后来二次觉醒,才变成黑色的。” 黎落点点头,蓝迦的虫觉醒后,发色和瞳孔变成各种颜色太正常了,上任虫皇可能也只是受精神力影响而已。 黎落没再想上任虫皇的发色,而是看向西维斯手里的盒子。 “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到家,西维斯和黎落打开箱子。 箱子里垫了块金色的绒布,两块闪着莹润光泽的白玉雕刻而成的同心结吊坠静静躺在绒布上, 黎落和西维斯对视, “收着吧,这是祝福。” “嗯,” …… 金秋九月,草木开始变黄,西维斯和黎落办了个小小的婚礼,没邀请多少虫,但气氛热烈欢腾, 雷索一直喊着要当证婚虫,黎落实现他的愿望。 “你们愿意成为彼此的爱人吗?” 一大段证婚词念完,雷索问出最后一句话。 “我愿意!”黎落笑着答。 西维斯望向黎落,“我也愿意!” 黎落牵起西维斯的手,坚定走向他们的未来。 第50章 第 50 章 大魏乾平六年春, 上京。 黑夜吞噬光亮,簌簌风声夹杂着寒气,密林狭道上躺着一具不知死活的身体。 “少爷, 要救吗?” 空阔安静的山林间奔驰穿梭过两匹骏马, 马儿踢踏的哒哒声,还有少年沉稳中带着清朗声音,在寂寂山林中格外清晰。 “药给我, ” 谢惓躺在地上,他衣衫被露水浸湿, 后脑失血过多, 呼吸微弱,如果没有人帮助,他今晚就要死在这里了。 “少爷我来吧。”是刚才询问要不要救的少年声。 “无事。”另一道声音言简意赅。 谢惓感觉有人轻轻挪动他,一阵宛若雪山之巅沁着寒雪的梅花的味道萦绕在他鼻尖。 随后是一阵又痛又痒的强烈感觉从他脑后传到四肢百骸, 他身体忍不住瑟缩。 “走吧,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造化了。”低调沉稳男声渐渐远去, 连带着那股干净清冷的味道也消散空气中。 马蹄声阵阵, 席卷过侠道上的枯枝败叶, 斜斜山坡下,河水上飘着破碎的冰块蜿蜒而下, 秀春巷。 “确定死了?” “确定, 小的用了那么大的棍子呢, 那血顺着淌了一地, 就算遇到大罗神仙, 他也死得不能再死了。” 躬身回话的小厮讨好笑道, 站在他面前,在夜间也戴着斗笠的男人闻言点点头, 静了一瞬,又问,“你确定没找到他的腰牌和文书证明?” “没有,他走得太匆忙了,身上什么都没带,” 小厮躬身回答,夜色浓稠,戴着斗笠的男人没看到小厮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安, “这是另外一半银两,你明早趁早出城,会有人送你离开上京,记住,这辈子都不要再回上京,否则,我也保不住你的小命。”男人语气轻飘飘,带着丝丝缕缕的狠戾, 他随意丢下包银两转身离开。 小厮抱着钱袋,目送男人离开,不知道是做了亏心事,还是夜色太凉,男人一离开,小厮就慌得心都要跳出来。 “不行,还是今晚离开,现在就离开最好……” 小厮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在街角市巷求生活、替人办事的小喽啰最是知道掩藏在繁华城市下阴暗腐烂的地方,也知道哪条道在最紧急时刻能逃命。 天色渐亮,郊外森林褪去夜间的晦暗,鸟鸣虫叫,河水哗哗,靠在树下的男人皱了皱眉头,挣扎着睁开眼睛。 谢惓扯开盖在身上的白狐大氅,心中的悲愤和绝望汹涌而出,淹没他的身躯,他躬身抱住膝盖,眼泪啪嗒啪嗒掉落在树叶里。 “驾——” “快快快,要赢了,本少爷的赤雪才是最厉害的,” “程慈你别跑那么快,等我们一起,” “你们就是想骗我停下,本少爷才不会上当,先走一步了,你们有本事就来追我,” “驾——” 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墨发高高束起,一身红色骑装张扬明媚,手里挥舞着银色马鞭,频频扭头往回看,脸上挂着不识愁滋味的笑意, 骏马骄行踏落花,垂鞭直拂五云车。 骏马穿梭林间,惊起一阵阵鸟扑闪翅膀的惊恐声。 “吁——” 程慈猛地拽缰绳,赤雪两条前腿高高跃起,随后落下,马鸣萧萧,赤雪踏步,程慈探究望向前面靠着树、身体蜷缩的人。 谢惓舌尖嘴唇都被他咬烂,口腔里都是血沫,腥臭的血味刺激他的神经,让他不至于失控,只从喉咙传出的嘶鸣。 “怎么就不能回来早一点呢,怎么就偏偏是这个时间点,如果再早一点……” “你受伤了吗?” 少年声音清脆,宛如晨间鸟鸣,可是靠着粗大树木的人没什么反应。程慈虽然不知忧愁,却也知人命关天,看到男人后背的血,也明白他肯定受了很严重的伤。 程慈翻身下马,拍了拍赤雪的脖子,让它去旁边喝水,提着马鞭往树边去。 靠着树的男人穿着一身青白色圆领长袍,是当下读书人的打扮,但是他后背沁满了大片暗红色的血迹,很可怖。 程慈走近,男人没反应, “不会死了吧,我可没杀人,可是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还有你的尸体,如果你死了,我怎么说得清,悄悄把你埋了,不会有人发现吧。” 程慈边念叨边用马鞭戳谢惓。 “我没死,多谢小郎君。” 谢惓抬起头,一脸狼狈。 “谢惓?!” 虽然谢惓脸上血混着土,脏兮兮的,但程慈对讨厌的人可是印象深刻,看清脸的瞬间往后退了四五步,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嗯,程……小少爷?” 谢惓已经很多年没见过程慈,自从他离开上京后。但是程慈喜欢穿红衣,那个鲜衣怒马、嬉笑怒骂皆表现在脸上的少年,让人见一面就难以忘掉。 “才一天你就不认识我了,啧啧啧,你这是怎么了,被人套袋子揍了。”程慈抱着手,幸灾乐祸摇摇头,“哎,我就说做人不要太孤傲,看吧,被揍了吧,流了这么多血都没死,你傲骨都进化成铜皮铁骨了吧。” 谢惓靠着膝盖偏头看程小少爷,脸色越来越白,头上骨裹着的纱布也隐隐流出血水,声音虚弱,“你再说我就要死了,到时候你就真的说不清了,” “靠,你求人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吗?难怪被揍了,” 程小少爷举着马鞭指指点点,但他心善,不能见死不救。 程慈虽然讨厌谢惓,但两人纯纯是气场不和,他不至于放任谢惓死在自己面前, “你忍着点,我抱你上马。” 程小少爷对自己体型没半点数,将马鞭一扔,俯身想抱起谢惓,可惜,他哼哼哼哈哈半晌,谢惓身体纹丝不动,反倒是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藏在嘴里怕吓着小少爷的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你怎么嘴里也流血了,你别死啊,死了我就说不清了,你等着,我马上去喊人来救你,你先别死啊。” 程小少爷还以为是自己把谢惓折腾得都吐血了,又慌又怕。 “没……没事,我舌头被咬破了而已,你扶我上马就行,不用去喊人。” 谢惓在程小少爷的帮助下,坐上了他的爱马,两人直往上京城内去。 榆林医馆。 程慈小心扶着昏过去的谢惓挪进医馆里。 “大夫,大夫,你快来看看,他是不是快要死了,你一定要救他啊,他要是死了,我就完了!” 程小少爷一进医馆,扯着嗓子就开始喊,周围人听到他的话,都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他,瞬间离他几米远,怕他是杀人犯。 才十六岁的程小少爷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嫌弃过啊,但是暂时他也顾不得了。 从郊区森林到内城,十几里路,赤雪速度很快,但路途颠簸,到半路时谢惓就昏过去了,程慈坐在谢惓后面扶着他,一路上胆战心惊,生怕谢惓死在他马上。 要知道在书院里,大家都知道程慈不喜欢谢惓,如果谢惓真的死了,那程小少爷免不了要被怀疑。 程慈后悔死了,怎么就不等等那帮狐朋狗友,让他们做个见证呢。 大夫听到他的召唤,见两人实在惨,连忙招呼徒弟药童一起帮忙。 中药苦涩,熬成汁之后更苦,风卷着外间熬药的苦味飘飘悠悠进屋,躺在床上的男人头上裹着天青色布帛,嗅到这股苦味,喉结滚动一下,眉心微蹙,过了一会,睁开双眼。 谢惓偏头看向大开的窗户,窗外种着几株海棠,此时开得正盛,风一吹,粉白色的花瓣飘飘扬扬。 程小少爷穿了一身石蕊红菱花纹圆领长袍,腰间系着白玉双佩,正站在海棠花下赏花,或许是感觉到房内人的视线,他偏头看来,见谢惓醒了,眼睛一亮,嘴角弯起,但不知道想到什么,马上又绷直了。 “你知道你昏了几天吗?你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度过的吗?我被山长、夫子传去问话,还被同窗怀疑了” 程小少爷从海棠树下气势汹汹奔过来,头发上沾着花瓣也不知道,他耸了耸鼻子,委屈得眼眶都红了,“最过分的是,我爹也不信我,我兄长让我与人为善,我做什么了,我明明好心送你来医馆,不仅贴了大笔银子,还被污蔑了!” “多谢程小少爷,程小少爷人美心善,是谢某的错,害别人误了程小少爷。” 谢惓起身坐着,他穿着交领中衣,头上裹着药,脸颊上有几道小伤疤,像是白玉上裂开的缝,嘴唇苍白干得起皮,望着可怜兮兮的, 程小少爷再多的苛责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偏过头,躲过谢惓的目光,面如傅粉的脸颊上宛如上了层胭脂,跟水蜜桃似的。 程小少爷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服气,又扭过头来,气哼哼道:“哼,你喊我程小少爷,那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反正你又穷又没有朋友,做我仆人,正好把欠我的药钱还了,” 谢惓抬眸看向程慈,眼里漆黑,难窥见一丝光亮,不像小少爷,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灵性十足,颇引人喜爱。 而谢惓是单眼皮,眼中圆润,眼尾狭长,不说话看人的时候,威慑力十足,程小少爷站在窗边,和房内谢惓对视, “你说话啊,我可告诉你,你跟了本少爷,以后本少爷就是你的靠山,没有人再敢欺负你,”程小少爷扬着下巴,得意洋洋。 “不过要是跟了我,以后你就用之前看我的眼神和平时对我的表情对那些我不喜欢的人,蔑视他们,让他们知道,本少爷的仆人都那么厉害,本少爷就更厉害了。” 程小少爷出身尊贵,性格骄纵,贪享玩乐,身后跟着一帮狐朋狗友,还有一帮看不起他,他也看不起的同窗。 谢惓以前也是在他看不起的同窗行列里。 但是他觉得谢惓那么惨,肯定就是书院里不喜欢谢惓的人套他袋子,既然谢惓已经不属于程小少爷讨厌的那行列了,那自然要归属于他这边了。 “小少爷的好心,谢某心领了,欠你的药钱我会尽快还,待谢某回书院后,一定会解释清楚谢某此次受伤与小少爷无关。”谢惓起身拱手道谢,也拒绝了程慈的好意。 程慈脸色几经变化,最后停留在不服气上,他咬了咬嘴唇,怒道,“不跟就不跟,本少爷还不稀罕呢,” 小少爷是性情中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既然谢惓不识好歹,那他也就不伺候了,之后直到谢惓离开药馆,都没再见到他。 谢惓回了秀春巷。 谢惓,停州人,年十七,未婚配。 去年八月谢惓参加科考,中解元,停州与上京相隔甚远,于是去年十月他从家出发,经水路到上京,在临渊书院读书,准备参加今年二月初的会试,却不想,在考试前吃错食物,没能走上考场。 还没从会试失败打击中走出来,停州传来书信,他家走水,爹娘皆殒命火灾,谢惓什么都来不及考虑,慌忙出城想去上京码头,在半路被人一棍敲晕了。 再次醒来,谢惓还是谢惓,却不是乾平六年的谢惓,而是乾平十六年的谢惓。 被一杯毒酒送了命的博远书院夫子——谢惓。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谢惓原本不该这么早来上京的。 谢家虽然略有家底, 但谢大人只是个地方七品小官吏,为人清廉,没有多少才能, 举一家之力供养谢惓读书, 虽然不知道捉襟见肘,但想让他在上京生活无忧,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谢惓在乡试中了解元, 这让谢大人对儿子抱有更高的期望,于是为了让谢惓早日适应上京和获得一些在停州时不知道的信息。 谢大人厚重脸皮联系了远在上京的同姓远亲, 希望看在同宗族的份上, 上京谢家能帮忙照料谢惓一二。 谢大人原本也不抱希望,没想到信寄出去小半个月后,收到来自上京的回信,上京谢家同意帮忙照料谢惓, 而且还为他安排了住宅,还有一个书童, 一个小厮, 照料他的学习和生活。 谢惓怀着感恩之心住进了秀春巷, 却不想,这里竟然是他一生悲剧的开始。 秀春巷的宅子只有一进, 不算宽敞, 但谢惓一个人住倒也算绰绰有余。 院子里有一口井, 井边放了个木桶, 另一边是一棵桂树, 春季叶片清幽, 去年谢惓刚来时是恰好秋月,桂树开得正茂时, 浓郁的花香伴他度过九月十月。 院子空落安静,没有人,谢惓也毫不意外。 他进北屋换了身天青色圆领襕衫,又出门了。 上京城外密林。 谢惓边回忆边在河边四处寻找,河水上冰块已经融化,水流浑浊汹涌,地上落叶湿漉漉的,有一股腐木厚重的味道。 谢惓四处转了转,最终把目光定在一棵苍幽的松柏下,松柏高大笔直,地面上覆盖着厚厚一层棕黄色松针,还有一些干裂的松塔,谢惓俯身扒开松针,半湿润的松针下,掩藏着一个靛青色的布包。 布包被松针也浸湿了,谢惓毫不在意,快速解开袋子,里面用防油布包着的文书腰牌还有一些金银披露眼前。 收到信那晚谢惓慌乱匆忙,但也没忘拿最重要的东西,没有文书腰牌,他出了上京,哪里都去不了,证明不了身份,他要耽误多少时间才能到停州。 谢惓摸着腰牌,木质腰牌上面有他的姓名,户籍年龄身份等信息,而文书则是他参加科考的身份证明之一。 谢惓三天前出城门就发现自己被跟踪了,他以为那人是想抢他包,包里东西太重要了, 谢惓进林子就悄悄把包藏起来,本想把那人甩开再回来拿东西,没想到刚起身就被人从后面一棍子打晕了。 至于那人为什么没把包带走,谢惓想到那天早晨醒来时身上盖着的大氅。 寂静的山林突然群鸟振翅,尖鸣阵阵,随之而来的是地面震动和马匹嘶鸣。 “驾——” “这次是我赢了,表弟,你还有得练啊,啊哈哈哈哈——” “表哥你耍赖,李锦都没喊开始,飞羽就先跑了,” 嚣张的笑声和少年不服气的抗议离谢惓越来越近,谢惓连忙把东西收起,起身拍了拍衣袍下摆的松针,抬头就见少年已经骑着马冲到离他不远的地方,正甩着马鞭看他。 “谢少爷,你这是又要碰瓷啊?” 程慈眼神扫过谢惓,见他好好的,身上没什么血,松了口气的同时开口讥讽。 程慈拉拢不成,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看到谢惓胸口就烧着一团火,当着堂哥表哥和一堆狐朋狗友的面,就开始嘲讽谢惓了。 宋邑见小表弟看谢惓的眼神都快喷出火了,好奇的目光落在谢惓身上。 小表弟之前就在他耳边提过谢惓这个名字,这三天提的次数更多了,说实话,之前宋邑根本没把谢惓这个名字放在心上,小表弟不喜欢的人太多了,谢惓只是其中一个。 但是这三天小表弟念念叨叨的,说自己做了件天大的好事,但是大家都误会他。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消息,说他把同书院的学子谢惓约出去,然后让人把谢惓打得满身是血,丢在榆林医馆前。 程慈说起时义愤填膺,恨恨地说等谢惓好了,他要把谢惓拉入自己圈子,惊呆那群迂腐虚伪的同窗。 但是真相归真相,流言归流言。 书院不明真相者还真以为是程慈打的谢惓,导致书院那些和谢惓走得较近的学子都悚悚然,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揍者,不敢来看谢惓。 “谢公子,” 宋邑翻身下马拱手打招呼,谢惓也同样拱手“宋公子。” 宋邑是国公府二公子,上面有一个兄长承袭爵位,自己乐得当个游闲公子,和谢惓同龄,也在临渊书院读书。 “你在这里干什么?” 程慈也翻身下马,提着谢惓格外眼熟的那条马鞭,三两步走到谢惓面前,在后面的人看来,就像是程慈提着马鞭找谢惓麻烦。 “公子,冷静啊。” “对对对,程慈,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啊,” “他是解元,他是夫子最喜欢的学生,程慈,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 一起骑马的几个俊朗少年不远处,原本只是打算看戏,现在看到程慈的动作,顿时都慌了,这要是程慈真的把谢惓打了,那他们惨了,程家大姐姐不得都把他们撕了。 伺候程慈的小厮也急急忙忙奔过去,生怕他家小少爷在光天化日之下把谢惓揍了。 之前的谣传总归是谣传,要是今天公子把谣言坐实了,不仅自己要完蛋,公子也得跪祠堂,被老爷打手心。 “你们说什么呢?” 宋邑语气训斥,目光却盯着程慈,只要他有所行动,自己马上冲上去阻止。 “我东西丢了,过来寻。” 谢惓对程小少爷的时候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语气多了几分熟稔,说话字词也多了些。 “哦,” 程慈应了声,对着谢惓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在书院的时候,谢惓为人冷峻,不喜多言,说话一句是一句,没一句是废话,夫子们又喜欢他,同窗不少人也喜欢他。 程慈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谢惓的场景, 少年掀开青灰色卷帘,从马车上下来,抬眸往上看,深邃的眼眸似藏着星辰大海,白净俊俏的面容在秋日阳光和漫山遍野的枫林映衬下,如谪仙入世。 他脊背挺拔,身形高挑匀称,穿着月牙白暗纹圆领襕衫,转身和马车旁的书童说了什么,接过书童手里的书箱拾级而上。 他们书院建在山上,不管是皇族贵胄、还是寒门书生,到了书院山脚下都需要步行上山,上山的路是一条蜿蜒曲折、看不见头的石阶,石阶两旁是山林树木,秋风席卷,漫山遍野树木如凤凰浴火重生,从山脚下红到山顶。 谢惓缓步而上,从山林间穿越而上,一步一步像是踩在程慈心上,程慈决定要和这位新同窗成为好友! 可惜,现实非所愿。 谢惓见程慈站在自己面前不说话,算算时辰,他该离开了。 “谢某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谢惓朝后面拱手,再朝程慈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他要回停州。 就算此时回去只能看到爹娘的牌位,他也得回去。 上一世,谢惓也被砸晕了,但是他中途没有醒来,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他匆匆忙忙找到行李就往码头去。 头上的伤没好,他晕船严重,到停州他就病了。 在床上躺了几个月,等身体康健之时,他爹娘的事已经成定局,蜡烛倒了点着菱纱,火势太大,二进的院子直接烧成灰烬,谢惓爹娘尸骨无存,最后是做了个衣冠冢。 可是后来,谢惓三年科考屡试不第,第四年好不容易考中,是今上亲点探花,然而那一年的科考被查出有人舞弊,涉事者被斩杀,没有牵涉的人名次被除,绝望之下,谢惓回到停州,他才知道自己爹娘的死根本不是意外。 “你要去哪,不回书院吗?” 程慈见谢惓走的方向和进城完全相反,往前走了一步,询问道。 “我要回停州,” 谢惓挥了挥手,步履不停,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密林狭道上。 “回停州干什么,而且走得这么突然,书院里一点消息都没有。” 程慈嘀咕几句,在宋邑的呼喊下,上马和他们一起回去了。 谢惓坐了五天船,又骑了一天马,终于回到停州。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地方,只是那座二进小院子成了一片灰烬,烧得漆黑的房梁横七竖八的搭着,地上全是黑色的砖石、木灰, “谢惓,你回来了。” “罗姨母,” 谢惓侧头拱手,被称为罗姨母的妇女一身青绿襦裙,她望着谢惓,见谢惓眼边红了一圈,唇边轻轻溢出一声叹息,“别太难过,你爹娘……他们会走得不安心的。” “我知道,谢谢罗姨母。” 谢惓垂眸,这一幕,他曾经经历过一次,只是那一次,他是在客栈和罗姨母见面, “谢六老爷想着你会回来,就没让人收拾……想等你回来再看看,” 罗姨母虽然和谢惓母亲不是亲姐妹,但家院子挨得近,郎主又都在知州府里任职,一来二去,两人关系亲厚,谢惓也算她看着长大了, “我知道,罗姨母早些回去歇息吧,我再看看。 夜色降临,二进院子后面就是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谢惓望着废墟,青色的身影隐入夜色,脊背直直挺着,罗姨母摸了摸心脏处,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不安。 谢惓站了片刻,往停州谢府走去。 谢六老爷是停州谢氏的族长,也是帮谢惓爹娘处理后事的人。 谢惓的爹虽然姓谢,但和停州谢氏宗族已经隔了好几代了,亲缘已经淡得不能再淡了。 只是后来谢惓会读书,谢六老爷才关照上谢家,时不时送些笔墨纸砚给谢惓。 “老爷,谢公事家小子回来了。” 烛光印在窗户纸上,摇曳不定,谢惓跟着管事一路走到谢六老爷书房。 “六叔爷,”谢惓躬身行礼,顿了片刻才直起身。 谢六老爷今年已经五十又五了,他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坐在书案后面,盯着谢惓看。 “坐吧,你稳重了许多,” 半晌,谢六老爷才开口,他一手端着茶杯,缓缓抿了口茶,松弛的眼皮耷拉在眼睛上,说不出的心事重重。 昏暗的灯光下,谢惓看向谢六老爷的目光也格外晦涩难懂。 “我听说是六叔爷为我爹娘安排后事,让他们入了宗族祠堂,” 谢惓找了个位置坐下,侧头望向六老爷,“也不知道我爹娘若是在天有灵,会不会感谢六叔爷。” “哒——” “谢惓!你这话什么意思?!” 谢六老爷扔下茶杯,面色严肃,脸上的每一丝每一缕纹路都发出警告的意味,谢惓却毫不在乎。 “你在替什么人掩盖什么?”谢惓问。 知道爹娘是被人害死的时候,谢惓不懂,爹娘与人为善,远在停州,也参与不到什么政治斗争,与什么水匪山匪更无瓜葛,怎么会有人要杀他们。 谢惓花了十年时间,一点一点拼凑,一点一点挖,从停州到上京,从自己到谢氏宗族,这一切的节点,竟然是自己! “六叔爷,你知道我为什么没能参加会试吗?”谢惓也不管谢六老爷有没有在听,他自顾自的讲,“在参加会试前一天,我喝了一碗汤,那碗汤让我陷入梦魇,虚得连床榻都下不来,” 谢六老爷松弛的脸皮抖了抖,嘴唇张张合合,说不出一句话。 “那碗汤是我书童端给我的,”谢惓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襕衫,轻声丢下一个惊雷,“是上京谢府送来给我喝的。” 第52章 第 52 章 四月份的停州夜晚还有些凉, 谢六老爷却惊出一身汗,目光惊惧望向谢惓。 “我知道六叔爷身为一族之长,要维护谢氏一族的利益, ”谢惓嘴角挂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而我只想知道,是谁让六叔爷让我爹娘入祠堂的,毕竟, 谢氏祠堂,非嫡支想入, 可得有重大贡献, ” 谢六老爷想说什么,谢惓偏头望向他,“六叔爷,我能知道我爹娘的死不是意外, 就能知道是谁让我爹娘入宗祠,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谢惓, 有些事太早知道对你没好处, 你现在只是一个解元, 蜉蝣撼树,知道越多, 只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 谢六老爷叹息一声, 幽幽目光落在谢惓身上, 想说什么, 却又忍住了。 谢六老爷一生磊落光明, 当了几十年族长,虽然没有将谢氏发展得多么庞大, 但也算问心无愧,谢惓爹娘的事,可能将是他一生的心结, “小子知道了,多谢六叔爷,” 得到和曾经相差无几的答案,谢惓离开谢六老爷住处,乘着夜色,去给爹娘上了柱香,烧了些纸钱。 山上呼啸而过,裹挟着谢惓绵绵恨意。他跪在刚修建成没几日的坟墓前,望着墓碑上“谢氏谢远松及妻谢杨氏之墓”十几个字,眼底盛满森森冷意。 “爹、娘,我该走了,这一去不知何时再回来,”黄色纸钱在翻腾过的新鲜泥土前燃烧殆尽,只剩下灰白色余烬在风中摇晃。 谢惓摸了摸墓碑上谢字和杨字,勾起唇角凄凉一笑,哑声道,“不过,这次我不会那么傻了,官官相护,利益相连,曾经儿子那么单纯,以为只要查到真相,就能为你们报仇,却没想到……” 没想到,他花了十年时间寻找真相,从停州查到上京,还来不及做什么,就被人灭口了。 “既然权势那么重要,既然要爬得够高才有资格活着,”谢惓站起身,拍了拍膝盖处的泥土,垂着的眼眸黑得深沉,“那这一次,我一定拼尽全力往上爬,位极人臣,让那些草菅人命、利益熏心之辈全都付出代价,为你们报仇。 而这一切的前提,他得活着。 “他直接就走了,什么都没问?” “去了谢六老爷那里一趟,没一刻钟就出来走了。” “谢六老爷帮他爹娘处理后事,又让他爹娘入了宗祠,他去感谢一下也无可厚非,但是对爹娘的死如此淡定就接受了,我怎么觉得不对呢?” 谢惓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他留在停州,只会打草惊蛇,他知道停州哪些人和他爹娘的死有关,但是他现在不能动,他一动就会引起上京城里的人的注意, 他可能都活不到参加科考,就被灭口了。 虽然上京也不见得多安全,但想要他命的人在上京也有对家,他们互相牵制、互相监视,不管做什么都要权衡小心,只要谢惓小心一些,活到科考不是问题,唯一要担心的是,有人在他参加科考的时候做手脚。 程慈再次见到谢惓,是半月后。 “谢惓回来了,” 程慈刚到书院,就有人匆匆跑来告诉他谢惓回来了。 不是他让人盯着谢惓,而是之前他揍谢惓的谣言在书院里甚嚣尘上,不少人都等着看两人笑话呢。 “来就来了,你们告诉我干什么?” 程慈白了眼这帮兴致勃勃、摩拳擦掌的好友,径直往自己班去。 临渊书院把学生分成甲乙丙丁四个班级,谢惓在乙班,而程慈在丙班,一墙之隔,想不遇见都难。 初夏,夫子为了防止学生在课堂上睡着,不允许关窗,而谢惓刚好坐在窗边。 一堂课刚下,谢惓正写上堂课夫子留下的课业,余光瞥见窗口走过一道艳丽的身影。他抬眸看去,没看到人,又低头写字,没一会,那道人影又从窗前走过,谢惓这次没看到, 程慈走过窗边,都快走到自己丙班窗前了,乙班坐在窗边的人却没什么反应, 程慈踢了两脚台阶上长出来的嫩草,漂亮的脸蛋上愤愤不平,这就是谢惓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程慈碎碎念完,但又忍不住扭头朝后面看去,当然,他已经走过敞开的窗口,人影瞧不见,只看见雕花的窗棂。 “你说程少爷在干什么呢?从那窗边走来走去的,待会夫子出来,他又要挨骂了。” 程慈其中好友户部侍郎家小儿子扒在他们班窗户口朝外看,旁边都虞侯家小儿子也扒在窗口,两人见程慈从乙班窗户前走过又走回来,走过来又走过去的,有些疑惑, 而程慈的表哥,宋邑站在窗边,看着表弟的一举一动,无声叹息,这看脸的时刻真让人恼火。 程慈从小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每次看见长得漂亮的人就走不动道了。 之前听说花楼里的姑娘长得好看,还悄悄跑去看过,后来被程老爷发现,罚他跪了三日祠堂。 程老爷一个读书人,官居御史中丞,为小儿子的教育耗尽心血,打不得、骂不得,最多就是跪跪祠堂,家中有老母和夫人偷偷关照,出门还有几个舅舅护着。 程老爷脑瓜子疼,为了不得罪人,他都没让小儿子去国子监考验那些老学究的心脏承受能力,而是把他送到临渊书院。 没想到程慈玩得更欢了,五年了,别说科考,他要是能把《论语》背下来,程老爷都能当场表演泣涕涟涟。 程慈喜欢跑马,上学上着上着人就不见了,书院的夫子一开始还时不时来个昏厥课堂,请了多次家长之后,程老爷放弃了,只要他在书院不闹事,不欺压学生,不就是骑马吗?去吧去吧, 然而这情况半年前突然有了变化,程慈出去骑马的时间少了,竟然开始乖乖待在书院读书了。 虽然课业做得乱七八糟,书也读不清楚,但是他竟然乖乖上课了,程老爷知道后,喜极而泣。 然而,别人不知道其中缘由,宋邑和其中几个和程慈走得近的好友都明白,程慈是“看中”隔壁班的谢惓了。 其他人都觉得他不喜欢谢惓,所以经常欺负他。只有程慈几个好友知道,程慈只是是想引起谢惓的注意罢了, 但是谢惓就像没看见他似的,他都从窗前走了三趟了,谢惓还在写字。 “你在窗外走来走去干什么?想找谁就直接喊就是了,含蓄什么?这里有你相中的小娘子?” 书院教珠算的夫子背着手从连廊下走过,见程慈在乙丙班之间走来走去,时不时抬头朝乙班看去,然后又快速走过,看得他啧啧称叹,然后不顾程慈死活的放声问道。 程慈先是瞪了眼三十多岁、恶趣味十足的夫子,然后又扭头朝窗内看去。 然后差点撞上走到窗边的谢惓身上。 “我刚才就想问你,你在干什么?” 程慈鼓起脸颊,想说什么,目光瞥到谢惓左手手臂上绑着的白布。 在大魏,家中有亲人过世,男子需要在手臂戴白布、女子头戴白花,为亲人守孝一年。 “你……” 谢惓顺着他目光望向自己手臂,这白布是缝在襕衫袖子上,不会掉落,谢惓看了眼收回目光, “你还没有说你在外面干什么呢?” 谢惓又问了句,视线望向远方,遥远的天穹上覆着这一层阴云,山林苍翠绵延起伏,一座掩映着一座,其间或可见袅袅炊烟,或可见寺庙矗立。 “我随便走走,快上课了,我先回去了,” 程慈仓皇说了句话就跑了,像是后面有人在追逐他,谢惓在想事情,没注意到,等缥缈深厚的上课铃声响起,夫子走进班级。 谢惓收回视线,走到书案边坐下,只是接下来一堂课,他频频出神,被夫子逮住几次,只是看着他手臂袖子上缝着的白条,微微叹息,指节轻轻敲过他的书案,以作提醒。 傍晚下学,天空堆积着厚厚的乌云,远方青山被薄薄的雾气笼罩,没一会,雨水啪嗒啪嗒滴下来,不出几息,小雨变成哗哗哗的大雨,如注的水流顺着书院檐角滚落,在地面上砸出不小的水洼。 谢惓已经搬到书院来住,下学了没忙着回去,借着室内的烛光俯身写字。 “谢惓,”少年清脆的声音耳畔响起,谢惓提笔的手顿了下,霎时,宣纸上多了一滴浓墨,缓缓朝四周边缘晕开,将上下的字连着,变成一团更大的污渍。 “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想说,我下午的时候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程慈爬在窗沿上,想从窗户爬进来,手忙脚乱的,襕衫又长,这里拉一下,那里压一下,反倒扒在窗沿进不来,像只翻转的乌龟似的,四肢挣扎着。 “无事,” 谢惓搁下笔,重新换了张纸,提笔刚想重写,就听见程慈扒在窗上,小声挣扎嘶嘶喊疼的声音。 “你下学不回家,在书院逗留干什么?” 谢惓走过去协助程慈下来, “雨太大了,不安全。” “你在抄佛经吗?” 程慈拍了拍衣衫,看见书案上平整摆放着的写过的宣纸,伸长脖子看。 “不仅人好看,字也写得好看。字迹端庄秀美,运笔流畅均匀,要是我爹看见了不得重复这句话几百遍。”程慈小声嘀咕一句,又看了几眼,发现谢惓抄写的是“心经”。 “嗯。” 谢惓言简意赅,提笔又开始写,程慈站在一侧看。 外面天色蓦地黑了,大雨哗哗哗的下,想回家的回不成,只能待在书院等雨小了再走。 外面连廊吵闹,室内却安静得宛如谢惓一笔一划都发出沙沙的声音。 程慈小心打量谢惓,室内昏暗,烛火描摹谢惓的侧脸,标准的剑眉让他过于俊美的脸增添了几分英气,卷翘的睫毛浓密,鼻梁宛如被人劈开的山脊,又挺又直,嘴唇绷直,提笔书写,一笔一划,像带着撰写者极深的眷念。 他回来后深沉了好多。 他应该很悲伤吧,也不知道他家过世的是谁?最好别是太亲近的人,否则伤心如山下满江河的水、涨潮时能把人淹死,程慈指甲扣着书案,漫无目的想着。 外面雨变小了,谢惓还在抄写,确切的说不是抄,而是默写,也不知道他到底抄了多少遍,才把枯燥复杂的佛经都背下,程慈不敢打扰谢惓,悄无声息地出门走了。 接下来几日,傍晚下学,别的学子都走了,谢惓一个人留在书院里默写佛经。 在爹娘过世的第七天,谢惓带着抄好的一百篇佛经,一步一步走上了樊山寺。 而这天早晨是个艳阳天,到了下午却倏然变了,阔远的天穹仿佛要塌了似的,黑沉沉压在人头顶,让人喘不过气来。 谢惓烧完佛经,求了两个平安符,拿着把油纸伞,缓缓下了樊山寺。 樊山寺建在邛山顶,下山的路弯曲波折,一不小心就容易滚落山崖下。 谢惓刚走到半道,惊雷划破天穹,雨水如幕帘般劈头盖脸落下,遮蔽了人的视野,也阻断了雨幕中若有若无的求救声。 第53章 第 53 章 四周变得寂静, 寂静得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和低哑的呼救。 天穹被雨水和森林染成暗青色,谢惓站在山腰,细细分辨那丝隐藏在静寂中的呼救, 雨注不停地哗哗砸下, 在地面上砸起一圈圈尘土,然后泥土混合雨水从缓坡翻滚而下。 “救命——!” “快来人啊,有没有人——” 无音擦了擦脸上的耶雨水, 扭头看向压在马车下的人,鲜血混合雨水缓缓流出, 无音顾不得疼痛, 连爬带滚地过去想把马车掀开,挣扎半晌,马车纹丝不动,反倒压在马车下的人眉心拧得越来越紧, 嘴里喃喃自语什么,从他身下流出的血越来越多, 暗红色的液体流到枯枝嫩草上, 很快被雨水冲刷殆尽。 无音眼前重影叠叠, 马车从山顶翻下来,他的腿也摔断了, 还有胸口也疼得厉害, 不知道是不是摔到肋骨了。他能保持清醒全靠想要救被压在马车下的四殿下的心支撑着。 “殿下——” “殿下, 殿下, 你别晕, 你坚持坚持, 无尘去找人了,马上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谢惓找到求救声发出地时, 看到就是支离破碎的马车架压在人身上,旁边趴着一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少年,他连忙走过去查看被压在马车下的人。 “你是谁?” 无音望着突然出现的人,慌乱的同时又有了一丝希望。 殿下平时深居简出,难得出行一次,只是想给琴妃娘娘祈福,没想到行至邛山半腰,驾马车的马竟然受惊狂奔,殿下和他虽然及时跳出马车,却被人趁乱推下山崖。 “路人,” 谢惓回了句,将油纸伞递给无音,“给他撑着,” 马车只剩下支架,谢惓试着抬了抬,可以抬起,但是需要人协助。 “我待会将马车抬起来,你把他拖出来,他得赶紧救治,要不然腿就废了,” 谢惓快速说了两句话,雨太大了,无音没怎么听清他的话,但是看他的动作,明白这个“路人”是想救殿下。 “你手能不能动?” 谢惓声音突然放大,无音听清了,他连忙点头,“能动,能动!求你救救他!” 谢惓撸起袖子,深吸一口气,却喝到大半雨水。 谢惓垂眸望向马车下昏迷的人,凝神聚气往上抬起马车,无音连忙抓住燕鸣青的衣领,使劲往外拽, 大雨稀里哗啦,冰冷的雨水浇灌在脸上,再加上腿上的疼痛,燕鸣青恍惚清醒过来。 “公子,坚持一下,快要出来了——” 燕鸣青听到近侍无音的声音,想说什么,然而,小腿处尖锐的痛意从神经传达到脑子里,刺激得他喘息不已, “醒了,醒了就赶紧爬出来,你腿要废了。” 马车支架虽然不重,但也不轻,大雨淋湿了马车上的帘子盖子,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再加上大雨,眼睛都睁不开了。 燕鸣青想起大雨前发生的事,再联想到腿上的痛,什么都不想,用手肘撑着顺着无音拉他的方向发力,往外拐。 无音不要命的拽再加上燕鸣青自救,没一会,被压在马车下的燕鸣青被拖出外车。 谢惓啪放下马车架,来不及喘息,扯了块布拧了拧,给燕鸣青的小腿绑上,然后抱起他连忙往山上去。 樊山寺是上京城有名的佛寺,不少达官贵人闲暇时或逢年过节都喜欢过来上香,寺庙里有专门懂医术的僧人。 谢惓抱着燕鸣青一路跑回樊山寺,寺庙门口僧人经常接待贵客,一看谢惓抱着的人,脸色顿时一变,连忙叫人来帮忙。 傍晚。 谢惓背手站在菩提树下,仰头是挂满红色丝带的苍幽树木,身后是寺庙专供香客住的后院。傍晚大雨停歇,青灰色的云飘过,金色晚霞刺破天穹,挥洒下来,光耀万物。 燕鸣青有人照看,无音也被救回来了。 谢惓救了人,手被划伤了,也被安排住进后院医治,他扭头望向院子北屋,眼里墨色浓郁。 大魏皇帝乾平帝第四个皇子——燕鸣青,今上最喜爱的儿子,于乾平六年五月初上樊山寺为其母琴贵妃祈福,归途中遇山匪,坠落山崖,在山中待了一天一夜才被找到,因为延误最佳治疗时间,导致右腿残废,自此退出太子位争夺战,乾平十年,琴贵妃薨逝,不久,四皇子自缢府中。 谢惓抬起手,望着手上绑着的绸布,翻转手腕,屈伸手指。 “谢公子,四殿下有请。” 僧人独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谢惓转身颔首,跟着小和尚走进燕鸣青的屋子。 房间简朴,燃着香,燕鸣青已经醒了,正靠在床榻上,他看见谢惓走进来,挣扎着要起床, “殿下,您别动,小心您的伤,” 照顾燕鸣青的内侍匆匆上去扶住他, 谢惓拱手行礼作揖,“四殿下,” “谢公子请坐,今天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恐怕吾这只腿就……”燕鸣青说着目光放在被绑着的动弹不得的右腿小腿上,脸上温和的笑有了些苦涩的滋味, 谢惓垂眸,“殿下是有福之人,不会有事的。” 燕鸣青勉强笑了下,外面恰好传来喧嚣的声音,内侍出去查看,没一会又匆匆跑回来,脸上带着喜意。 “殿下,皇上和贵妃来了。” 谢惓垂着的手蓦地蜷缩起来,他扭头望向床榻上的四皇子,却发现四皇子脸上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反倒有了些复杂的情感,但是转瞬又变得兴奋高兴起来。 谢惓细品那些复杂的情绪,起身过去协助内侍扶四殿下, “快快快,快扶我起来,去迎接父皇和娘娘,”四殿下抓着内侍和谢惓的手,挣扎着想要下床榻, “迎接什么,受伤了就好好修养,吾还能找不到路进来不是。” 苍老有力的声音伴着红色身影出现在门口。 乾平帝被一帮人簇拥着走进四殿下的屋子,琴贵妃走在他身边,一进屋看见四殿下,琴贵妃眼眶就红了。 “父皇,娘娘,”四殿下抓着谢惓和内侍的手臂,挣扎下榻跪着行礼,谢惓垂眸俯身跪着, 皇上没等四殿下跪下就扶起他, “父子之间,不必多礼,何况你的腿还伤着呢。”皇上扶着四殿下躺到床榻上,看见地上跪着的谢惓和内侍,也让他们起来。 “四哥儿,疼不疼啊,都怪我,要不是我,哥儿就不会遭此罪。”琴贵妃急忙奔过来,望着燕鸣青小腿上的绸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不疼,不是娘娘的错,娘娘别多想。” 四殿下和皇上还有琴贵妃宛如普通人家一家三口似的,温情脉脉,而跟着来的大臣从门口站到院子里,十几个人,谢惓抬眸看了一眼。 对上站在门口谢致远的目光, 谢致远穿着紫色官服,在一群绯色官袍的官员中,格外扎眼,谢惓微微鞠躬,疏离又陌生。 谢致远不认识他。 至少这个时候他们都不认识彼此。 上京城,谢府老爷谢致远,官居参知政事,也就是当朝副宰相。 答应谢惓父亲在上京照料谢惓的人,但是从谢惓到上京,除了照顾他的那两个人,他从来没见过谢家任何人。 他刚到时原想上门拜访谢老爷,被书童阻止了,说谢老爷说过,他要参考科考,如果在考试之前被别人知道他和谢大人的关系,对两人影响不好,让他好好读书,以后有机会再上门拜访。 谢惓想着特殊时期,确实不该引起别人关注,等考上再去拜访也不迟,后来发生太多事,他也没机会上门。 谢致远也看见谢惓了,看他朝自己行礼,眼神陌生疏离,心里有些异样,却不在意。 十几年前他就做了选择,十几年后当然也不后悔。 皇上和贵妃抚慰完四皇子,知道他的腿不便行动,就让他先在樊山寺修养,等完全好了再回去, “对了,父皇,那是我的救命恩人谢惓,” “谢惓?” 乾平帝扭头打量谢惓,注意到他身上的襕衫,问,“你在哪里读书?” “回陛下,在临渊书院。”谢惓俯身拱手作揖回答。 四皇子去樊山寺为琴贵妃祈福,马受惊坠落山崖被一个书生救了,在上京城内流传开来。 “谢惓救了四皇子?” 程慈和宋邑他们七八个人正在酒肆里喝酒,就听到隔壁楼下四处都在谈论四皇子坠崖,谢惓救人的事。 “是啊,今上知道后赏赐了好些东西,我们书院也跟着沾光,陛下赐了块牌子呢。” 宋邑挑了块鹿肉嚼吧嚼吧,“在今上和四皇子那里挂了名,以后书院就没有人敢在背后嚼舌根了,套他袋子了。” 程慈端着小陶瓷杯,里面装着半杯米酒,听到楼下人嘀咕,还有表哥殷羡的语气,把酒杯一扔,提起马鞭匆匆走了。 “你去哪?不喝了吗?” 宋邑喝的是烧酒,比米酒度数高了不知道多少,说话时酒气熏天,程慈挥了挥马鞭,“回家一趟,下次约了。” 程老爷子正在书房看书,书房静寂,香炉里点着程老爷最喜欢的沉香,书案上摆了他最喜欢喝的茶,下午时分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程老爷对这日子满意的不行。 “爹,爹,爹,你在书房吗?” “爹——” 杂乱的脚步加上呼喊不停的“爹”,程老爷子宁静的内心顿时有了想弑子的想法, 程慈撑着书房门,见程老爷子正坐在书案后阴森森盯着他,他也不在意,反倒高兴得像是登科及第似的,三两步跳进书房, “爹,我记得你这里有不少纸,给我一点,” 程慈的不要脸程度程老爷子一向知道,但是对于他一点都不拐弯抹角的要求,脑门上的青筋还是蹦了蹦,差点扯起书案上的书扔到程慈脸上。 “你要纸干什么,你要写什么名家之作,能用得上我的纸?” 程慈要用的宣纸每个月都有人给他准备好,他也一向不管自己还有没有笔墨纸砚,都是书童和小厮给他准备检查,此时到程老爷子这里来要纸,要的能是普通纸吗? “爹啊,我就要几张,你不要那么小气嘛?等舅舅从蜀州回来,你想要多少蜀纸有多少。” 程慈毫不心虚地给自己爹爹画大饼,眼睛还左顾右盼,寻找程老爷子的宝贝箱子。 “真的?你舅舅去蜀州干什么?” 程老爷子听到蜀纸也不淡定了,站起来眼巴巴望着程慈。 “哦,他们去看望好友。” 程老爷子想了想,大气挥手,“在房间床榻底下,你去拿吧,” 程老爷子见程慈转身就走,连忙追出书房,“几张啊,不许多拿,管家看着你呢。” “爹,你就放心吧,我多拿了也没用啊,”程慈的声音遥遥传来,程老爷安心回去看书。 谢惓救四皇子的影响远不止他所得到的那些好处。 “你之前告诉我已经处理好了,现在他又好生生回到临渊书院,你又说有办法让他在书院待不下去,现在呢,他又救了四皇子,”穿着华服的中年男人啪的甩出一个茶杯,怒气难消,“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跪在地上的穿着黑色交领束袖,一副武将打扮的男人垂下头,“王爷息怒,是小的办事不力,请王爷恕罪。” 男人走到靠窗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已经泛黄陈旧的画,画里是一株兰花, 寄君青兰花,惠好庶不绝。 画的右下角印着红色章印,时间久远,章印已经剥落褪色,没有人认得出这是先皇太子的私章,也不会有人想得到这是先皇太子的画,冶王才敢明目张胆将这副画挂在书房。 “你自己去领罚,让巫垣去处理,我不想再在上京城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是!” “最近谢公子在干什么?” 跪着男人知道主子口中的谢公子绝对不是谢惓,而是另一个才名冠绝上京城的人——谢翊, 当朝副宰相的嫡长子,三元及第,才貌双全。 “谢公子任职度支司,最近都在忙于公务,并无异动。” “盯紧他,别再让他乱跑,外面太危险了。四皇子随意出去,这不就出意外了,” 冶王望着那株兰花,喃喃道。 “是!” 谢惓救了燕鸣青,藉以这救命之恩,两人成了朋友。 “殿下随意出宫,不怕再出现什么意外。” 刚下学,谢惓就在他房舍外见到燕鸣青,带了个近侍和一个护卫。 “这不多带了个护卫了吗?” 四殿下年十八,母亲为琴贵妃,本人又深得今上喜爱,养成了他一副烂漫天真的模样,半点没有皇家的算计和深沉。 “殿下来书院是有什么事吗?”谢惓问。 “父皇为临渊书院写了副字,吾代他送来。” “殿下有心了,” “这事还是谢翊提起的,吾还要感谢他呢。” 四殿下说着,目光越过谢惓望向他后面,谢惓转身看去。 “四殿下,” 谢翊拱手作揖,燕鸣青调笑他任职之后也变得和那些老古板一样,一板一正的。 谢惓看谢翊,他穿着天青色圆领袍,板正严谨,内敛含蓄,一举一动颇有世家风范,朗朗如月,不愧为上京城世家公子典范。 “你们两个都姓谢,不会是什么亲戚关系吧,” 四殿下望着两人,语不惊人死不休, 谢翊瞥了他一眼,“殿下刚才不是说饿了吗?饭菜准备好了。” “好吧,好吧,对了谢惓,我们今晚住在临渊书院了,你晚上过来我们一起玩啊。” 谢惓意外看向燕鸣青,要说才出了那么大的事,燕鸣青应该乖乖待在宫中才对,怎么现在不仅到处乱跑,还留宿外面。 “你别担心,我们是悄悄出来的,谢翊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不会出现意外的。” 察觉到谢惓在想什么,燕鸣青凑近他小声说道。 谢翊朝谢惓微微颔首,表示这事不用担心。 谢惓也就放心了。 然而事实是,他放心太早了。 望着窗外刀光剑影,再看看一脸兴奋的燕鸣青,谢惓有些心累。 谢翊提着剑出去,谢惓也起身换上衣袍,找了根木棍拿起,出去探查情况。 “谢惓,你等等我?” 第54章 第 54 章 “你在屋内待着。” 谢惓提着专门找人伪造的木棍出门, 脸色冰冷,眼里黑得不见底。 谢惓的武力值不低,尤其是重生回来后, 为了保证自己好好活着, 他每日清晨天不见亮就起来锻炼,书院还有专门的武术课,谢惓可一节课都没落下, 甚至私底下还去找老师“查缺补漏”。 “嘭——” “啪——” 木棍表面只是望着平平无奇,砸在人身上才知道, 这TM哪里是木棍, 这分明是铜铁炼制的。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谢惓面带微笑,掂着木棍,盯紧靠近的刺客, 在刺客扑向他的时刻,扬起木棍猛地一砸, 刺客脖子一歪, 闷哼一声, 倒地不起。 “不说是吧,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说。” 谢惓拎着木棍, 从刺客身边踏过, 走向另一个刺客。 “谢惓这么强吗?” 燕鸣青藏在门后面, 身边蹲着无音, 两个人望着在月光下, 一棍一个人的谢惓, 目瞪口呆。 “殿下,当初谢公子抱着你从山脚下跑到山顶, 想来体力应该不低。” 无音拽着燕鸣青腰部的衣服,一旦殿下被刺客盯上,他立刻就将殿下拉进屋里,关上门! 月光如水,轻柔地漫过山峦上所有建筑和植物,谢惓和谢翊两个人合作,没一会,就将所有刺客解决了。 “下巴卸了,手绑起来。” “乖乖的哦,不然待会就不是绑起来,而是把手筋挑了哦。” 谢惓一只手提着沾着血的棍子,另一只手温柔地拍了拍挣扎不断的刺客,脸上表情比今晚的月光还要凉,语气却格外温柔。 程慈抱着一堆东西站在连廊拐角,月光和房间内映出来的烛光将院子里的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 活的被强制堆在一起,死的也被强制堆在一起。 不认识的男人站在谢惓身边擦拭剑上的血,谢惓蹲着询问刺客什么。 “程家小少爷怎么来了?” 谢翊眼角往连廊那里一挑,就发现站在阴影里的程慈。 “程慈?” 谢惓眉心一拧,将武器递给刚出来的燕鸣青,朝程慈走去。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来给你送东西而已。” 程慈见谢惓冷着脸走过来,生怕下一个被绑在一起的人就变成他了,连忙举着怀里一堆东西解释。 “子时,你不在家歇息,跑来书院给我送东西?”谢惓望着程慈无辜的脸,都要气笑了。 程慈抿唇,他要怎么告诉谢惓,他是偷偷跑出府的。