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 长公主 第1节 《长公主》 作者墨书白 作品简评 《长公主》讲述了多疑敏感的长公主李蓉与谨慎内敛的驸马裴文宣因政治联姻,互相猜忌一世之后,受奸人挑拨死于一场阴谋,而后重生归来,携手共破危局后重登高位,并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发现认知自己,学会接纳与成长的故事。故事剧情与感情并重,文笔细腻,人物鲜活,人设剧情给以文章足够的阅读爽度,而两世悲喜的对比,又展现了个人在世界应有的平衡与礼在于人际交往中的尺度,是一篇阅读性与内涵并存的佳作。 第1章双杀 冬末时候,正是华京最冷的时节,冰雪悄然化去,带来阵阵寒意。 长公主府中,李蓉躺在床上,她盖着厚厚的锦被,屋里放着许多火盆,把整个屋子烤得温度极高,犹如炎炎夏日。 房间里站着许多人,但没有一个人说话。李蓉整个人晕晕乎乎,这感觉说不上舒服,但相比较前几日忽冷忽热、咳血不止的情况,也算是好受许多。 “再换一条帕子。” 一个清雅的男声响起来,旁边侍女“喏”了一声,便听到水声。 而后李蓉便感觉有人在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那人动作轻柔,似乎是在擦拭一个瓷娃娃一般,就怕不经意就碰碎了。 李蓉恍惚睁开眼,入目便见到一位白衣男子。 那男人看上去四十出头,气质高雅,眉目俊朗温和,举手投足,都带着说不出的优雅,光这么看着,便觉得好看极了。 他察觉她睁了眼,抬眼迎上她的目光,见李蓉盯盯看着他,他愣了片刻后,便笑起来,温和道“公主醒了?” 李蓉得了这话,恍惚了片刻,男子伸手扶她起来,给她背后垫了靠枕,从侍女手中端了一碗吊梨汤,送到她唇边,轻声道“先喝点,润润嗓子。” 他说着,一口一口喂着她,恰到好处的甜汤进了口中,让她慢慢清醒过来。 她终于认出面前人,这是侍奉她多年的公主府管事,苏容卿。 这是她最信任的幕僚,也是最亲近的人。 李蓉正想说什么,便感觉喉咙一阵痒意,她抬手推开了他喂汤的手,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嘴,急促咳嗽起来。 苏容卿轻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许久之后,她才缓过来,张口便问朝堂上的事,直接道“储君之事,如何了?” “还在胶着,”苏容卿缓缓说着她担心的事,平和道,“裴丞相不肯松口,执意要扶大皇子为储,我这边已经让人抓了大皇子手下人一件丑事,明日就会参奏。” “他真是不死心。”李蓉喘过气来,苏容卿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李蓉感觉着这人的温度,轻轻咳嗽着道,“他要立李平,为的不就是秦真真么?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记挂着不肯放。言儿是正宫皇后所出的嫡子,储君之位,哪里轮得到李平?” “你也是说气话了。” 苏容卿轻笑,抬手给她揉着太阳穴,李蓉舒服了许多,她靠着苏容卿,听着对方轻声道“裴文宣要扶大殿下,自然有他的意图。大殿下身后母族不盛,又自幼与裴文宣交好,日后若是大殿下成了皇帝,只能依仗裴文宣。对于裴文宣来说,他就可以继续手握大权,安稳到老了。” “陛下现下如何?” 李蓉听着苏容卿的话,冷静了许多,苏容卿接着道“陛下还是老样子,昏迷不醒,怕是熬不了几日。皇后昨日从宫里捎信出来,让你早做准备,立储之事,不能再耽搁了。” 李蓉没说话,她靠着这个人,好久后,她才慢慢道“容卿。” “嗯?”苏容卿应了声,李蓉沉默着,许久后,她才道,“我觉得,我也熬不了多久了。” 苏容卿给她按着穴位的手顿了顿,李蓉没说话。 她是真心这么觉得的,今早她睁开眼,便觉得自个儿已经不行了。 “其实我这一辈子,倒也过够了。” 李蓉缓缓出声“我就是担心皇后和言儿,我若不在了,裴文宣便一手遮天,他们怕是斗不过他。” “你别担心,”苏容卿声音沉下去,“若你死了,他也活不了。我会杀了他,为你陪葬。” 李蓉得了苏容卿这话,低低笑起来,她抬起头,看见面前这人的脸。 其实他已经快五十一岁了,可是他却完全不显老态,若不是额间几缕白发,根本看不出他真实年龄,站出去,仍旧是满大街小姑娘喜欢的模样。 三十年前,年过弱冠的苏家嫡子苏容卿,便是这华京所有女子梦中的情郎。 而如今哪怕他老了,他依旧是许多人心中的旧梦。 “我竟然不知道,”李蓉笑着瞧着他,“我们苏大人,也有会生气的时候。” “我有许多生气的事。”苏容卿笑起来,正要说什么,就听外面侍女道“殿下,裴丞相求见。” 得了这话,李蓉看了苏容卿一眼,颇有些奇怪“他这时候来,是来做什么?” “殿下若不想见,”苏容卿神色平静,“可以不见。” 李蓉想了想,片刻后,她笑了“罢了,毕竟夫妻一场,还是见一面吧。说不定这一面,就是最后一面了呢?” 苏容卿没说话,他静静坐着,李蓉转头看他,有些疑惑“容卿?” 苏容卿似乎是回过神来,他站起身来,恭敬道“那属下去请裴丞相。” 说着,苏容卿扶稳了李蓉靠在枕头上,又替她拉好衣衫,便起身离开。 李蓉让人拿了铜镜过来,稍稍补妆,没了一会儿,苏容卿便领着裴文宣走了进来。 