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空荡荡,审计在阴间》 1. 入职 《地狱空荡荡,审计在阴间》全本免费阅读 楚惟猝死了,享年二十四。 作为一个审计,她曾在无数个爆肝通宵的夜里幻想过自己的死亡,然而卡里存款不够她住ICU,更不够她在这个城市买块像样的墓地。 和许多异地打拼的打工人一样,她不能休息,不能生病,不能死。 然而死亡不会和任何人打招呼,真的找上门来时,楚惟只觉得也好。 也好,不会再有对不完的账,考不完的试,加不完的班,只是……人生就这样完了? 再次睁眼,她面前端坐着一个雌雄莫辨的陌生美人。 “我果然是死了,连孟婆都出现了。”楚惟喃喃自语。 “我姓阮,不姓孟哦。”美人涂描精致红唇微微抽动,语速很快: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为冥功德事务所的财务兼人事经理阮丽君。楚惟,恭喜你,你不用去投胎了。” “不投胎?”楚惟不明所以:“那干什么?” 阮小姐答得理所当然:“当然是在我们这里上班呀。” “……那我还是投胎吧。”一想到上班,濒临死亡的头皮过电感再次袭击了楚惟。 “有份稳定工作不好么?”阮丽君不解。 楚惟扯起嘴角笑了笑,克制中有些咬牙切齿:“对过劳死的人来说,工作是杀死我的凶手。” “可是,按照你现在的功德数,下辈子的你,不会有任何福运财运,你会很穷。”阮丽君眨眨眼,玩味地补充:“比这辈子还穷。” 听到“穷”字时,楚惟仿佛被针蛰了一下。她几乎是立刻想要否认,却有鲠在喉。 该怎么反驳呢? 楚惟低下头,看到的是一双沾满泥渍的鞋。它买于毕业那年,花掉了快一半的工资,那是楚惟为数不多的放纵时刻。命运不曾捉弄她,只是将一切都变成了数字。就好像,那不是一双鞋,是一千四百块,只要她不丢弃,就还算富有。 早出晚归,房租水电,每一天、每一刻,金钱和生命,都在做着减法,直至归零。 见楚惟不说话,阮丽君只是笑:“我们事务所和阳间那些黑心企业不一样,最注重对员工的关怀了,更何况,还能解你的当务之急。” “比如说,还阳。”阮丽君敲了敲桌子,眼神中的笃定直穿灵魂。 “还阳。”楚惟喃喃重复。 她是死在出差的现场,消息要传回老家爸妈耳朵里,大约还需要些时间,可这点时间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温柔的残喘。楚惟不敢想,家里就她一个孩子,老妈心脏不好,她怎么能接受?以后谁去照顾他们?他们……还会快乐吗? 还有自己,无论自我安慰多少次死了也好,也无法推翻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活着辛苦吗?当然。还想活着吗?当然。 “阮总,我想好了。” “这才对嘛。”阮丽君伸出手同楚惟交握,冰凉的黑色猫爪美甲轻轻挠过楚惟手心,她拿出两份空白劳动合同和介绍信,递了过去。 “按规定,我应该先和你签合同,”阮丽君叹了口气,却根本看不出无奈之色:“可是亲爱的,我们老板狄总在外出公干,就麻烦你跑一趟,把他接回来,路上顺便给你把合同签了。” 楚惟心下一沉,果然,没那么容易的事。 “takeiteasy.”阮丽君拍了拍楚惟的肩膀,指端泛起金属的光:“这是个好事呀,你好好表现,没准他还能给你级别定高点些呢。” 楚惟当然不信她的鬼话,接着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幽麝之香飘然而过,阮丽君已拉开会客室的门,动作快到看不清。她停下来,微微侧头,露出莹白的颈与冶艳的唇:“阿、鼻、地、狱。” 楚惟汗毛倒竖,打了个冷颤。 在明确捕捉到楚惟眼中的惶恐后,阮丽君更加开怀了:“快去吧,车都给你叫好了。” 阮丽君将楚惟送上一辆惨白色的纸车,正想关车门,却听到楚惟叫住了她:“阮经理。” “什么?” “入职测试,才刚刚开始吧?” 楚惟还是那虚中带丧的语调,却听得阮丽君一愣,她随即笑道:“在我这里,你已经有二十分了。” 谜一样的经理凭空消散,楚惟瘫后座里,缓慢地消化着刚才那段离奇经历。 驾驶座里的纸人司机不发一语,存在感却高的吓人。为转移注意力,楚惟随手翻起合同,逐字逐句地读,很快,她就从合同期限读到了薪资福利,越读眼睛睁得越开: “这……都是真的吗?” 楚惟啪地一声将合同合上,不行,有点假,再看一眼。 本公司福利待遇如下: 朝子晚卯,周末双休,加班费按时辰数结算,节假日三倍,清明、中元、寒衣各休七天,工作半年即享年假,配套公寓住宿,定额香补……每周可累计还阳36个时辰! “这真的是阴间吗?我怎么感觉,在天堂呢?”楚惟将那合同亲了又亲:“这个阴间打工皇帝,我当定了!!!” 阿鼻意为无间,处地狱最底,专门关押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等犯下极恶之罪的鬼魂。但从外观看,其实和正常建筑没什么两样。 古朴的黑色殿宇木石庄严,正门紧闭,只有一扇小门开着。左边还挂着十块白底黑字的门牌,依次是幽冥海内司第一到第十号监狱。 相当的纯狱风。 楚惟进去时,还在不住地复读,给自己打气:“朝子晚卯,周末双休……” 一个两米多高的红皮牛头怪拦住了她。 饶是做好心理准备,楚惟还是被吓了一跳,那牛头怪身穿深蓝工作服,身后背着一根巨大的铁叉,铜铃眼中满是审视。 他朝前迈三步,楚惟便向后退三步。 “介绍信给我,登个记。”牛头怪的喉咙里的威严快要喷出火来。 “噢噢,好的。”楚惟连忙双手奉上。 牛头怪一看,黑圆的眼睛瞪得老大:“你是为冥的员工?” 楚惟答:“是新员工,今天刚……” “可算等到你了!”话音未落,楚惟的手被强壮的牛蹄一把捧住,大力甩动:“俺们科长等你好久了!快走!” 楚惟脚下刹不住车,被猛然往旁边的电梯里带去,转眼间牛头怪拉闸锁死了电梯门,-10楼的按键红的发黑。 “牛头大哥,你慢点……” “嘘——可不能叫俺牛头。”牛头怪指着自己的工牌,一本正经地强调:“记住,局里只有一个牛头能叫牛头,其他的都叫阿傍,俺是阿傍786796。” “好的,阿傍大哥。”楚惟敏锐捕捉到重点:“我今天刚下来,怎么,地府也走厅局风了?” “嗨,老早就改制了。”阿傍有些唏嘘:“俺们也要与时俱进嘛。地府如今可不叫地府,叫幽冥海内司,你要是见了十殿阎罗,得叫局长,哞,不过你应该见不到,见见俺们科长也就是了。” “那功德事务所,又是做什么的?” “你不知道?”阿傍诧异极了:“地府革新,编制都有定数,可就这么几个判官,功德簿哪里看得过来?还是二十年前财神爷拍板,说阳间有审计事务所帮忙查账,那我们也多开点功德事务所,帮着查不就行了。” “原来如此。”楚惟了然,难怪招了自己,敢情“专业对口”。 楚惟还想问些什么,电梯“咣”地一下,震了三震停住了。 铁栅栏侧拉开,灼心的热浪登时朝着楚惟涌来,她想闪避,但朝外望了一眼后,竟忘记了挪动。 电梯外,那虚无的白色长廊上,密密麻麻站满了跟阿傍786796一模一样的牛头怪,他们像是演练过无数次那般,将铁叉竖杵在地,齐刷刷地扭头看向 2. 善人 《地狱空荡荡,审计在阴间》全本免费阅读 “好的牛科长,我定全力以赴,使命必达!”得了牛头的亲口保证,楚惟立刻开启了接活模式:“对了,您知道,那个亡魂,是怎么下来的吗?” “他啊。”牛头答:“死刑。” “死刑?”楚惟始料未及:“要真是死刑犯,怎么可能不下地狱?” “那亡魂吓破胆,死活不肯交出功德簿,狄总不肯解释,这事儿就耽搁了。更多的事,还得你自己落实。” 楚惟点了点头:“多谢牛科长指点。” 走了许久,楚惟才真正感受到阿鼻地狱的诡异之处,她的脚下仿佛永远有路,不论走到何处,都不受阻碍,只要她抬腿就仿佛可以永远在这里走下去,无时无刻,无边无际。 真正到达时,楚惟原本空空荡荡的眼际中,陡然生出兽口般洞开的门。 “到了,你快进去吧。” “您不一起吗?” “我就......不进去了。”牛头满脸拒绝:“别怕,我们有监控,一旦发生什么状况,肯定会冲进来救你的。” 再回头时,楚惟已然身处一间密室。 四面无窗无门,魂灯明灭,左右两边各设了一排铁槛,将这样的幽闭之处切割成了三份。 楚惟立在中间。 监舍的左右各有一个人。 左边的人瑟缩在阴影里,一身西装皱巴而臃肿,他的脑顶被灯火照得锃亮,发现有人进来时,见光鼠一般,直往角落里钻。 而那右边,楚惟乍看不明所以,只依稀见地上卧躺着一个人形,那人背对着楚惟侧躺,衣裤皆黑,发却尽白了。 好倔强的老人,倔强得像是应该出现在马路上。 “狄总?”刻在骨子里的尊老爱幼平息了楚惟的诸多腹诽,她恭敬地自报家门:“我是为冥新来的楚惟,是阮总让我来接您回去的。” 一语落,密室中落针可闻,无人应声。 楚惟有些尴尬,仍继续安抚道:“狄总,您先起来好吧,地狱阴气重,再怎么生气,也不能亏了自己的身子骨呀,” “您是我们的主心骨、定海针、领头雁,公司里的大小事,还等着您的裁夺呢。”比如我的劳动合同。 且不管话中真假,从前她的领导听到这些话,无一不是脸都笑烂了,这位,怎地还是一动不动? “您……该不会被气得脑梗了吧?” 话音刚落,凛风骤然从楚惟的脊梁骨上滚过,角台幽火也在剧烈抖动中,迅速熄暗下去。少了光明的震慑,来自地狱的阴晦顿时生出无数只干枯的手爪,将砖石挠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好家伙,脾气这么差?楚惟一边往另一侧退,一边迅速打着安抚的腹稿。 然不等她开口,左侧的监栏却被臃肿的身体撞得发出一声巨响。 “又来了……他又来了!” 昏黑将灭的残照下,一张浮肿青白的脸,腾地凑到楚惟的眼前: “救我……救救我!!!” 楚惟抬手就是一记肘击,那鬼魂接了个实在,立刻开始鬼哭狼嚎:“救命啊!!!地府暴力执法啊!我要投诉!谁来救救我……” “行了!别叫唤了!”楚惟出声喝止,转过身去。既然老板不想搭理她,她不如从这起事故的始作俑者身上下功夫。 而眼前这个打着滚的亡魂,楚惟怎么看,怎么眼熟。 “曹临辉?”楚惟眨了眨眼:“你是曹临辉?” 地中海的嚎叫戛然而止,他愣了愣,试探道:“你好,你……认识我?” “洸华实业的曹董嘛,这才刚执行死刑没多久呢,能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太巧了。”隔着栏杆,楚惟主动朝牢里的曹临辉伸出手。 曹临辉审视了好一阵,确定楚惟只是个普通女鬼后,才敢握手,然而没让他碰到,楚惟就飞速将手抽了回来。 楚惟可不想跟他握手,这个人,是个连环杀人犯。 他的案件轰动全国。 在那个刑侦手段还不够先进的年代,曹临辉连杀了三个人,一直没有落网。而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改名换姓,成了林市知名的富豪,身价上亿,甚至参加过当地企业家论坛,大摇大摆地接受过媒体采访。 他那段接受财经访谈的凡尔赛语录,也被网友恶搞出了无数版本,网络上称他“史上最嚣张杀人犯”。哪怕落网前夕,他都还在一场龙鱼拍卖会上豪掷千金。 曹临辉最后被判处了死刑,可不想到了阴间,反而还钻了空子。 手上一空,曹临辉面色尴尬,但他仍旧好声好气地,完全不像一个杀人犯的模样:“你是来审查我的?” 楚惟顺势答道:“是的,我是为冥功德事务所的清算师楚惟。” 曹临辉又问:“你跟我一样,生前都是人吧?” “那不然呢?” “太好了。”曹临辉看了一眼对面躺平的狄老板,小声蛐蛐:“我就怕是那些妖魔鬼怪来审我,又要害我。” “不要当面挑拨离间哈,那是我老板。”楚惟答道。 “你不必有这么大敌意,我看得出来,你跟他们不一样。”曹临辉从西装内衬中,拿出自己的功德簿和报表:“到了这境地,我肯定实话实说。