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回响》 庇护所 序章—— 我们身在果核内,却自以为世界之主 【坍塌初期,天空裂开了数条缝隙,数不清的刺眼物质从缝隙里透出,映照在大地之上。 人们将这些淡金色的、没有实体的物质命名为“光”。 最开始,被光照射到的生命体只是开始皮肤老化,器官衰竭,他们共同染上了一种疾病—— 老死病。】 …… 天地一色,没有光,没有影,唯有混沌的幽暗遍布每一处山谷、旷野、森林……还有沼泽。 堪比天高的巨大芦苇丛将视野挡得干干净净,地上的泥泽微不可见地蠕动着,潮湿且松软,有如活物。 一只拳头大的黑色飞虫没头脑地闯入,也许是刚进食过,轻薄的翅膀有些带不起肥硕的身体,只能努力地在密集的芦叶中扑棱,尽可能不掉下去。 突然,地面的泥沼隆起一个小包,紧接着便从中间裂开,长长的虚影从中探出,猛得卷向飞虫的位置—— 那是一条长达半米的舌头,黏湿厚重,如倒刺一般的舌苔上挂着粘稠的唾液。 可惜,一击未中。 察觉到危险的飞虫加快了扑棱的频率,但嗡嗡嗡的声音却更方便了泥沼之下的狩猎者追击。 身下的鼓包一路随行,逼得飞虫如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惊险万分!但很快它便越过了最后一片芦叶,视野豁然开朗。 一只手臂伫立在泥沼上方,手里握着一个黑色对讲机,其身体显然已被沼泽吞没,后面是遥远又虚幻的暗沉山谷。 飞虫被腐肉的气息吸引,没注意身下的鼓包再次裂开,巨长的舌头斜着伸来将它卷入地底,粘稠的唾液在空中甩出半弧的微光。 片刻后,沼泽恢复宁静,看不出一丝生物活动的痕迹。 芦苇丛给沼泽地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这半边的沼泽十分空荡,没有一颗植物。 那只孤零零的人类手臂还在不断下沉,远处的山谷连接着昏暗的天际与大地。 靠近些,便会看见密密麻麻的蜈虫从手臂的毛孔里钻出,又从指尖进入,细细蚕食着血肉。 下一秒,尸体掌心的对讲机发出了滋滋啦啦的电流声,这些细小但长满腿的怪虫瞬间被惊走了。 “嘿,杰弗里。”对讲机传出了一道喜悦的男声,“你还好吗?还活着吗?” “我安全了。” “我发现了一个新的庇护所。” “这里有很多人类,他们彼此依靠,衣食无忧,不受污染的困扰。”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亲眼见证之前我也不敢相信——但这里有一个强大的觉醒者!” 即便无人回应,对讲机那头依然喋喋不休,兴奋极了。 “觉醒者庇护着所有人,我们是安全的。” “你听得到吗,杰弗里?” 对讲机屏幕上的频率波动消失,好一会儿没发出声音,还没吃饱的蜈虫立刻卷土重来,可前鄂刚碰到细碎的血肉,滋啦啦的电流声又响了起来,它们再次被吓到四处奔逃。 男声再次响起,这次染上了些许哀求的味道“你一直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杰弗里。” “我希望你能够在没有痛苦的环境里永生。” “这里没有光,自然也没有阴影,我们不会患上老死病,更不会被污染。” “来吧,我们一起活下去!” “如果你有听见我说的话,请沿着废弃的297号公路走到尽头,这里有一座峡谷,你会在入口处看到一堆报废生锈的汽车,一定想办法穿过它们,前来与我汇合。” “请务必找到我。” “与我汇合——” 滋啦滋啦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只人类的手突然朝着对讲机伸来,将它从尸体僵直的掌心里抽出。 不过轻轻一扯,手臂皮肤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原来里面的血肉早已掏空,只剩下一副空皮囊苦苦支撑。 密密麻麻的蜈虫从中爬出,如群蚁排衙般散去。 “啧……” 男人起身,抡着手臂甩掉残留在对讲机上的蜈虫,随后按下说话按键“不好意思,你的杰弗里大宝贝应该是死透了。” 失去血肉的填充,千疮百孔的人皮彻底瘫软,逐渐被泥沼吞没。 他又补上一刀“尸骨无存。” “如果再不逃离那个所谓的庇护所,你也离死透不远了亲爱的。” 没有回声。 男人扔掉对讲机,本就是随便劝一劝,没指望那头的人老实听话,能相信其它庇护所是真实存在的人基本都已经被污染了。 不曾想,他转身的刹那间,对讲机屏幕再次出现通讯频率的波动。 这次是一道不同于之前的男声,伴随着诡异的滋滋电流,像是情人低语,又像是魔咒吟唱的开端“你……黎危……” “?” 男人回首,将对讲机一脚踹进泥沼深处,不屑道“骗骗傻子也就算了,我们老大也是你想骗就能骗进去的?” 安全词 “捡回来。” “啊?”梅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磕巴了下,“把对讲机捡、捡回来?” 面前的男人靠坐在废墟旁,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曲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膝盖旁,忽明忽灭的篝火在他眼里映出诡谲的红光。 “《生存守则》第十条人的指尖撩在火焰上端,无畏又随意。 梅纳蔫道“灯塔外发生的一切异常之事都不可轻视。” 可对讲机被他踹进了泥沼深处,这会儿都不知道吞哪去了。 一旁的巴德烈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让你乱扔。” “别吵,巴德!”一名卷发女孩不满道。 她跪在沼泽旁,紧盯泥土里内陷的小洞。不一会儿,小洞冒出了一个泡泡。 她眯起眼睛,就像捕食的凶兽,双手猛得扎入洞中! 沼泽底有一股力量拉扯着手臂,迫使她几乎趴到地上,但她丝毫不慌,圆而黑的眼睛紧紧盯着泥沼—— 时机一到,她用力一扯,一条小臂长的蜈虫直接被楸了出来! “操!”旁边的巴德烈差点被挣扎的蜈虫咬到,连着后退好几步才稳住身体,咬牙切齿地喊“阿、塞、莉!” 阿塞莉得意地哈了声“这只好大!” 巴德烈气得发笑“祖宗!算我求你,你就是不惜自己的命也惜惜我们的命好吗?” 阿塞莉嚷嚷“巴德长了眼睛,为什么不能自己躲开?” “……” 这条蜈虫十分肥硕,密密麻麻的步足看起来都能剥出不少肉,圆滚滚的身体比阿塞莉的手臂都要粗,远看就像一条长着无数条腿的巨虫正在吞食她的血肉。 被束缚的蜈虫激起了凶性,它死死绞住阿塞莉的手臂,展开前鄂就要注入毒素,然而穿过布料后,却怎么都无法刺入皮肤。 看起来柔软的皮肤竟然异常坚韧,连一道划伤都没产生。 这就是阿塞莉的能力——角质硬化。 她哼了声“没用的东西。” 不过它挣扎的力道依旧很大,看得兰昭十分心惊,就怕蜈虫一个挣脱直接飞扑到女孩那张精致的脸蛋上。 但他的担心十分多余。 阿塞莉直接不耐地掐住蜈虫前鄂之间的首脑,生生扯下了毒腺。 脑浆与血溅了一地,场面一度十分凶残。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并不是阿塞莉的第一只战利品,她脚下还踩着三只。 蜈虫死而不僵,密集的步足仍在攀登空气,试图钻进沼泽里寻找休养生息的机会。 “逃走也会被你的小后代们分食,不如被我吃掉。”阿塞莉舔了舔唇角,“至少我能让你尸体的碎片都待在我的肚子里,也勉强算给你留个全尸。” 兰昭无言“……” 他看了眼那边不言不语的黎危……这就是神使和他的队友吗? 