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妙景》 1. 初遇 《良辰妙景》全本免费阅读 大夏建兴十二年八月末,西戎进犯,短短十日,连克三州,朝野震惊。 建兴帝重新起用赋闲在家的原兵部尚书许熠为河西道行军总管,率军西讨西戎。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九月初,大夏东域的端州又发生叛乱,为首之人名叫卢啸义,在当地颇有声望,一呼百应,很快募集近五千叛军。 接连的变故仿佛在谕示着什么,但对于远在千里之外都城长安的人们来说,除了最初的震惊之外,变故似乎对自己的生活影响甚微,于是又恢复了纸醉金迷。 长安城东许宅,许熠之女许妙愉坐在梳妆台前,端详着一份烫金请帖,侍女们围绕在其周围,有条不紊地为其梳妆打扮。 颜姑站在许妙愉身后一步之远处,越过许妙愉单薄的肩背,看着镜中动人的容颜。 肌肤赛雪,柳眉如黛,眼含秋水,朱唇若丹。 未施粉黛时玲珑剔透如清玉,稍加妆点又似牡丹初绽,端的是清艳绝尘之貌。 她是许妙愉母亲许夫人的侍女,在许夫人尚未出阁之时便随侍左右,也是看着许妙愉长大的,此时却仍为这难得一见的姝色而惊艳。 惊艳之余,心中又暗自叹息一声。 许夫人体弱,不喜长安夏日酷暑,常年携许妙愉居住于许家在宣州的祖宅中。 宣州的确气候宜人,不然也养不出这般风灵毓秀的美人,但毕竟路途遥远,一时不察,竟将许妙愉的婚事耽搁了。 这两年许夫人颇为着急,宣州本地的豪门世族看了个遍,没见着有合适的人选,一咬牙,终于趁着此番许妙愉祖母寿辰,带着许妙愉来了长安。 看这架势,是要就此在长安长住,不将她嫁出去不罢休。 颜姑看着镜中之人时,殊不知镜中之人也正在透过铜镜观察着她。 许妙愉在宣州时和颜姑相处得多了,只看她的表情,已经能够猜到她心中的想法,无非又是可惜自己年逾十七仍未许人家云云。 想到此事,许妙愉的脸上流露出几分倦怠来,大夏民风开放,她在宣州时曾相看过几个世家子弟,无一例外都是贪图她的家世或者美貌。 这倒也无伤大雅,不然还能看什么,像他们这种身份,总不至于要的是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吧。 可惜那些个尽是连隐藏本性都做不好的纨绔子弟,斗鸡走狗,声色犬马,略微试探两句,就将真性情抖落了个遍。 被她刺两句,又轻易地恼羞成怒,装都装不下去了。 经此一遭,许妙愉实在厌烦得紧,恨不得跟母亲说自己不要嫁人了,但自己的母亲自己最了解,这话是万万不能说的。 说了,自己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许妙愉叹息一声,嫩如剥葱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请帖上的名字,将请帖倒扣在桌上。 她的声音如莺啼,悦耳动听,“我不去。” 颜姑并不意外,来之前她就猜到了小姐的反应,不慌不忙地道出准备好的说辞,“夫人说,这事儿没得商量,除非小姐您那天病得走不动道儿了,不然绑也要把您绑过去。” 许妙愉:“……” “好,我知道了。”好一阵子,许妙愉才又出声道,她的声音很平静,胸口却剧烈地起伏了几下。 颜姑得了想要的回答,带着复杂的心情向许夫人复命去了。 梳妆台前的打扮接近尾声,侍女拿出一支金步摇,正要插入梳好的发髻之中,许妙愉冷着脸喝止道:“行了,你们下去吧,我改主意了,今天不出门,有人来,就说我身体抱恙不方便见客。” 侍女们沉默着离开,最后只余了一人,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容貌算得上清秀可人,与出去的侍女穿着相似的衣裳,细看颜色更深一点,用料更好一点。 她叫紫苏,是许妙愉的贴身侍女,从小跟随在许妙愉身侧,感情非同一般,这种时候,也只有她还说得上两句话。 紫苏将门合上,劝慰道:“小姐,这琼花宴是长公主殿下举办的,夫人也许是觉得不好回绝了长公主的面子。” 许妙愉将刚梳好的发髻又放了下来,一头如瀑青丝柔顺地垂下,更衬得她明眸皓齿。 只是她的动作就显得不那么淑女了。 她软趴趴地靠在椅背上,好像没有骨头似的,歪着头看向紫苏,闻言撇了撇嘴,一脸的嫌弃,“紫苏我问你,琼花是什么开的?” 紫苏一愣:“春天吧。” 许妙愉满意地点点头,“现在是什么时候?” 紫苏言语中竟带上了疑惑:“秋天?” 许妙愉很是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哈哈笑道:“对啊,现在是秋天,长公主每年春天举办一次琼花宴,邀请长安城未婚的青年才俊和待字闺中的贵女赴宴赏花,傻子都知道这是什么宴会。可是今年的琼花宴早就过了,这秋高气爽的,又开一次琼花宴,你说是为什么?” 紫苏想了想,没想出来,“小姐,您知道我脑子笨。” 许妙愉无奈道:“因为我。” 紫苏似懂非懂地啊了一声,再看向许妙愉,她已经陷入了沉思中,就不再说话了。 这时的许妙愉在想:“没有人可以忤逆母亲的意思,我这些年经历得实在不少,却还是要多此一举先抗争一下,也不知道是在图什么,可要是就这么接受了,又心有不甘,真难。” 她又想:“真想回宣州去,上个月初从宣州出发来长安时,因为马上要见到阔别已久的父亲,我明明开心得不行,哪里想到团聚没几天父亲就被派去了西边。待在这里,真是哪哪都不自在。” 在心里难过一番,许妙愉郁气稍散,想到了另一件事:“蒋家有什么消息吗?” 紫苏一拍脑袋,赶紧道:“奴婢差点儿忘记说了,奴婢打听到,蒋小姐已经从兰若寺回来了。” 许府坐落于长安丰乐坊中,一巷之隔是英国公府,这英国公姓蒋,有个女儿名唤蒋熙怡,是许妙愉小时候的玩伴,许妙愉每次来长安,都会找她一起游玩。 蒋熙怡从小身体不好,偶尔会去寺院小住,主要是为了修身养性,许妙愉这回来得不巧,蒋熙怡正好去了城外的兰若寺。 听到蒋熙怡回来了,许妙愉的坏心情一扫而空,她起身走到门前,恨不得现在就能飞到蒋府中去,可是想到才跟人说自个儿今天不出门,又停住了。 略一思索,她转头对着紫苏笑得神秘,“紫苏,给我梳一个你们的发髻。” 紫苏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苦着脸应了。 *** 今日的阳光甚是耀眼。 紫苏拢着手,快步走在许府一条少有人经过的小路上,她的身后跟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少女将头埋得很低,不走近看不见她的脸。 绕过几个回廊,穿过几处假山,两人来到后院的一处院墙边,少女跳上墙边的大石,双手一伸,正好够得到墙垛。 她正要借力跃起,紫苏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 紫苏愁眉苦脸道:“小姐,奴婢还是觉得不妥,听说最近丰乐坊中有登徒子在墙外徘徊,那人还有些功夫,金吾卫和京兆尹都没能抓住他呢,万一——” 少女正是许妙愉,要说穿着丫鬟的衣服翻墙出去这种事,她以前没少干,当然她很有分寸,出去也只是去隔壁的蒋府,逗一逗蒋熙怡。 以前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想来这回也不会有问题。 想是这么想,听了紫苏的话,她心里还是不免打鼓,仿佛是为了壮胆,她大声道:“胡说什么,这里可是许家的地盘,皇亲国戚路过都要下马走路,谁敢来这里撒野。” 说罢,怕自己退缩,心一横,双手扣住墙垛一下子就跃了上去。 太阳可真大,许妙愉坐在墙头感慨道,然后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准备跳到小巷中,就在这时,她听到下方传来了一个声音。 “谁?” 许妙愉吓了一跳,甚至来不及低头去看,已经失去平衡从墙头栽了下去。 完了完了,这回死定了。 很长一段时间内,许妙愉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刚才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嘶——” 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跪坐在一个人的身上,视线扫过那人平坦的胸膛,再向上就是再明显不过的喉结。 毫无疑问,是个男子。 许妙愉险些尖叫出声,最后的一丝理智战胜了她的恐惧,逼迫她捂着嘴无声地尖叫, 2. 再见 《良辰妙景》全本免费阅读 时间转瞬而逝,很快到了琼花宴当天。 琼花宴在长公主位于长安城外的別苑中举行,每年到了琼花宴这一日,通往別苑的路上定是挤满了宝马香车,似乎一整个长安城的达官显贵都出动了最豪华的马车,生怕被别人比下去。 所谓冠盖满京华亦不过如此。 虽然已经是今年的第二场琼花宴,其热闹程度比之第一场却有过之而无不及,理由十分简单,常年不在长安的许家女也要出席这场琼花宴,而且她年逾十七仍未婚嫁,连人家也不曾许。 长安城中适龄未娶的广大青年,听闻这个消息,心思都活泛了起来。 毕竟这可是许家。 当年许妙愉的祖父在大夏风雨飘摇之际,挽大厦于将倾,南征北战,破虏寇,诛逆贼,战无不克,天下谁人不知许老将军威名。到许妙愉父亲这一辈,许家依然荣宠无限,许熠颇有其祖父遗风,亦是百战百胜,若不是建兴十年因上书谏言建兴帝重修宫室一事被建兴帝贬斥,此时官拜丞相也不为过。 更何况,许熠如今正在西边同西戎交战,捷报频传。 时至晌午,收到邀请参加琼花宴的少年少女们陆续到来,将別苑外的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其中有人早预见了这幅场景,骑一匹枣红色骏马前来。 辗转腾挪间,骏马行至别苑门口,他翻身下马,等候在一旁的仆从牵过骏马,恭敬地将他迎了进去。 一进入别苑,满目都是衣袂翩跹。 赏景的赏景,下棋的下棋,琴棋书画,一样不缺。 人们有的三五成群,有的两两结对,其中又有许多门道。 “沈公子,别来无恙。”有人向他招呼道。 沈怀英微笑以应,目光在宴会中逡巡一阵,终于在某个角落里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于是推脱掉逐渐聚集在身边的人群,向那个角落走去。 沈怀英幼时便能出口成章,有神童之称,年岁渐长,文才愈发斐然,加之风流不羁的性格,每每现于此类宴会,身旁总会围绕一批拥趸。 不过琼花宴还是略有不同,沈怀英感慨,为儿女婚事而着急的母亲又岂止许夫人一人,他业已束发,至今未娶,简直愁死了沈母,无论如何也要他来这琼花宴。 然这琼花宴,在他看来也无甚稀奇,瞧那三三俩俩聚在一起的,无一例外门当户对,世家与世家,官吏对官吏,品阶都不能差上太多。 自个儿受人追捧,很大一部分原因不也是自己有个官至刑部尚书的父亲。 不提宴会上的暗流涌动,就说沈怀英来寻的这个人,实在有些特别,别人都是成群结队言笑晏晏,他却独自一人坐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也没给人严肃不可靠近的感觉。 他仿佛是在享受这无人打扰的宁静。 他的周围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但众人都很有默契地与他保持着距离,只有几个眉眼怀春的少女会偷偷瞟他几眼。 沈怀英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扫一眼宴席上随处可见的琼花,感慨了一番也不知道长公主是从哪儿找来的能工巧匠,竟能让琼花在九月开花。 身旁的人对此兴致缺缺,随意应和了两句。 沈怀英沉默片刻,轻咳一声,认为是时候进入正题了,于是话音一转,对身旁的人说:“阿珩,此前几次琼花宴,你都推脱有事不肯参加,怎么这回突然想来了?为兄听说周小姐也来了,莫非是因为她?” 被称为阿珩的少年生的一副令人艳羡的好皮囊,剑眉朗目,神采斐然,不同于寻常世家公子的端方清贵,他的言行举止间始终带着几分属于市井的烟火气。 “周宛宛也来了?”少年声音中的惊讶不似作伪,连脸色也没有先前那般好了,脸上显出懊恼来,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失策。” 原来他并不知道,看来是自己猜错了,沈怀英如此想着,反而更加好奇他是为谁而来。 面对沈怀英的好奇,少年扶了扶额,正要和盘托出,别苑的入口处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引得众人纷纷闻声看去,两人的对话也暂时被中断。 身边有人惊喜道:“许小姐到了。” 沈怀英和少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句话来,主角终于到了。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门口,少年看了一眼表情严肃的沈怀英,低声笑道:“我听说义母也曾有意于许小姐,前几日还与许夫人见了一面。” 沈怀英无奈,他这是刚被自己调侃了两句,立时就要把场子找回来。 真是一点儿亏也吃不得。 不过他这两句还真是戳到了自己的痛处。 “阿珩你是从哪儿知道的?该不会又是阿远那小子——”说了一半,沈怀英又觉得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苦笑道,“不是曾经,我和父亲劝了一次,母亲本来已经打消了念头,也不知道许夫人说了什么,她又犹豫了。” “我看你和许小姐也算门当户对,你为何不愿?”少年颇感惊讶,沈怀英自由散漫惯了,对娶妻一事有所抗拒他是知道的,可此番的抗拒却更像是针对许家和许小姐。 沈怀英折扇轻摇,一脸神秘地摇摇头,不打算多言。 少年也不客气,扬手夺过折扇,“都九月份了,你不嫌冷?” 沈怀英猝不及防,眼前一花,折扇已落入少年手中,少年从小学武,他惫懒不肯,半点儿武艺也无,这般情况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他连气也生不起来,“许家如今正盛,细说起来,是我高攀不上许小姐——当然这只是表面的理由,你有所不知,两年前许小姐刚刚及笄,陛下就有意愿让她嫁入皇家,那时也有几位皇子年龄正合适,不过被许大人拒绝了。此事知者甚少,父亲正好就是其中一位,要是我娶了许小姐,就怕陛下心里不舒服。” 说完严肃的,沈怀英又笑道:“况且你想,这许小姐的曾祖父、祖父、父亲,甚至连她堂兄都以军规严明著称,她耳濡目染之下,想来也是个老成持重的姑娘,这种性子我怎么受得了。” 世人对许家的印象多半如此,少年曾经也不例外,只是这时,他的眼前忽然浮现了一个灵动娇俏的身影,不禁嘴角微勾,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倒也未必。” 话音未落,门口的骚动终于停止,两个亭亭玉立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左边的身影稍矮,穿一身淡青色齐腰交领梅花纹襦裙,额头点梅花形花钿,面容清瘦,身姿轻盈,虽有妆容遮掩仍显一分病态,正是传闻中久病缠身的英国公之女蒋熙怡。 蒋熙怡从未出过长安,偶尔也会在人前露面,是以在场的人中有不少认得她。 