我早年,是杀过人,这是违法的,犯的错我认,至于该不该下地狱……也要拿事实说话!” 楚惟盯着那像是在空气炸锅里叮过的书页,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那皱巴巴的“所有者功德”处。 她的双眼骤然瞪大:“你都能有十万功德?” “这叫什么话?”曹临辉不服气:“不是每个杀人犯都穷凶极恶,我也经常做好事的。” 楚惟不吱声,只将功德簿翻了一页。 第一页果然是报表。 长得同资产负债表差不多,左右两列相加相等,名为善恶平衡表,资产列称作“善功”,负债变成“恶罚”,所有者权益叫“所有者功德”。 再翻一页,又出现了类似利润表的“功德表”,以功德为收,杀生偷盗邪淫等业孽为支,做着浅显易懂的加减法,功德表除了将功德当做收入计算外,还把恶罚分成身造、口造、意造三大类。当中身造:杀生、偷盗、邪淫,口造:妄语、绮语、恶口、两舌,意造,意造:贪、嗔、痴。 曹临辉出生自带的天然功德非常少,荫蔽功德也无,可谓一穷二白,但他的当世善功和恶罚都极高,犹如博弈的左右手,争夺,对峙,最终竟是善功占了上风。 而除去已知的杀生恶罚外,各种各样的罪业,他都犯了个遍。 “你这辈子还真是什么都沾点啊。”楚惟评价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曹临辉耸了耸肩:“下海经商的,哪个手上干净?可真等到家大业大那天,谁又能不谨慎?咱们监管越来越严,也算逼着我走正道吧。”曹临辉感慨着:“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知道合法合规才能长远,你随便上网都能查到,我们集团,可连续十年都是市里的纳税模范企业——” 楚惟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3. 财神 《地狱空荡荡,审计在阴间》全本免费阅读 “科长!那女鬼‘入境’了!”看监控的阿傍慌忙道。 “什么?”牛头走近,目光聚焦在屏幕上:“哪段,快切过去!” 阿傍连忙施法查看:“是曹临辉第二次杀人时。” “这些小年轻,看见鲜血也要硬P成绿的,几个见过真正的杀人害命。”牛头面色沉如黑铁。 “现在打断还来得及,科长,我们可要……” “不着急。”牛头抬手止住,讳莫如深:“在地府工作,早晚要面对这种场面,我们盯着还好些,况且,那位……不是就在她旁边吗?” 历经颠簸,楚惟终于平稳下来。她先是感觉到一阵异常的阴寒,低头看去,双脚离地,身体透明,跟真正的鬼魂一样,悬在房中。 环视周遭,绿门吊扇皮沙发,装修风格极为老式。更诡异的是,这里大多数的陈设都附着着浑浊的血气,湿哒哒地,格外不祥。 “倩倩,新房装好了,你……啥时候带叔叔阿姨过来看看?” 这声音……可不就是年轻些的曹临辉吗? 楚惟飘近卧室,正好和曹临辉撞了个对面。他头顶此时还是相当茂密的黑色,手中握着个大哥大,笑容热情万分。 “好好好……三天后,我给你们接风。” 挂了电话,曹临辉走到沙发后墙前,对着漆红的神龛拜了又拜:“财神爷保佑啊,发财娶老婆!” “第一次见让财神爷保佑娶老婆的。”楚惟蔑了一眼,却发现那神龛很是特别,非但不沾血气,反而隐隐泛着紫光。 笃笃笃。 开门声打断了曹临辉的自娱自乐。 “你来干什么?”曹临辉不悦极了。 “我不能来?”一个年轻女人倚门反问,她穿着花裙子,高跟皮鞋,打扮时髦。显然,她不是跟曹临辉通电话的“倩倩”。 挂历上是1994年7月13日,她是被曹临辉杀死的吴娣凤。 “功德簿在被触碰后就会开启,那他拉我进来……”联想到幻境散发出的不祥恶意,楚惟脸色难看起来:“是想吓我魂飞魄散,杀鬼灭口。” 眨眼间,吴娣凤已登堂入室。 “你闹什么?钱又不够了?”曹临辉关门前,特意往外张望几眼,才进屋点了支烟。 烟气还没冒出,便被娣凤夺过来掐了:“我有了,你说咋办吧。” “……”曹临辉的惊喜像是划擦的火柴,很快又化作了疑虑:“真的?” “我还骗你不成?三个月了,就是你上回走之前……” “别说了,你让我想想。”曹临辉瘫坐在沙发上,头顶正对着财神的龛,娣凤没催他,只是抓着他的手,轻轻抚摸肚子。 良久,曹临辉终开口:“我会给你和娃一个家。” 但楚惟,只在曹临辉脸上看到冰冷的杀机。 “你休息会,我去买菜,回来给你做饭吃。” 楚惟不受控制的跟着曹临辉,他去了菜市场,途经药店时,又买了安眠药。 这下楚惟急得团团转,她一直在想办法,可她什么都摸不到,只能产生聊胜于无的阴风。 “不行,不能这么看着,可我已经是鬼了,我……”她的目光落在那个华丽的神龛上。 紫檀神龛造价不菲,烛台香炉有熏渍,台面却纤尘不染,显然经常供奉清洁。这里只有它没被污染,说明曹临辉诚心信财神,香火也有效! 对啊,鬼也是可以碰到香火的。 救人为先,对不起了,财神爷! 楚惟朝那神龛飘去,猛吸口阴气,朝那堆积着香灰的炉子一吹—— “哪来的小鬼,敢吸老夫的香火!”一柄金如意狠狠敲在楚惟的头上。 “哎哟!别打!痛痛痛!” 楚惟捂着头躲,余光见龛中财神显形,金纱帽红蟒袍,虽大肚便便,但打人时竟灵活得吓人。 “不学好,偷香火偷到老夫头上来了!”财神爷怒道。 “我没偷香火!”楚惟连忙解释:“我是不小心误入杀人犯记忆,想示警阻止他,才吹了一口香炉!” “那也不行!”财神怒气未减:“小姑娘好大的口气,香火都被你吹掉多少了?” 楚惟抓住重点,连忙补救:“对不起,要不我烧点冥币赔给您?” “老夫不收冥币,只收功德。”财神不再暴怒,反手将欠条甩到楚惟脸上:“来,画个押。” 楚惟看了眼欠条,立刻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我一口气能吹掉三百功德?我是河马吗?” “我看你是核桃,欠锤!”说着,财神又要拔出金如意。 “你打!你就打死我吧!”楚惟往地上一赖,大声吟唱:“功德没有,鬼命一条!” “……没有三百,一百总有吧?” 楚惟梗着脖子:“没有!” “你一个鬼使,怎么会没有功德?”财神见楚惟这悲恸模样与其他穷鬼别无二致,才信了她的话:“你是何人座下?他怎会如此吝啬,连香火都不发?” “我只知道他姓狄。”楚惟想了想,又补充道:“白头发,喜欢睡觉。” “……”财神沉默了:“算了,不用你今日还。待到来日,你有能力偿还时,这欠条自会上门。” 这班上的好啊,米没赚到,还亏出去了。事已至此,楚惟不得不含泪接受。 “你刚才说,是想救那女子?” “是的。”楚惟看去,娣凤已将加了安眠药的食物吃下,打着呵欠正犯困。 “死于非命是这女子的命数,等到了地府,凶手的罪孽自会偿还,尔等身为鬼使,如何莽撞行事?” “您有所不知,这人是个连环杀人犯,可他的报表上竟然有十万功德,地狱也惩治不了他。我发现他数据造假,借慈善虚增功德,才被他带进这里。”说着,楚惟掏出曹临辉的功德报表,递给了财神:“您看看……” 财神接过报表,看了又看,面露震惊:“这是什么?” “报表啊。”楚惟疑惑,毕竟按阿傍的说法,财神是了解阳间财务的,他怎会不认识? 等等,这是1994年,刚刚好是二十年前! 那时天庭不曾改制,没有事务所,那时的财神不了解现代会计,自然也没有报表。 因果在此时显现,楚惟惊觉,自己竟也成了当中一环。 既然如此,为何不结个善缘? 财神盯着那报表老脸严肃,楚惟脑筋一转,适时道:“这是阳间的玩意儿,搭配复式记账法,算钱管账,老好用了。” 财神没说话,但颤抖的胡须,还是暴露了他真实的想法。 他想知道,跟钱相关的一切,他都想知道。 楚惟也不拿乔,继续说了下去: “简而言之,就是每次金钱的变化,影响的并非您一个。您试想一下,作为财神,您掌握天下金钱,坐拥的财富就像一域海水,从前它进了多少,出了多少,只在您这一片海。但如果用上复式记账法,您就还能知道,它们从哪里来,最终又流向了哪里,谁也无法让它们流失在您看不到的地方。” 楚惟搜肠刮肚,将那些折磨过她的知识点都用最简单的话说出,说得财神瞠目结舌,心向往之。 “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财神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包含阴阳,大有深意啊……老夫正愁不知道天地大会讲什么,真是太好了。” 见财神满意,楚惟松了口气,顺势问道:“那您能告诉我,怎么离开这个幻境吗?” “原本等那凶手行完凶,就可离去。”财神睨下一眼,伸手捋须,渐渐隐于龛中:“但你干涉他人命运,便会代其承受因果。” 楚惟反应不及,骤感魂魄牵扯,往卧室飘去。再睁开眼,已然附身在吴娣凤的身上。 木门哑叫,扯得耳根发酸,她暗暗往门口乜斜,阒暗之中,悚然立着个深黑的人。 曹临辉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攥在手中的电线左右晃荡,滋生的虚影,不紧不慢地落在楚惟的眼皮上。 一下又一下。 财神爷的话很好理解,代他人 4. 老板 《地狱空荡荡,审计在阴间》全本免费阅读 “你是谁?”千钧一发之际,楚惟的记忆变得格外清晰,她联想到曹临辉杀死的另外两人,揣测:“赵旺,还是王勇?” 那声音还没回应,曹临辉却登时变了脸色:“你……你怎么知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当然是有本事查到的人告诉我的。”楚惟以此顺势拖延,让幻境里的曹临辉自己琢磨去。 果然,曹临辉眉头紧皱更深,他眼珠快速转动,怀疑起他的敌人、更多身边的人。 趁着这点空档,楚惟以心声发问:“如果我想跳下去却不够胆,你能帮我一把么?” “你当真想跳?”那人语调骤然变得凛冽,随后又轻嗤一声:“也对,鼠辈大都这么选。不过,就算如此,也不会结束。” 明知他话里有话,楚惟也不追问,反而往窗外探出一步,似乎打算用自身丈量这十层楼高。 果然,那声音又发话了: “跳楼不一定立刻死,多半会先摔断全身的骨头,等骨刺扎穿脏器和血管,你会一边流血,一边被活活痛死。还有一种可能,如果撞到阻拦,你的身体就会在空中四分五裂,就像烟花一样。” 影子绘声绘色地勾勒惨景,楚惟也将脚收了回来。她小腿肚子打着颤,却已笃定:“你好像,不想我跳下去。” “我怎么想不重要,”楚惟的头被无形的力量轻推着,面向曹临辉:“关键在他怎么想。” 而在这寥寥几语间,曹临辉已经想通了。 他是个商人,最懂利弊权衡。想要迎娶富家千金,情人娣凤就必须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但如果杀人的秘密已经被娣凤知晓,那无论闹不闹大,她都必须死。 不仅如此,倘若娣凤是死于主动跳楼,他甚至还能撇得更干净。 曹临辉将电线缠在手臂上,然后松开,如此反复,表情怨毒: “怎么不跳了?臭女人,吓唬老子没有用,从今天起,我不会再给你一分钱,你就带着肚子里的野种喝西北风吧,没男人养你活得下去?还不如死了算了,不然你现在一把年纪了出去卖——” 污言秽语不断从曹临辉的口中喷出,体面商人的皮囊被他身体中的恶鬼撕碎,在楚惟面前张牙舞爪。 耳边的人,也在对她低语:“看到了吗,他今天就没想让她活着出去。” “有本事你跳啊!我告诉你,你今天就算不跳,老子也要慢慢弄死你!你要毁了我,我们就一起死!” 曹临辉愈发癫狂,幻境中血气涌动,更加浓郁、脏浊,几乎快要模糊楚惟的视线。她用了那么多缓兵之计,试探出的结果却是,曹临辉根本不会改变主意,更没有任何悔意,他在阴间所做的忏悔,都不过是想要脱罪的伪装。 倘若他以十万功德逃脱罪罚,那吴娣凤便枉死一世;就算他没能逃脱,吴娣凤也换不回她的生命。 