被誉为“神使”的黎危在灯塔可谓是声名远扬,有关于他的传闻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迄今为止,还没有他走不出来的回响之地、回收不了的污染源。 当然,大部分人遇到回收不了的污染源也就离死不远了。 这次碰上他们纯属意外,兰昭出来寻找做任务迟迟未归的弟弟,回来的路上遇到险境,被路过的黎危等人救下。 紧接着,这几人还主动选择了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沼泽地扎营,理由是沼泽的“食物”比较肥美,味道甘甜。 此时他们脚下的土地尚且还算安全,是因为这里是从前的建筑遗址,可惜被沼泽吞没到只剩一片墟顶。 兰昭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外,他拍拍裤脚,起身对梅纳说“我陪你一起去找吧。” 话音刚落,兰昭的手臂就被人拽住,他拍拍那只过分苍白的手,目光移至其主人清瘦的脸上,出言安抚“没事的,他们救了我们,我总要帮点忙,很快就回来了。” 清瘦的男人这才松开兰昭的衣袖。 “你叫什么名字?”阿塞莉好奇地问。 “……朱恩。” 塞莉天真地歪歪头,“你和那个兰、兰……” “兰昭。” “啊对,兰昭。你们是什么关系?” 朱恩低下头,说“我们是兄弟。” 阿塞莉“可你们一点都不像。” 朱恩突兀抬头,漆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她。 阿塞莉并不害怕,反而觉得有趣,也直直地盯回去。 朱恩看了那边的黎危一眼,低头道“不像也是我哥……只是我的。” 阿塞莉不以为然“我有阿爹,不需要和你抢哥哥。” 朱恩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明白哥哥和阿爹怎么并列到一起的。 “你好无趣。” 阿塞莉不再理他,蹦跳着来到黎危面前“老大。” 黎危抬眸。 阿塞莉从身后掏出两条巨大的蜈虫“当当!” 死而不僵的蜈虫差点弹到黎危脸上,他不动如山,完全没想着躲一下。 “不错。” 得到表扬,阿塞莉心情愉悦,她按住蜈虫的身体,用特制的匕首从侧面划了长长一刀,将它们对半劈成两半,就着本身的甲壳架于火上烘烤。 蜈虫肉是清透的黑色,看起来十分q弹,经过火撩之后隐约还有股清香。 “它很像生鱼片。”阿塞莉说,“我想吃生鱼片了。” 这不是阿塞莉第一次说想吃生鱼片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执着,看见什么都觉得像。 巴德烈正在清理自己的圆斧,完全忘记了刚刚的不愉快,第n次哄道“如果下次出任务经过海边就弄给你吃。” “那太好了。”阿塞莉第n次拍着手回答,配合着露出高兴的表情。 “他们还没回来。”朱恩站起身,直直地看着兰昭离去的方向。 “是啊,还没回来。”阿塞莉捧哏。 “去找找?”巴德烈看向黎危。 “去找找。”阿塞莉说。 “复读机啊你?”巴德烈谈了个阿塞莉一个脑瓜崩,“吃你的吧,我去找。” 话音刚落,侧边的芦苇丛就传来了动静,一身湿泥的梅纳边走边甩“操操操!那边有只蜈虫王跟芦苇蟾蜍打起来了!” “谁赢了?”阿塞莉边躲边问。 “鬼知道,还没打完呢。” 兰昭一脸惊魂未定,他第一次遇到那种场面,本想着对讲机不找了也行,但梅纳十分执拗地说,凡是黎危的命令都必须执行。 哪怕丢掉性命。 兰昭实在难以理解,好在有惊无险,对讲机还是拿回来了。 “不知道还能不能用。”梅纳说。 黎危看着对讲机,没接。 一旁的兰昭不明所以,不是你要捡回来的吗,现在怎么又视而不见了? 但梅纳一秒领悟到老大眼里的嫌弃,用唯一还算干净的胳膊肘衣料擦了擦对讲机,然后亲自送到面前按住对话按钮,勤勤恳恳地当起工具人。 “灯塔是当前有且仅有的唯一庇护所,请尽快离开那里。”黎危看着屏幕上波动的信号,语气没什么起伏,“如果无法离开,不要与那里的生物多做交流,不要进食那里的任何看似是食物的东西。” “滋滋……”没有回音。 “估计来不及了。”巴德烈说,“他八成已经陷进去了,就算听见也不会理智思考。” “可这个庇护所怎么会知道老大的名字呢?”阿塞莉咀嚼着蜈虫肉,发出疑问。 确实奇怪。 很多庇护所都会骗活人进去,但通常是通过已经陷进去的人骗进来更多他认识的人。 “看来落进这个庇护所陷阱的不止一个啊。”巴德烈说,“甚至有认识老大的人。” 梅纳提议“297号公路就在旁边,去看看?” 小复读机又开始了“去看看!” 黎危没说话,他拿出一个骰子,手腕翻转,五指微松,骰子便落在了地上。细看这个骰子有一百个小面,分别分布一到一百之间的数字。 而这次投掷结果为100。 “……”黎危眯了下眼睛。 每一个秩序者都有一个这样的骰子,可以检定一些东西,例如周围的被污染值,队友的综合理智等。 但除了秩序者本身,不会有人知道他具体检定了什么。 清理身上污垢的时候,梅纳感叹道“老大好久没掷出一百的数值了。” 兰昭说“一百确实很罕见。” 梅纳“你也挺猛的,竟然不跟队伍一个人跑出来找人。” “没办法,我不能丢下他不管。”兰昭看向不远处的朱恩,笑着转移话题,“你们真的要去那个假庇护所吗?” “应该是了。” “好吧。”兰昭小声问,“黎队好像不爱说话?” “还好还好。”梅纳声音压得更低,“只是每次从回响之地出来老大心情都不怎么好。” 兰昭一愣。 倒是能理解,回响之地凶险万分,进去十个人通常只能出来一半,作为队长心情不好是应该的。 脑补过多的兰昭并不知道,黎危这次出来只带了三个人,都完完整整地领出来了。 黎危手上的骰子不断向上弹起,他看着不远处若隐若现的蜿蜒公路,一个摇摇欲坠的生锈路牌屹在路边—— 上面赫然刻着297号。 公路的大部分都被沼泽吞没了,只剩东一块西一块地苟延残喘。 黎危收回骰子“走了。” “来了。”阿塞莉一脚剁灭篝火,还用芦苇根茎串起了两条蜈虫肉,一根递给黎危,一根塞进嘴里。 “你们要一起吗?”梅纳问,“不跟我们一起就沿着沼泽边缘往森林的方向走,到了之后不要进入,越过旁边的蘑菇林就能看到灯塔尖端了。” 阿塞莉警告道“但不要随便踩蘑菇哦!” “呃……” 兰昭还在犹豫,却听朱恩主动道“一起去吧,有个照应。” 兰昭“可是……” 通常来说,庇护所的危险性没有回响之地高。有黎危在,应该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但也许是因为黎危刚刚掷出的那个100,让兰昭心头蒙上了一层说不出的阴影。 黎危脚尖一转,朝着朱恩扬扬下巴,却看着兰昭说“出发之前测一下他的安全词——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问题是什么。” 兰昭一惊“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朱恩也是秩序者? 阿塞莉叉腰“老大无所不知!” 秩序者可以检定出队友的被污染指数,却不能检定另一个秩序者。 且介于秩序者强大的精神值,就算已经失序,他们也能表现得和正常人一模一样。 所以保险起见,通常会针对秩序者设定一些问题和答案,让队友在有需要的时候使用,以确定秩序者是清醒的。 如果没有设置安全词,也可以问一些很简单的问题,比如人类有几双眼睛,菊花的作用是什么。清醒的人会正常回答,反之答案就会千奇百怪。 很早之前梅纳就遇到过一个失序的秩序者,当时他问“用什么敲开黑坚果比较方便?” 正确答案是十字夹,但那个秩序者直接抡着他的脑袋往坚果上砸! 想到不堪的往事,梅纳忍不住摸了摸脑袋一侧的小坑。 “我们的安全词是上一次‘受光日’重新设定的。”兰昭觉得没什么不能问的,他看向朱恩,“你最喜欢的东西是?” 