裴文宣尚还穿着黑色朝服,宽袖束腰,红色卷云纹路印在广袖之上,搭配着红色内衫,让他整个人显得越发清瘦。他年轻时便生得极好,如今人到知天命的年岁,虽不如年轻时那般清俊,但却有了几分少年难有的沉稳。 他走进屋来,朝着李蓉见礼,举手投足之间,带了一股清香,随着他的动作铺面而来。李蓉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裴文宣这人惯来内敛,哪里会用这样味道明显的香囊? 她心觉有异,面上不显,眉眼弯起来,正要说让他坐下,又忍不住轻咳起来。 苏容卿忙上前来替她拍背,裴文宣冷眼看着,许久后,李蓉才缓过神来,抬头看向裴文宣,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裴丞相已经多年没回过公主府,今日来,想必是有要事。” 裴文宣不说话,一双眼静静看着苏容卿,苏容卿假作没看见裴文宣的目光,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许久后,裴文宣终于开口,冷着声道“让他出去。” 李蓉得了这话,也不奇怪,裴文宣不喜欢苏容卿,没有直接把人骂出去,已是裴文宣给她脸面。她如今与裴文宣毕竟还算名义上的夫妻,哪怕早已分开多年,也算是盟友,便也没有为难,抬眼看了苏容卿一样,温和劝道“容卿,你出去等一等吧。” 李蓉发话,苏容卿才朝着两人行了个礼,起身退了下去。 他一走,屋中所有人便跟着离开,只留下裴文宣和李蓉两个人,李蓉轻轻咳嗽,裴文宣沉默不言,许久后,李蓉才道“有什么事,你说吧。” “关于立储一事,”裴文宣抬眼看她,张口便是政事,“我今日是来找你商量的。” “商议什么呢?”李蓉假作不知道朝堂的事,轻描淡写道,“信儿乃正宫嫡出,温良恭谦,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吗?” “咱们合作多年,我不想与你绕弯弯。”裴文宣眼中带了几分冷意,语气重了许多,“三殿下性子骄纵,不适宜储君之位,况且,他母族太盛,若是你我出了事,日后朝堂之上,外戚怕是压不住。” “外戚和你我,又有什么区别?”李蓉嘲讽一笑,“你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为的是什么你自个儿心里清楚!你与其和我商议,倒不如同我说说,若是我不答应,你要怎么办?” “你一定要让李言登基?” “废话!”李蓉提高了声,“言儿乃正宫嫡出,难道还要让给一个嫔妃之子登基不成?!” 裴文宣不说话,许久后,他才道“你是不是记恨真真?” “你能不能叫一声秦贵妃?” 李蓉忍不住提醒“真真这名字是你能叫的?” 裴文宣又安静下去,许久后,他站起身来“你还能这么大吵大嚷,身子骨倒也还算不错。既然你不同意,那便罢了。日后各有各的手段,莫怪我没提醒你。” 说着,裴文宣便转身离开,李蓉看着他的背影,气血往上翻涌,冷声道“我倒想知道,你说的手段,是怎样的手段。” “你觉得是怎样,”裴文宣背对着她,冷声道,“那就是怎样。” 李蓉没说话,她冷笑出声来“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你以为我不会吗?” 裴文宣回头看她,眼神中带了几分肃杀。李蓉看着他的目光,有一瞬间晃神。 那目光太冷,让她一瞬间清醒过来,裴文宣这个人,为达到目的,那是什么都能做的。 他们之间本也没什么,不过是夫妻的名头束缚着,一起合作罢了。 利益相同,裴文宣便什么都能容得她,如今针锋相对,那他自然手段百出,也不奇怪。 李蓉看他砸门出去,急急喘息起来。 苏容卿走进来,见她气得狠了,忙上来给她顺气,让人去给她端药。他一面轻拍着她的背,一面道“他如今来必然没什么好事,你正病着,又见他做什么?” 李蓉没说话,靠着苏容卿咳嗽,侍女端着药上来,苏容卿先让人试了药,确认没事以后,端给了她。 李蓉喝了一口药,正想说什么,药刚入腹,她便察觉腹间剧烈绞痛,而后血气上涌,她抓着苏容卿的袖子,整个人扑上前去,一口血喷了出来。 苏容卿愣了片刻,震惊出声,大声道“李蓉!” 李蓉趴在床边急喘,她腹间翻天覆地,苏容卿抱着她大喊着御医,同时将手搭在李蓉脉搏之上。 片刻后,苏容卿的手颤抖起来。 “是香美人。” 他脱口而出,李蓉听到这个毒,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裴文宣身上那股香味。 香美人,当年秦真真在后宫,就是死于这种毒。 香美人一般放在香炉中,通过日积月累的香味引人毒发。但也有另外一种用法,就是在闻过香美人后,用药引直接催化。 李蓉忍着腹痛,将血咽了下去。 是裴文宣。 她咬牙切齿想,这个狼崽子,终究还是对他下了手。 他要扶李平登基,如今朝堂之上,陛下沉迷修仙闻道,皇后手段不及他,她就是他最大的阻力。 过往他看在她长公主的身份上忍她多年,如今皇帝要死了,他不需要驸马的身份去得到皇帝的眷顾,她又成了他的政敌,他自然是要除掉她的。 能在她府中这么自然而然下毒,也就和她相识三十年的裴文宣能做到了。所以他身上那股异香,是香美人,而如今这碗药,怕也是他的人煎下。如果方才她答应了他,这碗药便不会送到她手上。 可是她没有,于是他杀了她。 他竟然真敢杀他! 李蓉意识到这一点,又忍不住呕了一口血。她隐约听见外面传来太医的脚步声,她脑子前所未有清醒。 