那右边的就是—— 少年看过去,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右边的身影螺髻翘然,上着阔袖白衫,肩披鹅黄霞帔,行走翩然,如仙雾缭绕,下身却着团花红裙,艳若朝阳。但衣裳再华美,都难以掩盖来者的玉容仙姿,面若皎月,眸似星辰,一颦一笑都美得无可挑剔。 怎么是她? 不对,原来她就是那位许家小姐。 经过了最初的惊艳,人群又逐渐散开,恢复了方才的热闹游戏场景,少年坐回原来的位置上,一时有些走神。 沈怀英没注意到他古怪的神情,兀自感慨道:“许小姐与我想象中大相径庭,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他没明说,少年却懂他的意思。 在沈怀英眼中,皮囊只是外在,长安美女如云,许小姐确实出挑,但也不能激起他的波澜,真正可惜的是许小姐举止有度落落大方,如今却因朝堂上的风波担误终身。 然而此时此刻少年所想,却与沈怀英不同。 此前曾有流言,说许家千金久居宣州,来往的都是乡野粗鄙之人,近朱者赤,她也沾染了偏远之地的乡野气。 如今一见,撇开令人惊艳的容颜,她的一举一动雍容华贵,无不是标准的世家贵女模样。 与自己那日所见,倒像是两个人。 也不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不过刚才两人曾有一瞬四目相对,他能够感觉到,那一瞬她也认出了他,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她就主动移开了 3. 误会 《良辰妙景》全本免费阅读 景珩去了何处,许妙愉没了头绪,而她的清净很快也到了头,终于有人来找她攀谈,当众人发现她亲和温柔之后,她就再也没闲下来过。 许妙愉疲于应对,哪还有功夫管景珩去了哪里,蒋熙怡随着她观赏了一阵琼花,觉得有些累,随着长公主的人去了休憩之处。 许妙愉对着蒋熙怡的仆从好一番嘱托,连跟着自己的紫苏都勒令跟着蒋熙怡,确保万无一失,又看周围护卫森严,料想不敢有人搅乱了长公主举办的宴会,这才放心地自己游玩起来。 宴会中途,有人提议玩一场蹴鞠,正好别苑中有一处空地合适,当即叫人布置好了场地,兴致勃勃地踢了起来。 蹴鞠是当下最为风靡的游戏,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头百姓,身体好的总忍不住去踢两脚,身体不好的也要在旁观看助威。 是以人群渐渐聚集到空地周围,经过踊跃的自荐,蹴鞠踢了一场又一场,众人兴致越来越高,没见着有结束的苗头。 许妙愉绕过欢呼雀跃的人群,七折八折走进了一条小路,道路尽头生长着一棵古树,伸出的树枝搭着一个秋千架。 蹴鞠开始之后,全场的焦点终于从她转移到了英姿勃发的少年少女身上,她一扫全场,很快看到了这个地方,隐藏在藤蔓之中,既能够观赏比赛,又不容易被人打扰。 她坐在秋千架上,足尖离地,轻轻晃动,好似小儿戏莲,望着场上的眼神也有几分痴痴,她倒是也想去和他们比试一番,然而蹴鞠也是母亲明令禁止不许她碰的,她就只能在这里一个人看着。 她喃喃自语道:“这人踢的可真不行,若是我——” “既然喜欢,为何不参与进去?”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许妙愉吓了一跳,她从秋千上跳下来,做出防备的姿势,往右走了两步,靠着古树的人便完全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中。 又是景珩。 不知为何,看到那张俊颜之后,许妙愉反倒松了一口气,换了别人,她还要绞尽脑汁想怎么敷衍过去,而面对景珩,她直接就冷了俏脸:“你怎么在这,该不会是在做贼吧。” 景珩虽然疑惑她为何对自己抱有很大的敌意,但被恶语相向心里也没太大起伏,只道:“许小姐为何来此,在下亦然。” 许妙愉愣了一下,这人怎么突然文绉绉起来了,倒显得她无理取闹,转念想到他的身世,又觉得自己是否过于武断,不然还是问个清楚吧,以免其中有误会, 只是怎么开口又成了个问题。 许妙愉看着景珩,景珩也看着许妙愉,两人大眼瞪小眼,许妙愉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但她不说,景珩也忍着不问。 直到第三个人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周小姐,你再问我十遍百遍千遍,我也还是同样的回答,我不知道。”是个男子的声音,隐有怒气。 接下来又响起个女子的声音来:“我刚才明明看见他和你在一起。” 听两人的脚步声,两人正朝着这边走过来,许妙愉还在思考要不要躲一躲,景珩已经面带无奈躲进了古树后。 见此情形,许妙愉哪还能不明白,这两人是来找他的。 她突然玩心大起,心里思索着待会儿怎么让他暴露,景珩已经看出了她的小九九,当即也顾不上别的,将她也拉到了树后,故技重施,捂着嘴不让她发声。 还好古树腰身足够粗壮,遮住两人的身形绰绰有余。 沈怀英和周宛宛走到秋千架前,仍然不见景珩身影,周宛宛有些泄气,她找了他许久,可他就是故意躲着自己,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人还能飞了不成? 她正要转身离开,忽然觉察出不对劲,今日无风,自己也没有碰到秋千架,怎么秋千架在晃动。 刚才有人在,而且看晃动的程度,那人绝对没有走远,这里只有一条路,她和沈怀英路上没有遇到别人,那人还在这里。 视线转向可疑的古树,周宛宛慢慢移步过去,沈怀英见状连忙伸手想要制止她,但这时景珩已经从树后走了出来。 他挡住周宛宛继续窥探的视线,冷着脸说:“有事?” 见到面之前,周宛宛有千言万语在心口,真见到面之后,在对方毫不掩饰的冷淡之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脸色全无缓和,眼眶中逐渐积蓄起泪水,转身抹着泪跑了。 眼看着方才还气焰极盛的周宛宛下一刻委屈地哭着离开,沈怀英眼中的惊讶怎么也藏不住,他不由心中感叹,感情之事果然最是折磨人。 沈怀英随口问道:“不去追?” 景珩诧异地看他:“为什么要追?” 也对,沈怀英心道,看来母亲的希望又落空了。 沈怀英的母亲也就是景珩的义母,不仅操心沈怀英的婚事,对景珩的婚事也很上心。 托沈家的关系,景珩如今在羽林卫中任职,出了前朝叛乱之事,羽林卫如今大不如前,但沈家自有计较。 羽林卫中郎将周崎很欣赏景珩,周宛宛是周崎的庶女,大概是常听父亲在兄弟姐妹面前夸奖景珩,不自觉上了心,找机会偷偷看了一眼,见是个翩翩少年郎,心里更加喜欢。 沈母听说此事也很欢喜,这亲事要是能成,实乃一件大好事,然而沈怀英一看这情形,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桩亲事是没戏了。 两人又聊了两句,景珩话里话外都是想一个人待会儿,沈怀英也懒得自讨没趣,正要告辞离开,目光向下一瞥,眼尖地发现树干后露出一小片红色的衣角。 沈怀英大为惊讶,树后还有人,而且是个女子。 他心思急转,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地告辞离开。 沈华英一走,许妙愉立刻走了出来,恶狠狠地盯着景珩道:“你这个登徒子。” 景珩失笑道:“许小姐,要不是你想害我在先,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我要是登徒子,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完好无损地跟我说话吗?” 许妙愉小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几分道理,于是问道:“你既然不是登徒子,前些日子在蒋家外面做什么,还向我打听熙怡的下落?” 她这话可问到点子上了,景珩皱了皱眉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环顾四周,急切道:“蒋小姐人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熙怡不舒服,去后边休息了。”许妙愉下意识答道,说完就觉得不对,自己为什么要老老实实回答他的话,又瞪他一眼,“你给我说清楚,你打听熙怡究竟有什么企图?” “蒋小姐是一个人过去的?”景珩无视了她的疑问,又问道。 许妙愉这回说什么也不肯乖乖回答了,“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景珩审视地看着她,忽然叹息了一声,说道:“好吧,我看你是真心关心她,告诉你也无妨,前些日子,有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告诉我,有人想对蒋小姐不利。我父亲曾受蒋大人的恩惠,所以我想帮助蒋小姐。” 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许妙愉半信半疑,总觉得疑点重重,“你一个人能帮什么忙,怎么不告诉蒋家。” 景珩道:“这消息的来历我不能暴露,为了避免蒋家刨根问底,我也不好直接露面,曾经辗转托人提醒,但蒋家并不信。撞见你翻墙那日,我正是遇见有人在巷中鬼鬼祟祟,那人警觉,见我过来就跑了,反倒是你,不仅没看见那人,还阻拦了我去追他。” 怎么还怪上我了,许妙愉无语,可若是他说的是真的,自己只怕还真坏了事。 想到这里,许妙愉也着急起来,她向他确定,“你没有骗我?” 景珩看着她,冷静道:“我没有办法证明,但是至少我希望你能劝一劝蒋小姐万事当心。” 他说的如此真挚,目光也很诚恳,让许妙愉觉得怀疑他都是一种罪恶,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这样,你跟我一起去找熙怡,把这些话跟她也讲一遍,由她再向蒋家说,蒋家怎么也会重视的。” 景珩想了想,同意了。 许妙愉想的也很简单,别苑中护卫众多,不怕他骗自己,若是他说的是真话,也正好可以提醒蒋熙怡。 两人一说定,当即往别苑的后院而去,长公主在后院设置了多处可供休息的场所,从厢房到凉亭应有尽有。 许妙愉打听了一番,得知蒋熙怡在最里面的凉亭休息,连忙走了过去。 相比于前院的热闹,后院就要冷清很多,而蒋熙怡休息的地方,因为位置偏僻,就更冷清了。 凉亭在假山和竹林之中,旁边是一个小湖,许妙愉一走近就觉得不妙,一条溪流经过假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瀑布,水流湍急,流水声连鸟鸣声都盖了过去。 周围也没有几个护卫,而许妙愉和景珩走过来时,正好遇上了蒋熙怡的丫鬟和紫苏,她们说蒋熙怡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将她们都赶了出来。 那岂不是只有蒋熙怡一个人在凉亭中? 两人都变了脸色,快步向凉亭赶去,两个 4. 遇袭 《良辰妙景》全本免费阅读 残阳如血。 外观简朴的马车行进在城外平原之上,时至九月中旬,秋风肃杀,寒气逼人,满目尽是落英,唯路边野菊迎风傲立,如繁星点缀大地。 与长安城时兴的奢靡之风不同,许家在外一向谨行俭用,马车内饰也一应从简,许妙愉这回沾了蒋熙怡的光,车内又多添了两层软垫。 蒋熙怡手捧热茶,小口慢酌,盯着马车的一角出神。 自从景珩将她救下,她就一直是这副模样,旁人只道她是受了惊吓,目睹全程的许妙愉却知道不仅如此,心情有些复杂。 景珩说蒋家不信他的警告,其实这话不能算完全对,蒋家的确派人打探过,却没听说有人要对蒋熙怡不利的消息,这才没有什么大动作。 但为了以防万一,这番蒋熙怡出行都是同许妙愉一起,许家的护卫自然比蒋家靠谱。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胆子大到敢在琼花宴上造次。 姓宋的纵然可恨,蒋熙怡的行为也有奇怪之处。 许妙愉心中忧虑,思量再三,还是问了出来:“熙怡,白天你为何要将侍女都遣走,一个人留在亭中?” 若不是许妙愉太了解她,知道她平时大门不迈二门不出,还要以为她是在和人幽会了,幸而姓宋的没借此污蔑,不然还真不好说清。 蒋熙怡神色一僵,慢慢将茶杯放下,双眸看过来,其中满是愁绪,她似乎觉得难以启齿,几度张口又将话咽了回去。 见此情形,许妙愉哪还忍心逼问,握住她的手道:“不要勉强,等什么时候你愿意了再告诉我吧。” 蒋熙怡轻轻点头,两人又沉默下来。 马车又行了半炷香的功夫,外面忽然传来了呼喝之声以及哀求推搡的声音。 “让开!” “官爷,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吧——” 马车也随着这些声音停了下来,许妙愉使了个眼色,紫苏会意,出去打探一番,回来道:“小姐,外面是一群流民,听说是被城门处的守军赶走的,正好遇上了我们的马车,想讨口吃的。” 蒋熙怡听得一怔,惊讶道:“怎么会有流民,未曾听说哪地有天灾呀,还有为何不让他们进城?” 这一连串问题可把紫苏给难住了,只能道:“奴婢疏忽,没有问得这么细。” 许妙愉冷笑一声接过话,“陛下大修宫室,钱从哪里来,人从哪里来,还不是征用民丁加重赋税,熙怡你久居长安或许不知,长安虽富庶奢靡,长安之外早已是民不聊生,□□,是人祸。为何不让他们进城?他们进了城,让城中皇亲国戚们看见了,岂不是打破了他们心中大夏歌舞升平的幻想?” “妙妙!”蒋熙怡叫道,反握住她的手,神情急切,想要制止她继续说下去,“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在外面千万慎言。” 听到她言语中的担忧,许妙愉神情变得柔和,“你放心,这些话我也只能在你们面前说一说了。” 浓重的无奈从她唇齿间溢出,蒋熙怡不知该怎么安慰她,自己心里也乱得很,因为身体原因,蒋家从不会对她讲这些,她还是第一次听说长安之外的情况,担忧之际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难怪你们要一切从简……” 许妙愉叹息道:“我爹还在西边打仗呢,打仗要的银子可一点儿不比修宫室少,我们的节俭虽然杯水车薪,但也代表了许家的态度。” 她今个儿也就全身上下这套行头贵,还是许母为了女儿婚姻大事着想,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蒋熙怡又说:“那我们帮帮他们吧。” 左右一看,车里只有些小点心,根本不够填饱肚子。 她以为许妙愉一定会同意,怎料许妙愉摇了摇头,严肃道:“不行,这些人有问题,今日出行的氏族众多,各个朱轮华毂,乞讨怎么看也讨不到我们这来。” 况且许家派来护卫她们的人皆是好手,长的嘛,也凶神恶煞的,若真是流民,多半也会敬而远之。 “再等等看。” 这一等,果然叫她们给等出了乱子。 拦住马车的流民怎么呵斥也不愿让出道来,许家护卫只好下马将人拉开,推搡之间,一个流民跌坐在地上,大叫道:“杀人啦,许大将军纵容家仆行凶……还有没有王法了,我跟你们拼了。” 此言一出,许妙愉顿感万分不妙,心道:“家中护卫都很谨慎,言谈之间并未透露出这是哪家马车,马车上更无任何标识,此人却将矛头直指许家,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他声音中气十足,哪里像吃不饱饭的流民。” 