朱恩本能地垂了眉眼,许久之后回答“兰昭。” 最喜欢的东西是兰昭。 阿塞莉尖叫“你还说他是你哥!” “怎么了,哥就不能是最喜欢的了?”兰昭干笑着转移话题,“公平起见,黎队是不是也要测一下安全词?” 气氛瞬间凝固。 梅纳递来一个“你很勇啊”的眼神。 兰昭硬着头皮说“虽然您很厉害,可我们第一次跟您的队伍,提前确认一下您是清醒的才比较保险吧?万一您失控,可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对抗的……” 黎危说“不错,生存条例记得比梅纳清楚。” 兰昭刚松口气,下一秒就迎面泼来一盆凉水。 “尽管你说得很有道理。”黎危将手套的褶皱一点点捋平,才慢条斯理地看过来,“可我这个人最不喜欢讲道理。” “……” 觉醒者 众人行走在茫茫天地间,昏暗且均匀的可视光线寻不着源头。周围有如一望无际的旷野,细看才会发现地面都是泥泞的沼泽。 297号公路的大部分路面都被泥沼淹没了,好在不深,脚踩下去能感觉到路面的硬度,最深处也只淹到膝盖的位置,尚且可以估摸出延伸的方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空气飘浮起了暗紫色的烟,大有越来越浓的架势。 兰昭一个没注意,脚下一空,直接深深地踩进了泥沼里,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前倾倒,幸好梅纳手疾眼快拉住他胳膊“看路!” 兰昭借力勉强稳住身形“谢了。” “走沼泽要轻踩轻抬。”巴德烈回头,等着他们。 “我很少进沼泽区,经验不足。”兰昭勉强笑笑,顺道安抚一旁的朱恩“我没事。” 朱恩盯着兰昭“你跟紧我。” 昭看着朱恩的眼睛,无奈笑笑,“是我太粗心了,总让你操心。” 巴德烈感叹“这兄弟俩感情真好。” 阿塞莉似乎有不同看法,但没有吭声。 梅纳安抚道“你别这么紧张。” 兰昭一路都抿着唇,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要不然刚刚也不会一脚踩进沼泽。 梅纳以为兰昭还在纠结安全词的事,“你放心,老大比谁都清醒,不然我们也走不出上个回响之地。他就这脾性,相处多了你就会发现他超级靠谱,从没错过。” 兰昭并不是担心这个。 他轻吐口气,顺着梅纳的话题问“黎队的安全词是什么?” 纳微笑,“最好别问,问了并不会让你变得更安全。” 兰昭不明所以。 “被清醒的老大折磨和被失控的老大折磨又有什么区别呢。”梅纳轻飘飘地远去。 “……” “沼气越来越浓了,我们没带过滤面罩,得绕点路才行。”巴德烈抵住鼻子,等着黎危做决定。 “这边。”黎危依旧言简意赅,抬腿迈向公路右侧的沼泽。 众人随即跟上,但这些沼气像有生命一般,流动着相互交织,朝着他们周围聚集。 虽然特制的鞋子能让他们在沼泽上行走,可这下面危险生物太多,长时间逗留还是太冒险了。 巴德烈警惕地看着周围“有点不对劲。” 黎危脚尖一顿“别乱动。” 兰昭神经顿时绷紧了“怎么了?” “周围有只巨蟾。” 闻言,巴德烈与梅纳也敛去了轻松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巨蟾,全名芦苇巨蟾。 一片沼泽通常只有一只,虽然和芦苇蟾蜍只相差一个字,但危险性却是天壤之别。 普通芦苇蟾蜍约莫和成年男性的半边身子一样大,生活在芦苇丛下方,而巨蟾的体积还在它的十倍以上,因此不适合生活在芦苇丛下,通常会选择四处开疆扩土。 每到一处,它都会吃尽周边生物,于此待上一阵,等新的芦苇丛从身体表皮长出来,并冒出泥沼表面后,再经过一番痛苦的脱皮,将芦苇丛留在原地。 脱下的蟾蜍皮除了给芦苇丛足够的养分,还嵌着上百枚卵泡。 待幼年蟾蜍破出卵泡,芦苇丛生长到至少七米高后,这里就会成为芦苇蟾蜍的新领地。 这玩意儿因体积巨大,皮肤糙硬,体|液具有酸腐性,散发的气体不仅能伪装成普通沼气,还能让吸入的生物在短时间内昏昏欲睡,几乎没有天敌。 “怎么办?退回去?”兰昭低声询问。 梅纳摇摇头,意思别乱动。 但如果一直不动,脚下的泥沼就会慢慢吞没他们,一时间竟是进退两难。 兰昭只能观察一些别的打发时间,他注意到,巴德烈的衣袖有爆开的迹象,仿佛手臂正在不断膨胀……同时,黎危一直垂眸看着脚下,而身侧的手搭在后腰上,姿态显得很放松。 下一秒,黎危沉着地吐出一个字“跑!” 话音刚落,他们脚下的泥沼便急速塌陷!巴德烈捞起阿塞莉冲回公路上,兰昭下意识去拽身边的朱恩,却拽了个空,为此他甚至在这么危急的关头愣了下。 “发什么呆啊!”梅纳吼着又救了他一次。 在他们四散奔逃的时候,黎危却没有动,只见他从后腰抽出一个射锚枪,对着双脚中间的位置射了一发! 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巨大的蛙鸣!震得耳膜生疼。 兰昭捂住耳朵回头看去,一只巨大的嘴巴冲天而起,众人这才见到巨蟾的真面目,土紫色的外皮遍布大小不一的疣状凸起,每一个都有拳头大小,疙疙瘩瘩的内部全是毒腺,周围的烟雾就是从这些腺体里分泌出来的。 就在黎危即将被腥臭裹进口腔的刹那间,他又朝着公路方向射出一爪锚,整个人借力跳起,稳稳落地。 巨蟾被迫咬了个空,吃痛之下再次发出痛苦的嗡鸣,爪锚还留在它的体内,已然射中了最致命的位置。 杀死巨蟾的唯一办法就是从内部中伤。 ——但这远远不够。 “梅纳。”稳稳落地的黎危连衣角都没惊动。 “快来了!”只见梅纳一直闭着眼睛,额头的青筋尽数暴起,像是在感受风的流动。 兰昭还在疑惑什么快来了,下一秒搜就发现周围的泥沼都冒起了细密的泡泡,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仔细一看,竟是无数只大小不一的蜈虫在朝这边汇集! 兰昭喃喃道“觉醒者……” 他猛然惊觉,刚刚巴德烈暴起的衣袖怕不是兽化的征兆! 虽然召来了蜈虫群,但它们有些不受控制,部分蜈虫正朝着他们爬行,密密麻麻的步足看得人头皮发麻。 豆大的汗珠从梅纳额间流下,他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吃力地看了眼黎危。 “阿塞莉不喜欢一群虫子!”阿塞莉就近跳到了巴德烈背上,后者一斧头辟死了三四只蜈虫。 危机关头,黎危突然向上抛起骰子。他利落地翻转手腕,手背稳稳接住骰子,无人看清投掷到了多少数值。 但刹那间,所有的蜈虫都被蛊惑了一般掉头朝着巨蟾前进。 规整、迅速、毫不迟疑,如同朝圣。 它们只有一个目标,杀死那只巨蟾! 随后,黎危从容不迫地按下射锚枪开关,深陷巨蟾体内的爪锚顺着内脏急速回收,绞带着巨蟾的内脏一起冲出口腔,在空气中掀起大片血花! ——瑰丽又绚烂。 阿塞莉见状不妙,迅速从巴德烈身上跳下来,后者躲避不急直接被淋了个满头。 “阿塞莉!”巨蟾的血奇臭无比,巴德烈边呕边骂,“用得着的时候拿我当工具,用不着我就丢是吧!?” 小姑娘背着手,无辜道“巴德别生气。” 尽管人类受不了这股腥臭,蜈虫们却十分喜欢,变得更加躁动了。巨蟾已经潜入泥沼深处准备脱逃,蜈虫们立刻顺着塌陷的坑下沉、循着腥臭味一路追寻。 很快,泥沼表面的密集泡泡停在了二十多米外。 蜈虫们的移动速度显然比巨蟾快得多,它已逃不脱被分食的命运。 兰昭此时才意识到,一开始黎危不让他们动,是为了确保巨蟾会攻击他们脚下。 可通常来说,巨蟾具有一定的智商,腺体散播的毒气具有昏睡效果,一般都会等猎物失去反抗能力再发起攻击,不会像刚刚那么鲁莽。 就和那些蜈虫一样,仿佛像被什么影响了一般。 是谁的觉醒能力? 还是说,和黎危刚刚掷的骰子有关系? 