他爹狂怒,他不敢待在家就跑了。 “嗯,我惹我爹生气了,偷偷跑的。” 程慈小声辩解,谢惓捏了捏眉心,“走吧,” “去……去哪?”程慈揪着谢惓的袖子问,过了那一瞬的震惊,程慈总算认出谢翊和燕鸣青了。 “四殿下,谢公子。” 程慈抱着一堆东西,本想作揖,一抬手东西就噼里啪啦往下掉。 “去我屋里待着,” 谢惓捡起地上的笔画纸,将程慈拧进屋里待着。 “刺杀你的?” 谢翊望向燕鸣青。 “不知道啊,我们是秘密出行,怎么还有人打探到我在这里。”燕鸣青绕着刺客转了一圈,时不时伸手摸摸刺客的腰、腿、脖子,让一旁商量怎么处理这些刺客的谢惓和谢翊神情悚然。 “四殿下,你在干什么?” 谢惓不由开口询问,要不是知道四殿下没有什么特殊癖好,燕鸣青的内侍都要崩溃了。 “啊?我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特征,或者腰牌之类的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燕鸣青顶着四周人诡异的目光,神情平静地拍了拍手,走到谢惓和谢翊身边站定。 “什么都没有,都是培养的死士,”这就是为什么刚才谢翊直接把那些人下巴卸了,谢惓把那些人绑起来的原因。 死士是主家专门培养来完成秘密任务,任务一旦失败,死士只有死路一条。 八名死士全被燕鸣青带来的隐藏在暗处的护卫带走。 闹了一阵,燕鸣青累了,和程慈在谢惓屋里聊了一会,两人都睡着了。 谢惓和谢翊站在屋舍外的连廊上,两人同时仰头望向天上月牙状的月亮,清辉洒下来,四周建筑和植物都蒙上一层清亮清亮的光。 “为什么救我。” 谢惓扭头看谢翊,这个救了他两次的人。 燕鸣青和他的护卫都以为今晚的刺杀是他,谢惓却知道,这次刺杀对象是自己。 从停州回来,谢惓就在等,等背后之人再次出手,上一世他从停州回来后虽然还在临渊书院读书,但性格越发冷峻孤僻,和书院同窗性格不合,因此出现那件事时,他才会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而这一次,谢惓依旧不想和书院同窗有过多牵涉,但是他可以借用外力,四皇子就是他找的外力。 谢惓做足了准备,就等背后之人出手, 但是他没想到谢翊竟然掺和进来。 谢惓和谢翊并无多少交集,上辈子在密林中,他并没有在中途醒过来,不知道救自己的是谢翊。 而谢翊就是上京城谢家谢大人唯一的嫡子,三元及第,才貌双全,多少上京城名门贵女理想的如意郎君。 上一世谢惓死之前,谢翊已经位及参知政事,正是如今他父亲的位置。 “我不来,你也能自己救自己,大约就是狼狈一些罢了。” 谢翊扫了眼谢惓放在墙角的棍子,棍子染上血,擦不干净,谢惓准备给它换个壳子。 “你知道要杀我的是谁,也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父母。” 谢惓望着谢翊,语气笃定。 他们两个人一样的姓,一样的年龄,谢惓父母的死又与上京城谢家有牵连,要说谢翊什么都不知道,谢惓不信。 “谢惓,我告诉你真相,你真的能承受得住吗?” 谢翊一只手握着剑,另一只手垂着,天青色长袍在月光下似有如无浮动着银光, 他低着头,语气沉沉,许多东西压在他身上,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可是谢翊知道, 受人控制的人生,绝对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是谁杀我父母,又是谁要杀我?” 谢惓握紧拳头,语气已经没有刚才的淡定,他扭头死死盯着谢翊,胸口起伏不定,真相就在眼前,他苦苦追寻的真相,他花十年才触及边缘的真相。 两人同样高,连身形都那么相似,谢翊斜依着朱红圆柱,给谢惓说了一段往事。 “十六年前,京城乱,远在幽州的恭王领兵救驾,可惜等他到京城时,皇宫已经被洗劫一空,先皇和各个皇子皆殒命于贼人屠刀之下。恭王忍痛带兵平定叛乱,为了大魏稳定,他在数位官员的推举下,登基为帝,将帝都移到上京。多年来,他励精图治、攘外安内,赢得朝野上下一片称赞,人们似乎早就将十几年前那场动乱抛之脑后。” 谢惓知道这些事,这是大魏的转折点,随便问个读书人都知道。恭王就是现在的乾平帝,也是先帝的弟弟。 谢惓也知道这件史事还有另一个版本。 恭王造反,杀了先皇及所有侄子。 “但是,这和我的父母有什么关系?” 谢惓咬紧牙关,不想让自己语气太过尖锐。 “十岁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就是谢家孩子,直到我在书房外偷听到谢致远和冶王的谈话,才知道他们为了所谓大业,将我和你调换了。” 谢翊语气很冰冷,丝丝缕缕浸入谢惓的心,冷得他发颤。 “所以,你是?” “先太子的孩子,不过,只是一个侍女生的不被记名的野种。” 谢翊语气很奇异,悲哀又讥讽。 “他们一直在监视你。从你被被猎户捡到,送给谢家夫妇收养,再到你过了乡试,要来上京城,一步一步,你慢慢走出他们为你规定好的那个圈子。” “所以,谢致远和冶王就要杀了我父母,然后再杀了我,以绝后患,为你铺一条通天大道。” “通天大道?我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谢翊嗤笑,他知道真相的时候挣扎过,反抗过,也想以死摆脱那两人的控制,但皆以失败告终,随之而来的,是难以想象的折磨, 他们不会杀了他,他们有的是手段折磨他。 “谢致远虽然和冶王多年暗中谋划,意图颠覆政权,扶持我这个傀儡上位,以便他们把持大权。但是他们彼此并不信任。” “知道你要来上京城参加会试,谢致远想让你爬上高位,藉以增强谋反实力,冶王却想斩草除根,不允许有一点意外。” 随着谢翊的话语,谢惓心中愤怒如汪洋大海,瞬间将他淹没,他使劲掐着手心,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恨, “啪——” “擦——” 连廊栏杆被人从中间劈断,木屑翻飞,鲜血顺着谢惓手心一滴一滴连成串往下流, “谁……谁,是不是有人又来刺杀了,” “刺客,来人,有刺客——” 远远从房舍里传来燕鸣青和程慈的大喊大叫,没一会,房内亮起橘色烛火,窗纸也映出两个慌乱的人影。 “谢惓,这些事我原不想与你说,怕害了你,”谢翊侧身看着谢惓,“从我知道我身份的那天起,我就时时刻刻生活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冶王要杀你父母的消息我收到太晚,等我赶到时,他们已经死了,而我派去保护他们的人,也被杀了。” “呵呵呵,权势醉人心、迷人眼,” 谢惓伸开手又攥紧手,脸上覆盖了一层寒霜, “我、要、他、们、死!” 压抑的声音加上要哭不哭的神情,诡异又惊悚, 谢翊仰头长长呼出一口气,偏头看向不远处衣衫不整跑出来的少年,眼里闪过一缕柔光。 “目标一致,合作?” “行,不过,我不想他们死得太轻松。” 谢惓情绪就是一瞬间,等程慈和燕鸣青跑过来时,他已经把全部情绪收敛起来, 程慈跑过来,盯着谢惓眨了眨眼,他怎么觉得谢惓身上似乎多了些破釜沉舟的决绝。 “没有刺客,我和谢惓切磋,没控制住手劲,将栏杆拍断了而已。” 谢翊安慰燕鸣青, 而程慈看到谢惓手上的伤,连忙拉着他去处理。 第55章 第 55 章 程慈小心为谢惓上完药, 绑上绸布。 “你们两个大半夜不睡觉,在外面切磋,本少爷只不过子时来书院, 就被你训了一顿, 你说,我们两个谁的问题更大一些。” 程少少爷该细心的时候细心,这不, 他为包扎完谢惓的手,就开始算账, 他平时尖牙利齿, 刚才被谢惓和谢翊收拾刺客的举动唬住了,此时回过神来,又恢复平日的嚣张, 谢惓斜依床榻上, 听着小少爷喋喋不休地开始细数自己对他的不恭敬之处,说到激情处, 甚至在房间内四处走动, 挥斥方遒, “谢惓,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 你可……” 程慈叭叭叭说完, 转身刚要警告谢惓平时对自己尊重一点, 有什么事也要带着他。就见谢惓斜躺在床上, 望着自己的目光在烛火下格外平和, 连脸上的神情都柔和下来了。 程慈张嘴, 却说不出什么话,迎着谢惓的视线, 脸有些烫。 “睡觉,太晚了。” 程慈看到谢惓脸上的疲倦,嘟囔一句,在另一张床榻上躺下。 这间房舍原本是住两人的,但是临渊书院住宿的人很少,谢惓申请住宿的时候已经过了分配房舍时间,只能一个人住一间。 不过,这正中谢惓心意。 翌日清晨。 群山之外缓缓升起红色圆球,橘红光芒刺破浅青色天穹,映照万物。 程慈睁开眼睛,在床上滚了几圈,才慢腾腾起床收拾自己。 房舍外,谢惓和谢翊正在对练,一人用剑,另一人用一臂长的棍子,铛铛铛、蹭蹭蹭的声音在露水摇摇欲坠的清晨,清脆又醒神。 程慈端着瓷杯,蹲在院子井水边漱口,眼神在谢惓和谢翊那里转来转去,没一会,燕鸣青也过来和他蹲在一起漱口, 无音端着水,站在门口,无奈叹息。 殿下真的是看着什么都好奇。 “你说他们为什么一夜之间就这么熟了?” “可能是姓一样,感情也比别人增长得快吧。”燕鸣青望着在朝霞下,虽然脸长得不一样,但气质格外相似的两人,神情若有所思。 程慈将嘴里的水吐出来,接过小厮递来的手巾,擦完脸,披着头发跑去看谢惓和谢翊对练。 “最近朝中在为南州水涝的事争吵,四殿下自从腿好了后,今上就让他入朝做事,这次南州之事,恐怕他难以逃脱,我得和他去一趟南州,给你留了两人,你在上京注意安全。” 四皇子身为皇上最喜爱的儿子,生母为贵妃,母族势力在朝中并不显赫,却是南州大族,这个时候四殿下进入朝中各支势力的眼中,保不齐有人用这次的事做筏子,将四殿下踢出皇位争夺战。 “你为什么选他。” “不是我选他,而是谢致远和冶王选他,” 谢翊收剑,朝燕鸣青看去,无音正为他梳头发,但是他头晃来晃去和程慈说话,无音无奈,小声哄着让他不要动。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南州水涝,有人针对四殿下,有人针对琴贵妃家族。他看着单纯,但身在皇室,谁能独善其身,这次的事,就算是陷阱,他也得踩进去。” 南州水涝,谢惓嚼着这几个字。 上一世,南州也发生水涝,但四殿下腿伤得太严重,皇上没让他入朝,后来这件事交给了三皇子。 水涝导致南州及附近州县伤亡惨重,有人趁此捞钱,粮食、药材、布匹等纷纷涨价,老百姓没钱没粮没药,路边饿殍遍野,有人高举旗杆,领着一批流民,反了。 反动军占领南州,沿着长江一路向上,沿途各州县粮仓全被劫了,三皇子抵抗流民时被打死,皇上震怒,派军镇压,用了一年时间,才将水涝引起的后续影响消除。 哦,不,并没有消除,只不过用了许多人的命将这件事压下去了。 最大的影响两年后才爆发。 “水涝导致粮价上涨,灾民没饭吃,容易暴动,一旦发生暴动,就不是单纯赈灾,而是造反,届时去赈灾的官员就是造反那群人眼中刺,妥妥的活靶子,你们两个能处理得了?” 还有些话谢惓没说,南州水涝,是天灾加人祸,不少官员参与其中,巴不得灾害闹得再大一点,方便他们借用这场灾害处理了腌臜事,粮仓缺少的粮、不合规的武器、平时的政敌,都可以在灾害中完美处理掉。 每次不管什么灾害,演变得最后,都是政治斗争,而普通老百姓,只是斗争中的工具,某些官员脚下的灰土,只有触及他们利益,他们才会多看一眼。 而南州水涝,不出意外又是多方势力博弈的节点。 谢惓也想救人,但是没有足够的力量,只会导致死的人越来越多。 “所以需要你的帮助,”谢翊正色道。 “什么?” “程慈表哥宋宣是殿前都指挥使。” 宋国公是先皇封的,可世袭,宋老爷子死后,爵位由大房承袭,也就是宋邑他爹。二房相对低调,嫡长子宋宣从军,其余几个孩子要么是闲散在家,要么云游四方,没一个在朝中任职,而三房离经叛道,跑去经商,和大房二房关系紧张。 谢惓视线移到程慈身上。 谢翊和四殿下一早离开书院, 谢惓照常读书、写字。 而那边派人刺杀谢惓的巫垣收到消息,昨夜刺杀谢惓的刺客被四殿下抓了。 之前四皇子坠崖,一同出去的内侍护卫除了无音,其余全进了大理寺,此时四皇子又遇到刺杀, 第二天早朝,皇上直接点名大理寺少卿和刑部尚书,甚至让禁卫军参与调查,务必将贼人捉拿归案。 在上京城连续两次刺杀皇帝的儿子,谁知道下一次会不会直接刺杀皇帝,皇上都急了,下面的人能不急吗 而程慈的哥哥程凌就是大理寺少卿。 之前程凌在詹事府任太子少詹事,而乾平帝至今没立太子,太子少詹事这个职位说着好听,实际没什么实权,也没什么用。 程老爷子为了儿子仕途,前段时间向皇上提出辞官,没过两天,皇上就将程凌调到大理寺。 程老爷也没辞成官,他摸不清皇上的想法,也就将就干着,只是为人越发低调。 程凌半夜归家,程娘子为他脱衣,见他嗓子都哑了,连忙端来茶水。 “怎么那么累啊?” “四皇子两次遇刺,今上、琴贵妃、太后都在盯着,我和刑部侍郎审问了一天犯人,水都没时间喝。” “情况怎么样?审出来什么了吗?” “第一次是买通护卫和近侍,那个倒是好查,是今上家务事。难的是这一次刺杀,动用的都是死士,死士嘴撬不开,被禁军提去严加看管,估计也难活过今晚。” 程凌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程凌回家偶尔会和程娘子聊起官场里的事,久而久之,她也对现今局势有了一些了解。 “所以第一次刺杀可以不用管了,主要是查第二次?” “嗯,第二次动用的是死士,我们审问,禁军抓人,明天得去一趟临渊书院。”程凌靠着妻子的肩,疲惫叹气。 “临渊书院?那不是小弟读书的地方吗?”程娘子按头的动作顿了顿,有些惊讶。 “嗯,四殿下是在临渊书院遇到刺杀,据他说,此次行程除了近侍无音,无人知晓,护卫也是到了书院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而且那几个护卫都是保护皇上的,不可能有问题,目前只能从临渊书院入手。” 程凌喝完一杯茶,拍了拍夫人的手,“不说这些事了,家里这两天怎么样?” “倒没什么事,不过,明天你去书院的时候顺便瞧瞧小弟,他前天晚上跑去书院,还没有回过家,爹这两天脸都绷着,” 程娘子说起程慈忍不住笑意。 “他又干什么了?”程凌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 “管家说他把爹收藏的、舍不得用的澄心堂纸、端砚和两锭徽墨、还有一副柳少师的字给搜刮走了。” 程娘子说着说着也替程老爷心痛, 程凌则难以置信,“他干了什么?!爹不把他腿打断,竟然还让他跑了?” 远在临渊书院的谢惓此时也发出同样的疑问。 “你爹竟然让你安稳跑出家门,抱着这些东西?” 谢惓傍晚从书院回来,看到书案上摆着的东西,想起前天晚上程慈说是送给自己的,他打开一看。 一看一个不吱声。 “我爹当时睡着了,不知道我跑了……吧。”程慈站在谢惓旁边,望着那些东西,眼神游离, 想起那天傍晚他爹发出的怒吼,让他赶紧把东西放回去,程慈心里一阵发虚。 谢惓长长吸了口气,把画小心卷好,拍了拍上面不存在的灰尘,把纸一张张摆整齐,然后找了书箱将东西装进去。 “将东西给你爹送回去,这些东西都很珍贵,你随意送人,程老爷知道了会很难过。” 谢惓望着小少爷,见他撇撇嘴,将书箱接过去,无声松了口气。 “你以为我爹是什么好人,这些东西都是他这些年从我这里坑骗过去的,” 程慈掂了掂书箱,翻白眼,三个舅舅都疼爱他,表哥表姐们也疼爱他,府里不管有什么好东西,都记得给他留一份。 笔墨纸砚只是宋家送给他的极小部分东西,书箱里的东西是这些年程老爷子借着生辰,陆陆续续从程慈那里坑去的。 “你和你爹不愧是父子。”谢惓转到书案后,擦石点烛, 一个坑爹,一个坑儿子。 “那你想要什么,我有银子,都是自己赚的,我给你买。”程小少爷骄傲扬起下巴。 谢惓眼眸在橘色烛光后更加幽暗深邃,他看程慈,“你为什么要送我东西?” 程慈穿着水红色衣衫,腰间挂着一枚玲珑剔透用白玉雕刻而成的祥兽玉佩,靠在书案边,听到他的话,理所当然答,“你长得好看,我喜欢你的脸,” 程小少爷说话太直白,谢惓愣了一会,才忍不住笑开, “你每次遇到好看的人,都给他花银子,送礼物吗?” 这下愣住的变成程小少爷了,不是因为谢惓问的问题,而是谢惓的笑。 程慈从来没见过谢惓笑,更多的时候,他都是理智平静的,甚至性格有些冷峻孤僻。许多人一开始接近他,后来又纷纷远离他,只有程慈锲而不舍跟着他,时不时做些自己觉得会惹谢惓生气,然而谢惓不在意的事。 谢惓见他愣住,伸手碰了碰他腰间的玉佩,玉佩下端用彩色玉石穿成三条,轻轻一碰就叮叮当当响, “去歇息吧,我再温会书。” “我送其他人的礼物都没有送你的好,”程慈争辩。 “好,那些东西记得带回去还给程老爷,别惹他生气。” 谢惓语气堪称温和,程慈迷迷糊糊就提着书箱走了。 谢惓目送程慈离开,失神片刻。 他目送程慈离开过很多次,上一世,他离开上京城回到停州,程小少爷时不时还会去找他,有时候一待就是五六天,谢惓后来能查到那些东西,程慈功不可没。 只是后来程老爷出事,程慈自顾不暇,谢惓心有余而力不足,两人的联络渐少。 后来再见,已物是人非。 “想一想,对不起的人还真是有点多啊,” 谢惓喃喃,继而自嘲一笑,低头看书。 第56章 第 56 章 “啪——” 深夜树影摇曳, 簌簌声从窗外传进书房,清亮的月光越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明暗交错的方格。 冶王丢完茶杯, 书房只剩下寂静, 跪着的人放轻呼吸,脸颊被陶瓷片划出的血痕,暗红色血液缓慢流出, 滴答滴答,没一会, 地面就汇聚一摊暗色液体。 “被抓的人处理了吗?” “被禁军提走了, 那边不好操作。” 隐在暗处的身影躬身回答。 “被上面注意到了,抓紧处理,三皇子那边可以放弃了。” “是!” 暗处的人出了书房,书房只剩下冶王和跪着的人, “按理说,不应该啊, 谢惓只是普通人, 而你们是专业训练过的, 两次出错,这让我怀疑, 到底是你们送来的资料有问题, 还是你们能力有问题。” 跪着的人咽了咽口水, 长时间没有说话的嗓子干涩, “第一次据说是程家小少爷救了他, 这次是刚好撞上四皇子秘密出行, 宿在临渊书院,四皇子带了不少护卫, 那些护卫都是之前专门保护皇上的。” “他还真是看重四皇子啊,连自己护卫都调到他身边。”冶王冷笑, 不过,冶王转着拇指上的玉戒,垂眸思虑, 谢惓救了四皇子,程家小少爷救了他。 这关系网虽然不广,但是谢惓借着四皇子进了皇上的眼,而程家虽然和宋国公府有些龃龉,但程慈却颇得几个舅舅宠爱,借着这层关系,只要谢惓进入仕途,对他们的助力确实不小。 但是…… 冶王视线又移向墙上那副画, 谢惓能如谢致远设想的那样,走上高位后回来协助他们吗? 冶王眉心拧成川字型,转玉戒的速度越来越快, 这两年谢翊似乎有了其他心思,要是再浪费时间,等他成长起来,恐怕就不是他和谢致远能控制得住了。 “先不管谢惓那边,把主力都放到南州,” …… 清晨,阳光透过晶莹的露珠折射出道道浅金色光芒,五月中旬,书院山下树木葳蕤葱郁,深绿浅绿的叶片拥挤在一起,蓬勃出强大的生命力。 谢惓锻炼完身体,转头就见程慈披着头发坐在连廊台阶上,撑着下巴看他。 “你怎么不梳头发就出来了。” “立夏被我爹叫人喊走了,我不会,” 程慈捋了捋散下来的长发,神情有些苦恼。 立夏是照顾程慈的小厮,程老爷子虽然没有杀到书院,但他完全拿捏住程小少爷毫无生活自理能力的性格,让人将程慈小厮强制带走了,想用这种方法将他逼回家。 然而,程老爷子千算万算,算错一个点,程小少爷有个自理能力极强的舍友。 “去拿梳子来,” “咦,你要给我梳头发吗?” 程慈跳起,连忙进屋拿梳子,他还想等宋邑小厮来,帮自己梳呢。 谢惓将特制木棍放好,接过梳子,为小少爷梳头发。 墨色长发从指尖穿过,发尾有些弯曲,谢惓垂眸,用梳子梳开,发尾先是拉长随后又弹回去, “你是卷发?” “只有一点点卷哦。”程慈两根手指比出米粒大小的间距,坐在木凳子上,腰挺得直直的,感受梳子从头发到发尾的拉扯,还有谢惓指尖从发丝间穿过的触感,很舒服,程慈忍不住偏头去追逐那种温柔。 “别动,歪了。” 程慈虽然还没有及冠,但他喜欢骑马,半披着头发不方便,头发平时都是用玉冠高高束起,谢惓也给他全部梳起,用玉冠束着,额前和鬓角留一些卷曲头发。 “怎么样?怎么样?” 谢惓放手,程慈连忙蹦起,狂奔去拿铜镜,边看边问谢惓。 “和平时一样。”谢惓平静回他。 “一样啊,”程慈照镜子,他明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来, “宋邑,你觉得我今天发型怎么样?” 宋邑刚到书院,就被程小少爷逮过去,然后在自己面前转了一圈后, “不错,很好看,很漂亮。” 宋邑虽然不知道程慈今天的头发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但小表弟专门来问,那一定有特殊之处。 宋邑仔细观察一遍,没什么变化,小表弟还是和平常一样可爱,但他还是竖起大拇指,夸赞的话不要命的往外吐。 谢惓经过连廊,听到两人的对话,深深看了眼宋邑,当程慈表哥也不容易啊。 早晨两堂课结束,谢惓正在就餐,就见程慈和宋邑朝他走来,程慈表情有些担忧,而宋邑神情则有些奇怪。 “怎么了?” 谢惓放下筷子,虽然他和宋邑没什么相处过,但因为程慈,两人经常见面。 “谢惓,我堂哥找你。” 来了,谢惓在心里想着,“好,不过宋殿帅寻我有什么事?” “不要担心,表哥人很好,他只是例行询问。”程慈安慰。 宋宣,殿前都指挥使,虽然担着节度使名号,却是个虚衔,不需要赴本州府处理政事,在京任职。 殿前司和侍卫亲军司合称两司,两司下属三个机构合称三衙,两司三衙是禁军最高指挥机构。 宋宣不过三十出头,已经做到武官顶点,难怪国公府其他子弟都低调得不能再低调,甚至去经商。 仕农工商,商人一直以来是备受歧视的群体。 大魏王朝建立不过百年,而且是从分裂走向统一,奉行重儒轻武,对读书人需求量极大,因此对商人要求不算严苛,商人之子可以读书做官,但之前的朝代,不仅对商人要求颇多,而且一旦入商籍,家中子弟三代内不允许入朝做官。 宋国公三房家中子弟经商,成了上京城一桩笑料,后来三房搬出国公府,自立府门,和大房二房逐渐有了隔阂。 但是这何尝不是一种保全自家的手段呢,要是国公府子弟皆能文能武,在朝中做事,国公府早就湮灭在历史烟云中了吧。 谢惓和程慈、宋邑走下书院,在半山腰见到宋宣。 “谢公子,关于前天晚上的事,本官有些问题想询问你。” 宋宣朝谢惓微微颔首,谢惓拱手作揖, “不知宋殿帅有何问题。” 谢惓和宋宣对视,宋宣三十出头,一身玄色甲胄,身材健壮,小麦色皮肤,脸右边从额头至太阳穴有一道狰狞的褐色疤痕,眼下有些青黑,估计许久没睡了。 他能走到现在的位置,都是在战场上厮杀拼来的,身上带着比实际年龄还要厚重的压迫感,盯着人的时候,像是巨石压在人身上,压力倍增。 谢惓垂着的手指忍不住攥紧,眼神却没有退缩。 “前天晚上,四殿下宿在临渊书院,半夜遭遇刺杀,当时你也在现场。” 宋宣见谢惓承受住自己给的压迫,心里讶异,面上却是公事公办的严肃。 “嗯,”谢惓点头,“当时四殿下在我屋舍里看书,” “表哥,抓到的那些刺客什么都没问出来吗” 程慈听到宋宣的话,忍不住开口问道,那晚四殿下带走的刺客有七八个,如果什么都没审问出来,那事情就严重了。 “都是死士,而且七个人,昨天晚上就死了四个,另外三个还是分开看管,才侥幸活下来的,但也没什么用,什么都问不出。” 宋宣本就不擅长绕来绕去的询问这些事,程慈一问,他刚才营造的那种严肃氛围顿时一垮,整个人望着疲惫了许多。 “死士,这……这恐怕牵涉的人不是一般人。” 宋慈不傻,一听是死士,顿时哑然,能培养得起死士,能专门培养死士的能是什么人呢。 反正不可能是谢惓。 宋宣也知道,但是现在这事牵涉的已经不仅是刺杀皇子,还有皇上安危,敢在天子脚下刺杀皇子儿子,这是对皇权的挑衅,也是对皇上的威胁。 皇上近五十岁,疑心越来越重,听父亲说,皇上已经开始怀疑,这事是不是和某些人有关,是不是有人要来抢他的皇位了。 宋宣听得心惊肉跳,自古摊上谋反之事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他只能小心为上,生怕牵涉进什么事,害了宋国公府。 “那晚四殿下护卫将刺客全部捉拿后,其中有几个用刀的当场就死了,摘下面罩后,发现他们脸上出现大片大片紫红色瘢痕,很是吓人,武器和尸体都被带走了,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谢惓声音打破山林沉寂,宋宣定定看了他一眼,谢惓微微颔首,宋宣抱手离开。 刀?紫红色瘢痕? 狱中那七个人没有用刀的,而是用剑和鞭子,那些武器他们早就查过了,不是大魏的,昨夜死的人脸上也没有瘢痕,而是他杀! “对了阿卿 ,昀则托我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程大人快要气死了。” 宋宣说完扭头大步离开了,果不其然,没一会,身后响起程慈的怒吼,“都说不要喊我乳名了!” “阿卿别生气,你这乳名也没什么啊,喊着多亲切。” 宋宣刚走,宋邑就来拱火。 谢惓看两人追着打着上山,也跟着上山。 希望宋宣能查到些什么,给谢致远和冶王搞点麻烦,别掺和南州的事。 之后七八天谢惓生活平静无波,只是谢家又送来一个书童,说照顾他生活, “住在书院没什么需要照顾的,劳你回去替我感谢谢大人,他费心了,谢某无以为报,若谢大人有时间,谢某想上门亲自感谢他。”谢惓说话客气,书童无奈离开。 之后谢家没再派人来。 进入六月,南州水患严重,流民大规模暴动的消息传到上京城。 而这时,四皇子刺杀案也查到尾声,宋宣又来临渊书院找谢惓,说是感谢谢惓前几日的提点。 “查到最后只查到三皇子和林妃身上,” 林妃是三皇子母妃,据调查,林妃在四皇子宫中安排了自己的人,监视四皇子日常一举一动,然后让人把消息送到已经单独开府的三皇子和林府那里。 “林妃被废,三皇子被圈禁,林大人被贬到岭南做县官,不管真相如何,反正三皇子这一支算是废了。” 谢惓总结。 毒啊。 利用几位皇子对彼此的算计,将两次刺杀全推到三皇子身上,能废一个是一个,竞争对手少一个,自己就多一份胜算。 难怪到最后,皇上儿子差不多都废了。 谢致远和冶王都不需要怎么动手,有的是替死鬼。 “其中弯弯绕绕牵扯出不少官员,不过那与我们无关,贪心不足蛇吞象,陷入储位之争的人,难有好下场,聪明人不要做糊涂事。” “宋殿帅说的是。”谢惓面色如常作揖,目送宋宣离开。 晚上,程慈来找谢惓,说他要离开书院了。 “为什么?” 第57章 第 57 章 “我爹差人来说, 如果我再不回去,他就要和我断绝关系。” 程慈往椅子一坐,无奈。 “他说我在这里过得太肆意了, 要让我去国子监试试学正们教鞭的滋味。” 程慈摊平身体, 像一条咸鱼似的, 谢惓听到他的话,下意识在心里点头, 确实有点肆意,毕竟不是每个学子都能有幸每天被夫子“请出”斋舍, 站在外面学习的。 “你是不是悄悄在心里嘀咕我。”程慈眼眸一斜, 洞悉一切的眼神宛如刀锋一般凌厉,谢惓一瞬间心律不齐。 他抬手揉了揉鼻尖,掩饰自己的心虚。 “怎么可能,我就是觉得你如果实在不喜欢读书, 可以找点事做,在书院每日被夫子罚站, 你累, 每个月程大人收到山长送去的信, 心堵,你们俩何必互相折磨。” 谢惓放下书, 转过身望着程慈, 认真建议。 每个月末程大人必在山脚下等程慈, 然后是熟悉的怒吼, 书院的同窗都很同情程慈。 “但是我爹不同意, 他每日都去祠堂给我家先祖上香, 希望他们保佑我进士及第。” 程慈叹息,他是真不喜欢读书, 也不想参加科考,反倒对做生意很感兴趣,只是他爹一直不同意,甚至还把他娘给他的几个庄园铺子都收回去了。 见谢惓不看书,反倒面带思索,程慈嘴角上翘,果然表哥说得对,烈男怕人缠,只要他愿意花时间缠着谢惓,他一定会软化在自己的糖衣炮弹下,对自己另眼相待。 宋邑:“……” 小表弟,求你别乱说,话虽然没错,但我不知道你要缠的人是谢惓,而且你能不能不要乱用词语了! “给你。” 谢惓回神,就见程小少爷将手伸到自己面前,手心放着一枚红玉雕成的金鱼吊坠,金鱼雕得活灵活现,尾巴微微上翘,嘴唇嘟起,小小的身体闪着莹润的光芒。 “这是?”谢惓没收,而是仰头看程慈。 “礼物啊,之前送你的那些你不是不喜欢吗?这是我专门找人雕的,是不是很可爱,我也有一条。” 程慈说着从自己袖子里扯出一条一样的吊坠,红玉雕刻成的金鱼,在烛光下仿佛活过来了似的,尾巴闪着光,但是,谢惓目光却落在程慈指尖上, 小少爷从没吃过苦,连写字的墨汁都有人为他磨好。 一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并不明显,食指指尖挂着红绶带吊坠,吊坠微微摇晃,映着烛光,谢惓神情一晃,抬手……握住程慈的手指。 “?……嗯?” 程慈睁大眼睛,哎哎哎,是不是拿错了。 “你拿错了,”程慈见谢惓不动,用手指挠了挠他手心。 “……” 手心微痒,谢惓连忙放开程慈的手指,身体往后一仰,远离程慈。 “心意我领了,吊坠太贵重了,你收回去吧,无功不受禄。” 谢惓垂眸盯着书本上的字,黄纸黑字,明明已经熟读千遍的文章,却看不进一个字。 屋舍窗户没关,长方形格子框进墨蓝色天穹、天穹上挂着一轮明月,分布着几颗星星。 风拂过,谢惓袖子上的白布微微晃动,像扇动翅膀的蝴蝶,在桌案上投下小小的黑影。 谢惓捏着书,手指太用力,书页中间泛起褶皱。 程慈缩回手指,两指摩挲,干燥温热的触感已经消失,但是……程慈皱眉,还是好奇怪, 程慈想起今天下午和宋邑他们出去骑马时聊起的话题。 他头发这段时间都是找谢惓梳的,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在家,父亲会为母亲梳头发,兄长会为嫂嫂梳头发。 但是今天下午宋邑他们知道他头发是谢惓给他梳的后,反应很奇怪。 “你都说你家是你爹爹为娘亲梳头,兄长为嫂嫂梳头,谢惓又不是你小厮,又不是……,他为什么要给你梳头?” 杜沛拉着缰绳,见程慈懵懵懂懂的,根本没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觉得难办了。 “哼,你们这些人心思真狭隘,肯定是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谢惓终于发现本少爷的优点,想和我成为朋友,朋友之间互帮互助,有什么问题吗?” 程小少挥着马鞭,赤雪不停踢腿,他也跟着颠来颠去,不屑的神情让几位好友面面相觑,杜沛吐出一口气,是他想太多了。 程家和宋家都不允许自家子弟去什么烟花柳巷,因此小少爷成长至今,只去过一次花楼,还被发现了。 程老夫人见他心智行为都还是小孩子模样,也没给他订亲, 男女之情什么的,小少爷一点意识都没有。 “好了,不说这事了,再骑一圈,明日我就要回家了,下次出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程慈一夹马腹,率先冲出去。 白日他就觉得这话题不能多聊,而现在,程慈觉得果然不能多聊。 他心跳得太快,慌慌的。 “雕都雕了你就收着,怎么处理你自己看着办。” 程慈将吊坠往谢惓手里一塞,转身跑了。 屋内安静,谢惓望着手心里的吊坠,吊坠和他拇指差不多大,红玉极其稀少,有价无市,更不要说颜色这么纯粹的,还有这鬼斧神工的雕刻技术。 冰冰凉凉的吊坠躺在手心,谢惓却觉得有些烫手。 程慈跑回自己屋,靠着门才轻轻呼气。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以前给别人送礼物从来没这么奇怪过。 程慈抠着手指头,低头想破脑袋也想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慈,你明天大概什么时候走?” 门口突然响起谢惓的声音,程慈歘地蹲下,心虚感陡增。 “程慈?” 谢惓站在门口,侧耳听了听,房内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我明天午时走。”含糊的声音传来, 谢惓手里拿着个红棕色盒子,原本要送给程慈,但听他声音,应该已经歇下了。 明日午时走,来得及送。 “好。” 第二天巳时。 “阿卿,这是你送我的礼物。” 宋邑举起降香黄檀木做的箱子,箱子上雕刻着花花草草,花纹精美,还带着淡淡的沉香香味,此时箱子敞开,里面码着十锭十两的银子。 “你是在侮辱我吗,就是因为我昨天骑马赢了你?” 宋邑脸都气红了,小表弟让人去喊他,说有礼物要送他时,宋邑满心期待,还以为小表弟要送他什么好东西,没想到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 宋邑吸气,呼气,“你这箱子都比里面装着的银子贵,也不知道你在程家过的什么日子,送礼送得如此抠搜。” 宋邑不理解,但还是把箱子递给后面的小厮,扭头看程慈,“等着过几天表哥给你送点好东西,别活得如此庸俗。” 程慈却没理他,反而抱手思考什么。 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反而有点淡淡的惋惜,一百两呢,够去“百香楼”吃几顿饭了,平白无故送给宋邑,心疼。 “我走了,等我回来找你们玩啊。” 程慈挥爪,登上马车走了。 “什么叫等你回来,国子监就在上京啊,想约不是简简单单的吗?” 宋邑嘀咕,却没多想,“不过,小表弟都走了,我要不要也去国子监玩玩。” “少爷,听说国子监的夫子会罚里面的学子抄书、打手心,跪地板,”站在他后面的书童上前打破宋邑的幻想。 “咦,算了吧,算了吧,还是等小表弟被赶出来吧。”宋邑龇牙咧嘴,连忙挥了挥手,把这个糟糕的念头扇出脑子。 “不过小表弟和谢惓不是玩得挺好的吗?怎么不见谢惓来送他啊。” 宋邑嘀咕着也下山了,至于读书、上学、夫子早就被他抛之脑后了。 至于谢惓为什么没来送程慈,这就得问程慈了。 昨天晚上他给谢惓送礼物时的感觉太奇怪了,为了试探昨天的慌张是自己问题还是谢惓问题,一早他就为宋邑“精心”准备了一份礼物。 但是送出去后,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只有想把银子抢回来的念头。 算了吧,宋邑对他也不错。 虽然每次他们出去吃饭都是自己结账,出去玩时宋邑忘记带钱袋都是花自己银子,但谁让他是比自己大几天的表哥呢。 程慈对亲人一向比较宽容,斤斤计较不是君子所为。 程慈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昨夜睡得晚,一早又爬起来给宋邑准备礼物,困惨了。 于是,等谢惓下学,拿着给程慈的回礼去找他时,面对的就是空荡荡的屋舍,和空中上下漂浮的灰尘。 “少爷,直接回府吗?” 马车行至半路,赶马车的护卫转身朝马车内问道。 “按原计划,南下。” 程小少爷要是真的乖乖回府,去国子监读书就奇怪了。 国子监哎,那是什么地方,读书人心中圣地,程慈怕自己污了那里的名声,连夜计划跑路。 于是在家等程慈回来的程老爷,收到一封信,看完信,程老爷更加心梗了。 “这孽子,总有一天我打断他的腿。” 程老爷子的怒吼惊动了一家人。 程老夫子人急匆匆赶来,看完信,凤眸一瞥,看向旁边的程老爷。 程老爷身子一正,菊花一紧。 “都说让你不要逼他读书,这么多年了,他一直说他不喜欢读书,你就逼他,逼他,他喜欢做生意就让他做呗,你就在乎你那点面子,现在好了,儿子跑了,你满意了。” “夫人——” “夫人,手下留情,我错了,我错——” 程老爷边躲边求情,程老夫人举着扫帚,连骂带打追着程老爷不放。 “郎君,要不我们先回避一会?” 程大娘子戳了戳程凌的胳膊,小声提醒。 “让人给国公府送个口信,润之门路多,能护着点。” 润之是宋宣的字。 “程小少爷去哪了?!” “扬州。” 宋宣搓脸,阿卿早不去晚不去,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去扬州。 “本官知道了。” 而宋慈才离开一天不到,谢惓也离开了书院。 和四皇子、谢翊前往南州赈灾。 “你不是要准备明年的科考吗?” 船首甲板上,谢惓和谢翊拿着舆图正在说什么,四皇子身影突现。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去增长点见识。” 谢惓卷起舆图,平静回道。 四皇子点头,谢翊揉了揉他头发,看向后面跟着的漕船,目光暗沉。 第58章 第 58 章 “苏湖地带粮仓丰裕, 接下来几个州,我们可以不作停留,经由扬州进入大江, 然后直入太湖, 那里有两个大粮仓,我们缺的粮刚好在那里补足。” 谢翊展开舆图,他们出发三天, 途经五个州,有朝廷调令, 前五个州都乖乖准备好赈灾粮, 但是接下来几个州远离上京城,天高皇帝远,朝廷调令恐怕没那么好用。 “扬州得去一趟,那里有个专门存放药材的仓房。至于下面几个州, 得派人拿着手令先行一步,让仓长准备好粮食, 我们到了装运就走, 以免再等。” “嗯。” 从朝廷发出的调令早就到忻州和临州, 但是谢惓和谢翊根据以往朝廷赈灾调令引起的一连串的麻烦事,对这两个州的配合度不抱希望, 派人去打探一下情况, 以便做好准备。 “四皇子呢?” 谢翊转了一圈, 没看到四皇子, 眉心皱起, 语气也急躁波动起来。 “殿下在船舱内和徐大夫他们商量药方。”内侍上前躬身回答。 谢翊颔首, 将舆图扔给谢惓,转身进了船舱。 谢惓目光一直停留在谢翊身上, 之前他就觉得谢翊和四皇子过于亲近,但是他对四皇子态度既不像好友,也没有尊卑,更不是兄弟情。在船上这两日更加明显,谢翊对四皇子很依赖,一会看不到,就会着急到处寻找。 而四皇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很顺从谢翊。 谢惓盘算两人的血缘牵连,如果谢翊给他说的话是真的,那四皇子应该是谢翊的……叔叔?! 谢惓吸气,谢翊到底在谋划什么? 虽然说他们两个联合,但谢惓真不知道谢翊在谋算什么, 谢翊和谢惓都想要谢致远和冶王下台,但是谢翊身份特殊,他以身做局,想把那两人拉入局中,然后自己全然脱身,这显然不可能,毕竟那两人不是傻子,一旦察觉不对,恐怕宁愿两败俱伤,也不会让谢翊活着。 今上如今身体不好,虽然才四十五岁,但身体、精力都步入老年,处理政事力不从心,导致他疑神疑鬼,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放火燎原。 若他对谢翊身份产生怀疑,等着谢翊的将是死无葬身之处,而和谢翊有交往的人也难逃脱怀疑。 而那两人选了四皇子成为下任皇帝的原因也不难猜测,四皇子年少单纯,不懂政事,再安排人在他身边刻意引导,等今上驾崩,四皇子继位,少主国危,届时,谢致远和冶王想做什么就太简单了。 谢惓指节敲击栏杆,迎面前行的风浪。 真的是随便踩一步都是龙潭虎穴,但是不踩进去,如那晚的刺杀还有多少?科考时防不胜防的算计他又如何解决, 好歹是自己选的路,而不是被逼着往前走,走到绝路想回头才发现后面全是杀机。 “徐大夫想在到南州之前研究出一张合适的药方,我刚才和他一起整理呢。水患容易引起瘟疫,若是治理不当,危及全城,那后果不敢想象。” 自古因为瘟疫烧城的例子数不胜数,四皇子不想看见那场景,这两天在船上没什么事,只有担忧与日俱增,一闲下来他就慌,只能去一遍遍问随行大夫药材够不够,问舵手大概还有多久才到。 谢翊和四皇子一起走出船舱,四皇子手里拿着几张泛黄陈旧的纸,举到谢翊面前给他解释这个药材能治什么病,那个药材有什么效用。 “你是这次赈灾的主力,若是一直在船舱内会引起别人注意,若是回宫参你一本就不好了。等到扬州,我们去后面和海大人商量一下,看他有什么想法。” 皇上虽然让四皇子当赈灾主力,但是四皇子才十六岁,谢翊十七岁,都未及冠。不管今上还是朝廷官员都难以信任他们能处理好南州水患一事,因此还派了户部侍郎海陈从旁协助。 海陈没和他们乘一条船,而是在后面漕船上,监管运粮事宜。 “哎,好吧,到苏湖地带,就离南州不远了,估计沿途都要有流民,我们要做些准备,” “嗯,” 程慈快马加鞭,沿途一路收粮收药材,出发时一辆马车,到扬州时,已经成了一个车队。 “今日歇在码头客栈,明日换水路出发。” 程慈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让人看好车队,带着两个护卫前往码头问运船。 南来北往的船聚集在码头,商行旗帜飘飘,招摇威慑,各色的人拥挤在一起,摩肩擦踵,沿途是客栈、酒肆、酒楼、海货买卖,海腥味浓重,风一吹,空气中都是腐烂的臭味。 程慈踮着脚跳过一滩滩污水,穿过装卸帮工,让过抬着一筐筐海鱼的搬运工,目光锁定不远处靠岸停下的一艘三层高的运货船。 “小郎君可有什么事?” 程慈刚走近,穿着青黑褙子的船舶管事就走过来询问。 “我家少爷要运批货去南州,不知道商家接不接。” 管事看向程慈,像是在衡量什么,没犹豫多久,就坚定答,“接!当然接,不知道小郎君要运什么,这是我们海丰商行的船,小郎君看是要去船上聊还是去茶楼细说。” 管事带着热情的笑容,转身指着三层高的巨船,船上的船首船尾都插着青黑旗帜,旗帜上写着“海丰”两字。 船停泊岸边,不停地有搬运工上上下下搬运东西,包括但不限于冰块、各色晒干的鲜货、水果等, 护卫看了眼程慈,程慈上前和管事交涉,“如果方便的话,麻烦管事带我们上船逛逛。” 程慈从十岁开始就和他娘学习管理家中诸事,十三岁开始独自打理他的几个铺子,在做生意这一门路上,他的天赋就比读书高多了。 管事领着三人将船逛了一圈,程慈约了明天一早装货,带着护卫下船准备离开。 却不想远远走来七八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 三十岁左右的大汉身穿石灰白色粗麻布短衫,提着棍子,凶神恶煞驱赶码头沿途卖活鱼活虾的小商贩, “你、你、你、还有你,你们是不是不把我们商行放在眼里,我们商行之前就规定不允许私自在码头卖鲜货,你们是耳聋了吗?” 沿途小摊贩吓得缩成一团,甚至还有人提着桶和盆快速跑了。 “你是什么眼神,不服气?”领头大汉吼了半晌,没一个人理他,他随意踢了一脚身旁的桶, “啪——” “哗——” 码头主道用青砖铺了一层,方便来往贵人行走,而其他边边沿沿的小道还是褐色泥沼,灰土混合运货船带来的湖水海水,脏乱不堪, 黑瘦少年望着翻飞的木桶,四处掉落的鱼虾,眼眶马上就红了,不顾自己和大汉彪悍身材对比,冲上去推攘大喊, “你们什么意思,不准大家在这里卖东西,但是我们将鱼虾送去你们商行,你们商行挑三拣四,不是说不新鲜,就是说太小了,五文钱一条的鱼,被你们商行压到三文,甚至两文。” 他的嘶喊得到不少一起摆摊的商贩的附和,却没有人上前帮助少年,只麻木地看着他被打。 少年虽然看着高,但是太瘦了,像冬天的竹竿,又干又尖锐。大汉一棍将他打得飞起落地,地面蜿蜒留下一道血痕。 少年仰躺,身体轻轻颤动,鲜血从他口鼻汩汩冒出。有人终于看不下去,上前拦住还想打少年的大汉。 “我们每天早出晚归捞鱼,一家老小就靠这点鱼货为生,你们商行压价,是想让我们都去死吗?” “什么叫我们商行压价,你不要血口喷人,你自己看你们捞的这些鱼虾,值钱吗?我们商行东家有善心,你们却不领情,都是一帮杂碎。” 大汉朝一旁啐口水,手腕粗的棍子在脚边几个木桶木盆里一搅,刚才还清澈的水变得浑浊,血混着泥土,没一会,鱼虾翻着肚子浮上水面。 都死了。 “你别在颠倒黑白了,扬州城谁不知道你们盛昌商行欺压弱小、恃强凌弱。” 鱼被碾碎的老夫人哭天抢地,旁观者皆面露不忍,却没有多余动作,脸上都对这场景习以为常的麻木, 大汉不屑嗤了声,随意甩了甩棍子。 “赶紧给我滚,别在这里叽叽歪歪的,明日我再来这里,看到还有人私卖海货,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跑上前扶被打的少年的男人想说什么,站在他后面的老头伸出鸡爪似的黄黑手指拉了拉他破旧衣衫,眼球机械转动几下,男人咬咬下嘴唇,眼眶更红了,却只能咬牙弯腰扶起少年离开。 “哎,这位大兄弟,你弄脏我衣裳了。” 清脆的声音从大汉后面传来,男人狠厉的神情一顿,扭头想看看是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在这个时候打断他。 程慈才十六岁,身高刚好一米七出头,细胳膊细腿的,脸又小,眉眼精致,漂亮得雌雄莫辨。 几个大汉转头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后发出一阵阵嗤笑,领头大汉有些见识,见程慈带着护卫,穿着虽然简便普通,但是腰上挂着的玉佩,束发的玉冠都是金贵货,而且那一身矜贵的气质可不是什么人家都能养出来的。 “闭嘴!” 大汉朝后面几个脑子缺根筋的随从吼了一句,然后望向程慈,冷声,“你说弄脏你衣裳了,哪里?。” “这里。” 程慈指着胸前一点水渍,神情似笑非笑,“我看你们气势那么猖狂,一定不缺钱,我这件衣裳也不贵,赔些银钱就行了。” 大汉眼神一斜,看到程慈衣裳上指甲盖大小的污渍,脸色几经变化,再听程慈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小少爷跑出来,想替那些商贩出头,挑他们事儿呢。 “多少银钱?” 大汉瞥见人群中的随从摇了摇头,脸上温和收敛,冷冰冰的。 “五百两吧,毕竟你们商行东家心善,想来应该不会让我吃亏。我这衣裳虽然不贵,却也是我最喜欢的一件,是上京城有名的成衣匠人专门为我裁制的,只有这一件,只要五百两,也是我心善了。” 程慈身后护卫看见大汉和人群中不起眼男人的互动,悄声提醒程慈。 程慈说话面带笑意,然而每一句话都那么有针对性,让跟在大汉后面的几个人都躁动不已,眼神恶狠狠盯着他。 “小少爷,这里可不是贵府,我劝你还少管闲事,低调一点,别给自己惹事。” 领头大汉扫了眼程慈身后跟着的两个护卫,心中有了成算,态度轻慢起来。 “哦,我只是为自己衣裳讨个公道而已,怎么叫管闲事。怎么了?偌大一个商行也想耍赖,如果不想赔银钱,那就报官吧,我倒是想找知州大人评评理。” 程慈捻了捻指尖,说着就准备去知州府找人评理去了。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无知小儿,奶都没断,竟然就敢威胁你大爷。” 领头大汉还没有说话,跟着他的人就等不及了,当即挥棍就朝程慈打去。 程慈两个护卫可都是他大舅舅精心为他挑选的,武力可比这些在市井之间欺压百姓的强多了。 程慈从十三岁起就说要走遍大魏,四处做生意,怎么可能是个柔弱书生。 而且他从小就跟在宋宣身后跑,时不时就去上京城郊区禁军驻扎地玩,在那里可没人把他当成小少爷、小郎君。 “本少爷从来没见过比我还嚣张的人,你惹到我算你倒霉。” 程慈冷笑一声,从腰间抽出银白色的马鞭,马鞭一甩,划破空气的咻咻凌厉声听得人吞咽口水,顿生退缩之心。 可惜程小少爷不会给人退缩的机会,脱离了熟悉的环境,没有父亲每日叮嘱他小心行事,别让那些同僚每日在朝堂上堵他话,说他身为御史中丞,儿子却一天惹是生非。 程慈浪得飞起。 不用考虑家人,没有人管着,程慈嘴角挂上笑意,在泥淖中穿梭,一鞭一人,啪啪啪的,听得人心神骤紧。 火辣辣的痛感缠绕身体,围堵小少爷的几个人连连后退,眼神惊惧,他们今天提的棍子,没有带刀,而棍子没有马鞭灵活,小少爷的马鞭宛如灵蛇一般,四处穿梭,让人防不胜防。 “这是哪里来的少爷,小六,去喊人,我就不信,今天弄不死你。” 程慈冷笑一声,算是对他的回应,下一秒,马鞭甩到喊话中年男人身上,疼得他面目扭曲。 两个护卫见程慈打得兴奋,逐渐退出战局,只在外围盯着,防止有人下暗手,把挥鞭的机会留给他。 “我已经很久没这么气了,既然你们自找死路,那就好好教教你们做事,毕竟我还只是没有断奶的稚童,不知天高地厚。” 小少爷衣裳虽然换成更方便行事的短衫,但杏红色还是耀眼夺目,远远的,站在船首的谢惓和谢翊,还有四皇子就看到那道轻盈的身姿。 “那身影有些熟悉……”四皇子震惊。 “那马鞭我好像见过。”谢翊看谢惓。 “看来上京城终究是压抑了程小少爷的本性,我原以为他喜欢骑马、踢蹴鞠已经是较为活泼的了,没想到程小少爷还有这一面。”谢翊调侃。 看那边局势,程少爷压着七八个人打,越打越起劲。 谢翊和四皇子看得津津有味,而谢惓望着熟悉的身影,那嚣张的姿态,脸上露出一抹阴沉沉的笑。 程慈一晚上骗了他两次。 说去国子监读书,却是南下,说午时走,然而巳时就跑了。 好!很好! 谢惓在心里给程小少爷狠狠记上两笔, “靠岸。” 随着指令发出,船往岸边靠去,码头边的舵手和管事看到驶过来的船上插着的旗帜,皆快速挪开,给官府漕船让路。 