她不能留他。 疼痛令她格外冷静——就算他死,也要让他陪葬! 长公主 第2节 “你拿着我的令牌,”太医涌上来,开始给李蓉行针,李蓉艰难抓着苏容卿的手,急促道,“召集公主府精锐,立刻出发,在白衣巷设伏,以刺杀公主之名,斩了裴文宣。” 鲜血从口中呕出来,李蓉用帕子捂住嘴,含糊着吩咐“他的人一定会疯狂反扑,你做完事,通知幕僚,立刻就走,裴文宣死了,余下的事,皇后会处理。你们不能当靶子。” “你别说了!”苏容卿抱住她,颤抖着声道“我知道,我会处理,你先看大夫,你没事,你没事的……” “我若死了,”李蓉眼前慢慢黑了下去,“裴文宣,不能活。” 第2章回忆 李蓉死前最后一句话,就是关于裴文宣的,这个以她丈夫的身份活了三十年的男人。 说完之后,她便再没了意识,她想着自己是死定了,香美人何其猛烈的毒药,以她那久病的身子,哪里熬得住? 可未曾想,不知过了多久,她又醒了! 她醒来的时候,睡在温软的床上,有阳光暖暖撒进她的寝殿,周边烧着她年少时最爱的兰花熏香。 她迷迷糊糊睁眼,便听见一个熟悉中又带了几分遥远的声音轻唤“殿下,您醒了?” 李蓉听到声音,转过头去,面前露出一张娴静温和的笑脸,那面容算不上美丽,但也算清秀,看上去快二十五六的模样,端庄沉稳,和她记忆里一个人映照起来。 她不可思议唤了声“静兰?” 对方笑着伸手,扶她起身,柔和道“如今已是巳时,陛下刚下朝,让人来吩咐,说是午膳宣公主一道用膳,奴婢本想唤公主起身,不想公主就醒了。” 李蓉听着静兰的话,看着周遭,心里颇有些震惊。 她随着静兰的动作站起身来,一面洗漱一面打量周边,等她洗完脸,终于确定,这是长乐宫。 长乐宫是她未出阁前居住的地方,而静兰是当年她身边的贴身侍从,静兰从长乐宫一直伴随她到出嫁,后来位任公主府掌事。 她年少时不太喜欢静兰,觉得她一板一眼,说话不大中听,反而偏爱讨巧的静梅多一些,只是她母后喜欢静兰,所以修建公主府后,静兰还是当了公主府的掌事。 直到她三十岁那年遇刺,静兰为她挡剑死在她面前,她才明白,有些人做事无需言语,并非她无功绩可说。 看着活生生的静兰,还有这年少时的旧殿,李蓉收整了心情,终于承认,她似是重新活过来了。 而且,还回到了她年少时候。 她需要尽快确定如今是什么时间,但她并不想让人察觉,她洗着手,回想着静兰先前说的话,试探着询问“父皇宣我用膳,可打听了是为的什么?” 她这位父皇虽然看似对她十分宠爱,但很少宣她用膳,每一次去,都是一桩鸿门宴,比如说,当年指婚,也是先让她去吃饭。 “奴婢不知,”静兰说着,但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但听闻前些时日,陛下让各家将适婚青年的画像都呈递了上去。” 哦,那的确就是指婚这顿饭了。 李蓉从静兰手边接过帕子,擦干净手后,抬手让侍从给她换了衣衫,穿戴好后,她从旁边取了把小金扇,提步坐上轿撵,乘轿朝着太和殿赶了过去。 前尘往事回忆起来有些艰难,但在轿撵嘎吱嘎吱的声音中,也慢慢变得明晰。 她记得十八岁之前,她和她父皇李明的感情还是不错的。 她是正宫嫡出的大公主,是李明第一个孩子,打小李明就对她很好,甚至于还好过她的太子弟弟李川。 她很珍惜李明对他的好,因她年少时不知哪里来的念头,早早就明白,一个帝王愿意对你好,那是极为难得,也极为珍重的。于是她就尽力讨好李明。 其实她本性顽劣,但是因为李明常对她说女子当娴静有德,于是她一直压着性子,好好伪装一个“娴静有德”的公主。 她装得越好,李明越爱夸赞她,常说她是他众多子嗣中最好的一位,若非女儿身,社稷当得。 当年李明一夸她,她就更加努力,直到后来她才明白,什么叫捧杀。 她对李明有着无条件的信任。 一般的公主,十五岁就该有一门亲事,而后顺理成章成亲,出宫,有封地,建起公主府。 可她十五岁的时候,李明说不舍得女儿出嫁,便让她再留了几年,她就信了这样的说辞。 一留留到十八岁,她母后开始生病,李明终于决定给她指婚。他拿了四个公子的画像让她选,这些公子都身份高贵,面容清俊,她左挑右选,选了看上去最俊的裴文宣。 等回来一查,她就被裴文宣的身世震惊了。 裴文宣这个人,看上去倒是不错的。 长相俊美,性情温和,乃贵族裴氏正房嫡长子,甚至和华京第一贵公子苏容卿都可以比一比。 可问题是,他没有父亲。 听闻他十七岁时就高中状元,谁知父亲裴礼之突然病逝,他就被他二叔裴礼贤以守孝名义赶回了金陵老家,三年时光不长不短,等他守孝回来,如今裴家上下都是他二叔的人,随意给他安排了一个八品小官,在刑部看着牢房,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裴文宣的日子,不好过。 甚至于,嫡出这个身份,就能让他过不久。 这相当于贵族里的破落户,嫁给这样的人,她自然不肯接受。 于是她赶紧又打听了其他三位候选人。 这三位候选人,分别是宁国侯世子卢羽,杨元帅的次子杨泉,新科状元崔玉郎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 那个卢羽,传闻中他天生痴傻,只是他娘一直对外遮掩,等宁国侯一去,这个世子之位早晚是没了的。 那个杨泉,他就是个疯子,从小到大都在军营泡着,七岁提刀杀人,性情暴戾,身边的侍女没一个活下来的. 而崔玉郎,寒门出身,按道理也没什么太大的缺点,可问题就是,这人生平一大爱好就是上青楼,给那些青楼女子写点诗,人倒是不坏,也算潇洒,可这在官场上有什么前途? 