当下也顾不上许多,掀开车门处的帘子,对外面的护卫喊道:“快走!” 这时许妙愉终于亲眼见到了外面的情形,草木枯黄的原野上,浩浩荡荡一大群人,一些站在道路两旁,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一些站在道路中央,同样的衣衫褴褛灰头土脸,身形却看着明显要健硕一些。 她一露面,刚才大喊之人从地上一跃而去,手往腰间一放,摸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弯刀,一下将推倒他的护卫砍倒在地。 那护卫血流如注,立时气绝。 仿佛是行动的讯号,流民队伍中瞬间涌出数十人,从四面八方包围住马车,与许家的护卫拼杀起来。 许妙愉骇然后退,帘子重重砸在门框上。 “怎么了?”蒋熙怡见她脸色发白,忙问道,但不等许妙愉回答,血腥之气连同着喊杀之声就飘了进来,蒋熙怡顿时也是脸色一变。 此情此景,她就是再不谙世事,也该知道发生了何事。 刺客!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紫苏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她们如此恐惧,许妙愉反而冷静下来,这时候慌也不是办法,她在马车坐垫下方摸索片刻,自暗格中拿出一柄长剑和一把匕首。 许家的每一辆马车上都有这样的设计,但此前从没派上过用场,没想到第一次用上竟是在她手中。 冷静的同时,她心里也打着鼓,自己小的时候是随父兄学习过一点儿功夫,但仅限于强身健体,和人搏杀,她也不会啊。 可是其他人都慌的不行了,她这个主心骨此时万不能露怯。 她将长剑塞到紫苏怀中:“保护好熙怡。” 自己则拿着匕首走到车门前。 紫苏红了眼,飞身扑上来,抱住她的腰,哭着叫道:“小姐,您不能冒险。” 许妙愉挣扎了一下推开她,无奈道:“谁说我要冒险了,我只是站在这里防止有人闯进来,你的任务就是保护好熙怡,听到没有。” 紫苏摇了摇头,一副要跟许妙愉同生共死的架势。 说 5. 稀客 《良辰妙景》全本免费阅读 有了景珩的加入,贼人被悉数歼灭,仅留下三个活口以供审问。 直到这时,接到消息在周边屯驻的军队才赶了过来,见到现场的惨状,无不惊骇。 残局尚需收拾,业已安全,许妙愉让人先将受到惊吓的蒋熙怡送回了城,自己留了下来。 景珩也留了下来,一开始,他仍然打算像在别苑中那般事了拂衣去,但还有贼人潜藏在暗处这一担心阻碍了他的脚步,而后军队的到来则让他彻底走不了了。 那边护卫和士兵们忙碌着,这边许妙愉借口有话要问将景珩叫到了一边。 紫苏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经历了马车上那一遭,她不仅胆子忽然大了起来,这忠心程度也更上一层楼。 还好许妙愉要说的话没什么她不能听的,也就由她跟着了。 “许小姐有什么想问的?”景珩的语气异常的正经,表情也十分严肃,要不是这张脸给她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她都要怀疑和那天在巷中遇到的不是同一个人了。 许妙愉轻抿朱唇,双颊染上红晕,“谢谢,还有,对不起。” 其实这句话,在景珩救下蒋熙怡时她就想说了,只是当时景珩走得毫无预兆,她来不及开口,此刻再说,其中情绪又比那时多了几分。 景珩有些意外,半晌才道:“许小姐心系友人才会一时心急误会在下,不必觉得抱歉,况且若不是你救了自己,也撑不到在下前来,你应该感谢自己,在下只是为了报答蒋家顺手为之。” 他已经向许妙愉解释过他是以为还有人对蒋熙怡不利才赶过来,通过贼人的只言片语,他们也已经初步推断,这回贼人就是景珩得到的消息中要对蒋熙怡不利的人,只是消息出了偏差,其实贼人的真正目标是许妙愉,提及蒋熙怡仅是因为两人关系密切,贼人曾想通过蒋熙怡下手。 虽然他说的都是事实,语气却生硬得让许妙愉柳眉蹙起,她感觉到他在刻意划清界限,却想不通为什么。 这时,从别苑的方向匆匆走来一人,见到景珩,惊喜道:“阿珩,你话也不清楚就走了,叫我好一阵担心。” 是沈怀英。 沈怀英走近了,才发现许妙愉也在一旁,却不是他眼拙,实在是许妙愉衣服上沾了脏污,看不出原来的花纹,发髻也凌乱了些,难以与琼花宴上明丽动人的许小姐联系上。 他再看景珩,更是吓了一跳,景珩身上几乎被血浸透了。 “不是我的血。”景珩解释道。 沈怀英夸张地抚了抚胸口,“吓死我了,差点儿没法和母亲交代,不过我想也是,整个长安城能有几人把你伤到。” 说完这些,他忽然发觉两人的氛围不太对劲,暗道莫非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正打算找个理由走开,许妙愉已经主动微笑着说道:“两位想必还有话想说,小女就不打扰了。” 说罢转身离去,背对着他们撇了撇嘴,管他为什么要划清界限,自己也有脾气,难道还要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吗? 沈怀英看着许妙愉的背影分明带着一股子倔犟,挑眉斜睨了一眼景珩,“你惹到她了?” “没有。” 回答得这么快,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沈怀英好奇道:“阿珩,在琼花宴上我就发现你跟这位许小姐单独待在一起,后来你救了她的朋友,现在又救了她,你们究竟怎么一回事,该不会你今天来琼花宴是为了她吧?” 沈怀英越说越觉得可疑,越说越觉得自己猜的没错,说到最后语气中出现了担忧。 “真的不是。”景珩哪能不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叹息一声,将前前后后的经过都讲了出来。 听到许妙愉翻墙出去,沈怀英直呼没想到,听到许妙愉对景珩的误会,沈怀英笑得不行,最后听到马车前的厮杀,他终于沉默下来。 许久后,沈怀英看着天边的最后一线晚霞,沉重道:“这件事不简单。” *** 如何个不简单法,第二日的早朝揭晓了答案。 涉及到朝中重臣的家眷,当夜京兆府、刑部和大理寺通宵达旦地审讯追查,景珩也被叫去问了许多次话,如此声势浩大,再大的阴谋也能查个水落石出。 第二日早朝,刑部向建兴帝禀明,在长安城郊袭击许妙愉的是西戎的细作,他们的计划是抓走许妙愉以威胁许熠。 建兴帝震怒,下令将细作枭首示众,又赐下大量赏赐安抚许妙愉,至于救下许妙愉的景珩,从羽林卫调到右金吾卫并升任右金吾卫翊府右郎将。 从籍籍无名的羽林卫小兵一夜之间升为炙手可热的金吾卫郎将,景珩迅速成为长安城的大红人。 调令下来的当日,景珩去向羽林卫中郎将周琦辞别。 周琦年近五十,原是驻扎在辽东的边军,杀敌勇猛屡获升迁,调往京师任职,后因得罪奸相明升暗贬任羽林卫中郎将,奸相被诛后,却无人还记得起他这个毫无背景的中郎将,这一待就是十多年。 升迁无望,羽林卫近年来又愈发势弱,周琦无奈只能寄情山水,原本魁梧的身形逐渐走样。 景珩去见他时,他正挥舞着一柄红缨枪,没两下便气喘吁吁,将长枪扔给景珩,擦掉额头的汗水朗声道:“老夫早看出你非池中物,这一去前途无量,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可别忘了老夫。” 景珩将长枪放回兵器架,向他郑重地行了一礼,“将军的照顾景珩没齿难忘。” 周琦性情豪迈,因可惜他一身好武艺却到了羽林卫这么个不能施展的地方,对他多有提携之意,平时更是十分照顾他,景珩这话全然肺腑之言。 周琦忽然叹了一口气,收起调侃,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了两个字:“保重。” 景珩颔首,两人又说了几句推心置腹的话,景珩告辞离开。 走在长安城宽阔的街道上,他又想起周琦的那句保重,羽林卫虽是清闲之地,但也远离是非,而金吾卫却是是非汇聚之所。 沈大人告诉他,这一调动乃是蒋家一手促成,蒋家已经知道琼花宴上发生的事情,正值多事之秋,蒋家此番举动是单纯出于报答,还是别有深意? 离了羽林卫,接下来就该到金吾卫报到,沈怀英早已托人打听清楚,如今的右金吾卫中郎将,景珩的顶头上司,是个叫王宝风的年轻人。 王宝风这个名字,随便在路上问一个长安百姓,他多半是不知道的,但要是问一个长安官员,那可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王宝风本人倒是没什么,没有什么功绩,也没犯过什么错误,实在平平无奇,能当上炙手可热的金吾卫中郎将,皆因他有一个好叔叔。 天下皆知当今圣上能够登极靠的是宦官的支持,因此极为宠信宦官,其中最受建兴帝信任的,是众宦官之首内侍省知事王公公。 这位权倾朝野的王公公,就是王宝风的叔叔。 王宝风幼时家贫,不学无术,少年时王公公逐渐势大,作为其唯一的子侄辈,王宝风来到长安,年纪轻轻入仕,在王公公的保驾护航之下,平步青云,享尽荣华富贵。 朝臣之间对王公公多有不满,对王宝风的评价却好坏参半,有说他谦逊和善的,也有说他长袖善舞的,足以说明他也颇有可取之处。 景珩走进右金吾卫翊府廨署,不巧王宝风带人出去巡逻了,他站在公廨大堂中等待,翊府长史原本要陪他一起等候,顺便向他介绍一二,中途来了件急事,又告罪匆匆离去。 廨署中来往文官士兵繁多,吵吵嚷嚷,景珩别的没感受到,只感受到了金吾卫的忙碌。 等到王宝风回来之时,这样的感受又被进一步加深。 王宝风不过二十出头,不胖不瘦,长脸鹰鼻,穿着红色甲胄不苟言笑的样子颇有英气,大跨步自大门进来,身后跟着一队军士,很符合人们印象中威风凛凛的金吾卫形象。 他一进来,立刻就被蜂拥而至的人群淹没。 “中郎将,平康坊中……” “中郎将,大将军有令……” “中郎将……” “中郎将……” 当王宝风好不容易从人群中脱身,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威严和英气,只剩满脸的愁容与疲惫。 他一走进大堂,长史又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抱着厚厚的一叠公文来到他面前,王宝风更加愁苦。 正要叹气,忽然看到堂上还站了个陌生人,当即脸色严肃起来,长史连忙介绍道:“中郎将,这位就是新到任的右郎将景珩景大人。” 景珩上前来,抱拳道:“见过中郎将。” 王宝风看着他,心中暗道当真是个貌比潘安的儿郎,看来传言不假,不禁眼前一亮,脸上挂上热情的笑容,把臂欢喜道:“久仰大名,今个儿终于得见真人了,快过来坐。” 王宝风拉着景珩坐下,公事暂搁一边,先是一番闲聊,说起琼花宴那日。 王宝风道:“说来可惜,那日我也收 6. 媒人 《良辰妙景》全本免费阅读 宣威将军许望清是何许人也? 其父许炯,和大将军许熠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许熠行武,许炯却选择了文官一路,如今在外就任河东道观察使。 许望清自幼随其父苦读诗书,俨然是要走父亲的道路,却不知为何在十六岁时突然投身行伍,跟随许熠南征北战,自己也屡立战功,名声大噪。 因其是中途弃文从武,不同于寻常武将,许望清好书法通音律,性情温和沉稳,颇有儒将风范。 人们都以为他会随许熠一同抗击西戎,但他却留了下来。 此前琼花宴之事,许家后续的各项事宜皆是由许望清出面,所以景珩和许望清也曾接触过一两次,主要是许望清代表许家对他表达感谢。 除了行事滴水不漏之外,景珩对许望清没有太多印象,出于一些个人原因,他并不愿意和许家有太多接触,想来许家也担心他因此事贪得无厌,之后也无联系。 所以当景珩听下属禀报说许望清要见他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景珩放下长弓,百步之外用来训练的假人上,银箭正中眉心,周围传来一阵热烈的叫好之声。 金吾卫中不少是世家勋贵子弟,初时对他这个出身绝对算不上高的郎将多有不屑,如今能得他们拥护,除了王宝风的支持之外,他这一身好武艺尤其是一手百步穿杨的箭术也起了很大作用。 练武场外,宣威将军许望清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叫了声好,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兵,那小兵身形跟他一比有些瘦小,将头埋得很低,见状道:“眼见为实,哥哥这回你该信了吧。” 声音清脆,毫不掩饰,一听就是个女子,而且就凭称呼,便知她是许妙愉。 许望清盯着她,目光如炬:“妹妹你的话我从来都是信的,你当初将他的箭术说得神乎其神,我只是疑虑若他真有这等本事,怎的此前仅是羽林卫中一小兵而已,今日一看你说的果然不假,这疑虑却更增加了。” 许望清心里清楚,景珩既然是沈如海义子,又有此等本领,没道理沈如海会任由他埋没,唯有景珩和沈家有罅隙可以解释,但沈怀英和他关系密切又是人所皆知,其中多有矛盾之处。 许妙愉以前却没想这么多,听许望清一说,也好奇地思索起来。 正想着,景珩已经走了过来。 刚到跟前,客套话还在嘴边,景珩瞥到许望清旁边的身影,怔了一怔,一时竟没了言语,片刻之后,他邀许望清到练武场旁边的阁楼说话。 阁楼是金吾卫的兵库房之一,平时仅有两人在门口镇守,景珩屏退两人,与许望清寒暄两句,余光却始终瞥着许妙愉。 许望清见状也不遮掩,笑道:“景大人,今日来的唐突,实在是我这妹子有要事要与你相商,还请你勿要见怪。” 说罢,他主动退开老远,为两人留出空间,听不见两人说话但是又能看见两人的位置。 许妙愉能有什么事情需要与自己商量? 景珩心中疑惑,并不主动询问,许妙愉也一改常态,扭捏起来,似乎她将要说的事情十分难为情。 许妙愉缓缓抬起头,女扮男装依然不减清研,她双颊微红面若桃李,看得景珩晃了晃神,心跳不禁快了些许。 景珩别过脸去,终于忍不住问道:“许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许妙愉轻咬下唇,脸颊更红,小声说:“我想知道,你可有心仪之人?” 景珩愣住,为许妙愉的大胆直接感到惊愕,忽然想起那日在小巷中见到的她,又觉得不奇怪了,他抿了抿唇,感受到耳垂发热,“没有。” “真的?”许妙愉话语中的惊喜已然藏不住了。 “……是。” 景珩难得犹豫了一下,转头看着她,她脸上的喜悦是如此真切,他也不禁露出一个浅笑,只是下一刻,许妙愉的下一句话就令他的笑容僵住。 许妙愉松了一口气,双眸亮晶晶的,带着希冀的眼神看着他,脸上仍有难为情的神情,但这神情又被另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覆盖,“既然如此,你觉得熙怡如何?” “熙怡?”景珩不可置信地重复道,好似一盆冷水淋下,将他脸上刚刚升起的热意浇散,“蒋熙怡?” “对啊,长安城应该没有别的叫熙怡的女郎了吧。”许妙愉点点头,生怕他拒绝,继续说,“熙怡温柔善良,美丽大方,你也见过的,你觉得她如何?” 她还想再多说两句好话,一抬头,看见景珩双臂相交抱于胸前,脸上的神情只能用冷峻来形容,顿时噤声,瘪了瘪嘴,疑惑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话。 