七八个人都被打趴了,程慈甩了甩马鞭,见马鞭上都是血泥,好心情地掏出手帕擦拭。 “就这种废物,也敢叫嚣着让本少爷小心行事,本少爷在上京城逗鹰遛马都没人敢这么和我说话。”程慈将马鞭绕两圈,轻轻拍打在地上领头大汉脸上,语气凉丝丝的, “是小的狗眼看人低,不知道小少爷来自上京城,”男人讨好一笑, 人群中原本要上前的人听到程慈的话,身影往后缩回去。 程慈懒得理男人,继续擦鞭子,鞭子上血干了,擦不干净。程慈拧眉放弃擦拭,卷起马鞭,等回客栈再收拾。这鞭子是他舅舅专门从北疆找来的精炼铜丝、牛筋还有其他材料,铁匠花了大半个月时间给他熔炼打造的,可以当马鞭,也可以当武器,只有这一条,不能随便扔。 “呸,等老子其他兄弟来了,你就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再嚣张跋扈,你也只是个外来人而已,等着吧,我倒要看看你最后怎么死的。”地上趴着的另外一个男人不屑。 程慈当即给了他一鞭,刚擦得差不多的鞭子又脏了。 “程慈。” 船刚靠岸,谢惓率先下船,穿过里三圈外三圈的人,挤到程慈身后。 “谢惓?!” 听到熟悉的声音,程慈难以置信扭头,就见谢惓面无表情站在后面望着他,神情细看之下还有些委屈。 于是刚挤进人群的谢翊和四皇子就见程小少爷脸上的神情先是惊愕、然后讪笑、最后心虚。 “知州大人来了。” 第59章 第 59 章 听到知州来了两字, 围观的百姓一哄而散,转眼只剩下谢惓他们,还有昌盛商行的打手。 程慈还踩在打手领头大汉脸上, 谢惓上前将他拉走, 毕竟踩在昌盛商行的打手脸上告诉知州,是他们欺压民众,我是在为民除害, 这场景有点奇怪。 扬州知州叫张元封,官阶四品, 三十多岁, 长得白白胖胖,穿着朱红色官服小跑过来。 “几位大人到了,下官刚才在和药仓仓长和押运官准备药材,没注意时辰, 稍有怠慢,还望各位大人见谅。” 张元封擦着脸上的汗, 说话都还在喘息, 笑呵呵的, 态度很好,配合积极。 这让原本以为要扯皮一翻的谢翊和海陈松了口气, 上前和张元封交涉。 谢惓随着赈灾队伍出发的身份是四皇子护卫, 此时和程慈站在四皇子身后不说话, 而四皇子一身天青色圆领衣袍十分低调, 面色严肃, 静静听海陈和张元封交谈。 海陈三十几岁, 四品,和张元封同品级, 然而两人虽然是同阶,但一个是京官,一个是地方官,实际上海陈要比张元封品阶高一级以上。 海陈和谢翊一人一句问药材准备好了没有,大概什么时候运到,为什么不早早准备好,要等他们到了才开始准备, 几句话问得张元封冷汗直冒。 地面躺着的昌盛商行的几人听到他们的交谈,懊悔不已,这个时候他们不应该在这里,掺和进朝廷的事准好下场,早知道刚才也跟着跑了。 “这是?” 张元封觉得再和谢翊他们交谈下来,他就要招架不住了,连忙转移话题,看向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 他也不想理这些人,但是谁让他们存在感最强,若是不管,上京城来的这几位回去后要是向今上说了些什么,那他这辈子的晋升之路就毁了。 而且也正好借着这几人拖延一下时辰。 张元封一问,地上几位也不管什么后不后悔的,马上你一句我一句的告起程慈的状。 “呵呵,你们说这么多,怎么不说说你们商行是如何横行霸道,欺压百姓。” 听完他们的话,张元封都还没有说话,程慈冷笑着反问。 “张大人来得刚好,我本就要去找您评理。”程慈上前对着张元封作揖,指着地上躺着的七八个人义愤填膺道,“这几位号称昌盛商行打手的人,刚才一来就强行将在这里摆摊的商贩赶走,强制他们将海货就送去昌盛商行,不同意就打人。 “本人自小就心善,最看不惯以权势压人的人,于是上前制止,他们竟然朝我动手,要不是本少爷略懂点拳脚功夫,恐怕就要鲜血淋漓躺在这里了。” “听张大人刚才的话,想必也是爱民如子的人,张大人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程慈噼里啪啦一通说完,昌盛商行领头大汉脸都绿了,张元封侧头瞪了好几眼昌盛商行的人,却悄然吐出一口气,紧绷着的身体陡然放松。 “这位小公子竟然在本官管辖范围内出了这等事,本官一定会秉公查办,定不会让小公子受冤。”张元封连忙接话,看样子像是马上就要升堂审理事情来龙去脉。 若是平日,张元封这样做不仅能得到程慈的感谢,还会受到百姓拥戴,但是此时此刻,就显得格外怪异和心虚。 像是想延缓时间。 “办案的事先不急,等我们走了之后张大人想怎么查就怎么查,目前张大人还是催一催我们要的药材吧。” 谢翊走上前打断张元封的话,若他们办的事不急迫,倒是有时间替程慈和昌盛商行打官司,但他们干的事人命关天,每延误一点时间,死的人就不知道几何,时间不等人。 程慈也正色道,“我的事不急,反正昌盛商行跑不了,张大人先忙药材的事吧。” 张元封被几人一起打断,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道,“准备好了,准备好了,很快就送来了。” 张元封边说话脸上的汗边流,今日天气确实热了点,但是他流的汗实在太多,一群人一起看向他。 “下官是多汗体质,只要天热,这汗就像下雨似的,让各位大人见笑了。”张元封面对众人眼神,强笑解释。 “看来运药材的队伍一时半会来不了,让船上的人去帮忙,速度快的话,我们差不多一个时辰就能走了,” 谢翊浅笑颔首,不等张元封说话,就朝后挥手,“徐大夫、谢护卫你们带些人一起去搬药材。” “这点小事怎敢劳烦几位大人,我们早就安排好了,不到一刻钟准能运来,几位大人为赈灾一路操劳,要不去旁边茶馆歇上一歇,” 张元封慌乱口不择言,伸手拦住谢惓和徐大夫一行人,指着一侧茶楼强笑着要带他们去喝茶。 “茶就不喝了,如今南州水患,四殿下忧心忡忡,不敢再浪费时间,张大人好意就心领了。” 谢翊温和又强硬地拒绝了张元封的邀请,谢惓带着人已经走出一小段距离,就见不远处一队车马滚滚而来。 “来了,来了,药材有点多,费了些时辰。” 打头的药材仓长和押运官快步走过来拱手作揖, 马车一辆一辆,车上都是用麻袋装好的药材,车队旁还跟着不少府卫,车队一停,不等谢翊喊人,他们就主动搬起药材上船。 “等等,” 一声制止打断热火朝天的行动,谢惓上前接过第一个人搬运的药材,药材都是晒干储存的,虽然很大一袋,但并不重。 谢惓接过袋子,解开。 徐大夫也走上前翻看,择了块嚼了嚼,吐出来,朝谢惓点点头。 “辛苦了。” 谢惓侧身,让府卫上船。 张元封远远看见这边动静,心都提到嗓子眼,见谢惓让开,心才又啪的落下,虚汗一阵阵,他也不敢抬手擦,只隐晦瞥了眼马车旁的仓长,仓长也隐晦的摇头。 张元封脸刷的白了,眼前一阵发黑,身形摇动,却只能硬撑着,不敢倒下。 而昌盛商行几人,见码头忙得热火朝天没时间注意他们,悄悄跑了。 程慈注意到了,但这个时候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反正他明日再走,有的是时间收拾那帮人。 也许都不用他收拾,按照他对他爹的了解,不用两天,他舅舅或者表哥派来保护他的人就到了,那时再慢慢算账也不是不行。 药材很多,有挑夫帮忙挑,也有人抬,上上下下很忙,意外来得那么快。 “撕拉……哗……” 布料撕裂和药材洒落的声音引得一群人看去。 谢惓也侧头看去,见第三辆马车和第四辆马车之间,穿着甲胄的府卫蹲在地上拾袋子,押运官边训斥他,边蹲下帮忙捡,连知州张元封也小跑过去帮忙, 谢惓下意识朝地上看一眼,青砖之上,褐色和浅灰色药材堆成一小堆,三四个人围着手忙脚乱捡起往麻袋里装。 谢惓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那药材颜色和样子怎么和他刚才开的那袋不一样,有点像枯枝干草。 谢惓抬药材的动作一顿,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远处药材已经捡起来,有小部分泡在水里,不能要了。 谢惓来不及多想,将药材丢给程慈, “帮忙搬上去。” 陡然增加一袋药材,程慈闷哼一声,眉眼一挑,刚准备骂人,发现丢药材给他的是谢惓,辱骂的话咽进嗓子,难受,但谁让他心虚呢。 程慈叹息,果然不能骗人。 “撕拉——” 麻袋撕裂的声音不大,却让心神紧绷的仓长和张元封陡然一惊,猛地抬头朝袋子发出声音的地方瞧去,就见谢惓撕开第五车上的一袋药材,正和徐大夫细细查看。 “这不是药材!这就是普通的枯枝和干草!” 徐大夫的话像是惊雷一样猛然炸开,四皇子和谢翊连忙扯开后面麻袋,徐大夫和他带来的其他几个大夫一一上前查看。 十五车药材,除了前面三车,其余全是假的。 “张大人,这就是你给吾准备的药材。” 四皇子此时脸色已经不是刚下船时强装冷淡,而是真的一下冷如寒霜,眼神阴沉沉的盯着汗如雨下的张元封,还有管理药材仓的仓长。 皇家孩子就算再单纯,也明白轻重缓急,这些药材可是救命的东西,张元封竟然敢糊弄赈灾官员, 若是今日这剩下十二车假药材没被发现,等他们运到南州时才发现,那时已经来不及了,届时不仅他们要完,南州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燕鸣青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哪里还有什么纯善之处。 张元封该死! 偌大码头一下安静下来,陡然杀意笼罩着码头,谢翊攥住燕鸣青的手,让他不要冲动,免得节外生枝。 张元封跪在地上,连跟着他的府卫、仓长、押运官也跪倒在地。 “殿下,是下官失职,监管不力,下官也是今早收到调令时才知道药材仓的药材早就被上任仓长联合几家药馆盗卖了。” 张元封泣不成声、涕泗横流,却无一人同情他, 众人皆冷冷盯着他和押运药材过来,企图蒙混过关的几个官员,怒火充斥心间,牙齿都咬酸了,却不能做什么, “吾是朝廷任命的赈灾官员,主要任务只是赈灾,对于监守自盗的事没什么兴趣,我只要药材!” 四皇子嗓音嘶哑,“吾给你一个时辰,要是补不齐缺少的药材,那你就用九族的命为南州受灾百姓祭奠吧。” 张元封一下瘫软在地,一个时辰,要是这药材真的能补齐,他不至于用假药材充数了。 南州水患,各州县都想从那里发一笔财,药材粮食源源不断运过去,高价卖给当地百姓,扬州城也不例外,如今就算把扬州城所有药铺医馆的药材都收了,也凑不齐十二车。 十二车可不是随随便便几袋,一车十袋,一袋三十四斤,二十几石的药材怎么凑?把全扬州的药材都收了?扬州城也得闹。 “我们还要途经五个州县,把缺少的药材摊派到每个州,负担也不大,只是怕下面州县也和扬州城一样,那事情就严重了。” 这些药材看似很多,但南州及其附近州县全部人口加起来几十万,药材可不止让人吃,受灾百姓要沐浴,还要四处熏烧,驱赶疫虫,后续都还需要从别的地方调来。 扬州城是接通南北东西的枢纽,有三个码头,这里一直以来都是大魏重要粮仓之地,日常储粮几百万石,还有专门存储棉花和药材的仓库,设仓长管理,并设有相应监督机制,而如今,扬州城连二十几石药材都凑不齐,从仓长到押运官、知州还有监察御史都有责任, 追查和问责是朝廷的事,他们目前需要做的是抓紧时间商量到哪弄到药材。 “平日里个个满嘴仁义道德,爱民如子,一到这种时候,恨不得从百姓骨头上刮下几层油。” 谢翊讥讽,一时却也没办法,只能沿途下去,从其他州县收药材,但是下面几个州县主要是存储粮食,药材估计也没多少,更不要说这个时候流民泛滥,可能早就拉去卖了。 程慈也跟着他们上船,见几人脸色都不好看,空气压抑,走上前道: “我从上京城一路下来也收了些药材,补不上空缺,却聊胜于无,可以先拿来用,延缓些时日。” 药材全国都有,但是现在缺少的是时间,他们等得起,南州灾民可等不起。 “你收了药材?” 几人一起看向程慈,脸上皆是惊异之色。 “我原本就是要去南州,” 程慈解释,他原本是去南州做生意,他不高价卖,但是以正常价格出售,就他收的粮食药材也够他赚一笔了。 但是现在出这种事,银子什么时候都能赚,南州的事可等不起,而且扬州出了这事,从仓长到知州都逃脱不了,但谢惓他们缺少药材,要是瘟疫泛滥,朝廷可不管他们中途发生什么,只会上折说他们赈灾不力,要严惩不贷。 程慈家有人当官,他知道皇上迁怒起来,不管你是什么原因,他想让谁死,谁就得死。 贪污和赈灾是两回事。 “多谢程小少爷,” 四皇子朝程慈鞠躬,程慈躲开,看向谢惓,神色有些尴尬。 他只是不想看见谢惓苦恼皱眉的神情。 程慈收集了五车药材,还有五车粮食,他都让人一起搬到船上,药材都给了,也不缺那点粮了。 药材虽然还缺不少,但往下还有几个州县,每个州县都分担一些,先缓解几日,等其他地方调集来。 时间紧迫,药材装好后,一行人就走了。 而在他们离开第三天,上京城派来处理扬州事件的官员也到了,一时之间,扬州城被抓的官员多达二十几人,昌盛商行也被随着来的宋宣撸了。 除了扬州城事件,接下来船队进行很顺利,只花了两日就到了南州。 南州在大魏疆土最南端,再往南就是大魏附属国古夷国。 南州临海,城内还有一条护城河,四月五大雨,南河决堤,冲垮了河岸,河水蔓延,又加上海水倒灌,整个南州都沦陷了, 昔日繁华的城市如今房屋坍塌,地上沟壑纵横,泥泞不堪, 从水患发生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南州知府官员一开始并没有向朝廷上报赈灾,直到水患太严重,整个南州和附近州县全部被淹,死伤无数,开仓救济粮食不够,这才上报朝廷。 各大商贾为了赚钱,虚抬物价,导致许多人吃不起饭,短短一个半月,已经饿死病死许多人。 谢惓他们一行人到的时候,城外烟雾缭绕,一问是怕瘟疫蔓延,知州让人将死了的人的尸体都烧了。 “从上报到如今,不过短短十日不到,怎么死了那么多人?” 漕船的物资有人去搬,谢惓他们一行人先去知州府了解灾情,却没想到不过十日,死的人每日以数倍增长,并且失踪的人数也到达可怕数量。 “死万余人,失踪两万余人,你们知州府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文书刷的丢出去,砸在知州脸上,他带着一众官员跪下。 “殿下恕罪,臣等能力不足,一直在苦苦支撑,却不想还是……” 还是死了那么多人, 四皇子冷脸的时候威慑性十足,一双眼眸盛满怒火, “赎罪,你们也好意思说出这等不要脸的话,赶紧去给我搭棚救灾,要是再死人,你们就拿头颅来见吾吧。” 救灾粮和药材送到,几人不分日夜开始忙碌,搭棚施粥,熬药给生病的灾民沐浴,将坍塌的梁柱石块运出去,清除道路上湿漉漉的污泥, “周围田地全部被淹了,到处都是水塘,早春种的粮食颗粒无收,下半年怕也难耕种。” 南州城被水淹得太严重,建筑全都坍塌了,知州府位置较高,还留了几间屋子,而那些地势低矮的地方,一片废墟,恐怕得花一两年时间修复,且都不一定能达到以前繁华程度。 南州没被毁之前,梯田环绕,盛产稻谷,菜籽油,和附近邻国都有贸易往来,甚至上京吃的菜籽油都是从南州运去的,繁华程度堪比扬州、苏州,然而如今,繁华不再,只剩下凄迷。 傍晚,一群人齐聚书房,商量要接下来的行动,一直靠救济粮也不是个办法, “殿下,周老爷和几位豪绅递了帖子,想来拜访殿下。” 四皇子母妃家族周家是南州大族,和本地豪绅关系牵连很深。 第60章 第 60 章 周老爷就在住南州城了, 周府占地面积不小,被冲毁了一半,这段时间周老爷带着家族子弟忙着重建周府, 又和南州几位豪绅组建了一支队伍, 忙得不见影子。 今日突然上门倒是有些奇怪,并且还带着南州几位豪绅。 燕鸣青到南州那天,周老爷就让管家送来口信, 让燕鸣青把心思都放在赈灾上,等事情忙完了, 周老爷再上门拜访。 这是怕落人口实, 南州本就是四殿下母妃家族,要是四皇子刚到南州就见了周家人,被有心人知道了,不知道又要在今上那里说什么。 本就有人看不惯燕鸣青, 巴不得将他碾入尘埃,周老爷可不想因为周家, 给燕鸣青惹了一身腥。 琴贵妃名周鸢, 是周老爷子第二个孩子, 今上还是王爷的时候,上一任皇帝为周鸢和今上赐婚。成为当时还是王爷的今上的侧妃, 后来今上成了皇上, 她也就成了贵妃。 四皇子让人去请周老爷和几位豪绅。 周老爷六十几岁, 头发花白, 胡须飘飘, 面容上镌刻着严肃的纹路, 一身素色长袍,看着仙风道骨的。跟着他进来三位就富态许多, 身体圆润,面上带着健康的红,只是现在几人眼下都有带着青黑,像是许久没睡觉了。 “殿下,各位大人,” 四人拱手作揖,四皇子连忙起身虚虚抬手,让他们不要多礼,随意坐。 “这三位是老夫多年好友,这几日跟着我四处奔波,老夫想着殿下最忙的几日过去了,和几位家主过来拜见殿下。” “多谢大舅舅,也多谢各位叔伯,若无各位协助,南州也不知道是何种惨烈局面,待吾回去后,定把各位对南州的贡献上报朝廷。” 四皇子从书案后走出来,实实在在朝几位老人深深鞠了一躬, 几位老人连忙让开。 南州水患发生一个多月,全靠知州府难以支撑这么久,南州大族和豪绅员外帮忙不少,尤其是和周家有点关系的,都尽心尽力,合该是四皇子上门感谢他们,原想等找个日子专门宴请,周老爷子已经带着人上门了。 而且望着不是来闲聊的,像是发现什么,却不好与知州府官员说。 “知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半月前南州就支撑不住了,不少官员豪绅都请求他上报朝廷,他就敷衍搪塞着,后来陆陆续续死了不少人,许多流民沿着江河往上去,他知道瞒不住了,才上报。” 果不其然,刚坐下茶都没上,周老爷就说起水患发生这一个多月南州境况。 “我们这几日往下面县城去送粮,发现县乡里剩下的都是一些老弱妇孺,青壮年都离开家乡,却查不到去了何处,” “下面齐云县聚集了一帮乱民,皆拿着刀剑,训练有素,不像是普通流民。” 周老爷子说起怪异之处,谢翊和谢惓在舆图上将他说起的每个县乡标出来。 “我们顺着下来,沿途各州县有流民进入,却没有多少,远达不到失踪的这些数量。” 谢翊在心里换算着失踪人数,和沿途流民作对比,沿途各州县最多有两三千流民,而失踪的多达两万余人。 而且失踪的都是有劳动力的青壮年,这事怎么看怎么怪异。 谢惓也陷入沉思, 上一世,南州水患,他陷入爹娘去世,科考不顺的愁绪里,没怎么关注, 但是水患发生第三年,上京城就发生了两件大事,连谢惓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听说了。 那就是琴贵妃薨逝,不久,四皇子在府中自缢。 而那时已经过去三年的南州水患又被拉出来议论。 三皇子之所以被流民打死,是因为四皇子琴贵妃母家称霸南州,很不配合赈灾,联合流民一起欺瞒赈灾官员,导致最后流民爆发,影响颇大。 证据确凿,琴贵妃和南州周家都无话可说,周家灭九族,琴贵妃和四皇子也先后去世。 如今身在南州,谢惓才发现,这里面的水远比传出去的更深。 南州水患成了一场局。 在这场为期三年的局里,死了两个皇子,无数家族被废弃抄斩流放, 死了两个皇子看似对皇上剩下的几个儿子最有利,但当时皇上虽然病重,却没有传出什么册封消息, 没到最后一刻,不能确定真正的赢家是谁。 谢翊和四皇子还在和周老爷还有几位豪绅说话,谢惓脑子却一片凌乱, 南州水患到底隐藏着什么,天灾成了人祸,无数人都掺进来。 谢惓像是站在一团打乱的麻线的中心,想把麻线理清,却始终找不到线头,线尾倒是好找,就是不知道那条线牵在谁手里。 谢惓不是没有怀疑谢致远和冶王。 但是四皇子是两人选中的下一任继任者,谢惓死的时候乾平帝也还活着,如果是他们,那中途发生什么,导致他们要让四皇子死。 如果不是他们,那后面的人是谁,提前三年就在布局。 今上现在有五个儿子,后面三年间还有两个儿子出生,但后面两个被谢惓直接排除了,燕鸣青死的时候他们才出生,就算是母妃家族算计,他不值当,毕竟前面还有上年龄正适合的顶着呢。 三皇子也不可能。 剩下三个皇子,大皇子,二十五岁,是今上还是王爷时的侧妃生的,当时的王妃,也就是现在的皇后多年无子,他从出生就被抱到皇后那养,相当于嫡长子,但是皇后本身不得今上喜欢,所以连带着大皇子也不太招待见。 五皇子二十三岁,母妃身份平庸,他早早开府出宫,平日里很低调,存在感不足,但是自从进入朝中做事后,凭借着献言献策策,慢慢进入皇上眼里,多次得到皇上赞扬。 七皇子十八岁,母妃出生于山东大族,颇得皇上重视,也已经进入朝中开始做事,听说颇具贤能。 一旁的四皇子和周老爷他们商谈完毕,让人送他们回去。时间不早,大家也就散了。 夜色深沉,一轮弯弯的明月格外耀眼,墨色天幕缀着几颗不甚明亮的星星,屋舍外树影摇曳。 谢惓站在窗边,双手负于身后,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他进屋就不间断,谢惓探出身去, “你要在墙根藏多久?” 声音骤然消失,谢惓却不急,在心里细数几个数, “没藏多久,刚过来就被你发现了,你耳朵真好。” 程慈从沉沉夜色中走入橘黄烛光里,他侧倚在窗框上,谢惓立于窗内,方形的木框将两人的身影装进一幅画里。 “大半夜不歇息,跑我这里来干什么?” 自从那天在码头抓到程慈后,之后几日两人都没什么时间好好聊聊。谢惓一天跟着东奔西跑,程慈神神秘秘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整天也不见他身影。 “没事,随便闲逛就走过来了。” 程慈才不会说,他专门来找谢惓的。 自从撒的谎被揭穿后,程慈就避着谢惓,毕竟一晚上撒两个谎,程慈越想越心虚,正好谢惓忙,他也不去他面前讨嫌了。 “你怎么样?” 程慈趴在窗户上问,脸凑到谢惓跟前,细细观察他的表情。 程慈傍晚回来,就见四皇子和谢翊正在后院院子里商讨什么,很是苦恼。 他不是赈灾人员,没有人拘着他,他这几日带着护卫将南州摸了一遍,毕竟这没遭遇水患前,可是一个富庶之地,本就让不少外地商贾眼红,如今遭此灾祸,程慈四处研究,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机遇。 就算没有机遇,多了解一些风俗习惯,对他以后行商没什么坏处。 程慈自己能做的都做了,能帮的也帮了,献言献策这种事他也不擅长,就躲着点离开后院,本想直接回房,但转念一想,提脚就往谢惓这里来了。 不枉费他在外面蹲了小半个时辰,谢惓心绪很杂乱,或者说压在他背上的事太多,虽然没什么叹息声,但那沉沉的呼吸还是暴露了他的烦躁。 “什么怎么样?” 两人挨得太近,说话时呼吸都混合在一起,谢惓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一步,目光落在程慈耳朵上。 “心情,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碰到四皇子他们了,你们的事进展不顺利吗?海大人唉声叹气的。” 倒没有唉声叹气,只不过是神情略为沉重,程慈这样说只是为了让谢惓更加坦然地说出烦心事。 “一半顺利,一半不顺吧,” 谢惓没有多说什么,他忧虑的事和四皇子他们忧愁的事暂时还不太一样,说出来没什么用,反倒徒增一个人烦恼罢了。 “我这两天在外面转,看到南州泥淖慢慢减少,坍塌的屋舍在慢慢重建,百姓脸上笑容都多了,你们已经尽力了,别那么苛责自己。” 程慈说不出什么深奥的大道理,只会摆事实,别扭地安慰谢惓。 谢惓望着他,今晚月亮是月牙状的,很亮,程慈的脸一半在月光下,一半在橘黄烛光中,睁大的眼睛很亮,说话时刻意放轻语气,像在撒娇。 谢惓侧过头,指尖摩挲窗棱。 两个人都不说话,安静下来,过了一会,程慈又说了几句,都是一些安慰的话, “我先回去了,要是有什么事就告诉我,我虽然不能提供什么有用建议,但身边有几个可以用的人,帮你们跑跑腿还是够格的。” 程慈又恢复之前的傲然,扬着下巴说完话,拍拍衣袍,转身就要走了。 “等等,” 谢惓喊住他。 “嗯?” 程慈转身,神情疑惑, “等一下。” 谢惓转身从书案上拿起个檀木盒,走到窗边,递到程慈面前, “什么?” 程慈接过盒子打开,檀木盒子里,巴掌大的翡翠算盘在月光下闪着莹润的光,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串在算盘档上,程慈小心拿起算盘,算珠滑动,发出小小的哒哒声。 “珠玉算盘!” 巴掌大的算盘是用一整块翡翠雕琢的,翠绿翠绿的,很漂亮, 程慈神情雀跃,“好漂亮,我很喜欢,谢谢!” 程慈脸上堆满笑意,眼神发亮望着谢惓,小心翼翼将算盘放回盒子。 “算你有心,不是送什么笔墨纸砚,要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程慈小心拨弄算珠,听着清脆的哒哒声,身体不由自主晃动,开心得情绪感染谢惓,谢惓也不由自主跟着笑了。 “我先回去了,你早点歇息。” 程慈太想回去亲自试试小算盘了,朝谢惓摆摆手,不等他回答,一溜烟就跑了。 不过,没跑到拐角,他又转身跑回去, “别难过,也不要伤心,你是最棒的!” 又不等谢惓回答,程慈哼着小曲步伐轻快地跑了, 谢惓目送他离开,转身回房。 问心无愧就好,他只想为爹娘报仇而已。 现今连入朝为官的资格都没有,何必杞人忧天,走一步算一步吧。 60-70 第61章 第 61 章 齐云县是南州下面一个重要县城, 主要是种油菜,产菜籽油,位于南州城外三十公里, 骑马不到一个时辰。 四五月份正是种油菜的好时节, 但是齐云县环环绕绕的田地如今都被洪水冲垮,刚长起来的油菜幼苗早被大水淹没,田地里盛满污水, 污水上飘着树叶和农作物。 这日谢惓和四皇子的护卫七白前往齐云县查看情况。 他们一行五人,踏过满路泥沼, 进入齐云县县令管辖范围。 据周老爷说, 齐云县县令及其家人被流民控制,曾经让人到知州府求救,知州章昀不知道是无瑕顾忌,还是其他原因, 并没有派人去救援。 “吁——” 齐云县地势较高,坐落在几座山之间。谢惓他们一路上来, 并没有遇见其他人, 远远看见齐云县城墙上有守卫兵在放哨。 “看来确实是被占了, 但是不是流民就不确定了,” 城门只进不去, 而且进去的那些人都用马车运送东西, 搜查严格。 “他们这是送物资进县?” 运送车队都用灰色的布掩盖着, 看不见运送的是什么东西, 但是从他们打探的信息来看, 齐云县被反贼占领后, 就没再领过救济粮,而他们的粮食是从哪里来的? 七白脸色有些难看, 南州城被淹,大水漫灌,附近几十里州县都殃及了,根本没有多余粮食,而如今齐云县竟然有人专门运粮进去,这怎么可能? “齐云县富庶人家不少,这些粮应该是用那些人家的钱财从别处买来的。” 城门口核查森严,想混进去不容易,只能等晚上再看。 夜黑风高,清冷的月光照亮山间一隅,不远处城墙上支起火把,换了批人守夜。 树木簌簌,倾倒坍塌的树木刷过泥潭,刷刷刷的声音掩盖深夜细微的脚步声。 夜色越发深沉,月移影动,城墙上守夜的守备兵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精神松疲。 黑影晃动,没一会,几道身影爬上城墙,谢惓拽住麻绳,几个瞬息,就跳上城墙,敲晕守卫兵,七白三人换上守卫兵衣裳站岗,一人跟着谢惓下城墙。 夜晚寂静,谢惓握着短刀,借着月光打量四周, 县令府在县城东边,要穿越大半个县城, 子时,县令府后院却还亮着烛光。 谢惓拧眉,他原想打探一下齐云县县令情况如何,现在看来,县令府也被反贼占领了。 谢惓跳下围墙,贴着墙根穿过宽敞的后院,后院花草树木葱郁繁茂,并没有被洪水肆虐半分,而且,谢惓轻轻敲了敲县令府围墙的墙壁,很厚,谢惓仰头看上面,还加高过。 细碎的话音模模糊糊传来,谢惓来不及思考围墙围,快速穿到亮着烛光的房间窗外。 “大人,上京城来的赈灾官员已经到南州三日了,估计要不了几日,就要来我们这里。”苍老沙哑的声音带着微微叹息,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对着书案后那张脸,他劝解的话语全堵在喉咙。 窗内谈话声音压得很低,谢惓蹲在窗下,惨白淡蓝的月光洒在台阶上有一种幽寂的凄凉。 “我知道,” 书房里沉默半响,传出中年男人的声音,谢惓垂眸思索两人的对话,还有两人对话语气中掺杂的复杂情绪、 大人? 书房里难道不是反贼,谢惓握着短刀,稍稍起身,银白的刀在月光下闪着浸骨的寒意,窗纸还没划破,轻微的骚动在空阔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明显。 谢惓心神一凛,来不及多想,连忙往一侧墙角撤去。 黑影慢吞吞从围墙角猫着身子移过来,谢惓屏息凝神,盯着墙角,半晌,黑影走入微光里,黑黝黝的面容和干瘦的身体,娇小轻巧的身姿,来人很警惕,眼眸四处扫视,谢惓盯着他,黑暗中,两人的目光隔空对上,黑影没发现谢惓的身影。 电光石火间,一种熟悉感霎时卷进谢惓脑海,他倒吸一口气,那双眼睛,好熟悉,似乎昨夜才见过。 程慈怎么跑这儿来了?! 黑影小心翼翼走到刚才谢惓蹲着的地方,之后就没了声息,书房里谈话还在继续。 谢惓看了一会,离开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狗吠鸡鸣打破齐云县的寂静,山间弥漫青色云雾,水汽氤氲,四处都湿漉漉的。 程慈将马鞭缠到腰上,脚一蹬,越上围墙,刷地跳下去。 “唔——” 突然伸出来的一双手捂住程慈口鼻,强制将他拉进一侧深巷里,程慈眼神一冷,握住马鞭, “是我,” 深巷幽静,长满深绿青苔,砖与砖之间长满野草,昨夜进来太晚,今日一看,谢惓才发现,齐云县竟然没有遭遇洪水,城外被洪水冲毁了,而城内竟然毫发无损,只是有些脏乱。 “谢惓!你怎么在这里?” 程慈转身,见真的是谢惓,放下马鞭,震惊询问。 “这话是我问你吧,你喜欢半夜不睡觉,蹲人家墙角啊?” 谢惓好笑望着神情陡然僵住的程慈,拍了拍他短衫上沾上的杂草。 “别乱说话,把我当什么人了。” 程慈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走了,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说,待会被人发现就完蛋了,双手难敌几百人。” 谢惓跟着程慈七拐八拐,走进一家不起眼的宅子, “你什么时候来的?” 护卫给程慈和谢惓端来的水,两人边洗脸边交流。 “你前面。” “嗯?你在我前面?你昨晚看到我了?”程慈放下脸帕,脸上黑黝黝的东西抹掉一半,脸上一块白,一块黑的,瞪大眼睛,像只小野猫似的。 “嗯,怕我们两撞见,打起来惊动书房里那两人,就去外面为你放哨。” 谢惓似笑非笑地望着程慈,程慈又被一种心虚感笼罩。 “我们俩还真是有缘,”程慈干笑,“不是有句话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吗?我们俩这是很多点通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你嘴里听到一句真话,”谢惓放下脸帕,神情无奈, 护卫端来朝食,两人到膳厅。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就喜欢四处折腾,不管什么事都喜欢探究到底。”程慈看谢惓,眉头轻皱,神情纠结, 谢惓望着他,等他说话。 程慈吐出一口气,道,“我昨日围着南河转了几圈,发现南河决堤也许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哒——” “什么意思?!” 谢惓错愕望向程慈,手里汤勺骤然落下,碗里的汤溅出,洒得四处都是,跳落他手背上,烫得他往后缩了一下,程慈连忙拿起手帕给他擦了擦。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我猜想错误,还是真的有问题。当然昨夜蹲了半宿墙角,有些想法得到了证实,有些却还是罩在迷雾里。” 南州水患不管是对朝廷还是来赈灾的谢惓他们而言,都觉得是意外,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毕竟每年清明前后,许多州县都会因为河水泛滥决堤,这次他们也都认为南河决堤是天灾。 而现在,有人说这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这……”谢惓震惊到无话可说,寒意从脊梁骨蔓延,很快遍布全身。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南州及附近州县几十万人何其无辜。 “我这几日混进当地商贾圈子。不少人聊起南州水患,有人说南河决堤前,南州降雨和往年差不多,并没有下暴雨,南河也没有变动,知州提前让人开堤坝,引河水入海,这水患发生得太诡异了,” “也因着和往年并无什么不同,百姓才会毫无准备。” 临海、临河生活的百姓都总结出一套生活准则,若是遇到大雨年份,河水上涨,临江临海的百姓都会举家迁移到地势较高的地方生活一段时间,等水势平稳了再回家。 南州百姓也不例外,但是这些年南河治理和海水倒流一直是每任知州重中之重的任务,南州并没有发生过较大的水患。 “你知道南河决堤是从哪里开始的吗?”程慈脸上浮现一种讥讽的神情,说话语气不同以往,冷得尖锐。 “两山夹道,河道较窄之地?”谢惓一字一顿,呼吸从肺腑挤出,胸腔痛得他发颤。 “昨日我无事,和一位懂些药理的老大爷进山看他种的药材,途径南河,沿河走了一圈,发现南河决堤的地方在南山南和南山北之间狭道,”程慈下巴一扬,谢惓顺着他视线的地方看去,青灰色天穹之下,两座高山直插云巅,威严矗立。 谢惓这才发现,齐云县的这两座高山和南河上游的南山南、南山北那两座山极其相似。 “虽然那里已经被毁得看不出河流的样子,只是一摊烂泥淖,但有些事只要做过,总会留下痕迹。” “南河上下游河道边都是石沙,河底淤泥是黑褐色的,正常来说,若是水流大一些,那些浮在水面上的枯枝落叶都随着河水席卷往下流,堆在堤坝上,等开坝时被汹涌的河水卷入大海。而南河决堤地方,黑褐色泥淖里混杂着大量枯枝落叶,还有黄泥,” 虽然河水决堤时将四周都冲刷了一遍,但黄泥很黏,石块树枝上还是有残留。 “我们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却不想是恶意谋害。”谢惓垂下眼睑,垂在膝盖上的指尖轻轻颤抖。 程慈也沉默了。 他们都只是未及冠少年,少年心性,第一次直面如此残忍的事,心绪波荡可想而知。 “那你为何……”静默许久,谢惓重新望向程慈。 “来齐云县吗?”程慈问。 “嗯?” “昨日得出这个猜测后,我本想去寻你,但谢翊说你不在知州府,你也知道这个猜测一旦说出来,要震动多少人,一旦被幕后之人发现,我们几人或许连南州都出不去。” 程慈只是想活得自由纯粹,不代表他真的傻。 “所以你还是没说你为什么来齐云县,”谢惓平静问。 “额……你知道我这个人广结善缘,这几日和南州商贾交流甚多,他们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程慈低头抠手指,磕磕绊绊说,“一位茶商告诉我说,章昀和齐云县的县令有些恩怨,我又喜欢联想,时常把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连在一起,所以……” “所以你怀疑那南河决堤的事是齐云县县令搞的?” “之前只是怀疑,昨夜我蹲了一个时辰墙角,基本肯定就是他了。” 想到昨晚听到的话,程慈神情多了些厌恶, 第62章 第 62 章 昨夜谢惓并没有听到书房内两人全部交谈, 察觉到程慈厌恶的情绪,谢惓虽然不知道书房内两人交谈具体内容,但是不难猜测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他为什么要故意使南河决堤?” 程慈揉了揉脸, “书房里应该是齐云县县令林升山和他府上管事, 两人说话谨慎晦涩,许多地方都闪烁其词,用‘那件事’代替, 我也只模模糊糊有个念头。” 天色青灰渐退,远方两座青黛色的山峦现出清晰的轮廓, 金橘色光芒刺破苍穹, 灰墙黑瓦蒙上浅金色光辉, 齐云县不是久留之地,谢惓和程慈将齐云县绕了一圈,摸清情况就离开了。 竹林簌簌, 马蹄阵阵,溅起地上水花, 快到南州内城时, 谢惓放慢速度, 侧头看程慈,神情肃然。 “回去后, 齐云县的事我去找四殿下他们协商, 你现在先不要卷进这件事, 晚上我们再说。” 程慈点头, 他不想搅进朝中事情, 齐云县的事他掺和进去没什么好处, 反倒会引来各方注意,倒不如隐身在后, 打探什么消息也方便许多。 “好,” 两人到知州府门口就分开了, 谢惓要去找四皇子和谢翊禀报这次探查齐云县的消息, “殿下和谢大人在否?”谢惓询问书房门口护卫。 护卫拱手回,“正和几位大人议事。” “是谢惓回来了吗?进来吧。” 书房传出四皇子特有的哑得过分的声音。 这段每个人都忙,也很累,四皇子从没感受过一早到晚奔波在外,睡得比犬晚,起得比鸡早,事事都需要自己操心的生活,前两日在外面晕过去,徐大夫诊治过后,说他阴阳失调,内火旺盛。 病状也表现明显,嘴唇起泡,嗓子完全哑了。 护卫为谢惓推开门,书房里,四皇子,谢翊还有知州府几位身着官袍的官员正在商量赈灾粮的事, “房屋一时半会难以恢复,只能等百姓有银钱再自己重建,目前是先想办法将那些被毁的田地里的水排掉,再让司农寺官员来研究被水漫过的田地适合种植什么农作物,让百姓有点盼头,” 不到十日,四殿下成长速度惊人,若是谢致远和冶王瞧见,不知道后不后悔这次的安排。 谢惓垂眸,站到一侧,等四皇子和海大人一一将事情都安排好。 几位官员走后,四皇子才扭头看谢惓。 “怎么样,查出什么没?”书房只剩下谢惓、谢翊和四皇子。 三人利益相连,没有那么多顾忌。 “昨夜我们潜入齐云县令府,发现占领齐云县的不是流民,也不是反贼,而是知县林升山。”谢惓吐出一口气,将自己所看到的、程慈告诉他的关于昨夜书房里那两人的谈话内容都告诉两人。 林升山三十有五,七年前接到朝廷调令,从中原地带举家迁到齐云县当官,他和夫人是青梅竹马,自小就订了娃娃亲。 十几年前林夫人诞下一对龙凤胎,林升山将一双儿女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齐云县的百姓经常能看到林升山在散衙和休沐时带着一双儿女出门踏青、爬山、骑马。 三年前,一纸调令将章昀从上京城的一个六品官员调到南州当知州,他也举家搬迁到南州。 “他和夫人有个人儿子,名章炳。章炳在南州名声不好,甚至说是恶臭都不为过,”谢惓话音落下, 书房另外两人再联想前面林升山那一双儿女,皱起眉,面色复杂。 又是仗着家中权势欺男霸女的恶棍。 “章炳二十有五,为人贪图享乐、骄纵嚣张,仗着父亲章昀在南州地位鱼肉乡民,沉迷于吃喝玩乐逛花楼,不到一年时间就成了南州城有名的混世魔王。” 这些事在南州城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但是对赈灾没什么用,他们一开始没关注章昀家事。 毕竟章昀管理不善,朝廷早晚要问罪。 而且自从他们到南州后,章昀就告病家中,再未露过面。 直到今早程慈和谢惓说起章家父子和林家恩怨,谢惓才知道章炳这个人。 “林升山那一双儿女半年前死了。” “尸骨是在南河上游,南山南、南山北那两座山狭道间找到的,据说找到时,两人身上的肉都被猛禽食之殆尽,只剩下白骨。” “是章炳干的。” 四皇子语气艰涩,难以置信。 “并无官府给出确切证据说是章炳做的,”谢惓缓缓摇头,又道,“但南河决堤是林升山故意用黄泥、枯枝落叶堵塞两山间狭道导致的,齐云县被流民占领的消息也是他放出的。” “什么?!南河决堤是人为?!” 四皇子身体一晃,眼前一黑,差点摔地上,谢翊连忙扶住他,脸上神情还是一如既往冷静,只是扶着四皇子的手的手背上青筋鼓动,努力克制着情绪。 “我已经让人去南河决堤地收集证据了。南山南和南山北都是黑土,附近也没有黄泥,决堤口无缘无故出现黄泥,这……” 谢惓没说完,但书房两人都领会。 “齐云县兵力如何?” 四皇子冷静一会询问, “表面上只有些守卫兵,但是失踪的两万多青壮年至今没有消息,就怕都聚集在齐云县就糟糕了。” 谢翊站在四皇子身边,听到失踪两万多青年时神情蓦然一凝,随后低头思索什么。 “先将消息送回上京吧,”四皇子挥了挥手,这几日的经历让他身心俱疲,如今又来这么个炸裂消息,他得缓一缓。 晚膳谢惓是回自己房间用,程慈早已经在那等他。 “如何?” 谢惓刚进屋,程慈就急忙奔过来询问。 “决堤位置确实不对,确为人为,但现在还不能动齐云县,失踪那两万余人下落不明,要是发生对抗,我们几个就真的要折在这儿了。”谢惓叹息。 “那怎么办?” “等朝廷援军。” 程慈慢吞吞坐回原位,皱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惓用手指推了推他前面的碗,“别想了,吃点东西,” “林升山恨章家父子,要报仇我理解,但他为何要用如此残忍决绝的方式,河流决堤,危害几十万性命,死了那么多人,午夜梦回,他不害怕吗?” 程慈想到南州城外成堆成堆烧掉的尸体,又想到林升山那一双儿女,心里堵得难受。 “等抓到林升山一切就知晓了。”谢惓换双筷子往程慈碗里夹了块鱼肉,提醒他用膳。 谢惓还在孝期,厨房送到他这里来的菜都是素食。为了照顾程慈,晚膳特意加了道鱼。 用完膳,谢惓照例看书写字,书案上烛光摇曳,照在他脸上,明暗交织。 程慈靠在书案边,举着谢惓送他的翡翠算盘,指尖轻轻拨动算珠,目光落在谢惓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房间安静,只有浅浅的呼吸和偶尔响起的书页翻动的细碎声。 程慈看了会,不解偏头,谢惓这页书已经看了快一刻钟了,怎么还不翻,很难理解吗?还是太难背了? “你该回去歇息了。” 谢惓蓦地抬头,催促道。 两道目光猝不及防撞上,程慈愣了一瞬,随后移开视线。 “嗷……我知道,我这就回。” 程慈摸摸鼻尖,眼珠快速转动,身体却没动,谢惓偏头疑惑看他,两人目光又在半空撞上。 “我…我回去了,你早点歇息,别…别看太久。” 程慈心一提,呼吸一顿,拔腿就跑,等话语尾音落下,人早已消失不见。 谢惓怔然。 第63章 第 63 章 程慈离开, 谢惓收紧的心才稍稍放松,把看了一刻钟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的这页书看完,又往后翻, 这次用时规律了许多。 程慈一路狂奔到自己住的房间, 关上门才松懈。 太奇怪了,每次和谢惓单独处在一个地方的时候,心跳就很奇怪, 无缘无故跳得那么快干什么。 程慈摸着心脏位置,温热的触感透过布料传到手心, 砰砰砰, 速度比平日快多了。 程慈捂着脸蹲下,小声嘀咕,“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对上谢惓目光时心跳如此快, 是心虚还是心悸啊?” 程慈揉完脸,又挠了挠头, 站起身时余光瞥到挂在腰上的翡翠算盘, 情不自禁伸手戳了戳, “等空闲下来找徐大夫瞧瞧,心悸是个什么毛病。” 翌日是个艳阳天, 汛期过去后, 温度逐渐上升, 南州各处被大水淹过的泥泞地带慢慢恢复整洁, 虽然屋舍破坏极多, 街巷也未修整好。但这些不是短短几日就能完成, 需要下任知州还有下面州县官员努力,做得好将成为下一年升任的政绩。 四皇子入朝第一件事情也算是有一个不错的结果, 若是南河决堤就是天灾,齐云县就是流民占领,那只需要把齐云县流民事情处理好,他们就可以离开了。 但如今发现,一切都是人为,朝廷官员带头造反,这就不是简单的天灾了,而是有人意图谋反。 谢惓他们一时不能离开,得等朝廷文书。 如此过了两日,林升山和章家恩怨完全查明,四皇子震怒, “来人,去章府将章昀章炳父子俩给吾传来,” 清晨,灰青色雾气还缠绕在天穹,铅灰苍穹露出几块斑驳白金色亮光,似乎要下雨,又似放晴,空气闷沉。 腰配刀剑的禁军匆匆跑出知州府,前往章府传人。 躲了半个多月的章昀终于出现在知州府。 章昀近四十岁,中等身量偏瘦,穿着朱红官袍,头发和眉毛一样稀疏,眼皮耷拉,脸上覆盖着一层病态,整个人死气沉沉。 章炳跟着他父亲身后,穿着绛紫色锦袍,体型偏胖,脸型圆润,眉毛和他爹一样稀疏,鼻子高挺,嘴唇肥厚,再加上白皮肤,整颗头望着很像白面馒头加上两根腊肠。 他进来后就安静站在章昀身后,学着他行礼问候,一举一动都内敛拘谨,看不出半点在南州兴风作浪的姿态。 程慈今日不在,宋宣来了,他去城门口接宋宣,因此正厅只有四人。 几人见章炳作态,只觉人不可貌相。 “章大人身体可好些了?” 四皇子坐在太师椅上,面色平静,坐在右侧的谢翊和海陈面色如常,窥不见什么想法,左侧谢惓端着茶杯,遮掩住自己半张脸,不知神情如何。 章昀心底一沉,他这段时间称病不出,自以为朝廷派来几人年轻气盛,就算跟着个户部侍郎,面对南州这个烂摊子,也难成气候,等遇到难事自然会去求他,届时他配合积极一点,想办法将事情都推给齐云县,功过相抵,就算南州知州位置不保,找上京城之前同僚操作一下,也能调去个好地方。 但是…… 万事最怕的就是这个但是。 这几人偏偏就把南州的事担下了,还处理得不错,备受南州城百姓称赞,而他这个一直不出面的知州,则真正成了罪人。 现如今南州已恢复正常生活秩序,身体抱恙的他被禁军客气而又强硬的带到知州府,还带着儿子章炳。 章昀拱手作揖感谢四皇子体恤的一瞬间,脑子里迅速闪过许多念头。 “下官无能,虽然下官早已让人开堤坝,却没注意到南河水涨,及时清理淤积污泥,致使南州陷入如此绝境,这几日几位大人对南州百姓尽心尽力,下官本该略尽微薄之力,但身体实在…咳咳咳……” 章昀说着说着就撕心裂肺咳起来,章炳连忙扶住他爹,神情愁苦。 “来人,给章大人上茶,” 谢翊朝外招呼一句,没一会,婢女端来两杯热茶,章炳手忙脚乱端起喂他爹,章昀咳了好一会才慢慢缓过来。 “殿下,下官……” 章昀暗黄的脸上浮现热红,撑起身子,推开章炳,刚要说什么,四皇子就抬手打断他。 “章大人这些话留着给官家说吧,今日找你们父子来,是有其他事。” 四皇子一句话扼住章昀脖子,他张嘴好几次,没说出话。 “章大人知道齐云县知县林升山吗?” 四皇子话话音刚落,章昀还没说话,站在他身后的章炳就先克制不住了抖动一下,见谢惓他们一齐朝他看去,章炳连忙低下头。 四皇子收回目光,问章昀,“林升山一双儿女半年前死在南河上游两山狭道处,章大人知道是怎么死的吗?” 章昀顿了一会,才答,“知道,林升山比下官略小几岁,七年前从中原地带调过来,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颇受齐云县百姓爱戴。” “至于他一双儿女,这是下官心中的痛。”章昀长长叹息一声,“半年前林升山前来找下官,说他一双儿女失踪了,县守备兵将整个齐云县翻了几遍都没寻到一丝他们消息,下官与通判带人帮忙寻了三四日,最后在南河上游找到,只可惜……” 只可惜已经死了,而且死无全尸。 “哦,那他们俩是怎么死的?” 一问一答间,满室寂静,传召章家父子前,四皇子和谢翊两人将这件事来龙去脉查了一遍。此时随着章昀的回答,四皇子神情越来越冷峻,谢翊和谢惓两人也冷冷盯着正厅中间的两人。 海陈身为户部侍郎,这两日一直在统计南州水患造成的损失,等回上京城要上报朝廷,作为朝廷减免南州税赋的参考,并不知道章家和林家之间的恩怨。 此时听到四皇子的询问,还有章家父子的顺从得诡异的态度,也察觉到了一丝不正常,海陈掩住脸上异色,像根木头似的坐在位置上。 他不懂四殿下要做什么,但是从他们来南州开始,大家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管四殿下做什么,只要不是自取灭亡还要牵连自己的事,海陈都当看不见。 “我将卷宗翻出来,上面写的是两人上山游玩,被野兽分食了。” “章炳,你来给吾说说,在这对兄妹‘上山’前,你强行将他们带到你在十里巷的宅子做什么?” 气氛一时凝住,所有人齐齐看向冷汗连连的章炳。 “我没有强行带他们去我宅子,”章炳摇头,拔高音量解释,“我和林见清是在一年前清明节踏青时认识的,我们一见如故、引为知己。那天我们在十里巷遇到时,我邀请他们去我那坐坐,什么也没干。” “哦,可是在城门口的许多人都都瞧见了,当时是你让身边护卫将他兄妹两人强行带走,一路去了十里巷,十里巷不只有你一个人的宅子,吾找人查过,林家兄妹进了你宅子后,再没出来过,直到林升山找到他们的尸骨,而且有人说,你在十里巷的宅子没让掮客转卖之前养了不少猛禽。” “噗通——” 四皇子话一出来,章炳就瘫软在地,章昀闭了闭眼。 四皇子轰然起身踹向章炳,“因为你的私欲、你的贪婪、你的狠毒,害死两个无辜的人,导致南州万余死于非命,”随后指着章昀怒道,“你身为朝廷命官,不顾伦理事实,为了自己儿子掩盖罪行、欺君罔上,草菅人命,妄为人哉。” 