朱恩也是秩序者,所以兰昭很清楚,秩序者最珍贵的地方就是极高理智,哪怕在污染指数超标的环境里也能保持清醒。而作为代价,秩序者的肉|体会相对虚弱,也无法再觉醒能力。 可兰昭看着一脸平静、与弱不禁风毫无关联的黎危,莫名觉得刚刚发生的种种转机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黎危能带领两个觉醒者……那个叫阿塞莉的小姑娘估计也不简单,所以黎危绝不可能只是个普通的秩序者,也许和传闻中一样,他有一个极其强大且特殊的伴生物,甚至赋予了他其他秩序者没有的能力。 当然,谁都没见过就是了。也可以说,见过的人都死了。 “可惜了。”巴德烈眺望着巨蟾的葬身之地,“全身都是宝。” “阿爹肯定喜欢它的皮!”阿塞莉说。 “你俩这么稀罕,去挖出来得了。”梅纳说。 “挖出来!”阿塞莉附和。 “走了。”空气中的毒雾渐渐散去,黎危迈向峡谷的方向,“蜈虫消食巨蟾至少需要三天,回头再说。” 他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拉远了和巴德烈的距离。 阿塞莉跟上“听老大的!” 巴德烈抹了把脸,又是一顿干呕。 梅纳幸灾乐祸道“你像烂了一个月的黑鼠肉。” 巴德烈狰狞一笑,直接扑过去一个熊抱。 “——我草别蹭老子!!” 兰昭忍不住笑了声,连忙跟上几人的脚步。回头去拉朱恩的时候,却注意到他脸色不太好“很难受吗?” 朱恩就很符合秩序者的刻板形象,身形单薄,摇摇欲坠,但还是强撑着摇摇头“还好。” “我背你?” “不用的……” 梅纳一边躲巴德的魔法攻击一边说“没事!应该是被蟾蜍喷出的毒雾影响了,我们吸的不多,尽快离开这片区域就好了——” 沼泽地带的蜈虫都在刚刚被引走了,接下来的路程异常顺利。 梅纳很闹腾,话也密,跟每个人都能扯东扯西,气氛一度十分活跃,以至于兰昭都觉得他们的目的地不是什么其它庇护所,而是去看风景。 路上又陆续看见一些被沼泽吞没的废墟遗迹,兰昭问“这里以前是什么地方?” 世界各地的沼泽数不胜数,但这一片显然是新沼泽地。 巴德烈回答“坍塌初期的邑加要塞,不过受光没多久后就沦陷了。” 当时要塞里的尸体堆积如山,在影污染的作用下快速溶解,腐蚀地面,同时周围的空气湿度与黏度急速上升,以至于一直暴雨,可地面积水难以下沉……从而在漫长的时间里转化成了新沼泽地。 只用了几百年的时间,当年的兵力充沛、人声鼎沸的邑加要塞就被沼泽彻底吞没,归为一片死寂,只剩如今所看到的这丁点痕迹。 兰昭心头蒙上了一层说不清的悲凉。 虽然人类与影污染对抗了万万年之久,但一直还称得上是势均力敌……直到天空裂开大缝,光透了进来,祂与影仿佛人类争夺地盘一般展开了无形的战争,而人类成了这场战争中唯一的炮灰。 “到了。” 数小时后,他们终于看到了对讲机里说的“一堆报废生锈的汽车”。它们堆积在峡谷一侧,根本看不着路。 “这也不是峡谷入口啊……”梅纳发出质疑,“后面真有路?” 黎危上前,走到最近的一架报废汽车前,直接徒手将其扯下,“哐当!”一声。 他弯腰钻进去,头也不回。 “老大!”阿塞莉连忙追上去。 巴德烈倒是不忘职责,询问两位新队友“还记得生存守则第五条吗?” “……记得。”兰昭迟疑了下,“处于回响之地与其它庇护所时,除秩序者之外,所见一切、所听之声皆不可信,包括自己。” “所以进去之后,老大的命令高于一切。”巴德烈叮嘱道。 “朱恩也是秩序者。”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兰昭说,“听他的也行……” 巴德烈皱了下眉,还想说点什么,就见走了两步的梅纳回首道“生存守则第100条——如果队伍中有两个及以上的秩序者,且其中之一是黎队,那么优先服从他的命令。” 兰昭的守则条例背得很熟,礼貌提醒道“生存守则只有九十九条。” “哎呀,被发现了——等这趟回去就找监管协会加上第一百条。”梅纳摆摆手,正色道,“虽然是编的,但是真理,你们照做就好了。” 老死病 《灯塔生存守则》第一条—— 灯塔是当前有且仅有的唯一庇护所,如不幸误入其它庇护所,请用尽一切可用的办法逃离。 “这些车起码有几百年历史了。” “看起来像是军队的车。” “撤援中心的车。”黎危捡起地上的车牌,号码已经被岁月锈得看不清了,但依稀能瞧见一个“x”。 撤援中心是在坍塌初期的时候成立的,最开始,天空只是裂开了一条缝隙,刺眼的物质从中透出,照亮了地表的很大一部分区域。 那是人们见过的最亮的物质,后被命名为“光”。 凡是直面过光的生物包括人类,不仅会患上老死病,理智不够强大的人甚至会陷入癫狂迷乱的状态。 最典型的就是第一批被光普照的人类,在某一时刻、不分地点地跪拜下来,直视光的源头虔诚低语,如狂热的信徒,日日夜夜,最终张开双臂微笑着直面死亡。 后来,天空中的缝隙越来越多,光照射到的地点也越来越多。人们不得不预判乌云散去的时间,提前撤离可能被照射的区域。 这就是x撤援中心的作用,也是军队的一个部门。 兰昭说“看来这批撤离的人在这里出事了……” 其他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这些年见证了太多支离破碎的死亡,早已生不起什么悲悯之心。 “锈成这样,没什么回收价值了。”黎危扔掉车牌,捋了捋手套。 “奇怪了,这些废车堆得这么拥挤,不像是刚有人闯入的样子。” 巴德烈弯腰钻出车门,又挤进另一辆车,但这边的副驾驶被杂物堵住了,他只能抓住残破的方向盘和椅背,倾斜着身体将它们蹬开。 “哪个傻子没事往这种鬼地方钻?”梅纳被灰尘呛得咳嗽不止,“本来普通地区误入回响之地的概率就够高了,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不是更容易撞见?” 兰昭说的有道理,但这不重要。 巴德烈抓着车门跃出“老大既然决定进来,自然有他的道理。” 迫于空间狭窄,黎危只能脊背微弯,撑着车门越过去,依稀可以瞧见他完美到锋利的侧脸。 兰昭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传闻,据说,只要见过黎危、或者跟随过黎危出任务的觉醒者,多少都对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也许是臣服心,也许是爱慕心,总归都会对他言听计从。 传闻真假不知几分,但如今看来,言听计从倒是真的。 越往里走,周围就越寂静,连风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废弃的车辆倒是在慢慢变少,周围的树木越来越多,有些树干甚至是从车的底盘中长出来的,冲天而起,遮天蔽日。 梅纳玩笑道“看来对讲机那人也不是完全失去了理智,在这里生活确实不会得老死病——光根本照不进来嘛。” 黎危随意道“那你留下?” 梅纳连连拒绝“不了不了。” 兰昭惊奇地发现黎危话变多了,偶尔会接他们的话茬,甚至会讲一些冷笑话。 巴德烈喃喃道“走这么久,完全没看到人的痕迹啊……” 周围的废车已经变得稀稀拉拉了,都被巨大的树木所取代,它们的树冠连成一片,完全挡住了可视光线,以至于越深入越暗,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黎危说“别走散。” 以防万一,巴德烈甚至把阿塞莉背了起来。 梅纳捏着嗓子说“我也要背。” 德烈颠了巅背上的小姑娘,“也没见你体型长大,怎么感觉又重了?” 阿塞莉眨了下眼睛“是你变弱了。” 巴德烈嗤笑了声“老子怎么可能弱?” 兰昭有点插不上话,只能拉着朱恩紧跟他们的脚步。 “咚,咚,咚……” 好重的心跳声…… 兰昭余光不经意看见不远处晃动的树影,好像一个人形。他吓了一跳,呼吸一滞,咚咚咚的声音也跟着消失了,他这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心跳声。 兰昭不由抓紧了朱恩的手臂,也许是力道太重,朱恩感到不舒服,主动滑下去握住了他的手。 “你的手好软。”兰昭下意识说……就像没有骨头一样。 朱恩没有回答,由他握着,耳边一片寂静,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连梅纳都不再说话。 兰昭心如擂鼓,忍不住回头看去,却连朱恩的脸都没看清。他的五官被黑暗笼罩着,朦朦胧胧的,轮廓边缘并不规整,似跳跃又似蠕动着。 “朱恩……” 兰昭停下来,试图看清朱恩的脸,黑暗里的人影却也跟着停下。 兰昭不自觉地吞咽了下,抬起另一只手伸向对方,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浓浓的阴影时,一只戴着皮套的手突然捏住了他的下巴,猛得拧向一侧。 “……!”毫不夸张地说,那一瞬间兰昭的心跳都静止了。 他呆滞地看着前方,很久之后才缓过来——捏着自己下巴的人竟然是黎危。 “精神值太弱。”黎危松开他,点评了四个字。 “……” 兰昭无法反驳,他顾不得其他,本能地寻觅朱恩的身影,后者就在一旁,正抿着唇注视自己“你刚刚一直抓着空气。” “啊,是吗,我以为……”兰昭不想说了,上前抱住朱恩,“对不起啊。” 其他人“……” 这也要跟弟弟道歉? 为了脱离刚刚那种心慌的感觉,兰昭深呼吸数次,主动开启了其它话题。 “我还没进过其它庇护所,里面是什么样子?” “大多数都是我们所熟悉的一些场所,例如房子、难民营、救助站……所以很多意志薄弱的人都会被蛊惑,待的时间越久融入越深,到最后就彻底出不来了,成为那些怪物的一员,至死不知道真相。” “所以和回响之地一样,也是因为光影污染形成的吗?” “有污染的一部分功劳,但主要原因——”梅纳的声音戛然而止,“哇靠好大的树!” 挡在他们面前的,赫然是一尊巨大无比的空心树干,梅纳张开双臂都达不到它的直径。 成年男人还需弯腰进入,阿塞莉却能直着身子走在里面。 “好像必须进去。” 空心树干竟然成了唯一的路,一些不知名藤蔓缠绕在周围,两侧都被巨石和密集的活树挡住。 按理说这些树挨这么近,根本汲取不到足够的营养,到底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阿塞莉拉住黎危的手,歪头问“走吗,老大。” “嗯。” 一行人弯腰进入,视野骤然一黑。兰昭实在怕了,一边握着朱恩的手,一边拉着梅纳的衣服。 好在这颗空心树干不算很深,不一会儿就到了头。 黎危扒着树皮边缘,直起身体的那一瞬间眯了眯眼睛。 身后的巴德烈也忍不住遮了会儿眼睛“这里好……” 他半天没想出形容词。 “苍白。” 和“光”相比,外界的可视光线属于昏暗的范围,此间依然昏暗,但却透着一股苍白的味道。 说不上来,很不真实。 “砰……” “砰……” 一阵砸东西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们听到了吗?”兰昭深吸口气。 “我们不聋。”黎危瞥了他一眼,“记住了,在这里,只有我的话可以听。不要和这里任何看似是人的东西过多接触,也不要吃这里任何看似是食物的食物。” “饿了怎么办?” “忍着。” “老大开玩笑的。”梅纳拍拍背包,“饿了当然是找我们,你们包里没吃的了?” “遇到你们之前……” 梅纳恍然想起“不好意思忘了,那会儿你们背包陷进沼泽了。” “……对。” 他们脚下是暗绿色的草地,明明没有风,却一直摇摆。他们向前走了几步,不一会儿就听到了水流的声音。 “忘了问,你们当时怎么会想着从沼泽过?” “我没走过这边,只知道灯塔在这一片的东方,想着走直线肯定能回去。” “哦……嗯?” 拨开挡在前面的灌木丛,众人率先看到的竟然是一个面如土色的“人”,正蹲在小溪边捶打衣服。 “砰——砰——” 对方察觉到有人来了,抬头看了眼,他们这才看清楚对方确实是个“人”,只是脸上布满丑陋的褶皱,像枯死的树皮一样干燥。 “老死病……”兰昭脱口而出,“对讲机那个人不是说这里没有吗?” “都能相信这里是庇护所了,他说的话能有几分可信。”梅纳完全忘了自己前不久还应和过这里透不进光的事。 “你们是谁?”那个老人……坍塌初期末,人们基本就开始把得了老死病但还没来得及死的人称之为“老人”了。 这个老人迟钝地站起来,膝盖仿佛受损了一样不能伸直,腰背也佝偻着,疑惑地又问一遍“你们是谁?” 黎危面不改色道“我们到这边来捕猎,迷路了。” “捕猎?”老人自言自语地重复一遍,“这边哪有什么猎物可捕哦,你们快走吧。” 梅纳绷不住了,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不欢迎他们进入的庇护所。 黎危语气平淡,听着就像胡扯八道,偏偏又很礼貌“我们实在太累了,想在这边歇息一宿,您看方便吗?” “这我可做不了主。”老人嘀咕道,“得请示一下村长。” 这个庇护所竟然是一个村庄。 梅纳和巴德烈对视一眼,这种大型“庇护所”的危险程度可不亚于回响之地啊! “你们跟我来吧,从桥那里过来。” 老人撑着拐杖,慢吞吞地走上小道,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他们有没有跟上。 越过一小排树木,很快就看到一排错落有致的房屋,甚至能听到窃窃私语的人声。有人坐在巨大的树墩子上聊天,有人在劈柴,还有隐隐约约的猪羊叫声。 一副祥和安定的样子,像个世外桃源。 有“人”看到他们,交头接耳道“怎么又有人来?” “村长肯定会赶走他们的。” “人太多了。” “……” 梅纳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还有庇护所赶人走的?他就不信了! 老人没理会那些闲言碎语,将他们迎入一个破旧的小房子,低声道“村长,又有人来了。” 言语之间,态度很是恭敬。 然而村长本人并没有露面,他躺在角落的床上,只能隐约看见一个隆起的轮廓,闷声闷语道“送走吧,住不下啦。” 灵感度 黎危还没说话,老人便先一步朝村长走过去,腰背与颤颤巍巍的双腿几乎折成了九十度。 他站在床边,脑袋低得更狠,脖颈出乎意料地长,几乎贴在床上那团“村长”的耳边,隔着被褥低声哝囔“他们说就住一宿呢。” “一宿啊……”村长叹息,“那就住一宿吧,带他们去老李的房子。” “这村长好像不太欢迎我们。”梅纳啧了声。 “欲拒还迎!”阿塞莉说。 “祖宗,你声音小点!”巴德烈嘘嘘捂住阿塞莉的嘴,“不要惹这些东西。” 兰昭注意到,巴德烈称这些“人”为东西。 “走吧,我带你们去住处。” “麻烦了。”黎危跟上,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村长看起来不太舒服,怎么了?” “生病喽。”老人声音轻哑,“你们不要怪他,之前的外来人身上细菌很多,把村长感染了。” “……”只听过庇护所污染误闯进来的人,却从没听过外面的人还能感染庇护所。 但兰昭却不由打了个激灵,只觉得这话不能细想……外来人身上的细菌为什么会独独让村长虚弱?其他“村民”为什么没事? 他听见黎危在问那个老人“之前的外来人都走了?” “有的走喽,有的留下了。”