景珩见她还委屈上了,冷笑道:“我倒是不知,什么时候许小姐改做了媒人,这长安城未婚的男女许小姐是不是都要牵个线搭个桥?” 他话中带刺,说得许妙愉脸红一阵白一阵,心中恼道,不愿意就罢了,何必说这种话让人难堪。 她也不是会忍气吞声的人,刚想呛回去,景珩忽然向外走去,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路过许望清身边时,朗声道:“许将军,下官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远送。” 明晃晃的逐客令,许妙愉面色一沉,小跑过来想要拦住他,他已经大步流星离开。 许望清对她摇摇头道:“算了。” 许妙愉心有不甘,疑惑道:“他在生哪门子的气?” 许望清道:“妹妹你当真不知?” 许妙愉只觉得莫名其妙:“我应该知道吗?” 许望清将两人的神情看在眼里,旁观者清,闻言暗暗叹息,不禁对刚离开的人产生了些微的同情,但他又不能明说,只问道:“你拜托我带你来金吾卫,说的可是要向他当面致谢,怎么变成撮合他和蒋熙怡了?” 许妙愉惊讶道:“你偷听我们说话?” 许望清无语道:“你们声音再大一些,外面的人也能听得见了。” 他这个堂妹,别看在外面一副端庄优雅的模样,实则被叔父宠得无法无天,也就叔母能治住她。 许望清从小没少受她的欺压,时常苦不堪言,但没办法,谁让他就这么一个妹妹,当哥哥的自然只能宠着。 许妙愉哦了一声,心里盘算着不能就这么放弃,眼珠一转,撒娇道:“哥哥,过几天祖母寿辰,是不是可以将他也请上呢?” 许望清扶额道:“景大人对你有救命之恩,当然是要请的,但他要是不来,又有什么办法?倒是你,就这么想撮合他们,莫不是蒋小姐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没有。”许妙愉连连摇头,害怕许望清继续问下去,赶紧止住话头,至于许望清所说景珩要是不来怎么办,她当然有办法让他来。 *** 十月初十,许老夫人六十大寿。 这年年初,许家就在为寿宴作准备,至少将许妙愉从宣州叫回来,明面上用的也是这个理由,原本计划着除了在外任官的许炯,寿宴谁都不能缺席,哪料突然出了西戎一事,许熠也率军西征。 缺少了两个顶梁柱,加上局势动荡,大操大办是绝不可能了,许家便只办了一场家宴,来的客人除了许家的姻亲,只有少数关系密切的朝中之人。 许家和沈家在朝中交集较少,关系只能说不咸不淡,这宾客名单里从来是没有沈家的 7. 拒绝 《良辰妙景》全本免费阅读 许老夫人的寿宴不算热闹,胜在温馨融洽,酒足饭饱之后,宾客纷纷告辞,一时间又显示出几分萧条之感,就如最近的天气一般。 沈怀英见众人离开,也想拉着景珩一起走,没想到被景珩拒绝,早在收到许家的邀请之时,他就意欲推辞不来,那时景珩的意思也是不来,可没过两天,景珩却突然让人带信给他,说自己要来这一趟。 原因为何,景珩始终不肯说。 沈怀英只好先行离开,他前脚刚踏出许府大门,后脚许府的小厮就找到了景珩,说许望清请他去后花园一叙。 景珩跟随着小厮来到许府的后花园,在花木掩映之间看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焦急地向这边张望着。 就在他看到少女之时,少女也看到了他,提起裙摆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在他的面前站定,微微喘着粗气,俏脸上略带不满:“你怎么来的这么慢?” 景珩没有说话,冷冷地瞧着她,要见他的不是许望清而是许妙愉,自从经历了上次的事情,他一点儿也不意外了,甚至他会来许府,也是因为许妙愉的威胁。 许妙愉到这个时候才找他,反而令他意外,心中还道她怎么突然沉得住气了,如今看来,或许是并不是她沉得住气,而是有人从中阻挠,故意拖延时间。 许妙愉抿了抿嘴,知道自己一着急说错了话,神情有些无措。 景珩见状,心下一软,脸色有所缓和,只是说出的话依然不怎么友善,“许小姐不惜拿自己的名声来威胁我,究竟是有什么事情?如果还是为了那件事,那我们也不用多说了。” 三天前,景珩带着金吾卫在西市巡逻,却被许妙愉的婢女紫苏拦了下来,塞给他一封信,说是许妙愉给他的,不能让别人看到。 因着这个小插曲,景珩还被下属调侃了一阵,但当他看到信中的内容时,好心情瞬间消失殆尽。 许妙愉在信中威胁道,如若他不去许老夫人的寿宴,她就要对家里人说出那日他们在小巷中发生的事情,只怕到时候许家会认为他是故意轻薄于她。 许妙愉在信中气焰嚣张,但那不过虚张声势,此时此刻面对景珩,她实在有些难为情。 “那只是吓唬你的,就算你不来,我也不会……”许妙愉小声为自己辩解道,说着又觉得实在辩驳得苍白无力,干脆说回了正题,“的确是为了那件事,熙怡如今就在我府上,我想……” 话未说完,景珩转身就走,许妙愉猝不及防,也顾不上礼仪形象了,飞奔过去拽着他的胳膊,叫道:“等等!” 景珩愕然,停住脚步,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柔若无骨的白嫩手掌握住他的肘窝下侧,生怕他逃脱,握得很紧,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透过衣衫传来。 许妙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呆愣了片刻终于意识到不妥,连忙放手,满脸通红,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声恳求道:“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等了一会儿,景珩才道:“好。” 如今也不用再瞒着了,许妙愉将蒋熙怡的身体情况以及她对他的思慕一一道来,末了小心翼翼地说:“上次回来之后,我也仔细想过了,你既然对她无意,我也不能强求你喜欢她,但她已经时日无多,你能不能假装喜欢她,好歹让她最后这段日子能开心一点儿呢。” 这是什么馊主意。 景珩简直要被她气笑了,只是眼见她越说越伤心,最后眼中甚至泛起了泪光,讽刺的话语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的沉默让许妙愉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眨了眨眼睛,一脸希冀地看向他。 她俏脸微红,明眸如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就这么望过来,不管是谁见了,都不会忍心拒绝,甚至恨不得掏心掏肺,满足她的所有要求。 景珩自认心硬,此刻也动摇了。 何况蒋熙怡的确可惜可叹,面对一个年轻的生命即将逝去,没人会无动于衷。 “我可以去见她。”景珩终于松了口,许妙愉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又重申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对蒋小姐无意,更伪装不来。” 他没有再拒绝,对许妙愉来说已经达成了目的,其实她先前的提议只是一种试探,就算景珩肯伪装,蒋熙怡一向聪慧,怎么会看不出来,她要的就是他肯去见她。 日久生情,现在不喜欢,多相处相处,可就未必了。 许妙愉嘴上说着没关系,领着他往蒋熙怡的所在走去,心里算盘却打得噼啪作响,雀跃的心情一直维持到了景珩和蒋熙怡见了面。 她借口府中忙碌,要去帮母亲的忙,留下两人独处,匆匆离去,其实没有走出多远,就在附近的假山后面藏着。 紫苏作为她的心腹丫鬟,虽然十分不赞同,依然参与了她的整个计划,此时跟在她的身旁,一边向四周张望着谨防有人靠近,一边疑惑地问道:“小姐,您很难过吗?” 许妙愉闻言一愣,“我什么时候难过了?” 紫苏不解道:“奴婢看您都不笑了。” 真的吗? 许妙愉素手抚上唇角,果然平平,又就着假山旁的溪流一照,水中倒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但也依稀可见脸色并不明媚。 她瞪了一眼紫苏,“多嘴,哪有人一直笑的,傻子不成。” 当主子的要嘴硬,自己一个小丫鬟能多说什么,紫苏委屈地闭上嘴。 然而这一来一回之后,许妙愉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的确心情有些低落,下意识低头看着手心,却不敢去思索为什么。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景珩和蒋熙怡,心情也颇为复杂,双双陷入了沉默。 景珩自不必说,他既然没有打算哄骗蒋熙怡,那还能说什么,总不能一上来就义正严辞地表明自己的郎心似铁。甚至直到此刻,他仍然对许妙愉的话心存疑虑,蒋熙怡心悦自己,究竟是事实,还是许妙愉的误会? 而蒋熙怡,看到景珩的一刹那,联想到今日许妙愉种种古怪行径,哪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少顷,还是蒋熙怡率先打破了沉默:“景大人,上次的事,多谢您了。”她说的是琼花宴上,那时景珩匆匆离去,她还没来得及道谢。 景珩道:“蒋小姐不必客气,在下也要感谢令尊在陛下面前美言。” 说起这件事,他倒是一愣,心中忆起一些曾经的流言,那是他刚接到调令的时候,救了许妙愉与蒋熙怡,他固然功劳可嘉,但连升数级右迁至金吾卫郎将,还是显得过快了。 再加上这是英国公的建言,那时就有人猜测,是英国公看上了这位少年英雄,想为女儿招婿,首先的一步,便是要给他一个勉强配得上英国公府门楣的职位。 如今景珩已经上任数日,却和英国公府没有任何交集,这流言才渐渐止息。 景珩不知道的是,蒋熙怡也想到了此事,而且,她是知道其中内情的,其实流言中的大部分内容为真,当时的确是她的父母看出了她的心意,但后来他们的心思也被她掐灭了。 蒋熙怡的想法却很简单,她已是行将就木,何必再耽误人家,所以当许妙愉追问她时,她不曾提过景珩,只是没想到许妙愉凭借对她的了解,自己看出来了。 “这是公子应得的。”蒋熙怡温声细语,顿了一顿,思索片刻,话音一转,“今日劳烦公子陪妙妙胡闹,我心里当真过意不去。” “妙妙?”景珩疑惑地重复道,同样的称呼从他口中说出,却和蒋熙怡叫着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抵不住好奇在暗处偷听的许妙愉耳垂殷红。 蒋熙怡微笑道:“这是妙愉的小名,我小的时候常这么唤她,如今也改不过来。” 景珩不禁也弯了嘴角,想到自第一次见面以来与许妙愉的种种交锋,虽然她时常做出些气人的举动,却也算得上“妙”。 蒋熙怡心思细致,见状心底叹息一声,心绪千转百回,继续温声说道:“妙妙行事大胆不拘俗礼,往往出人意料,但她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公子应该也能看出来。” 景珩对此有不同的看法:“许小姐的确没有什么坏心思,然而种种行径,总是能给人带来麻烦,蒋小姐也好许将军也好,你们对她宠溺,所以能够容忍,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得了。” “公子说得不错。”蒋熙怡尚不知道两人之间发 8. 悲痛 《良辰妙景》全本免费阅读 遗憾? 怎么样才算遗憾,蒋熙怡离开之后,许妙愉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纵观她在宣州的生活,虽然她总是改变不了母亲的决定,但她也并不是毫无自由可言。 就拿她的婚事来说,在宣州时曾有一当地世族来提亲,对方家世样貌都十分出色,母亲当时很是满意,可是她见了一回本人,觉得对方怯懦没有主见,不愿意嫁他,母亲听了原委,也没有坚持。 与其他出生就是为了联姻,毫无选择可言的世家贵女相比,她已经很幸运了。 况且,熙怡撮合她和谁不好,偏偏是景珩。 夕阳晚照,许家的宾客都已经离去,许妙愉心不在焉地走在花园间的小路上,回想着今天发生的种种事情,越想越想不明白。 她突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亦步亦趋跟着她的紫苏,茫然道:“紫苏,你说,为什么熙怡会想要撮合我和景珩呢?” 紫苏这时候又机灵了起来,为难道:“小姐,这蒋小姐在想什么,奴婢可不敢妄加揣测,不过奴婢觉得,或许她的想法和您的想法刚好是一样的呢。” 自己是因为察觉到蒋熙怡心悦景珩,照这么说—— “你的意思是,我喜欢景珩?”许妙愉一脸的不可思议,。 紫苏赶紧撇清自己,“小姐,奴婢可没有这么说,只是或许蒋小姐是这么觉得的,毕竟琼花宴那日景大人舍身相救,这样的英姿在长安城可不多见。您还不知道吧,这些天外面有很多人想将女儿嫁给景大人呢,不过都被景大人拒绝了。” “他有这么受欢迎吗?”许妙愉嘟囔了一句,又一想,景珩长得确实不错,最近又连升几级,看着前途无量的样子,好像受欢迎也应该,于是讪讪道,“那跟我也没关系吧,你也觉得我喜欢他吗?” 紫苏道:“这奴婢就更不敢妄下定论了,不过奴婢听说,喜欢一个人,有时候自己是意识不到的,小姐见到景大人的时候,如果感觉脸红心跳,看到景大人和蒋小姐在一起,会觉得失落,那应该就是了吧。” 许妙愉:“……” 完了,跟她说的一模一样,自己竟然真的喜欢上景珩了。 许妙愉欲哭无泪,一旦开始正视自己的内心,之前心中种种纠结突然都找到了源头,此刻,她不得不承认,其实也不奇怪,她至今仍然清晰地记得景珩骑在马上引弓将贼人射落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又变得失落,“可是我已经搞砸了。”想撮合蒋熙怡和景珩,结果一点儿效果也没有,自己又和景珩彻底闹翻了。 景珩的无情还历历在目,许妙愉心中酸楚,安慰自己到,幸好景珩不喜欢她,幸好自己也只有一点儿喜欢他,反正他们也不会有结果,就这么不再有交集也没什么不好。 一通自我开解之后,许妙愉感觉心情舒畅了不少。 一晃又是三天过去。 这三天不仅许府平静无波,就连整个长安城都风平浪静的。 天气转寒,人也变得惫懒起来,但许妙愉风雨无阻每日都要往蒋府去一趟,蒋熙怡受不得风,轻易不能出门,她就陪她在屋内坐着聊一会儿。 她们都没有再说起过三天前的事情,再加上许妙愉强迫自己不去想景珩,渐渐的,她倒真的快把他给忘了。 长安城太大,人也太多,只要不去刻意关注,她就很容易断了他的消息。 而且,如今压在许妙愉心头的巨石,依旧是蒋熙怡的身体,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蒋熙怡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 有一天,她过去时,正赶上大夫为蒋熙怡诊脉,她默默看着,结束后偷偷将大夫拉到一边,问及蒋熙怡的情况,大夫却只是摇头叹息。 听闻蒋家已经在着手准备后事。 如此又过了数日,某天,她照常去见蒋熙怡,却被蒋夫人拦了下来,蒋夫人说,蒋熙怡现在已经虚弱到下不了床了,她不愿许妙愉看到自己这般脆弱的模样,特意嘱咐了不让许妙愉进去。 许妙愉无法,只好回去,蒋夫人也是满脸的憔悴,她甚至不敢再托人去蒋府问蒋熙怡的情况,害怕再三提起,对蒋夫人她们也是一种伤害。 