谢翊上前站到四皇子身后,望着脸色灰败的父子俩,难掩杀意,“你强行将林家兄妹带走,□□致死,害怕被发现,于是让猛禽将两兄妹尸体毁坏,随后扔之南河上游。” “至于你”谢翊望向章昀,冷笑,“林升山来求你帮忙寻找林见清和林见月,你发现事情是你儿子做的,于是帮忙掩盖罪行。章昀,知道南河决堤真相时,你害怕的是波及无辜,还是怕朝廷官员查出你们父子是一切事情的恶源啊。” 谢惓闭眼,真相远比想象更加残忍。 “这就是南州发生水患,你迟迟不上朝廷的原因吧。”海陈起身责问章昀。 “这对父子还真是狗胆包天,抓回去赏个千刀万剐好了。” 正厅外突然出现人声,随着是一个高大身影踏光而来,腰挂佩刀,身穿轻甲胄,虽然说着看似开玩笑的话,神情却格外严肃冷硬,随着他走近,肃杀之气蔓延,压得跪在地上的章家父子俩哑口无言,只垂首认罪。 要说四皇子挑明的这些事都只是坊间传言,并无实际证据,要是章家父子俩咬紧牙关不松开,今日恐怕还真不能奈两人如何。然而,章炳心态不行,章昀已经被折磨够久了,南州万余人因为他们父子死去,这不是战场,也不是天灾,是他们父子的私心铸成的灾祸。 章昀已经调来南州七年,熟悉的脸变成一具具尸体,他夜夜难眠。 宋宣是殿前司的人,他只管抓人、杀人,至于刑狱案件审理则归大理寺和刑部管。 宋宣领着禁军直接将齐云县围了,谢惓将章家父子被抓的消息传给林升山,他开城门,甘愿伏法。 一切事情都尘埃落定,南州下任知县任命赦令已经下达,京官,走水路,要不了五日就到了。 赈灾任务完成,谢惓他们一行人不日也该离开了。 “徐大夫,你觉得我这是什么毛病?” 傍晚,徐大夫正在收拾行李,程慈匆匆而来,说他心脏不舒服,吓得徐大夫连忙提出药箱,掏出药枕、银针、各类救命药丸。 “嘶,小郎君莫不是在开玩笑,老夫望闻问切都使了一遍,没探出次小郎君有什么问题,只是有点忧思过重,睡眠不佳,给你开点安神药。”徐大夫收回手,将药枕,银针收回药箱摆好。 程慈不解追问,“那为什么我心脏有时跳得比平日快,莫名心慌?” 徐大夫扯着胡子,沉思。 “小郎君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心慌,是不是练武或者骑完马时?” 程慈摇头,“不是,都在戌时左右,也没受什么惊吓。” “可有其他人?” 程慈坚定点头,“有,每次一和他对视,我心都快跳出来,更慌了。” “那就不奇怪了,老夫曾经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徐大夫捋着胡子,笑得一脸神秘,“二十多年前,我与夫人成亲那晚,揭开她红盖头时,我当时心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慌得厉害,手忙脚乱,一晚上闹出好多笑话。” “啊?”程慈目瞪口呆, “小郎君肯定是遇上心悦之人了,她成亲了吗?”徐大夫饶有趣味问。 “没有,他还在孝期。”程慈下意识摇头, 徐大夫又问,“定亲了吗?” 程慈迟疑,“这我不知道。” “咦,回去后给你爹娘好好说说,他们会帮你商量打探,你就等着和她双宿双飞吧。” 徐大夫处理完一桩少男心事,非常骄傲。 而被他推出去的程慈则蹲在墙角怀疑人生。 我?谢惓?双宿双飞? 程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虚空,难以置信,困惑万分。 第64章 第 64 章 程慈从徐大夫那里回去后, 着实有些怀疑人生。一见到谢惓,徐大夫那些话就从脑子里冒出来,程慈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就是喜欢谢惓的脸, 还有身材, ……还有性格,但是从来没觉得自己对谢惓有其他想法。 欣赏美这不是正常吗? 大魏风气开明,在春花楼那条街上, 花楼和男风馆并存,乡野间, 找不着媳妇的两个男子一起生活的情况比比皆是, 王公贵族也不乏有龙阳之好者。有些人甚至将养外宠当成一种风雅韵事。 但是…… 程慈蹲在台阶上皱眉苦苦思索。 谢惓远远就瞧见程慈蹲在知州府大门口台阶上,一会舒展眉头,一会又拧眉苦思,嘴里呢喃什么, 半晌又唉声叹气。 “怎么愁眉苦脸的,宋大人又说你了?” 宋宣到南州后, 训了顿程慈, 谢惓才知道程慈原来是瞒着家里人偷偷跑的。 “啊——呃”程慈正陷入自己思绪, 突然出现的声音惊得他一抖,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 “小心。” 谢惓伸手去扶程慈, 却见程慈不顾自己难受, 歘的躲开自己的手, 瞪大眼睛、紧张得连连往后退, 眼看又要绊着后面台阶。 谢惓往前挪一步, 想提醒他, 就见程慈墩地坐在地上,霎时, 脸白成一片,眼泪汩汩的就从眼眶里冒出来了。 “怎么样?”谢惓想拉程慈,手都伸出去了,又收回,转身喊徐大夫。 “咿呀,虽然我们要离开了,但是小郎君不要难过成这样嘛,快一点的话,不过小半年,你们就能再见了。” 徐大夫小跑过来,见程慈坐在门前台阶上,恋恋不舍就算了,竟然还哭了,这可得了,作为第一个人知道程小郎君心事的人,徐大夫觉得自己有责任开解他。 “呜哼哼哼……” 程慈疼得卷起身子,口齿不清嘟囔什么。 徐大夫没听懂,他看向怔愣的谢惓。 “你先给他看看吧,他摔了,疼得难受。”谢惓解释。 程慈将头伏在膝盖上,手臂环住,挪动身子, “嘶嘶嘶……好痛——” 屁股像是被打了几十大板子,裂开了似的,一动就撕心裂肺的疼,程慈挪一点哼一声,挪一点哼一声。 谢惓看不下去了,不顾他的抗拒,俯身强行将他抱起,大步往府里去。徐大夫提着药箱跟上。 “给你开些舒缓的药敷一敷,过小半个时辰就没什么感觉了,不耽误骑马。” 徐大夫递了个棕色陶瓷药瓶给程慈,程慈趴在软塌上,揭开药瓶口,闻一闻,苦的,再往手心倒,浅绿色粘稠液体。 “敷完静等一刻钟左右,之后洗掉就行。” 徐大夫交代完就走了。 程慈拿着举着药瓶,苦恼,找人给自己涂还是自己挣扎给自己涂。 “要我帮忙吗?” 谢惓上前一步,程慈这才注意到谢惓一直在他屋子里,也就是说, 刚才徐大夫给他检查时,谢惓都看到了!!! 程慈脸想着刚才那个场景,红晕从脸蔓延到耳朵脖子,指尖都忍不住蜷缩。 谢惓站在软榻边,微微侧头,眼睛盯着不远处富贵竹。 程慈腰上盖了块毯子,天热,毯子很薄,盖在身上将他下半身线条都勾勒出来,尤其是翘起的臀部。 谢惓最初无意间看了一眼,就一直侧着头,不敢往榻上再看一眼。 可是,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在程慈身上,看他咬牙说不疼、看他乖巧点头,看他苦恼。 看他发现自己还在房内时震惊的神情,还有慢慢爬上脸颊的红晕。 “不不用了,我自己就好。” 程慈越想越不敢直视谢惓,扒拉过一旁的靠枕,将自己的头挡住。 “那你自己试试,不行叫我。” 谢惓交代一句出去了。 房间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自己的呼吸,程慈移开靠枕,露出一只眼睛往门口瞧。 露出来的眼睛泛着水光,眼角脸颊都泛着粉意, 今晚就去把徐大夫暗鲨了,都怪他,要不是他乱说话,自己也不至于受伤。 想到方才谢惓伸手接自己,反倒被自己推开时怔愣的神情,程慈难受的扭动一下,牵动臀部的伤,顿时疼得眼泪都飙出来,趴在软塌上斯哈斯哈半晌,才平缓下来。 谢惓在门口站了一会,没听见程慈的声音,知道他不需要自己帮忙,想到刚才他对自己的排斥,谢惓提脚往徐大夫房间走去。 “你是说程慈有心仪姑娘了?等回上京就找人来提亲?” 谢惓重复问了三遍,徐大夫回烦了,没好气说,“你和他天天待在一块,不知道他心仪的姑娘是谁?” 终于明白徐大夫没和自己开玩笑,谢惓抬手揉了揉额头,在心底反问自己, 是啊,差不多每日都和程慈见面,为什么自己竟然不知道程慈有心仪的姑娘了? 是哪里出问题了? “哎呀,你们这些小郎君,平时只读书、读死书,连有喜欢的姑娘都不知道,啧啧啧,比我们当年差远喽。” 徐大夫鄙夷完谢惓,摇头晃脑走了。 谢惓站在原地茫然失措。 傍晚霞光漫天,橘紫色的云迤逦不绝,无垠的天穹间或掠过几道影子,随后撞入瑰丽的云朵里。 “之前调查时不是说南州还有两万余人失踪吗?没找到一点踪迹?” 六月中旬,绿阴庭院夏初长,梅子新肥杏子黄。 知州府后院种了棵粗壮高大、不知年岁的杏子树,浓荫树枝上缀满金黄色泽的杏子,引人口齿生津。程慈盯了两天,实在想吃,找来宋宣,让他给自己摘几个尝尝。 宋宣站在粗壮树杈上,迅速摘下小半筐杏子,随后跳下树,将杏子递给程慈。 “我吃了一个,酸得很,适合泡酒。” “那两万人就是找不着,谢惓他们这几日将户簿翻了好几遍,发现失踪的那些人有很大部分不是这次水患失踪的,而是这些年陆陆续续不见的。” 程慈没听宋宣的提醒,拿起一个杏子随意擦了擦,就往嘴里塞。 “啊啊啊啊——” “救命——” “好酸——呸呸呸。” 凄惨的喊叫招来一堆人围观,谢惓也在这一堆人之中。 杏子树就对着书房窗户,谢惓他们将程慈和宋宣的举动看得一清二,看到程慈急忙捡起杏子往嘴里塞时,四殿下略带同情的感慨一句, “程小郎君要惨了,” 其他人还没明白为什么,除了神色微妙的谢翊,就听见程慈的悲鸣。 “呜呜呜,我最近怎么这么惨啊?” 程慈吐出杏子,扭曲着脸接过宋宣下树就倒好的温水,边喝边哭,酸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我就说那杏子酸得很,你不信。”宋宣摇头。 程慈漱完口,擦了擦嘴角,看见石桌上放在的半框杏子,胃里一阵翻腾,一种深入灵魂的酸涩从舌尖牙根涌上来,眼睛里盛着汪汪泪水,秉着眼不见为净,程慈扭开头。 “程小郎君还真是性情中人啊,”四殿下从书案上拿起扇子,点缀着水墨画的玉骨折扇刷一挥,翩翩君子、风流倜傥。 只是书房摆了几盆冰块,扇子一挥,凉气迎面,冻得他打了个喷嚏。 程慈对杏子失去兴趣,让人将那小半筐酸杏给徐大夫送去,不管是入药还是泡酒,总归有个去处。 他转身刚想离开,侧身就对上窗内几道视线,谢惓站在最前面,没什么神情,其余三人则好奇望着自己。 程慈咻的转身,橙红的夕阳笼罩在他身上,露出来的耳尖和脖子一片通红。 “我先回去了,” 谢惓踏出书房,往院子走去。 “程慈,我们聊聊。” 程慈身体一抖,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他转身望向谢惓,“聊什么?” “你在躲着我,为什么?”谢惓不解。 从三天前,程慈就开始躲着自己,谢惓还以为他那两日和宋宣待在一块,没空搭理自己。 但昨天程慈对自己伸出去的手避如蛇蝎,仿佛在躲一个极其厌恶之人。今日也躲着自己,谢惓再不明白这是有意为之,那就真是大傻子了。 谢惓又问,“是因为你有心仪之人了,所以要避着我吗?” “什么什么……什么心仪之人,你在胡说什么?” 程慈想厉声反驳,奈何人心虚,反倒有点色厉内荏之态,“没有的事,你别听徐大夫胡说,我只是,额……,” 程慈眼睛滴溜溜转,搜肠刮肚找借口,“我只是这两日不太舒服,对,我只是不太舒服,等我好了,我们还是好朋友……” 舌尖嚼着最后两个字,迎着谢惓清亮的目光,程慈更心虚了,讷讷无言,眼神四处飘移。 “反正,反正,你别多想,等过两日,我们还是好朋友就行了。”程慈红着脸,小声道。 谢惓比程慈高了大半个头,此时低着头,眼睑下垂,嘴角微微下耷,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整个人透露出一种,你即将失去我这个好朋友的暗示。 程慈急得团团转,“都怪徐大夫,你别多想,我们还是好朋友,我……我……” “我”了半天,程慈仰头可怜兮兮望着谢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前两日不该躲着你,我们不要绝交好不好,” 谢惓穿着月牙白用银线勾勒出暗纹的长袍,宽大的袖子垂着。程慈去拽他袖子,轻轻晃动,“你别生气好不好,你要什么,我送你。” 虽然他还没有弄清楚自己对谢惓的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但是他不想和谢惓分开是真的。 谢惓望着程慈,喉结一滚,撇开头,“不用,没什么误会就好。” 小少爷一袭海棠红衣袍,衬得他脸如白玉一般,脸颊眼角带着点薄红,宛若树尖上鲜艳欲滴的樱桃,引人觊觎。 “徐大夫信誓旦旦说你有心仪之人了,若是有,不必隐瞒,不过我还在孝期,恐怕不是参加你的婚宴了。” 谢惓走到一侧石桌旁坐下,程慈听他又在信口雌黄,隐蔽地翻了个白眼。 “都说没有了,你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程慈坐到他对面,“我前几日心脏不舒服,心慌,就找许大夫诊治,他查不出病因,就是我有了心仪之人,但是那几日我明明都和你……” 程慈话音戛然而止,空气寂静,谢惓抬眸望他,眼底有些微笑意,“怎么不说了?那几日你都怎么了?” 程慈懊悔咬唇,饱满的下嘴唇沾上口水,殷红水润,上嘴唇的唇珠凸出。 谢惓一口喝了一杯茶,又倒了杯端着。 “没什么,那几日什么事都没有,反正我不会再避着你,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什么四殿下,谢翊都得往旁边站。” 程慈说起这事,嘴唇就下意识嘟起,表示不满。 谢惓天天和那两人闷在书房,只有傍晚回房间,程慈想找他都找不着,他还好意思说自己避着他。 “下次喊你一起。” “那还是算了,你们说的事太枯燥了,我怕睡着了。”程慈连连摇头,他就吐槽吐槽,并不是真的要参与。 夏日悠长,院子里被炙烤一整日的花花草草在晚上凉风里直起腰身。 谢惓和程慈坐了一会,余晖散尽,管家来招呼用晚膳了,两人才回屋。 “明日启程,你今晚把行李收拾好。” 两个人都没有食不言的习惯,吃饭时偶尔也会说几句话。 今日也不知道谢惓遇上什么开心事,话比平时密了许多,程慈一方面觉得惊喜,一方面又担心,在自己躲着谢惓这两日,他是不是遇上什么人,话变得多起来。 之前自己和他说五句话,谢惓才会回一句,更多的时候都在听自己说。 程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尤其是谢惓又开始叮嘱自己收行李时,不对劲的感觉到达顶峰。 程慈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唇,盯着谢惓,“你是不是遇到开心事了,心情很愉悦。” 谢惓也随之放下筷子,擦嘴、净手、漱口,“怎么说?” “你话比之前多了一些,我以前和你说话,三五句你才搭理我一句,现在竟然会主动找我聊天了。” 谢惓端茶的手顿了顿,神色也有些不自然。 “是吗?我没怎么注意,况且,我喜欢听你说话,你说的那些事情都很意思。我的生活你又不是不知道,乏善可陈,你听了定会觉得无聊。” 谢惓难得一次说这么多字,程慈数了数,没数清,但是他很开心。 用完膳,程慈没回屋收拾东西,反而跟在谢惓屁股后面,看他收书,叠衣裳。 “我帮你。” 程慈兴冲冲走上前,捡起一件长袍,跟着谢惓动作一点一点折好,虽然有些褶子,但也像模像样的。 “我来就行,你去旁边歇着。” 谢惓自然而又快速的从程慈手里接过自己内穿短衫,然后又迅速而自然地接过亵衣,低头整理,程慈见自己拿的衣裳都被抢了,愣了一瞬,刚要说什么,就见谢惓墨色头发下红彤彤的耳尖。 谢惓快速将自己几件圆领长袍整理好,放进箱中,才松了口气。 “谢惓,你耳朵好红。” 程慈不知何时站到谢惓身后,惊奇道。 谢惓转身看他,墨色瞳孔黑沉沉的,像是积累了层层风暴,若是不小心点爆,不知道会是什么危险场景。 程慈一时哑然,心惊肉跳,连忙躲开谢惓目光。 “我行李没有收拾,我先走了,” 程慈和谢惓单独待在一起就心慌,一心慌就想跑。 这不,又是拔腿就跑。 谢惓忍俊不禁,摇摇头,将箱子都合上锁好,抬脚往程慈住的方向走去。 程慈跑回住处,又是一次自我审判。 蹲在门后,程慈终于承认,自己对谢惓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徐大夫医术果然了得,不仅能治身,还能治心。程慈感慨,脑中闪过刚才谢惓羞赧时通红的耳尖,还有烛光下沉沉眸色。 唔,程小少爷头往膝盖一埋,露出和刚才谢惓同样红的耳朵。 “程慈,在吗?开一下门。” 模糊的声音穿透夜色灌进程慈耳朵里和心里,他垂着的指尖蜷缩一下,刷起身拉开门。 谢惓举起的手还没有落下,就见门朝两边拉开,程慈直直望着自己,问,“谢惓,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谢惓瞳孔一缩,呼吸骤停片刻,“怎么了?” 程慈抿唇,眼神躲闪,“没事,你不愿意就算了。” “没有不愿意,”谢惓上前一步,伸手搂着程慈的肩。 程慈将下巴搭在谢惓肩上,感受心脏剧烈跳动、血液沸腾,霎时,一切拨开雨雾,第一次见面的倔强,想要和谢惓成为朋友的执拗,那些连自己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幼稚的小把戏,一切都有了最好的解释。 谢惓虽然搂着程慈,但腰部往下和他完全隔开,中间离有一掌宽的距离。 好朋友抱一抱是正常的,谢惓想。 只是…… 搂着的身体很瘦,温热的触感隔着布料传到谢惓心里,灼烧他的心。 “好了。” 程慈推开谢惓,抬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夜色深沉,月光浅淡,两人只能看见彼此的轮廓,却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空气一下粘稠起来,谢惓往后退了一步,默了片刻才答,“看你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程慈护卫这几日戌时都被宋宣喊去一起训练,让程慈自食其力,作为他偷偷跑来南州的惩罚。 “进来吧,” 程慈侧开身,两人进屋,点燃蜡烛,烛光照亮房间,同时,谢惓也看到程慈看自己的眼神。 那眼神他很熟悉,他曾见过千百次。 谢惓往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 第65章 第 65 章 程慈一转身就见谢惓离自己三步远, 他上前拉过谢惓,“你站那么远干什么?不是要帮忙吗?” 程慈东西很多,相比于谢惓那整洁得像是没住过人房间, 他这里的生活痕迹就明显多了。 软榻上摆着最喜欢的青狮牡丹绣枕, 异域风情的绣毯。床榻边随意摆放的玉佩、帛带、手帕等,书案凌乱。 谢惓扫了眼,程慈随着他视线转动, 发现房间四处都是自己私人物品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解释道, “这两日比较……平日不会这样乱。” “住得舒适就行。” 两人一起收拾,两个大箱子很快就填满了。 “唔……东西有点多了。” 箱子满了,但还有不少东西没地儿放。 程慈靠着软塌,支着下巴苦恼, 来的时候他就是用两个箱子装的行李,回去的时候不够装了。 谢惓望着箱子里的东西, 巴掌大鎏金灯笼五个、两柄小巧玲珑的短剑、琉璃簪花七八支、象牙雕镂空香炉三个、白玉莲花笔筒三个, 笔洗、砚台、南州特产毛竹笔无数, 还有无数零零碎碎的造型各异的物品,装了一箱子, 难怪箱子不够用。 “你是来南州进货了?” “给他们带的礼物, 早知道不买这么多了, ”程慈瞟了眼, 懊悔道。 “这些东西也有宋大人一份吗?”谢惓问。 “当然, 要是其他人都有, 就他没有,我会被念叨死的。”程慈心有余悸, 看样子曾经有过类似经历。 “宋大人就在南州,你可以让他帮忙负担一部分行李。”谢惓贴心建议, 程慈先是一愣,继而欢喜,“谢惓,你可真是个天才。” 亥时。 宋宣训练回来,一身汗渍,推开门就往浴桶去,没成想走到中途,不知道绊着什么东西,摔了个四脚朝天。 “程慈,你是不是皮痒了?” 气急败坏声音传出,躲在自己房间的程慈掩耳盗铃般捂住耳朵。 谢惓握住书卷,坐在软榻上,听见屋外传来动静,抬眼望向程慈。 “你做了什么?” “哈哈哈,就是……就是把我送给各位表哥表嫂、舅舅婶婶的礼物都打包送到表哥屋里,当然,你知道我缺箱子,所以就用锦被一卷,就放到他屋里了……” 谢惓嘴角一抽,难怪刚才程慈催自己回去温书, 谢惓走后,想着程慈一个人将那些小玩意送去宋宣屋里,也不知道要跑多少趟,于是又折返回来。没想到程慈速度挺快的,一刻钟不到都打包好全送过去了。 “你这样做,宋大人明日可能要收拾你了,”谢惓摇头,对程慈时不时找打行为表示不解。 “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啊,你要走了吗?” 程慈起身拍了拍衣袍,眼巴巴望着谢惓,他今日才明白自己心思,正想和喜欢的人多贴贴,但是谢惓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只把自己当普通好友,程慈泄气。 “嗯,早点歇息,明日辰时要登船。”谢惓叮嘱一句,离开程慈房间。 墨色深沉,程慈站在门口,目送谢惓离开, 船在江河间行了五日,到上京城郊外码头,此时已入七月。 谢惓回临渊书院继续上课,还有七个月就要会试了,他得沉下心准备。 程慈回家,不出意外被程老爷子提着竹鞭追着绕府跑, “你这个小兔崽子,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怎么了,你爹我还不能教训你了,” 程老爷子在同僚眼中向来温和谨慎,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自己儿子逼得暴跳如雷。 “我错了,爹,我错了,娘,快来救命,我快被打死了。” 程慈边跑边求救,可惜这次程老夫人也不管他了,端了杯茶,悠闲坐在正厅里,看父子俩一个怒骂,一个求饶,生活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用膳。 程老夫人接过女婢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目光柔和望向正和哥哥嫂子分享这次南州之行经历的程慈。 “阿卿,娘这些时日陆陆续续接到不少帖子,都是邀请我去赏花品茗,我和你爹也觉着你长大了,该给你相看小娘子了,你可有想法?” 程夫人话一出,桌上霎时安静,程凌目光打趣,程娘子则满眼好奇。 “对,你也进十七了,若是有心仪的小娘子,家里安排人去打探打探,若是没有,你娘相看的几家都是不错的。”程老爷抿了口茶,赞同。 程慈放下筷子,目光从家人脸上扫过,看到他们对自己的爱护和疼爱,心口堵了一下,莫名有些酸涩。 “没有心仪小娘子,”程慈摇头,同时在心里暗想,但有心仪小郎君。 程老夫人张嘴想说什么,程慈抬手打断她,“娘,我现在既无功名,也无成就,哪家敢把小娘子嫁给我,” “你脑子里一天想什么呢,怎么会没有小娘子嫁与你,”程老夫人佯装拍打程慈,程慈没躲,反而往她手心蹭了蹭, 程老夫人哪里再舍得打他,拍了拍他的手,温声道,“我们家虽不及上京城中百年煊赫世家底蕴深厚,但门楣清白,家风严谨,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磋磨人的事,不少疼爱孩子的爹娘都想为家中小娘子寻个好人家,不求权官达贵,只想夫妻琴瑟和鸣。” 程慈低垂着头,时不时嗯嗯一声,以示自己在听,等程老夫人说完,他才抬头望着程老夫人,认真道,“娘,我现在还不想成亲,等哪日时机成熟,我们再商讨这件事如何?” 程老夫人沉默半晌,程老爷眉头一拧,刚说什么,被程老夫人一眼横过去,顿时不敢说话了,程老夫人视线移到程慈身上,“娘知道你是个有想法的,虽然贪玩了些,但正事没落下过,” 程老爷震惊看向胡说八道的夫人,什么叫正事没落下过,程慈干的哪件是正事? 程老夫人才不在意他的目光,看着程慈继续道,“既然你现在不想成亲,那娘就回绝了那些媒人,日后再说。” “多谢母亲。” 程慈站起朝程老夫人鞠了一躬, “小弟还小,娘可以慢慢相看,别乱点鸳鸯,凑了对怨侣。”程凌想起几位好友平日说起家中烦心事,拧眉,语气郑重道。 “娘什么时候乱点鸳鸯谱了,你和若木的婚事不是你自己做主的?”程老夫人没好气道。 程娘子姓高,名若木。 说起自己婚事,程凌和高若木都低下头,从脸红到耳尖,程娘子讷讷道,“是夫君说错话,娘心慈面善、蔼然可亲,当初若不是娘带夫君上山祈福,我与他怕是无缘……” “哎……当年要不是这小子……” 程老夫人和程娘子遥想当年,程慈听得津津有味, 一家人和和乐乐,连素日话少的程凌也不时搭句话,只有一侧绿着张脸的程老爷半点融合不进去。 一桌上泾渭分明,一侧春暖花开,另一侧冰冻三尺。 程慈笑着听母亲和嫂嫂聊天,思绪不知不觉飞到几公里外,凤凰山上临渊书院里。 不知道谢惓此时在干什么,按照平日作息,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温书吧。 都分开两日了,明日上山见见他。 “阿卿?阿卿——” “啊,娘,怎么了?”骤然回神,听到自己名字,程慈慌乱应答,程老夫人深深看向脸颊红润的儿子,心里明白了些什么,“我说,若是你真的喜欢经商,明日去你三舅家坐坐,和他一起四处走走看看。” 程家明面上看似和宋家没什么往来,毕竟当年程老夫人要嫁与新科状元程老爷,宋老爷子不同意,程老爷日日上门拜访,宋老夫人苦于女儿哀求,同意两人婚事,但程家和宋家这么多年,却没什么来往,直到程慈出生,宋老爷子过世,两家才开始走动。 然而,事实却是,当年先皇病重,朝中混乱,皇子筹谋,各封地王爷也野心勃勃。 宋老子深得先皇重用和信任,程老夫人,也就是当年的宋小娘子被各方势力纳入算计名单。当时年轻的程老爷是宋老爷好友的学生,身世清白,品行上佳,为人上进,宋老爷和夫人合计,为了女儿幸福,两人决定将宋小娘子嫁与当时还是解元的程老爷。 宋老夫人特意安排两人见面,两人都对彼此比较满意,那时宋国公府摇摇欲坠、大厦将倾,为了程小娘子姓名,两家合演了一出决裂的戏。 后来宋老爷过世,宋国公府幸存,却也遭到新皇猜疑,尤其是在程老爷多年努力,已位极人臣,国公府也顺利承袭到宋大老爷手里,宋宣又在军队里初露锋芒。两家若是联合,对皇上是一大威胁。 于是,两家就更不敢来往了,宋国公府二房三房子弟也退出朝廷,或成了闲散子弟,或流为商贾。 一家人都明白程老夫人这句话代表什么,错愕望向程老夫人, “阿卿,上京城越来越乱,不知何时我们家踏错一步,就陷入万劫不复,我和你三舅舅通过信,你跟着他行商,别回上京城,知道吗?” 程老爷子原本还想反抗,随着夫人这句话,他颓然泄气。 “娘说的是,和三舅舅出去后,听几位表哥的话。润之给你训练了几个护卫,到时候你带着走。”宋凌也交代道。 朝中局势随着四皇子的归来,越发紧绷,今上猜疑心又重,几位皇子斗得天翻地覆,不知何时就被牵连了。 程老爷想辞官,今上不同意,何尝不是在压制几位皇子,生怕他们把自己力量渗透朝中各处,威胁他性命。 天家无父子,只有君臣。 夜半子时,夜色浓郁,凉风徐徐,谢惓放下书卷,侧头朝外望去,四方的墨色天穹星群闪烁,宛如银河流转。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 谢惓起身走到窗边,仰头望向寥廓天穹,四周寂静得只剩烛花噼啪炸开的声音。 蓦地,回上京城前一夜程慈望自己的眼神又浮现眼前。 那是看喜欢的人的眼神。 曾经谢惓不懂,还是后来程慈告诉他的。 “我看你的眼神?”程慈倚靠门框,面容褪去青涩,变得更加昳丽夺目,他勾唇一笑,“当然是喜欢呐。” 当时他们已经认识七八年了,谢惓听到他的话,心猛地震了一下,只是当时程慈语气不着调,辨不清真假,谢惓慌乱让他别胡说八道。 谢惓站了会,蚊虫嗡嗡嗡的声音响起,他阖上窗,灭了烛光,歇息。 只是人躺在床榻上,却无睡意,眼睛睁得大大的,心乱如麻,理不清思绪。 第66章 第 66 章 谢翊刚回府, 管家就前来禀报,谢致远正在书房等他。 “我知晓了,这就过去。”谢翊颔首。 谢府枝叶硕茂, 尤其是谢致远这一代兄弟五人, 皆住在谢府。 兄弟五人又各自成亲,妻妾成群,子孙环绕, 整条玉带巷,谢府占据半条街, 偌大府宅用青灰色围墙围起来, 盖着花瓦,只隐约窥见围墙里碧瓦朱檐、层楼叠榭。 谢翊走过游廊,穿过垂拱门,踏入后院, 进入谢致远院落。 “老爷,少爷到了。” 门口候着的小厮见谢翊, 连忙回屋禀报。 “嗯, 让他进来吧。” 谢翊进屋, 宽敞的书房只在入门两侧立了灯笼,书案上放了盏油灯, 其余地方皆昏暗不已。 “爹。”谢翊拱手作揖。 谢致远坐在书案后, 一袭墨蓝圆领锦袍, 头戴青黑色幞头, 脸颊长而窄, 留有胡须, 听见谢翊声音,也不见抬头, 只盯着手里文书看。 相比于其他几位兄弟,谢致远后院人很少,三位夫人,一儿一女。儿子谢翊,为大夫人罗氏所生,女儿为三夫人所生,自幼身体不好,很少出院子。 “如何?” 谢翊站了近一刻钟,谢致远才抬眼看他,黑沉沉的眼里满是打量和怀疑。 书房烛光不甚明亮,谢致远书房布置颜色又深沉,黑色和红棕色为主,又燃了香,站在其中,容易喘不过气来。 “户薄的事都处理好了,随行官员都以为那些人是之前几年陆陆续续失踪的,或进入深山,或流入他国,总归借口已经为他们找好了。” 谢翊躬身回答,谢致远颔首,“四殿下锋芒太露,未必是好事。” “我知晓,” 书房陷入安静,只剩下文书翻动的声音,谢翊在心里数着数,数到十的时候,谢致远果然开口了,“你和谢惓相处如何?” “谢惓性格较为内敛,我与他交谈不深。”谢翊低头道。 “嗯,你既然已经拉了他一把,那就好好来往,日后他将是你一大助力。” 谢致远叮嘱,谢翊点头,两人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你先回去吧,” “是。” 出了书房,谢翊扯了扯衣领,微微吐出一口气, 谢致远专门让他去南州,就为了处理失踪的那两万人。 谢惓是中途加进赈灾队伍的,身份是四皇子护卫,本不该有人知晓,谢翊眯了眯眼,果然身边还有狗啊。 谢翊回自己院子,留守上京城的护卫前来汇报他不在这段时间,上京城发生的事。 “冶王那边最近并无其余举动,似乎在观望南州水患,老爷倒是先后派人去了临渊书院,后来就没再去了。” 护卫禀报完,谢翊屈指敲了敲书案,眉眼深沉,戾气横生,“杜衡,你带些人前往南州和古夷国交界带阙山,找一个叫吴月的异族人,他手下有两万人。” “他是我们的人?”杜衡询问。 “是不是,就看你的能力。”谢翊深深望向杜衡。 “是。” 杜衡躬身应答,转身迅速离去。 大皇子府。 大皇子燕鸣瑞被封为越王,在户部司任职,他是目前皇帝儿子中,唯一一个封王的,又是中宫嫡子,因此被认为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门客幕僚无数。 然而随着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七皇子陆陆续续入朝任职,皇上表面上对每个儿子都一样,事情做得好就赏,做错事就罚,不偏不倚,这模糊的态度,给了各位皇子希望,也让不少官员有了想法,以至于如今朝中党争四起。 每个人都盯着那最高位置。 而入朝旁听朝政的几位皇子中,以刚进入朝没多久的四皇子最势单力薄。 之前虽然他是皇上最喜欢的儿子,但没入朝,几位皇子虽心有隔阂,对他并无下死手。 而如今四皇子将之前几位皇子推诿不已的南州水患完美处理好,还沿途收拾了几个贪官,摧毁了欺压民众的商行。 一回宫,就得皇上赏赐,并让他进了中书门下做事,又给南州周家老爷封县公,领虚衔,监管南州商行,这些举动怎么不让人多想。 因此近来盯宫中、盯四皇子的人多了不知几倍。 “殿下,四皇子南州之行,不仅毁了我们一个商行,还将那一条线上的官员都抓了大半,如今正在大理寺审理。若是被人发现那些都是我们的人,恐怕其余几位皇子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书房右侧坐着的藏青色圆领袍的男人语气有些担心说着。 “而且,据宫里传话,皇上似乎想给四皇子封王。”声音尖细男人也甩出一个惊天大雷,他身圆面白、身着圆领绿袍,一副内侍模样。 书房内坐着的幕僚都抬眼望向内侍。 要说刚才官员被废大皇子还能沉着思量,那太监这句话一出,他立刻瞪大眼睛,刷地起身,打翻一侧的热茶,烫得他斯哈斯哈的,却推开侍从,双眼紧盯内侍, “确有其事?!” “今上并未直接开口,只是和他交谈时约莫透出一点意思,但……已经有想法了,保不齐哪天就下诏了。” 太监虽然坐在书房,却并不属于大皇子幕僚,他是宫里伺候的人,只不过被大皇子拿捏了些把柄,不得不向他妥协,时不时传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说话也并没多少担忧。 “陛下是真的看不见我们,只看得到四弟,要是他和三弟一样,什么都不争,乖一点多好。” 太监听到大皇子的呢喃,抬眼瞅了他一眼,三皇子什么都不争,但你何尝放过他了。 大皇子一身玄色绣有银丝流云图案锦袍,及腰墨发用银冠束起,面容轮廓流畅,剑眉星目,英姿勃发,他是中宫之子,是各位弟弟的统率,素日里就喜欢表现出大家之范,以身作则,因此,他就算是在算计什么的时候,周身气质也是温和沉着的。 “把这消息送给七弟,我没记错的话,南州水患他也出了一份力。” 各方算计纷纷登场,却还波及不到远在临渊书院、未进官场的谢惓。 而谢惓发现最近他们书院多了些面生的人,斋舍里慢慢也住了不少人。 “都是准备参与明年春闱的,我们临渊书院虽然没有四大书院名声彰显天下,但在上京城也算是小有名气,往年不少学子提前来上京城,去不了国子监、太学,就都会来我们书院备考。” 书院人越来越多人,夫子专门和书斋里的学子交代,“虽然不是我们书院学子,但同为考生,你们要和谐相处,切不可滋生外事。” 夫子捋着胡子,慢悠悠地说,语气颇有深意。 夏日炎热,阳光从窗户折射进来,谢惓一只手撑住下巴,用襕衫宽袖遮住刺眼光线。 来书院的学子确实不少,但是住在他隔壁的是人是狗,那就说不清了。 傍晚,在膳厅用完晚膳,谢惓往房间走去。 临渊书院地势高,远眺尽是山川云霞,书院笼罩在浅金色光芒里,宛如一座仙宫玉宇,不少学子各自找了个地方或站着,或蹲着背书。 谢惓转过连廊,抬手都摸到门框,隐隐觉着不对。 他屋舍一般都上锁了,尤其是这几日书院人越来越多,为了预防出事,他走之前都再三检查。 可是此刻,门上的锁不见了,门打开一道缝隙,金色的光都溜进房间了。 谢惓顿了下,目光落在院角干柴上。 门被轻轻推开,谢惓握紧棍子, “谢惓——” 惊喜的交换夹杂脚步声,惊得谢惓猛地一回头,棍子顺着挥过去。 “我靠,你也不用这么欢迎本少爷吧。” 程慈瞧见木棍,神情惊悚,身体往后一仰。 谢惓看清人后眼眶一缩,想收回棍子,可是挥出去的力太大,他力一收,人也跟着往前扑去,程慈见他要摔了,连忙去拉他。 “啊啊啊,救命啊——” 谢惓身材匀称,四肢修长,比程慈瘦胳膊瘦腿的重多了,他去拉谢惓,不仅没拉住,反倒把自己也带摔了。 谢惓被他叫得心脏一紧,两人你拉我,我拉你,房间不大,两步就嘭摔在床榻上, 谢惓躺在下面,程慈骑在他腰上,手里还拽着他腰带。 腰带散开,谢惓襕衫也散开,雪白的里衣敞开,袒露在程慈眼前,他倒吸一口冷气,眼神躲躲闪闪,时不时瞟一眼。 谢惓皮肤白皙,身材却不瘦弱,相反精悍有力,身上线条分明,沟壑深深。 程慈猛地坐在腰上,谢惓闷哼一声,身体紧绷,脖子扬起。 程慈原本惊慌的神情在看到谢惓扬起的脖子时,愣住了,揪着腰带的指尖蜷缩,视线不由自主地顺着往下看,脸也慢慢变红,连带着耳朵和脖子。 “你还要坐多久?” 缓过神来,谢惓见程慈还安稳坐在自己腰上,不由开口询问,嗓音不知为何有些喑哑。 “对……对不起,你没事吧。” 程慈顺着谢惓腰往下爬,谢惓躺着,垂在两边的手攥紧,等程慈下去,缓了片刻才起身。 “你对自己的力量一无所知啊。” 谢惓转过身,边理衣衫边说。 “哈哈哈,这不是你……的问题吗?”程慈先是尴尬一笑,然后小声嘟囔。 “什么?”谢惓拉着衣衫,目光搜寻,没找到腰带。 “没事,没事,呵呵呵。” 程慈尬笑,目光一转,见谢惓腰带正好落在自己脚边,躬身捡起,想还给他,却见他背着自己已经拢好衣裳,重新拿了根帛带正在系。 握着腰带,程慈想到刚才谢惓衣衫不整的模样,脸颊和心里都是滚烫的,见谢惓转身,一慌,将腰带塞进自己衣袖里。 “你怎么脸那么红,很热吗?” 谢惓收拾好衣衫,定下心来,扭头就见程慈脸颊红润,眼睛似乎含有水光,正一眨不眨望着自己。 谢惓被他看得不自在,侧过头,往书案边走去。 “没事,”程慈目光偏移,跟着谢惓往前走。 “真的没事?” 谢惓陡然转身,程慈正在出神,两人嘭又撞到一起。 程慈感受到脸下的柔软,忍不住吸气,仰头看谢惓,“你胸是软的。” 谢惓感受到微微炽热的呼吸,僵住身体,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变硬了!”程慈还在不断挑战谢惓神经,语气惊奇,甚至用脸蹭谢惓的胸。 “程慈!” 谢惓提起一口气,压抑着躁气,咬牙提醒他不要太过分。 “啊?” 程慈抬脸,神情懵懵懂懂的,像是怪谢惓打断自己。 “别用这副模样看我。”谢惓抬手挡住程慈的脸。 “什么样子,我每日不都是这个样子吗?” 程慈伸长脖子从谢惓手后探头出来,好奇询问。 “嗯,我要看书了,你自己玩吧。” 谢惓避而不答,往书案后一坐,翻出本书拿起,不说话了。 程慈被他勾得抓心挠肝,往书案上一坐,身子一斜,撑着下巴看谢惓。 “什么样子?为什么不能用那副样子看你?” 第67章 第 67 章 谢惓将程慈的头推开, “别闹。” 程慈听着谢惓这句“别闹”,蓦地瞪大眼睛,耳朵酥酥麻麻的, 他抬手捂住耳朵。 怎么感谢谢惓这句话像是在哄小娃娃, 语气无奈,却又带着无尽纵容。 “对了,”谢惓想到什么, 放下书卷,拧眉看程慈, “我刚才忘记问你了, 你怎么进我房间的?” “额……哈哈哈,”程慈跳下书案,拍了拍锦袍上不存在的浮尘,转过身装作很忙, 四处走动。房间不大,从书案走到床榻不过三四步, 靠墙还有一张床榻, 不过没人睡, 只剩下床板。 “你那锁防君子不防小人,想开的话, 轻轻松松就撬开了。” 程慈绕了一圈, 实在找不到事做, 又绕回书案旁。 谢惓哼笑一声, “你对自己还真是……了如指掌啊。” 他语气停顿那一下, 意味深长。 “你那是什么形容词?”程慈扭头不满, “我什么都没干,我在门口等你等了一个时辰。阳光太晒了, 我就碰了碰门上的锁,谁知道它啪的就掉了,我也很无辜啊!” 谢惓:“……” 硬撬呗。 “那……”谢惓刚开了口, “我爹娘让我去找三舅舅,跟着他做生意。” 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程慈重新坐上书案,叹息,“所以我来书院和你们告别,下次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程慈并未进官场,对官场许多手段都不甚了解,但是他知道自己是家里人的软肋,不管是程家,还有国公府,一旦他出什么事,被人拿捏住,两家都不好行事。 所以不如听从爹娘的话,去虞州找三舅舅,远离上京城是是非非。 只是他终究舍不得谢惓,拖了一日时间,跑一趟书院。 “你要离开上京城?” 谢惓咻地抬眼,神情错愕。 上一世也差不多这个时间段,程慈跑停州的次数多起来,谢惓就在这期间和他慢慢相熟,成了好朋友。 “嗯,我三舅舅建了个商号,专跑北疆,我跟着去长长见识,不是你说的吗?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 程慈低头拨弄着腰带上的玉佩,语气干涩。 以前程慈和他爹闹,说自己不喜欢读书,要去做生意,被程老爷提着戒尺追着打了三条街,硬逼着来临渊书院读书。 遇见谢惓那日,他犯错,被父夫子罚扫石阶,这种事虽然是罚他,但总有人抢着为他做了,他只需要拿着扫帚在夫子面前摆摆样子就行。 那一日扫完地,他心中烦闷不已,原本是准备下山回去和他爹抗争,却不想到半山腰就遇到谢惓。 他放弃回去的想法,在书院安心读书,程老爷高兴得在祠堂跪了三天。 可是如今连他爹对他要经商的事都答应了,可见事情已经到他们不受控制,容不得程慈胡闹。 谢惓放下书,搭在书案上的指节有节奏的敲击书案,咚咚咚的。程慈心也随着波动,无端升起一种紧迫感,像是有人在挠他心似的,让他头皮发麻。 “怎么了?” 谢惓头也不抬道:“无事。” 无事无事,你那样子像是无事的模样吗?程慈磨牙, “我去找宋邑了。” 程慈不爽,用背对着谢惓,挥了挥手,像只骄傲的孔雀似的,大步离开。 半夜,墨蓝色丝绸覆盖天穹,一轮圆月悬挂半空,清辉倾洒,似给万物笼罩上一层浅青色薄纱, 谢惓走出房间,踱至院子边缘,深褐色泥土上竖着一根根圆木桩,两两之间用铁链连接,将偌大是书院围起。 天高地阔,清风明月,谢惓负手而立,漆黑瞳孔里映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墨绿山峦。 看他这副冷冰冰的模样,坐在他脚边的程慈撇了撇嘴,伸手拽他衣摆,打破平静。 谢惓低头,程慈正拽着他衣摆,半截手臂从宽大的锦袖里露出,手腕纤细,覆着一层薄薄的皮肉,肤色皓白,熟悉的浅青色帛带层层叠叠缠绕在他手腕上,缱绻暧昧。 “程慈,你手臂缠绕的是什么?” 谢惓闷沉的声音在夏夜里,带着几分焦灼。 程慈松开手,起身将手臂举到谢惓面前,眼神狡黠,“哦,这个啊,我刚才捡的腰带。” 月光下,青色帛带缠绕手臂,和白色肌肤形成对比。程慈还故意挥了挥手,眼睛含笑,逗弄地望着谢惓,夜色更加禁忌撩人。 谢惓眼眸随着程慈手臂晃动而移动,余光瞥到山下,微微拧眉,收敛神色,抬手握紧程慈的手臂,从他手臂上摘下那条帛带,挽好,藏进衣袖里。 “来人了。” 程慈顺着谢惓看的方向望去。 山下,在夜间显得格外幽深的密林里,几道影子迅速窜过,没一会,已经到了半山腰。 “那是?”程慈指着下方影子询问。 “不出意外是谢翊。”谢惓冷静又笃定地回答。 “他……他半夜不在谢府,跑这儿来干什么,若是我今晚不在,你们两个……你们要背着我做什么?” 程慈指了指下方谢翊,又看谢惓,目光怀疑。 “你脑子一天想什么呢,待会他上来,我也想问他半夜不睡,来书院做什么。” 谢翊速度很快,没等两人说几句话,他就带着两个护卫上来了。 “咦,程小少爷也在啊。” 谢翊上来见谢惓和程慈面对面站在院子里,眉眼一挑,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语气耐人寻味。 “不知谢大人半夜来访,是有什么急事。”谢惓当看不见谢翊调侃的目光,直截了当的询问。 谢翊笑得别有深意,“想着你在山上无聊,想邀你去山下我府上住几日,不过,程小少爷在这里,怕不是已经先我一步了吧。” “哪有半夜邀请人去自己府上住的,谢大人怕不是有什么难言的心思吧。”程慈靠近谢惓,怀疑又警惕地看着谢翊。 谢惓打断谢翊调侃,“有人要对林升山动手了?” 谢翊耸肩,表示无奈,“嗯,今日早朝时,大皇子和七皇子狗咬狗,又牵扯到四皇子,闹得凶。南州水患之事真相越发扑朔迷离,林升山被禁军看管起来,若是他出事,我们就是知晓这件事最多的人,届时又要牵涉进那几位的斗争。” 谢惓神色不变,语气讥讽,“你今夜来就是说这事林升山活不活得下去,那不是你们的事吗?” “我不是有意算计他,”谢翊叹息,游刃有余的姿态蒙上一层疲惫,“原本我想借着你和他的关系将宋宣拉进来,没想到宋宣坚守底线,我也就不强求,” 说着谢翊眼神落在懵逼的程慈身上,“扬州遇到他时,他的目的地就是南州,没有我,他也直直踩进这个套。” 空气一时寂静,程慈没想到话题谈着谈着,绕到他身上了。 谢惓肩膀一瞬间耷拉下去,不等人发觉,又迅速挺直。 “你隔壁那几人我已经处理了,换成我的人,你们注意安危。”谢翊说完,带着护卫转身离开。 “这就走了,他到底来干嘛的?” 程慈茫然望着迅速离开的三人,这几句话也不至于大半夜上山啊,难道是自己在这里,他们不好交谈? 谢惓沉默一会,转身对着程慈,神色莫名,“程慈,你走不了。” “啊?”程慈愕然,拽住谢惓袖子,“什么叫我走不了?” “……上京城的这滩浑水,我们早就踩进去了,现如今想脱身,太难了。” 谢惓揉了揉眉心,叹息道:“南州水患属人祸,林升山虽然被捕,但还有许多谜团没有解开,如今他被羁押在大理寺地牢里,几方势力视线都聚集在他身上,有人希望他吐出什么,有人希望他死。” “我们去南州的人,不出意外也被监视了,若此时你离开上京城,你觉得那些人会怎么想?” 程慈不傻,嘴巴张张合合,半晌才看向谢惓,“那些人会觉得我知道什么秘密,然后……” 然后我要么成为一颗扳倒某位权贵的棋子,要么无声无息死掉。然而,不管是哪一条路,对他、对程家、宋家来说,都将是一场毁灭性打击。 程慈越想越心惊,这是他第一次发觉,原来阴谋算计离他这么近。 “可是,可是……林升山制造水灾,不是为了给他一双儿女报仇吗?” 程慈搅着手指,盘算他们南州一行的所有举动,许多事他只能洞察表面,深一点,他就只能一点一点慢慢剥开细想。 谢惓也不打扰他,盯着山下眨眼间已消失不见的几道身影,神色不明。 “或许他是真的为一双儿女报仇,但章昀把真相都掐灭了,他是怎么知道儿子女儿死因的?” “就算他丧尽天良想水淹南州,他一个人要完成这件事太难了,得有帮手,而他身边那些人,就算不是南州人,也在南州住了许多年,成家立业,各自都有亲戚师友、邻居街坊,怎么可能眼睁睁望着他们去死。” 程慈将自己在南州的所有行动都回忆一遍,气笑了,“难怪我和那茶商只不过认识三四天,他就对我推心置腹、交浅言深,尤其对章林两家的事了如指掌、侃侃而谈,原来都是设计好的,就等着我往里跳呢!” 程慈当时和那茶商交往时,确实对他来路抱有怀疑,但那茶商只是和他喝茶聊天,不涉及生意钱财,他就没放在心上。 没成想,人家算计的不是他钱财,而是他整个人。 程慈脸色红红白白,谢惓觉得,若是此时那茶商在这里,程慈能把他打残。 “照你这么盘算,我们都只是别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程慈胸膛起伏几下,很气,那些人也太高傲了,真不把他们当人啊。 “那执棋之人是谁呢?” “重要吗?”谢惓拍了拍他的肩,“你来书院的事估计那些人都知道了,谢翊怕你直接从书院离开上京城,特意来提醒。” “他说话还真是含蓄,我这个需要提醒的人是一点没听出来。”程慈扯扯嘴角,冷嘲。 第68章 第 68 章 程慈把不能离开上京城的消息送回家。之后继续在临渊书院读书, 而且也搬进斋舍,和谢惓成了邻居。 “谢惓,我不会给自己束发, 但是我会给别人束, 要不以后你帮我束发,我给你束发。” 一早,程慈搬了张椅子摆好, 乖巧坐下,等谢惓给自己束发。 谢惓拢着程慈头发, 无声顿了顿, 默了几秒,才回,“不用。” 谢惓手指修长灵活,三两下就把烦扰程慈的一头墨发规规整整束起, “好了。” 谢惓往后退一步,程慈跳起摸了摸头发, 笑弯了眼, “谢谢。” “无事。” 谢惓的回答没什么情绪, 转身收拾好,提着书袋往书院去, 程慈跟在他身后, 一路叽叽喳喳说着这几日和其他学子交谈的趣事。 “他们都是从其他州县来的, 等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 平时可以约着一起出去玩, 放松心情。” 程慈声音已经逐渐由少年清脆转为清润, 说话时带着笑意,让听的人不自觉放松心情。 “好, 到了,下午听夫子的话,别又被轰出去站着。” 谢惓将书袋递给程慈,程慈笑了笑,接过书袋跳进班里,迎接众人惊奇目光的洗礼。 他离开书院前和谢惓的关系在别人眼中只是相熟而已,甚至两人之间还有些积怨。没想到,这不过短短两月时间,他就位列谢惓最好朋友席位之首了。 “你怎么和谢惓勾搭上的?” “对呀,他每天冷着脸,眼高于顶,都不理书院其他学子,你一棍子将他打屈服了?” 几位素日和程慈关系较近的学子纷纷靠近打听,至于程慈那几位好友,远远坐着看戏。 “你会不会用词,读了那么多圣贤书,都读哪去了?”程慈眼睛一斜,对用“勾搭”这个词的学子表示不满。 “我都说没有打他,他人也很好,外冷内热,哎呀,算了,给你们说你们又体验不到。” 程慈摆了摆手,不耐烦挤开人群往自己位置走去。 “哎呦,他外冷内热,你们都不知道,也体验不到呢。” 坐在程慈身后的许岚起身咻地摸了下程慈的头发,然后坐回去,小声又调侃地重复刚才程慈的话。 “许岚,你是不是找死?” 程慈扭头友好地询问,语气轻飘飘的,却有种渗透人心的凉意。 “不不不,开玩笑,开玩笑,你了解他,只有你最了解他,他还每日给你束发,给你提书袋,你们俩全天下第一好。” 