她这个夫婿候选人的名单,四个人里,竟然没有一个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也不知她父皇是废了多大的心力,才能搞出这么一份人间至烂夫婿候选名单。 打听完四个人的身份,她心里就凉了,当夜去找了她母后,她本是想悔了和裴文宣的婚事,谁知她母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她“你得和他过下去。” 李蓉当时愣了,而后听着母后平静道“如今太子在朝中风头太盛,你父亲忌惮,外加外戚母族太强,若你再嫁给一个有权有势的,你父皇怕就忍不住了。” “所以你得嫁过去,和他过下去。等到你弟弟登基,你就是长公主。到时候,你愿意和离就和离,不愿意和离,觉得不喜,养几个面首,也没什么。” 母后的话惊得李蓉整个人是懵的,她从小到大,头一次听见有人告诉她,养几个面首没什么。母后探出手来,轻轻放在她面容上,温和道“儿啊,这世上女人皆苦,唯一不苦的办法,不是学会贤良淑德,而是要掌握权力。” “你得去争,去抢,去把权力握在手里,你不能指望命运由他人给你,无论是你的父亲、丈夫、兄弟,你都不能指望。” “你年纪不小了,”母后的目光平静又苍凉,“我也没有多少时候,护不住你,你自幼聪明,嫁了裴文宣,他不行又如何?你能行。你要的不是他这个人,你要的只是这一场婚姻,给你避祸。” “若你不嫁,你父皇,怕就容不下你了。” 于是她嫁了。 嫁给裴文宣之后,她本已经做好了抛下裴文宣这个窝囊废,自己一个人去当长公主的打算。谁知成婚之后,见到这个传说中性情温和、软弱不堪、可能随时被家族人干掉的男人后,她才知道什么叫笑面虎。 她得了一个好盟友,他们互相利用,互相辅佐,互相猜忌,她成了长公主,他成了丞相,他们的婚姻就是最强的契约,是他们在朝堂上结盟的誓词。 他们打着最好的配合,这种配合令她有些愉悦,在早期的时候,她甚至还想过,或许他们可以真的当一对夫妻,一起生活,生子,终老。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人,心里有另一个人。 这其实也不怪裴文宣,他们的婚姻本就是身不由己,哪能心也要强行归属呢? 她对裴文宣也算不上喜欢,只是有了希望,发现的时候,就带了几分失望。 她这个人惯来是骄傲的,容不下自己婚姻里有半分不纯。如果这是一场婚姻,那就得两个人恪守一心一意的誓言,谁都不能有半分其他心思。 若是有了其他心思,这份婚姻,也不该是婚姻,就该仅仅只是盟约。 于是从那一刻,她成为了长公主李蓉,而裴文宣,在她心里,就成了永远的裴大人。 裴大人有自己的白月光,小心翼翼呵护了对方过一生。 而她也找了自己的乐子,她看戏听曲,玩乐人间,后来在苏家落难后,她拼死把年少时也仰慕过的那位苏容卿从牢狱里救出来,安置在公主府,也有了众人口中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客卿”。 他们各有各的日子,这一场婚姻无关风月,只有朝堂上刀光剑影干脆利落的厮杀。 开始是如此于朝堂,结束于朝堂。 李蓉愣愣想着,轿撵落到地上,她听到外面传来静兰的声音“殿下,到了。” 她握着金扇,抬眼看向太清殿的牌匾。 如今一切重头再来了…… 她想,这一次,还要不要选裴文宣呢? 第3章选夫 如果不选裴文宣,她还有什么选择? 一个傻子,一个疯子,一个浪子,相比下来,哪怕裴文宣喂了她一碗香美人,她竟然也觉得……没那么难以接受? 毕竟,裴文宣这个人有一个致命优点,长得好。 一个长得好的人,无论男女,看着都赏心悦目,做什么事儿,她都能原谅许多。 不过上一世和裴文宣过日子,说不上有多少堵心,但也的确没有多少开心,勾心斗角太多,想着就觉得累。重活一辈子,还要按照上一世的过,似乎有那么几分没意思。 另外三个人她都没了解过,不如这一次……亲眼见见? 李蓉一面琢磨着,一面走进太清殿。这时候李明早已在座上,换了身常服,正一面同大太监德松聊天,一面用帕子擦着刚刚洗过的手。 李明今年不到四十岁,正值壮年,看上去颇显精神,有着不同于老年的豪情和少年没有的沉着,正是一个男人一生最风光的时候。 他本生得英俊,为显庄重,特意蓄了胡子,便有了种独属于长辈的沉稳气质,李蓉走进屋来,看了一眼李明,面上不显,内心却有些恍惚。 毕竟,她已经快三十年没见过李明了,骤然见到自己生父,不管上一世发生过什么,都不由得有些感慨。 她回忆着少时的举动,恭恭敬敬行了礼,李明笑着让她坐在自己旁边,李蓉拿了筷子,眨了眨眼,撒着娇道“父皇今日怎么有了兴致,让女儿来吃饭啊?” 李明听李蓉女儿家娇俏的音调,就算是说正事,也软了语气,看着太监先试毒,慢悠悠道“今个儿朝中说起你的婚事来,朕想着你也不小了,便叫你过来谈谈。” “婚事?” 李蓉故作惊讶,随后低下头去,似是不好意思道“这事儿,不当同母后商议吗?” “你是朕女儿,”李明嘴上不满,眼里却颇为欣赏女儿这份听话道,“你的婚事,当然得自个儿做主,你得挑个喜欢的。” 说着,李明转头吩咐德松“把画像拿上来。” 德松应了声,让人拿了四幅画像上来,而后将画像打开,露出四个男子的面容。 李蓉下意识看了过去,随后又觉得不妥,她如今是十八岁的小女儿家,见着男子画像,当回避才是。