如此煎熬了半个月之后,十月末的某天,蒋熙怡身边的婢女突然急匆匆地过来,请许妙愉去蒋府,许妙愉心里一沉,什么也顾不上,抬脚就跑到了蒋府。 她又见到了蒋熙怡,穿着一身锦衫罗裙,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未施粉黛的脸上不见往常的病容,反而红润如玉。 那是许妙愉从未见过的她,如果她没有生病,大概就会是这个样子。 见此情形,许妙愉丝毫没有感觉到开心,她已经隐隐察觉到了原因,巨大的悲痛袭来,可是她不能表现出来,扬起笑容向蒋熙怡走了过去。 “妙妙。”蒋熙怡笑着招呼她,亲切和煦的笑容在阳光下甚是耀目。 “熙怡……”许妙愉想说两句俏皮话逗她开心,刚唤了她一声,余下的话就堵在了嗓子眼,喉咙发紧,好像被人扼住了。 这时候如果强行说话,恐怕会再也控制不住泪如雨下吧,许妙愉仍然维持着笑容,却紧紧闭上了嘴。 “怎么笑比哭还难看。”蒋熙怡笑话她道,她自己是没有什么避讳的,还安慰她说,“不要难过,我们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不是吗,妙妙你不知道,这些天我躺在床上,才是真正的无力,现在能起来走一走,还能跟你这样说一说话,我真的很开心。” 许妙愉重重地点点头,依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是听到蒋熙怡说她现在感觉很开心,她心底的悲痛好像也少了一分,她也安慰自己,或许对于蒋熙怡来说,这才是解脱。 蒋熙怡微笑着看着她,突然狡黠一笑,“妙妙,上次我说的话,你可要好好考虑。” 许妙愉脸上显出一丝窘迫来,嘴唇蠕动,呐呐不语。 蒋熙怡又郑重其事地说:“不管怎样,你要记得,什么事情在生死面前都是小事。” 说完这句,似乎是为了更加放松一些,她又提起了许妙愉小时候的糗事,语气中满是怀念的意味,许妙愉也配合着她回忆起往昔来。 两人闲聊了许久,直到蒋熙怡觉得累了,许妙愉这才打道回府。 当天夜里,狂风大作,风声呼啸,许妙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身穿衣出去。 紫苏猜到了她的心思,早就在门口候着她,两人自那条曾经走过的路又来到了院墙边,许妙愉能感觉到黑暗中有人在跟着她,许府里面当然不会有歹人,那是她母亲派来保护她的人。 许妙愉又跳到了小巷中,看着对面灯火通明的蒋府,却踌躇起来。 这时,小巷的阴影之中,慢慢走出了一个人。 身姿挺拔,眉目俊美,是许久不见的景珩。 景珩看见她,解释道:“我听说蒋小姐……”他与蒋熙怡并不熟悉,但毕竟曾经有过交集,听闻蒋熙怡快不行了,虽然不像许妙愉那般悲痛,也感到唏嘘,不自觉便走到了此处。 这种时候,好像什么样的反应都有些奇怪,许妙愉只当没有见到他,仍然瞧着蒋家,她不能贸然进去添乱 9. 动荡 《良辰妙景》全本免费阅读 此后几日,许夫人没有再提起过这一晚的事情,似乎当时她的出现就只是为了带许妙愉回去。 许妙愉初时忐忑了一下,后来心神就完全被蒋熙怡的事情填满,那晚蒋家不让她进去,并非对她有什么意见,仍然是遵从蒋熙怡临终前的吩咐。 蒋家感念她对蒋熙怡的情谊,特地遣人来感谢她,许妙愉听了,反而更加伤心,不时想起蒋熙怡的音容笑貌,整日恹恹的打不起精神,人也清减了不少。 及至蒋熙怡下葬之后,她才逐渐恢复过来,脸上终于偶尔能露出笑容来。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的生活却还要继续。 又过了几日,西边传来军情,许熠大胜,不仅将西戎赶出了三州,而且深入敌军腹地,差点儿就擒住了西戎如今的首领赤繇,赤繇在下属的帮助下勉强逃脱,隔日便派使者奉上珠宝向大夏称臣。 大夏朝堂上下一片欢喜,祝贺的人将许家的门槛都要踏破了,而随着这个消息一起来的,还有许熠的一封家书。 许熠在信上说,他无意在西北久待,已经向朝廷请求调回来,预计不久之后就能班师回朝。 接到这封信后,许家才算真正的喜气洋洋起来,许夫人的笑容多了,许妙愉也总算从蒋熙怡的事情中走了出来,满心期待起父亲归来。 她的父母是标准的慈父严母,要说许家之中谁最宠她,所有人都要给许熠让个位子,甚至她刚及笈之时,半开玩笑地说她不要嫁人,要一直待在父母身边,许熠经过深思熟虑竟然也没有完全拒绝。 许妙愉一心计算着父亲回来的日子,可她不知道的是,古老的皇宫之中,针对许熠的安排,帝国最核心的几人始终争论不休。 表面上的胜利与喜悦掩盖了水面之下的波涛汹涌,十一月初的某个晚上,当皇城的人们在梦乡中被喊杀之声惊醒时,惊讶地发现神策军将东宫团团围住,而东宫的士卒一边大喊神策军谋反,一边拥护着太子出逃。 厮杀持续了一整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长安百姓也担惊受怕了一整夜,直到第二日清晨,喊杀之声终于逐渐停歇,东宫周围的街巷却血流不止煞气冲天,不知昨夜新添了多少尸骸。 这场争斗最终以神策军的胜利而告终。 太子被押解进宫,东宫中负隅顽抗的眷属尽皆被屠,就连一向深受建兴帝喜爱的皇长孙也被下狱。 做完这一切,神策军大摇大摆地离开,收尾的工作,却还要被蒙在鼓里的禁卫军处理。 金吾卫也是其中之一。 当景珩奉命带着人赶到之时,只见遍地残肢断臂,宛若人间炼狱。 随他一同来的金吾卫兵士大多出身官宦,久在皇城之中,未经历过战事,平日里巡逻街巷,处理点小偷小摸,哪见过这幅场景,纷纷脸色苍白,更有甚者忍受不住血腥气扶墙呕吐。 景珩带着金吾卫众人在各路口设下禁制,阻止普通民众进入,一切安排妥当,他则率领几名心腹往东宫附近巡视,驱赶前来看热闹的人和行踪诡异之人。 这时神策军尚未完全撤离,东宫大门前仍有一队士兵进进出出忙碌个不停,未免冲突,景珩率人在远处站定,正要绕路而行,从东宫大门口走出一个踉跄的身影。 脸色苍白,双目无神,似乎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是中郎将。”景珩身边一士兵叫道。 “你们在此等候,不可妄动。”景珩吩咐完,独自向那身影走去。 门口的神策军士兵见到他身上的金吾卫甲胄,没有展现出敌意,但脸上的警惕也毫不掩饰,待景珩走近了,其中领头的正要喝止,王宝风匆匆上前来,“诸位莫慌,是我的部将。” 他拉着景珩走到一边,嫌恶地看着自己衣袍上的血迹,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景珩道:“奉命行事。” 王宝风叹息道:“你带着他们走远点儿,别掺和进这里的事情。” 景珩看着他,没有应和,反而问道:“刘跃呢?” 王宝风近些日子和刘昭仪之兄刘跃走得很近,甚至常常找借口不来当值,金吾卫上下都对他颇有微词,只是碍于王公公,不敢明说。 昨晚神策军出动之前,长安城中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刘昭仪前些天思念亲人,召妹妹进宫陪伴,不知怎的被建兴帝看上了,封为才人留在了宫中。 昨日这位刘才人回家省亲,才待了半日,却在府中发现自缢身亡,留下遗书说是被太子欺辱,无颜再见圣上,只能选择轻生。 此事牵涉皇室丑闻,刘家不敢声张,许多人都不知道,但金吾卫掌管京师日夜巡查警戒,有人看见刘跃怒气冲冲地自刘家出来,往东宫而去,就报到了景珩这里。 景珩又往刘家去了一趟,刘家无法,才对他说出实情,据刘家所说,刘跃受不了妹子的死讯,是要去找太子算账。 当时,景珩并未看到王宝风的身影,刘家人也从没提起过他,现在,王宝风却从东宫平安走了出来,要知道,此前他和刘跃都是太子面前的红人,这不可谓不怪异。 “果然瞒不住你。”王宝风左右看看,忧心忡忡地低声说道,“看到我这身上的血了吗,就是刘跃的血,刘跃为了给妹子报仇来找太子,却撞破了太子密谋造反,被太子所杀,而我,就是那个向陛下报信的人。” 按照他的说法,他这可是大功一件,此事就算不感到高兴,也不该如此担忧。 其中另有隐情,王宝风却不便在此详说,他还要立刻进宫一趟,等他出来再向景珩解释,王宝风最后道:“只要我还能活着出来的话。” 王宝风进宫后不久,宫中传来消息,太子谋反,已被贬为庶人,囚禁在新修建的长春宫中,朝中太子一党亦被清洗,趁此机会,时人互相攻讦陷害,朝中一时间人人自危。 动荡之中,却有两人不仅不用担心受到牵连,还从中获益。 一是正在前来长安路上的吴王宣朗,太子被废,其余皇子要么在外就藩,要么不被建兴帝所喜,他一跃成为太子的热门人选,还没进城,各方已经蠢蠢欲动准备巴结讨好。 二是痛失兄长与妹妹的刘昭仪,本就荣宠无限,建兴帝出于愧疚,又各种补偿,将她晋位淑妃,对刘家也大加赏赐以安抚。 除此之外,还有两人的调动引人注意。王宝风升任宁州刺史,即刻赴任,而右金吾卫中郎将一职,由宣州司马李钦接任,一个明升暗降,从京师重要职位到了偏远地方,另一个则刚好相反。 也是因为这即刻赴任的要求,景珩最终也没等到王宝风的解释,当他回到金吾卫营中之时,王宝风已经出了长安城,向西南而去。 *** 朝堂上的动荡暂时还影响不到许家,但有另一件事绊住了许夫人为许妙愉选婿的步伐。许夫人的父亲原是朝中重臣,两年前受皇宫东侧宫殿失火一事牵连被贬谪,而后因病致仕,回了祖宅养病。 近来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怀念起在外的儿女来,叫人托来口信让许夫人回去一趟,许夫人知道父亲身体已经不大好,不敢怠慢,稍加收拾便要启程,至于许妙愉,却被她留在了长安城。 冬日寒风凛冽。 距离太子被废已过去两天,虽然影响不到许家,但消息还是在许家传开了,就连紫苏这个不关心朝堂的小丫鬟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早上为许妙愉梳头时,她心有余悸地说起自己认识的一个东宫的丫鬟,在这场变故中侥幸活了下来,却断了腿,如今每日以泪洗面。 许妙愉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摇头道:“能活下来已经很不错了。” 紫苏道:“小姐您说得对,太子妃您还记得吗,那么嚣张的一个人,不也没了命,当真是世事无常。” 许妙愉还真没了印象,思索了许久,终于记起,几年前,这位已故的前太子妃还未出阁时曾欺负过蒋熙怡,那时还是她为蒋熙怡出的头。 没想到几年之后,两人竟都魂归泉下,许妙愉轻抿樱唇,原本尚可的心情突然变得糟糕了。 父亲迟迟不见回来,母亲又离开,再联想到朝中局势,心中的不安又隐隐浮现,许妙愉梳妆完毕,披上一件红色大氅,推门出去。 前几日下了场雨,天气愈发寒冷,再加上天空阴沉了好几日总不放晴,厚重的云层就像巨石压在人的胸口,连呼吸都不畅起来。 这古老的城池,让人觉得压抑。 “紫苏,你去跟祖母说一声,我想去城外的庄子住些时日。” “啊?”饶是习惯了许妙愉的突发奇想,紫苏还是忍不住惊讶,“可是小姐,这么冷的天气——” 许妙愉怒道:“要你去你就去,废话什么,你要是嫌冷,大可留在府中。” 那可不行,紫苏连忙道:“奴婢马上去,小姐您可不能扔下奴婢不管。” 许妙愉能够任性这一回,还是因为她的母亲即将离开长安,母亲一走,她简直就是鱼入大海,再没有人能管得住她。 不过,许夫人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临行前,特意将许妙愉叫到了自己屋里。 许妙愉进去之前,心想娘不就是要走走之前敲打一下我吗,有什么好怕的。 然而一进去,许夫人的第一句话就让她脸色一白,“那天晚上那个男人是谁?” 许夫人靠在贵妃榻上,颜姑为她捏着肩,屋内原本还有几个忙碌着收拾行李的婢女,此刻却被颜姑赶了出去。 许妙愉强自镇定心神,装傻充愣道:“娘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许夫人轻飘飘地睨她一眼,“别想糊弄,你就是从我肚子里出去的,你那点儿小心思我还能不清楚吗?” 许妙愉眼珠一转,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莫非娘你说的是熙怡去世的那一晚,那天晚上我伤心得紧,没太注意,好像是有个男人来见过我,但他是蒋家的管家,来劝我回来的。” 她敢撒这样的慌,还是因为知道母亲绝不可能去向蒋家求证。 “管家?许妙愉,是看来我平时对你太过放纵了,你竟然说得出这般拙劣的谎言。”许夫人从贵妃榻上坐起来。 颜姑收回放在她肩上的手,静静地立在一旁,心里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当时夫人预料到小姐不会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己房中,派了人暗中监视,果然小姐大半夜偷偷要去找蒋熙怡,夫人不忍阻拦,只让 10. 狭路相逢 《良辰妙景》全本免费阅读 长安城往东出城门五十里之地有一小山,山虽矮小,却也有几条溪流,一处泉水,植了些珍奇树木,经年常绿。 此山旧日的称呼已不可考,数年之前,一座佛寺在此拔地而起,因取名叫兰若寺,前来拜谒的信众便将此山称作兰若。 建兴十二年十一月底,一场大雪覆盖了整座长安城,城郊的兰若亦不能幸免,这场雪来得又急又快,寺中的香客不及反应,皆被困在了山上。 当香客们等待着僧侣将下山的道路疏通之时,山脚下的驿站附近,两队人马从道路的两头相对而行,一个从长安城出来,一个往长安城而去。 出来的那队在晌午时分到了驿站,一行三人,骑着黑马,皆穿褐色布衣,腰间各别一把兵器,行走如风,丝毫不受这天寒地冻影响。 驿夫问及他们是何官职,其中一个少年解下腰间玉牌一晃,并不言语,驿夫已心领神会,忙招呼着他们进去,奉上好酒好菜。 外面虽然寒风凛冽,驿馆内门窗紧闭,又在大堂内生了一盆火取暖,反而让人感觉有些热。 在火焰的噼啪声中,那解下腰牌的少年将佩剑往桌上一放,震得杯中酒洒了一半,他看了一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抹去嘴角残留的水迹,又将酒杯重重放下,举止间透露出浓浓的不满来。 驿夫端着吃食过来,见状顿在原地,以为是嫌弃自己怠慢,迟迟不敢上前。 坐在少年身边的人要年长许多,眼角的皱纹中满是风霜的侵蚀,他皱了皱眉,宽厚的大掌拍在少年肩上,暗含警告,“小伍。” 接着又起身走到驿夫面前,接过他手中的托盘,吩咐道:“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了,你先下去吧。” 驿夫连连称是,退了出去,将门关好,偌大的大堂中就只剩下了这三人。 此驿站建于兰若寺下,又在从东边进长安的必经之路上,平日里往来行人络绎不绝,今日因大雪封路,却冷冷清清。 那年长之人将托盘中的食物一一摆到桌上,几张胡饼,一只烧鹅,还有一盘桃酥,看着让人胃口大开。 被唤作小伍的少年早饿坏了,此时也顾不上不满,盯着盘中美食垂涎欲滴,但他毕竟还未失去理智,领头的没有发话,他也不敢妄动。 领头的人摘下帽子,露出大半张脸来,却是个和小伍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只是他神情严肃,不苟言笑,带着一股和小伍截然不同的沉稳气质,叫人不敢轻视。 “吃吧。” 小伍得了命令,迫不及待地胡吃海喝起来,待吃了个七八分饱,一抬头发现领头的人和年长之人一口也没动,杯中的酒也原封不动。 