许岚身体抖了抖,识时务者为俊杰,一通赞扬讨好,只祈求程小少爷放下对自己的杀意。 “无事。”程慈微笑。 另一侧的两人同情望着许岚,你说你学什么不好,偏偏学程慈,他可最记仇了。 果不其然,下午马术课,许岚被程慈折腾得差点就远离人世,悔不当初,连连求饶。 “嘻嘻,下次还学吗?” “不学了,祖宗,你放过我吧。” 谢惓下午的课是射箭,就在马场旁边,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打闹嘲笑声, 他扭头看去,就见程慈正追着一个穿着黑色骑装的少年打,少年抱头鼠窜,连连求饶,站在一旁抱手看的几个穿着各色骑装的少年则哈哈哈大笑,嘲笑之意毫不掩饰。 “程慈,我错了,你放过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少年哭嚎得越惨,外面看的人就笑得越大声。 “活该,早该揍一顿了,看他下次还敢不敢胡乱学人。” 程慈身姿矫健,头发高高束起,火红的骑装,手里拿着银色马鞭,一蹦一跳之间,活力四射,谢惓不由放下弓箭,远远看去,目光专注。 似乎感受到谢惓的目光,程慈咻地抬头看来,锐利的视线宛若咻呼射出的利箭,在瞥见是谢惓后,蓦地就变得柔软欢欣,举手朝谢惓挥了挥手。 谢惓也朝他挥手。 转眼间小半个月过去,南州一案也有了结果,不过不是大理寺和刑部给出的结果,而是皇上。 “他可能也知道了些什么,将事情压下,按林升山一开始的口供将事情了结了。” 中秋节,程慈和谢惓下山游玩。 谢翊和四皇子知道后,也掺和进来。 长安街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游人如织、丝竹悦耳,万千盏红灯笼高悬半空,月明彩灯,将整条照得璀璨如白昼。 徊河上,精致漂亮的画舫悠游而过,星星点点的莲花灯顺着河水流动的方向逶迤而下,歌姬声声入耳,杂耍赢得满堂喝彩,小贩叫卖吆喝此起彼伏,孩子嬉戏穿梭而过,大人在后面叫唤小心点、别撞着人。 四人挤过人群,找了家灯火通明的酒楼坐下, “朝堂上的人又不是傻的,明白他的意思后,没人再去触霉头,这件事也就暂时落幕了,只是七皇子和大皇子因为管教下人不严,被禁足了。” 他们的位置在酒楼二楼靠窗,窗外就是长安街和徊河,人流如梭,满目繁华。 “出来玩就不说这些恼人的玩意儿了,楼下说书多有意思,” 程慈撞了撞谢惓,夹了块桂花糕往他嘴边递。 “你吃吧,我自己夹。” 楼下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又是一桩新鲜人妖情缘故事。 谢惓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挡住程慈的筷子, “程小少爷和谢公子感情真好,糕点都一同分享。”燕鸣青睁大眼睛,语气羡慕,桌上三人一起朝他看去, “怎么了,不……不是吗?”见三人望着自己,燕鸣青神情一懵,语气忐忑。 “没有,你说得对,他们感情就是很好。”谢翊拍了拍燕鸣青的背,语气很奇怪,看谢惓和程慈的目光更奇怪。 谢惓礼貌颔首。 程慈正失落呢,没注意到几人间的暗流涌动。 “咻——嘭——” 一束明亮的光线直升云霄,在墨蓝色天穹绽放成一朵盛大绚烂的花簇,五光十色,缤纷夺目,向坠下的缕缕金线宛如星辰破碎陨落。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花如雨。” 不知道是谁打破寂静,顿时人潮喧嚣,对着天空欢欣祈福。 五颜六色的烟花接连在墨蓝天穹炸开、坠落,再升起,然后坠落,稍纵即逝的美丽总是引人惋惜。 程慈望向谢惓,谢惓比他高大半个头,若他不低头,程慈难看见他的目光, “怎么了?” 谢惓低头,脸上神情随着窗外光影变化而模糊不清, “没事,就是觉得刚才那句诗挺合时宜的。”程慈笑着摇摇头,和谢惓并肩而立,看外面烟火灿烂如星雨。 暮去朝来,光阴荏苒。 转眼间,临渊书院树木变黄然后变红,最后落尽,大雪覆盖,银装素裹。 春闱在二月份,书院却已经休沐,谢惓下山找了间院子应付一个月。 清晨,谢惓正在书房温书,小厮就来禀报程小少爷来了。 “请进来吧,准备些雪梨酥、栗子糕,糖水。” 小厮刚出去没一会,哼着不知名小曲的程慈就到书房外连廊。 书房外是个小院子,昨夜大雪,院子里积雪未铲,还未有人踏足过,白茫茫一片。 程慈眼睛一亮,顾不得书房里谢惓,不理会小厮阻拦,往雪地里一蹦,四处奔跑,积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响,他自己也笑得咯咯咯的。 谢惓在书房听到他的笑声,放下书出门。 “别玩久了,小心着凉。” 大雪过后,天气晴朗,白雪皑皑,树枝颤颤,不知名黑色白点羽毛的小鸟站在树枝上,咕咕咕叫着,伸着脖子四处打量,像是在寻食,又像是好奇探究。 程慈将洁白的雪踩出几串黑色脚印后,见谢惓出来,眼珠子一转,蹲下抓起一团雪就往谢惓方向扔来。 “快来一起打雪仗。”程慈丢完后,心虚往枯树枝后一藏,笑嘻嘻望着谢惓。 雪花并未凝聚成团,程慈扔出后,还没飞到谢惓面前就已经散了。 谢惓挑眉,躬身抓起一把雪花,团了团,眼神一瞬间锐利。 “你待会别哭就行。” 话音未落,程慈还来不及躲藏,就觉眼前白影一晃,脖子处一凉,程慈快速蹲下,啪,身后传来清脆的碎裂声,他扭头,砸在墙上的雪团宛如他颤抖的心一样,摔成一瓣一瓣的。 “哎,你耍赖,你都没等我准备好,你就扔过来了。” 程慈蹲在地上,一边和谢惓交涉,试图转移他注意力,一边悄摸抓起一把雪花,团吧团吧团结实了, 谢惓站在台阶上,将程慈动作都纳入眼底,笑意一闪而过,“那你说要怎么办?” “等我想想——” 雪团随着话语咻呼而过,程慈睁大眼睛,期待地望着扔出去的雪团,想象着谢惓被糊住脸的模样,差点笑出声。 只可惜他笑意在看到迎面而来的雪团时宛若冻僵了似的凝固住了。 “啪——” 本应该砸到谢惓脸上的雪团转而砸在程慈绯红锦袍上,雪团像是感受到程慈的怒气,在他怔然的目光中,乍然裂开,簌簌掉落,只在绯红锦袍上留下一团深色印记。 “谢惓!” 程慈拍了拍胸口,将黏在衣裳上的碎雪拍落,恼恨地望着谢惓。 “进屋吧,给你准备了糕点和糖水,” 谢惓淡然拍了拍手,脸上挂着明显的笑意,这笑意落在程慈眼中,仿佛带着得意和炫耀,看得他牙痒痒,“好!进屋!” 谢惓见程慈那咬牙切齿的神情,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善罢甘休,却没说什么,转身刚走了一步,就感受到凛然的冷意朝他席卷而来。 谢惓转身,雪团啪的砸在他腰上。 程慈得意地在雪地里扭来扭去,笑得张狂,“哈哈哈,你也中招了吧,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本少爷就是再世诸葛亮。” “什么诸葛亮,谁是诸葛亮?” 突兀又惊讶的人声传来,引得谢惓和程慈一同望去。 就见连廊拐角处,谢翊和燕鸣青相携而来,谢翊一袭玄色毛边大氅,大氅上用金丝勾勒出振翅欲飞的玄鸟,站在他身旁的四皇子也是一袭枣红色狐狸毛边披风,两人穿过连廊,走到谢惓旁边。 “四殿下,” 院子里的人拱手行礼,燕鸣青摆手,“来了那么多次了,次次都行礼,你们不烦我,我自己下次都不好意思来了。” “殿下多虑了。”谢惓平静回道。 “嗯?什么意思?”燕鸣青扭头问谢翊。 “你上上上次来的时候没带贺礼,说自己不好意思来了;上次来的时候掰坏谢惓一只毛笔,也说自己不好意思再来;上次来的时候在院子里摔了一跤,过后说自己再也不来了。” 谢翊温柔地摸了摸燕鸣青的头,一字一句,说得燕鸣青脸色爆红,连忙用手肘杵他的腰,咬牙,“你倒不必记得如此清晰。” 谢惓移开视线,往院子中走去,抓住躲在桃树后面的程慈,见他冻得手指通红,还攥着一把雪。 “回屋吧,你这手指头都要冻掉了。” “不打了吗?”程慈问。 “你不是已经赢了吗?” “他们俩好目中无人。”燕鸣青指指点点,和谢翊小声嘀咕。 “是有点。”谢翊赞同。 第69章 第 69 章 谢惓和四皇子属于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这次两人一同前来谢惓住处, 不用想也知道是有事。 “不到一个月你就要科考了,虽然最近谢致远和冶王那边没什么动静,但保不齐其他人从中作梗。” 谢惓初来上京城, 是以谢家远亲身份住进秀春巷谢家的宅子, 虽然后来并无走动,但谢惓和谢翊确实有走得近,而谢翊和四皇子自小一起玩到大, 情感深厚。谢惓早已经被划分为四皇子这边的人了。 而今谢惓和程慈同在临渊书院读书,不少学子都知道他们两人是好友。在有些人眼里, 四皇子开始发展自己势力, 想将从不掺和。 所以保不齐有人想借这次机会整事,既陷害四皇子,又间接让程家、宋家对四皇子心生不满。 “我会留心注意。” 谢惓垂眸,自然下垂的手骤然握紧, 他还有最重要的事要做,不会再让自己陷于被动之地。 程慈原本还在吃东西, 听到科考二字, 愣了一下, 随后陷入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四人在书房坐了一下午, 聊了许多。傍晚在谢惓这里用完饭, 程慈三人就离开谢惓住处。 谢惓送三人离开, 回到书房继续看书, 夜深人静, 谢惓放下书, 捏了捏眉心,长长吐了口气, 书房安静,烛火摇曳。安静片刻,谢惓才起身离开书房。 程慈回家就直奔程老爷子和老夫人的仙林院。 “娘,以前我哥科考的时候你给他准备了什么御寒的东西啊?” 程慈的声音穿透院子,正在亭苑里煮茶下棋的程老爷子和宋邵一起朝他那扭头望去。 “怎么了?阿卿过几日也要参加科考?” 宋邵一身青绿长袍,长发半束,气质温润,面容俊美,一举一动,宛如谪仙,程慈却在听到他声音那一瞬,身体蓦然僵住。 “三表哥,你回来了。”程慈拱手作揖,整个人望着乖得不得了,哪里有平日在家作威作福程小少爷风范。 程老爷子捋着那寥寥无几的胡须,看到这一幕,欣慰点头,果然只有垣庚才治得了这个孽子。 二月初九,春寒料峭,寒风凛冽。 辰时,浅灰色的雾气游走弥漫,铅灰色天穹压在头顶,恍惚间有种摇摇欲坠之感,山雨欲来风满楼。 谢惓一手提着书箱,另一只手提着黑布包着的棍状物,走出租住的院子。 虽然天色还早,但上京城却已经热闹起来,尤其是谢惓租住的长盛街,有不少从其他地方来上京城参加会试的学子,各种聚集在长盛街的街巷上,焦灼又喧嚣。 谢惓扫视一圈,他左右几户门口都停着青灰色马车,书童或者小厮在马车旁安静候着。 谢惓蹬上颜色低调的马车,马夫一挥鞭,马车哒哒哒晃动起来,车轮碾过青石板,咯咯咯, “等等等——” 青年声音划破寂静,谢惓掀开帘子一看,是程慈之前身边的小厮。 “谢少爷,这是我家少爷给您准备的御寒之物,他今日有事来不了,希望郎君勿怪。他还说愿您此前鲲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 小厮说完,将一个中等布袋子递给谢惓。 “劳烦了,” 谢惓接过袋子,袋子里不知道放了什么,望着不大,但分量很重。 小厮笑着走到路边,给马车让路。 会试时间为午时之后,住在上京城本不必这么早出发,但在大魏朝,会试前走一趟龙门街已经成了习俗,而龙门街和会试所在的南明街属一东一北,为了防止发生意外,许多人早早就出发了。 马车哒哒哒踩在青石街上,缭绕的雾气缓慢消散,乌云却还是遮天蔽日,窥不见一点太阳。冬日又冷,轻轻一点风拂来,冻得人瑟瑟发抖。 谢惓端坐马车里,翻看程慈让人送来的袋子。 笔墨纸砚,还有一件薄薄羊绒褙子,谢惓摸了摸,柔软、暖和,还有个精致小巧的鎏金暖手炉,其中还有一个油纸袋,谢惓拿起打开,是肉干。 程慈是除了棉被,都给他准备好了。 谢惓笑了笑,将东西都整理好,躬身拉开马车夹层,将这些东西都放进去。然后将自己的书箱放在另一边坐凳上,光明正大。 马车哒哒哒,车夫戴着一顶旧毛毡帽,脖子处围着一圈灰色软毛,看不清脸,马车出了长盛街,到上京城主街道上,灰青色马车汇入主道的车流里,丝毫不显眼。 “郎君,今日出行马车太多,我们堵在半道,是等着,还是从巷子里穿过。” 三十几岁的车夫口音质朴,带着厚重的乡音,却不会让人听不懂,谢惓闭着的眼睛轻轻睁开,搭在两膝上的手攥紧。 “走巷子吧。” 去龙门街的路不只一条,许多学子都知道今日主干道必定拥挤,前几日就先打探从哪些街道能快速到龙门街。 彩头彩头,许多学子都想成为第一个走过龙门街的人。 马车调转方向,从侧面进入一条仅供一辆马车驶过的巷子,前后几辆马车见谢惓的马车调转方向,也跟着进入巷子,只不过刚进入巷口,就被人拦住了。 四周陡然安静,谢惓呼吸轻缓,静静听外面的声音。 “站住!” 呵斥声从马车外传来,咚一声,谢惓乘坐的马车骤然停下。 “郎君,有几位穿着甲胄的军爷拦住马车。” 马车忐忑的语气传来,谢惓挑眉,马夫也换了,这些人还真是好本事。 要知道他原本的马夫可是谢翊送来的,虽然有口音,但本事不小,可不是什么一见到穿甲胄的人语气就如此瑟缩之人。 这人学会前车夫的口音,却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所以马夫不是谢家和冶王的人。 谢惓掀开帘子,抬眸望向前面骑在黑棕色马上的护城卫。 “不知几位大人为何拦住我的马车。”谢惓平静发问, 护城卫打头的男人先是朝谢惓抱手,随后举起腰牌给谢惓看,“有人举报这两日有他国探子借着春闱,浑水摸鱼进入上京城,我等奉命搜查,还望小郎君配合。” 几人态度友好,腰牌都举出来了,谢惓只能配合下车, 车夫退到一边,小心翼翼,谢惓站在马车外,五人将马车里里外外都搜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齐齐摇头,刚才说话的男人朝谢惓点头,“不好意思,叨扰了,愿小郎君科考顺利,早日登科及第。” 谢惓浅浅一笑,拱手答谢。 几人离开后,谢惓上马车,车夫继续赶车,往前走了不到一公里。 马车又停下了。 “郎…郎…郎君……君,又有人拦住我们了,穿着黑衣服,蒙着面——” 车夫嗓子都声音虽然压低,但不难听出他的害怕,谢惓没说话,车夫也不等他回答,丢下马车就跑了,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乌云欲坠,压在头顶,巷子四周都有建筑遮蔽,光线不足,灰蒙蒙的。 巷子安静,马车被堵在中间,前后都有黑衣人堵住。 谢惓拿起放在膝盖侧的黑色棍状物,揭开黑布,闪着黑银光亮的玄铁棍裸露出来,谢惓从宽袖里摸出两根绸带,先绑右手再绑左手。 马车帘子突然掀开,七八个黑衣人一起冲上来,他们都没拿刀,而是棍子。 “手!” 一名黑人见谢惓手里握着什么,马车遮遮掩掩,看不清楚,但不耽误他提醒同伴。 谢惓跳下马车,手里棍子很重,但用起来很得劲,一棍一人,望着比黑衣人还要凶残。 黑衣人煞气十足,但又像是害怕什么,并不敢太用全力,棍子都朝谢惓右胳膊去。 谢惓眉眼凌厉,不管黑衣人怎么来,他都是人挡打人,没一会,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人。 “咿呀,我来晚了。” 慵懒轻佻的声音传来,谢惓警惕回头,不知何时身后多了一队人马,六个人,打头的男人穿着一袭红似火的长袍,领口松散,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墨色长发用一根红色绸带松松束着,随意飘散。 谢惓盯着男人雌雄莫辨的脸,询问, “谢翊的人?” “不不不……”男人伸出食指晃了晃, 男人脸颊线条流畅柔和,细眉红唇,眼尾狭长上挑,说话时,勾起的唇角似笑非笑,有种魅惑人心的妖冶。 谢惓拧眉, 桑非拢了拢衣袍,打量谢惓,“想不到你这么能打,那阿卿怎么把你说得那么柔弱可欺。” 阿卿?程慈的乳名。 “你是他表哥?”谢惓询问,这青年虽然穿着轻浮了些,举止放荡了些,但他是程慈的亲人,谢惓神色一下温和起来,友好地朝男人颔首。 桑非在心里啧啧称奇,眼珠子一转,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语气亲昵道:“阿卿那么可爱,我怎么可能是他表哥呢。” 谢惓擦拭棍子的手一顿,神色蓦地冷下来,抬眼看向马背上衣着放荡、神色糜丽的男人。 喊着程慈乳名,却不是程慈程慈亲人, 谢惓握紧棍子,目光深沉,“那你是?” “咳,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时辰不早了,快去南明街吧。” 桑非见谢惓握紧棍子,像是随时要攻击自己的模样,目光不着痕迹扫过地上那些昏迷不醒、不知死活的身体,拉紧缰绳,催促谢惓。 “对了,我虽然不是阿卿表哥,但也算他长辈,你别想多了,影响你科考。” 跟着桑非来的那些护从快速将地上横七竖八的身体搬走, 桑非想起什么,连忙扭和谢惓解释。 谢惓颔首,面色看不出什么,也不知道信了不信。 “郎君,走吧。” 陌生的车夫朝谢惓伸出一只手,请他上车。 谢惓礼貌颔首,提着棍子上马车,马车咕噜咕噜前行,这次非常顺利到了南明街。 南明街人挤人,车挤车,谢惓坐在马车上,马车一走一停的,不知何时才能到终点。 谢惓想了想,将书箱里的东西全都拿出来放在一侧,把书箱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确保没有遗漏之处,这才将程慈让小厮送来的那些东西一一放入书箱。 会试又称春闱,三场考试,九天六夜,考验极大。 谢惓提着书箱,下马车,独自朝会试场地的检查关卡走去。 队伍很长,各色年龄和身份都有。 穿着轻甲胄的禁军一边核验学子身份,一边搜查他们带入考场的物品。 谢惓刚把自己的腰牌和凭证递给核查身份的侍卫,就看见他抬头快速瞥了眼自己,另一边检查物品的人像是得到什么指示,检查得格外仔细,将他所带的东西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随后朝核验身份的人缓缓摇头。 谢惓站在一侧,等他们检查,面色坦然,和其他学子并无不同。 等检查完成,谢惓进考场,找到自己位置,等考试开始。 第70章 第 70 章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 谢惓考完试回家休整了两日,程慈好不容易从宋邵魔爪里逃出来,就着急忙慌跑去找谢惓, 生怕自己一日不在, 就被人取代了位置。 “那日去帮你的是我三表哥的…好朋友,我原本要来送你,被我爹强制打包送去三舅舅家, 被他们拷问了一宿,只能拜托他护送你。” 程慈喝了一杯茶, 终于气顺了, 往谢惓书房软榻上一躺,像外面池塘里浮起的鱼似的,慵慵懒懒的。 “麻烦他了,改日有时间, 我登门感谢。”谢惓点头道,“不过, 他把人都带走了, 要怎么处理?” 阻拦谢惓的两拨人, 一波是护城卫,在谢惓考试用品里放了小抄, 一波是想打断他的手, 让他参加不了春闱。 不管两拨隶属何人, 背后之人心思歹毒, 其心可诛。 “做生意的脑子弯弯绕绕、想法可多了, 那些人就算送去官府也没什么用, 该死还是会死,他将人带走, 或许哪一日有用。” 说完程慈鲤鱼打滚般跳起来,迟疑着问,“你是不是想报官,但是这事报官没用,除非四皇子将事情捅到朝堂上。” 程慈边说边打量谢惓神色,生怕他不开心。 谢惓看到他小心打量的眼神,摇头笑道:“就像你说的,那些人就是家养的狗,已经养熟了,送去官府就像送他们回家,报官也没什么用,这事除非牵扯出其他利益方,要不然就是白白送去把柄,让人斩草除根。” 自从南州一事后,四皇子就时常被皇上委以重任,母妃琴妃被封为贵妃,南州周家得丰厚赏赐,这份盛宠无人能及,甚至有消息传出,皇上要封四皇子为王。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这些消息看似是皇上的宠爱,却将四皇子架在火上烤,一举一动都成了别人眼中钉肉中刺。 谢翊和谢惓都觉得这事不对,皇上像是在刻意引起几位皇子之间的争斗,枪打出头鸟,四皇子怕是要出事。 谢翊和燕鸣青都不是傻的,这段时间行事小心翼翼,唯恐引起波折。 这个时候若是四皇子贸然将谢惓的事捅到皇上跟前,牵扯到春闱一事,也不知道会挖出多少人,这不是直接将把柄往其他人手里递吗? 程慈松了口气,问,“你觉得这次是谁动的手?” 谢惓摇头,“看不清。” 是谁动的手?那就得看南州一事到底是哪位皇子插足最多,皇上到底在护着谁。 今上对几位皇子明面上并无什么不同,要权给权,要人给人,几位皇子都以为自己有机会,导致兄弟相残、争得你死我活。 “没事,你那么厉害,等你当了官,一定能找出要害你的那个人。” 程慈本想抬手拍谢惓的肩膀,安慰他,却不想谢惓突然侧身,他手落在谢惓胸口,两人呼吸蓦然一静, …… “你出孝期了?” 气氛诡异,程慈眼神游离,瞥到谢惓手臂上的白条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 “嗯,”头顶呼吸一窒,半晌才落下沉沉一个单字。 程慈觉得自己又问了一个糟糕的问题。 两日后,春闱放榜,不出意外,谢惓榜上有名,拔得头筹,是解元。 从出榜那天起,谢惓名字一下传遍上京城,数不尽的帖子送到谢惓现在租住的地方。 “少爷,玉带巷谢府送来帖子。” 三月初,万物生长,放榜不过三日,谢府送来帖子,谢致远想见一见谢惓。 谢府位于玉带巷,这条街住都是达官显贵,三皇子没被扔去寺庙祈福之前,也是住在这里。 玉带巷安静整洁,没有上京城主街道繁华热闹,这里每一座宅子都用青灰围墙围起来、只从围墙顶隐约窥见院内碧瓦朱甍、亭台楼阁。 朱红大门两侧立着石狮子,穿着甲胄的护卫手握红缨枪目光锐利,占地极广的府院透露出森严规矩秩序。 谢惓跟着管事从侧门进入谢府,一路假山流水,繁花似锦,枝繁叶茂,穿着不同襦裙短衣的下人小心安静地走动,看见谢惓和管事,停下来行礼。 “到了。” 管事和谢惓穿过木桥,进入一处更安静的院子,池塘金鱼,树木葱郁。 “老爷,谢公子到了。” 管事进去禀报,没一会,书房传出一道沧桑中带着厚重岁月的声音。 “进来。” 门口管事给谢惓撑起帘子,谢惓踏入书房。 “谢大人,” 谢惓拱手作揖,语气恭敬有余亲近不足,和以往来拜见谢致远的学子并无什么不同,甚至更疏离了些。 谢致远坐在书案后面,眯着眼打量这个十几年才正式见面的儿子。 “不用客气,坐吧。” 谢惓坐下,没一会,管事送来茶水。 谢致远手搭在膝盖上,神情难得有些犹豫,他久居高位,往年也不是没有学子来拜访他,但是谢惓和那些学子身份不一样。 “你春闱夺得解元,过几日就要参加殿试,可有想法?” 谢致远语气温和,谢惓神色微滞,抬眼看谢致远。 其实仔细看,谢惓和谢致远眉眼间有一两分相似,不过,谢致远已经四十几岁,皮肤松弛,眉眼耷拉,身上沉淀着岁月的厚重,而谢惓即将十八,意气风发,两人那一两分相似溶解于年龄的差距里,不会有人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 “尽力就好。” 谢惓不想和谢致远扯上什么关系,但从他到上京城,他和谢家的关系就扯不断了。 他知道自己真实身份那一刻,没有庆幸、也没有高兴,只有愤怒。 谢致远和冶王狼狈为奸,为了自己私欲,草菅人命。 谢惓只想让他们死,对于自己到底是谁的孩子,谢惓不在乎,在他心里,将他养大,培育他成人,然后因为自己身份而无辜丧命的那对夫妻才是他爹娘。 而眼前这个真正有血缘关系的人,是他的仇人。 “好,回去之后好好准备殿试,现在这个时期,别掺和进太多事,对自己没好处。” 谢致远说完,蓦然察觉自己说的话有些逾矩,却见谢惓只是平静颔首。 谢致远难得生出一点惆怅之情,却又很收敛好情绪,让人领着谢惓出去。 他似乎只是想见一见谢惓,确认他真的如谢翊说的那般冷淡,这样的人一旦认定了某件事,一定会坚持到底。他和谢翊交好,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不管最后如何,他进了谢府的门,就和谢家捆绑在一起。 谢惓回去后就谢绝见客,专心准备殿试。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到殿试那日,程慈没被拘在家中,一早就去找谢惓,要送他去考试。 马车穿过长长街市,在宫门前停下,拜别程慈,谢惓提着书袋跟着参加殿试的队伍往里走。 宫宇威严,红墙金瓦,金色阳光照射下来,一切都庄严肃穆。 谢惓眯眼打量一切,这里他曾经来过一次,那是他离朝廷最近的一次,是他实现愿望最有希望的一次。 可惜那时有多激动,后面就有多绝望。 谢惓无意识轻笑一下,听着传唱往里走。 今上身体不好,身影只在殿试中途闪现一会,可能都没有什么人发现,他就已经离开了。 殿试考完,谢惓出宫门,熟悉的马车停在不远处墙角。程慈握着谢惓熟悉的那根马鞭,坐在马车前,笑盈盈望着他。 “你没回去?” 谢惓穿过人群和马车,走到程慈面前,抬头看他。 “我看外面这些人都在这里等着,我也一起等了。” 程慈歘跳下马车,谢惓心一跳,连忙伸手接住他, 手穿过程慈的腰,将他的身体稳稳接住, “谢惓,你力气好大。” 程慈被谢惓接住了,但也离地了,他双脚悬空,神情迷茫。 谢惓脸一热,连忙放下程慈。 “是你太轻了。” 谢惓手往后一藏,眼神游离。 “算了,不说这个事了,快上马车,我们快跑,待会有人来抓你。” “嗯?为什么会有人来抓我。” 谢惓被程慈强硬塞进马车,随后见他也钻进马车,不等坐稳,程慈就招呼外面的护卫赶紧离开。 “榜下捉婿。桑非说,这段时间上京城许多世家都盯着刚科考完的学子,想为家中有适婚年龄的小娘子找夫婿,你不仅是解元、还是会元,不出意外,极大可能还是状元,我得看紧点,别让你一不小心就被套走了,到时候我都找不到地哭。” 程慈一骨碌把桑非和他说的话全说出来了,等察觉时,已经晚了。 “额……我有时候嘴巴有些快,脑子都追不上,你别多想,”程慈无力辩解。 程慈说完又想打自己嘴巴一巴掌了,什么叫别多想,他说的都是什么,果然,三表哥说得对,不要和桑非待太久,容易被他拉进歪门邪道里。 谢惓听着程慈的话,中途时想反驳自己不会和别的小娘子在一起,后面程慈的话一出来,他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耳根子又红又烫。 “没有,” 谢惓支支吾吾的,程慈虽然没看他,但耳朵一直竖着呢,他敏锐地捕捉到谢惓的话,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惆怅。 兴高采烈的表情也慢慢收敛。 “我在酒楼订了位子,吃点东西再回去?” 程慈虽然神情低落,但不耽误他给谢惓庆祝。 他订的是上京城有名的酒楼,一位难求,最近科考,上京城多了不少人,今日都考完了,众多学子齐聚酒楼茶馆,人声鼎沸,喧嚣拥挤。 两人跟着小二上了二楼,二楼都是包间,相比楼下的喧嚣,安静许多。 “程慈,程慈……” 进包间,程慈一直神不思属,连店小二的询问都没听见,谢惓喊了几声见他没回应,伸手去拍了拍他的手臂,“阿卿?” “谢惓,怎么了?” 程慈蓦然回神,眼神惊异,他似乎听到谢惓喊他“阿卿”了。 好温柔,好好听。 “谢惓,你再叫我一次。” 程慈期待望向谢惓,他还想再体验一次心跳咚咚咚不受控制的刺激感。 谢惓对上程慈亮晶晶的目光,移开视线,右手握着一只茶杯转动,包间顿时很安静,只有外面路过脚步声和店小二的吆喝声。 “阿卿。” 谢惓顿了一下,迎着程慈目光,轻轻唤了句。 程慈一下怔住,心里一瞬间软得不可思议,心脏突突突的,整个人都泡进蜜罐,甜得不可思议。 万花绽放,朝霞初升,烟火盛放。 “谢惓……你,” 程慈呢喃,神情恍惚,似乎不相信之前还在和自己保持距离的人,怎么一瞬间就如此乖顺了。 “嗯,” 桌上茶杯哒哒哒不知道转了多少圈,谢惓应了一声之后再没说话,直到店小二端来食物,打断包间内涌动的潮绪。 程慈吃着食物,却味同嚼蜡,谢惓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突然喊自己阿卿。 是发生什么了吗? 桑非之前的话浮现,男人若是对谁做了亏心事,事后都会对那人服从乖顺,作为被讨好的人,一定要警惕。 程慈戳着碗里的菜,食不下咽,多次望向坐姿端正,一举一动都颇有君子风范的谢惓,几次张嘴想问什么。 “谢惓……” 想了想,程慈放下筷子,犹豫着小声喊道。 “怎么了?” 谢惓知道程慈一直在看自己,他就在等程慈能忍到什么时候,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程慈问得突然有直白 谢惓差点呛住,连忙喝了口茶压了压,叹气,“你小脑瓜子里也不知道一天在想什么,” 程慈撇嘴,“明明是你很奇怪,之前恨不得离我几里远,每次送你礼物都要找个好借口,现在你竟然喊我乳名!” 谢惓举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目光复杂望向程慈。 程慈和他对视,他从谢惓犹豫的神情里察觉到他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最后竟然什么都没说,只道,“快吃吧,早点回去歇息。” 谢惓准备殿试,程慈每天往他那里跑,送药材、送补品、送食物,嘘寒问暖,小心翼翼,比谢惓这个准备考试的人累多了。 “谢惓,每次我们说到类似问题,你就避而不答、转移话题,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程慈一只手捏着一根银筷往碗里戳,低着头,语气复杂,似乎被谢惓的态度伤透了心。 “程慈,你想要我说什么?” 谢惓温和地望向程慈,他们曾经相伴许多年,谢惓已经习惯身边有程慈,以前他过于迟钝,没发现程慈对自己的心思,而今他知道,却不知该如何处理。 谢惓审视过自己的内心,他不讨厌程慈对自己情感的转变,相反,他有些欣喜。 “我怎么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程慈嘟囔。 “阿卿,许多事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我不想把你拖入泥潭。” 谢惓轻轻叹息,拉过程慈搭在桌上划来划去的手,揉了揉他的指尖。 “程老爷一直把程家引入清流世家,为此不惜和你舅舅家决裂,你舅舅家也是,从来不掺和皇室斗争,远离朝中是是非非,只听从皇上一人凋令。但是阿卿,我踏入朝堂,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站队,我和四皇子、谢翊早已经捆绑在一起,你和我交好本来已经引起多方注意,待我入朝,不仅你我、程家、宋家也会引来许多猜忌。” “阿卿,我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保护你,保护你在乎的人,我不能将你拖入这烂泥里。” 程慈的手腕很细,但他习武,细却不柔弱,皮肉之下蕴含着蓬勃生命力。 谢惓握着,感受到那鲜活的温热,心里密密麻麻一阵酸痛。 上一世,程家出事,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虽然走向不同,程家不一定还会发生同样的事,但是谢惓还是不放心,他得让自己强大起来,长成一株参天大树,庇护自己在意的人。 而能快速成长的那条路,已经铺到他面前,谢惓不知道等着自己的终点是什么,但目前,他最想做的事只有在这条路上才能实现。 他不能害了其他人,尤其是程慈。 可是他又舍不得,所以只能自私地将他捆绑在自己身边。 谢惓自嘲,他哪有什么君子风范,只不过一切的不堪都被掩藏于这身皮囊之下。 程慈反握住谢惓的手,神色迷茫,“为什么?原本你和他们并无牵扯,只是救了四皇子,就算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你们之前又不认识,根本不会有人认为你是他那边的人,为什么要参与进去?” 这句话许久之前程慈就想问了,谢惓不像是急功近利之人,只要他安安稳稳的、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就算朝廷动荡,也和他无关,总有一天,他会位极人臣、功成名就。 “……” 谢惓握紧程慈的手,眼眸一暗,话语艰涩,“之前你问我为谁守孝,是我爹娘……” 程慈身体一震,惊愕望向谢惓,“怎么……怎么会?” “去年我匆匆回去,是收到来信,说我爹娘葬生火海。”谢惓抿了抿唇,时间转眼一年,说起爹娘时他心中还是忍不住涌起阵阵酸涩滋味。 “那……” 程慈思维混乱,一时理不清话语。 “官府和邻居都说是意外,但……我知道不是,都是因为我……他们才死的,他们是被人杀害的。” 谢惓头垂着,泪水一滴一滴滚落,一年前听闻爹娘去世时他强忍住的悲痛,似乎在今日奔涌而出,压抑在喉咙的悲鸣宛如囚兽的哀嚎,绝望、哀伤。 程慈感受到手背上滚烫的泪水,心里也漫上层层苦涩滋味,之前他怕触碰谢惓伤心处,没敢问他家中是谁过世,原来……原来,是他爹娘,而且还是被人害死,这…… 程慈搂过谢惓,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没一会,就感觉湿热的泪水打湿了衣襟。 “别难过,他们在天上望着你这样悲伤,肯定会更难过的。” 程慈抚着谢惓的头,平时谢惓沉稳内敛的,旁人只觉得他冷峻自持,不知道他心底压了多少事,程慈也只是第一次窥见其中一隅,却已经让他潸然泪下。 谢惓靠在程慈肩膀上缓了片刻,将情绪收敛,抬起头,眼眶和鼻尖都红着,没有了平时的严谨和秩序。 程慈没说话,默默掏出手帕递给他。 70-80 第71章 第 71 章 殿试放榜, 谢惓高中状元。 “原本是探花,不过皇上觉得你的名字眼熟,一问, 知晓你去年救了四皇子, 就改了。” 谢翊如是说,谢惓勾了勾唇,没搭话。 三元及第, 一时之间谢惓名字天下皆知,街头巷尾都在谈论他的名字。 “这是第二个三元及第之人, 去年谢翊, 今年谢惓,都是姓谢,而且据说,这谢惓就是谢大人远亲家族子弟。” “这状元郎几岁啊, 婚配否,长相如何。” “长得那叫一个端正如玉、俊美非凡, 身边也没有人, 克己守礼, 家里有小娘子的可抓紧了。” 长相俊美、品行上佳、前途无限,这这些词叠加在谢惓身上, 这段时间踏进他府里的媒人不知几何。 “汤圆, 若是再有媒人上门, 你就说我已有心悦之人。” 谢惓打发完一位媒人, 对小厮说。 汤圆点头, “好的, 少爷。” 街市上传遍谢惓名字时,程慈正和桑非、宋邵坐在茶楼里喝茶。 “阿卿这几日怎么不去找谢惓了?” 谢惓这个名字自从程慈匆匆跑回去找程老夫人准备科考御寒物时, 就在程宋两家都留下深刻印象,毕竟之前程慈可没有这么关心过哪位好友。 程老爷专门找人打听这个谢惓是何方人士,知道他和四皇子走得近,还专门叮嘱程慈,千万别掺和进储位之争,但并没有干涉程慈和谢惓往来。 宋邵和桑非关系非同寻常,和程慈聊两句,就能察觉到他对谢惓的心思,所以谢惓春闱前一晚,程慈就被宋邵拘走了。 桑非心思巧妙,八面玲珑,惯会看人,在那晚程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求他帮忙第二日护送谢惓去考试时,他就察觉到程慈心思了。 这天桑非约程慈一起喝茶,宋邵无事,不放心两人单独跑出来,也跟着来了。 此时听到桑非的调侃,程慈还没有什么反应,宋邵就眼神警告看向他,“你不是说这糕点味道不错吗?那就多用点。” 桑非撇了撇嘴,“你平时不是忙得连晚膳都没时间用吗?怎么今日有时间与我们浪费了。” 程慈低着乖巧吃一块莲子糕,全当自己不存在。 很久以前程慈真的以为桑非是表哥好友,偶尔见桑非从表哥房内出来,只感慨两人友谊深厚,直到他对谢惓有了不一样的心思,才知道,桑非不仅是表哥好友,还是表哥枕边人。 只不过,两人日常相处你怼我一句,我刺你一句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两人是有多大仇怨呢。 “阿卿,吃完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你在上京城待了这么多年,生活得可真的无趣。” 桑非白了眼宋邵,转而和程慈亲亲热热地说话,程慈求救地望向宋邵,每次桑非说有好玩的地方的时候,被玩的都是程慈。 他不想去,不仅是因为会被玩,若是他爹知晓他去的什么地方,不打断他腿才怪。 “你别带坏阿卿,要去什么地方我找人陪你。” 宋邵拧眉,还想说什么,就对上桑非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无可奈何闭嘴。 程慈对两人之间怪异的氛围毫不关心,只在乎自己这个多余的人什么时候可以走。 明日谢惓要游街、去先圣庙上香刻名,程慈今晚想去找他。 这里的莲子糕和水晶马蹄糕都不错,不甜,待会可以给谢惓带一些。 程慈出神地望着窗户外面,耳边是三表哥和桑非争论哪里可以去、哪里不能去。 “今日又有媒人上谢状元府了,不过听说没讨到什么好,出来时神情不满。” “状元郎放出消息,自己已有心仪之人,这些媒人还一波又一波地上门,这不是自己找骂吗?要是我,我非得拿着棍子将人打出去。” 茶楼下有说书先生,不少人每日午时都在一楼买一碗凉茶,歇一歇,听听书,聊聊天。 “不过这状元郎心仪之人是谁,有人打探出来了吗?” “据说是停州老家的,原本都要定亲了,去年状元郎爹娘过世,他守孝,才耽搁了,如今他高中,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要办喜事了,” “人生三大喜,他一下占了两个,真的幸运。” 他爹娘过世,身负血仇,哪里幸运了? 程慈在心里反驳,随后捏着茶杯转的动作顿住, 谢惓有心仪之人了?! 他心仪之人不是我吗? 程慈很厚脸皮地嘀咕。 “阿卿,你要是无聊就先回去吧,我和他还有事要去一趟商行。” 宋邵语气稍稍温和,眼神往桑非那里一斜,不提名字,语气僵硬,引得桑非不屑地哼了一声。 程慈巴不得赶紧离开了,连连点头,下楼上马车,转身往谢惓住处去。 “谢惓、谢惓、谢惓。” 谢惓住处后院有个小池塘,他陆陆续续往里放了些鱼苗。 今日无事,他拿了包鱼料,钓鱼。 旁边木盆里已经放了三尾金鱼,眼前下一条就要上钩了,程慈由远及近的呼唤,吓得鱼儿尾巴一摇咻呼跑了。 “怎么了?” 谢惓将鱼竿往旁一放,转身望向匆匆奔来的程慈。 “我给你带你些糕点,你试试,不甜。” 程慈将油纸包着的糕点递给谢惓,汤圆给他搬了个椅子,两人坐在不大的池塘边看鱼。 “你今日出去了。” 见程慈将宽袖捋起,蹲下逗弄水池里的鱼,谢惓移位到石桌旁,解开上面一包油纸上的绳子,揭开油纸,白色糕点上点缀着细碎莲子,清香扑鼻。 “给我一块。” 程慈刚在茶楼吃饱喝足,但一转眼瞅见桌上白白胖胖的糕点,又想吃了。 “给。” 程慈两只手袖子挽到手肘,手指浸在水里。谢惓擦过手,拣起块糕点递到他前面,程慈脖子一伸,张开嘴巴,叼过谢惓手里的糕点。 糕点不大,方方正正的一块,柔软的唇肉从谢惓指尖一触而过,谢惓指尖一缩,墨色眼瞳霍然变深,那一抹温热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灼热滚烫。 程慈嘴唇饱满,唇肉粉嫩,糕点进口,塞得他一边脸颊鼓鼓囊囊,余光一瞥,就见谢惓偏过头,露出的面容和耳尖都带着一层薄粉色,在阳光下清透诱人。 “谢惓。” 程慈突然说话,谢惓扭头,“嗯?” “我还想再吃一块。” 程慈朝谢惓那边张开嘴巴,明显的唇珠带着一点水意,谢惓定定看了一眼,拿起一块糕点,俯身喂他。 程慈睁大眼睛盯着谢惓,嘴唇一张,饱满的唇肉再次擦过谢惓的手指,湿热的舌尖抵住他指尖, 谢惓脸颊霎时紧绷,眼睫颤抖,垂下眼睛,不敢直视程慈目光。 “谢惓,你在害羞嘛?” 程慈嚼吧嚼吧,咽下糕点,走到谢惓面前蹲下,仰头看他。 “别闹,快去洗手。” 谢惓嘴里含着莲子糕,淡淡的甜味和香味在舌尖散开,他躲开程慈视线,视线落在不远处几棵翠竹上。 “谢惓,谢惓,你知道亲吻是什么感觉吗?” 程慈见谢惓躲开,孜孜不倦地绕到谢惓面前,胆大妄为开口, 程慈想起之前无意间撞见三表哥和桑非亲吻的画面,那两人不管干什么都不服彼此,就算亲吻也充满雄性斗争,你来我往,你退我进,激情四射,看的程慈面红耳赤,匆匆跑了。 而现在,望着谢惓强装镇静的样子,程慈突然想看看他放纵、渴求的模样。 想到那场景,程慈抿抿唇,心底压制不住地冒出一些邪恶想法。 “我……我怎么知道?” 这下谢惓不仅脸红了,鼻尖和额头都冒出一些汗珠,坐立难安,眼睛不受控制落在程慈嘴上。 “唔……” 蓦然贴上来的柔软肉瓣,惊得谢惓往后一仰,眼睛呆愣睁大,成了杏眼,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欺负。 “程慈……” 自下而上贴着自己嘴唇的唇瓣轻咬自己的唇肉,轻轻吸吮,谢惓深吸了一口气。 程慈眯着眼,搭在谢惓膝盖上的双手猛地攥紧,将谢惓衣袍捏出褶皱,心脏不受控制跳动,耳鸣头昏,感官逐渐失去知觉。 “嗯哼……” 程慈身体蹭了蹭谢惓的腿,从鼻腔里轻哼,脸颊泛红,双眼迷茫,明明是他在欺负人,却像是谢惓欺负他似的。 谢惓心脏一提,燥意从两人相触的地方蔓延,像是置身于火海似的,烫得他手指身躯心脏蜷缩成一团。 程慈后脖颈蓦地被一只手扣住,身体不受控制往前一扑,整个人被拥入谢惓怀里,炽热激烈的吻在唇间辗转,和刚才温柔小意不同,这一瞬,程慈感受到谢惓心里释放出来的欲望,就像困兽得救,荒土逢甘霖。 “唔……哼……” “谢惓,受不住……” 谢惓眼底深深,一手扣在程慈后脖颈,一手扣着他的腰,这是一个控制性极强的姿势,程慈身体渐渐变软,往下滑,谢惓扣紧,将他提上坐着自己腿上。 “刚才闹我,现在受不住了?” 谢惓松开程慈,见他微阖眼眸,殷红唇瓣张开一条缝,胸膛起伏,可怜又可欺。 谢惓指尖虚虚拂过程慈的脸颊,程慈还以为谢惓亲够了,臀部刚挪动一下,想下地,就又被扣着脑袋,嘴唇又被含住了。 唇角、殷红的唇瓣、可爱秀气的唇珠,谢惓鼻息扫过程慈的脸,吻得凶残又温柔。 “呜呜呜……谢惓,我错了……” 程慈从主动到被动,此时宛如野兽爪下猎物,下一瞬就被吞噬殆尽,谢惓平时待他温和包容,这个时候对他的求饶视而不见,吻逐渐从嘴唇移到脸颊,脖子,程慈仰头,露出白皙干净的脖子,一手拽着谢惓衣襟,一只手四处摸索。 “乖,一会就好。” 谢惓难得松开程慈哄了一句。 落日熔金,夕阳西沉,橘红光晕笼罩在院子里叠坐着一起两人身上,灼热暧昧、缱绻温柔。 “谢惓,下次可以不可以轻一点,时间短一点。” 程慈摸着肿得比平日大两倍的唇瓣,小声嘟囔,他耳尖脖子也密密麻麻都是红点点,眼睛水润润的,浓密的睫毛也被打湿了,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招人怜惜的气息。 可惜抱着他的人只想欺负他,不想怜惜他。 “嗯,好。” 谢惓回答得很不用心,一听就知道在敷衍人,程慈不满用脚踢他小腿。 “前几日你还说要保持距离,我们现在这样,算是保持距离吗?” 程慈转头看谢惓,脸上满是调侃的笑, “你说呢?” 谢惓捏了捏程慈的脸,松开他,“该用膳了。” 谢惓往膳厅去,程慈走在他身边,揉着脸颊哼哼唧唧,“今天我在外面喝茶,听说你有心仪之人了,是真的吗” 谢惓停下脚步,扭头看程慈,程慈抬头看他,等看到他眼底熟悉的欲色时骤然闭嘴,讪笑道:“用膳,用膳。” 餐桌上饭菜和往常并无什么不同,谢惓筷子落在颜色清淡的餐碟里,而程慈专往颜色鲜艳的餐碟里下筷,只是这次吃得没有以往爽快,一筷子进嘴,马上就斯哈斯哈找水喝。 程慈喝完水,对谢惓怒目而视, “怎么了?不合胃口”谢惓明知故问, 程慈筷筷子一摔,脸红嘴唇也红,泪珠在眼眶里转动,委屈巴巴,“谢惓,我吃不了好吃的了,” 谢惓放下碗,望着程慈委屈的模样,起身将两人面前的菜调换位置, “你吃我的,我吃你的,” 谢惓碰不得辣椒,程慈是知道的,此时见谢惓面不改色把自己习以为常的食物送进口,感同身受般感到一种尖锐灼热的痛。 火辣辣的痛感从舌尖蔓延到食道,谢惓咽下食物,眼睛、脸一下都红了,这下桌上难受的人变成两个。 程慈尝了尝面前的菜,虽然寡淡,但胜在鲜嫩,吃着也别有一番滋味。 谢惓吃了几筷子,程慈见他痛苦却又强忍着的样子,再大的不满都被抚平了。 “别吃了,我们一起吃清淡这个吧。” 用完膳,谢惓送程慈回去。 第72章 第 72 章 长玉巷, 程府侧门拐角。 “今日早些歇息,别胡思乱想。” 程慈想象力有时候过于丰沛,谢惓怕他回去之后又胡乱想什么, 提前打消他的念头。 “什么叫乱想, ”程慈不服反驳,“明明是你对我做了让人胡乱想的事,怎么就不允许我自己回想了。” 谢惓哑口无言, 脸色爆红,回想?回想什么? 天边逐渐由浅蓝变成墨蓝, 一轮弯月逐渐显出清亮影子, 长玉巷外很安静,啪嗒啪嗒的碰撞声在安静到寂静的环境里很刺耳, “谁在哪儿?!” 脚步声和粗重的训斥声传来,程慈猛地将谢惓拉到自己身后藏起来, 歘地扯出银白马鞭,警惕望向不远处明明暗暗的几道影子。 “程少爷?” 诧异声音传来, 原来是有人借着月光和各府门前交相辉映的烛光看清程慈的脸, 适应了黯淡的环境, 程慈也看清巷口穿着甲胄的几道影子,是护城卫巡逻。 “是我, 你们去忙吧。” 程慈重新将马鞭缠绕到腰上, 如水月光下, 站在他身后比他高出半个头的谢惓看见他一系列动作, 眼眸漫上温柔的笑意。 大魏没有宵禁, 但护城卫夜间会巡逻, 两人站在长玉巷程府拐角处,像是一对夜间幽会的野鸳鸯, “程小少爷这么晚不在府里歇着,跑到自家墙根站着干什么呢?”某位经验不足的护城卫用自以为音量很小但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嘀咕。 “唔……根据我这一年巡逻的经验来看,多半是和心悦的之人幽会呢。”见多识广的同僚同样用大家都听得见的低声答他。 护城卫离开了,但巷子口更加安静了。 “我走了。” 程慈声若蚊蝇,低着头不敢看谢惓。 他今日的勇气全在下午强吻谢惓时用完了,后面的镇静全靠自我麻痹才能坦然自若,现在被人揭开那层纱,回忆下午的举动,他整个人躁得想把谢惓打晕。 “嗯,去吧。” 相比程慈的不自在,谢惓坦然多了,他捏了捏程慈的耳垂,有点烫, “明日见。” 程慈像兔子逃跑似的跑进府,靠在院墙边深呼吸,等凉风拂过,脸上滚烫的热度降下去,才蹲下双手覆脸,偶尔从手心泻出一两声羞耻的呜咽。 目送程慈从侧门进府,谢惓在原地站了一会,脸上笑意逐渐灿烂。 翌日清晨,朝阳初升,街市热闹。 上京城龙门街喧哗异常,这日不管是权贵新族、还是平民百姓,都聚于龙门街两边茶楼酒肆,街道沿边,等着看状元跨马游街。 三元及第,大魏朝第二人,不少孩子被爹娘抓来,等着拜一拜文曲星,不求三元及第,只求登科及第,一朝鲤鱼跃龙门,光耀门楣。 程慈昨日就命人在龙门街最繁华的酒楼订了位置,宋昱听说后,不甘落后,呼朋引伴带着一众人说要沾沾喜气。 桑非是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他,听说程慈订了位子后,也表示要一起去,说之前帮了程慈忙,这次就当抵消之前的恩情。 这话听得程慈翻了好几个白眼,活着之前他请桑非吃的饭、喝的茶、送的礼都是喂狗了呗。 桑非出行,必有宋邵。 于是乎,等程慈出门时,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堆人,到茶楼又遇上谢翊和四皇子。燕鸣青兴高采烈道“大家一起热闹”,于是在店小二友好建议下,包间加了一张桌子,程慈想拒绝都找不到借口。 这就造成了原本幽静的茶楼,宛如街市巷尾的摊子,八九个人拥拥挤挤塞在一起,吵吵闹闹的,还好今日茶楼本就吵闹,要是平日里几人必被茶楼管事客客气气请出去不可。 程慈趴在窗沿上,伸长脖子往外看,期待目之所及能看到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状元服的簪花美少年。 “从没见谢惓簪花,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我带着画师来的,待会让他即兴作画一幅,给谢惓留作纪念。” 宋昱在后面和几位好友兴致勃勃讨论,自从程慈和谢惓走近,宋昱也和他熟悉起来,平常虽然玩不到一起,但谢惓不是那种迂腐之人,不玩但不说,颇得宋昱赞赏。 “来了,来了——” 一阵喧哗过后,街市安静下来,程慈睁大眼睛,神情期待。 远处,一队人马缓缓走来,待看清人脸后,隐隐有抽气声。 “哇啊,状元郎长得俊呢,不仅学识过人,长相和气度都非同寻常,” “难怪前几日媒婆都快要将他家门槛踏破了,这就算在上京城没有正经住处,就这样貌,这气度,我愿意养他!” “可惜已有心仪之人,哎,也不知道是何等优秀的小娘子才入他的眼。” 