老人回答,“村长人很好,不会因为被他们感染就不管不顾地轰走他们。” “是吗……” 兰昭莫名有些浑身发冷,明明周围一切看起来再正常不过,有喧闹的人声,有猪鸣羊吠,十分具有烟火气……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也许是那些人的瞳孔太黑了,黑到没有眼灰的部分。 他们好像注意到了他的打量,一个个都投来了幽冷的目光,先是停止聊天的人,其次是水井旁边的狗……所有所有的活物都在注视他。 沉默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注视他。 不!不只是活物!还有那些房子,地上的石头,缠绕着在水井上的绳子,所有的东西都在看着自己! 可它们明明没有眼睛。 没有眼睛。 活的。 没有眼睛…… “啪”得一声!兰昭头一歪,呆呆地看着前方。 一个村民正疑惑地瞥着他,压低声音和旁边的人说“外来人就是神经,天天神神叨叨的。” 兰昭缓慢地眨了下眼,正回脑袋对上黎危的视线。 他看看黎危的手,后知后觉地捂住被扇的脸。 “精神值这么低,灵感度却这么高。”黎危捋了下移位的黑色手套,冷淡地问“怎么活到现在的?” 兰昭止不住地打冷颤,好半天才哑声说“以前有朱恩……” 朱恩就在他身边,却没有发现问题,走在最前面的黎危却连头都不用回就知道兰昭又中招了。 觉醒者之间的能力差异巨大,秩序者与秩序者之间也不遑多让。 “……谢谢黎队。” 梅纳摸了摸下巴“也不全是坏事,灵感度这么高,能看到很多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只要找到靠谱的秩序者领队,简直无敌!” 灵感度高的人在污染指数过高的区域,很容易突破表层的虚幻景象看到更深层的东西。但“共灵”的次数越多,自己也就越容易沦陷。 兰昭苦笑了声“之前也没这样过……” “这个庇护所的污染指数很高,至少90以上。”黎危注视着眼前的房子,抬腿迈入门槛。 兰昭这才注意到,之前带路的老人已经离开了,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老李家”门前。 村庄的每户人家都离得很近,至多隔着一两条小路,一览无余,老李家算偏的了。 “找到对讲机里的那个人就走吗?”兰昭虽然不是秩序者,但以前也经常和朱恩出任务,清楚90+污染指数的其它庇护所是什么概念,这已经能和a级回响之地相提并论了。 而且灯塔有个不成文的默契,凡是进入过其它庇护所的人,宁愿去回响之地也不愿意进相对没那么危险的庇护所。 兰昭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没人主动聊过这件事,大家不约而同地回避着。 黎危站在更为昏暗的门里,回头瞥了眼兰昭“我是来做慈善的?” 梅纳任劳任怨地做起翻译官“一个失足的蠢蛋还不值得老大大费周章跑一趟。” 兰昭一怔“那是……” 阿塞莉歪头“当然是彻底捣毁它啦!” “它”自然是指庇护所。 “为什么……”兰昭一怔,“生存规则不是说过,误入其它庇护所不需要做逃离以外任何多余的事?” 每一个新发现的回响之地都需要派人去回收污染源,以彻底销毁,特别是高等级的回响之地,它们会不断扩容、吞噬,永远不会停止,直到侵占完最后一寸空间。 但其它庇护所恰恰与之相比,它安静、独立,就像守株待兔的农夫一样,只污染偶然送到嘴里的“兔子”,并不具备扩张性。 “你不会觉得自己能光明正大走出去吧?”巴德烈叹息。 “他们不是不欢迎……” “他们?”黎危掀了下唇。 明明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含义,甚至笑意都不达眼底,但兰昭莫名感觉到了不舒服,仿佛被嘲笑了。 真是的……这就是高位者的傲慢吗? “对于其他人来说,误入庇护所肯定是早早走掉比较好,不要做过多了解,但对于老大来说,捣毁是更直接有效的手段,一劳永逸。” “好吧……” 老李家十分简单,一个堂屋,两个卧房,灶屋独立在屋外,与主屋之间夹着一口水井。 兰昭跨进门的瞬间突然一个激灵“我们住进了老李家——那老李去哪了!?” 话音刚落,除黎危以外的几人都整齐划一地看过来。 兰昭莫名品出了一股“无语”的味道。 巴德烈叹息着问朱恩“你哥平时心思也这么重吗?” 朱恩“还好……” 梅纳拍拍兰昭的肩“朱恩之前没跟你说过吗?进回响之地或其它庇护所都要做到四少——少听,少看,少触,少想。” “说过,但我……”兰昭喘了口气,“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你想的方向没错,可想的越多就越容易共灵,理智就掉得越快。”巴德烈说,“我们进来后只要放空大脑,这里的东西说的每句话每个字我们都左耳进右耳出,不去深想也不多交流,其它交给秩序者就行,懂吗?” 兰昭一句话直接给他们放空的大脑强塞进一团东西,如果“共灵”有进度条,他们现在应该被迫增加了百分之十。 在精神值方面,不论是普通人还是觉醒者,和秩序者相比都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差异。共灵次数过多很容易失序,所以大多时候灵感度太高都不是什么好事,除非队伍里有净化型觉醒者。 “没关系。”黎危从其中一个卧室走出来,“多想几次,再见面你就能称呼我们一声外来者了。” “……”什么惊悚的冷笑话。 不过兰昭紧绷的神经倒是略微松了些“我们住一屋吗?” 问完他也觉得有点傻,一起走路上他都能进入共灵的状态,何况单独睡一屋。 “你们单独睡这边。”黎危示意他们进左边的屋子,自己却走进了右侧更靠灶屋的卧房。 明明被单拎出去的是他自己,话语中却仿佛抱团的他们更脆弱。 黎危推开吱嘎的房门,房间虽然又小又破旧,但没有灰尘。一张单人床靠在窗边,床头一侧是个双开门木柜,窗下的墙面上隐隐能看出些许深红的斑驳印记,像是血。 黎危没有在意,在床边静静坐了会儿。 这个庇护所有点特殊……通常来说,除了误入的人类以外,其它庇护所里的所有生物都非人类,无论它们怎么伪装、怎么演戏,都会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僵硬感。 这些“东西”所言所行的中心目的都只有一个——污染外来者,留下他们。 而这个村庄并非如此,这里的一切都有种浑然天成的和谐,那些村民就好像真实存在的“人”,有自己的生活与情绪,并不是很在意他们这些突然出现的人。 庇护所甚至不欢迎他们。 这点很重要——以往从未发生过。 “老大。”阿塞莉敲了敲打开的房门,“你饿不饿?” “不饿,你们先吃。” “天要黑了。” “嗯。” “很危险的。” “嗯,你好好睡觉。” “你要丢下我们出去吗?” “看情况。” 黎危将阿塞莉肩后的头发捋到前面“辫子散了,让巴德给你扎一下,顺便叫兰昭过来。” 阿塞莉问“你不能给我扎吗?” 黎危面不改色道“我不会。” 阿塞莉才不信“骗人。阿爹说扎辫子这么简单的事情所有人都应该会,不会的都是笨蛋!” 黎危毫无负担地哦了声“那我们都是笨蛋。” 阿塞莉无法反驳,哼哼两声跑开了。 不一会儿,兰昭走了进来。 黎危关上门,靠在门口,抬了抬下巴示意兰昭坐下。 “我……怎么了吗?” “没怎么。”黎危说,“问问你两次共灵都看到了什么而已,不方便让其他人听。” 这种事听多了也容易进入共灵的状态,虽然那三位都异常神经大条。 兰昭一怔,轻吐口气“之前是在树林里,走着走着发现你们不见了,周围的树影很像人,我就想回头看看朱恩,发现他……也不见了。” “继续。” “第二次也差不多,反正就听不到你们的声音了……周围的人都在看我,我觉得一切东西都是活的,大到房子,小到地上的绳子。” 