杀心已起,此时曹临辉的面相越发与地狱中的曹临辉重合,那尖锐的恶意几乎快要擦破楚惟的肌肤。他一步一步朝着楚惟走来,还可以将脚步放得沉重缓慢,肆意地进行着心理凌压。 楚惟放目而去,前方是杀人犯,身后是万丈深渊,二者像两面夹墙,点点合拢,势要将人碾碎。 “你说得对。”楚惟凝视着曹临辉,幽然发出一声叹息:“娣凤一定会死,无论怎么样,我都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夜蔼彻底拉起了一幅浓稠的幕布,有什么声音在后面桀桀怪笑着,嘲笑着楚惟,也许那是曹临辉的本体,也许更是恶念猖狂的集合。 “可既然做什么都改变不了。是不是代表着,我想做什么都可以。”楚惟终于动了,她小心翼翼地扶着窗框,跳回到了床上。 “你想做什么?”那影子也无端兴奋起来,从楚惟身后,降临到了她的面前。 透过影子透明的身体,楚惟盯死曹临辉:“我想抽他。” “你打不过他。”影子断言。 幻境中的曹临辉正值青壮年,与细胳膊细腰,时刻保持身材的娣凤比起来,实力悬殊。 “我是打不过他,”楚惟干脆一步下了地,心绪已然沉定:“但我有手有脚,有牙齿,有指甲,它们都可以作为反抗的武器。受害者如果不斗争,不反抗,只会让这种脏东西更加有恃无恐。他现在杀人害命的成本太低了,我来帮他拉高一下。” “想通了?不死了?告诉你,晚了!臭娘们!” 楚惟大声道:“你犯贱,我为什么要主动去死?姓曹的,你想当赘婿,也不看看自己硬件够不够格,老实说,我真挺心疼倩倩和她爹的,一个有秃顶爆肥倾向的丑东西,你该不会真觉得自己是头沧海遗珠吧?” “你!!!”涉及到男人的自尊,曹临辉根本忍不住反驳:“你放屁,老子是天生的搞钱好手,财帛星转世,没了你这个绊脚石,来日必定飞黄腾达!” “哈哈哈,我就不让你照镜子了,你就想想你爹,你觉得他能生出财帛星吗?” 曹临辉再次破防,张开双臂扑了过来:“我一定要杀了你!” 他一动,楚惟立刻躬身准备,回忆起从前学过的防狼教程,看准机会,咬牙一膝顶向了曹临辉的下半身。 看清楚惟的花拳绣腿,曹临辉冷冷一笑,女人打架就只会这几招,他早有防备,且仗着自己早年在工地上干活,自信哪能这么容易就被踢中,他自信地想,只要抱住那只脚—— 然后,曹临辉飞了出去。 他的身体如猛击的炮弹一样,飞跃起一道弧线,然后,重重地砸在了墙上。 楚惟也愣了,她盯着自己的腿,难以置信:“我进化了?” “感觉如何?”影子悠哉哉地问。 “……” “爽!!!”楚惟狂喜,她盯着那趴在地上哀嚎的曹临辉,然后一步一步朝着他走去。 她学着先前曹临辉的样子,故意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凌迟。曹临辉的脸因疼痛和恐惧而扭曲着,他连连后退,仿佛被怪物迫近,双手到处摸索,试图找门逃窜,可这房门,早就被他自己锁死了。 “曹总,”楚惟笑眯眯地:“欢迎回家。” “不……娣凤,你不是娣凤,你不是人……” 楚惟倒拖着曹临辉的后腿,惊讶地发现,搬动他也就跟搬动区区三册底稿差不多,小菜一碟:“你自己说说,你配不配当赘婿?” “不配不配……饶了我, 5. 定岗 《地狱空荡荡,审计在阴间》全本免费阅读 大老板开口的一瞬间,楚惟连辞职报告怎么写想好了。 不对,她连写辞职信的资格都没有,合同模板都还在身上放着呢。 狄晔朝她走近,长发如积在岿石上的皑皑山雪,之所以未被冻在一处,则是因为那张桀骜野性的面孔上,已满是怒火。 “勾引?” 楚惟眼前一黑,怎么这些老板总是能从一堆重点里抓到最不要紧的那个?接着一脸沉痛地答:“是的狄总,我被勾引了。” “咳咳咳咳咳!!!”牛头捂着嘴高声呛咳起来。 狄晔更是气涌如山,浓眉间隐有雷霆动。 楚惟立刻六十度鞠躬:“我认错!是我自己心志不坚才会听到邪念,变得心狠手辣完全不像我自己,呜呜,肯定是我在上面加班加多了幻听,这才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其实我有看过心理医生的,他说我其实有精神分裂的倾向,发疯是我的保护色......” “住、嘴。” 楚惟立刻不做声了。 “这个人,该当如何?” 狄晔说的正是曹临辉。 楚惟向牛头睇去问询,见那双卡○兰大眼睛眨了又眨,才敢接话:“他必是要下地狱的。虚增功德、攻击清算师,还有,他杀死的不是三个人,而是四个。” 烂泥一样的曹临辉听见这话,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神色灰败,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 狄晔不置可否。 “吴娣凤被他杀害的时候,已经怀孕三个月了,三个月的胚胎已经有了胎心和大脑,怎么不算是个人呢?”楚惟将曹临辉的功德簿摊开,虚虚指着报表,流利地速算道: “将虚增的功德都减去,再把杀人的恶业按人头数添上,他真正的功德应该是——负二百万。” “负二百万啊,”牛头一杵下巴,拍板道:“那确实可以下地狱了。阿傍——” 这一声令下,值守的阿傍将身后的巨型武器一掏,立刻将曹临辉叉了出去。 “如此一来,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牛头喜笑颜开:“狄老板,您看……这件事也算功德圆满,辛苦您莅临现场指导了。现在时辰还早,您要不去我那坐着喝口茶,就这个案子暴露出的管理缺陷,再好好建议建议,我们大家也好及时整改。” “连一个得了精神病的女鬼都能察觉出其中的不对,你们整改又有何用?”狄晔蔑一眼周遭:“好好一间囚室,修得茶话厅一般,恶鬼们下地狱来,都要自以为修成正果了。” 楚惟暗暗攥紧了拳头,老板长得是顶顶好,为什么就有嘴呢? “哈哈,您还是这么风趣。”狄晔不给台阶,牛头就自己找了台阶下:“您知道,刑罚业务可是咱们十局的支柱产业,那是万万不敢荒废的,之所以修这么个地方,也是为了响应地府建设文明单位……其实,我们往地狱深处扩建了多功能囚室,还采购了好多新刑具,您可要一道前去观摩观摩?” 楚惟在旁吃瓜,眼观鼻鼻观心,这狄老板八成是阿鼻地狱退了休的老领导,这样的话,为冥事务所算不算背靠大树好乘凉? “喂。”狄晔环臂看向楚惟,打断了她的遐思。 “怎么了狄总?” 狄晔眉峰压眼,气势迫人:“你可想去地狱观摩?” 楚惟立刻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言同百舌,胆若鼷鼠。”狄晔极是不屑:“还不快走。” 说罢,他跨开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其所到之处,无门之门应声而开,无路之路也自五米以外化作坦途。楚惟快步跟上,经过牛头身边时,见他长舒口气,而后轻微点了个头。 楚惟心下大安,一路小跑上了电梯,牛头没跟着来,引路的依旧是阿傍786796。 电梯重新启动,却比来时更加逼仄了。 左边阿傍牛高马大,右边老板巍然雄峻,弄得楚惟巨物恐惧症快要发作。 电梯轰鸣摇晃,大老板结实的胳膊不经意蹭过楚惟右肩,她试图从这个站位抽离,让这俩巨人肩并肩比高低去,但阿傍却不给机会,无论楚惟怎么挤他,那两只牛脚都跟沾了502一样,一动也不动。 楚惟刚往后撤了一步,阿傍立刻不满道:“你退啥?俺很可怕吗?” “没有没有。”楚惟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只是我看见您,就忍不住想起自己的死因。” “哦?那你是咋死的?”阿傍有啥问啥,另一道不冷不热的注视也投射而来。 “我去审计一家畜牧场,他们的账做得跟在雨里撒欢的狗一样闹心,我熬了三个大夜才把账对完,隔天去棚里数牛,眼花摔了一跤,脑袋磕牛栏上了。”楚惟嘴一撇:“我只记得这么多。” “……”右肩上的触碰感陡然消失,楚惟余光看去,狄晔竟主动往旁走了一步,嫌弃得毫不遮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傍开朗的哈哈大笑,电梯晃得更厉害了。 被送出地府大门时,外面的天色半点不曾改变,还是单调的灰蒙,让楚惟连时间过去了多久都无从感知。 阴间的天气一直如此吗? 思索间,楚惟差点撞上了一面“铁墙”,她后退几步,才发现狄晔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还有事?”狄晔挑眉。 楚惟摩挲着手里的纸页,不知该不该给。 “没事就自己回去。” 闻言,楚惟眼神一亮,立刻借坡下驴,奉上合同:“狄总,劳您帮我签下劳动合同的字,可以么?” 狄晔没应声,伸手只将合同拿了过去。纸张翻动的脆响牵动着楚惟的心神,她眼巴巴地等着。狄晔垂眸,浏览着整份合同,语调漫不经心:“我记得你方才说,你有精神分裂。” “……”这梗过不去了是吧! “给我个理由,为什么要雇一个病人。” 怎么阴间也搞压力测试这一套啊?楚惟思索一阵便答:“精神分裂,就是看上去我只是一个人,但其实是两个人。您花一份工资就可以雇两个人打工,超值的。” 狄晔的神色凝然,如六月霜。 果然,这女鬼只是油嘴滑舌而已。狄晔漠然移开眼,唇角抿成一条线。这样的人,哪配留在自己麾下。 然而否决的言辞刚到嘴边,那迟迟不敢直视自己的女鬼毅然抬起了头,就像方才撞上他后背那般,猝不及防: “当然,以上都是胡言乱语。” “真正的理由是,”楚惟的面色比天际更白,浅淡的瞳光刺着狄晔的眼睛。她 6. 还阳 《地狱空荡荡,审计在阴间》全本免费阅读 “骑缝章?”阮丽君的两弯柳眉都快长成一簇:“那是什么?” 阮丽君不知道骑缝章? 楚惟满头的问号在再次留意到阮丽君的那两手超长美甲时,破碎了,滴滴答答,淌下些坏水。 “是阳间一种特别的盖章方式,用于防伪和防盗。”楚惟一脸正经地胡说八道:“整个公司,只有专管公章的实权领导,才有资格为员工戳盖。” “你们……还挺有仪式感的。”阮丽君若有所思,抬了抬下巴:“这个,要怎么盖?” “很简单的,只要将合同卷起来,盖在每张纸的交接处。必须保证每一页都沾上印泥,这样拼起来才圆满。” 楚惟眼巴巴地看着阮丽君,似乎在祈求她速速为自己的合同盖上一枚神圣的印章。 被这么仰视,阮丽君的挑剔渐渐被笑容替代,她拿着合同,不禁启唇:“好,我给你盖……” 啪! 一声清脆的回弹,合同不仅没有被均匀地分摊,还不听话地弹上了阮丽君的猫爪美甲,一颗晶钻崩到了楚惟的面前。 阮丽君立刻变了脸色,目光死死盯着那合同,如临大敌。 第二次,阮丽君好不容易将合同纸搓开,然而松开右手去取印时,纸页又再次合拢了来。 第三次,印章终于戳盖上去,然而阮丽君没对准,以至大半的印泥都沾在了桌子上。 楚惟:“那个,阮总,要不我帮您盖吧……” “不用!”阮丽君的瞳缩了缩,露出类似兽物捕食般的偏执:“只有我才能盖。” 折腾了大半天,楚惟的劳动合同终于回到了她的手中,附送一连串歪歪扭扭的印章。 “早就想拆了,碍手碍脚。”阮丽君气喘吁吁,一边徒手抠美甲,一边拿了本书递给楚惟: “我再大致同你说说阴间的情况。地府改制,各单位都是比照阳间来的,你私底下怎么称呼都可以,但同地府的人打交道,就一定不能出错。这是新员工入职手册,把它背熟。” 楚惟接过手册,翻了翻目录,发现里面的内容非常完整,从称谓到清算功德的规则,只是……楚惟注意到下面的logo:“持国功德事务所……我们不是叫为冥吗?” “找他们借来的。” 楚惟大惊:“员工手册也能借啊?” 阮丽君满不在乎:“我们不必看入职手册,只有毫无经验的新员工才需要。总不能为了你一个人专门去定制吧。”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是新员工?