站在二楼程慈将下面细碎的杂声听得清清楚楚,他挑眉得意一笑,在心里悄悄反驳,不是小娘子,是小郎君。 “阿卿笑得这般开心,是看到什么好玩的事吗?” 桑非挤到他身边,顺着他视线方向望去。 远处骑在马背上遥遥而来的人不少,然而一眼望去,目光却被簇拥在众人中间的少年郎吸引住。 少年一袭绯红状元袍,头戴乌青直脚幞头,鬓边簪了朵大红牡丹,却不显得娇柔粉腻,反倒衬得他目若星辰、面如冠玉,柔和与英气杂糅在一起,比一旁探花还要俊美三分。 “阿卿近来开心吗?”桑非靠近程慈压低声音打听, 程慈侧头看他,勾起唇角,笑道:“开心啊,怎么了?” 桑非目光落在朝他们这边而来的谢惓身上,冷静道, “谢惓这个人望着无棱无刺,平和地像春日湖水,不起波澜,但只要往里一探,就能发现,温和之下是惊涛骇浪和荆棘缠绕,他心中堆积着层层阴翳,让人难以窥见真实想法,阿卿,你若是和他在一起,以后怕是要难过。” 桑非收敛起脸上浮着的一层笑意,袒露其下担忧, “难过?怎么可能?你和三表哥在一起难过吗?”程慈惊讶反问, 宋邵虽然没听清两人在聊什么,但见他们都将目光移向自己,挑眉询问。 桑非摇摇头,语气很轻,却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不难过,倒是想打死他。” 程慈轻轻一笑,往下看去,恰好谢惓他们行至茶楼下面街道上。 谢惓拉着缰绳,身姿挺拔,目视前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若是和谁对视上,就微微颔首,以示礼貌。 “谢郎君——” 突然出现的声音将许多人视线吸引过去,也包括谢惓,他仰头朝上望去。 茶楼窗沿,程慈穿着天青色交领袍,露出半个身子,衣襟上绣着银色流云纹,他笑得灿烂,手朝下一挥,几朵粉红的花砸到谢惓怀里。 谢惓原本平静的神情像面具一样碎裂,荡漾出温柔的笑意,他抬手朝上面挥了挥,顿时,姹紫嫣红的花朵纷纷砸向他,里面还有香囊、手帕等。 程慈在上面看谢惓手忙脚乱挡住那些砸向他脸的东西,笑得幸灾乐祸。 “太可怜了,” 跨马游街队伍离开茶楼,程慈和几位好兄弟坐了一会,也离开了。 跨马游街,圣贤庙上香刻名,一步一步按照礼仪完成,等站在一侧等待时,谢惓松了口气。 “晚上还有谢恩宴,谢兄,撑住。” “李兄累了?” 一甲三人,状元谢惓,榜眼许问酒,探花李云承。 和谢惓说话的就是探花李云承,年二十二,长相清秀白净,性格温和,有些自来熟,两人在殿试那日说过几句话,较之其他人完全不熟之人,多了两分亲近。 折腾一天,早晨的欣喜化作疲惫,两人面容上都带着倦怠,说话不自觉带着点叹息。 “辰时用的早膳,到现在滴水未进。”李云承苦笑一下,借着宽袖遮掩,悄悄摸了摸肚子,他肚子都叫一下午了,身体乏力,全靠不能在未来同僚面前失仪意念支撑着。 “待会一起用膳?” 谢惓见他苦着脸,思索片刻邀约道。 距离晚上谢恩宴还有些时间,两人可以在门口街市上先用点饭食。 李云承靠近谢惓,赞同,“知我者谢兄也,我们偷摸着吃一点,晚上可能要喝酒,我不太行。” 酉时两刻。 谢惓和李云承走出圣贤庙。 “谢惓。” 熟悉的呼唤声由远及近,谢惓看去,笑意染上眉梢。 李云承站在谢惓侧面,看见程慈,讶异,“这不是刚才在茶楼上朝你扔花的小郎君吗?” “是啊。” 谢惓大步走过去,和朝他走来的程慈汇合。 “我还以为你和宋三少爷他们回去了。” 谢惓看见程慈,当然也看见他旁边的桑非和后面站着的宋邵。 “没有,他们要去商行,我不想去。” 程慈摇头,视线紧紧黏在谢惓身上,他极少见谢惓穿颜色如此秾艳的衣袍,一眼看去,勾人摄魄,要不是顾忌谢惓未来同僚在这里,程慈恨不得像昨天谢惓对他那样对他。 程慈眼里惊艳难掩,谢惓被他看得寒毛直竖,忙拉过李云承为两人作介绍。 “程慈,我好友。” 谢惓介绍完程慈,刚想为程慈介绍李云承,没想到他率先开口。 “我认识他,德州李家二少爷,”程慈客气一笑,拱手作揖。 “程小郎君认识我?”李云承疑惑,他没见过程慈,也没来过上京城。 “景明哥是我三表哥好友,他为我介绍过你。” 桑非,字景明,德州人,李云承大哥的夫人是桑家二小姐,也就是桑非妹妹。 刚才在茶楼看到李云承时桑非才想起这个姻亲兄弟。 有这层关系,晚膳时三人相处就更融洽了。 第73章 第 73 章 天色将黑, 三人用完晚膳,李云承小厮和书童来接他,谢惓和程慈上了一辆马车, 往城西皇家花园。 月光徐徐, 繁星点点,浅青色马车哒哒碾过青石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马车内宽敞无比, 坐两个人绰绰有余,偌大空间只挂了一盏琉璃珠灯, 影影绰绰。 “…哼……唔……” 程慈骑坐在谢惓腿上, 双手拽住他胸前衣襟,微微仰头承受来自上方的压迫, “你刚才在先圣庙门口看到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谢惓松开程慈,指尖碾过程慈红肿的唇瓣, 两人靠得极近,灼热的呼吸交缠。 程慈坐在谢惓腿上, 对他身体某些变化清晰无比, 臀部悄悄往前挪了一下, 才回,“想亲你, 像昨天一样。” 程慈本就长得秀丽, 此时望着谢惓, 认真回答的模样乖巧诱人, 让人从心底升起一股破坏欲念。 谢惓收紧手臂, 程慈顺着往前一扑, 抬眼和他对视,空气粘稠, 半晌,程慈唇角一弯,勾住谢惓脖子,吻住他的嘴唇,化被动为主动, 水声交缠,细碎的呻、吟从唇齿间溢出。 “别留痕,” 感受到程慈的尖牙齿在轻轻啃咬自己喉结,谢惓睁开眼,拍了拍他背,声音喑哑,眼眸比夜色还深。 “哼哼……” 程慈蹭了蹭谢惓脖子,抬头看他,眼睛比外面的繁星还亮, “你穿这身状元袍真好看。” 谢惓轻笑,“你穿什么都好看。” 程慈捏了捏谢惓的脸,然后又亲了亲,像是对待心爱之物,爱不释手。 自从两人关系被点破之后,只要和谢惓待在一起,程慈就喜欢揪揪他这里,捏捏他那里,借此表达心中快要溢出来的感情。 谢惓也不例外,他喜欢咬程慈,在程慈身上留下印记。 “少爷,到了。” 马车停下,护卫声音模糊传来, 谢惓啄了啄程慈的脸,放下他。 “你先回去,不用等我。” “好。”程慈笑弯了眼。 谢恩宴,又称闻喜宴,皇上专为新科进士而设的宴席,旨为庆祝他们进士及第。 谢恩宴在城西皇家花园举办,今年由已经进礼部做事的七皇子主办。 皇家苑林占地极广,宫殿楼阁,雕梁画栋,奇花异草,葳蕤茂盛,亭台楼榭,玉砌雕阑,假山流水,精雕细琢,这里的一砖一瓦,一灯一柱,皆是人从各地精心收集而来,美轮美奂,富丽堂皇。 闻喜宴举办地就是众多宫殿中的一座,四月底,正是繁花盛开时节,从苑正门踏入苑林内,一路鲜花引路,芬芳异常。 “好漂亮,好恨自己不会作画,若是将这些景致一一画下来,下一个流芳百世的大家就是我,”李云承和谢惓并肩而行,一路上左顾右盼,嘴里念念有词。 “宴席上有画师,你可以去找他求一幅。” “这种场合出席的一般都是宫廷画师,我人微言轻,哪里求得来哦。”李云承说得坦荡。 谢惓为他的直白怔了一下,随后也跟着坦然一笑。 两人踏入宫殿,霎时间,璀璨如白昼的内室闯入眼帘。 殿宇内红柱高梁,轻纱幔帐,丹楹刻桷,明黄、朱红、粉白几色交相融合,各处摆放着的牡丹芍药柔嫩娇艳,地上铺着绣着各种祥兽图案的地毯,琉璃珠灯、精美宫灯散发出凌凌波光。 谢惓和李云承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出震惊两字。 往年流出的闻喜宴图也没有今年张扬奢华啊,这场景怎么看怎么不合今上推崇的简朴至纯之风。 “先入座吧。”李云承压低声音,变得低调谨慎。 “嗯。” 谢惓位置在左边第一个,接着是榜眼探花,而对面坐的朝中来参加宴席的诸位大人,只是现在位置空着大半,人还没来全。 顶上最中间就是今上的位置。 “这宴席怎么感觉怪怪的。”李云承用袖子半遮住脸,隔着榜眼位置与谢惓小声交流。 “小心为上。” 宴席间已经来了不少人,许多学子都是各州大族,和上京城官员沾亲带故的,这会儿正聚集在一起小声交流,谨小慎微惯了的,这会脸色已经不太对劲,而不知真相的,正笑得开怀欣喜。 “大皇子,五皇子,七皇子到。” 随着一声传唱,三位容貌相似、姿态不一的青年走进内殿。 殿内众人皆躬身拱手作揖。 三人走在最前面的是大皇子,他脸上带着笑意,神态放松,一身宽袖姜黄色绣金丝暗纹圆领袍,腰系玉带,左右两边皆佩戴玉佩,气质温润,隐隐有有储君之姿。 五皇子和七皇子并肩而行,前者比后者要高小半个头,肤色较深,面部线条冷硬,气质沉稳,身着藏蓝窄袖流云纹长袍,眼眸平静,看不出深浅。 相比前两位皇子,七皇子面容就显得稚嫩许多,未及冠,头发半束,身着杏色宽袖圆领袍,双眼好奇打量殿内一切,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只是不知为何,那笑意在璀璨烛光下,显得格外凉薄生硬。 谢惓目光一扫而过,对三位皇子有一定印象。 “诸位不要客气,请入席。” 大皇子抬手回礼,笑容温和,一举一动,都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谢惓本来在首位,但如今三位皇子都来了,他位置就往后顺移两位,给未来的上司让位。 三位皇子接着落座于谢惓他们对面,七皇子率先和谢惓搭话。 “状元郎不仅学识让我等望尘莫及,容貌也让人自惭形秽啊。”七皇子坐姿随性,一只腿被衣袍下摆遮住,看不见姿势,另一只腿膝盖曲立着,手肘搭在上面,手里把玩着一只银制酒杯。 “殿下谬赞了。”谢惓平静回答。 今上年轻时也是翩翩少年,几位皇子的母妃相貌也不俗,生下来的孩子自然不会难看到哪去,更不用说七皇子容貌是几位皇子中最出挑的一位。 而且谢惓身为状元,探花郎就在旁边,七皇子说这话,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 殿试出榜后,朝堂市井之间就隐隐流传出,谢惓本该是探花郎,只是因为救过四殿下,才被钦点为状元。 李云承也听说了,但是他没什么想法,毕竟他知晓自己能力,就算谢惓是探花郎,自己也不会是状元。此时听七皇子一语双关,挑拨离间,他隐晦看了眼谢惓,有些担忧。 李家是德州大姓,他爹虽然是地方官,但是对朝中局势也略有见解,为他们授课的夫子也暗暗点拨过他,就怕他走错路,谢惓之前名气不显,但春闱后一起参加科考的学子就将他信息打听出来了。 之前救过四皇子,这一年来和谢家、四皇子走得较近,有人猜测他已经投入四皇子门下,而几位皇子为争夺储君之位,弟兄相残,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闻喜宴,怎么感觉没那么喜呢,李云承低头在心里慨叹。 七皇子见谢惓那副死鱼样,不屑地撇了撇嘴。 一侧的大皇子和五皇子眼眸微闪,不约而同从心底冒出一句“蠢货”。 去年三元及第的谢翊和四皇子从小一起长大,今年谢惓也是三元及第,若是他再投入四皇子门下,那天下读书人会怎么看。 恐怕来年不少学子都将跟随两人步伐,纷纷投入四皇子门下。 五皇子转着拇指上的青铜戒,对场上风云不感兴趣。 大皇子则端着酒杯,和殿内众人攀谈,只不过聊的都是春花秋月,生活日常,没什么主题。 没多久殿内人越来越多,恭贺声和攀谈声交合在一起,谢惓三人前面,人来了又走,去了又来,一波一波的恭贺,三人脸都笑僵了。 “冶王怎么也来了?” “他一直深居简出,在上京城并没什么存在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今年科考的学子里有他门生?” 谢惓听到冶王两字,刚想看一看传说中的冶王是什么模样,就传来尖细的传唱声,响彻殿内。 “陛下驾到——” 众人起身躬身行礼,谢惓垂着头,半晌,只见黑色靴子从前面走过,步伐沉重缓慢。 没一会,刚才那道尖细的声音又响起,让众人落座。 重新坐下,谢惓抬眸朝前面望去。 乾平帝年四十六,身材干瘦,一袭朱红圆领袍,头戴长翅乌纱帽,脸颊的肉松弛下垂,布满斑斑点点,眼皮肿得将眼睛挤成一条缝,和去年谢惓在樊山寺见到他时相比,老了不止五岁。 他目光掠过众人,语气平静, “今日是为庆祝各位学子科考及第,诸位不必拘束。” “是。”众人回话。 乾平帝又将一甲三人分别点起赞扬一遍,赏赐了些东西,才又问,“今日宴席是谁主办的?” “是儿臣。” 七皇子起身躬身回话。 “嗯,办的不错,辛苦了。”乾平帝点头,似乎很满意这次宴席,这举动让位置上的大皇子和五皇子神情皆一僵。 谢惓借着坐在他前面的礼部侍郎和翰林学士的遮挡,揣摩乾平帝和七皇子交流时的神情和语气,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乾平帝问完是谁办理这次宴席之后,语气和眼神都带上一点讥诮,看七皇子的眼神根本不像是看儿子,反倒像是在看一个物件,还是不重要、随时可以舍弃那种。 虽然七皇子确实有些愚蠢,但是乾平帝这态度太诡异了,再细想,就有些毛骨悚然了。 不过,这也代表,七皇子不是皇上想护的人,那…… 谢惓蓦地抬眸正前方看去,从宴席开始,就一直有道视线似有若无落在他身上,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多想了。 然而此时那视线又落在他身上,像是某种动物湿哒哒的贴在皮肤上,冰冰贪婪,让人不适。 谢惓看去,发现看他的是坐在他右前方的…… 冶王? 谢惓挑眉,没想到一直看自己的人就是冶王。 冶王显然没想到谢惓会那么敏锐迅速,在和谢惓目光对视上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后端起酒杯,浅笑着遥遥敬谢惓。 友好又良善。 这些人啊,面具一张又一张,若不是自己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恐怕被人嚼成渣吞了都不知道。 谢惓勾唇一笑,眼底荡漾起层层波澜,端起案几上清亮酒杯回敬。 两个人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是第一次见。 上一世,是谢惓自己过于愚蠢,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得拉几个下去。 谢惓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酒水辛辣,他眼底浮现一层水珠,低头瞬间,又消失不见。 冶王是乾平帝结拜兄弟,年岁不详,但相比乾平帝,他要年轻许多,起码头发还是黑的。 他不念权势,深居简出,寄情山水,在重大场合极少能看到他的身影。每每出现也是一脸病容,今日也不例外,明明已经入春,他却还裹着厚重的披风,时不时咳几声, 坐在他旁边的官员胆战心惊,生怕他倒在宴席上,引起皇上不满,牵连自己。 谢惓尽力让自己目光不那么锋利,小心打量他。 冶王皮肤和眉毛颜色极浅,显得他瞳孔颜色很深,宛如寒潭,盯着人看的时候,犹如刀剑寸寸划过人的皮肉,和外表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宴席上轻歌曼舞,丝竹管弦之音靡靡,谢惓百无聊奈转着酒杯,猝然想起程慈,也不知道他在干嘛。 皇上精力不济,宣完各及第学子官职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就离开了,宴席也随之结束。 “谢编修等人?” 谢惓正站在假山旁,低头看池塘里风拂过,荡起的层层涟漪,五皇子特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谢惓扭头,五皇子带着两个内侍正站在不远处看他,假山这里没有宫灯烛火,全靠月光照亮。 “五殿下。” 谢惓转身瞬间,目光一晃,蓦地觉得,五皇子和皇上很相似,这种相似不是面容上,而是一种从内散发出来的,看人如看物的蔑视感。 五皇子明明就不想和自己打招呼,可还是带着两个内侍过来。 谢惓这个位置又不是在路中间,若是不专门过来,是遇不到的。 “听说谢编修和四哥关系不错,若有时间也可来我府上做客。” 五殿下语调很奇怪,像是邀请,但语气中全是抗拒,像是被迫来完成某项任务。 被迫?! 谢惓不着痕迹望向五皇子身后两位内侍,他们站在阴影里,存在感很低,低到连呼吸都快没了。 谢惓心神一凝,脑中快速闪过什么,他来不及抓住,李云承的唤他的声音就传来。 “多谢殿下邀约,若有时间,臣一定登门拜访。” “嗯,记得来。” 五皇子说完,带着内侍匆匆走了, “你怎么躲这儿来了,走吧。” 李云承性格外向,爱好交友,一晚上就将宴席上的人认识得七七八八,交了七八个好友,离席前还在和人聊,让谢惓等他一会。 谢惓来不及拒绝他就跑了,无奈只能到假山这里等他。 不过,也不算白等。 科考一事落下帷幕,谢惓有五日整休时间,处理一些琐碎杂事。 最主要的是,买一处宅子。 他这段时间住的院子是租的,中举后,房子主人就带着房契来拜访过他,说将屋子送给他。 谢惓没接受,客气将人送走了。但租房也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如今情况不同。 第四日,谢惓处理完事情,腾出时间和程慈一起去看院子。 “我一个人住,不需要多大,两进就差不多了。” 这几日给谢惓送礼的人数不胜数,地契、房契,商铺都有。谢惓皆友好婉拒,那些东西拿的时候好拿,人家找上门求办事的时候,就没那么简单了。 两人找的人桑非朋友,他是开牙行的,是个牙人,专为买卖双方搭线架桥、谈价商议,熟人介绍,不会有人暗中操作。 “程少爷,谢少爷。” 茶楼,程慈和谢惓走进包间,一位穿着窄袖短衫的中年男人已经等在那了。 看到两人进来,他起身问好。 程老夫人趁今日天气好,和以前闺中好友相邀一起去游湖,正泛舟湖上,吹着风,吃着糕点,忽然听到好友惊诧道,“咦,那不是阿卿吗?” 程老夫人听到儿子名字,连忙坐到好友身边,伸长脖子往外一瞧,不远处柳树下,她那这几日忙得连家都没时间回的儿子,懒懒散散靠在比他高出大半个头的青年肩上,仰着脖子,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而那青年专注望着他,等他说完才回答,然后她蠢儿子又哒哒哒说个不停,青年仿佛被他说服了,无奈点头,同手伸手捏了捏程慈的脸。 程慈还笑嘻嘻将脸往他跟前凑,青年低头亲吻他的嘴唇,两人良久才分开。 程老夫人和好友看得目瞪口呆,相看两无言,手里拿着的糕点什么时候掉的都不知道。 程慈、谢惓和桑非那位姓卫的好友看了好几处院子,前面几处两人都不太满意,看到后面两座,程慈和谢惓出现分歧。 程慈掰着手指细数导致他和谢惓有分歧的那两座宅子的优缺点,最后总结, “我觉得三进那座要漂亮些,不管是后院花草树木,还是房间维护修缮,一看就知道上一任主人很爱护这座院子。而那座二进的虽然家具齐全,但边角有些地方都结蛛网了,院子里也空空荡荡的。” 谢惓解释,“三进太大了,我一个人住,要多少仆人才能将这宅子打理得如现在这样漂亮整洁。” “你一个人住?”程慈抬头斜睨谢惓,自以为威胁感十足,然而由于阳光照射,他脸颊染上两团红晕,微眯着眼,脸颊气得鼓起,在谢惓眼里,不仅没有威胁感,反倒有些…可爱。 “唔,若是有人和我一起住,那还要麻烦景明兄再找他好友一次,买些调教好的仆人小厮。” 谢惓慢慢悠悠规划着那座院子,眼前似乎浮现出他心里所期待的那幅场景,脸上笑意止不住。 “嗯,确实,不过没关系,和你住的人可以自己带小厮管事,不用再买。” 两人一路商量着回去,晚上程慈在谢惓那里用了晚膳,之后谢惓又送他回去。 “少爷,老夫人交代,若是您回来,先去一趟她院子。” 第74章 第 74 章 谢惓走到半路才发现, 程慈买的几个小玩意还挂在他手上呢。 想着明天可能没时间见面,谢惓提着东西转身又朝程府走去。 程慈听着管事的话,往自己院子走去的脚步顿了顿, 脚尖一转, 往他爹娘院子走去。 程府人员简单,三进宅子,相比其他权贵之家, 面积不算大。 而程慈和程老夫人院子完全是两方向,一东一西, 程慈穿过长长的连廊, 又走过小半个院子,到他娘院子。 他好几日都没去看他娘,晚膳也不在家吃,如今他娘都让管家在门口堵他了, 程慈越想越心虚,因此等他站到程老夫人面前时, 态度乖巧又讨好 “娘, ” 程慈十七岁生辰还有几日才到, 身体没完全长开,有着少年的纤细青涩, 嗓音清脆, 皮肤瓷白, 清澈的眼里带着讨好, 程老夫人满腔怒火也被浇灭了小半。 但一想到下午她看到的那冲击性极强的画面, 心一下就冷了, 表情也冷冰冰的。 程慈没得到程老夫人的应答,抬头看她, 这才发现程老夫人冷着脸,眼神也冷冰冰的,没有往日的慈爱。 程慈疑惑眨眼,“娘,你怎么了?” “你今日去哪了?” 程老夫人面色不变,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程慈极少见他娘生气,但不是没见过,现在一听她语气,就知道他娘生气了。 但是他最近挺乖的,什么都没干?唯一出格的就是……就是…… 下午? “娘,你在说什么?下午……下午我当然是和宋昱他们出去玩了。”程慈吞了吞口水,提心吊胆说道。 “是吗?” 程老夫人将茶杯放到案几上,发出清脆响声,她面色越发冷肃,眼神扫过程慈,幽幽道:“我前两日和武昌伯家二娘子喝茶,她家小娘子过几日举办及笄礼。” “娘以前和那小娘子见过一面,她性格温婉、容貌姝丽,与你性格正正相配。娘觉得你也到十七了,该定亲了,过几日准备托人去试探试探她爹娘态度。你记得为人家小娘子准备份及笄礼的礼物。” 程老夫人没问程慈是否觉得合适,或者他是否喜欢,而是直接一锤定音定下这件事。 程慈张嘴无言,房间内霎时安静,四处立着的烛火摇晃不定,在地面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 程老夫人看着程慈,放在膝盖上的手焦躁地搅动,她既怕程慈拒绝,说自己已经有心悦之人,是一个男人,那打击太大了, 程老夫人自己做了一下午心理准备,承受能力已经上升不少,而老爷呢,程老夫人在心里摇头,老爷不会同意的。 程老夫人想着,见程慈半晌没说话,另一方面的担忧冒出来,程慈若是答应她的要求,那她更是接受不了。 她对程慈自小没什么要求,家里事事都有大儿子顶着,对小儿子,程老夫人只需要他为人品性无缺、不学上京城那些纨绔子弟败坏家德就行,若是……若是…… 程老夫人越想心越疼,太阳穴发胀,眼前也一阵阵发暗,她强撑着精神,盯着小儿子眼睛,也不知道到底希望从他嘴里听到个什么答案。 “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 程慈扯了扯嘴角,走到程老夫人身旁,扶住她身体,重新倒了杯凉茶递给她,随后直直往地上咚地一跪,程老夫人端茶的手蓦地一顿,忍不住颤抖,心也提起。 “你这是什么意思”程老夫人拔高音量,却难掩话语里的颤抖。 “娘,是我的错,这事本该由我亲自告诉你,是我不孝,让你从别的地儿知道,让你忧心了。”程慈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程老夫人压住想去扶他的本能,冷着脸看他说。 “我不想和别的小娘子定亲,也不想和别人在一起,”程慈抬眸望程老夫人,深吸一口气,神情坦荡又抱歉:“娘,我已有心悦之人,他…他是一个男子。” 随着程慈这话落下,屋内霎时死寂一片,程老夫人呆坐着,神情一片空白。 程慈抿唇,挺直的脊背往下弯了些, “娘…,对不起。” 程慈觉得抱歉,不是因为自己心悦之人是个男人,而是因为,他不仅没能成为爹娘的骄傲,甚至还让他们伤心了。 程老夫人脑子在程慈说出他心悦之人是个男子那一刻,已经陷入一片空白,程慈后面再说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茫然地反问自己。 怎么会呢,她的阿卿怎么会喜欢上一个男子,他的心悦之人怎么会是一个男人。 “他是谁?” 程老夫人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嗓子宛如堵着什么东西,不上不下,卡得她心也难受。 “娘……” 程慈挨近程老夫人,闭嘴不提谢惓名字。 “他是谁?你说出来,娘不是那种无理之人,只是想打探一下他人品如何。” 程老夫人搁在案几上的手已经捏成拳头,压制住胸口的难受,努力扯动脸上皮肤,想给程慈摆出一个温和的表情,却失败了。 “是……是新科状元,谢惓。”程慈小声道。 “谁?!” 猛地拔高的声量差点刺破程慈耳膜,他揉着耳朵,茫然望着脸色五彩缤纷、从软塌上弹跳起来的程老夫人。 “怎……怎么了?”程慈小声问。 “怎么会是他呢?阿卿,这事娘也兜不住,得等你爹回来再说,你喜欢谁不好,怎么会喜欢他。” 程老夫人在屋内走了几圈,最后苦笑一下,什么暴躁,什么怒气,此时都化为无奈了。 谢惓,三元及第,刚踏入仕途,与四皇子交好,和丞相府走近,现在程慈又和他纠缠在一起。 程老夫人越想心越抖,连忙招呼在门外候着的嬷嬷,让她去门口看看程老爷回来了没有,若是他回来,让他赶紧来自己这屋一趟。 程慈也感受到他娘的焦躁,坐在软塌上不敢说话,只剩满眼茫然。 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住进谢惓新买的宅子。 …… 程老爷下任回来,刚下马车,就见门口立着一个人。 “晚辈拜见程大人,” 谢惓听见说话声,转头就见程老爷从马车上下来,他连忙走近行礼,程老爷不仅品级比他高,还是程慈父亲,谢惓态度很是恭敬。 “谢编修怎么立在我府门口?”程老爷一摸胡须,好奇问。 谢惓授予编修一职,早在朝中传遍了,程老爷子知晓他和程慈是好朋友,还专门打听过。 “额…来给程小郎君送东西。” 谢惓垂着的宽袖遮住手里的东西,面对程老爷的询问,他难得有些羞赧。 “哦,那站在门口干什么,进去坐啊,一起喝杯茶,我命人将阿卿唤来,你们聊聊。” 程老爷子什么都看得淡,唯独对读书一事看得重,他自己就是寒门出贵子,鲤鱼跃龙门,吃尽苦头才走到现在,对会读书的人难掩好感,尤其谢惓不仅会读书,还三元及第,还是自己儿子好朋友,这一想,程老爷子心都热了。 若是谢惓多和阿卿多亲近亲近,阿卿受他影响,想开了,好好读书,来年一参加科考,也给他考个状元回来,那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程老爷子光想想,都觉得死而无憾了。 程老爷子手都摆开了,谢惓再拒绝就有些不识好歹。虽然不知道为何程老爷子这么热情,但谢惓想要讨好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两人你让我、我让你的进了程府。 程老夫人身边的张嬷嬷刚走到半道,就听见程老爷标志性的哈哈大笑,他心情很不错。 “也不知道你怎么和我那儿子玩起来的,他脑子一天不用在正处,别哪天把你带坏了。” 谢惓落后程老爷一步,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没搭程老爷后面那句话。 开玩笑,一个是他喜欢的人的爹,一个是他喜欢的人,他能说什么,什么也不敢说,安静听着吧。 “老爷……” 张嬷嬷走近,发现程老爷身边还跟着一位青年,风姿绰约,端正方雅,弯起的嘴角带着和煦笑意,和程老爷聊得愉快,只是面容有些熟悉,张嬷嬷感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时却没想起来…… 张嬷嬷停下脚步,这不是今日下午和少爷在柳树下……的那个青年吗?怎么都到家里来了。 张嬷嬷也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身子一抖,哪里还敢再凑到程老爷面前说什么,转身往程老夫人院子快步而去。 “谢编修见解深远、学识广博,又是阿卿好友,平日若是有时间,多来府上坐坐。” 张嬷嬷听到最后一句话,两脚相绊,差点摔了个四脚朝天。而谢惓也没比他好多少,原本就提心吊胆,程老爷越夸他,他就越心虚,此时听到程姥爷的话,他只能陪笑。 “程大人谬赞了,晚辈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 谢惓连忙拱手打断程大人的话,“时辰也不早了,晚辈该回去了,他日有时间,晚辈再上门拜访。” 程老爷望望天色,确实不早了,只能惋惜让管事送谢惓离开。至于刚才说的让人将程慈找来的话,两个人都忘了。 “夫人,” 张嬷嬷匆匆走进屋内,程慈已经不在,只有程老夫人站在窗边,出神地望着外面。 “嗯?老爷还没回来吗?”程老夫人转身,拧眉问。 “……回来了,只是……只是老爷带了人回来,两人正在前厅聊天。” “这么晚了,是谁啊?”程老夫人不在意问。 张嬷嬷神色却有些为难,她提起一口气,才嗡嗡道,“是新科状元,谢郎君。” “谁?” 程老夫人没听清,见张嬷嬷说得为难,还以为又是上门求老爷办事的人。 “今天下午和少爷见面的那位。” 张嬷嬷闭眼快速说完,垂首站在一侧,等老夫人回神。 “新科状元谢惓?!” “嗯。” “……他有脸上门,我倒是要去瞧瞧。” …… 程慈正在自己院子里观天望月,他爹身边的小厮远远跑来。 “少爷,老爷让您去前厅。” 来了,要完蛋了。 程慈脑子闪过这句话,摸了摸膝盖上绑着的软垫,眼睛一闭,壮士赴死般往前厅去。 “老爷觉得这新科状元如何?” 刚走到前厅连廊拐角,程慈就听到他娘在小心试探他爹,他脚步一顿,立在原地。 “学识高深,见解独到,前途无限,长得也不错,若是我们家有小娘子,我都想与他结个姻亲。”程老爷夸赞。 站在墙角的程慈嘴角翘起,当然了,他看上的人能差吗? 程老夫人被这话堵堵得难受,对程老爷的赞扬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 “夫人匆匆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程老爷刚才和谢惓聊了会,心情敞亮,说话时脸上都带着笑意,程老夫人犹豫一会,摇头,“无事,只是你今日下任比较晚,我出来看看。” “出都察院时和几位同僚聊了会,耽搁了些时辰,劳夫人忧心了。” 程老爷笑呵呵解释,程老夫人忧心忡忡,却还要摆出理解开心的表情。 “爹,娘,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程慈跑进正厅,打断正厅里程老爷一个人的欢欣。 “没说什么,你来得正好,我刚才回府时,在门口遇到谢郎君了,他说给你送东西,都在这儿,你拿回去吧。” 程老爷指着一侧茶桌上几个小玩意,琉璃做的灯罩,木头刻的栩栩如生的马,几个巴掌大的彩瓷,程慈看了眼桌上东西,又瞅瞅他娘神情。 想拿不敢拿。 “怎么了,不是你的?” 程老爷见他不拿,一拽胡须,抬眼问。 “是……是我的,但是……我能拿吗?”程慈小心翼翼地问, “能拿啊,你这些破烂小玩意,还有人稀罕不成,也就状元郎好心,还给你送回来了,” 程老爷子随意地挥了挥手,没好气道。 程老夫人坐在一侧,听到程老爷的话,深深看了他几眼,希望以后他知道真相时,也能这么豁达。 …… 谢惓入翰林院,授七品编修。 而七品以上官员,皆需每日上朝。 五日已过,谢惓正式踏入大魏朝权力圈层,开始他未知的前途。 “陛下驾到——” 又是熟悉的尖细声,谢惓随着前面官员躬身行礼,然后就是听前面几位穿着紫袍的老臣和皇上议事。 “下个月就是千岁节,不知今年要如何准备。” 议完政事,话题跳到千岁节上。 千岁节,也就是皇后生辰。 皇后今年三十有五岁,身为一国之母,每年生辰都是大事。 “这事就交给大皇子吧,他是皇后孩子,了解皇后喜好。”今上和皇后情感淡薄,轻飘飘一句话就定下, 大臣面面相觑,这又不是家宴,到时候其他国家也会派人来祝贺,大皇子一个人是不是有些随意了。 皇上恐怕也察觉大臣躁动,随后又点了几人相助,想了想又道:“翰林院编修谢惓、李云承也从旁协助吧。” 乾平帝一句话定下,谢惓和李云承连忙走出来应答。 下了朝,谢惓和李云承相携出宫。 “刚入朝就领差事,感觉压力好大,我只想当个七品小官,在翰林院抄抄文书,翻翻卷宗,混吃等死。” 李云承胳膊支在谢惓肩上,懒洋洋的,两人走在一起,像一棵挺拔的树拖着一个麻袋。 “你家马车来了,” 谢惓推开李云承,两个人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要是待会阿卿父亲看见误会了怎么办。 “走了,下午见。” 两人住的地方都离翰林院不远,各自回去用午膳,下午还要去翰林院当差。 傍晚,云霞漫天,橙橘色光笼罩着街市巷尾,谢惓穿着青色官袍走出翰林院,望着街道上一派热闹喧嚣,眉眼都柔和了些许。 “走了,谢兄。” 李云承像是被鬼魂吸了气血似的,躬身驼背语气嘶鸣地飘上自家马车,哒哒哒走了。 谢惓先去明月楼买了几包糕点,又打包了些糖水,往程府走去。 “娘,我抄书要抄到什么时候啊?” 第75章 第 75 章 “抄完这些, 那里还有一堆。” 程老夫人下巴往两边一点,程慈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书案上, 垒着七八本书, 每本有拇指厚,对面,她娘桌上, 还有一摞,程慈数了数, 约莫十本, 每一本大概有他两个指节厚。 “娘,我要抄完这些才能出去吗?” 程慈手一抖,宣纸上落下硕大一个墨点,但是他无暇顾及, 只难以置信盯着程老夫人。 程老夫人微微一笑,在程慈逐渐安心的神情里, 缓缓点头。 “是的。” 程慈瞪大眼睛, “娘…, 可是…可是这些我抄一辈子,都抄不完啊~” 程慈伸出手指, 指着不远书案上的书, 说到最后, 或许是想起自己几十年被困在书房抄书的的场景, 嗓音一颤, 都拉出波浪线了。 “嗯, 若是你抄快些,一两年就抄完了。” 程老夫人好心瞥了眼他桌上宣纸, 慢悠悠道。 程慈眼睫一颤,泪水啪嗒啪嗒滴落。 “娘……” “喊娘没用,什么时候抄完再说,我先走了,晚上回来检查你抄的成果,少了,明天再给你多加几本。” 程老夫人和善一笑,招来婢女抱着账本走了,她今日约了几家铺子的掌柜对账,没时间耗在这里。 程慈只能愣愣望着最疼爱他的娘飘然而去,独留下他和满室灿烂阳光。 谢惓提着东西到程府,门口管事说程慈不在府,他只能遗憾将东西留下,先回去了。 接下来几日,谢惓和李云承都跟在七皇子屁股后面忙,等反应过来时,他和程慈已经五天没见面了。 他每日下任都买些东西送去程府,如今宅子都买好了,他却没再见到程慈一面, “程大人稍等。” 这日下朝,谢惓逮住整往都察院去的程老爷, “咦,谢编修,你找老夫什么事?” 谢惓品阶在朝中是最低的,上朝时站在最后面,下朝后程老爷又和同僚一起走了,谢惓入朝多日,两人还没正面打过招呼呢。 程老爷辞别同僚,让他先走,转而和谢惓说起话。 “如何,适应吗?” 程老爷背着手,走路慢悠悠的,谢惓配合他速度,也走得慢。 “适应不适应的不好说,还在学习呢。” 谢惓右手食指曲起抵了抵鼻梁,含蓄一笑。 “你低调了,我可是听说了,你最近跟着大皇子做事,给他提出不少建议,颇得他看中呢。” “程大人说笑了。” 谢惓和程老爷干聊了几句,才切入正题。 “程大人知道阿卿最近在忙什么吗?好几日没见着他了。” 谢惓问完,掩饰性扒拉几下腰上玉佩,低着头不敢和程老爷子对视。 “阿卿?他最近不忙啊,我每日下任回府,他都在家。” 程老爷疑惑说,一扭头见谢惓不好意思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呵呵笑道,“你们两个是不是闹矛盾了?” “没有,可能是我去找他的时辰不太对吧,我下次去早一些。” “什么下次,现在不是下朝了吗?下午没什么事,一起去我家喝茶。” 程老爷子翘班翘得理直气壮,甚至撺掇谢惓和他一起回家喝茶。 谢惓婉拒程老爷的邀请,他下午事情还多着呢。 千岁节事多繁杂,大皇子为了表孝心,表示所有的一切都要尽善尽美,精益求精,举办宴席的升平楼地面上的一砖一瓦、一梁一柱,站在楼上举目能看到的一花一草,都需要人仔细盘查,该翻新的翻新,花草也需要从别地移植。 谢惓和李云承还有内侍省被他使唤得团团转,每日下任时天都黑了。 “谢兄,明日见。” 李云承又弯腰驼背地挥了挥手,爬上马车走了。 今日下任早,谢惓思索片刻,登上了马车让马夫往程府驶去。 “谢大人,我们家少爷有请。” 马车刚动起来,灰青色帘子外就传来男人粗沉声音。 谢惓掀帘一看,老熟人。 “走吧。” …… “月余未见,近来如何?” 谢翊倒了杯茶递给谢惓,两人坐在明月楼二楼包间里,外面声响被门阻断,室内十分安静,只是窗户开着,逐渐变成灰蓝的天穹映进屋内。 “没甚大事,朝中最近在准备皇后的千岁节,没人在这个节点上触大皇子和皇后霉头,都安静蛰伏着呢。” 谢翊不置可否, 一杯茶喝完,谢惓抬眼看谢翊,“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四皇子听说你和程家小郎君闹矛盾了,让我来问问。” 谢翊指尖摩挲茶杯,目光落在外面天穹上,墨色浸染,日落月升,斗转星移。 “我也不清楚,原想今日再上门看看,这不是被你截过来了。”谢惓无奈一笑。其实他心底模糊有个想法,或许程慈家人发现了什么,不让他们见面,但程老爷肯定不知道,还不至于到绝路。 “你找我不只是这件事吧,说正事,要是没事我得走了。” 谢翊也收起那副八卦神情,正色道,“我这次去漠北那边,在那遇到一个大魏人,五十几岁,医术了得。我们聊了几句,发现他是上京城口音,举止虽然极力掩藏,但一些微小习惯暴露了他,若是我没猜错,他以前是在宫中做事。” “牵扯到上京城什么事,跑的?还是流放的?” 谢惓挑眉,两世为人,经历那么多,他可不会以为谢翊在给自己分享漠北之行的风土人情。 “不知道,和他聊了两句,第二日人就不见了。但之后我发现,有三波人去他行医的那家医馆找过他。一波是皇后,一波是大皇子,另一波人不确定。” 谢翊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脸上神情似看好戏时对精彩纷呈剧情很期待的模样。 “皇后和今上曾经也算鸳鸯眷侣,两人情投意合、举案齐眉,煞羡旁人。只是后来皇后多年无子,今上身边人越来越多,孩子也一个一个冒出来。两人之间隔阂越来越大,直至成了怨侣。” 谢惓垂眸,他对宫中事宜不甚清楚,只知道,乾平帝登基近二十载,期间换了个年号,坊间并无废后言论传出。 “我猜想,他就是掺和进皇后还有大皇子母妃之间一些陈年旧事里,如今暴露,导致几波人都在寻他。” 谢惓听到谢翊虽然是用猜测一词,但语气笃定,就明白他知道已经查到什么了,问,“你抓到人了?” “怎么可能,”谢翊诧异,“我抓他来不仅没什么用,反倒给自己惹一身腥,当然是让能将他发挥最大作用的人抓到。” 有用的人? 大皇子,皇后,还是另一波人。不管是谁,待这人回京,又将搅起一番风云。 “谢致远和冶王准备在千岁节上做点手脚,他可能会来找你,你自己注意点。” 谢惓人微言轻,在朝中还没有立起自己的势力,许多事情都没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而谢翊不一样,他十岁就知道自己身世,自此开始培养自己势力,这些年来,虽然还不能和谢致远和冶王正面对抗,但也开始慢慢吞噬那两人势力。 走出明月楼,谢惓仰头望着墨色笼罩的天穹,指尖揽过腰上挂着的玉佩, “该培养些人手了。” …… 第二日傍晚,谢惓提着准备好的礼品到程府。 “麻烦通报一声,翰林院编修谢惓登门拜访程大人。” 谢惓话还没出,站在侧门等着的小厮刚准备将之前的说辞再重复一遍,哪知道谢惓这次不提程少爷,而是以朝廷官员身份登门拜访程老爷。 这……程老夫人特意安排在门口的小厮怔愣一下,神情迟疑,谢惓疑惑望着他,似乎在问他怎么还不去通报。 两人都见过五六次了,老熟人,小厮见谢惓装糊涂,也不敢说什么,让谢惓等一会,他跑回府通报。 谢惓抬眸打量程府,青墙绿瓦,就算是侧门,也比一般人家的门大了近两倍,漆红木门紧闭,两侧挂着红灯笼。 小厮刚进去一会,又喘着气跑出来,后面还跟着之前程老爷子让送谢惓离开的管事。 “谢大人请。” 管事朝谢惓作揖,伸手请谢惓进府。 谢惓友好朝小厮颔首,抬头挺胸走进程府。 小厮见谢惓和管事身影逐渐远离,连忙跑去找张嬷嬷。 “夫人,昨日那谢惓未来,今日怕是也不会来了。” 书房,程慈和程老夫人一南一北,各自忙碌。 张嬷嬷声音并未压低,程慈自然也听见她的话,笔尖一顿,又落下一点墨,但他并未抬头,而是换了张纸继续写。 程老夫人意外看了他一眼,有些心疼,很快又硬下心来。 “不来不是更好,上京城中不少媒人都盯着他,恐怕不久就能找到心仪的小娘子,成亲生子,和和乐乐过自己日子了。” 程老夫人说得慢悠悠,想看程慈神情,却见他只是一笔一划抄书,仿佛没听见她的话。 张嬷嬷也看他,心里怜惜,小少爷还小,虽然孩子气了些,但为人赤诚单纯,最容易被骗,那谢惓学识不错,但人品如何有待考究,但若是他连半月都坚持不下来,小少爷会难过的吧。 程慈书案上的书已经少了五本,除了第一日他反抗过,之后几日他都天不亮就出现在书房,认真抄书,晚上天黑了,书房里还有他的身影。 程老夫人望着也心疼,希望他放弃,但程慈倒是坚持了抄了五本书,那谢惓反倒退缩了。 张嬷嬷望着程慈消瘦下去的脸,张嘴想劝解几句,余光就瞥见书房门口畏畏缩缩朝里张看的小厮。 张嬷嬷悄无声息出去, “嬷嬷,那谢公子又来了。” 小厮和张嬷嬷走远了,才小声说。 “来就来了,和之前一样打发掉就行,你慌什么?”张嬷嬷小声训斥。 “不是,他是以朝廷官员身份上门拜访老爷,我不敢拦。”小厮苦着脸说。 “……” 张嬷嬷默了一瞬,才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谢惓跟着管事到正厅,程老爷正自己和自己对弈。 “来了,” 听到脚步声,程老爷放下黑色棋子,指了指对面位置,笑道:“来一局?” 上次谢惓和程老爷子闲聊时,曾说过自己会下围棋,以前在家时经常和他爹对弈。 程老爷显然还记得,听到谢惓来了,立马就将棋盘棋子拿出来摆好等他。 “好。” 谢惓将带的礼品都递给管家,左手单独拎着的那份包装更鲜艳则被他提着放案几上。 程老爷看到礼物,又见谢惓单独放在案几上鲜艳夺目的礼品,哪里有什么不明白,佯装生气道, “你来就来,带什么礼品,下次别带了。” 谢惓笑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听说程大人喜欢南云的茶,程老夫人喜欢品香,就都带了些,希望你们喜欢。” 南云的茶和上京城一两千金的茶比起来,确实不算贵重,然而南云的茶只在特定月份才有,通常还没采呢,就被各大商行订了,制好后送往漠北,北朝,疆吴等地,上京城没什么商家会卖这茶。 “费心了。” 程老爷越看谢惓越喜欢,为人真诚用心,学识品性不错,相貌堂堂,程老爷在心底盘算,晚上找夫人商量商量,看看宋家那边有没有适婚小娘子,谢惓是个不错的人选。 谢惓不知道程老爷心里想法,棋盘清空,两人开始对弈。 程老爷子执黑子,谢惓执白子。 张嬷嬷在正厅外悄悄看了会,见老爷和谢惓越聊越高兴,差点就称兄道弟了,连忙跑回去找程老夫人。 程老夫人正在书房看账册,张嬷嬷悄声走进来,朝她使了个眼色,程老夫人心生不妙,但还是维持表面镇静,将账本一本一本阖上,整理好,命人抱走,才理了理衣袖。 “走吧,去厨房看看给老爷炖的药膳好了没。” 程老夫人带着张嬷嬷挥一挥衣袖走了,书房静悄悄的,只剩下程慈一个人,等外面连廊上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他立马起身,猫着身体走到门边往外探查。 “很好,没有人看管。” 程慈喃喃自语,扭头看了看书房,走到书案边将桌上蜡烛换成小半截快要燃完的点亮,留下摇曳的烛光,人悄悄离开。 “谢公子又上门了,不过这次不是来找小少爷的,而是来拜访老爷。” 离开书房,张嬷嬷快速将正厅情况告诉程老夫人,随着她的话,程老夫人拧了一天的眉头悄悄舒展开来。 暮色四合,屋宇上那层淡蓝色绸布逐渐变成墨蓝,清凉的风从遥远的天穹拂来,带走正厅剩下的那缕暑气。 “这次是我赢了,待会你自罚一杯。” 程老夫人带着人走到正厅外,就听到自家老爷猖狂的笑声,另一道温润稳重的声音连连道“自愧不如”。 程老夫人急切的步伐一顿,恍然叹息。 “该用膳了,你不饿,谢大人也饿了。” 程老夫人进屋,语气无奈,说完程老爷,她转而对着谢惓,语气情绪浅淡了许多,客气道,“谢大人辛苦了,一起去膳厅用膳吧。” 程老夫人进屋时,谢惓就注意到她,起身站在一侧,等她和程老爷说话。 程老夫人一身天青色绣有兰花襦裙,配饰朴素,唯有头上一根玉兰银簪较为吸睛,当家几十载,身上积着厚重威压,气势逼人。 “阿卿呢?喊他来用膳啊,一天到晚待在院子里做什么?” 程老爷子和谢惓一下棋就忘了他来的目的,这不,用膳了才想起来, “刘丰,去唤小少爷来用膳。” 程老夫人还没开口,程老爷就催人快去了。 管事,也就是刘丰领命匆匆而去。 程老夫人不知道想什么,竟然也没阻止。 然而,刘丰去了不到半盏茶时间,又匆匆跑回来。 “小少爷不在府里。” 第76章 第 76 章 日常照顾程慈生活的小厮栗子被程老爷、程夫人还有一个外人谢惓三堂会审, 站在正厅中央,小心翼翼打量老爷夫人脸色, 吞吞吐吐道:“小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晚膳时小少爷回屋拿了不知道什么东西, 然后就走了,临走前他给我说,若是老夫人找他, 就说他去宋三老爷家住几天,不用担心。” “这孩子自由散漫惯了, 我们不用管他, 先用膳吧。” 程老爷脸皮一抽,对着谢惓有些心虚,人家明明是上门找程慈的,被自己拉着下棋, 现在不仅没见着阿卿,未来几天都见不着了。 “先用膳吧。” 程老夫人神色不明, 只不过接下来时间, 谢惓时不时就得面对程老夫人的打量和拷问。 “谢大人年少有为、前途无限, 之前就常听阿卿提起过你,这么久可算见着你本人了。” 桌上, 谢惓没说几句话, 倒是程老夫人一句接着一句, 看似温和, 谢惓却感觉程老夫人眼里的刀片都快将他凌迟几十次了。 “老夫人谬赞了, 晚辈之前本就该上门拜访, 只是这几日有些忙,一直没找到适合时间, 今日贸然上门,多有打扰。” 桌上程老夫人不管说什么,谢惓都温和谦虚回应,没有一点不耐烦。 “谢大人脾性温和、满腹经纶,若不是已有心仪之人,我都想为娘家小娘子作媒了。” 程老夫人笑得眼角纹路都炸开了,话调慢悠悠的,一副对谢惓满意得不得了却又不得不放弃的遗憾模样。 食不言在今晚程家的桌上是不存在的。 程老爷虽然不知道夫人为何一直与谢惓交谈,但见两人聊得开心,他也倍感愉快,坐在一侧吃自己碗碟的菜,手都挥出残影了。 程老爷吭哧吭哧吃得满足,谢惓却没怎么动筷,一直小心应答程老夫人突然的询问。 他也明白了。 程老夫人早已知晓他和程慈的事,这几日故意拘着程慈,不让他们见面。 “多谢老夫人好意,谢某确已有心仪之人。”谢惓说着蓦然想起他和程慈定情那日,脸上浮上温柔的笑意,眼底满是温情, “此生若他不弃,谢某也必不相负。” 谢惓说出潜藏心底的话,却有些怅然若失,这话本该在程慈面前和他说的。 那日他们定情的画面在脑海中徐徐展开,天空那么透彻,阳光那么耀眼,程慈蹲在池塘边,仰头问他亲吻是什么感觉。 那一瞬间,谢惓什么都不想,什么也顾忌不得,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他想和这人在一起,想和他从城南逛到城北,想每年中秋节身边一起看烟火的都是他。 哪怕最后他们没什么好下场,哪怕最后他们都死了。 但总归不是遗憾的。 谢惓经常在程慈嘴里听到赞扬自己的话,说自己热忱正直,善良无私。事实是,谢惓是自私的,他前途未卜,身边还有那么多隐患,可是他把程慈拉进泥潭,和自己一起在上京城这滩泥淖里越陷越深。 谢惓收敛思绪,捏着筷子的手焦躁摩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程慈,明日找宋三表哥打探一下。 程老爷敬佩谢惓对心悦之人真诚的情感,连连夸了他好几句,说有自己当年风范,惹得程老夫人将原本对准谢惓的枪口转而对着他,一顿阴阳怪气的输出,让程老爷哑口无言,夹着尾巴做人。 程老夫人复杂扫了眼谢惓,心里沉甸甸的,想反驳却不知从何开口,尤其是自家老爷还在这里。 程慈没在府,谢惓在程府用过晚膳就离开了。 程老夫人站在膳厅,目送谢惓挺拔的背影走入深沉夜色,神情和眼神一样复杂,无声叹了几口气,不管程老爷子呼唤,带着人离开了。 马车咯吱咯吱驶向谢惓新买的宅子那条道。 