回忆的时候,兰昭还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让他感到心慌的不仅是这个奇怪的庇护所,还有黎危看不出态度的表情。 “你先跟我出去一趟。” “啊?” 兰昭莫名,但还是照做了。他本来想和朱恩说一声,但黎危已经迈出了家门,转弯走上了小路。 他想着应该很快回来,便没去找朱恩。 路上,兰昭甚至看到了一个男人在给一个姑娘送花,后者看到他们两个外来者,顿时羞涩地跑开了。 兰昭一阵恍惚……几乎觉得这里真的只是一个普通村庄。 可理智又告诉他,如今没有任何群体能在灯塔外的地方活这么久。 走着走着,他们又经过了村长家。 由于门没关,兰昭控制不住地往里面看了眼。倒是没看到什么惊悚的画面,但角落床上的被褥已经瘪了—— 村长不在家,不知道去哪了。 “我们去哪?” “快到了。”黎危走得缓慢且随意,就像在散步。 兰昭做不到这么放松,只能紧紧跟着,不一会儿就听到了熟悉的溪水声,这才发现黎危带他到了之前进来的位置。 跨过小桥,穿过草地,却怎么都找不到之前通过的那个巨大的空心树干。 “怎么会!?”兰昭失声,完全不明白,“它明明就在这里!” 如今就只有幽幽摇曳的灌木丛和叫不住名字的粗长藤蔓,就好像这里从未出现过什么来路。 黎危走到溪边,半跪下来“看来确实需要通过空心树干后才算到庇护所的范围。” 兰昭“什么……” 黎危很有闲心地摘下手套,用溪水洗了把手,完全不遵从少听少看少触少想的四少原则。 他接着上一句说“——可你还没到庇护所就进入了共灵状态,为什么?” 兰昭“我不知道……” 黎危起身“朱恩应该告诉过你,秩序者的骰子可以检定任何事,包括一个人有没有说谎。” 兰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子里一闪而过上个“受光日”的画面,朱恩红着眼睛,抛起百面骰,又在它即将落地的那一刻紧紧握进手心。看到结果的那一刻,朱恩自欺欺人地说“你撒谎,你骗我!” “你的骰子不会撒谎,朱恩。”他当时是叹息了一声,是吧? 兰昭记不清了。 他很后悔,后悔那天发生了那些对话,不然朱恩就不会单独离开灯塔,而他也不会在半个月后才出去找人。 兰昭努力放空大脑,面前的黎危正在甩开手上的水。 兰昭出神地发现,其实黎危的肤色和朱恩一样苍白,但前者的五官过于完美,轮廓干净而冷硬,相比之下就不会显露脆弱的感觉。 偶尔壮起胆子望进黎危眼底的时候,还会感到一种风雪俱灭的清寂。 兰昭纷杂的思绪只在一瞬间,黎危已经重新戴上手套,慢条斯理地循循善诱“——但直接掷骰检定对我们的新队友未免太不友好了……不如他自己主动说出真相,是不是?” 杰弗里 “我……” 兰昭有一瞬间的恍惚,差点将一切和盘托出。然而下一秒,他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幽蓝的眼睛—— 就在溪水对面的茂密丛林间,诡异至极。 兰昭差点咬到舌头“有、有人……” 黎危微微往后一瞥,没有回头。 “真的有人!”兰昭以为黎危不信自己,“他穿的和村民不一样,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眼睛是蓝色的!” 听到最后一句话,黎危蓦然回首。 然而丛林间什么都没有,只有微微摇曳的叶片。 黎危的视线回到兰昭身上,眯了下眼,语气从未有过的冰冷“再说一遍,什么颜色?” “青、青色……”兰昭被黎危的杀意吓得一哆嗦,他努力形容着,“青色调的蓝,瞳孔外圈应该是黑色的。”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兰昭却形容得这么清楚,也许是因为这种颜色太不常见了。蓝色通常只能从人造物或特殊的植物身上看见,属于稀有中的稀有色,遑论出现在人类的瞳孔上。 兰昭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 黎危定定地站了会儿,朝着兰昭说的方向走去“除了眼睛什么都没看到?” 兰昭“对……” 黎危在丛林旁站定,这里不像是出现过人的样子。他单膝点地,半蹲下来抹了把地上的泥土,湿黏黏的。 如果有人,应该有脚印。 兰昭已经迟疑了“难道是幻觉……” 出乎意料的是,黎危好像很在意他说的那双眼睛,尽管没有表现在脸上,但行动表达得淋漓尽致,甚至没再追究他之前撒谎的问题。 黎危拨开密集的叶片走进去,这里竟然有条小道。 湿黏的土地踩上去有点像沼泽的触感,隐约可见两条细长的划痕,像是绳子一类的物品拖拽造成的。 “黎队……要到宿天了。” “嗯。” “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不急。”黎危背影颀长,不论是寻常走路还是弯腰寻觅,都给人极致的视觉享受。 兰昭把那句“我先回去吧”咽下去,硬着头皮跟上,他安慰自己,黎危有那么多出入回响之地的经验,总归不会让队友轻易出事。 周围的环境越来越陌生,兰昭感觉有些冷“你听到了吗?黎队。” “什么?” “声音。”兰昭揉着耳朵,“窸窸窣窣的……好像有东西在爬。” 黎危自然没听到。 他回首看去,兰昭正在用力地揉耳朵,似乎痒得厉害。 你是说在地上爬还是在耳朵里爬? ——当然,黎危没问。 真问出口,以兰昭的灵感度与脑补能力,精神值恐怕会直接跌到负数。 黎危脚尖一转,换了个方向,冷淡道“回去吧。” 天色渐黑,宿天将至。 届时危险与怪物无数,继续在外面逗留并不是好主意。 兰昭猛松了口气,只想快点回到朱恩身边。 明明朱恩是个秩序者,而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他却总想着作为哥哥要多照顾对方,可总是会搞砸,总是让对方操心。 朱恩一定等急了。 兰昭迫不及待地说“快走吧。” 然而刚走两步,黎危却突然一顿,兰昭很快超过了自己。黎危回首看去,丛林间树影幽幽,看似诡谲,但实则什么都没有。 可刚刚那一刹那分明有种被窥伺的感觉,危险、湿黏,阴冷而贪婪。 “怎么了?”兰昭回头疑惑道。 “没什么。” 他们没有原路返回,而是踏上就近的小道朝老李家的方向走去。 村民们基本都回家歇息了,门窗紧闭,看不到一点人影,猪羊也跟着安静起来,听不到一点吠鸣。 寂静到叫人心慌。 兰昭不由加快了脚步“好像没有一户人家点火。” 如果不点火驱散宿天的黑暗,给自己留下一片生存的净土,阴影将会如附骨之疽一般无处不在,直到将人逼疯,融为祂们的养料。 “你还真把他们当人?” 兰昭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其它庇护所里自然不可能存在正常的人类,那么不需要驱散阴影也就正常了。 他们本就是一体的存在。 兰昭低下头“黎队,你杀过队友吗?” 这问题没头没尾的,听着有点挑衅的意思,好在黎危的理解能力不差。 “很多。” 兰昭偏头“你会觉得被污染后的他们还是人吗?你会……痛苦吗?” 你会因为杀死队友而痛苦吗? 有时候,上一秒队友还在和你并肩作战,下一秒就不知道什么原因陷入了污染死局。 也许他会伪装成生前的自己,哭着求你我想活下去,也许他生前就已经跟你打过招呼—— “如果我失去理智,就杀了我吧。” 面对这样的他们,动手时真的能无动于衷吗? 真的能立刻把失序的他们当成怪物,与生前区分开吗? 黎危没有直接回答“生存守则最后一条。” “……”兰昭能把生存守则倒背如流,他自然记得。 《灯塔生存守则》不是随便写写的,里面的每一条条例都由秩序者亲自执笔,会影响阅读的人牢记于心,加深他们的理智。 但兰昭发现,这样远远不够。 就像对讲机里的那个人,他难道不记得《生存守则》第一条就是“灯塔是当前有且仅有的唯一庇护所”吗? 