一股恶寒绕上了楚惟的脖颈:“那其他同事……” “他们今天不在公司,不过你们很快都会见面的。”阮丽君再次神秘地笑起来: “另外,上班不用严格打卡,如果有项目,会分配给你。没事的话,就来所里帮忙,我们在阳间还有个办公点,还阳以后记得过去报到领物资。” “好的。” “最后——把手给我。”阮丽君道。 楚惟将手伸去,由阮丽君冰冷的两掌将她的手腕拢住,一股异常的热流缚住楚惟,转瞬间,手腕上出现了一个幽蓝色的日晷盘: “还阳以后,你的体质会发生改变,最大的变化就是眼睛。这个东西,只有你和阴魂鬼差可见,它会提醒你还阳的时间,也会保护你不受多数鬼魂的侵扰,还能简单收发一些消息。” 楚惟点了点头:“工牌加小鬼才电话手表。”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阮丽君打了个呵欠:“我送你还阳。” 不待楚惟准备好,她忽然感觉自己身下的座椅一空,整个人向后跌去,在阮丽君无方的笑靥中,越陷越深。 再睁开眼,楚惟终于看到了医院天花板那枯燥的白。 “你终于醒了!”守在楚惟身边的,是她的上司李欣芸。她坐在陪护床,从电脑的逆光中抬起头来,疲惫中满是欣喜:“太好了,你真的把我吓坏了,人没事就好,你要不要喝水?” 人没事,就是死了一回。楚惟抬起手,幽蓝日晷在手腕上匀速转动,阴间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异常:“李姐……” “怎么啦?” “……我……我要辞职。” 从提交辞职流程到回家,楚惟只用了不到半天。 李欣芸没有为难,真心挽留几句以后便开车送楚惟。作为直管领导,李欣芸称职也好相处,二人关系不错,面对楚惟的突然请辞,她不免心生怅然:“咱们这行,年轻时候就是卖命,好在,你快考完了……以后,还在这行干吗?” “应该吧。”楚惟腹诽:阴间审计也是审计。 “有目标吗?或者我帮你介绍别的所……”李欣芸表情忽然凝了凝:“算了,不说这个了,万一涂老狗问我,说漏嘴就害了你了,他这个人奸得很,我又不太会撒谎。” 李欣芸的话在几天之后应验了。 刚把曹临辉旗下慈善机构的举报材料写完,楚惟的手机就收到了新消息:您的辞职申请已被退回,请重新上传。 楚惟立刻给李欣芸打电话。 “小楚……是涂总驳回的,我知道,你的底稿和工作都交接清楚了,可他非要你去公司一趟,也不说是什么个意思……” 楚惟冷笑:“还能是什么意思,我得罪他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和涂有明的梁子,在楚惟转正的时候就结下了。 这人是分管楚惟部门的领导,也是整个公司中层里,唯一一个不是注册会计师的。 倒不是涂有明不想进步,只是他更喜欢靠别的方式进步。拉帮结派抱大腿,媚上欺下搞党争,大家反感,偷偷骂他涂狗,因为土狗十分可爱,便又改口叫他涂老狗。 一开始涂老狗对楚惟印象不错,直到有一次去隔壁市出项目,下了班大客户约吃饭。 一到饭桌上,客户未开口,涂老狗便主动敬酒劝酒,席间不断挤眉弄眼,楚惟只当不见,连带实习生也一起护着。几杯马尿下去,涂老狗犹不尽兴,要换地方陪客户唱歌,嘴里还重重点了几次“女同志”,楚惟直接带着实习生溜了,一夜失联关机。 自那以后,涂老狗便记恨上了楚惟。 到处散布她不会来事、情商低不说,凡遇事就要刁难上一番。除此以外,还经常让她做杂活,连带涂老狗自己的经营报告、发言稿、进度更新等等,美其名曰“重点培养”。 楚惟本想忍到考完证再给他来个大的,而现在,一切都可以提前了。 将材料和电脑打包好,楚惟斥巨资打车去了公司。 涂老狗的办公室亮着灯,门却紧闭。 楚惟回到工位,连接上内网,将准备好的“交接资料”放了进去,此时日晷显示今天的还阳时间还剩不到一小时,她必须速战速决。 顶着办公室中同事们或探究或同情的目光,楚惟用座椅滑到涂有明门口,重重地敲门,一下又一下。 手敲累了,就换脚踢。 三分钟后,门开了。 “楚惟!”涂老狗 7. 反击 《地狱空荡荡,审计在阴间》全本免费阅读 密不透风的办公室中,鸦雀无声。 涂老狗虎视眈眈,自以为胜券在握。 楚惟敛着眉,目光从承诺书,挪到涂老狗办公室的那副企业文化宣传图上。 专业、诚信、勤劳、服务。 伸手拿过承诺书,楚惟一点一点,将它撕碎: “公司规定我们九点上班,五点半下班,午间休息两小时,周末双休,哪一条实现过?要求员工严格执行公司规定,那你们自己呢?” “你这是对公司也积怨已久?”涂老狗声音陡然高了一截:“因为公司重点栽培你,你才能在两年就考完五科,现在你竟然说出这种忘恩负义的话!你今天说的这些,我全都会如实反馈给人力资源部。” 言外之意,楚惟的背调将受到极其恶劣的影响。 “工伤补偿和绩效都是我应得的权益,我不会放弃。”楚惟满不在意::“涂总,你又不是狗,我可没办法把你的嘴给笼上,想说什么就去说。同样的,你也管不住我,不过我不像你,只会张口叫唤。” 楚惟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涂老狗立刻警觉:“你在录音?录音我也不怕,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实的。” 几秒钟后,涂老狗收到了一连串的照片、截图。 “三个月前,蓝田集团竞标报价,对面所就比我们低了五百,” 涂老狗脸色突变。 “还有半年前,”楚惟接着念了下去:“歆越科技、合达地产,他们到底给了你多少,次次都放给他们,还是你搞内斗搞上头了,只要是付总的项目,你都要搅黄,不惜吃里扒外?” 老狗懒,懒到所有账号都用同一个密码,而楚惟一眼就记住了那个陌生的私密邮箱号。 反复下刷着手机里的证据,涂老狗面上青白交加。他多想对楚惟说,这些东西都是伪造的,但毫无意义。 “这些,你不是通过合法渠道拿到的,不可能散布,除非你想被追究法律责任。”涂老狗的西装领口都快要绷裂,却还在装作云淡风轻:“你还年轻,你不敢。” “你要是当个人我自然不敢。可是你又不肯乖乖放我走,非要逼我,恶心我啊。”楚惟再次将辞职申请点开,一键催办:“搞快点。我那点提成和工伤补偿算什么?尤其是跟你涂有明的收入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算你狠。” 从强弩之末到一败涂地。涂有明怨毒地剜了楚惟一眼,终究用粗短的手指,点下了通过。 “早这样不就好了嘛,谢谢涂总。”楚惟当着涂有明的面将自己手机里的照片删除,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走。 涂老狗定定看着那单薄的背影,迟迟未从这场近乎羞辱的交锋中回过神来。 楚惟一开始是什么样子?单纯可笑,不会来事,自以为做好本职工作就万事不愁,不把他这个分管领导放在眼里。 所以他才“好意”点拨。 涂老狗不会承认,当他看着这些年轻人因为自己一句话加班到深夜,看着那些比他证书多的“专业人士”还要听他指挥,他都有一种强烈的快意。可他现在,却被一个小小的楚惟胁迫了。 不会放过她……等她辞了职,一定要让她…… “涂总,你知道洸华实业曹临辉涉嫌诈捐和慈善基金造假的事吗?”开门之前,楚惟忽然发问,就像是在分享一个新鲜八卦。 “什么?”涂老狗不明所以:“这又关我什么事?” 楚惟笑了笑:“没关系,你马上就知道了。” 从办公室中出来,楚惟神清气爽,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工位上,将早已打包好的东西抱起,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 涂老狗还在琢磨楚惟的话。 “洸华实业怎么了……”涂老狗只知道曹临辉杀人,洸华实业几个股东内斗,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洸华实业仍是公认的大企业,可曹临辉诈捐这种事,楚惟怎么会知道? 涂老狗本能觉得不是好事,他打开网络,无论怎么搜索,都找不到半点消息,直到—— 他在协会论坛里看到了一个相关发帖:从审计视角聚焦洸华慈善基金造假,发帖人:涂有明。 “我什么时候发过这种东西?”还是在业内的平台! 冷汗刷地流了下来,涂老狗飞快浏览着这个帖子,虚增支出、非法集资、偷税漏税、条条列列都论证着那些他一知半解的理论。 他后知后觉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中,正想要登录后台删帖,手机又响了。 “涂有明!你在平台上乱发些什么?”接通电话,老板的怒骂震颤着涂老狗的耳膜:“这种事你不捂好,还当案例写出来,你想出风头想疯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涂老狗矢口否认:“老板,这个不是我写的!我知道是谁!是楚惟,一定是她!” “楚惟?那是谁?” “就是审计部的一个助理,她记恨我很久了!一定是她陷害我!”涂老狗越想越确定。 “涂有明,你找人背锅也靠谱点!这件事连我都不知道,一个小助理怎么可能知道这种级别的内幕消息?”老板忽而又问:“还有,她怎么会有你的账号,你自己给她的?” “我没给!是她盗的!”涂老狗颠三倒四,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 是他将自己的活推给楚惟才让她有了机会,是他不依不饶想榨干员工剩余价值才彻底惹怒了对方! “涂有明在不在?” 办公室外,接着传来了一阵严肃的问询声:“关于你提交的洸华实业慈善造假材料,我们想进一步进行取证,希望你配合。” 楚惟不仅发了协会案例,还写了举报信?涂老狗连连后退:“不,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情况属实,你的举报有效,我们已经展开立案调查,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们也会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看见来人的架势,涂有明连反驳的话也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这件事是真的,那些以他的名义发出去的信息竟然都是真的! 从这一刻起,涂有明就知道自己完了,就算最后查出不是他,也完了! 公司、同行,洸华…… 涂有明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前司鸡飞狗跳的时候,楚惟刚接到爸妈电话。 “惟惟,怎么今天电话接得这么快?”电话那头,楚惟妈妈格外讶异。 妈妈的声音让楚惟红了眼眶,公司的不作为让他们并未将楚惟受伤的事告知她的父母,也变相地避免了一场担忧。 “……妈妈。”楚惟唤了一声,眨动着的湿润溢了出来。 “怎么了?受委屈了?我早就跟你说,你那个工作太累了,不适合女孩子家,”楚惟妈妈唠叨起来:“对象也不好找,不如辞职回来,你二舅厂子里还缺个会计,自家人做事才放心……” 楚惟想起大三暑假去二舅厂里帮工时看到的账,脑袋都冰了:“不,不用了……等我证考完就会升职,以后不会这么累了!” 思来想去,辞职的事楚惟暂时瞒了下来。 挂了电话,楚惟发觉手腕上的日晷 8. 同事 《地狱空荡荡,审计在阴间》全本免费阅读 见不见得着阎王楚惟不知道,她只觉得快要见到太奶了。 此刻她离墨镜男不过半臂之距,鞠侯白拧着油门一路风风火火,掀起的余波几乎扫着她的面门而过。 偏偏鞠侯白不觉有异,他朝楚惟略抬了抬下巴,利落地将红发一甩,倚着那大灯车头,再次对墨镜男凶斥: “滚!” 