夜色沉沉,今晚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天空就是纯粹的黑,谢惓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狗吠蝉鸣,眉眼耷拉,在程家强撑着的精神气骤然消散,独留下一身疲惫。 “大人,府门口有人。” 谢惓新买的住宅外有条河,河边种了一排柳树,如今正是柳枝低垂时,夜间风大,柳枝飘飘摇摇,程慈蹲在谢府门口,望着那些张牙舞爪的柳枝,胆战心惊,直到听到马车咯吱咯吱碾压石板的声音,他才猛然站起。 “程慈!” 听到车夫说府门口有人,谢惓就有预感,等看到门口坐着的真的是程慈时,惊讶又惊喜。 “谢惓。” 程慈稳了稳突然站起而导致的头晕,张开手往谢惓那边跑去。 “我好想你啊。” 谢惓敞开怀抱接住他,感受到真实的身体接触,两人都长长呼了口气。 程慈用脸蹭了蹭谢惓的胸膛,仰头看他,“你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我下任后去你家了,厚着脸皮待到用膳时间,本想见你一面,哪知你不在府。” 谢惓搂着程慈的肩,两人一起进府。 “你这府上一个人都没有,我在门口蹲了两个时辰。” 程慈坐在软榻上,等着谢惓给他端茶倒水。 “之前某人说,他过来住的时候自己带小厮仆人,我就没买。”谢惓斜睨程慈,倒了杯凉茶递给他,“等我休沐,我们一起去牙行挑一挑,先买些粗使下人,日常做饭,打扫卫生,你觉得如何。” “唔,可以,”程慈点头。 两人坐在谢惓寝房软榻上,程慈晃悠着双腿,谢惓看他。 喝完茶程慈才骤然意识到,他和谢惓这样有商有量规划未未来的样子好像他哥哥和嫂嫂。 “你娘是不是知道我们关系了。” 谢惓接过空茶杯,也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侧过身子看程慈,还有放在他膝盖旁的小小的包袱。 “你怎么知道?”程慈问完才想起这几日他娘和张嬷嬷的对话,他被拘在家抄书这几日谢惓每日都去府上找他。 只不过两人没见到而已,而今晚不知道谢惓用了什么法子,留在他家用晚膳,他娘不至于当面对谢惓发难,但说话可能没那么客气。 “我娘知道,但我爹还不知道,”程慈叹息,“原本我娘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后,情绪激烈说要找我爹商量,我都做好要跪祠堂的准备了,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没和我爹说。” “无事,明日我和你回府,去向程老夫人请罪,” 谢惓转着茶杯,今日程老夫人并未为难他,话语多为试探,谢惓理解她的想法。 “可是我好不容易跑出来,再回去的又要抄书。”程慈举手,细嫩的指尖上染着黑色墨迹,还有笔压出来的茧子。 程慈并不想让他娘伤心,但他好久没见谢惓了,很想他,所以今晚才出此下策。 “我来抄。抄书也好,罚跪也罢,我甘愿受着。” 谢惓揉了揉程慈头发,又捏了捏他手指,柔和的眼眸在烛光下格外认真。 “好。” …… 翌日傍晚,谢惓下任,还未上马车, 马夫先道,“下午时分,谢府管事曾来过,劳烦大人下任时去一趟谢府,谢府老爷有话要与您说。” 谢惓霍然想起前日和谢翊的明月楼一聚。 “谢致远要在千岁节上动手脚,可能需要你协助,我也不知道他会使出什么法子让你同意帮他,你自己注意点。” 谢惓入仕途,谢致远和冶王都盯着他。 迫切想将他拉入他们阵营,增加棋盘上的棋子。 谢惓托人给程慈带口信,说自己会晚些回府,让他不要担心。 随后上马车,往玉带巷谢府去。 还是上次书房,不同的是,谢惓踏入书房后,谢致远望他的眼神复杂了许多。 “你来了,不必多礼,坐吧。” 谢惓坐下, 谢致远看了他好几眼,最终叹息开口。 “其实我这次找你来,是有件事想与你说,但又怕你接受不了。” “谢大人有话直说,下官自认心理承受能力不错。” 谢惓冷静开口,他大概猜到谢致远要如何让自己协助他了。 果不其然,谢致远双眼一闭,情绪酝酿到极致,才将手边物品文书往谢惓那边推。 “你先自己看吧,” 谢惓先拿过桌上半块玉环,翠绿的玉如水一般晶莹剔透,在烛光下,闪着夺目的波光。 谢惓原本平静的神情骤然裂开,喉结滚动,呼吸渐重,捏着玉环的手忍不住颤抖。 谢致远望着这一幕,心里不无得意。 果然,血缘关系才是最大的助力,十七年前他没选错,如今他也没算错。 冶王就是谨小慎微惯了。 谢惓放下玉环,又拿起桌上文书,是他爹娘死亡真相调查结果。 他爹娘确实是死于火海,导致走水的引子却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这是什么意思?” 谢惓阖上文书,如谢致远所预想那样,他先是难以置信,后绝望愤怒, “我爹娘是被人害死的?!为什么,是谁,是谁害了他们?” 谢惓放在书案上的手捏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浮起,显然是愤怒到了极致。 “哎……” 谢致远一声叹息,拉回谢惓注意力。 “谢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下官不明白。”谢惓捏着文书,看向谢致远,眼里似乎闪着泪花。 谢致远涌到喉咙的话霎时堵住,躲开谢惓视线才道:“这要牵扯出十七年前一桩案子。” 第77章 第 77 章 余晖斜照, 从窗户外照射进来,谢致远迎着光,干橘皮似的脸曝在光影下, 看不起神情, 只是嘴巴一张一合,将陈年旧事重启。 十七年前今上入京,谢致远是先太子身边一个小官, 因平日受其恩惠,乾平帝登基后, 他被贬去偏远地区当县官, 没成想在半道遇到山匪,刚出生的谢惓被贼人抢走,自此杳无音信。 “这玉环是当初你娘挂在你脖子上逗你玩的,没想到十几年后却靠它找到你。” 谢致远拿起书案上那半块玉环, 长长叹了口气,望着谢惓的目光温和歉疚, 似有千言万语, 却不敢开口。 谢惓嘴角牵动, 眼睑下垂,遮住眼底浮现的一缕讥嘲。 “我爹娘一向与人和善、性格敦厚、不曾参与什么争斗, 我的身世与他们的死有什么关系?” 谢惓并未大吵大闹, 但刨根问底的质问, 让谢致远松了口气。 谢惓生长环境单纯, 初入官场有着读书人的风骨清高, 许多阴谋诡计只听过, 没见识过,性格较好拿捏, 和上京城自小就在尔虞我诈中长大的世家子弟完全不同。 谢致远敲了敲桌子,门口传来凌乱脚步声,谢惓侧身望去。 “这两个人一个是放火的,一个是在你回停州路上截杀你的。” 四个府卫押着两个约莫二十五岁左右的男人进来,两人容貌普通,穿着粗布短衫,嘴里塞着粗黑布,其中一个呜呜呜的摇头,神情疲惫惊惧,另一位则神情平静,无畏无惧,察觉到谢惓视线时,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谢惓认得其中那个神色平静的人,上辈子他为了寻找真相,也查到这个人身上,但当时这人是某位权贵之家的管事,身后跟着随从众人,耀武扬威,他近不得他身,只听见别人喊他杨管事。 而且他没记错的话,这人做事的权贵之家,就是谢致远夫人娘家,兰家。 “我知晓真相后,就命人去追捕他们,今日早晨才押送回京,如今人在这里,随你怎么处置。” 谢致远站在书案后,目光落在谢惓身上,细细观察他神色变化。 谢惓盯着两人,面色紧绷,眼底闪过挣扎,最后侧过身体看谢致远,抿了抿唇,书房内众人都感受到他的挣扎, 被压着的杨三面上闪过一丝不屑,大人将他交出,就为了这么个软蛋,也真的是大材小用。 谢致远心底刚漫上的一丝感慨,瞬间荡然无存,他谢致远的儿子,绝不是这种犹豫不决,对待仇人软弱迟疑之人。 “送大理寺吧。” 谢惓不知道众人心底想法,他语气平淡地决定这两人命运。 大理寺,执掌刑狱案件审理,谢惓身为朝廷命官,爹娘被人谋害,葬身火海,若是找到证据或者证人,那这件事必然会引起重视。 听到谢惓的话,谢致远眼神一下变了,锐利审视,皱着的脸皮似乎抖动一下,不可置信。 如今的大理寺少卿为程家大儿子,程老爷在都察院任职,若是将两人交给大理寺,到时候三司会审,顺藤摸瓜,谢致远要交出的可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那么简单。 “交给大理寺不是不行,只是你知道这案件卷宗我是从何处调来的吗?” 谢致远让人将那两人带下去,望着谢惓,语气怪异,似在嘲讽谢惓想法单纯。 “这卷宗我是从大理寺调来的,这案件在你登科及第时,就已经移交大理寺,只是不知为何,明明没人调查,卷宗上却已经盖棺定论道你爹娘的死是意外。” “谢惓,京中形势错综复杂,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美好,有些人只手遮天、权势煊赫,想要掩盖什么轻而易举,想让一个人死也轻而易举,说我冷血也好,无情无义也罢,若不是这半块玉环,我原也是不想管这事的。” 谢致远端起茶呷了口,望着谢惓的眼神没有了那些虚伪的情感,多了些运筹帷幄的算计。 “谢大人这话是何意?” 谢惓坐下,两人面对面,隐隐有对峙谈判之意。 打完感情牌,该到利益谈判的时候了。 谢致远有的是法子让谢惓和谢府还有四皇子捆绑在一起,所以他有恃无恐,谢惓感激涕零也好,无动于衷也罢,反正谢致远设下的坑,他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 “你知道身处我这个位置,牵一发动全身,若朝中没有发生极大事情,我单独拎出你爹娘的事,怕是无端惹人非议,但要是有其他事掩盖,届时浑水摸鱼将这事也掀到明面上,就好办多了。” 茶香袅袅,雾气氤氲,夕阳欲颓,橙橘色的光影打在书房,书房沉寂,只剩茶杯轻轻磕碰的清脆声。 谢惓垂在膝盖上的指尖轻轻敲击,半晌,才点头,“不知道谢大人觉得要什么样的大事,才能将我爹娘的事掀到表面上。” …… 大皇子府。 大皇子正在正厅焦躁徘徊,时不时朝外张望。 “殿下,元正回来了。” 穿着玄色交领窄袖腰佩利剑的男人匆匆走进正厅,朝大皇子拱手作揖, “人呢,找到了吗?” 大皇子急忙往前奔去,神色焦躁急切,半点没有之前温和有礼、谦谦君子的模样。 “没有,我们到那里的时候,人已经跑了,我一路追踪,发现有几波人都在找他,属下怕暴露行踪,于是暗中探查,发现那人被带至京都,却不知道抓他的是哪方势力。” 元正一脸沧桑,风尘仆仆,说话时嗓音嘶哑,大皇子失魂落魄挥手,让他下去休息。 “被带至京都,要是被皇后找到,那……”大皇子想到后果,莫名打了个寒颤, “去,找无师拿点东西,让凤阙宫的人动一动。”大皇子眼神一狠,咬牙道。 “这……”元宿迟疑。 “去啊!”大皇子面目狰狞吼道。 元宿转身匆匆而去,大皇子瘫坐在软榻上,神色张皇。 …… 谢惓之前说了要和程慈回程府,但一直没抽出一整天时间。 今日恰好休沐,两人去了程府。 而今日程老爷和程大公子也休沐在家。 “程老爷,老夫人。” 谢惓将带来的礼品交给刘管事,程慈跟在谢惓身后,明明是回自己家,他却拘谨得像个客人,尤其是对上他娘似笑非笑的眼神时,肩膀一抖,更加瑟缩了。 程老夫人看见他那样子,嘴角一抽,有些无语,谢惓这个本该心虚的人都比他那蠢儿子更坦然大方。 程老爷不知其中深意,见谢惓和程慈一起回来,乐呵呵的,喊人一起下棋。 谢惓望程老夫人,她没说话,于是起身和程老爷往花园里去。 程慈眼巴巴望着离去两人,他也想去,只是他娘死死盯着他,他也不敢动。 谢惓走到门口,回头望他一眼,给了个抚慰的眼神,让他不要忧心。 程慈还以为他娘会对他说什么,比如不准他出去,严令禁止他和谢惓来往,但没想到他娘只是让他有时间多去铺子和郊区田庄看看,学着管理家里生意。 “家里生意一半交给你嫂子,一半以后就交到你手里,你自己看着办。”程老夫人抿了口茶,无可奈何道。 以前程老夫人觉得等程慈立起来,然后找一位性格娴雅的小娘子成亲,生几个孩子,和和美美过自己小日子,没想到,他还没立起来,先给自己这么大一个惊喜。 “谢谢娘。” 程慈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过去搂着程老夫人的肩膀撒娇。 “别一天天没个正样。”程老夫人拍了拍程慈的头,心疼又担忧,“娘已经老了,也管不了你太久,以后的路你自己走,走成什么样,就看自己造化。” “娘,谁说你老了,你一点都不老,我们俩走出去,别人还以为你是我姐姐呢。”程慈蹭了蹭老夫人脖子,轻轻说道。 “你啊,油嘴滑舌,嘴里没句真话,好了,你自己玩去吧,别在这里打扰我喝茶。” 谢惓和程老爷下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棋,程凌和程慈一起来院子,四人坐在随意聊了会就去用晚膳了。 第二日,谢惓和程慈去牙行托人买了些仆人管事,日常生活有人照顾。 “谢大人,新铺的地砖好了,劳请您过去看一下。” 谢惓放下手中图纸,和内侍登上升平楼,检查新铺的青砖。 升平楼,虽然叫楼,却不是楼,而是凌空搭建在水上的宫殿,金瓦红墙,玉切雕栏,原本地上的砖是普通青砖,大皇子特命人将举办宴席的正厅地面上的砖撬了,让宫窑专门烧制一批雕刻凤凰展翅欲飞图案的砖,重新铺设,今日完工。 谢惓走进殿宇,里面有宫女内侍清扫卫生,灰尘仆仆。 “可以。” 谢惓将内殿地上的砖一一踩过,确定已经铺设完毕,没有遗漏的,在手里文书上画了个圈,表示验收。 内侍见状,微微绷紧的肩膀松懈下去,呼吸都轻了。 “那就好,麻烦谢大人了。” 内侍腰弯得更低,以至于没看到谢惓冷嘲的眼神。 “没事,许公公先忙,本官还要去看看刚移植过来的花,先失陪了。” 谢惓走出内殿,再往前走了七八步,下了台阶,走过长长的白石砌成的长廊,往花园走去。 花园里姹紫嫣红,本不该这个季节开花的鲜花也一簇一簇挨挤在一起,灿烂明媚,漂亮喜人。 谢惓远远看了眼就走了。 此时距离千岁宴还有三日。 第78章 第 78 章 千岁宴。 谢惓和李云承都在现场维持秩序、确保宴席现场安全, 不会有无关人员和事故发生。 宫灯和珠灯高高悬挂,将整座凌空而起升平楼照得亮如白昼、璀璨辉煌,下面波光粼粼的湖水上飘着祈求平安的莲花灯, 摇曳的荷花随着清风送来清香, 目之所及,四处繁花似锦。 花园小道上来来往往都是穿着盛装的富贵权势之人,各家夫人带着袅袅娜娜的小娘子拾阶而上, 交谈声混合在一起,喧嚣吵闹。 谢惓站在正殿红柱后面, 和李云承一起小心打量场中的各人。 皇后为人低调, 平日甚少出现在众人面前,更多时间都待在凤阙宫吃斋念佛,后宫事宜都是交给几位贵妃管理。 正殿案几一排排,各官员按品阶找到自己位置坐下, 其夫人也坐在他旁边,各小娘子则需要坐到屏风隔着的另一侧。 “许多人之前只闻其名, 不见其人, 今日可算是见着了。” 李云承伸长脖子往外瞧, 谢惓拽了拽他袖子,让他注意点礼仪。 “今晚程小少爷会来吗?” 李云承认识谢惓一段时间, 知晓他和程家小少爷关系好。 程家在上京城虽然根基较浅, 但耐不住程老爷和程凌奋勇直上, 如今程老爷官居三品, 程家大少程凌正四品, 两人将程家硬生生拉入上京城新贵阶层, 程下少爷要想来这个宴席,易如反掌。 “来。”谢惓点头。 程慈知道他今晚也得待在宴席上, 说要来看看他当差时是什么模样,虽然平日他没少往翰林院跑,谢惓做事时是什么模样,他早已经看过不知多少次。 谢惓不懂当差有什么好看的,但程慈喜欢他也高兴,也就随他了。 说起程慈,谢惓也忍不住伸长脖子往外瞧,希望看到程大人一家。 …… 宫门口,车马络绎不绝,装饰奢华的马车叮当响,程慈踩着脚凳下了马车,抬头宫门。 “走吧,” 程大人和程老夫人相携往前走,程慈跟在两人身后,随着人流往里走。 酉时,几位皇子陆陆续续进来,和之前一样,以大皇子为首。 五皇子一进来就定位到谢惓,径直朝他这边走来。 “之前不是说有时间去我府上做客吗?怎么一直不见去,是不想见我。” 李云承眼神诡异地在谢惓和五皇子身上转了一圈,最终不知道脑补了什么,找了个借口跑了。 谢惓听着五殿下的用词,心梗一下,拱手无奈道。“殿下误会了,臣近来忙于千岁宴的事,又要处理翰林院公务,实在分身乏力,等什么时候歇下来,定亲自登门拜访。” 五殿下打量他,发现他确实面色带着疲倦,想到大哥那个鸡毛蒜皮小事都要斤斤计较的人,谢惓跟着他做事,没被折磨得哭天抢地已经算厉害了。 “好吧,有时间记得来我府上玩。” 谢惓颔首答应。 五殿下转身入席。 谢惓第一次见五殿下时,觉得他人有些深沉内敛,什么心思都藏在心里,喜怒不形于色,这种人最难揣测心思,唯恐被他算计了去。但是那晚宴席结束后两人聊了几句,谢惓就有些搞不懂五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理了理宽大衣袖,谢惓抬眸就对上程慈明亮的眼睛,两人对视,眼睛一弯都笑了。 五皇子回到席位,七皇子好奇地打量他,半晌蹭到他位置上,“五哥,你刚才和谢编修说什么呢?” 与五皇子隔了一个席位的大皇子听到七皇子问话,咻朝两人看来。 五皇子霎时抬头眯眼打量大皇子,大皇子顿了下,对他视线视若无睹,自然偏过头,躲开他探究的视线。 “没说什么,” 五皇子简言意骇,冷着脸捡起桌上一块姜黄糕点丢进嘴里,面无表情嚼吧嚼吧,七皇子看那副模样,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连忙缩回身体,喝口茶冷静一下。 大皇子直直坐在席位上,谢惓站在粗大红柱后面,目光落在他挺直的脊背上,眼神幽深。 谢惓手摸到腰间的白玉兰花玉佩,心定了定。这玉佩是两块,谢惓这里有一块,程慈那有一块,是桑非送他们的。 酉时两刻,帝后相携而来。 千岁宴正式开始。 宴席宴席,无非吃吃喝喝,又因着是皇后生辰,祝福贺喜的吉祥话绵绵不绝。 皇后身着吉服,雍容华贵,细长的眉,杏眼,脸型圆润,常年吃斋念佛的缘故,她气质沉稳淡然,面对百官祝贺,她抿唇微微一笑,眼眸却没有丝毫波动。 谢惓坐在宴席尾段,借着光影和大臣祝贺的掩饰,朝上方后位那里望去, 据说皇后多年来不掌一丝权力,不得皇上敬爱,不论是在后宫还在前朝,存在感都不强。 以前不是没有人提过废后,当时乾平帝大怒,却没惩罚提议官员,这让后宫不少人动了心思,然而多年过去,皇后还是皇后,乾平帝绝口不提废后事宜,六宫众妃嫔也不敢动其他心思。 能在后宫生存下来的,哪个人能真正隔岸观火呢。 若真的一心吃斋念佛,早就被啃得骨头渣渣都不剩。 谢惓转着酒杯,打量斜对面四位皇子,燕鸣青吃得不亦乐乎,五皇子还是冷着一张脸,看不出情绪,七皇子目光时不时往前看,似乎在看……大皇子。 而大皇子则心不在焉、神不守舍。 谢翊品阶也不高,和谢惓只隔了两个位置。 “看什么呢?” 谢翊和谢惓旁边官员换了个位置,坐到谢惓旁边,压低声音问道。 “看看今晚的大戏到底有多少人登台。” 第79章 第 79 章 谢惓正和谢翊说话, 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谢惓抬眸,先是看到程慈脸上意味不明的笑容, 随后对上冶王探究冰冷的视线。 谢惓端起酒, 遥敬冶王。 程慈和程老爷还有程老夫人坐在一起,前后左右权贵家的夫人都和程老夫人打探程慈有没有心仪小娘子,准备什么时候定亲。 程老夫人笑得得体, 眼神斜视对面谢惓,又望望心思根本不在宴席上的傻儿子, 只能婉拒各位夫人品茶赏花邀请, 暗示程慈已经心仪对象,至于定亲则没说。 程老爷也知晓这些社交手段,一开始对夫人婉拒有些诧异,但能接受, 但是后面说程慈已有心仪的人,程老爷用手肘杵了杵程慈。 “你有心仪小娘子?” 程老爷声音太小, 程慈都没听清他说什么, 啊了一声表示疑问。 程老爷环视四周, 觉得场合不太适合谈论家事,摇摇头, 将疑问压到心底, 等回去再问。 宴会上你来我往, 丝竹悦耳, 轻歌曼舞, 颇有异域风情的各色表演一环接着一环, 宴席上热闹欢快。 宴席到一半,场中吹拉弹唱的宫廷乐师和舞姬缓缓退场, 宴席一下平淡下来。 “陛下,皇后,这是我国君主为皇后准备的生辰礼,愿我们两国长邻友好、互通往来,友谊长存。” 官话不怎么标准、身材异常健硕的满脸胡须的男人起身让身后随从端出一个雕刻精致的紫檀木盒子。 殿内伺候的内侍接过盒子走到场中打开,紫蓝色幽深的光芒乍泄而出,众人定睛一看,三颗圆润光滑、如婴儿拳头般大小的深海珍珠卧在盒子里, 众人哗然。 满脸胡须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挺了挺饱满的胸膛。 大魏朝崇尚节俭朴素,点翠、深海珍珠、华贵锦缎等都严令禁止大肆敛用。 深海珍珠采摘极其难,需要水性极其好的水鬼潜藏到海中幽深之地手工采摘,上百个水鬼才可能寻到一颗深海珍珠,每一颗珍珠都浸着采珠人的血液,宫廷中一无人敢用,民市坊间就算有也不可能显露。 难怪男人骄傲,只是这骄傲终究带着血,皇后只简单道了句谢。 三颗深海珍珠开了个头,接来了就是各国献礼,随后到大臣,最后是皇子。 谢惓捏着银制酒杯,浅紫色液体从杯中倾斜而出,洒在手背上,谢惓低头一看,就听到七皇子声音在偌大殿内响起。 “这是儿臣为母后亲自抄写的佛经,愿母后身体康健,顺心如意。” 七皇子抬手举起三本佛经,皇后眼眸一亮,内侍将佛经递给她,她翻了翻,脸上多了一丝笑意,温和道,“檐儿有心了。” 七皇子浅笑退下,之后是四皇子、五皇子献礼,两个人都往皇后心上送,一个送佛像,一个送的是樊山寺高僧开光过的玉佩护身符, 既不难得,也不奢华,但是皇后很喜欢。 大皇子一晚上心不在焉的,等他到他送礼,套着地上的毯子,差点摔了。 大皇子也是走心,是自己写的万寿图。 皇后很喜欢四位皇子的礼物,尤其是燕鸣青那尊玉佛,看了好一会。 “血——” “血痕——” 尖锐的鸣叫打破宴席热闹喜庆,内侍面色惊恐,手一松,手里端着的玉佛啪摔在地上,碎片飞溅,暗红色血痕沿着佛像雕刻痕迹,缓缓蔓延,最后块块洁白无瑕的玉片变得血红,佛像慈悲的面容变得狰狞邪肆。 “皇后!” “皇后!” 凌乱尖叫混成一团,众人往上一看,才发现之前端坐着的皇后双眼紧闭,身体霍然一倒,血丝顺着嘴角流下,触目惊心。 “来人!快来人,封闭宴席现场。” 禁卫军迅速进殿,护住皇上,随后将参加宴席的人全都控制住。 冷寂肃杀充斥殿内,皇上换了个地方坐着,等太医为皇后诊治。 被禁卫军监管着的官员夫人大气不敢出,互相搀扶着立在原地, 燕鸣青已经吓傻了,谢翊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他身后,面容沉静,望着殿中一切闹剧。 “陛下,皇后是中毒。这佛像里液体无毒,却是将皇后身体里毒素引出来的诱因。” 太医银针一拔,望闻问切,又将地上佛像碎片用夹子捡起试毒,最后躬身回禀皇上。 乾平帝扫了眼殿内众人,脸色冷若冰霜,眼里积累着层层风暴。”四皇子暂时监禁,直到查明真相。大理寺、禁军、七皇子负责查明此次下毒事件。” 乾平帝疲惫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殿内大臣夫人面面相觑,为乾平帝的对皇后的冷血感到心惊。 七皇子面色阴冷盯着大皇子,五皇子盯着乾平帝的背影,眼里满是嘲讽,谢翊拍了拍燕鸣青的肩膀,目送他被禁军带走。 从内侍摔碎玉佛开始,谢惓视线紧紧盯着谢致远和冶王,他们两对殿内发生的所有事都没露出过意外神色,冷冷望着事件发展。 出了这么大事,人人自危,禁军一撤,所有人都匆匆忙忙跑了。 程慈原想找谢惓一起走,但他爹娘怕他出事,连忙拽着他一起走了。 “别看,快走。” 程老爷护着程夫人,拽着程慈,匆匆忙忙上自家马车,才擦了擦脸上虚汗。 “老刘,回府,快点。” 老刘一挥马鞭,马车哒哒哒掉头快速走了。 谢惓看到程慈被程老爷拽走了,松了口气,扶着李云承一起出宫。 “太可怕了,一不小心就没命了,” 李云承瘫成一团,手软脚软地爬上谢惓马车,挤在角落里,满脸惊惧,眼下划开的那道小口子漫出几颗血珠,已经干了。 “坐好,要走了。” 宴会后面李云承看嗨了,悄悄摸摸挪到前面,砸佛像、皇后晕了的时候他站在中间,佛像碎片溅到他脸上,划了一道小小的伤口,一切发生太快,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腿软跪在地上,还是站得离他不太远的谢惓眼疾手快捞了他一把。 “谢兄,你不害怕吗?” 也许是缓过来了,李云承坐正,理了理衣袍,见谢惓冷静坐在一侧像是在思索什么,不由好奇问道。 “害怕啊,我手都在发抖,” 李云承目光落在谢惓安静垂在膝盖上的手,嘴角抽搐一下,闭目养神,不想和他说话。 千岁宴皇后中毒,四皇子被监禁,一夜之间传遍上京城,深沉的夜变得躁动不安,墨色的云在天穹上聚集翻滚,风雨欲来的倾倒之势在上京城轰然炸开。 大皇子府、七皇子府今晚书房彻夜未熄。 “皇后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吐血,案子还落在七皇子头上,这不是主动将把柄往他手里递吗?若是真的查出什么,殿下就危险了。” 客卿“危险”一词已经很委婉,若是七皇子真的查出什么,大皇子的下场不会比三皇子好到哪里去。 大皇子还穿着宴席上那套服饰,华贵雍容的服饰衬得他更加光彩逼人,可惜此时他清俊的面脸上布满阴云、眼神阴鸷,整个人宛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元正,”大皇子咬牙,面色肃杀,“去和张俊联系一下,若有异动,直接动手。” “是!” 元正点头迅速离去, 书房内几位客卿神色一凛,紧张得吞咽口水,上京城乱了。 张俊,常用名张公公,是陛下贴身太监的干儿子,偶尔替他在陛下身边伺候,是当大皇子埋了多年的探子。 今上命七皇子彻查千岁宴皇后中毒事件,一霎,他心里快速闪过几个人名,都是他那几位好兄弟。 “殿下,我们不是抓了位太医吗?属下抓他时察觉到有几波人也在找他,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七皇子的护卫林森想了想上前说道。 七皇子一听他的话,沉思片刻,起身往外走。 “连夜审问。” 皇后被搬回凤阙宫,太医为她施针, 等她幽幽醒来时,发现身边人换了一批,一问才知道是被大理寺唤去问话了。 太医收回银针。 “李太医,怎么样?” “回娘娘,虽然您已经醒来,但您体内毒素积累过多,至少还要三个月才能将毒素全部拔出。” 李太医是太医院任职年龄最长,医术最好的太医,听到他的话,皇后勉强一笑,“听天由命吧,麻烦李太医了。” 婢女送李太医出去,皇后勉强勾起的唇角瞬间绷直,脸上眼里一片寒霜,与她平日慈悲温和模样迥然相异。 “来人,去查。” 影子蓦然出现,眨眼又消失不见。 皇后坐在床榻上,怔然看向床斜对面墙上挂着的仕女图,半晌,喃喃道,“央儿,你的儿子和你一样毒啊。” 谢惓回到宅子,谢翊已经在等他。 “四皇子是怎么回事?” 其他人搅和进去谢惓并不意外,但四皇子燕鸣青和这事半点关系都没有,为何送的玉佛是毒素诱因。 “我做的。”谢翊坦然。 “为了让他不要牵扯进其他事,你就将他拉进这件事,若是七皇子和大皇子之间达成协议,到时事情就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谢惓冷厉道。 四皇子燕鸣青是他们选好的人,是谢惓和谢翊的达成协议的条件之一。 “放心,就算他进了大理寺狱牢,我也能将他捞出来。”谢翊悠然道。 谢惓头疼揉了揉眉心,“那盆花被谢致远带走了?” 牡丹花颜色艳丽,在上面做点手脚太容易了,这也是谢致远让谢惓做的事。 谢致远会不会帮他爹娘伸冤,谢惓不知道,但是他得有个突破口走到谢致远和冶王执棋的棋盘上,才有逆风翻盘的机会。 “他好不容易找到拿捏你的把柄,怎么可能放过。”谢翊眉毛一扬,好笑道。 谢惓不言,拧眉思索,“七皇子和大皇子狗咬狗。五皇子直接在这件事上隐身,谢翊,我觉得他就是皇上要护着的人。” “五皇子母妃是舞姬,在世时位及妃位,过世原因不知。五皇子自小一个人长大,没有出宫前,低调得毫无存在感,开府后,在朝中大放异彩,引得皇上称赞连连,颇得皇上重视。” 但皇上对每一位皇子都很重视,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谢惓嗯了声,抬眸谢翊,问他,“你还有事没?” 不怎么婉转的赶人方式。 谢翊:“……” 谢翊从胸口摸出块闪着银光的铜牌递给他,“形势越来越乱,这是调兵令,若是我出事,你拿着调令去明月楼找管事。” “这么信任我?” 第80章 第 80 章 “疑人不用, 用人不疑。”谢翊耸肩,“而且,我们利益相连, 目的一致, 若连你都不信,那还能信谁?” 谢翊离开,谢惓摩挲着铜牌上凹凸不平的花纹, 不安丝丝缕缕从心底冒出。 七皇子连夜审问抓来的太医,从他口中知道了十几年前宫闱辛密。 “皇后聪明一世, 糊涂一时, 不知道她知道这事会作何感想,” 七皇子擦着手走出私牢,脸色带着诡异的笑容。 七皇子才走出私牢,皇后那边就收到消息, 猜测得到证实,皇后恍惚一瞬, 竟然不觉得意外。 “将消息传给大皇子。” 皇后抬手, 影子瞬间消失。 凤阙宫寝殿素净空旷, 皇后靠在软榻上,水红浅金轻纱遮住外面视线, 她眼里的薄凉才如水般流出。 “央儿, 你给我送的大礼, 我收到了, 相信不久的将来你们母子就能团聚了, 届时不必太感谢我。” 皇后垂在锦被上的手缓缓收紧, 将精美的锦被抓出一道道褶皱。 谢惓这日休沐,随意买了点礼品, 上五皇子府拜访他。 “谢大人喝什么,茶、酒、乌梅浆?”五皇子穿着简单的交领宽袖衣衫,革带也不系,飘飘荡荡的,有种道家仙风道骨的模样,和平日整齐秩序样子完全不同。 谢惓被管事领进来时,还以为走错府了。 谢惓要了茶,两人在正厅随意聊着,五皇子不喜喝茶,端着一碗放了碎冰块的乌梅浆,打量谢惓,笑道, “之前约了几次,谢大人都没时间登门,如今这个时期,倒是有时间了。” “之前是真的忙,若不是公务缠身,早就来叨扰殿下了。”谢惓温和道。 谢惓也不知道五皇子为什么三番五次邀请他上门, 但是他确实有些想法得找五皇子验证一下。 “唔,也是,谢大人和我不一样。” 五皇子像是喝醉了似的,上半身歪歪斜斜随意支棱在太师椅上,眼神迷茫。 “殿下龙章凤姿,才华横溢,又得陛下看重,何至于发出如此感慨。” 谢惓揭起茶盖轻撇浮沫,茶水清香醇厚、香味缭绕,谢惓轻嗅,是有名的龙吟茶,每年仅产几两,专供皇上享用,据传最得皇上喜爱的四皇子燕鸣青那里都没有。 谢惓不动声色抿了口,心中怀疑越发强烈。 五殿下瞥了眼谢惓,没说话,三两口将碗里冰镇乌梅浆喝完,拍了拍手,朝谢惓一扬下巴, “骑马去不去。” 京郊有一片马场,地势高远,天高地阔,绵延无绝,黑棕色的马匹驰骋于看不到边界线的草地上,奔腾自由,骑在马背上颠簸的人英姿飒爽,谨慎与颓唐在他身上荡然无存。 谢惓骑在灰白色的马背上,慢悠悠在草地上晃荡,马匹偶尔低下头啃一口草料,好不悠闲。 “那不是谢惓吗?今日他休沐,倒是找了个好地方消遣时日。” 程慈、桑非、宋昱几日相约今日出来骑马,一路从京郊跑到马场,这才停歇下来,马匹嘶鸣,前摇晃,几人远眺,看见熟悉的人影,桑非眉眼一挑,意味深长道。 程慈拉着缰绳,头发高高束起,一袭暗红马装,衬得他眉眼更加精致昳丽,其他人还没有看见谢惓的时候,他老远就瞧见了, 只不过,他没什么想法,他最近都住在谢惓那里。 谢惓每日做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 “咦,那不是五皇子吗?怎么和谢惓聊起来了。” “有没有可能人家是一起来的。” 远处阔远的马场上,五皇子遛一圈回来,就见谢惓骑在马上,一脸闲适,而马边走边啃草地,半天走不出去几步。 “你这样,出来还有什么意思,一起跑一圈。” 五皇子没有穿骑装,圆领宽袖,马跑起来时,狂风猎猎,掀起他衣袖翻飞,发出呼呼呼的哀鸣声。 谢惓笑着应答,“好啊。” 谢惓和他一样的装束,两人一会并肩,一会一前一后,远远望去,只见一青一蓝两道影子你追我赶,让旁观的人骤升紧张,心里莫名升起的期待,虽然不知道期待什么。 程慈控制缰绳,让马往前踏出几步,眯眼看两人跑马。 两人跑了一圈,最后以五皇子领先到达目的地,黑棕色马在原地踢着腿,五皇子背对着马场,远眺前方,谢惓拉了拉缰绳,控制马往他那个地方去。 深红的夕阳缓缓下坠,染红远处山川河流。 重峦叠嶂,寥廓山河,蜿蜒小道勾勒出万物脉络。两人静默无言,身影被金红色的光影笼罩。 “你看,这天地那么辽阔,万物博大,人立于其中,如蝼蚁般脆弱又渺小。”五皇子身体轻轻颠动,声音时隐时现,“可是人已经那么渺小了,却还要画地为牢,将自己囚禁在那小小的宫廷侯府中汲汲营取,以为自己所求甚大,每个人都盯着他手中那点东西,但对有些人来说,那还不如马粪。” 五皇子说着扭头看谢惓,黑沉的眼眸映着殷红的夕阳,深邃又认真,“谢惓,我知晓你上门目的,不管他待我如何,我都没有那份心思,若你们需要助力,我可以提供帮助,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谢惓侧头定定看了他一会,问,“什么条件?” 五皇子灿然一笑,“若是你们成功,放我离开上京城。” 橘色夕阳将马场照得金光灿灿,谢惓没说话,五皇子挥了挥手,纵马离开。 谢惓又在原地看了会夕阳,转身离开。 程慈没去打扰谢惓和五皇子的交谈,和桑非他们玩了一会就回去了。 上京城一朝风云变化。 大皇子安插在七皇子府的探子传来消息,七皇子从老太医嘴里撬出东西,正商量要如何将这件事扩大,以从中夺取最大好处。 大皇子接到消息脸都绿了,那一瞬间,他差点拔刀冲到七皇子府将他那好弟弟宰了。 “今上那里如何了?” “已经入药半月有余,深入肺腑。” 站在大皇子身后白须鹤发老者仙风道骨,说出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大皇子却很满意,“好,” “佘月,你的人可以动起来了。” “是!” 七月中旬,宫中传来消息,皇上病重,随之而来的是朝中有人上奏大皇子谋害皇后、养私兵。 冶王府。 谢致远和冶王听到宫中传来的消息,都怔愣了一下,随后看向彼此。 “你让人出手的?”谢致远问冶王。 “你觉得呢?”冶王冷笑。 大皇子给皇上下药他们是知道的,但是药量一直是他们的人在控制,按理说不应该是这个时候病重啊。 “谢翊和谢惓最近在干什么?” 半空跳下一道黑影,手持利刃,杀气腾腾,“最近并无异动,也并未联系朝中之人。” 冶王挥手,黑影瞬间消失。 “那是皇后还是七皇子?” 谢致远沉思,冶王瞥了他一眼,慢悠悠道,“皇后恨他也不是一两年了,当年如家也是上京城大族,这些年我们的人一直渗不到她身边,她手段了得,如今知晓自己多年无子原因,怎么可能不恨,多半是她捣的鬼。” “不过这个时候也不错,让我们的人准备好,若是大皇子反了,那就再好不过,若是他不反,那就助他一臂之力。” 谢致远和冶王登高眺远,各怀心思,却又都将目光投向皇宫的方向。 “七皇子和皇后合作了!” 明月楼,谢惓四人又聚在这里喝茶,五皇子送来的消息,谢惓揭开一看,霎时几人面色一惊,寒意从骨髓窜出,若是这样的话,一直以来,皇后从没想过要扶持大皇子上位,而是借着大皇子掩护,和七皇子暗中合作。 “皇后身边防守森严,我的人这么多年也只做到凤阙宫洒扫宫人,传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五皇子倒是厉害。” 谢翊欻欻歘将纸撕碎,丢进茶水里,眨眼间墨迹逸散、纸片化解。 谢惓皱眉,“大皇子养私兵的事被揭出来,若是他还想挣扎,那就只有唯一一条路。就算他不想走那条路,谢致远和冶王也不会放过他。而皇后如今中毒,精力有限,若是我没猜错,她应该想让七皇子救驾,借此扶持他上位。但是这么多年,难道她一点没察觉到皇上对五皇子的不同?” “皇上对五皇子的特殊实在奇怪,而五皇子对皇上的态度也让人捉摸不透。” 燕鸣青听到谢惓的话,脑海中几句模糊的话语一闪,逐渐清晰 “我还小的时候宫中婢女内侍嚼舌根,说五皇子母妃似乎是他杀死的。”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包间内三人霍然望向燕鸣青,半晌,无言。 谢惓想起那日五皇子说的条件,只希望离开上京城,天高地阔,总有他容身之处,只是这辈子绝对不会再踏足上京城。 谢惓原以为他是厌倦了上京城的争斗,喜欢自由,没想到五皇子母妃竟然是今上杀死的,天子无情,难怪他对年幼的五皇子视若无睹,五皇子入朝走进他眼中后,他对五皇子突然又看重起来,此后对每人已经入朝的皇子都很平等相待。 谢翊收回视线,见茶水中的纸片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样,淡淡道,“我们坐收渔翁之利就行,这一战,不需要我们参与。” 大皇子不出意外反了。 夜间似有若无的凄厉哀嚎持续不断,谢惓和程慈一夜无眠,直到天边冒出鱼肚白,阵阵兵戈相撞的尖锐声才停歇。 大皇子不仅纂养私兵,而且在其暗卫佘月策反威胁挑拨下,部分护城卫和禁军归属于大皇子,只是杀到最后,七皇子手持凤令,宋宣匆匆赶来,大皇子部分兵力倒戈,兵败如山倒,一夜之间,大皇子就成为乱臣贼子。 暗红鲜血洒满宫道,尸体横七竖八。 辰时,朝臣上朝,赤红的光打在暗红的鲜血上,吓得部分官员尖叫不已,腿软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80-85 第81章 第 81 章 这一天的早朝并不是皇上主持, 而是七皇子和谢致远。 而这两人一直以来貌合神离,以前两人虽然没有多亲近,但彼此之间还是客客气气, 后来两人在一次次政见相左中变得争锋相对, 只是平日皇上在朝堂上还能压着,两人都客气礼貌, 如今皇上不在, 偌大朝堂上,众大臣只能听到一左一右两人你来我往的, 明明神情挺友好礼貌的, 但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夹枪带棒,眼神交错间火花四射,杀伤力十足。 “这事臣也定夺不了,还是等皇上醒来再做决定吧。” 谢致远眉宇间皱成川字, 正气凛然地道。 七皇子对于他踹出去的锅,咬牙切齿, 却无可奈何。 大皇子谋反之事, 他们确实没资格定夺, 但七皇子就想在皇上病重昏迷期间将大皇子一脚踩出上京城,而自己不沾染滴点责任。 而且, 最重要的是, 皇上醒得来醒不来还是另外一回事呢。 七皇子想着皇后说的话, 眼底猩红一闪而过, 当有一天磨刀石成了刀, 那妄想执刀之人也得付出代价。 皇上病重, 大皇子谋反一事难以定夺,只是先圈禁在府。与此同时, 七皇子给皇上下毒,致使皇上一直昏迷不醒的消息又不经意间发散出去。 “你说这次是谁?” 程慈和谢惓正泛舟府门口的湖泊上摘莲花,说起这事,程慈随口问道。 “算来算去也没人了。”谢惓接过程慈摘下的莲子,剥了颗喂他,下一瞬程慈呸呸呸吐出来,皱成一团的表情说明这莲子不好吃。 “没熟。”程慈继续寻找。 据传五皇子听说皇上被人下毒后,带着太医强行闯入皇上居住的清和宫,太医诊治后表示,皇上确实是中毒了。 但毒到底从何处来的,又是什么人下的,就无从得知了。 七皇子联合大理寺一起纠查传播谣言之人,上京城一点风吹草动就扰得人不得安宁。 一时之间,上京城倒是安静下来了。 七皇子自身嫌疑也被洗刷干净,至少表面是清白的。 “太医,如何?” 五皇子站在床榻前,望着榻上面呈褐色、脸颊消瘦、了无声息,只有胸口微微起伏,显示自己还活着的人,眼神复杂,怨恨交加,最终转为冷漠。 鹤发白须的太医往皇上头、胸口处快速插上银针,观察片刻,缓缓摇头。 “殿下,臣无能。”太医的话让偌大殿堂陷入死一般寂静,五皇子眼眸微闪,许久才道: “请太医尽力救治。” 没听到“治不好就灭你九族之类的话,”太医松了口气,举起袖子擦了擦冷汗。 殿内伺候的小太监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五皇子送太医出去,让皇上贴身太监好生照顾,也离开了。 “治不好,毒性太强,已经深入肺腑,”五皇子说着生死,语气和神情格外平静,像是说一个陌生人,哦不,对陌生人他还有怜惜,而对待那位,他生不出丝毫情绪。 谢惓默了片刻,骤然意识到,到他们与谢致远和冶王正面对决的时候了。 皇上治不好了的消息宛如飞絮般飘进各家。 谢致远和冶王也收到消息。 “时间正正好。” 冶王背着手,立于假山上看落日,谢致远坐在下面石桌旁与自己对弈。 “皇后那边已经安排好了?”谢致远平静落棋子,随口一问。 “她不足为虑,反倒是你那边,都处理好了?” 冶王往下瞥了眼,神色和语气都带上居高临下的意味,谢致远咻地抬头看他,目光冷凝,虽然没说话,但其中威胁不言而喻。 “我也是好意提醒你,谢翊存在异心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年在你的放任下,他长成了一头贪婪的饿狼,别到时候坏了我们谋划多年的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而且,他不是你儿子,你的儿子早就被你扔了。”冶王嘲讽一笑,说的话句句化作刀刃往谢致远心口上捅, 他捏紧手里棋子,冷声道:“说话客气点,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哼。”冶王从鼻腔里冷哼一声,对谢致远的话不屑一顾。 谢致远和冶王坐等鹬蚌相争,他们得利。 谢翊在发现自己和燕鸣青被监视后,两人就很少出门了,就算出去,也只是去茶楼,酒楼用膳,看不出一点异样。 谢致远和冶王虽然觉得奇怪,但是局势越来越紧张,两人将心力都放到皇宫和七皇子身上,对他的监视松懈了许多。 程慈这日收拾好,又准备去谢惓那里,最近他爹和大哥都绷紧神经,搞得家里气氛紧张焦躁。 程慈出门都小心翼翼,深怕触碰到他爹和哥的敏感神经,他们不让他出门。 这不,他刚走到正厅就和他爹遇到了。 “你又要去哪,不是让你最近不要到处跑吗。” 程老爷背着手,拧着他本来就皱成川字的眉,没好气道。 “我去谢惓那里。” 程慈正气凛然道。 自从他爹知道他和谢惓玩得好后,就一直让他多和谢惓走动走动,也许有一天开窍了呢。 程慈时不时往谢惓那里跑,程老爷看到一次,乐呵一次, 总觉得家里出状元的概率又大了些。 不出程慈所料,他爹听到他去找谢惓后,拧着的眉头松开,挥了挥手,眼不见为净,慢悠悠往他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程慈挑了挑眉,喜笑颜开跑了。 谢惓和五皇子频频走动,惹得不少人猜疑,七皇子也将目光盯向他。 “我那好五哥,倒是会找好助力,就是不知道四哥知晓谢惓和他搅合在一起是何感想。 七皇子眸色幽暗,红艳娇嫩的花朵被他拽下揉碎,像是在揉搓谁的尸骨,随意丢弃在地上。 本来就行走在蛛丝上、摇摇欲坠的七皇子,听到宫中传来消息,霎时,各种心思浮现。 上京城郊突然出现许多生面孔,莫名的沉重笼罩着上京城。 程慈和谢惓生活表面上看着还是平静如水,然而平静的表面下早已波涛汹涌。 谢翊和四皇子许久没出现,而且和谢惓也没了联系。 明月楼,谢惓和程慈相携而上,走进经常来喝茶的包间。 茶水点心上得快,店小二转身刚拉上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怒气冲冲的呼喊。 “小二,去叫你管事来,我这茶点上这是什么?” 青年声音很动听,但此刻再动听的声音落在小二耳朵里,和地狱来的索命音没什么区别。 他战战兢兢跑去找管事。 没一会,穿着窄袖青衣的约莫三十有五的中年男子沉稳走进包间,看到谢惓,先是一愣,随后若无其事将跟着来的店小二打发出去。 “你先去给隔壁包间上茶点,这里我处理就成。” 店小二见自己没被斥责,松了口气,连忙转身跑了,出门也没忘顺手将门阖上。 “客人是觉得哪里有问题?” 管事凝眉敛目,拱手客气询问。 谢惓扫了他几眼,目光落在管事腰间别着的玉佩上, “管事这玉佩图案挺别致的。” 管事下意识伸手摸向腰上挂着的玉佩,明白了什么,探究地看着谢惓。 谢惓丢出铜牌,“铜牌的主人说,若是他出事,让我带着令牌来明月楼找你。” 管事接过铜牌,细细摸索上面纹路,半晌颔首,肃然问,“不知道谢大人有什么安排?” “皇上病危,据内殿传来消息,他或已经立下诏书。” 火舌舔舐宣纸,妖冶的烛光映在七皇子脸上,他脸上扭曲愤恨的神情一览无余。 “明日子时,动手。”七皇子冷眼望着烛光,眼眸冷得似寒冬的坚冰,既然他不仁,那就别怪自己不义。 “你以为皇上对你们真的有感情真的想培养你们” 想起之前去看皇后时,皇后看自己宛如看傻子的眼神,七皇子心一抖,淡淡的酸涩涌上来。 其实他一直知道皇上对他们兄弟几个态度奇怪,明面上对他们每个人都很公平,实际上呢,表面的宠爱给了四皇子,私底下为五皇子铺好所有路,只是把他们几个当傻子罢了。 “爱之深恨之切,她死在他最爱她的时候,所以她的儿子得到他所有的愧疚和爱,而你们……”皇后讥讽一笑,苍白脸颊上浮现的嘲讽和怨毒。 是她活得太长,将他唯一的一丝爱意磨得只剩下厌烦,皇后抬眼望向软榻对面的墙,那里原本挂着一幅画,是她还是王妃时的自画像。 那是她还是个刚梳上发髻的新妇,明眸皓齿、娇俏动人,她将画挂着宫殿里倒不是怀恋青葱岁月,而是那画是她记忆中那个少年郎画的,那时他还年轻,心思纯粹,喜恶都摆在脸上,和自己待在一起时,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生怕惹了自己不快。 皇后麻木的心蓦地刺痛一下,眨了眨眼,将那些不合时宜的情绪压下,继续和七皇子谈判。 皇后突然找自己合作,七皇子一开始很警惕,他看不清皇后这个人,直到挖出那些关于皇后的隐秘过往,他才稍稍放心。 只是如今大皇子已经落败,死罪可免,谋逆之罪难逃,皇后大仇得报,为什么还愿意帮自己。 望着纸条化作灰烬飘然落下,七皇子拧眉深思, 难道她还有别的谋求? 七皇子收到的信息,谢惓也收到了,而且比他还早。 “我们暂时先站在后面看戏,等七皇子和冶王他们先斗,时不时的添把火就行。” 谢惓交代完,管事就离开了。 “这个味道不错,” 谢惓拿起一块绿色点缀着黑色芝麻的不知名糕点递到程慈嘴边,殷切望着他。 程慈瞥了他一眼,张嘴接下,嚼吧嚼吧咽下, “对你来说味道不错的,对我来说都太淡了。” 谢惓见程慈吃了,露出满意神色,又夹起一块红豆酥递到他嘴边。 “太甜,吃多了容易牙疼。” 程慈斜睨谢惓,“心口不一。” 红豆酥明明也很甜。 “好乖。” 谢惓捏了捏程慈一鼓一鼓的脸颊,心中情感不能抒发,俯身过去啜了啜他的脸颊,直到磨出三个浅浅的牙印才放开。 程慈将嘴里甜得粘牙的红豆酥咽下,微微眯眼,满足了。 “漱口,三遍。” 程慈还在回味,就被谢惓按头漱口,不满地哼了两声表示抗议。 谢惓真的越来越像他娘了,他干什么都要管,连吃个糕点都要管。 “你是不是在心里嘀咕我坏话?” 第82章 第 82 章 程慈常常惊叹于谢惓的敏锐, 他总能在不需要他发挥他敏锐度的时候如此敏感。 程慈摇头,“怎么可能,这糕点味道不错, 你多吃点。” 为了预防谢惓再问什么, 程慈随便夹了块糕点往他嘴里一塞,等谢惓露出牙疼的神情时,他才发现自己夹的是红豆酥, 明月楼最甜的糕点之一,专用来哄小孩子的。 “你……要不要吐出来?” 见他吃得难受, 程慈连忙说道。 “无事, ” 艰难咽下糕点,接过程慈递来的讨好茶猛灌了几杯,谢惓这才脱离那种糖糊住嗓子,快要窒息的感觉才缓解了些。 “你一天不害我, 是不是过得不开心?” 谢惓斜睨程慈,程慈尬笑两声, 又准备找话题将这事揭过, “走吧, 回去了,” 走出明月楼, 谢惓回头看了眼那座精致繁华的三层高的小楼, 决定等事情处理完之后, 再也不来这里了。 “你说这茶楼的糕点, 要么太甜, 要么太淡, 谢翊真的能赚到银子?” 程慈盯着茶楼,一手抱在胸前, 另一只手支撑着下巴,神情沉思。 看他那模样,脑子里取代明月楼的点子都冒出来十七八个来了吧。 谢惓伸手揽过程慈的后脖颈,笑道:“是想把明月楼买了,还是要取代它啊?” “这是谢翊产业,若是我将它整垮,你和谢翊的关系会受影响吗?” 谢惓微微一笑,“那我还得夸你聪明。” 谢惓没告诉程慈自己和谢惓的关系,他一直以为谢翊是谢惓兄弟,有血缘关系那种。 “不过说真的,你觉得我在上京城开家酒楼如何?”程慈细想一下问。 谢惓道:“只要你想做,干什么都可以。” 夜晚街市慢慢热闹明亮起来,虽然不如中秋节放烟火时璀璨惊艳,但明暗交错,倒别有一番滋味。 谢惓和程慈没坐马车,两人悠悠走过,夜晚的风迎面佛来,带着夏日的暑气, “你说得轻巧,自从我开始学着打理打理生意,考虑的事变多,人也变得畏畏缩缩,难怪我哥没成亲之前,我有时候几日都见不着我娘,每日看账本都要花掉大半时间,还要处理其他杂事,我哥成亲时我娘可开心了,在我大嫂进家第五日,她就让人将属于我哥那份产业的账本和管事名单全送去我嫂子,让她自己管理。” 