于是她努力做出娇羞的样子,扭过头去,轻咳了一声道“这四位是……” 长公主 第3节 “是父皇给你挑选出来的夫婿,你看看,选一个吧。” “是。” 李蓉低声应了,这才回过头去,看向四张画。 她对当年几位人选的模样其实都记得不大清楚了,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也就记得一个艳惊四座的裴文宣。当年她不好意思细看,就匆匆扫了一眼,一眼相中了裴文宣,也就算了。如今她倒没什么不好意思,盯着这四位的画像,就认认真真看了起来。 不得不说,她父皇也不算亏待他,虽然这四个人集齐了傻子疯子浪子以及落魄贵公子四个非常选项,但统一有一张好脸,或许当初李明就考虑过长相问题,怕太丑了她闹起来,所以这四位公子,皮相上虽说有些许差距,但也算各有千秋。 宁国侯世子卢羽生得温润,看上去干干净净的,似是邻家小弟,一派烂漫天真。 杨将军次子杨泉星眉剑目,自带沙场风霜,抛却他是个嗜杀的疯子,皮相上倒也担得上英俊二字。 新科状元崔玉郎,面带桃花笑含春风,一看就是一副风流郎君的模样,是个招女人爱的。 至于裴文宣,画像其实难摹他风姿十分之一,凤眼薄唇,清俊如仙,一双眼在画像上便已是俊美至极,真人更是勾魂摄魄,寻常人难脱的谪仙之姿。 当然,要能真仙最好,可惜骨子里是个瞎了眼的豺狼虎豹,终究失了几分意境。 她懒洋洋扫过四个人,撑着下巴思索着,李明见她看了一会儿,拨弄着茶碗,忍不住笑了“怎么看了这么久,是没有中意的吗?这些公子的家世朕都给你把关过,你只要选个有眼缘的,其他事儿,朕都会帮你处理好。” “倒不是没有中意的,”李蓉懒洋洋直起身来,似有几分忧虑道,“蓉儿就是觉得,都好看,都想要。” 听到这话,正在喝茶的李明一口水呛在了嗓子眼儿,李蓉赶忙起身给李明顺气,慌忙道“儿臣知错,儿臣只是玩笑话!” 李明慢慢缓过气来,他听李蓉说是玩笑话,才冷静了几分,他有些无奈摇头,笑着道“你也是无聊,这样吓唬父皇。” “主要是当真不知道怎么选,看着都好看,”李蓉说着,想了想,她凑上前去,给李明揉着肩,打着商量道,“父皇,要不给我个机会,见他们一见?” 李明听她的话,目光颇有些幽深。李蓉面上假作什么都不知,似乎当真是天真无邪随口一说。 她说这话是有些冒险的。 她的婚事,对于李明来说就是一场测试,测试她这个被他亲手培养的女儿,是否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当年她什么疑虑都没有,面对这位父亲没有半点猜疑,李明才彻底放了心,又或者说,软了心。 皇家之间,讲得不仅仅是手段上的博弈,还有感情上的对垒,毕竟人非草木,权势之下终究藏着那么几分可怜的真心,这也是她母后当年一面培养着她遇事灵巧变通,一面却从不与她真的提及朝堂上帝后之争太多的原因。 只要她永远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公主,她的父亲就会多少给她留点情分。就像当年嫁给裴文宣,按着当年裴文宣的条件,尚公主当然不行,未来也没有前程可言,但是平稳度日,也还算稳妥。 如今她没有直接选,提出了反驳,李明自然会疑心,可这辈子直接嫁给裴文宣,她这心里,还是有几分遗憾。 毕竟都是这么英俊的公子,了解一下,万一有个奇迹呢? 传言毕竟是传言,万一有失真的地方呢? 李蓉揣摩着李明的心思,抬手给李明揉着肩,嘟囔着道“儿臣都等这么多年了,成婚最重要的又不是长相,主要还是人品。儿臣觉得,不如把儿臣装成一个普通姑娘,让人介绍了,和他们见个面,聊一聊,先培养一下感情,最好能带儿臣出宫游玩一下。儿臣听了,玲珑阁的烤鸭最好吃,护国寺的桃花也好看,还有……” “打住打住,”李明被她说笑了,“你这到底是要去看夫婿呐,还是想出宫玩啊?” “我当然是认真看夫婿呀,”李蓉眨眨眼,伸手过去揽着李明撒娇,摇着李明道,“父皇父皇,求求你啦,我可是你最宠爱的小女儿,你可最疼我了。” “好好好。” 李明被李蓉连哄带摇,无奈笑起来“那就见一见。最近也到春宴时间了,朕不是在京郊给了你一个宅子吗?” 李蓉眨眨眼,片刻后,她假作才反应过来,惊讶道“父皇是让我开春宴?” “你姑姑年年在皇家园林摆宴席,你也是公主,开个春宴怎么呢?”李明笑了笑,说着,他拍了拍李蓉的手道,“父皇指派些人帮你,到时候开了春宴,把这四个人都请过来,私下里你隔着帘子见一面,说说话。不过,”李明严肃下来,认真嘱咐,“要矜持,别丢了皇家的脸面。” “知道!”李蓉高兴起来,她忙道,“就知道父皇对我最好了!儿臣最爱父皇!” “那你母后呢?”李明似笑非笑,李蓉正色道,“我见着母后当然得说她好,可母后太凶,哪儿能比得上父皇对我好?” 听这样的话,李明大笑起来,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骂了声“小马屁精。”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等走的时候,李蓉还让人拿走了四张画像,大摇大摆走了出去,一副骄傲小孔雀的模样。 等一进入轿子,李蓉顿时失了笑容,整个人都瘫了下来。 她毕竟不是真的十八岁,装着娇俏讨喜,都装得小心翼翼,就怕不经意做得太过,让李明察觉。 李明和她之间,不是真的只有皇家杀伐,她是他第一个孩子,又是个女儿,他对她的宠爱不是假的,只是权势纵横其间,她母后母族太盛,而李明年纪越上,就对权势越有控制欲望。 