那瘦削高挑的身量,连带皮衣肩线的折角处都异常锐利。 墨镜男看那架势抖了三抖,骂了一声“疯子”,跑回了车上。 人一走,鞠侯白就再次打量起楚惟,不一会,挑剔就爬上了他的眉头: “真就只是个人啊。” “要当同事,有些规矩咱得先立好,”不待楚惟回答,鞠侯白一边脱手套,一边颐指气使: “俗话说得好,蛇无头不行。阮丽君让我带你玩,那我就是老大,你得全听我的,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不准磨磨唧唧啰里……” 咔嚓。 闪光灯晃了鞠侯白一脸,他先一怔,然后暴躁起来:“你干什么?” 楚惟又对着那闪亮的车头按了快门:“超速逆行,等着蹲局子吧你。” “……”鞠侯白瞪了楚惟一眼,骂骂咧咧地将车开远了。 路边围观的人从稀稀拉拉逐渐聚拢来,有的不停打着电话,有的拿出手机录视频,还有的扛着摄像试图翻阅铁门。 楚惟刚帮着打了个火警电话,鞠侯白已大步返回,并不情不愿地将一张员工证丢过来:“戴上,跟着我,不准乱跑。” 有了这东西,二人顺利混进了影视城。 越往里走,刺鼻的焦糊味就越浓重,楚惟不适地捂着口鼻,鞠侯白却似无感,于人群中大步流星,仰头四望。 “是这边。”楚惟拉住他,指了指左边。 “不用你提醒,我能看不到?”鞠侯白却半点不领情。 怎么这同事关系就这么难处?入职以来,楚惟第一次感到心累。 不过几分钟路程,天边的红光已淡了许多,火情应得到了控制,只是浓烟不断裹挟着大量浑浊的灰尘,呛得人难受。 鞠侯白忽而站定,抬头望向燃烟最旺的那栋板房:“找到了,他就在上面,” 说罢,看也不看楚惟,径直朝那边冲去。 “喂,门都堵死了,你怎么进……”楚惟的话都咽在了嗓子眼中。 鞠侯白奔跑着,身形渐渐变作半透明,他长臂一展,飞身越过墙,而后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手脚并用地攀上脚手架,匿入窗中。 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人发现他。 “他也不是个人。” 人头攒动,不时有工作人员进进出出,楚惟也不好站在原地等,仗着挂有员工证,她靠近一个消防器材点,搬了灭火器,往前深入,不多时,就到了燃烧的布景前,门边还歪歪扭扭地挂着剧组的横幅。 《热爱起跑线》开机大吉! “谢谢,这里不许进了!”一个场务大哥从楚惟手中将灭火器捞过去,将她挡在了外面。 楚惟问:“里面的人都撤出来了吧?” 场务刚答:“差不多——” “程之航呢?有人看到程之航了吗?” 撕心裂肺的追问平地炸起一声雷,楚惟只见一男一女正围着一个导演打扮的人,面色慌乱。 导演也慌了:“程之航?他的戏刚才拍完了啊,人还出来?” “什么?程之航还没出来?” “我刚才看到他了,他好像捂着脸又冲进去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摸鱼?” 楚惟扭头,鞠侯白睛目如炬,一副“逮住你了吧”的得意之色。 他胳膊上挂着一条紫色的锁链,链子那头,正捆着一个黑黢黢的鬼魂。 一经纪人打扮的男人大声道:“你们都不准撤!还有演员在里面!” 面对着胡搅蛮缠,导演也是一头包,直接顶了回去:“知道你们押了程之航翻身,他宝贝得很,可现在已经拉封锁线了,阻碍救援,你不要命我们还要,老实等消防来吧。” 助理还抱有侥幸心理,到处奔走喊着:“程之航!程之航!” “我在这里!放开我,我还不能死!我不能死啊!”锁链那头拴着的男人一身被熏黑的焦污,仍然在不断地试图挣脱:“让我回去!差一点我就——不,我不甘心!” 程之航,就在这里。 人们就在他身边奔走往来,却没有半点察觉。 “闹麻了。”鞠侯白挖挖耳朵,紫色的拘魂索暴涨几倍,将程之航的脑袋严严实实地包裹住。 “唔唔唔……救……呼吸不……” “死都死了,还呼什么吸。”鞠侯白单手牵着程之航,对楚惟道嘚瑟:“我回去马上审他,你就在旁边好好看着,学习我丰富的经验。” 楚惟不想应声,换了个话题:“审计鬼魂功德,都是要亲自来捉人回去的?” “这人是老牛送的,肯定得亲自接啊,不然从接引科转手过来,还要付他们两成功德。”鞠侯白露出白生生的牙齿: “这叫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一路退到门口,鞠侯白重新跨上他的宝贝摩托,递了个头盔给楚惟,嫌弃道:“我车没搭过人,你自己在后面好生坐,不要乱动,离我远点。” 楚惟一指程之航:“那他呢?” 鞠侯白又将拘魂索在楚惟手上绕了几圈:“他?他飘着就行了。” “……太狂野了。” 然而比这更狂野的是鞠侯白的车技。 他一拧动油门,楚惟便觉得自己飞了起来,但魂儿还留在原地。 “芜湖!!!!!”夜半的公路宽阔无阻,鞠侯白尽情地飞驰,时不时发出一些返祖的模拟音。 程之航在哭,鞠侯白在闹,楚惟的手不禁从后架撤出,靠近了鞠侯白的后颈。 感应到人类手臂散发的热意,鞠侯白很是得意,这个新来的定是已经折服在他伟大的车技下,要开始对他哭着求饶了。 这就是他今天特意准备的,最强下马威! “你、给、我开慢点。” 鞠侯白吊儿郎当:“嘿嘿,我不,你求……” 一阵巨力猝不及防地勒紧了鞠侯白的脖子,将他的头彻底套住,他甩了一下,没挣脱掉!怎么可能? 鞠侯白低头看去,楚惟竟将拘魂索绕在了他的脖子上,如同驱策坐骑般向后猛力拉扯: “开慢点,不然要死一起死!” 一路开到终点,鞠侯白一头精心打理过的红发乱糟糟地像个鸟窝,被楚惟用拘魂索勒了脖子,他眼下赤红,恶狠狠道: “这次我记住了,你给我等着。” “我…………”楚惟一个反胃差点吐在车座上,鞠侯白怨恼翻倍。 还没正式开始清算程之航,楚惟就已将鞠侯白得罪了个彻底。 而叫楚惟万万没想到的是,为冥的阳间办事点,竟是在老城公园西南边的鬼屋,离她现在租的房子,不过二十分钟路 9. 驯服 《地狱空荡荡,审计在阴间》全本免费阅读 “我是从你粉丝的安利贴里找到的信息。”楚惟又往下看了看,改口:“不对,是你的黑粉。因为你后来很快乱搞男女关系塌房了,直到今年才拍上这部《热爱起跑线》,虽然是低成本网剧的男二,但你很珍惜这次机会。” 程之航明显被哽住,更加郁卒:“珍惜有什么用,眼看事业刚有起色,我就死了,唉,我怎么这么倒霉!” “那你肯定不止一次觉得自己倒霉过。” “小姐,你怎么知道?” 楚惟的阴阳语,程之航不仅没听懂,还认同地大倒苦水:“我从小到大都很倒霉,什么都只缺一点点运气,考大学差几分,谈恋爱被拍到,就连好不容易遇到个不错的角色,也会被人夺走,就连……就连救火,也能被烧死。”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考不上大学是因为你不爱看书,谈恋爱被发现是因为你同时跟好几个妹儿谈恋爱,人家不拍你拍谁?”鞠侯白翻着程之航的功德簿,大开嘲讽。 “你闭嘴!” 程之航瞬间暴跳如雷,冲上去抢夺回自己的赛博案底,奈何鞠侯白手长腿长,动作极为灵活,连封页都没让程之航摸着。 楚惟看准时机,一把从鞠侯白手中夺过了程之航的功德簿。 “你怎么抢东西啊?”鞠侯白手上一空,逗耍心也散了。 “跟你学的。”楚惟一边翻程之航的功德簿,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触碰。 和曹临辉不同,程之航只有功德簿,没有功德报表,简单来说,就是只有一本手工账。 楚惟打开她前夜里照着入职手册编制的电子报表,表中所有内容都已经设好了公式,只要将功德分类输入,就能自动生成善恶平衡表和功德表了。 尽管这样能省不少事,但碍于功德簿没有实体,无法拍照更无法用电脑分析数据,只能劳楚惟一条一条的输入。 没录入两页,鞠侯白欠揍的声音就萦绕在耳边:“这么厚一本,你要录完多费事。” 楚惟头也没抬,白色的荧屏光打在她专注的脸上:“那你也可以弄台电脑过来帮我。” “我才不白费这气力,”鞠侯白往座椅后背上一靠,劲躯舒展着:“你这样太费事了,我教你个好办法。” “嗯嗯嗯。”楚惟敷衍道。 “有时候看面相,就知道这个人该不该下地狱。”说罢鞠侯白抚着下巴,对程之航虎视眈眈。 “你有病吧?”程之航不自在地避开鞠侯白的视线,飘到楚惟身边去了。 “别躲啊,躲也没用,”鞠侯白用手肘碰了碰楚惟:“楚惟楚惟,你看他,眼尾炸花,眉垂如柳,一看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色中饿鬼,一般像他这种面相的鬼,光是因为邪淫就得倒扣个五千功德。” “我哪有你说的这么色!”程之航满脸窘迫,忙冲着楚惟解释:“楚小姐,我们刚刚才认识,他根本就不了解我,你千万不要信他的鬼话。” “我只相信数据。”楚惟面不改色,麻木地将“2018年4月14日,于口口酒店与口口、口口口进行口口口口口。借:身造-邪淫,贷:待偿恶罚,一千”录入电脑。 不得不说鞠侯白的“面相学”有点东西。纵观程之航成名以后的恶罚,其最大毛病就是淫邪,又淫又邪,不至违法,但一直在道德的边缘反复试探,直到量变化为质变,待偿变已偿。 “其实,我也懂点面相学。”楚惟忽然道。 “哦?”鞠侯白耳廓动了动,挑衅意味十足:“那我考……” 楚惟轻快地打断他:“我早上坐地铁的时候,可以凭面相看出车厢里哪个坐着的乘客马上就要下车。” “……” 见两人都不说话,楚惟追问:“这不厉害吗?” 鞠侯白切了一声,程之航却鼓掌道:“好,很好,这很实用啊。” “油嘴滑舌。”鞠侯白看程之航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他这张嘴什么都能说,口造也多得很,别看他嘴上夸你,心里却在骂你是个‘神经兮兮的女人’。” 接着,楚惟就在功德簿上看到:2019年5月4日,造谣同剧组演员。借:口造-两舌,贷:待偿恶罚,三百。 “他还喜欢怨天尤人,贪嗔痴都占全了,赶紧负一百万下地狱去吧。” “鞠侯白。”楚惟敲击的动作骤停:“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知不知道功德该怎么审计?” “我当然知道!”鞠侯白一口应下,眼中浮现出明显的恼意:“我比你来为冥早多了,你质疑我?” “那为什么一开始你就不让我看功德簿,我抢来看了,你反而东拉西扯,让你帮忙你也不帮?”楚惟紧逼不让。 “我……”鞠侯白的手不禁向后脖探去。 楚惟将电脑转面向他,随手指了两笔功德账:“那你告诉我,这两笔账有什么关系?” “……” “你以前到底怎么填报表的?” “……” “余额表呢?” “……” “把同类型的罪罚加起来总会吧!” “烦死了!”鞠侯白涨红的恼意迸裂开去,他一蹦三尺高: “什么乱七八糟的,审判鬼魂用得着这么费事吗?让我来——” “你动动你的猪脑子行不行?”楚惟恨不得一笔记本焊他头上: “这人是牛科长钦点我们审的,他明着跟我说过,他是个大客户,你见过哪个大客户的功德是负一百万的?他负一百万给得起酬劳?再说了,乱下结论毁的是为冥的信誉,你爱怎么发疯都跟我没关系,但真要把公司搞垮,害我还不了阳我就跟你没完。” 理亏弱三分,鞠侯白一瞪眼,试图将气势补回来:“你敢吼我?” 可楚惟已经看透他了:“我不仅敢吼你,我还要把你的离谱程度昭告天下,你一个堂堂老员工,连实习生都不如,屁事不做,上蹿下跳,还好意思让我叫你老大,我忍你很久了!” “你……” 鞠侯白心中的怒火本快要冲破躯体。而楚惟的训斥劈头盖脸,却让他变得越来越迷茫、无措。他明白,自己无法真的对楚惟做什么。 因为她说得都对。怪不得,他凶了楚惟一路,楚惟却一点也不怕他,原来是早已识破他的内荏。 