他纳闷道:“大人,秦叔,你们怎么不动筷子?” 两人不说话,他也放下了筷子,往四周看看,愤慨道:“你们是不是也觉得这趟出来的蹊跷?那姓李的才来了半个月,却已经将兄弟们折腾得不轻,这回陛下出巡在即,他竟然派大人您到这地方来查案,这不是故意针对您嘛。” 年长之人沉声阻止道:“小伍,不可多言。” 小伍显然越说越气愤,哪还听得进去他的劝阻,继续道:“秦叔,我又没有说错,我们的职责是护卫陛下的安全,查案不该是大理寺和刑部来?” 他正说着,领头的少年突然站了起来,面向大门的方向,握住剑鞘,蓄势待发,另两人也察觉不对,同样作出迎敌的姿势。 有人来了,而且人数不少。 不一会儿,他们听到驿夫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介绍道:“我家爷是从徐州来的新任光禄少卿于澄,还不速速让开。” 三人对视一眼,将武器放下,原来是赴任的官员在驿站中歇脚,再常见不过的事情,尤其是这雪天,再继续赶路也不可能。 三人将要坐下,年长之人忽然咦了一声,向那领头的少年说:“大人,不太对,我听他们步伐整齐,行走锵然,像是兵卒。一个文官赴任,怎么会带这么多兵?” 领头的少年略一点头,他也听出不对,环顾四周,指着最角落的桌子说:“我们过去坐,不管他有什么古怪,暂时先不要与他们起冲突。” 两人称是,于是移步别桌,刚刚坐下,大门就被新来的这队人推开,寒风裹着雪花吹进屋内,堂中火堆险些熄灭,驿夫赶紧补救,总算让火又重新燃了起来。 与他们一同进来的,还有一股肃杀之气,那是真正经历过尸山血海的人才会带有的,三人在角落里瞧见,这会更加确定,虽然他们都打扮得像是普通侍从护卫,却多半是军人。 而被他们拱卫在中间的,是个身披鹤氅的俊秀青年,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华服犹显贵气,却眼神冰冷,表情阴郁,叫人望之生畏。 这一队人进来,瞬间填满了大堂中大部分空隙,但是他们始终一言不发,气氛为之一凝,反而比进来前还显冷清。 阴郁青年在正中央的桌子旁坐下,他没发话,其他人也不敢动,一人侍立在他身旁,面白无须,似乎是他的亲信,那人轻轻开口道:“爷,此地离长安不到百里,雪停之后,只需半日便可进城去。” 青年点了点头,忽然向角落里的三人看了过来,他的视线一一扫过小伍和秦叔,最后落在领头的少年身上。 两人目光相撞,没由来的都由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友善的气息,青年眉头蹙起,他的侍从察言观色,一把拽过驿夫,低声询问道:“那三人是什么人?” 驿夫白着脸呐呐不言,侍从眼神一寒放开他,却另有两人上前来一把架住他,长刀往地上一放,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驿夫吓得腿软,要不是被人架住,立刻便要瘫倒在地,正在这时,领头的少年看不过去,走了过来行礼道:“于大人,何必为难一个驿夫,下官乃是右金吾卫郎将景珩,今日奉命前来兰若寺查案,为了查案方便,才拜托他们保密。” “景珩?”青年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就如他的面容一般冷,他好似并不相信这番说辞,语气中透着浓浓的古怪,“金吾卫不待在长安城中,跑到这里来?” 景珩道:“军令在身。” “谁的命令?”青年质问道。 小伍闻言有些恼怒,刚要起身,又被秦叔一把按了下去。 景珩微微蹙眉,不卑不亢道:“右金吾卫中郎将李钦。” 青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点儿淡淡的笑容,“原来是他,我和他有些渊源,既是他的命令,何不快去执行,却在驿馆逗留?” 这是在赶他走了,景珩仍旧蹙着眉,心里暗道,新任的光禄少卿,从徐州来的,自己从来不曾识得,何以与自己针锋相对? 不过,这句话还是正中他的下怀,于是他又说:“于大人说的是,下官这就去。”说罢向小伍和秦叔招了招手,三人又重新踏入风雪之中。 他这一走,青年的表情却更加阴郁,墨色的瞳眸中黑云翻滚,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侍从适时俯身半跪在地上,听青年在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转头向最近的一个“护卫”说了几句,于是那“护卫”挑选了五人,也走了出去。 大堂之中除了驿夫再无闲杂人等,青年表情略放松下来,心腹侍从便赶紧招呼剩下的人都坐下,又让驿夫端上酒菜,先用银针试过毒,自己又都试吃了一遍,等了一会儿,确认没什么问题,青年这才动了筷子。 驿夫往火盆中又添了柴火,火势越来越旺,加之人多了起来,屋内比刚才更热了几分,甚至暖得人头昏脑胀。 驿夫在大堂中忙里忙外,伺候着众人都吃饱喝足了,又忙活起房间的事来,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青年跟前。 “大人……” 刚开了口,就被青年打断,青年环视四周,冷声道:“此地靠近长安,你这也非是小驿,按照律法,至少应配备十名驿夫,怎么就你一个人,驿长何在?” 驿夫顿时抖如筛糠,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小的这就将驿长请来。” 得到青年的首肯,他径直出去了,再回来时,身后跟着几人,都做驿夫打扮,走在最前面的那人带着斗笠看不清脸。 那人快步走到青年面前,大声说道:“大人,小人便是这驿站驿长,先前因为有人被大雪困住,带人前去救人,因此怠慢了大人,望大人海涵。” 青年盯着斗笠下的半个下巴,手指握住剑柄,指节捏得泛白,他沉声道:“抬起头来。” 那人缓缓抬头,就在即将露出上半张脸时,忽然将手放在斗笠帽檐,摘下斗笠朝青年扔了过去。 峥然一声,青年已拔剑出鞘,向上斜砍,削铁如泥的宝剑将斗笠斩作两半,寒光从斗笠之后袭来,青年抬剑格挡,与那人兵刃相抵,两人均被震得虎口发麻。 “有刺客,救驾。”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双方全都兵刃出出鞘冷光四射,战作一团。 青年紧盯着眼前的刺客,了然道:“果然是你,你竟然还不死心,跑到长安来送死。” 他面前的人三十左右,留着络腮胡,眼睛狭长有光,鼻梁微塌,满脸都是愤恨,双目射出愤怒的火焰 11. 查案 《良辰妙景》全本免费阅读 兰若寺位于半山腰上,共有五座建筑,正中央的大雄宝殿占地最广,庄严肃穆,平时香客络绎不绝,近来因天气寒冷香客减少,略显冷清。 昨夜大雪封山之后,滞留在此的香客被安排在大殿右侧的客房暂住,许妙愉也在其中。 许妙愉和紫苏沿着院墙边的小路向后山的方向走去,景珩等三人跟在她的身后,一路上不时有僧侣在路上扫雪,见到他们,便停下手中的动作,双手合十道声好。 走了约半刻钟,五人穿过大殿,来到寺院后门附近,一棵古老的银杏树映入眼帘,树干粗壮,约需三人合抱,叶子早就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雪落在枝桠上,没有阻挡,清风一吹,便簌簌而下。 树上原本系满了红绳,经过大雪的洗礼,掉了泰半,两个年轻僧人正在树下清理,他们看见许妙愉,也停下来道:“许施主好,主持已经在伙房等候着。” 许妙愉向他们颔首,绕过银杏,穿过一个小型拱门,面前就出现了一排一层楼的瓦房,一个身着绯色袈裟身形高大面容和善的和尚站在门口。 那和尚朝他们走了过来,许妙愉向左边踏出一遍,将景珩等人暴露在他的视野之中,柔声介绍道:“弘真主持,这位是朝廷派来调查此案的金吾卫郎将景大人。” 弘真与三人一一见过,便带他们进入了瓦房之中。 这里是兰若寺的伙房,因僧人和借宿的香客众多,就将四间房子的其中三间打通,再摆上几台灶,人多时几台灶同时开火,勉强能够供应寺中餐食。 此时刚过了饭点,伙房中充满了没洗完的锅碗瓢盆以及剩下的青菜叶,还有一股浓浓的油烟味扑鼻而来。 古语云君子远庖厨,不管此话原意如何,如小伍他们向来是不进厨房的,而许妙愉是许家的大小姐,也没有进厨房的道理,就连紫苏,作为许妙愉的贴身婢女,和普通仆妇也不可相提并论。 几人闻见这味道,都皱起了眉,唯有景珩面不改色,用剑鞘拨开灶台上的锅盖,锅里煮着青菜汤,还有余热,空气中瞬间升起水雾。 景珩问道:“你们还在用厨房?” 弘真双手合十,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大人见谅,本寺就这一处伙房,就算有异,也只能继续使用。” 景珩点了点头,随他一起走到了伙房最里面,伙房与第四间房仅有一墙之隔,中间有一小门连通,小门用铁链锁住。 铁链光亮如新,未积灰尘,显然是最近才上的锁。 弘真微微叹息:“这里原本是用来堆放杂物的,不曾想竟被恶人利用。” 最近几日,兰若寺接连发生了几件怪事,先是厨房中的食物总是莫名少了一些,然后是僧人养在后山的一条黄狗半夜嚎叫不已,但没过多久叫声又戛然而止,第二天僧人再去看时,黄狗倒在树林之中,幸好没死,只是晕了过去。 在黄狗的周围,僧人还发现了几根鸟羽,起初他们以为是黄狗吃了鸟,可是周围只有一小滩血迹,不见骨头。 这些还只能算是小事,昨天白天,许妙愉带着仆人从附近许家的庄子来到兰若寺拜佛,午后在寺中客房休息,竟有贼人从窗户闯入欲行不轨。 许妙愉大声呼喊,那人又从窗户逃走,等许家的护卫再去追时,人却凭空消失不见了。 弘真立刻派人向京兆府报案,但在许家的要求下,他并未提起许妙愉的这个意外,只是说庙中似乎有贼人潜伏,请京兆府派人来查探。 说来也巧,弘真派去的人到京兆府时,如今的右金吾中郎将李钦正在京兆府,听闻此事,从京兆尹手中揽过此事。他以为只是小事,再加上为了拖延时间,直到今天早上才将事情派给景珩,让他来这一趟。 在李钦的计划中,大雪封山,路程不便,景珩会在兰若寺逗留一段时间,便可错过建兴帝东巡。 出事之后,弘真封锁了山门,寺中武僧连同许家的护卫一道,将兰若寺内外都搜查了一遍,在这伙房旁边的杂物间里,发现了一条暗道,暗道直通向后山一条已经荒废的小路。 弘真带人去看过,小路泥泞,留下了许多杂乱不堪的脚印,对方人数众多,且各个身手不凡,兰若寺中武僧不多,恐不是对方对手,他便带人回到寺中,将杂物间锁上。 弘真原想立刻将香客们送下山,谁料雪就这么下了起来,转瞬覆盖住了下山的路,留在山上和下山都成了危险的事情。 弘真将此事如实告知了许妙愉,许妙愉思忖良久,决定留在山上,这次过来,她带的护卫不多,要是那些人追了过来,恐怕凶多吉少,倒不如将寺中会武的人都集中到一处,或许能与对方对抗。 而且,若是京兆府的人到了,他们的力量便更加壮大。 然而来的是景珩他们,说实话,弘真面上是有些失望的。 就三个人,其中两个还是少年,恐怕不是增加了胜算,反而成了负担。 景珩他们听了弘真和许妙愉的描述,脸色也十分凝重,原以为只是普通的案子,忽然危险重重,他们也暗恨没有再多带些人来。 杂物间内落满了灰尘,堆放着一些坏了的桌椅板凳,其中一处地板看着与别处不同,正是暗道的入口,据弘真所说,这里原本被破布掩盖住。 前些年长安几度沦陷之时,许多寺庙都修有暗道以供逃跑,有些是僧人修的,有些是避难的人修的,并不奇怪。 弘真表示他任住持不久,不知道暗道的存在,景珩无意深究他是否撒谎,跳下暗道前,吩咐道:“秦瓒,你守住入口,如果回来的不是我,立即将人擒下,要是反抗就将人斩杀,小伍,你从前门下山去,向……京兆府求援。” 秦瓒是秦叔的真名,平时景珩也跟着其他人一起唤他秦叔,此刻直呼本本名,显然是以上司的身份在命令他了。 他要孤身犯险,秦瓒和小伍都不赞同,却又不能违抗。 离开之前,许妙愉叫住小伍,交给他一枚玉佩,“京兆府要是不信,你就去找威远将军许望清,他是我堂兄,看到这枚玉佩,他会信你的。” 听到许望清的名字,小伍这才知道眼前这位天仙一样的许小姐竟然是那位许小姐,激动得手都开始颤抖,他重重地点头,转身向山下走去。 然后,许妙愉又转身对景珩说:“你……小心些。” 话音未落,景珩已经跳入了暗道之中,眼前一片黑暗之际,闻得许妙愉的话语,不由得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自从在门口相见以来,两人就像陌生人一样,说话客客气气的,只交流过几句案子的原委。 这就是他所希望的,他本该高兴,心里却总有些别扭。 直到听到这句情真意切的话语,好似阴霾都一扫而空。 景珩点燃一支火折子,借着火光观察周围,暗道潮湿,岩壁上长了青苔,看来不是近来开凿的,不知有多少年头。 沿着暗道向前走,原本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道越来越宽,最后成了个十尺有余的空间 12. 迷烟 《良辰妙景》全本免费阅读 景珩进入暗道之后,紫苏、秦瓒以及弘真三人连番劝说,许妙愉依然不肯离开暗道口,她的担忧三人看在眼里,只能在心底默默叹息一声。 等待总是难捱,秦瓒一面紧盯着暗道口,一面与弘真闲聊。 “大师是哪里人,听口音不像长安本地人。” 弘真微微一笑,将身世娓娓道来:“实不相瞒,贫僧的确是在长安城中出生,幼年家贫,无以为继,便将小僧送到兰若寺出家,已经圆寂的前任主持见小僧有些慧根,收小僧为徒。不过小僧十几岁时就拜别师父游历四方,在外行走了数十年方回到寺中,其中待得最长的一个地方是吴越之地的华亭,沾染上了当地的口音。” 秦瓒眼中流露出怀念,“原来如此,在下年轻时也曾到吴越的杭州,苏杭自古富庶之地,膏腴丰美,至今难忘。可惜近来吴越之地屡有盗匪作乱,弄得民不聊生。” 弘真道一声“阿弥陀佛”,口中诵念经文,似乎是在为当地的百姓祈福。 许妙愉坐在紫苏为她搬来的凳子上,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却想起另一件事,数日前父亲的家书中曾提过,西边维州似有异动。 一东一西,大夏当真是不安生。 现在太子又被废,不知以后会成什么样。 那即将进京的吴王,他—— 她正这样想着,不期然秦瓒也提到了吴王。 秦瓒道:“端州刚经战乱,陛下又将吴王殿下召进京来,如今端州群龙无首,百姓只会更苦。” 弘真诵完经文,面向长安城的方向而立,“淑妃娘娘前些日子也曾到本寺为死于端州叛乱的官兵设坛超度,想来陛下和娘娘都惦记着端州百姓。” 他正好背对着许妙愉,许妙愉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捕捉到他言语中的悲怆,不禁也心下一沉,低声喃喃道:“他们真的会惦记吗?” 她的声音很轻,秦瓒听不清楚,以为她有什么吩咐,便问了一句,“许小姐有何吩咐?” 许妙愉连忙摇头,“不敢吩咐,我只是在想,淑妃娘娘年纪轻轻,竟能记挂着端州,有些佩服。”她好像听人说过,刘淑妃进宫时跟她现在差不多岁数,那算起来还不到桃林之年。 秦瓒却惊讶道:“许小姐不知道吗?淑妃娘娘的族兄皆在端州一役丧生。” 许妙愉眨了眨眼睛,脸上有着茫然的神色,她一向对后宫的事情不甚在意,要不是最近这刘淑妃太过得宠,她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心里闪过一丝不妙,她忙问:“族兄?莫非淑妃娘娘就是端州人?” “正是。” 