加上她的弟弟,太子李川如今已经十六岁。 李明是个严酷好战的君王,而李川却主张仁德治世,朝中支持者甚重。一个有声望、有能力、与自己政见相反、甚至开始接近弱冠的儿子,一个手握兵权的外戚,一个多疑善控的君王,毁掉了这个宫廷里绝大多数信任。 而她夹杂其中,只是过往她不曾知晓,直到十八岁一朝醒悟,于是十八岁,成了她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一年。 只是这样的艰难,相对的是当年的李蓉,如今的李蓉倒还算游刃有余,她缓了片刻,朝着外面低唤“静兰。” 静兰靠近轿子,低声回应“公主。” “等一会儿陛下会把主持春宴的人派过来,你接待一下。” 静兰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低声道“明白。” 所谓派来帮忙,不过是派来监视,李明监视她,她就让静兰监视着那些人。 她知道静兰是个聪明的,话不用说得太明白。 过了一会儿后,李蓉想了想,用金扇挑了帘子,朝静兰招了招手。 静兰凑过头去,疑惑道“公主?” “找几个人,”李蓉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分别去这几个人家里盯着,他们所有行径,一五一十朝我汇报。”说着,李蓉顿了顿,随后再一次嘱咐,“尤其是裴文宣。”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1】 李蓉“从长相上看,我四位夫婿候选人集齐了邻家初恋风卢羽,御姐风杨泉,熟女风崔玉郎,以及仙女姐姐裴文宣,我觉得配置挺高的。” 裴文宣举横幅“我强调一下,本站外号贞洁烈夫,只允许1v1,且内容脖子以下不允许描写,脖子以上禁止细致描写,不允许有任何什么什么内容,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我这个人是很大方的,从来不存在什么嫉妒的说法,也没有吃醋的表现,醋王这种称呼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有问题你找作者归属的官方,谢谢。” 李蓉“我信你个鬼哦,你这个糟老头子坏的很!!” 审核员“锁章。” 【小剧场2】 裴文宣“不是说不想和我过了?不在意我?不想要我?现在还不是让人重点监视我?呵呵,口是心非的女人,我果然和那三个渣渣不一样。” 李蓉“在人渣中选美还选出优越感了?重点监视你不过是因为,你在四渣中渣得太出色,我怕你搞幺蛾子!” 裴文宣“反正要嫁我,别折腾了。” 李蓉“凭什么嫁你?” 裴文宣“我就问这一圈人谁有我听使唤能使唤?” 李蓉“的确,好狗!” 裴文宣“……” 第4章春宴 李蓉的人悄无声息潜到裴家时,裴文宣正站在一盆清水面前,静静打量着自己的容貌。 竟然活过来了。 他看着将将二十岁的自己,有些难以置信。只是多年朝堂生涯让他学会了内敛情绪,哪怕内心翻天覆地,面上也是一派镇定。 旁边侍从童业战战兢兢看着他,小声道“公子,您还好吧?” 打从清晨起来,他问了他一句今天是什么日子,就一直发呆发到现在了。裴文宣平日虽然也是个不爱说话的,但鲜少这么沉默过,童业心里不由得有些害怕,接着道“公子,你要是不舒服,我去给你请大夫。” 听了这话,裴文宣终于抬眼,回了一声“不必”之后,洗了把脸,便直接出门。 他走出庭院,童业赶紧跟出去,憋了片刻后,他终于才道“公子,有什么事儿您别憋在心里,说出来吧,或许好受些。秦小姐来退亲,这也不能怪秦小姐,她对您也是真心的,就是……” “不必说了。” 裴文宣见童业越说越多,顿下步子,扭头同童业吩咐“这事,日后不必提及。” 说着,他双手拢袖,站在庭院外,遥望着远处宫城中的高塔。 高塔高耸入云,红漆金瓦,檐下悬着铜铃,风吹起来时叮铃作响,和他记忆中别无二致。 当年他在丞相府,偶遇烦心事,就喜欢站在庭院中抬头仰望远处高塔,而今这个习惯似乎保留了下来,此刻望着高塔,他内心慢慢沉静下来,开始思考起自己的处境。 他记得自己二十岁的时候,刚在老家守孝完毕,回到华京,他二叔把持着裴家,他母亲又软弱可欺,终日称病避祸,他虽然是裴家最顺理成章的继承人,却饱受家族人排挤,身为华京盛族裴家的嫡长子,却只能去刑部当一个小狱卒。 现下的日子,应当是他刚刚被退婚之后。 他父亲当年还在时,为他与世交秦氏女秦真真定了一门娃娃亲,年纪定的早,到没有什么太过郑重的仪式,互相交换了玉佩,便算定下了。于是他与秦真真自幼相熟相伴,一心一意想着求娶,谁知变故突生。 他父亲早逝,而秦家如今又与他二叔裴礼贤交好,那么秦真真退了他这门娃娃亲,也是情理之中。 当年定亲不够郑重,如今退亲也十分简单,把当年信物交回后,甚至连封书信都没有,留了些银钱,便离开了去。 当然,他是不怪秦真真的,他自己没能力,没有怪人家女子的道理。 后来呢? 裴文宣努力回忆着。 后来应当是自己这样尴尬的身份,刚好让皇帝看上,然后许给了李蓉。 以李蓉如今的身份,真给她找一个贫寒子弟,面子上过不去,天下怕是议论纷纷;给她找名门盛族,那就是如虎添翼,皇帝不得不惧。就他这样的,看上去身份高贵实则毫无前途,最合适李蓉。 有了驸马身份,裴家才开始重新重视他,而他在朝堂上才有真正的靠山。 按着时间,赐婚的诏书应该很快就会下来。重来一次,他还是得娶李蓉。