鞠侯白抬起手掌,最终却落在自己的一头红发上,烦乱地将它们揉成了一包草,他没再多说一句话。 程之航旁观到现在,看向楚惟的目光,越发渴望了。 他飘得更近,对楚惟道:“楚小姐,还好你识破他,不然我真的很冤,谢谢。” 楚惟不接程之航的话头,平静得像是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鞠侯白,你就告诉我,你会做什么。” 鞠侯白闷了一会,不情不愿道:“我记性好。” “没别的了?” 鞠侯白又朝着楚惟打直两臂,一副要自首的模样。 楚惟多看了那膀子:“肌肉练的很好,所以呢?” 鞠侯白又炸毛了:“看我手掌啊!” 他的手掌宽大,骨骼分明,前指节更长,一双手极为灵活,又恰到好处地蕴含着力量。 “我经常去天地银行帮鬼魂数冥币,比他们柜员数的还快。”说到这里,鞠侯白的头不禁又抬起了几分,似找回了自信:“我是天地银行点钞大赛的五连冠。” 10. 走红 《地狱空荡荡,审计在阴间》全本免费阅读 天地银行内。 数道数钞声叠响着,犹如超度的经文,源源不断地萦绕在上空,就连在大堂存取冥币的鬼魂也都被这动静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不断刷新的汇率牌。 “靠!”一个中年男鬼指着汇率牌叫骂一声:“到底是哪个大人物下来了?存这么多,冥币本来就不值钱,这下真要拿来当厕纸了!” VIP室里的鞠侯白亦是抓耳挠腮。 五个鬼柜员外加三个纸人十指纷飞,将花色各异的纸钞分门别类叠放摞好,却架不住不断有人为程之航焚烧着各类冥钱,且随着时间推移,不降反增。 “鞠哥,这样下去不成啊。”天地银行的值班经理也是一夜不曾下班,鬼气哀怨: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哪来这么多人给他送买路钱,要按这情况再发展下去,咱们银行什么都别干了,天天在这数钱都数不完。” “用得着你说,累死我了,还不快端点好吃好喝的!”鞠侯白攥紧手上那份银行询证函,皱着浓眉:“真是丢脸,她就只叫我做这么一件事,结果还弄成这样。” 说罢,鞠侯白还是主动联络了楚惟。 十秒后,楚惟的声音幽幽传来:“还在盘点吗?正好我也有事要请教你。” “是出了点状况。”鞠侯白听到“请教”二字,神色稍稍转晴:“你先说,要请教我什么?” “为什么人死了,功德簿还在不断更新?”楚惟问道。 “你是说那个姓程的吧。”鞠侯白往沙发上一栽,长腿横上木台,边晃边讲:“新亡魂必须在七七四十九天内接受地府的审计,否则要么灰飞烟灭,要么变成厉鬼,为了让他们付得起审计费和进地府的买路钱,头七收的冥币和功德是可以算数的。” “也就是说,审计截止日不是死亡日,而是死亡日加七。”楚惟立刻道:“那你别盘点了,赶紧回来,现在不管怎么盘都没用,等他头七到了再去。” “不管头七到不到。这钱也不能让他们再打下去了。” 经理殷勤地推进餐车,上头放有各式精致果盘,鞠侯白眼神一亮,叉起块甜瓜,囫囵塞进口中,咔哧咔哧: “我糊朱倒(不知道)他是咋做倒的,但我叉主预算(掐指一算),现在差不多有几百个人在给他烧纸。” “就那熊样,哪来这么大魅力?”鞠侯白想起一出问一出:“唉,楚惟楚惟,你评评理,是我长得帅还是他长得帅?” “……”楚惟沉默了好一会,方才回答:“你先把微博打开。” “什么啊。” 鞠侯白自诩是个潮男,手机也是最新款,他打开微博,黑到发红的热搜立刻刷爆了他的眼球。 #程之航救火去世# #程之航火灾# #晚安程之航# …… 前十条,条条都和程之航有关。 起因是程之航毫不犹豫冲进火场的背影被发到了网上,紧接着不少营销号与代拍也相继放出了不同角度的视频。 视频里的程之航,看起来是那么义无反顾,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一夜之间,他就从一个塌房的过气演员、连姓名都不配有的nobody,变成了人尽皆知的好人、英雄。 营销号纷纷将他的素材配上抒情音乐,剪辑成短视频发出,然后被飞速增加的转赞评托举着,高高挂在词条热门上。 圈内遗珠,宝藏演员,很遗憾以这种方式认识你。 经济公司、同剧组的演员和工作人员也相继发出微博,表示沉痛的哀悼。 洛禾影视城大门紧闭,墙下有整齐的鲜花,更有灰色的余烬。 就在这样一片哀戚的氛围中,种种不安的因子,也在无声爆裂。 “我记得洛禾才建成没多久吧?消防和电路验收合格了吗?这么容易就烧起来?” “我请问呢《起跑线》剧组是在枉顾人命?为什么会让演员去救火?” “跟程之航搭戏的那个糊花好假啊,之前嫌弃人家还臭脸,现在对着镜头假哭。” 鞠侯白一目十行,最后气得将手机往沙发上一砸,火冒三丈:“不是,他怎么还成英雄了?他看面相就没有成为英雄的潜质。” “但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救火而死,所以才会自发哀悼。”楚惟继续道:“总之,目前这个情况,以后给他送冥币的人就会越来越多,而且我听说,他公司已经打算在头七办祭奠活动了。” “不行,绝对不行,祭奠实打实受的都是香火,是硬通货。”鞠侯白一拍脑袋,聪明的智商立刻占领高地: “要不这样,你就把他功德簿最后几页都撕掉,反正他也不知道。” 他还嘿嘿地笑了两声。 然而回应鞠侯白的不是楚惟的夸奖,而是程之航阴恻恻的抢答:“我都听到了。” 断了通信后,程之航的嘴角就没再下来过。 真是风水轮流转,想不到他死了,竟然还能迎来鬼生巅峰。 他程之航救火而死,在阳间彻底走红,受万人敬仰,功德无量。因为这份功德,在地府照样可以吃香喝辣,哪里是在阳间当个小明星可比? 只要……只要没人说出去……阳间就会源源不断地输送功德,一年、十年、二十年,那等来日当上鬼仙,左拥右抱…… “程先生。” 美妙幻想被打断,程之航不虞地侧目而向,发现素来不冷不热的楚惟,竟然在对他微笑。 程之航得意,又不屑极了:鬼是人变得,差不多现实,昨天还对他不理不睬的女人,现在也摆出讨好的笑脸了。 他扯了扯衣领:“什么事?” “为了完成清算,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和你提前沟通。”楚惟笑得更开心了。 “可以啊。”程之航略带轻佻地睨向楚惟,学着偶像剧男主的姿态,邪魅地装腔:“对于女孩子,我很好说话的,如果聊完公事,你还要想再沟通别的,也不是不可以。” “是关于你的审计费。”楚惟将合同从口袋里拿出,翻到报价页:“这是地府的审计费率表,您可以先看一下。” 程之航感到败兴。他扫了一眼公式,脑袋空空,只得用不耐掩盖无知: “你直接告诉我是多少就行了。” “普通鬼魂是把功德数乘以提成比例,功德越多就越贵。但您可一点不普通,未来可期。我想着,干脆提前一次性定下来,毕竟包干价更划算,就——五千功德,您觉得呢?” 楚惟说了一大堆,程之航却只听到“您可不普通”、“未来可期”、“五千”。 程之航晕晕乎乎,大为膨胀:“五千就五千!” “程老板豪横啊!”楚惟竖起了大拇指。 在不重样的声声夸赞中,程之航逐渐迷失了自我,拇指一挥,盖章签约,他的功德簿自然也如实记录。 借:预付功德,贷:已收功德,五千。 “行了鞠侯白,我收完钱了,你出来吧。”将合同妥帖收好,楚惟脸上的营业笑容转瞬即逝。 啪啪啪,三声鼓掌,鞠侯白身形闪现,红发配皮衣,恣意野性,眼神却饱含担忧: “没想到啊,为了区区收费,你就出卖自己的笑容。他这么难看,你怎么能笑得出来?” “喂,你对我说话客气点!”有了功德当底气,程之航对鞠侯白也不再畏畏缩缩:“别忘了,你想撕我功德簿的事还没完。” 鞠侯白白了他一眼:“你两只耳朵又薄又软,天生的软脚虾,没事会去救 11. 赎罪 《地狱空荡荡,审计在阴间》全本免费阅读 “他说好人有好报是什么意思?” 不合时宜的古老谚语如同一颗怪异的石子,咔嗒一声,落在楚惟心间,使她皱起了眉头。 “姓程的是个大草包,说话不清不楚也正常,”鞠侯白却不甚在意:“我猜他是想说——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楚惟不置可否,继续将注意力放回程之航跟她的助理身上。 “啊?你疯了吗?” 那女助理吓了一跳:“太危险了,万一出什么事……” 程之航充耳不闻:“蠢货!就这点脑子还想混娱乐圈?” “这火灾明天肯定上热搜,现在多得是有人拍,多么好的机会,只要被拍到,不靠这部剧我照样能火,没准导演还能多给我加点戏!” “这……”女助理犹豫片刻,尚保持了三分理智:“要不,我给王哥打个电话,他要是……” “不用打了!”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的细瘦男人走了过来,对女助理指点两下,责备道:“要是我不来,还真就误事了!” 程之航的经纪人王志。 “王哥,我……” “不用说了,赶紧去,大胆去!”王志对程之航道:“我们做两手准备,小安负责拍素材,到时候跟着热搜下通稿,你进去,也不用出太多力,但记得把自己搞狼狈点!” 程之航如听圣旨,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果然,他救火就是想现眼。”鞠侯白早有料想,嗤之以鼻。 楚惟接话:“他没有救人的心,要是也没有救人的行动,就不能得到功德。” “他?不碍事就谢天谢地了。” 随着程之航的走远,剧组户外的景象如摔碎的拼图般消散、人们救火的身形当场凝滞、神情也变得空白茫然,木偶一般,死寂一片。 不禁为这郁热亡魂记忆添上一丝瘆凉。 楚惟与鞠侯白身形也被牵引着,进入了失火的楼中。 上次曹临辉事件时,楚惟就发现了,功德簿所造幻境以死者的视角为中心,清算师的所见所感只是略高于死者本人,并不是真正的全知全能,从这一点来说,倒真的和财务账相通。 账本是会骗人的。 程之航捂着口鼻,与几个匆忙的救火人擦肩而过,没有被认出来。一楼只有刺鼻的焦臭味,二楼已经被浓烟模糊了。他端着灭火器,却站在楼梯口,冲进去前,还将手伸进裤兜中,似是用力捏了捏大腿,自励道: “好人有好报……” 程之航闷头进了三楼。 楚惟正想跟上去,鞠侯白一把将她拦住:“这里快炸了,你承受不了,我之前来过一次。” 然后龙卷风似的一马当先,将她隔在了后头。 “……鞠侯白!” 楚惟追了没几步,一声巨响震天撼地,余波冲面,哪怕是虚无的魂身也为之一振! 楚惟的魂魄腾然跃空,转瞬便远离了爆炸中心。 “叫你不要跟来,吓傻了吧?还不快谢谢我。”火光将鞠侯白的赤发镀上金辉,他得意地扬起了下巴。 “鞠侯白……” 楚惟尖叫道:“……把你的手从我的头发上拿下去!” 楚惟和鞠侯白从幻境中出来后,程之航显然老实了许多,只是一双眼还侥幸地打着转,寄希望于自己的意图没被发现。 鞠侯白绕着他转了两圈,啧着嘴,击碎了他最后的希望:“自导自演凹造型,你演砸了就算了,命也没了。” “……我,我是真的想过要去帮忙的。”程之航搓着手指,还在为自己开脱:“至少,我都上到三楼了……” 楚惟打断他:“好了,后续我们还会再核实你有没有阻碍救火,让其他人受伤,如果有,你要继续扣功德。” “不是,这个也要算我头上吗?”程之航急了:“我发誓,我真的只是想蹭波热度,鬼知道当时会爆炸,他们受伤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也死了吗?” “那只想蹭热度的你,和这些从阳间来的供奉又有什么关系?” “你跟救火和见义勇为压根不沾边,人们却受了蒙蔽,真情实感地佩服你,自掏腰包来祭奠你,可你呢?你真的配吗?”楚惟将功德簿打开,发现它又不知不觉增厚了几页: “无论如何,这些功德都不可能算到你头上了。