许妙愉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话要问,最终却没有问出口。 紫苏也是一脸惊讶,她要沉不住气得多,不禁说道:“小姐,难不成——” 许妙愉皱着眉看了她一眼,她这才恍然大悟,连忙闭上了嘴。 秦瓒和弘真都察觉到了其中的暗流涌动,一个是觉得闺阁女子能有多大的秘密可言,并不在意,一个秉持着与达官贵人打交道时要谨言慎行的道理,只当耳不闻眼不见。 沉默蔓延。 又等待了半个时辰,暗道口还是毫无动静,一个僧人突然急匆匆走进来,看着弘真,却不说话。 弘真见状,不急不忙地对许妙愉和秦瓒说道:“许小姐,秦大人,寺中另有要事,贫僧失陪片刻。” 秦瓒身负要责,许妙愉担忧着景珩,两人没有阻止。 弘真走后,两人一时无话,也许是太冷清了,片刻之后,秦瓒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许小姐,您别怪我多嘴,您和我们大人,是个什么情况?” 许妙愉脸颊微红,下意识便想说,当然是没有任何关系,可转念一想,景珩救了她一事不说人尽皆知,也在长安城被传为过美谈,秦瓒这个景珩的下属肯定知道,再说这话就显得欲盖弥彰了。 她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这个时候,沉默和扭捏就是最好的答案。 她不知道,秦瓒此刻想的是,凭自己多年看人的眼光,这景珩虽然年纪轻轻,但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物,现在许将军的女儿都对他有意,将来大有可为。 秦瓒心里有自己的盘算,许妙愉犹犹豫豫的,错过了说话的时机,她的心绪还没理清,弘真又走了进来。 依然是不疾不徐,“许小姐,秦大人,有一件事想与您二位商量,刚才有香客提出肚饿,我们打算将伙房中的火升起来煮个清粥,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他们在那边生火,势必会有青烟飘到这边来,说来是有些不便,但许妙愉他们难道还能让人饿着肚子不成,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还是刚才那个小僧,抱进来一堆木柴,点燃灶火,将木柴投了进去,青烟果然飘了过来,有些难闻,许妙愉用手帕虚掩着坐了一会儿,实在有些闷,起身打算出去透透气。 没想到她刚一站起身,就觉得天旋地转,耳边传来两声闷响,她看过去,是秦瓒和紫苏倒地的声音。 怎么回事? 她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难道是这烟有问题? 她向弘真所在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弘真好端端地站着,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 想要质问,但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妙愉慢慢醒转,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化不开的黑暗,隐隐可见头顶刀凿斧刻的痕迹。 心里有一瞬间的茫然,今夕是何夕,她又身在何处? 有人端着烛台靠近,昏暗的火光下一张不算陌生的脸。 许妙愉心里一抖,彻底清醒,来不及思考就撑着手臂往后缩去。 那张脸普普通通,不算英俊也不丑陋,放在大街上不会让人多看一眼,可是眼里的淫邪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竟然是昨天想对她不轨的男人。 我到底在哪里,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禁手脚冰凉,低头看到自己仍然穿着昏迷前那套衣裳,整整齐齐,才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从她身后绕过来一只手,温暖的手掌覆盖在她的手背上,掌心粗砺的厚茧轻轻擦过她娇嫩的肌肤,引得一阵战栗。 “没事,我在这里。”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将她抽出自己的手的冲动抑制住,紧接着,那只手掌又移到了她的胳膊上,稍稍用力,将她拉了起来。 起身之后,她的视野瞬间开阔了不少。 余光瞥到,她正身处一间昏暗无窗的石室之中,男人手上的蜡烛是唯一的光源,照亮了不远处几张陌生的面孔。 他们或躺或坐,身上都有伤,为了包扎伤口,有些直接袒胸露乳,许妙愉哪见过这般情景,尖叫一声向后退去,脚却踢到了什么,像是个人。 她低头一看,清秀的面容,丫鬟的打扮,不是紫苏又是谁? 她急忙要蹲下去查看,胳膊上的那只手却没有松开,将她牢牢缚住。 “她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许妙愉轻咬下唇,没再坚持,就在这时,那几个包扎的人被她的声音吸引,视线移了过来,愣了片刻,喉咙里发出暧昧的笑声,其中一人言语粗鄙轻浮道:“果然是世家小姐,和我们那些婆娘就是不一样,景兄弟,你艳福不浅。” 什么? 许妙愉闻言瞪大了眼睛,她不知所措地看向胳膊上那只手的主人,那人却将她拉到了身后,阻隔了那几人的视线。 许妙愉忍无可忍,轻捶景珩的背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讲清楚。” “呦,小丫头还有点儿脾气嘛。”又是先前那人。 在他的言语调侃下,许妙愉恼恨不已,就连景珩脸上也呈现出窘迫的神色,这时,许妙愉不认识的一个人走了出来,沉声道:“行了,少说两句。” 这人显然是他们的头,他一开口,几人都噤了声,唯有端着烛台的青年冷哼道:“还以为是什么贞洁烈女,原来不过是个和人偷情的□□。” 他 13. 演戏 《良辰妙景》全本免费阅读 怎么会是他? 慌乱之中,许妙愉匆忙放开景珩的手。 手中的柔软离开之时,景珩低头看了一眼,瞥见她尚未来得及掩藏的震惊与不安。 形势没有留给他询问的机会,几乎就在同时,青年也看到了刚来的三人。 不同于在驿馆中的探究打量,这一次,他的视线直直地落到许妙愉身上,阴郁的神情随之柔和,薄唇一抿,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身边的侍从为他推开两侧的人群,他快步从容地走到三人面前。 弘真见状微讶,往旁边迈出一步,为青年让出位置。 青年看着许妙愉,惊喜道:“妙愉。” 妙愉,略显亲近的称呼。 许妙愉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景珩,却只看见他不为所动的侧脸,心下稍稍低落,然后尴尬地抿唇笑了笑,正要行礼,青年瞧见她的动作,又抢先说道:“可否与你单独说两句?” 许妙愉正犹豫间,景珩看了过来,冷着脸道:“我看就不必了吧。” 他似乎对眼前的青年有敌意,许妙愉不知道这敌意从何而来,余光瞥见青年的表情又重新变得阴郁,连忙走到两人中间。 “好。”她对青年嫣然一笑,又转头气恼地瞪着景珩,仿佛十分不满似的,“要你管。” 说是单独说两句,两人倒也没走出多远去,不过走到了空旷的雪地上,仍然在众人的视野中,只是听不清他们的声音罢了。 两人没说两句就走了回来,许妙愉神情严肃,来到弘真面前,细声细气地解释道:“主持,我已经明白情况了,都是误会一场。这位是新上任的光禄寺少卿于澄于大人,在山下遇到了歹人袭击,后来歹人逃脱,他正带着人搜寻歹人踪迹。这一点,景大人也可以证实,景大人曾经在山下的驿馆遇见过于大人。” 景珩冷哼一声,沉默不言。 许妙愉有些着急,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你说话呀。” 她的声音娇柔动听,虽是催促,却又像是撒娇,景珩耳垂微红,无法再继续无动于衷下去,勉强说道:“是。” “阿弥陀佛,原来如此。”弘真挥了挥手,僧人们将少林棍立正,士兵们也在于澄侍从的示意下放下兵器。 于澄也不说话,那侍从便笑呵呵地走上前来,对许妙愉说道:“许小姐,好久不见,你可还记得老奴?” 许妙愉也回他一笑,“当然记得,郑参军。” 郑参军道:“说起来是老奴的错,在驿馆中老奴自作聪明,以为这位景大人行踪有些可疑,故派了几人跟着,没想到引起了景大人的误会,要是因此让景大人和我家大人有了罅隙,老奴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既然是误会,说开了就好了。”许妙愉大度道,她尚且不知道不止是跟踪,只是单纯地希望景珩和于澄暂时不要起冲突,她也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但是有人给了台阶,权衡之下还是就着台阶下去更好。 她又暗中扯了扯景珩的衣袖,景珩无奈,只好点了点头,此事暂时揭过。 剑拔弩张的氛围虽然消弭,现在却也不是其乐融融的时候,于澄等人为刺客而来,兰若寺中僧人虽然有些不情愿,也只能让他们在寺中搜查一番。 外面风大,士兵们搜查期间,其余人等移步偏殿等候。 在高大的佛像的注视下,只有弘真一人神情淡然。 许妙愉心中忐忑,矛盾的心绪拉扯着她,既希望他们能查出点什么,又害怕因此害了紫苏和秦瓒,她不时关注着门口,倒成了最关心结果的人。 至于景珩和于澄,两人倒是一样的冷冽,不曾和对方讲过一句话,于澄还偶尔与许妙愉说一两句,也只有在这时,才能看见他脸上的笑容,景珩却从头至尾一句话也不讲。 不久之后,士兵们来报,寺中并无异常。 “没有异常?”王参军非常惊讶,他看向于澄,“……大人,这……” 于澄皱了皱眉,走到偏殿门口,偏殿建在峭壁旁边,一眼便可将整个兰若寺收入眼底,雪不知何时停了,积雪短时间却难以化去,覆盖在兰若寺的红墙绿瓦上,仿佛将天地间的污秽都掩盖住。 他回过头,淡淡道:“贼人不会凭空消失,或许,是有人将他们藏了起来。” 许妙愉心头一紧,尤其是看到他的视线正落在景珩身上时,慌乱瞬间袭来。 景珩脸色微沉,“于大人是在怀疑下官?” 于澄道:“从晌午到我们来之前,这寺中来的外人只有你,怎么能不让人怀疑,更何况,你的两个属下呢,怎么不见他们?” 景珩道:“他们被我遣回长安城了。” “即使探案,为何要将人遣回长安城,难道案子破了?” “正是。” “犯人何在?” “犯人只是一只野猫,弘真大师心善,决定将它养在寺中。” 弘真适时说道:“正是如此,于大人若是不信,小僧可让人将那小猫带来。” 先前王参军曾经问过景珩来这里办的什么案子,弘真只说是寺中丢了吃食,怀疑有贼人,说辞与昨日报给京兆府的一致。 他们这显然是商量好的说辞,只怕连野猫也已经准备好了,许妙愉不知道还有这一出,大概是在她昏迷时发生的。 但此时她也不得不附和道:“的确如此。” 她知道于澄并非好糊弄的人,只希望自己的话能为这番说辞增加一点可信度。 于澄看她一眼,眼神古怪,又问:“既然案子已经破了,你为何不随他们一起回长安去,却还留在寺中?” 景珩沉默了下来。 他的沉默助长了于澄咄咄逼人的气势,“说不出来,只能将你交给刑部——” “是我。”就在这时,一个细弱的声音突然响起,没了平素的骄傲任性,熟悉又陌生。 于澄听到这个声音,不用特意分辨就知道是谁,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难以置信地看过去,只见许妙愉的脸色有些白,但白里又透着红,像初绽的桃花。 她很是难为情的样子,仿佛花了极大的力气才说出来,身体微微颤抖,但语气却极坚定,“是我让他留下来的,我们也一直在一起,” 许妙愉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却足以在每个人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后面于澄还说了什么,许妙愉记不清了,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承认并不存在的事实,而且事关自己的声誉,她已经花掉了所有的力气,脑袋也嗡嗡作响。 等她反应过来之时,于澄已经带着人离开。 暮色降临,偌大的兰若寺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于澄走了,危机却仍在身后,暗道中的人离开了暗道,绑着苏醒的紫苏和秦瓒出现在了许妙愉面前。 他们听弘真讲述了白天发生的事情,对景珩和许妙愉的关系再没有疑问,却在意起了另一件事。 “你认识那个人?” 许妙愉暗道不好,但事已至此隐瞒也无济于事,只能答道:“是。” 几人对视一眼,片刻之间,杀气涌现,“那留不得你了。” 景珩站到许妙愉身前,手握长剑,冷声道:“我说过,要伤她,先过我这一关。” 几人怒目而视,看着他手中的长剑一时不敢上前,还是那中年人冷静,率先收起兵器,沉声道:“景兄弟,我们也不想和你为敌,只是——” 他沉吟片刻,似有顾虑,不曾将话说完。 景珩忽然一笑,英气的脸上竟带着一丝痞气,“只是那人根本不是什么鸿胪寺少卿于澄,而是吴王宣朗,你们担心她会忠于皇权选择告发?” 说罢,不顾许妙愉的惊讶,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又搂住她的腰,将两人的亲密显露无遗。 14. 信任 《良辰妙景》全本免费阅读 窗外似乎又起了风,吹得树枝惊颤。 许妙愉屏住呼吸,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人,手中的物体冰冷刺骨,她的掌心却不禁冒出了汗,泛白的指节昭示着她的用力,用力到手都在微微颤抖。 景珩注视着她,见此情形忽然想到琼花宴那一天,少女站在马车门口,长发随风飘扬,眼中的惊恐一览无余。 那个时候,她同样握着匕首,毫不犹豫地将冰冷的短刃送进陌生人的胸膛。 想到这里,景珩忽然抿唇笑了一下,这笑容转瞬即逝,依然被许妙愉捕捉到,她怒道:“你笑什么!” 景珩没有说话,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 许妙愉将手中的匕首稍稍向前一送,威胁道:“别动。” 景珩却像是没有听到似的,不顾来自喉咙处的威胁,握住了她的手腕,然后才慢慢开口,“你应该知道我轻易就可以夺去此物吧。” 许妙愉眼神一黯,她当然知道,她曾经亲眼见识过他的功夫,明白自己此时的反抗有多么的无力,可是身为许家的女儿,她又岂能乖乖认命。 “况且……”景珩慢慢将她的手拿开,忽然叹息了一声,其中仿佛蕴涵了许多无奈与隐忍,实在不像是一个少年所能发出的,“你也下不去手。” 哐当一声,匕首应声而落,滚到了许妙愉脚边。 他的话就像一把利剑刺入心脏,许妙愉茫然了片刻,想要捡起匕首,手腕却仍被人握住,他没怎么用力,似乎是不想弄疼了她,可偏偏让她不能动弹。 “对反贼,我怎么会下不去手。”许妙愉后知后觉地否认道,此刻她只恨以前没多跟父亲学两招,否则也不至于如此被动,“我爹在西边与戎人交战出生入死,你们却掀起内乱祸乱百姓——我真是看错你了。” “原来你是这么看的,祸乱百姓。”景珩若有所思,看着她的眼睛,将她眼中的怒火尽收眼底,眼中闪过讥诮之色,“还是说,你是听了宣朗的话?” 