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苦笑。 他和李蓉,那就是前世的冤家。 合作了一辈子,猜忌了一辈子,他本以为李蓉对他,就算没有夫妻之情,也当有朋友之谊,没想到最后权势面前,她还是能眼都不眨对他痛下杀手。 不过他死了,她也活不了。 她送他利刃,他就送他一碗毒药穿肠。 他们之间从来没什么亏欠,命也一样。 人之怨恨,无非不公,他和她过往三十年,也没什么不公平。他心有所属,她身边有人;她赠他刀剑,他予她毒药。 如此想来,哪怕她杀了他,他竟然也没有多少怨恨。如今重来一遭,想到要再娶李蓉,竟然也没多少愤恨。 甚至于,他还忍不住想。 长公主 第4节 十八岁的李蓉,还是有几分天真良善的,见到他偶尔会脸红,挑起盖头那天抬头盈盈一望,笑里带几分真挚认真,拿了交杯酒同他说“裴文宣,不管是咱们是因着什么在一起,既然成了夫妻,我还是想同你过一辈子的。” 如果这一辈子,他没有让李蓉发现他在意秦真真,或者是他这一辈子,不要再去管秦真真,她就不会盛怒,不会和他分开,不会认识苏容卿…… 或许,他们还是能当一对普通夫妻,白头到老。 上一世的猜忌和斗争,他也已经累了。如果可以,他也想有个普通家庭,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至于秦真真…… 上一世求不得,护了她一辈子。一辈子走过去,责任大过爱情,遗憾大过想念。既然命中注定不能在一起,那也就罢了。 想通这些后,裴文宣平静下来,他转过头去,同童业淡道“回去吧。” 他如今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等赐婚圣旨就是。 然而他在屋里等了几天,赐婚圣旨没来,一份平乐公主的春宴请帖却送到了他府上。 平乐是李蓉的封号,看着那张花里胡哨的请帖,裴文宣有了几分不安,他皱起眉头,不由得开始回想——上一辈子,他参加过李蓉举办的春宴?是他年岁太大失忆了,还是现实和他记忆脱轨了? 裴文宣在家中反复揣摩思索着这场春宴是怎么回事时,李蓉就在宫里,兴高采烈安排着春宴。 她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年少的时候还觉得喧闹,年纪大了才知道,老年人就喜欢看年轻人一面嫌弃一面闹的热闹。 这让她觉得朝气蓬勃! 除了安排春宴,她还有许多事情做。 她先去重新挑选了一堆衣服,把自己以前那些个黑的白的冷色衣服全都送去压箱底,专门弄了些红的金的这种艳色,将她整个人打扮的艳光四射,明媚动人! 而后她又将自己上一世那些个保养流程全都搬了过来,每天从早到晚按摩泡澡上香膏,不放弃一丝细节,充分享受着当公主的美好。 最后她还得在有空的时候听静兰给她回报那四位公子的行程。 卢羽每天在家蹲着数蚂蚁,已经数清了了两个蚂蚁窝,和蚂蚁交上了好朋友。 杨泉近来在练兵场打架,把三位同僚打入了医馆,然后自己被老爹抽倒在床上,已经在床上爬了两天了。 崔玉郎最近在青楼酒兴大发,写了三十首诗,饱受好评。 至于裴文宣,每日上班,练字,年纪轻轻就活成了一个朝堂养老官员,每日最奇怪的事就是总站在自家门口,仿佛在等什么。 当然,最后成功的等到了她的春宴请帖。 “这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李蓉在花瓣池里泡澡听着静兰汇报这些事,忍不住问了句,“当时他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有没有想过,自己一个八品小官,怎么会接到平乐公主的帖子?是不是高兴疯了?” “没有,”静兰神色平静,“当时裴大人脸色不太好,他身边那个叫童业的小厮问他怎么会收到帖子,是不是送错了人。” “他怎么说?” “裴大人说,”静兰一板一眼,“帖子没送错,他长得好看,这帖子肯定是你送他的。” 一听这话,李蓉忍不住一口水喷了出来。 她头一次知道,裴文宣对自己的脸,竟自信至此。 不过——李蓉很快有些疑惑——裴文宣怎么知道自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的? 这个问题李蓉放在心里。 时间过得极快,李蓉感觉自己刚适应长乐宫的生活,便到了春宴。 春宴头一天,她提前先去了自己郊区的别院,错开了第二日京中其他世家的行程。等第二日清晨,各世家公子小姐陆续赶了过来,院外一时香车宝马,络绎不绝,各家马车都是华贵精致,仆人前呼后拥,看上去十分体面。 没了一会儿,两架坠玉马车前后而来,前方的马车上坠着个玉刻的“苏”字,而后方的马车上则坠了一个“裴”字。 华京两大盛族前后而来,所有人纷纷避让开去。 没了一会儿,马车前后停下,前方苏家马车中率先探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袭白色锦袍,玉簪束冠,眉目清俊温雅,气质儒雅动人。 他刚一出现,便有人急急叫了出来,大声道“苏公子,你也来了!” “公主相请,”苏容卿开了口,笑着道,“哪里有不来之礼?” 说着,他便下了马车,让仆人赶紧为后面马车让路。 苏容卿一出现,所有人便都汇聚起来,大家热热闹闹同苏容卿说着话,裴文宣下来的时候,便没有多少人在意。 