趁现在账上还有盈余,我要你现在就把之前欠我们公司的的五千审计费结清!” “什么?!”程之航一阵肉痛,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就听楚惟说: “当然你也可以不结,那你就在这里待够四十八天再说——” “我结!我结!”程之航咬着牙一口答应下来。 言出法随,五千功德立刻被划入为冥功德事务所的户头。 “等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没有真的救火了?”鞠侯白盯着楚惟,又刷新了对她的认知: “你刚才一直捧着他,就是想先骗他,让他觉得自己功德多得没处花,才会爽快答应付审计费!” “怎么能说是骗呢?”楚惟眼睛眨啊眨,状若耿直: “你算算,扣除救火功德,以他的色欲和口业,是不是离破产不远了?我只是为我们为冥争取优先偿债权而已,不懂的维护公司利益的员工不是好员工!” 鞠侯白大受震撼:“你们查账的都这么狡猾吗?” “你……你这个女人……好狠!”程之航想恶毒地咒骂楚惟,但他已经失去了最大的底气,他不敢。 本以为阳间的炒作可以化为阴间切实的利益,所以程之航狂喜又膨胀,可眨眼间,却什么都得不到了。 不仅如此,还要面临下地狱的结局。 与其如此,还不如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至少不会体会到得而复失的惨痛。 “呜呜呜……我完了,我完了啊……”程之航抱着头,往地上一坐,崩溃地干声嚎哭起来,魂魄急颤,甚至抖出了水波纹。 “喂,你一个大男人哭个屁啊!给老子站起来,要像个男人一样去迎接地狱的惩罚!”鞠侯白挠挠耳朵,极不耐烦。 “呜呜呜呜呜!!!” 一只冰冷的手也拍了拍程之航的肩膀,温声劝说道:“唉,别嚎了,你宽宽心。” 程之航一看是楚惟,更崩溃了:“让我宽心?最搞我心态的就是你!” “嚎是没有用的,只会浪费宝贵的时间。你不如看看自己救火前的功德账,抓住眼前的一切比较好。”楚惟蹲在他旁边: “其实,我昨天认真研究过了,你除了救火外,竟然还有可能收到不老少的应收功德,要是都加上去,高低能保你下辈子投个小康之家,只是上面的人名我也不认识,你要不自己看看?” 程之航的哭声戛然而止,一把接过功德簿。 应收功德-姜小满,500 应收功德-任欢,300 应收功德-宋秀文,100 ……之后还有好几笔这样的账目,功德在百位数到个位数不等。 短暂的怔忡后,程之航如蒙大赦:“我想起来了,他们之前都是我的粉丝!我刚演戏的时候,他们以我的名义搞过一些募捐……还是义卖来着?算是种宣传手段,钱真捐了,所以应该也算是做了善事,我也能分到功德?” 尽管程之航本人依旧没有做什么。 鞠侯白立刻抗议:“好事是人家做的,关他什么事啊?” “怎么能这么说?”程之航力争:“这叫公众人物的号召力,他们自己出去搞募捐,谁知道他们是谁啊?能这么容易筹到钱吗?还不是打着我的名号才这么顺利,不管怎么样,我多少都该有份功劳!” “不行了,他太不要脸了,我今天一定要打他一顿 12. 小满 《地狱空荡荡,审计在阴间》全本免费阅读 福字区449号深处楼下。 包大磊领着十来个鬼魂,密密麻麻堵在一栋楼前,其余住户也都窗门紧闭,飘荡在街的鬼魂已然麻木,不约而同地选择绕开这处过。 他们来了不过十分钟,四下已经空无一鬼。 “姜小满,你再不下来,我们可就一家一家上门来找你了!” “到时候不小心伤了哪个,那可要都怪你啊!” “只要你把欠我们磊哥的债还了,我们立马就走,要不然……给我们磊哥当老婆也成啊!” 说罢,又是一阵刺耳的哄笑。 姜小满背靠外门,外面的挑衅声令她愤怒得浑身发抖,她忍无可忍,朝着窗下大吼: “滚吧!死了还在做白日梦?我双十年华青春正好,你又老又丑几十年都投不了胎,还想占我便宜!” 包大磊面色登时爬上一股阴狠,号令道:“多去几个,把她给我弄下来!” 手下闻言,几个堵窗,几个破门,不过一会便将姜小满拖下了楼。 姜小满比普通女鬼灵活有力些,被制住,还在竭力挣扎:“放开我!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我要去鬼务处告你们!” 包大磊闻言,与身旁小鬼对视一眼,不屑地怪笑: “鬼务处是什么东西?进了这福字区,就是老子说了算!你要告,也要看走不走得出去再说!” 的确如此。自从被包大磊盯上开始,姜小满根本不出去一步。 “要么,你现在把伤我两个兄弟的债还了,要么现在就跟了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包大磊污浊无光的眼珠转动,他没打算给姜小满第二种选择。 姜小满虽被制住,脊梁却笔直:“我为什么要还?你们这些人渣,到处抢别人的供奉,就连小孩子也不放过,你们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报应?”包大磊毫不在意:“在这里,老子才是别人的报应!” 说罢,他高高扬起手掌,姜小满咬牙欲受,但一那巴掌却最终没有落在身上。 一枚纸元宝朝着包大磊的后脑勺而去,正中准心,力道意外地有些大,侮辱性极强。 “哎哟!谁?”包大磊捂着头暴起:“谁敢坏老子的好事?” 一回身,便看见楚惟领着三个缩头鬼,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污言秽语已经到了嘴边,包大磊瞥见楚惟手腕上的图腾时,却变了脸色,强压愤怒轻视,奉承起来。 “哟,是哪家的清算师?”口中恭敬,包大磊的眼神却不大老实:“有失远迎啊。” “用不着你迎。”楚惟看也不看他,蹲身捡起那枚纸元宝,手直指姜小满:“我是来找她的。” 钳住姜小满的几个鬼不知该不该放,纷纷看向包大磊。 包大磊假笑:“您不知道,这个女鬼仗着家里有钱,欠了我的债,伤了我的人,我还不能放她走。” “你胡说!”姜小满连忙反击:“姐姐,你不要听他的,他就是个臭流氓,带着一堆人到处抢贡品,见了女鬼就要占便宜,姐姐你帮帮我!” “你还敢乱说,我……”包大磊见势又要打人。 拘魂索挂住包大磊的头,将他的身体直接拖倒在地,紫黑的阴气一缚,包大磊的身体立刻蜷成只肥虾,骨碌碌打起了滚。 剩余几人一哄而散,姜小满也恢复自由,她呆滞一瞬,立刻冲上去,对着包大磊拳打脚踢:“臭流氓,长得丑还想得美,赶快给你姑奶奶我道歉!” 楚惟好声好气地分享经验:“唉,别在这打,拖到楼上,关上门慢慢打。” 姜小满傻乎乎地“哦”了一声,连忙上楼去给楚惟开门。 “你……你敢这么对我……”包大磊气若游丝:“有人不会放过你的……” “你果然是死太久了,”楚惟劝告道:“这种威胁不适合出现在当今社会,更不适合说给本来就能把你打成猪头的人听。” 姜小满的房门与所有福字区的房门一样,都是灰扑扑的,但打开之后,里面却别有洞天,里面是两层洋房的设计,装修奢华,家具也一应俱全,唯一有些不对劲的,是屋内的色调,那不是与房屋风格匹配的鲜亮新色,而是一种,趋于老化版纸的发黄。 姜小满跑进厨房,端来一碟橙黄的贡果,放到楚惟面前:“谢谢姐姐,我家里只有这个了。” “不客气,叫我楚惟就行。”楚惟拿起一个贡果,顺手放进了兜里:“他这种人,还有外面那些,他们为什么没在地狱?” “人都是会变的,鬼也一样啊。”姜小满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一股脑地说道:“哪怕清算的时候是好鬼,谁又能保证他们一直是?我在福字区待了几个月,发现他们到处抢夺其他鬼的贡品和香火,还美其名曰‘收保护费’,这群鬼普遍功德都不高,三观也不定,长久投不了胎,时间一多,很快就学会恃强凌弱了。就像这个包大磊,以前是个司机,开车从来没违规过,唯一一次违规便死了,仗着能说会道,拉了一帮流氓当小弟,作威作福。” “可是,”楚惟点点头:“地府的人不管吗?” “进了居民区,三司就不直管了,是每个区的城隍负责,我们要投诉,要么去鬼务处,要么去城隍庙。可自从我得罪了包大磊,他们天天到处找我,到处堵门,我没法出去,更不可能有机会告状了,而且……万一告状告到他们自己人,我不是找死吗……” 楚惟眼瞳一缩:“什么意思?” 姜小满顿了一顿,沉声道:”我还知道,有人专门将这些边缘鬼纠集在一起……” 包大磊忽然不顾脖子上的拘魂索,威胁:“姜小满,你敢说!清算师,说得好听,他们管得着吗?到头来你还不是要回来这里?到时候,有的是人收拾你!” 楚惟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等待姜小满的选择。 姜小满停住了,眼中渐渐涌上哀潮。她脸蛋偏圆,杏眼弯唇,看上去青春靓丽,生前也是被家人娇养得很好的模样,可自从孤身来到地府,来到福字区,她就再也没有睡过一天好觉。 但她也只犹豫了几秒,然后便一边哽咽,一边毅然说了下去:“有人通过这种方式,搜刮底层鬼得来的香火。这事现在只在福字区三百号以后的区域有,除了包大磊,至少还有四个管事,我已经全部打听清楚了。但这几个鬼上面肯定还有大鬼……至于是谁,我暂时还没打听出来。” “你……唔唔唔!!!”包大磊话没继续说下去,嘴就被拘魂索捂住了。 “…………你怎么能打听这么清楚?”楚惟对于姜小满的情报收集能力感到震撼。 姜小满无奈一笑:“以前眼瞎追星,什么犄角旮旯里的料没扒过?鬼无论死了多少年都在这里,一人漏一句,更好打听了。” “但是,这件事我管不了。”楚惟实话实说:“我只负责为鬼魂清算功德,死了之后的事情,不归我管。” “所以啊,地府就该定期对没投胎的鬼魂做监管,不能说进来了就把我们全部扔在这里,这样对好鬼根本不公平。”对于楚惟的拒绝,姜小满并不迁怒,只是愤愤地出主意。 “因为鬼魂就算没有供奉也不会消散,顶多就是在地府过得不好。这样的剥削既不至死,也不会引发严重后果,所以没得管。”楚惟不禁皱眉:可真的是这样吗?被搜刮的鬼无法积攒下功德,就会一直延后投胎顺序,哪怕是轮到他了,恐怕也不能投个好胎。 阴间本就是个比阳间还看不到头的地方,当过得更好的希望破碎时,所有鬼都会随波逐流。 楚惟默默将此事记下,换了个轻松些的话题:“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远离他们。” 姜小满眼前一亮,又疑惑道:“真的吗?可是,进了地府的鬼是不能随意离开的。” < 13. 反噬 《地狱空荡荡,审计在阴间》全本免费阅读 姜小满瞪大了眼珠,嗔道:“你……想得美你。” “我就美美地想想嘛。”楚惟开完玩笑,继续劝道: “姜小满,五百功德不是个小数目,我查过捐赠证书,都是有效捐赠。粉丝以明星名义筹资搞慈善也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要保证这些钱都用到地方,还要面对其他人的质疑。你也是真的付出了很多时间,很多辛苦,凡事论迹不论心,这些功德,你拿得应当。” 姜小满沉默了。 楚惟继续道:“你先考虑一下,现在不用告诉我答案,等见完程之航再说也不迟。” “嗯。”姜小满这才点了点头,起身欲同楚惟一道离开:“楚惟姐,那他怎么办?” 楚惟扯了扯拘魂索:“我放开他肯定又要找事,先一起带回去吧。” “不!唔!!!” 阳间程之航公司 “王哥!你终于来了!” 一大早,当王志走进办公室时,程之航的助理小安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她已经熬了两个大夜。头一天如王志所料,水军跟得及时,广场铺得明白,成功地将程之航的死亡运营成了一场空前盛大的哀悼,跟风的声音不少。 然而到了第二天,随着更多人的质疑和发声,已经出现了一些质疑的苗头。 