程慈说着,蓦然意识到了什么,谢惓心有所感,也侧头望他。 “谢惓,我哥的那份产业是我嫂子在打理,那我的那份,是不是应该交给你打理才对。” 程慈恍然大悟,看谢惓的眼神都亮了,可惜亮不到一会,他就已经挥手挫败道,“忘记了,你是朝廷官员,不能经商。” “我不能经商,但是你可以啊。府里钱财放在哪里你是知道的,想要做什么就去做,不用担心。” 两人并肩而行,听到谢惓的话程慈身体一斜,撞了撞谢惓的肩膀,“不怕我把你的钱财都败光了。那可是你全部身家。” “我相信你,”谢惓真诚说着, 两人宽大袖子遮掩下的手轻轻碰了碰,程慈捏了捏谢惓的指尖,谢惓的手指是冰的,和程慈宛如架在火上烤的手指灼热温度不同,他的摸着很舒服。 程慈将手裹进他手心,将一处捂热了,然后换一处。 谢惓握住他捣乱的手,眉眼一挑,揶揄道:“而且,以我们两人的关系,那也是你的钱财。” “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信任,好好发展,将我们的钱财翻好多翻,然后将明月楼买下来装修成酒楼,到时候让你当掌柜夫人。” 程慈说得双眼发亮,英姿勃发,谢惓微笑点头,虽然不敢想象自己被称为掌柜夫人的场景,但程慈开心,他也跟着开心,也就随他去了,等真的到那个时候再说。 谢惓和程慈手拉着手往程府去,今晚是程家家宴,谁也不能缺席。 程老爷傍晚被同僚拉着东说西扯的,耽误下任时辰,原想着自己是最后一个到家的,没想到一掀帘子,就看到谢惓和程慈。 “程大人。” 谢惓拱手作揖,修长白皙的指尖还残留着牵手时的暧昧, 谢惓手指蜷缩,莫名有些羞赧。 程慈则坦然得多,反正他和谢惓干什么他爹都不会怀疑,反倒还觉得他们不够亲近。 “爹。” “嗯,你们俩这是去哪了?”程老爷双手往后一背,看着像是要和谢惓长聊的模样。 “哎呀,爹,我们快进府吧,娘、大哥、嫂子正在等我们呢。” 程慈虽然不怎么担心他爹知道他和谢惓的关系,但是今天晚上不行,若是娘知道自己和爹回家晚的原因是谢惓,那谢惓不就冤枉了。 本来娘就对谢惓冷冷淡淡的,程慈自己都还在努力让他娘认同谢惓,怎么能让他爹在这个时候拖后腿呢。 程慈拉着程老爷往府里跑,谢惓望着他跑到半道,扭头朝自己眨眨眼,程老爷扭头也想自己说什么,嘴巴还没张开,就被程慈拽着像一阵风似的跑了。 谢惓笑着摇摇头,转身走了。 …… 天色如墨水打翻了似的,黑沉沉的笼罩在密林山间,此起彼伏的细碎声和牲畜不安的嚎叫让这片寂静幽深的密林更加骇人。 上京城外城城门在子时遽然打开,厚重的闷响像一道信号,道道黑色影子快速闪过,从城门打开的那条缝钻进去,没一会城门重新阖上,一切又恢复安静。 明月楼今夜无人安眠,谢惓、程慈站在窗前,屋内黑黢黢一片,只借着窗纸透进来的清幽月光照亮。 之前程慈说要将明月楼买了,原因不只是明月楼的糕点味道走向两个极端,而是,它的地理位置很好,刚好位于上京城南北道正中间,往南去是上京城各权贵家族居住区域,往北临近皇宫,站在二楼窗边,能将这条道上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程慈戳开点窗纸,外面笼罩在一种幽静的墨蓝里,安静的只有风吹过的声音,谢惓靠近程慈,高大的身形笼罩着程慈,他身上带着白天太阳的味道,还有程慈身上也有的,府里嬷嬷洗衣服的木炭香草味。 “人来了。” 谢惓喉结微微耸动,带着颤鸣的低哑从程慈耳膜传到他心底,轻轻敲动他的心。 “嗯。” 时间地点都不对,程慈浮起的那点旖旎心思还没有付诸行动,就被外面突兀出现的一道道黑影打消。 站在,明月楼二楼朝北看,上京城此时最亮的地方,就是皇宫,点点金光汇集成一片起伏不定的光海,在黑暗的夜间,格外引人瞩目。 “走。” 谢惓转身离开,青白层层交叠的衣摆在半空翻飞,宛如掀岸而起的浪花。 皇宫的北大门在暗中悄然打开,贴墙而行的黑影左右看看,然后朝后一挥手,后面跟着黑影跳动,形如鬼魅般快速从打开的那条缝穿进去。 “谁,什么人?” 惊吼声打破北大门的寂静,很快甲胄和刀剑相碰的声音当当而来,利刃出鞘的刺啦声激起腾腾杀气。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半夜进皇宫?”男人粗重的斥责在黑夜里如惊雷般划破寂静的空气。 打头黑影眯眼打量穿着暗色甲胄的将领,手摸向腰间闪着银光的刀, 月光他的眼眸那么冰冷残酷。 黑影没再给将领说话的机会,举起刀直接朝他刺去。 血肉和利刃相碰,温热的液体在空中喷溅,洒向天空,在清幽的圆月上印下斑驳印子。 领头黑影大杀四方,叮当刺啦的声音合成今夜旋律, 谢惓、程慈领着人躲在城墙下,听里面传来的打斗声。 “来了,蹲下。” 谢惓眼观四方耳听八方,感受到远处传来的不明显颤抖,连忙让后面的人贴墙蹲下,程慈蹲在谢惓身后,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官道。 在谢惓喊蹲下没多久,官道上远远就见举着火把的大批穿着甲胄的大批士兵匆匆而来。 等那些人跑近,谢惓凝神望去,来的士兵皆穿着护城卫的甲胄,领头的那个人偶尔他下任早还有遇见。 “是护城卫?谢致远和冶王把护城卫拉拢了?!” 程慈小声吸气,难以置信。 护城卫队上京城的重要不只是晚间巡视,护城卫相当于皇上的私兵,皇上要做什么,但是不便让禁军动手时,护城卫就成了另一把尖刀。 禁军还有上级,护城卫是上级就是皇上。 若是护城卫都被那两人收拢了,那偌大朝堂,怕不是都被那两人控制了? “不是他们,是皇上。” 谢惓直起身子,拍了拍衣袖,平静望向城门方向, “这是个圈套,专为七皇子而设。”谢惓说着脸上浮现一丝嘲讽,“那两人只会像老鼠似的躲在阴暗地方,将利用这两个字玩得炉火纯青,虽然不知道皇上怎么醒了,还配合那两人的行动,但七皇子要完了。” 说着七皇子,谢惓语气不由带上一丝叹息,皇上真的对这几个儿子一丝真情都没有,哪有父亲配合别人设圈套害自己儿子的。 当然,七皇子也是傻的, 大皇子走在他前面,他不会以为自己是那只黄雀吧。 “今晚肯定还有别的事,我们快走。” 谢惓蓦地想到什么,面如寒霜,招呼着人转身快速走了。 果不其然,他们走到明月楼后门,厚重的丧钟响彻上京城。 谢惓和程慈蓦地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幽暗的天空乌云游动,悬挂半空的明月瞬间被乌云遮住,天地都暗淡下来。 程慈拉住谢惓的袖子,谢惓感受着衣袖的轻轻颤抖,伸手将程慈揽入怀中。 “林元,找几个人护送程少爷回程府。” 谢惓快速交代完,扭头看程慈,“我得进宫,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我不放心,林元护送你回去,这几日乖乖待在家好吗?” 谢惓摸了摸程慈的头,在其他人惊诧的目光中,在他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乖。” 管事给谢惓拉来马,谢惓目送程慈登上马车,翻身上快速往皇宫方向奔去。 谢惓在宫门口遇到程老爷,他也是骑马来,翻身下马时站都站不稳,谢惓扶了他一把,两人对视一眼,没说话,一起往里走。 皇宫亮如白昼,哀嚎哭鸣交缠在一起,沉重而压抑。 谢惓和程老爷到皇上住的宫殿门口就分开了,他站在最后面,而程老爷则走到前面, 谢惓朝前看去,谢致远和冶王都在。 两人低着头,各站一边。 四皇子和五皇子站在一起,其余皇子都不在,谢翊与谢惓隔着几个人。 凝重又躁动的气氛在群臣中蔓延,甚至时不时抬头往宫殿内瞧一眼。 没一会,乾平帝的贴身太监抽泣着走出来,让四皇子,五皇子,谢致远,程老爷等七个人一起进入殿内。 第83章 第 83 章 随着几人身影走进殿内, 殿门阖上。 阶梯下若有若无的嘈杂声从一点连成一片,谢惓站在后面,将他们聊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也将他们返回明月楼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大致梳理明白了。 皇上是被气死的。 七皇子造反, 皇上听说后气急攻心,吐血而亡。 至于本来已经在传闻已经醒不过来的皇帝为何在今日醒了,还刚好知晓七皇子造反这事, 在这里的人讳莫如深,眼神一传, 心照不宣。 但是那种一个眼神就知道在表达什么意思的几个人, 往往是好友或者利益相关团体, 谢惓虽然看不懂他们在表达什么,但是猜测一下也能将他们返回明月楼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还原,这只不过还原过程没什么意义。 谢惓想知道的是为什么皇上会突然醒了, 而且五皇子竟然也不知道,皇上又是为什么会配合谢致远和冶王的行动, 拼着将亡之躯也要将七皇子废了。 谢惓低头沉思, 大臣们的议论越来越大胆, 他们没有对皇上驾崩的一丝伤心和惋惜,只在无尽猜测。 到底谁才是下一任皇上? 那七人进殿内到底在说什么? 一刻钟之后, 其人先后走出宫殿, 五皇子一脸平静, 而四皇子则有些恍惚, 跟着进去五人, 除了谢致远和冶王神情平静外, 其余三人都或多或少带着一点震惊和疑惑。 这模样,让不少大臣面面相觑, 他们各自心底都有一个猜测,但是见几人这样,生怕自己猜错了,连忙朝五人递眼色。 到底谁才是下一个皇帝,你们倒是表示一下啊。 “承皇帝诏——” 太监尖锐的声音骤然响起,大臣稀里哗啦躬身行礼。 遗诏字数不多,没一会太监就念完了。 躬身听完,太监收起圣旨交到四皇子手里。 四皇子燕鸣青,乾平帝最喜欢的儿子,大魏朝下一任继承者。 燕鸣青神情恍惚接过遗诏,宽袖遮掩着的手微微颤抖,他下意识抬眸朝下面看去,等看到熟悉的身影时才陡然放下心。 谢翊神情平静跟着众大臣躬身朝拜燕鸣青。而谢惓低头瞬间,神色则复杂许多, 燕鸣青成帝,刚才跟着进去的五人成了辅政大臣,也就是说,新旧替换,谢致远和冶王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 天亮,旨意随着太阳光传遍各地,大皇子、七皇子自然也知晓。 “怎么会是他,不应该是……” 七皇子被圈禁在以前住的皇子府,只等新皇发落。 听到这消息,他瘫软在地,一瞬间脑海中闪过许多想法,但那些想法转眼又消散,如今不管谁登位,对他来说有什么区别。 他也只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之前是皇上手中的棋子,后来变成皇后报复皇上的工具。 他现在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皇后想谋算的从来不是权势,而是人命。 她想要的是皇帝死! 皇帝驾崩。 新皇登基。 燕鸣青被推到那个至高位置,彷徨无措,身份轮换,谢翊再不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夜晚,月光如水,谢翊和谢惓随着太监的身影走进皇帝处理公事的勤政殿。 “臣谢翊/谢惓拜见陛下。” 两人躬身行礼,燕鸣青摆出的笑容一瞬间凝固,已经直起的身体跌回原位,语气恍惚, “卿…不必多礼。” 燕鸣青这几日过得很恍惚迷茫。 他什么都没弄清楚,事情就一件一件摆到他面前。 宫中一切事物都要他定夺,内外政事他要学着处理,还有五位辅政大臣盯着他,他不敢一丝一毫松懈。 今夜想着谢惓和谢翊正好值班,就让人将两人唤来,想和从前一样,大家随意聊聊,没想到,一夕之间,变的不只是身份,还有亲疏远近。 谢惓和谢翊站在下面,燕鸣青坐在上面,三人相顾无言。 “殿下这几日过得如何?” 打破安静的是谢翊,熟悉的称呼和他语气中的亲昵关心打散燕鸣青脑海中那些复杂多疑的想法,他三两步跑下来抱住谢翊的腰。 “我不喜欢当皇上,谢翊,为什么是我?” 燕鸣青语气里中的不开心那么明显,谢惓和谢翊都听出来了。 谢翊拍了拍燕鸣青的肩膀,将他推开。 “殿下,不可以这样说。你是先皇遗诏定下的继承人,哪有什么为什么?” 燕鸣青往后退了三步,睁大眼睛看谢翊,神情嘲讽,语气尖锐,“诏书上的名字真是我吗?” 谢惓咻抬眼看燕鸣青,果然皇室中人没一个单纯。 谢翊平静反问,“不是你还能是谁?” 燕鸣青嘴皮动了动,看样子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没说,只是盯着谢翊,眼眶忽然红了。 “随便你吧,你们想做什么就做吧。” 勤政殿随着燕鸣青这句话而变得格外沉默, 许久,谢惓问道,“那天你在宫里?” 谢翊惊讶看向谢惓,随后望向燕鸣青。 谢惓又问,“五皇子将你带到他面前的是吗?” “他和你说了什么?”谢翊急切问。 燕鸣青抿唇,眸光微闪,将七皇子造反那日发生的事都说了。 “那天傍晚五弟匆匆找到我,说陛下要见我,我就和他去见了陛下,当时陛下还昏迷着,五弟让太医强行施针将他刺激醒来。” 四皇子随意坐在木质台阶上,双手自然搭在膝盖上,目光望向某个方向。 “陛下醒来后,五弟说了许多事情刺激他,”说到这燕鸣青看了眼谢惓和谢翊,见他们没追问,松了口气,“皇上被他刺激昏过去,又被太医施针强行让他醒过来,这次五弟没说什么,只是从……拿出陛下早就写好的诏书,让他将名字填上。” 燕鸣青舔了舔唇瓣,声音发虚,“我当时太慌了,没注意他们说了什么。等圣旨写好后,五弟就将他搬到四轮车上,推到北门,刚好遇到七弟在……” 燕鸣青说起那日的事,心还是快速跳动,涌起一阵阵心悸感。 他还以为五皇子将他骗过去,是要将他杀掉,没想到只是让自己见证一下自己这个位置是怎么来的。 “你们两个所求是什么呢?”燕鸣青问。 他这个位置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是谢翊和谢惓需要他成为皇帝,而不是他想不想当皇帝。 燕鸣青想着,难过如水般漫过他,明面上却不显半分,只是平静看向站着两人。 谢翊和他认识十多年,但是燕鸣青从未看透他心底想法。 谢惓是他救命恩人,燕鸣青对他很感谢。 突然坐到这个位置,晚上燕鸣青躺在空旷寂静的清和宫,回想与两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他已经分不清他们每一次与自己的谈笑,到底是基于友情,还有利益。 越想越多,燕鸣青脑子一片抽痛,那细小的尖锐的痛意流向四肢百骸,他忍不住俯身小声吸气。 燕鸣青的反问让两人欲言又止。 “殿下,有些事真相远比想象残酷,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何必苛求最初的目的。”谢翊坐到燕鸣青身边,侧脸看他,“不管我们当初是因为什么而结识,现在的情谊不假,我和谢惓确实有自己的谋算,但我们绝不会伤害你。” 燕鸣青看谢惓,谢惓点头。 燕鸣青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宇间萦绕着的担忧并没有少,“以前我确实惦记过这个位置,母妃对我的好也是因为我得到父亲喜爱,她也想让我去抢这个位置。但是没多久我就认清现实,我不想当皇帝,我只想当一个闲散王爷,有时间就去郊外跑跑马,和好友爬爬山,而不是躺在黑漆漆的宫殿里,望着头顶方寸之地,疑神疑鬼。” “而且……”燕鸣青说着看向谢翊,“而且……我不想我们变成君臣。” 最后一句话燕鸣青说得太小声,谢惓没听见,而坐在他身边的谢翊听得一清二楚,他身子骤然一僵,久久无言。 进宫的时候是两人,离开的时候只有谢惓,他登上马车掀开帘子,原本平静的心如水滴坠入,荡起圈圈涟漪,绷紧的脸上霍然绽放出温柔笑意。 昏黄的马车里,程慈闭着眼睛,修长的睫毛轻颤,脸颊白皙,像是一颗白珍珠闪着莹润的光。 他身体倾斜,靠着马车壁睡着了。 谢惓小心钻进去,虽然尽量减少杂音,但程慈还醒过来了。 “出来了,你进去太久了,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程慈头往前一撞,蹭了蹭谢惓的腹部,语气迷迷糊糊,明显没完全清醒过来。 谢惓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很快,怀里的人发出轻浅的呼吸,又睡过去了。 谢惓扶着程慈的头,坐在他旁边,然后将他的头放到自己肩膀上,轻轻敲击马车壁,没一会,马蹄哒哒哒的声音混合马车轮子碾压地板的吱吱声一起传来,在幽静的夜里,那么明显,却似乎没有脖子处传来的呼吸声引人注意。 谢惓垂眸看靠在自己肩膀上睡得香甜的程慈,眸光柔和。 那些隐藏着的黑暗宛如冬日的寒冰,太阳光一照,滴滴答答融化了。 …… 新皇登基,少主权臣。 燕鸣青并未学过帝王之术,懵懂时被推上高位,对政事不熟,又有五个大臣看管着他,不管做什么都束手束脚,一时之间,皇帝竟成了摆设,大魏朝的权柄逐渐落到五个辅政大臣手里。 而五个大臣,两个狼子野心,本就计划架空皇上,另外两个一个事不关己,另一个倒是想夺权,奈何干不过想架空皇帝那两人。 程老爷是清流,他的话四人听是听了,同意也同意了,而真正做事的时候却将他排斥在外。 同样的事发生几次之后,程老爷就很少发表政见,冷眼看另外四人夺权, 谢致远和冶王大权得握,权势熏天,风光无两。 这天,谢惓去了趟七皇子府。 第84章 第 84 章 谢致远和冶王如日中天, 朝堂成了两人一家之言。 谢惓和谢翊在他们的操作下也步步高升,不到弱冠之年,已经官至从四品。 “都已经浮出来了, 可以动手了。” 谢翊和谢惓官职变化引得许多人诧异不已。 要知道谢翊和四皇子燕鸣青相识许多年, 情谊深厚,上京城官宦世家子弟都知道他们两人已经绑在一起,朝中更不必说了。 之前就有人猜测若是四皇子登基, 大权在握,谢翊官途必定青云直上。 而现实往往让人惊诧万分。 四皇子权柄旁落, 谢家父子掌握大权。 现在谁看见谢翊, 不在心底感慨一句,谢家人老谋深算,谢翊为人心机深沉。 谢惓也深受其害,之前那些觉得他有君子风骨、高风亮节的人, 看他短短几日,腾云驾雾般欻欻往上升, 也不屑与之为伍。 “为了权势, 他与谢家父子联合架空皇上, 僭越犯上,我等不屑与之为伍。” “之前还有学子说他是寒门子弟代表, 我看今后谁还敢说他是代表, 走得太远, 怕不是早就忘了初心。” 坊间传言四起, 程家人自然也听到了。 程老爷对此并不发言, 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状态, 每日按时去都察院任职,下任就回家喝茶, 淡定得像风雨前的海平面。 程慈去找谢惓时都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生怕被程老爷看见刺激到他。 倒是程老夫人关心一句,让谢惓走得稳一些,不要急。 “娘,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程慈知晓谢惓、谢翊的谋算,对外界的声音不怎么在乎,但是他家严肃怪异氛围让他也变得胆战心惊起来。 “你们真的确定没问题吗?若是他们两人下面还有隐藏兵力呢?” 谢惓府邸。 书房。 谢惓身着灰青色宽袖交领长衣,外面罩了件流光素纱衣,腰间束着绣有银色云纹的帛带,一身颜色浅淡,除了腰间那一尾跳动的金鲤鱼玉佩。 他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颗黑色棋子,正欲往棋盘上落,另一只手朝装有白色棋子的棋盒里伸。 程慈坐在他对面,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转动手中那颗白棋。 “纵使棋盘上黑棋千军万马,可是只要有那么两三颗白棋,再加上你手中那颗,逆风翻盘不是没有可能。” 谢惓放下手中白棋,程慈低头一看,偌大棋盘上,黑棋威风凛凛,占据大片江山,而白棋被逼得挤进狭小一地,眼看就要被黑棋吞噬殆尽。 谢惓指了指棋盘中心,在被黑棋包围的圈子里,唯有一个空缺点。 程慈将手中白棋落下,转眼间风云变化,谢惓指尖一动,四周黑棋被他一一捡起,白棋移动间,黑棋以不可挽救之势溃散,成了一盘散棋,不足为虑。 “有时候小小一个举动,或者一颗以身涉险的棋子,就能将整个局势逆转。” “可是,那颗白棋也被黑棋吃了……”程慈指着棋盘上被黑棋围攻的那颗白棋,语气艰涩。 白棋是赢了,可是那转动整个局势的棋子也牺牲了。 “放心吧,人和棋终究不一样。”谢惓见他忧心,没再落棋,而是将棋盘上棋子一一捡起放入棋盒。 “或许我们都只是棋盘上一颗棋子,但是由谁执棋,那就得看棋子的选择了。” “反正不会有人一边下白棋,一边下黑棋的。” 谢惓耸肩轻松一笑,想用最后一句话逗弄程慈。 程慈顺着他意笑了笑,心底却没真正放松,反而忧虑更盛。 古往开来,多少陷入朝堂皇权斗争改革者,多半没有好下场。 离开谢惓住处,程慈骑马往宋国公府赶去。 “你想让我帮谢惓他们?”宋宣好奇打量程慈,自己这小表弟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朝堂之事了。 “帮他们什么?他们两人和皇上交好,又是谢家子弟,多少人上赶着帮他们,我去帮什么?” 宋宣平静说完,随手挑起武器架上一杆红缨枪,虎虎生威耍起来,霎时红缨枪划破空气的咻咻尖锐爆鸣在院子里响起。 程慈找了个石桌坐下,让管事给自己上些点心茶水,看宋宣练武。 傍晚,落日熔金,金色光线从高而远的天穹上砸下,荡起千丝万缕光芒,照射在青砖灰墙、绿树浓荫间,朦胧唯美。 宋宣接过护卫递来帕子,随意擦了擦额上的汗珠,锵地将红缨枪随意插回武器架,走至程慈对面坐下。 “你可知道他们两人要做什么?” 宋宣语气沉沉,面容坚毅,眼底凝聚着沉思。 “知道一点。” 谢惓做什么都不避着程慈,甚至还会告诉他自己在做什么。 只是程慈对朝堂的事实在不感兴趣,宁愿看十本账本,也不想了解那些明里暗里关系错综复杂的官员。 “阿卿,他们两个所图甚大,今上可能也不知道他们谋算什么,我只说若是成了,他们两人名留青史,若是败了,就是乱臣贼子。” 宋宣端起茶杯细细品茶,粗浓的眉毛一压,显然不理解为什么谢惓谢翊皆是谢家子弟,他们为何要自掘坟墓。 “谢惓找过你了?” 程慈听宋宣仿佛知道一切的语气,反问道。 “不是他,是谢翊。”宋宣平静道。 宋宣说了个让人意外的名字,程慈挑了下眉。 没多问什么,他表哥这样,心底应该有自己的成算,而且还是偏向谢翊这边的,要不然自己开口那一瞬,他就打断自己了。 在宋国公府用了晚膳,程慈回程府。 …… 九月,随着对大皇子、七皇子处罚圣令下发,一封奏折在朝堂上掀起巨大风波。 “陛下,先皇驾崩前就曾有御医查出其中毒,年前皇后在千岁宴上也查出被人下毒。彼此陛下被人陷害,监禁府中,而大理寺无能,仅仅抓住几个无名小卒,先皇病重,无暇顾及下毒之事,在有心人的掩盖下,两次下毒皆不了了之,而今,有人将举报奏折递到臣这里,臣不能坐视不管。” 都察院里平日沉默寡言,在朝堂之上并无存在感的七品史官举着一封明黄色外壳的奏折,说得涕泗横流。 燕鸣青坐在高位上,不发一言,而是将视线挪到下方坐着的五位辅政大臣身上。 “陛下,臣无能,蒙先帝不嫌,让臣做了这笔贴式,今先帝驾崩,真相不能随之掩埋,臣必要为他讨一个真相啊!” 已经四十几岁的老臣朝堂之上公然上奏,所奏之事还是与先帝、太后有关,没有人敢接话。 “呈上来。” 无人敢应,燕鸣青冷冷道。 内侍匆匆下去接过奏折递给他。 燕鸣青随意翻了翻,奏折是他看着写的,里面写了什么他早已经心知肚明,只是该演的还是要演。 随着奏折送到燕鸣青手中,偌大朝堂先是陷入一片寂静,随后开始躁动,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望向坐朝堂两边沉默坐着的五人,心思浮动。 “给几位老师看看吧。” 五位辅政大臣,都是先帝为燕鸣青准备的老师,不管五人如何,燕鸣青对五人恭恭敬敬,客气称呼为老师。 奏折先是递到谢致远手中,他看了眼,眉心皱起深深沟壑,脸色虽然没什么变化,但眼神却一下幽深冷肃起来。 随后是冶王,他神色倒没什么变化,只是抬眸似笑非笑瞥了眼垂帘后面的燕鸣青。 五位辅政大臣看完,然后又传给其他大臣看,一路向下,最后传到谢惓跟前。 他看完,迎着同僚们看好戏的眼神,冷静归位。 随着内侍举着奏折走完一圈,哄闹惊诧搅合在一起,平日里庄严肃穆的朝堂霎时之间宛如街头巷尾的鱼市。 “这……这怎么可能,这简直是一派胡言,胡说八道,我看你这老臣包藏祸心,为了出名不择手段,竟敢当着皇上的面胡言乱语,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 群臣激愤,瞋目扼腕,纷纷走上前指着老御史,言辞激昂,唾沫四飞,若不是碍于场合,估计都要对老御史大打出手了。 老御史状告当朝丞相谢致远毒害皇后,杀害皇帝。 谢惓目光一斜,谢翊轻轻点头。 “陛下,臣有话要说。”谢致远看都没看闹哄哄的,乱成一锅粥的朝堂,而是起身朝燕鸣青躬身拱手。 他一开口就震慑住不少人,闹哄哄的朝堂一下安静下来,朝他看去。 谢致远面色平静,可是话一出口,就堵得众人哑口无言。 “陛下,臣自认这么多年对大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然不至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对也算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怠慢,如今都到告老年岁了,反倒被人啄了一口,还望陛下为臣做主。” 要说前几句还有人感同身受般心戚戚然,听到后面恨不得朝谢致远吐一口唾沫, 呸,之前恨不得将皇帝踢出朝堂,成你一家之言,如今却找他为自己做主,只能说一句姜还是老的辣,皇帝终究还年轻,手段稚嫩啊。 是的,朝中没有一个人是傻子,莫名其妙突然跑出一个连脸都不熟的老臣,高呼之前给皇上皇后下毒的另有其人,就站在朝堂上,而且还是当朝宰相。 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能站在这里的,哪一个不是从宦海官场中摸爬滚打出来的。 只能说戏台子搭好了,戏可以开始演了。 第85章 第 85 章 谢致远话音落下, 燕鸣青半晌没说话,平时容纳几百人的朝堂,此时鸦雀无声,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安静到寂静的环境中宛如惊雷炸开。 谢惓身体微动, 脚尖往大殿中间挪,喉结滚动,莫名的冲动涌上脑子。 “别冲动。” 压在喉咙里的声音如蚊子嗡嗡, 却一下将陷入魔怔的谢惓唤醒,他侧头望去, 正好对上程凌不赞同的眼神。 程凌瞪了眼谢惓, 见他收回迈出去的脚,这才扭过头去 谢惓心神一凝,喉结滚动,心脏像是被谁狠狠捏了一下, 又酸又痛,他垂在宽袖里的手蜷缩一下, 修剪圆润的指尖陷入手心, 因为太过用力, 火辣尖锐的痛感蔓延四肢百骸,骨节咔咔作响。 朝堂之上, 无人说话, 沉默良久, 一身紫色官袍的程老爷起身往前走了几步, 躬身拱手, “陛下, 既然这信是有人暗中送到王大人那里,丞相又是清白的, 那肯定是有人想借此挑拨君臣关系、引起君臣猜忌,造成内乱,动摇我国根基,再往深了想,这要是他国势力想借此分化我国国力,伺机吞并我国疆域,那就大事不妙了,因此,臣认为,此时要严查、严惩,以儆效尤,威慑四海。” 程老爷子的话,一字一句皆为国为民,就算有人想反驳什么,也不好这个时候站出来, 因着他的举动,又站出来几位重臣,附和程老爷的话,赞同严查、严惩。 谢惓立于原地,听着众人抒发见解,眼眸微动,那股突然冒出来的冲动暂时被压下。 谢致远本想以进为退,却没想到他是一退再退,等看到站出来的人中有自己的人时,他心神猛地一震,瞳孔紧缩,顿时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扭头看冶王。 冶王坐在太师椅上,病态虚弱的面颊上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和谢致远目光撞上,他微微颔首,礼貌客气。 他身体不好,这段时间为了让燕鸣青顺利登上帝位,他和谢致远谋划这么久,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但既然都走到半山腰,再撑一撑又何妨,冶王盯着谢致远的眼眸逐渐幽深,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冶王不屑的神情落入谢致远眼中,他自认掌控一切的自信霎时冻结住,浑身血液宛如寒冬的溪流一样冻住,寒意丝丝缕缕钻进心脏,冻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既然丞相和各位大臣都这样说,那我也不能让丞相遭受不白之冤,即日起,由大理寺卿、禁军、都察院一起全力审查追踪该事,力求将这封举报信的来龙去脉查清楚,杜绝以后再出现类似事件。” 不等谢致远反应,燕鸣青一锤定音将事情定下,谢致远只能扯了扯脸皮,躬身感谢。 回到自己位置,谢致远侧头看了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冶王,眼底一片冷意。 他们两人本就因为利益捆绑在一起,如今相同目的达到,就开始各自谋划除掉对方,谢致远早有想法,但没想到冶王出手如此之快。 在那几人出现之前,谢致远还在想这次的事是不是皇帝和谢翊他们搞的鬼,若真是他们几人,那这事不足为虑。但问题是这事冶王出的手,他们都太了解对方,知道彼此都不是什么好人,但又太不了解对方,各自势力分布,谋算筹布,一步之差,差之千里,他和冶王两者只能存其一。 不是他死就是自己死。 谢致远眼皮耷拉,遮住眼底的嘲讽。 冶王才不管谢致远的想法,他转着拇指上墨绿玉戒,脸上是云淡风轻的笑容。 这段时间虽然他也被裹挟进朝堂争权夺利的漩涡中,从前经营的好名声差点毁于一旦,但是总归收获不少,比如盘算试探谢致远的势力分布,规划筹谋,然后趁机渗透,再拉拢一些可以用的人,必要时能助力他将谢致远打入深渊。 下朝。 谢惓放慢脚步,和程凌走到一起。 “这么大的事落在程大人身上,还望大人注意自身安全。” 谢惓和程凌之间带着程慈,两人关系虽然没有亲近到称兄道弟的地步,但遇见的时候也会打招呼。 只不过程家在上京城勋贵家族里独树一帜,和朝中大臣都不怎么亲近,保持一定距离。 程凌也将家族原则刻在心上,以法度行事、不偏不倚、刚正不阿,极少参与朝中别人私事,因此谢惓对程凌刚才拉他那一把还是挺惊讶的。 “多谢谢大人提醒,本官自会注意,反倒是你,做事戒骄戒躁,不要冲动,平白让人担心。” 程凌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对着谢惓面色不算好看,语气也硬邦邦的。 谢惓鞠躬拱手答谢,程凌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甩袖走了。 谢惓目送程凌离开,在原地站了一会,也转身离开。 一切都如冶王设想的那样进行下去,甚至顺利得过分,连他自己都觉得诡异。 谢致远的反扑对他来说早有预料,他们对彼此想法都太熟悉,以至于双方下一步要做什么,彼此都能推算出来。 他能将谢致远压得死死的,只是占了个先机,若是等谢致远谋算好,那时被压的是谁就说不定了。 冶王还以为谢致远会运用私底下培养的,自己没刺探出来的那部分势力来对付自己,没想到,谢致远的反扑却如毛毛雨似的,看似声势浩大,实则没什么伤害力,反倒给又给他递了不少把柄。 他都没怎么动手,谢致远就已经呈现溃败之势,他这些年以权谋私、收受贿赂、草菅人命的事一件一件摆到明面上,再加上之前被人举报毒害先皇和太后,构害同僚的传言,这些事与他素日给自己营造的良好形象相悖,引得朝野市井震惊。 然而谢致远不愧当了七八年丞相,黑的在他嘴里能变成白的,死的也能说活了。 “程大人真的找到证据了吗?本官身为一朝之相,为官几十载,门生众多,知晓的不知晓的,都能打着我的名字行事,谁知道这些事又是谁借着我的名义做的。” 谢致远一理衣袖,淡淡嘲讽道。 “丞相所言极是,程大人到底是年轻气盛,一些无中生有的谣言,也值得拿到朝堂上来说。” 跟随谢致远的人都怕他突然倒台,树倒猢狲散,谢致远出事,那他们这些小喽啰的下场能好吗? 水至清则无鱼,大理寺查出的这些事,朝中哪个官员没有,就算他们没有,他们的家人呢?他们的亲戚呢? 燕鸣青坐在垂帘后,看着接连出来为丞相辩解的官员,脸上难以掩饰的浮现一缕失望,叹息从唇边吐出。 大魏朝群英汇聚于此,他们从千万人中脱颖而出,毫不客气的说,他们是大魏朝智慧的巅峰,是大魏朝存续的脉络, 他们千辛万苦走到这里,成为百姓口中的衣食父母,他们是整个大魏的支柱,可是如今他们为了掩盖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腐烂的部分,争先恐后为丞相开脱,无视法度、无视事实、无视人命,这与当初气势磅礴、自由张扬的他们判若两人。 燕鸣青垂下眼睑,望着自己脉络清晰的手心,害怕是如此深刻地传递到他脑海中。 程凌和宋宣并没有和朝堂上抨击他们的大臣争执。 随着调查深入,挖出来的事越多,牵涉范围也就越多,死的人也越来越多。 谢致远和冶王无瑕顾忌朝政,燕鸣青慢慢的将权柄重新收回,从他手中下发的诏令越来越多,朝堂势力在无知无觉中翻盘重建。 “谢翊,你会一直待在上京城吗?” 夜晚,弯月悬挂墨蓝色天穹,群星璀璨,宫殿重重,树影森森,四周寂静,连明亮的烛光也凝固住。 身侧人沉默。 燕鸣青侧头,眼底是比夜色还深沉难懂的情绪。 “要是哪天你走了,记得带着我一起走。” 燕鸣青没管谢翊的沉默,他嘴角一扬,眼底的情绪融化,带着破碎的光。 “若是……有机会,我会一直留在上京城。” 谢翊语气难辨,连同他这个人一样,不知道何时起,燕鸣青渐渐看不懂谢翊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若是这次废相成功,就将那些冗杂的机构消减,重新重用六部吧。” 谢翊话语飘散空气中,又通过空气传到燕鸣青耳里。 燕鸣青霍然偏头,半晌,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嗯字。 冶王和谢致远的罪名越来越多,到了罄竹难书的地步。 霎时朝堂人人自危,之前还在为丞相喊冤的人一时间哑口无言,急忙和他划分距离,生怕之前的言论牵涉到自己,下一份递到皇上桌案上的就是自己参与谋反的奏折。 谢惓和谢翊借程凌和宋宣之手,把谢致远和冶王谋害皇室成员和朝廷命官的证据揭到明面上, 冶王和谢致远忙于厮杀,谢惓、谢翊浑水摸鱼,迅速发展各自势力。 “之前你不是说你和谢翊有一个大秘密掌握在谢致远和冶王手中吗?” 又是一个晴朗天,太阳明晃晃挂在头顶,晒得花园里植物都蔫蔫的,程慈也蔫蔫的爬在谢惓手臂上,脚边是凉丝丝的冰块,却止不住他额头的汗。 谢惓一只手给程慈擦汗,一只手举着蒲扇给他扇风。 “若是等到穷途末路时,你们俩会不会狗急跳墙。” 程慈之前就提议找人悄悄将谢致远和冶王暗杀了,那样秘密就将永远沉入地底,谢惓、谢翊都安全了。 但是谢惓不答应。 “这也是谢翊选择燕鸣青当皇上的原因。”谢惓将黏在程慈脸上的发丝捋开,语调慢悠悠地说。 “嗯?”程慈一下坐起,瞬间人就精神了,耳朵竖起,目光如炬盯着谢惓,压低声音问,“四皇子成为皇帝另有隐情?” “谢致远和冶王首选,谢翊暗中推动,我牵线搭桥,五皇子从旁协助。” 好吧,除了四皇子,主要人物都参与了。 程慈嘴角抽搐一下,无语道,“倾你们之力,将一个只想远离朝堂的人推上皇位,辛苦了。” 谢惓微微抬眼,平静道,“我们不辛苦,苦的是皇上。” 程慈:“……”每个人努力一点,把所有苦都累积到一个人身上。 “所以他知道你们的秘密,还是说就算他知道你们秘密,也会替你们隐瞒。” “那就看谢翊了。” 谢致远和冶王彻底撕破脸皮,争得你死我活,扯出的陈年旧事越来越多,牵涉进去的人也越多,甚至后宫先皇嫔妃都被传到大理寺审问。 “他们觉得皇上什么都不懂,不足为虑,既然都撕开一个口子了,那不如先弄死对方,再转头对付最弱小的。” “没成想,口子越撕越大,自己也陷进去,跳不出来了。” 桑非又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的,整个人透出一股疲惫感。 程慈目光偏移,又落在桑非敞开的领口处,白皙的皮肤上布满点点红紫青痕,触目惊心。 “你……你被打了?” 程慈忍了又忍,最后没忍住问道。 “嗯?”桑非扭头,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哼了声。 “你……那里,都是伤。” 程慈指了指桑非胸口,神色迟疑语气犹豫。 “哈……哈……哈……” 桑非张了张嘴巴,难以置信,想吐出什么惊世言论,又想起什么,神色莫名,抿了抿嘴唇,最后吐出三个不连贯的哈哈哈,然后就是一阵沉默。 程慈感受到沉默的尴尬,他不明所以, 受伤就涂药,去看大夫,为什么要笑得这么莫名其妙。 桑非欲言又止,止了十几次,实在没止住,迟疑着旁敲侧击问:“你和谢惓……咳咳咳,你们……嗯,就是……额…你知道的吧。” “哈?!”程慈皱眉,不满,“你在说什么,能不能说清楚一点,不要像卡痰似的,哽在喉咙,含含糊糊的,都听不清你说什么。” 桑非咽了咽口水,盯着程慈,像看见鬼似的,震惊、错愕、难以置信、释然。 程慈觉得自己能从桑非脸上读出那么多情绪,简直……简直是桑非表现得太明显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你这又是什么表情?” 第86章 全文完 第86章 全文完 桑非表情可以也可以用五彩纷呈、五颜六色, 五彩斑斓来形容。 程慈在他诡异的眼神中看到汗毛耸立,瑟瑟发抖的自己。 “你到底要说什么?你再用这种怪异的眼神盯着我,我要揍你了。”程慈捏紧拳头, 他总感觉自己在慢慢走进一个非同寻常的世界, 一个他不甚了解的世界。 “没事,你还小,以后自会明白的。” 桑非沧桑地叹息一声, 拢了拢衣领,遮住胸口那些程慈不宜的痕迹。 程慈追问几次, 桑非都讳莫如深, 勾得他心痒痒的,于是晚上和谢惓见面时,他就说起桑非脖子胸口上那些痕迹,和他讳莫如深, 变化多端的表情。 “你说他什么意思,难道是他背着三表哥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怕我告状?” 程慈说完, 抬头发现谢惓正沉默看他。 “你……你这又是什么表情, 下午桑非就是用这样的表情看我,为什么你也是这副神情?” 程慈长吸了口气, 紧盯着谢惓, 手摸到腰间的马鞭, 若是谢惓也和桑非那样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 那他一定一鞭子给他甩过去。 谢惓食指抵住鼻尖, 微不可察地闷笑一声, 那笑声藏在喉咙里,但程慈是何等聪慧, 一看谢惓那模样,就知道他在偷笑。 “谢惓,我能让桑非完好无整地离开茶楼,但不代表可以让你完好无整地见到明天的太阳。” 程慈咬牙威胁,怒火中烧,脸颊因为愤怒而染上粉意,谢惓这会已经不笑了,盯着程慈的眸光变得幽深勾人。 “想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谢惓低头靠近程慈,低哑的声音裹挟着灼热的呼吸在程慈耳畔响起, “嗯。”程慈坚定点头,他不知道随着他这一点头,比他高出半个头的谢惓眸光霎时如夏夜撩起的火星,瞬间蔓延千里。 深夜。 夜深人静,虫鸣吱吱呀呀,扑扇着翅膀找一个落脚点,雕花梨木窗棂内亮着幽微的烛光,飞虫扑腾着透明的翅膀,向着光飞去,还没等它站稳,乍然泄出的呜咽求饶惊得它再次振翅高飞,奋力朝黑夜嗡鸣而去。 烛光通明的室内,床榻上垂下来的流苏床幔掩盖不住呜呜的抽泣声,颜色素雅的床榻边缘,一只手霍然伸出,攥紧床幔,骨节泛白,粘稠的液体沾染在素色绸布纱幔上,印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宝宝,还想知道什么,我都教你。” 谢惓故意俯身询问,饱含情#欲的声音喑#哑惑人,汗珠顺着沟壑纵横的肌/rou/滚落,荷尔蒙气息四散,勾得本来已经承受不住的程慈伸手挂住他的脖子,偏头往他手臂上一咬,眼神无声催促。 谢惓眼底得逞笑意一闪而过,手背筋骨分明的手抓紧程慈双腿,指腹在细嫩皮肤上摩挲,深沉的眼眸如炽火般灼re,落在程慈身上,烫得他身体瑟缩抖动,下意识挣扎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我……我不想学了,我错了,早知道就不那么好奇了,呜呜…嗷……” 谢惓毫不怜惜的使力,将程慈本就磕磕巴巴的话撞得一字一停。 “不行哦,阿卿要当好学生。” 谢惓眼里笑意一闪而过,动作越发肆无忌惮, “救命……。” 摇晃的烛光幻化成金色光圈,程慈被撞得眼冒金星,脑子一片空白,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哼哼唧唧发出一些呜咽声,试图求取身上人的一些怜惜。 而谢惓显然不是什么好人。 夜色浓浓,烛光耀耀,情意绵长。 第二天,桑非同时收到来自谢惓和程慈的礼物。 谢惓送的桑非一直想要的行商路引,而程慈送的是碎瓷片。 桑非:“?” 什么意思? 冶王和谢致远斗得昏天黑地,程慈之前的猜测没错,两人到穷途末路时,骤然想起,他们手里还掌握着彼此一个大秘密呢。 然而他们转身想找个可用之人将这事捅出去而不牵涉自己时,才猛然发现,谢翊和谢惓在他们忙着对付彼此时脱离控制,皇上收拢权柄,朝中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换了一批,他们的人已经死的死,贬的贬,朝中已无可用之人。 他们已经被逼入悬崖边上,退一步,粉身碎骨,进一步还有一线生机。 皇上大权得握,相当于谢翊掌握朝政。 如今他们将谢翊身世捅出去,不仅没什么用处,甚至加速他们死亡。 夏日暑气正盛,上京城却笼罩着一层阴云,寒气浸入空气,杀意骤显。 谢致远和冶王同时反了,集结千人逼压皇城。 天光破晓,云影逶迤,兵甲碰撞,火红的朝霞洒落宫道,将地上的血液照得清亮,长而窄的宫道上,横尸遍野,尖兵利器映着红色的光,生机和颓败相融,无限苍凉。 谢惓提着的玄铁剑正滴滴答答往下滴血,他身上盔甲破败,衣衫褴褛,头发凌乱,脸上沾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血。 谢翊仰躺着地上,情况没比谢惓情况好多少, 他盯着天上火红的太阳,蓦然笑了。 笑声越来越大,除了谢惓,其他人面面相觑,惊悚害怕。 这是伤着脑子了? 谢惓走近,朝他伸出手,“别装疯,皇上还等着呢。” “哎呀,都到这一步了,我不能先笑笑吗?” 谢翊抓住谢惓的手,双腿一蹬,一跃而起,随手拍了拍本就脏乱不堪的衣袍盔甲。 “秘密之所以成为秘密,就在于它不能宣之于众,不能裸露在阳光之下,要不然怎么能叫秘密呢。” 谢翊和谢惓走进宫殿,就听到燕鸣青在低语,老太监站在他身后,俩人在交谈。 “皇上在说什么”谢翊走近问道。 燕鸣青扭头,看见是两人,冷厉的神情一敛,变得温和,“如何?” 谢翊平静,“早有预料,不足为虑。” 当然不足为虑,主力又不是我们,谢惓站在一侧腹诽。 “嗯,该处理的我已经处理了,圣旨也写好了,你们俩有什么事就去吧。”燕鸣青似乎知道了什么,但他并没有多问,只是递了份明黄色的圣旨给谢翊,深深看了两人一眼,让他们离开。 谢致远暗中培养势力被谢翊这些年陆陆续续挖空,冶王策反的那些人这段时间也被收拾了。 两人这次声势浩大的造反,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两人出门刚好遇到宋宣,相比两人破烂的衣衫,宋宣身上更多的是血腥味和煞气。 “宋大人辛苦了,大魏朝有宋大人这样为国为民的将领,是大魏之福。” 谢翊朝宋宣拱手作揖,一字一句,满满皆是诚意。 “哼,和你们二位比起,我还有得学呢。”宋宣一甩衣袖,讥讽两句,大步离开。 谢惓摸了摸鼻尖,相比谢翊利用宋宣和程凌时的坦然,他的心情就复杂多了。 程慈已经小半个月没理他了。 “我要去一趟谢家,你呢?” 出了皇宫,朝阳灿烂,橙色的光挥洒在街市上,新的一天到来,烟火气息渐起,勃勃生机。 “一起去吧。”谢惓答。 “你不愧是他家的血脉,心狠手辣、忘恩负义流淌于你们家族的血液里,如毒蛇一般,不知何时就反咬一口,让人防不胜防。” 谢致远似乎早就料到两人要来这一趟,平平静静接受了圣旨,连问都懒得问一句,只是冷冷讥讽道。 “不如谢大人为人高尚,连刚出生的稚子也能毫无心理负担丢弃。” 谢翊反讽。 “……” 谢致远脸色一黑,瞥了眼在旁不语的谢惓,冰冷道,“早知道如今这个局面,当初就该找个听话的。” 谢惓听了并无什么情绪变化,连眼神都没递给谢致远一个,他今日来这里只是想亲自看到谢致远自食恶果、不得善终,告慰爹娘在天之灵。 谢致远和冶王先后被处决,压在谢惓心上的执念一下消散,他告假好几日,准备回停州一趟。 “麻烦通报一声,我找你们家小少爷。” 自从那日谢老师教完学之后,学生程慈就跑了,这段时间杳无音信。 谢惓除了时不时看见程府管事伸出脖子往他府里瞧,与他马夫套近乎外,再没程慈半点消息。 上门也见不着。 “谢大人,不是小的不为您通报,是小少爷真的不在府。”门口小厮苦着脸道。 “那劳烦你帮我给程小少爷带句话,就说我要回一趟停州,询问他是否要一起去。” 小厮一下犹豫了,小少爷交代的话里没有这句啊,要怎么回答。 “你等我去找支笔记一记,我脑子不好,以前被门夹了。” 小厮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啥,匆匆忙忙交代完就跑了。 没多久,他欢天喜地跑回来,“我们小……我已经记住了,等晚上小少爷回来,他再给你答复。” 小厮不过十四五岁,不懂得掩藏情绪,一说谎,眼珠子就骨碌碌转。 谢惓没为难他,拱手感谢他带话,然后离开去明月楼买了几种点心带回府。 说要给答复的小少爷傍晚时分果然给了答复,带着行李到谢惓住处。 “既然你诚心邀请本少爷与你一起回家,那本少爷就勉为其难陪你回去吧。”程慈坐在主位,边吃点心边打量谢惓。 那天下午他醒来,趁谢惓没注意偷跑回家,两人已经快十日没见。 这一见面,本来已经被程慈压下去的画面争先恐后涌进脑子,躁得他腿软手软。 “嗯,感谢小少爷赏脸。”谢惓看程慈抖着手、脸色泛红,双目含羞,用了极大自制力才没抱上去。 见谢惓没什么异样表现,程慈不自在的感觉好了些,这才和他商量起回停州的事。 谢惓爹娘惨死,大理寺重新受理案件,从上至下开始审查,不用谢惓费心,有的是人为他效力。 两人此次主要是去看望谢父谢母。 两人骑马三日就到停州。 “谢惓,要不我在下面等你。” 程慈拽了拽缰绳,神色迟疑道。 今日对谢惓一家人来说算是团聚日。程慈不想打扰谢惓和他爹娘相聚,而且……谢惓爹娘也许根本不想见到他。 谢惓侧头看程慈,他们认识那么多年,程慈在想什么,他一眼就知道个大概了。 “你在下面等我做什么,我爹娘又下不来。” “啊?”程慈神情一怔,一时之间没理明白谢惓话中意思。 “阿卿,我都见过你爹娘了,你不见见我爹娘吗?” 谢惓俯身靠近程慈,双眼认真看着他道。 程慈睁大眼睛,讷讷,“你的意思是……是说,我们是回来见你爹娘的吗?” “嗯,”谢惓肯定点头,抬手拂了拂程慈鬓边飘动的碎发,语气认真,“阿卿,你是我携手一生之人,他们是我家人,你们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存在。其实早就该见面了,一拖再拖,才拖到现在。” 程慈一下没反应过来,过一会,才抬头看谢惓,咧嘴一笑, “现在见面也正好,走吧。” 谢惓握住程慈的手,两人一起往山上去。 山林寂寂,鸟鸣悦耳,悠悠天穹下,草木丰盛。 一路上程慈都在打听谢惓爹娘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又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喜欢的,他们都喜欢。”谢惓一句话让程慈高兴得恨不得再爬个十里八里的山。 “那我喜欢的,我爹娘也喜欢。”程慈同样说。 “好,那我努力让你再多喜欢我一点,届时程老爷就不会为难我们了。” 谢惓一本正经道。 “呵。”程慈冷笑,笃笃笃往前跑几步,不搭理谢惓。 谢惓望着前面活蹦乱跳的人,嘴角弯起, 两世为人,终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