这怎么和吴王殿下扯得上关系,许妙愉不解,事已至此,她也懒得去纠正他直呼吴王姓名的僭越之举,反驳道:“殿下不过告诉我有人刺杀,他化名于澄,正是为了掩人耳目,没想到还是被那卢啸云识破了。”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为什么想杀我?” 许妙愉微讶,下意识反驳:“他们不是说了吗,只是看你行踪可疑,派人跟着,哪里是想杀你了?” 景珩挑眉道:“就这么相信他的话?” 许妙愉不自在地别过眼去,“什么意思?你就认定了他想杀你?你们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对你动手?” 景珩拉着她走到桌边,许妙愉心里还想着那把匕首,眼神不住地瞟过去,景珩见状将匕首踢到梳妆台与墙壁的缝隙之间,彻底绝了她的念头。 许妙愉哼了一声,以此表达对他的不满。 景珩无奈道:“他为什么想杀我,我能猜到,你么,你当真不知道吗?” “我为什么会知道。”许妙愉越说越心虚,到最后干脆就没声了,想到另一件事,她心里不禁忐忑起来,难不成是因为—— 许妙愉眼神闪烁,不自在地看着地面,声音也开始结巴,“就、就算他曾经求娶于我,那也是、也是我们之间的事情,跟你又没有关系。” 早在驿馆之中,景珩就察觉到那个阴郁青年身份不一般,他带着秦瓒和小伍离去,正是为了避免与他冲突,谁料青年竟主动派人来杀他。 他虽将人劝走,心里却想不明白原因,在此之前,正如许妙愉所说,他与这位近来声名鹊起的吴王从未有过交集。 直到看到吴王对许妙愉的态度,以及两人故人相见遮掩不住的亲近,景珩终于明白了原因,原来这位吴王心悦许妙愉。 可是求娶一事,许妙愉不说,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景珩漠然道:“真的跟我没有关系吗?当初我帮你,不过是看在许将军的面子上,从未想过攀附,但外面的传言可不会管这么多,后来你让紫苏当街给我递上书信,又迫我前去许府,可知外面的风言风语?” “我……”许妙愉愣住,下意识想要反驳,她想说,我做那些事情,是为了蒋熙怡,然而斯人已逝,这话她便也说不出口。 景珩说的传言,她也曾听过一些,只是那时她觉得,这传言传出来吃亏的是自己,自己并不在意,也就没放在心上。 她没有想过,传言中的另一个人也会被流言困扰,甚至招来杀身之祸。 “对不起。”思及此,许妙愉诚恳道。 景珩很久没有说话,他放开了许妙愉,在桌边坐下,外面的风似乎更大了,呼呼地吹着,直吹得窗户响个不停。 “我和卢啸云合作,不是为了谋反,也不是为了报复宣朗。”不知过了多久,景珩缓缓说道。 一切还要从他听到卢啸云等人在雪地中的对话说起,那时他就明白,这伙人就是兰若寺怪事的源头,其中还有个觊觎许妙愉美色的下流之徒,就算卢啸义名声在外,这些人又岂能合作? 然而他漏掉了弘真,没有料到弘真竟然是他们的内应,等到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许妙愉等人皆已落入弘真之手,就连前去搬救兵的小伍也被弘真派人拦下关了起来。 卢啸云等人本不打算留下许妙愉他们的性命,是他对他们说,许妙愉与他关系匪浅,若杀了她,他就算是死也要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卢啸云他们也折腾不起,再加上的确还需要人掩护,这才同意与他合作,留下其他人的性命。 一切水落石出,许妙愉的愧疚也达到了顶点,她再度开口,说的还是同样的话:“对不起。” 语罢,想到自己那把用来防身的削铁如泥的匕首,忍不住看向他的脖子,一道极细的红痕出现在他白皙的皮肤上。 虽然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许妙愉仍然十分愧疚,鬼使神差的,她伸手想去触摸。 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的一瞬,景珩的喉结轻轻一动,他猛地后退,与此同时,许妙愉也快速收回了手,指尖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是她狂跳的心脏在作祟。 此后一段时间里,屋内的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各自看着不同的方向,又都没有聚焦在某一点上,只有稍显急促的呼吸声应和着窗外的风雪。 夜已深,困意来袭,许妙愉终于熬不住,打破了这沉默。 她走到屋内唯一一张床前,脚步匆匆,“我要休息了,你——” “我在这里守着。”景珩走到门边,斜倚着墙站着,轻闭双目。 从他的方向看过来,正好被柜子挡住了许妙愉的身影,对于两人来说,好似在空气中弥漫的暧昧气息也减了一分。 许妙愉和衣躺下,看着头顶的蚊帐,忽然意识到,虽然是演戏,两人要在一个房间待上整整一晚却是不争的事实,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绪又波涛汹涌起来,以至于睡意渐渐消退。 兰若寺的客房比不得家中舒适,些许寒意钻进了被子里,她愈发清醒,睡不着时,便开始胡思乱想,一时想到蒋熙怡也曾经在此休养,不禁有些怀念。 既然想到蒋熙怡,她临终前的嘱托又在脑海中浮现,许妙愉拥着锦被坐起身,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一年前吴王殿下在宣州向我爹提亲,我爹没有答应。” 为什么突然说起此事,许妙愉自己也想不明白,她只是突然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 屋内一片安静,没有人回应。 “景珩,你还在吗?”她轻声唤道,话音刚落又后悔不迭,这不是废话吗,他当然在,不回应是没有听见,还是装作没有听见? 不论是哪种原因,都足够难为情了。 这一回,景珩应了一声,“我知道,许夫人曾经属意于沈怀英,若你们答应了吴王,她倒也不用着急将你嫁出去 15. 下山 《良辰妙景》全本免费阅读 晨光熹微,紫苏蹲在房门口,看到许妙愉和景珩从房间中走出来,扑到她的面前,一张脸皱成一团,号啕大哭道:“呜哇哇哇,小姐,都怪奴婢没有保护好你。” 许妙愉微微一愣,脸色发红,紫苏这意思是以为他们俩昨晚发生了什么。 但事实上什么也没发生,虽然中途景珩突然来到她的面前说自己不是个好人,好像是有点儿危险,但他更像是在警告她,说完又走开了。 她半是疑惑半是后怕,此后一言不发佯装睡觉,此后竟真的迷迷糊糊睡着了。 早上醒来之时,景珩还站在原来的位置,斜倚着墙,阖着眼,眼下有一点儿乌青,也不知是不是一夜没睡。 她没问,他也不提。 抬眸扫了一眼站在院门口说着话的弘真与卢啸云,许妙愉不能在此时说出实情,只好笑了笑,试图用无所谓的神情来安慰紫苏。 两人甫一出现,就吸引了弘真与卢啸云的注意,容貌出众的少年少女并肩而立,总是能引得人感慨一番。 弘真不知说了什么,两人会心一笑,而后卢啸云大步上前,不同于昨日的审视与倨傲,他今日看着许妙愉的眼神多了几分认真与和善。 许妙愉以为他有事要与景珩说,便准备叫上紫苏去用早饭,刚走了没两步,没想到被卢啸云叫住了。 卢啸云对她郑重行了一礼,“许小姐,昨日在下不知您是许将军的女儿,多有得罪,希望您不要介意。” 许妙愉正为他的前倨后恭感到奇怪,闻言恍然大悟,原来他昨天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她一向以许熠之女这一身份自傲,自然会接受他的歉意。 接受之余,心底的疑惑反倒越来越大,不禁问道:“你认识我父亲?” 卢啸云面露遗憾,“许将军之名威震四海,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在下一直十分钦慕许将军,只是可惜未曾相识。” 原来是父亲的崇拜者,这样的人许妙愉见识过不少,看他神情毫无虚伪,知他所言不假,纳罕了一阵,不禁又问:“既然你钦慕我父亲,当知我父亲忠义,为何还要在端州叛乱?” 卢啸云笑了笑,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她:“许小姐以为是为何?” 许妙愉垂眸道:“两年前大明宫东边的宫室走水,毁去泰半,陛下下令重修,要求用最好的木料,而这天下最好的木料,就出自端州,我曾经听说过,为了砍伐与运输木料,端州广征民夫,弄得民不聊生。” 卢啸云叹息道:“许小姐果然聪慧,这的确是原因之一,但还不完全,徭役虽苦,但大部分还能勉强活下去,况且几个月前,砍伐木料随着宫室渐渐完工已经停止了。但端州又起旱灾,那群当官的中饱私囊,不顾百姓死活,又岂能叫人不反。” 许妙愉眼前闪过一些身影,是多日前在城外遇到的那群流民,其中虽有贼人,大部分仍是真正的流民,他们面黄肌瘦,身形枯槁,神情更是充满了丧失希望的麻木。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对蒋熙怡说的话,多么愤慨,时至今日,这份愤慨依然是不变的,但是—— “可是我也听说了,你们的军队一开始只是攻占了官府的粮仓,甚至还将粮食分给穷人,本来是受到欢迎的,但是后来贪欲渐起,竟然在端州境内大肆劫掠,贪图享受。说到底,同样是不顾百姓死活。” 卢啸云眼中有些意外,他没想到眼前的少女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起初他并不意外许妙愉知道木料一事,因为许熠曾为此事上书劝谏,但后面的这些,若非真心关心时局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来投奔的人越来越多,我的兄长又是个极讲义气的人,连其中明显心怀鬼胎的也接纳,对此我也很痛心。” 许妙愉看着他,眼神锐利,“痛心吗?从卢文元身上我可是半点也看不出来,这只是你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吧。还好吴王平息了这场叛乱,否则还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被你们祸害。” 卢啸云冷笑了一声,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许小姐,你以为你口中的吴王他率领的军队就是什么好货色了?” 许妙愉不明所以,忙问:“什么意思?” 卢啸云止住笑声,又严肃地看着许妙愉,“在下说的再多,许小姐心里肯定是不信的,不如您自己去打听打听。昨日多得罪了,许小姐放心,我们这就要下山去,宣朗既已进城,我们也不得不放弃刺杀,至于您和景小兄弟的事情,我向你们保证,不会有人多嘴说出去。” 说完,他看了一眼景珩,眉峰好似动了动,看得许妙愉怀疑他们有什么密谋,但仔细看去,又并无异样。 卢啸云很快转身离去,许妙愉狐疑地看向景珩,“你们真的没有谋划什么?” 昨晚景珩解释说他是为了许妙愉和秦瓒等人的生命安全才不得不暂时与卢啸云合作,虽然说得过去,但她总觉得两人之间不太对劲,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反正就是觉得,两人仿佛还有别的事情。 “有。” 没想到他大方承认了。 许妙愉一时愣住,眼前一花,视野中就只剩下了他衣袍上的鹤纹,景珩走到了她的面前,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咳咳。” 身后传来两声咳嗽,是送卢啸云离开的弘真又折返了回来,脸上带着尴尬的笑意。 景珩退开,瞬间将两人的距离拉远,许妙愉却顾不上弘真的想法了,脑子里满是景珩的话,脸上慢慢浮现出害羞的神色。 “景大人,小伍醒了,吵着要见您。” 景珩点了点头,跟随弘真往关押小伍的地方走去,转眼间便要消失在许妙愉的视线之中。 许妙愉连忙追上去拦住他们,“等等,我还有个问题,弘真大师,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弘真道:“十年前,小僧在吴越之地游历时,曾受过已故的卢施主的救命之恩,只恨不能亲自为卢施主报仇,但将许小姐等无辜之人牵扯进来是小僧不对,许小姐回去后若要问罪,小僧愿一力承担,只求不要牵连整个兰若寺。” 问罪? 她当然很想问罪,自己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原是想放松心情,没想到先是遇到惊吓,又被人威胁,不仅没放松,冷汗都吓出来好几回。 可是她如何能够问罪,她要是回去把事情一说,第一个倒霉的是兰若寺,第二个就是景珩,她总不能为了出气将景珩置于危险境地。 但她仍然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嘲讽道:“大师这是犯了多少戒了,看来高僧之名的确名不副实。” 不痛不痒,弘真无动于衷。 两人离开之后,紫苏跑过来,焦急地说:“小姐,要不我们还是赶紧回府去吧,这里太危险了,您要是再出了什么事,奴婢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想到紫苏刚才的大呼小叫,许妙愉也很无奈,青葱食指轻轻点在紫苏额头上,貌似埋怨道:“你呀,就是大惊小怪,你看我的样子,像出了什么事吗?” 紫苏有点儿委屈,“可是那个景珩,他怎么能、他怎么能……”重复了好几遍,她始终不能把话说完。 许妙愉可太清楚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于是小声将昨天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看到紫苏惊诧不已的表情,又佯装生气道:“总之,他可是又救了我一次,你千万不能去外面乱说。” 紫苏点头如捣蒜,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原来景珩还真是正人君子,小姐没事就好,但她还是觉得这个地方不能久留,还想继续劝许妙愉,却见许妙愉不知想着什么想得出神,芙蓉面隐隐透着娇羞。 她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小姐,您在想吴王殿下吗?”她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 “啊?”许妙愉柳眉微蹙,“我想他做什么?” 希望破灭,紫苏不死心,又问:“那您在想景大人吗?” “没有。”许妙愉还是否认。 但这并没有让紫苏感到放心,自家小姐两次否认的神情完全不一样,第一次是毫不犹豫的,第二次却迟疑了一下,眼神闪烁,脸也更红了,明显是在心虚。 紫苏哭丧着脸,“小姐,您忘了夫人说过什么了吗?” 她试图用许夫人来唤回许妙愉的理智,这一招果然很有效,许妙愉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下来,她轻咬下唇,那是不安的讯号。 许久之后,她才说:“你想多了,我就算喜欢他,也没想过要怎么样,况且他又不喜欢我,我难道还要死皮赖脸地贴上去?” 真的不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