来自网友、来自敌对公司、来自《起跑线剧组》。 王志神色不虞,他虽然没来上班,但也是经夜难眠:“什么事?一惊一乍的。” 他没想到程之航会死。事发当日,王志反应过来后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威胁小安:“你记住,程之航是自己决定去救火的,跟咱俩一点关系都没有,听明白了吗?” 小安当时已经吓傻了,只能含泪点头。 王志脑子转得飞快。事情已经这么糟糕了,好在除了小安外,没人知道这件事,只要利用网络将锅甩出去,营销到位,公司就能最大程度弥补损失,甚至还能大赚一笔! “不行了,王哥,兰欣的公司刚才出来发了声明,好像有点压不住了……”小安飞速地刷着微博,高挂的程之航话题已经开始下落,更多的话题则是关于消防安全与网暴的。 王志对舆论战轻车熟路,立刻安排道:“这有什么?就像以前那样,去对接群找后援会的大粉带风向,买点水,实在不行再捐钱,等头七盖棺定论,这件事就过了。” “我试过了,”小安绝望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每一个人,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不在对接群说话了!” “什么?”王志浑身的发条都被拧紧,第一反应是“他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随即又立刻否定,他们没有这么大的能力,可是,到底为什么呢? “我看看。”王志拿过手机,迅速地翻阅着。 从头滑到底,群里的新消息也只有小安自说自话的卖惨。 “怎么会这样……平时指哪打哪,不用提醒都知道该干什么,”王志不由得背上起了些冷汗:“今天闹了鬼了这是。” 事实上的确是闹鬼了,地点是在任欢的梦中。 任欢是程之航的骨灰级老粉,程之航塌房以后,她没有像姜小满那样直接脱粉,而是选择了继续坚持。 程之航去世这件事对于任欢而言,是逝者已矣。程之航或许没那么好,但救火去世,这样充满正向的死法,也消弭了从前绯闻带来的裂痕。她心酸地刷着救火的视频,看到公司的引导后,默默选择做数据,带风向,为程之航做着最后的事。 然而早晨刚醒来,任欢就陷入了一阵恍惚。她不敢相信梦里发生的一切,但哪怕她又逼着自己睡了个回笼觉,却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她梦到了程之航,程之航被一个比他帅一百倍的红发鬼差押着,来到她的面前。 任欢悲喜交加,刚要问问他死的时候痛不痛苦,便见程之航两膝一弯,跪在了她的面前: “任……任欢,真的对不起……我错了!” “啊?”任欢愣住了:“你什么对不起我?” 程之航咬牙,还是继续说道:“我……其实没那么好,很感谢你一直支持我。” “啊。”任欢回答:“我知道,你不是荧幕里那么好。” 这次轮到程之航酸了鼻子。 他最火的时候从不在意支持他的人,没落后虽然按照公司指示,对他们更加温柔体贴,宠粉固粉,但他的心中始终怀有轻视。 贪时,他想:“怎么就这么几个人?顶什么用?” 嗔时,他想:“一个个怎么都这么废物,不给我花钱,撕番位也不行?” 痴时,他想:“我不靠你们也能行。” 他从前也见过任欢几次,却不像这次,会因为一句“我知道”而无地自容。 与此同时,程之航又满怀希望了,他小心翼翼:“那你……可以把之前做慈善得到的功德,分些给我吗?” “嗯?”任欢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程之航颠来倒去说了一阵,任欢才听明白怎么回事,听懂后,她忽然发觉,程之航这个人不只是不那么好。 而是很糟糕。 她不禁起疑:一个会不顾一切救火的人,怎么会为了那一丁点功德,斤斤计较? 任欢皱起了眉头:“我记得当时我没捐多少钱,只是带头组织。如果真的有功德,你救火这么积德的事,为什么还会在意那一点?” “这……”眼见被戳穿,程之航顶着鞠侯白的目光,也不敢撒谎,只得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没救火。” 任欢尖叫起来:“那你当时……” “是王志让我进去的!就是我那个经纪人!”程之航避重就轻:“我是身不由己,也很后悔……真的很对不起,你能不能原谅我……” “不可能!”任欢扇了程之航一巴掌,骂道:“骗子去死吧!” 任欢一巴掌将程之航扇倒,梦境却还是没有结束,接着程之航又哭着说了许多,任欢却越听越恶心,满脑子都是:我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人? 醒来以后,她的身体没有任何不适,但程之航一把鼻涕一把泪哀求的样子,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任欢打开昨天还热热闹闹的对接群,里面却只有程之航助理小安的煽动、卖惨,安静得可怕。 于是,任欢打开聊天,找到了另一个与她关系亲密的程之航同好,还不等她打完开场白,宋秀文的语音消息便发了过来。 “卧槽,我梦到程之航了你敢信?”宋秀文的声音既兴奋,又惊魂未定:“我这辈子没做过这么真实的梦!” 任欢险些没拿住自己的手机,迫切道:“你梦到什么了?” 宋秀文:“我梦到程之航跟我说,他救火这件事不是真的,是经纪人为了作秀逼他去的,他还找我讨功德来着,我妈说梦到鬼魂,无论他要什么都不能答应,我赶紧拒绝了他,就醒了。” 说罢,宋秀文还有些意犹未尽:“早知道,我就再多跟他聊两句。” 任欢从头凉到脚,漫长的沉默后,她对宋秀文说:“我要是告诉你,我晚上梦到跟你一模一样的事, 14. 归零 《地狱空荡荡,审计在阴间》全本免费阅读 “你说什么?”楚惟眉弧微扬。 姜小满攥着手一语不发,静静凝视着程之航。 禁制囚室冰冷无光,如同染上地狱的颜色,程之航的身体被那光影劈作两半。 “我昨天晚上,去了十多个人的梦,他们有的好像很喜欢我,有的又像很恨我,有的前一秒还很喜欢,后面就开始恨,”程之航一边说着凌乱、琐碎的话,一边轻轻挥动手臂:“所以,我为了求他们分点功德给我,要说不同的话,一直说啊,一直说,” 他的胸膛不曾起伏,面部肌肉却因鬼气而抽动着:“你不让我说假话,可我还是在骗他们。想听实话的,就多说点实话给他们听,想听我无辜的,就甩锅” 程之航强扯着嘴角:“演戏嘛,我在行。” “可是姜小满,她是不一样的。” 姜小满本捂住嘴巴,不适到灵魂发抖,闻言却猛地一滞,疑惑地看来。 阴影中的程之航探出头,对她露出一个不曾挤出酒窝的笑:“她是我最早来的粉丝,也是最早走的。活着的时候,我骗她了很多钱,死了之后,就算了吧。” 楚惟看见姜小满动了,她走得很慢,一步步,从对角线起始,逐渐靠近了她视为偶像后,又心生厌恶的人。 这一次,楚惟选择了沉默。 姜小满走到程之航近前,两个鬼魂皆不生影,故而看不出到底谁笼罩在谁的头顶。 “我对你来说,不一样吗?”姜小满问。 “嗯。”程之航回忆道:“那个时候我挺恨你的。可是之后无论来了多少人,走了多少人,我都还是一直记得你,后来听说你去世……我有点难受,就好像,又少了一个见证的人。” 姜小满陷入了一种短暂的恍惚,她好像回忆起了自己从前追星程之航的时候,但又不太尽然,程之航依旧在断断续续地说着,越说越轻松,如同打开了心胸一般。 “不一样吗?”姜小满又问道。 “不一样。”程之航点点头,无比真挚:“可能真的是缘分,就连我假救火死了,都能在阴间遇到……” “可是每个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程之航的低语戛然而止,楚惟看向姜小满,抿唇笑着,抠紧的十个脚趾,也缓缓地释开。 “我不需要通过你来认可我自己,因为我是观众,你才是演员。”姜小满摇了摇头:“你知道吗?程之航,这是你演技最好的一次。” 程之航彻底僵住,奋力营造的氛围陡然碎裂,因为竭力控制,而暂时更易的面相再次显露出了他原本的模样。 “什么叫多的你也不要了。”见姜小满已经恢复了理智,楚惟也再袖手旁观,憋了许久的吐槽章口就来:“那本来就不该你得,为什么要对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故作大度。” “是啊,我又没说要把功德给他。”姜小满吐了吐舌头:“以退为进这招我不吃。” “你们……早就看出来了?”程之航瞪着眼,面容狰然可怖。 拉着姜小满退到安全距离,楚惟方道:“明明知道有风险,为什么还要骗人?” 她是在说程之航对姜小满的欺骗,更是在说着,程之航假装救火本身。 “你还好意思问我?你不要装得这么高尚!”程之航指着楚惟骂道:“你就是故意看我笑话,看我去一个一个跟他们道歉,反复被人践踏尊严,你很高兴吧?你不就是故意想让我挨骂吗?” “她是在给你机会!”楚惟懒得解释,姜小满却反护着楚惟: “那么多人,那么多次改错的机会,可是你一次都没有选择过坦诚!你甚至还在给他们道歉的过程中总结经验,寻找自己以哪种话术求人,效果更好,能得的功德最多!” “人活着求个好前程,死了求个好轮回,我只是不想下地狱有错吗?”程之航咆哮着,他的目光在姜小满和楚惟身上跳跃,却仿佛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更多的人。 他想要上前握住姜小满的肩膀,却被红色“金刚墙”彻底拦住。 “我想好了的,假如你真的肯好好道歉,我会把功德分给你。”姜小满低声道。 程之航冷笑:“说得好听。” “现在,我依旧会分给你。”姜小满摆着手指:“你离投胎做人,还差九十八,而我会分给你九十七点功德,让你的功德归零。你不用下地狱,甚至可以待在地府,你一无所有,只能做个游魂,到处飘着。” 程之航如遭雷击,万万没想到竟是这番发展。 “想投胎做人,从零开始吧。” “不——”程之航惶恐变色,猛力地摇头,一下子跪在了姜小满面前:“我不是那个意思,姜小满,我错了,我懂得该怎么做了。求你别这么对我,再多给我一点,一点功德就好!” “我拒绝。”姜小满对楚惟道:“我决定好了。” 楚惟点点头,拿出了程之航的功德簿,上面依旧有缓慢的阳间香火在生成,但已经比起前几天,慢了许多,而清晰的已偿功德九十七也在功德簿上落下了印迹。 程之航怨怪着、咒骂着,从眼前的二人,到公司、到非但没有阻止,还鼓励他救火的王志。 “你觉得还是王志、公司害了你?”姜小满看向程之航的目光满是同情。 “对!我恨死他们了!我刚签公司的时候,他们就教我,要这样说话,那样演,才会有人支持我!我恨不得他们垮台!” “这个倒是马上就能实现,只是你要不要再想想,好人有好报,到底是什么意思?”楚惟一看钟头: “我也该下班了,小满,你先住我办公室吧,明天上班我再来接你。” 姜小满点了点头,两个女鬼相携离开。 程之航耳旁反复重复着楚惟走时的话:“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我想起来了!” 他一头撞向法咒,还是被无力地阻挠,口中不断大喊:“你们听我说!我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第三天,微博还是没有恢复正常。 楚惟躺在床上,抱着手机刷了半天,才勉强打开了热门上的长博文。 文章来自一个营销大号,洋洋洒洒地列举着从各处搜集来,关于程之航和王志自导自演救火,操纵舆论的证据。还附有教唆粉丝带风向的截图、公司买水甩锅给剧组和无辜演员的转账记录等等。 第一个跳出来与程之航撇清关系,并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