裴文宣自己下了马车,听见苏容卿的声音,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这是后面二十年一直陪着李蓉的人,他不喜欢他。 他对苏容卿的厌恶,几乎成了一种本能。 毕竟,就算他和李蓉都说得清楚,各自有各自的日子,可苏容卿始终是对于他尊严的一种挑战,就像秦真真之于李蓉。 这种厌恶无关于情爱,而在于人心中那点自尊。 只是这毕竟已经是下一世,裴文宣觉着计较前世的事有些不理智,他迅速转过头去,领着童业一起往院子里走去。 苏容卿虽然和人说着话,脚步却是没停,和裴文宣一前一后走进庭院。 这时候李蓉也醒了过来,她梳妆完毕,打着哈欠往举办主宴的院子里赶过去,才到院落门口,她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和后来有些许变化,却依旧是她刻在了心里的。 她太熟悉那声音了,下意识便回了头。 而后她迎面就看见了两个人。 一个白衣玉冠,含笑而立;另一个蓝袍金冠,看着她呆愣出神。 他们一个儒雅温和,一个清俊中正,两个人相距不远站着,可谓艳色惊人。 李蓉看着两个人,有了一瞬间愣神,而这时候,苏容卿最先回神,朝着李蓉行礼,唇齿之间,是他当年无数次念过的句子。 “微臣苏容卿,见过公主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这时候,让我们来做个选择题 如果你是公主,你会 1——回应苏容卿,找苏容卿聊天 2——礼貌回应苏容卿,找裴文宣聊天 3——一个都不搭理,礼貌回应,立刻离开 来,1,2,3,开选,评论选择最多数决定我们下章开头! 【小剧场】 裴文宣我是我前妻唯一的选择,现在我只需要好好等皇帝给我发媳妇儿就可以了。每天去门口蹲守,就是我最大的努力。 蹲守第一天,媳妇儿颁发令没来。 蹲守第二天,媳妇儿颁发令没来。 蹲守第三天…… 媳妇儿派人你好,你的春宴未婚夫竞选入场券来了。 裴文宣为什么我要参加未婚夫竞选?!! 李蓉不好意思我备胎至少四个呢,好好排队,努力竞争,答应我加油好吗?! 第5章留人 【选1最多,选择1,回应苏容卿,和苏容卿聊天】 短暂愣神后,在听到苏容卿的声音后,李蓉终于回过神来。 同一个人,相似的话,不同的时间说出来,终究是不一样的味道。当年苏容卿说这句话时,永远带着恭敬、谨慎、以及她猜不透的、诸多不明的意义。而如今苏容卿说这话,坦坦荡荡,君子风度,不过是按着礼节问好,远没有后来那么多含义。 这正是苏容卿最好的时光,苏家还在鼎盛,苏容卿是苏家嫡长公子,又深得圣宠,哪怕面对公主,也有着不卑不亢的底气。 见着这样的苏容卿,李蓉不由得笑了,她从未同这时候的苏容卿说过话,便忍不住赞了一声“传闻苏公子乃华京第一公子,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承蒙诸位抬爱,”苏容卿低头轻笑,似是有了几分不好意思,“玩笑罢了。” “哪里是玩笑呢?”李蓉不由得放低了声线,“我一见公子,便觉非凡,若公子不敢说是第一,华京怕是没人敢说第一了。” “微臣裴文宣,”李蓉话音刚说,一个清朗的声音就生生挤了进来,平静道,“见过公主殿下。” 听到裴文宣的声音,李蓉转过头去。 裴文宣静静看着她,心跳竟不自觉快了几分。 他许多年没见到十八岁的李蓉了。 他记忆里的李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浓妆艳抹,暮气沉沉。她身上总带着酒味,每次见她,不是在听曲,就是在看舞,整个人仿佛没了骨头,天天和苏容卿腻在一起。 他不喜欢这样的李蓉,而这样的李蓉早已成了他对李蓉所有的记忆。直到如今突然见到十八岁的李蓉,一身大红绣金凤宫装,金钗步摇,明艳的五官只还是略施粉黛,亭亭玉立,笑意盈盈,回眸朝他一看,似是画笔描的眉眼,便好似勾了人心。 当然,他的心不会被勾走,但这并不妨碍他欣赏李蓉的美丽。 只是他才稍稍一愣神,等反应过来时,李蓉已经和苏容卿说上话了。 李蓉惯来是欣赏苏容卿这样的人的,裴文宣瞬间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 当年没有这场春宴,李蓉似乎没怎么见过苏容卿,如今见了苏容卿,她还肯嫁他吗? 如果是后来精于算计的李蓉,他到还有几分把握,可十八岁的李蓉,到底愿不愿意拿自己的婚事做算计,他便有些把控不住了。 万一她犯傻一点,对苏容卿一见钟情了,抵死不嫁怎么办? 那李蓉可真得死了。 裴文宣脑子迅速过了一遍现下的情况,最后决定主动出击,将李蓉的目光引过来。 他记得自己这位妻子,从年轻到死都是一个爱皮相的,而恰好的是,他最大的优点,或许就是这张脸不错。 如果当年不是他主动让她发现自己心里有秦真真,苏容卿也未必有这个机会。 于是他鼓起了极大勇气,在李蓉和苏容卿的话题里硬生生插了一句“拜见公主殿下”。 他本想着,李蓉见他的容貌,至少会同他说上几句话,哪曾想他开口之后,李蓉沉默了片刻,随后只道“哦,免礼吧。” 随后她转过头,笑意盈盈看向苏容卿,声音顿时放柔了几分“苏公子,里面请。” 苏容卿察觉气氛诡异,但他假作未闻,从善如流跟着李蓉,温和道“公主请。” 说着,两人便并肩朝着庭院走了进去,裴文宣抬起头来,看着两人并肩向前的背影,抿紧了唇,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