他知道的。 可他还是入了局。 老李家的房子就在前方,然而门口却有个不速之客,正准备敲门。 黎危在他身后停下“什么事?” “哦,你们不在里面啊?”来人是个年纪很小的男孩,被黎危吓了一跳,“天要黑了,李叔家的房子很久没人住,里面没有木柴,所以村长派我来给你们送火。” 这么好心? 明明刚刚就在说生存守则,此刻兰昭还是冒出了个荒谬的念头也许这个庇护所真的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 男孩将一堆柴火递来,黎危双手沉了一沉——这么重的木材,这小孩竟然拿得毫不费力。 “谢谢。”黎危忽而觉得兰昭前面的疑问不无道理,他好像不经意地问“其他村民都不点火吗?” “我们不需要。”男孩在胸前虚虚划了个图案,虔诚道,“村长会庇佑我们!” “那还劈什么柴?”兰昭问。 男孩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你平时用屁股烧饭吗?” 兰昭一哽“……” 黎危将话题拉回来“村长是觉醒者?” 男孩点点头,认真道“村长是神明派来庇佑我们的使者。” “……” 神使。 兰昭忍不住看了眼同样被誉为“神使”的黎危,其实严格来说,神使还真不是什么美誉,只是灯塔的部分人对于黎危强大之处的忌惮与质疑罢了。 人们总喜欢将一些自己理解不了的力量称之为神力,将拥有这股力量的存在称之为神,但人类迄今为止见证到的所有超常的物质力量都是混乱的、疯狂的代表。 而身为祂们的使者,又怎么能算得上美称呢? 至少灯塔的大部分幸存者们都是不信神的。 黎危突然掀起唇角“宿天结束后,我有幸拜会一下这位神使吗?” 男孩与兰昭都被这抹突如其来的笑意摄住了,仿佛灵魂都被黎危攥取在掌心。黎危不笑的时候,给人更多的感觉是冰冷强大、不近人情,笑起来却有一种蛊惑人心的能力。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他的一切要求都可以满足。 “我……我不知道……”男孩磕磕巴巴地说,“但我会和村长提的!我、我相信他不会拒绝您的要求。” “谢谢你。” “不用这么客气!”男孩红着脸跑开了,消失在石子小路的转弯处。 兰昭“……” 原来不止是觉醒者会成为黎危的胯|下臣,这些村民……污染物们也跑不掉。 等兰昭缓过神来,黎危的神色已经和寻常一般无二了。 他轻叩木门,两下重,一下轻。 不一会儿,老李家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阿塞莉探出脑袋“老大回来啦!” 黎危踏进去,将手里的木柴扔至角落,并没有点燃的意思“火点了吗?” “正准备点。”朱恩回答,眼神却仿佛长在了兰昭身上。 黎危嗯了声,扔给梅纳一个细长手电“给他看看耳朵。” 兰昭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时说自己,说来奇怪,他耳朵本来痒得厉害,但一路上和黎危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不怎么痒了。 巴德烈打开手电,稍亮一些的红光照进了兰昭的耳朵深处。 兰昭眼里染上了几分惶恐“是我耳朵里有东西?” 黎危说的云淡风轻“说不定是你脑子里有东西呢。” 如果换作别人这么说,很明显就能听出是玩笑话,但从黎危嘴里说出来,竟叫人觉得也许真是如此。 “老大,你别吓他了。”巴德烈将两只耳朵都仔细检查了一番,“放心吧,什么都没有。” 兰昭勉强心安了些。 朱恩走过来,按住他的手轻声说“别怕……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你。” 兰昭看着朱恩的手,轻声说了句我知道。 “所以不要在离开我身边了。” “好。” 巴德烈莫名觉得这两人的关系怪怪的,说不上来。不过他向来迟钝,遇事也懒得多想,这正是他成功进入黎危队里的原因之一。 简单来说,黎危喜欢没脑子的人。 有脑子的兰昭又开始了,他迟疑道“黎队,您那个房间没有壁炉……怎么度过宿天啊?” 黎危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说“多操心自己。” 明明黎危的语气很平淡,兰昭却听出一些嘲讽的意思。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真是的……就该让这个高高在上的人类死于充满泥垢的黑暗里! 念头刚起,兰昭就浑身一抖,连忙止住发散的思维。 他怎么会这么想!? “不用操心老大,他有自己的安排。”梅纳从包里拿出他们自己带的木柴,放进简陋的壁炉里点燃。 说起来,光污染的出现并非完全没有好处。 光污染之前,人为制造出的任何用在宿天驱散阴影的光线都很容易被扑灭,但光污染后,那些“受光”过的木头却能在宿天燃烧不止,不熄不灭。 当然,多少会影响点神志,但毕竟没有直面“光”,相对不算严重。 房间里就一张床,由巴德烈和阿塞莉睡了。 小姑娘抵着巴德烈宽厚的背部,身形不及后者三分之一,倒是有点像父亲与孩子。 躺在角落的兰昭睡不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脑子里有很多问题。 有的问题让他心慌,有的无关紧要。 例如这间房子的主人到底去哪了?例如常常被阿塞莉挂在嘴边的阿爹是谁? 对讲机里的那个外来者在哪,又是谁在对讲机里呼唤黎危的名字? 兰昭的意识起起伏伏,像是睡着了,又好像还清醒。 身下的睡袋是巴德烈贡献的,因为他身材壮硕,所以睡袋很大,刚好能容纳两个普通体型的成年男人。 身后的身体贴了上来,应该是朱恩锢住了他的腰。尽管很用力,但是…… “朱恩。”兰昭闭着眼睛叹息了声,“你的身体好软啊。” 哪怕再用力禁锢,也无法给人威胁感。 兰昭突然庆幸,虽然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但幸好找到了朱恩。 幸好。 …… 宿天已至。 天地间尽是浓稠到化不开的黑暗,低头都瞧不见自己的手指。 瘦弱的青年瑟缩在壁炉旁,灰色瞳孔中是止不住的恐惧。但看到一旁燃烧的火焰,又莫名觉得心安。 村民给他送来了木头,他们接纳他了。 他也会得到庇佑。 他不用再惧怕宿天的污染,可以安心睡去。 火光与黑暗的分界线那样鲜明,没有任何阴影能突破这道防御。 睡吧…… 没关系。 他安慰着自己,又好像是别的什么存在在耳边这样说。 他的头开始低下,频频点着,眼睛也耷拉着将要闭上,意识将要昏沉的瞬间,“咚咚咚!”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猛得惊醒,紧紧盯着深陷黑暗的门口。 “是、是谁?”他颤抖地问。 “是我。”门外的人叫出了他的名字,“尤斯。” “杰弗里,你来了!”尤斯激动地站起来,冲过去就要把门打开,但很快就僵在了原地。 他低头看去,准确来说他根本看不见—— 因为他已经跨出了火光的范围,完全被黑暗笼罩着。 尤斯满脸惊恐,本能地就要后退,但来不及了。 他听见“吱嘎”一声,在黑暗中格外刺耳,破旧的木门应声而开。 有东西进来了,正往他的裤筒里钻。 湿软的、黏腻的……一个接着一个。 要塞满了。 被塞满的不止是裤筒,还有他的身体。 那些东西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洞,前面的、后面的,上面的、下面的…… 他控制不住地张大嘴巴,干呕不止。那些东西哗啦啦地掉出来,有些挂在了嗓子眼,还在拼命往里钻。 掉出来的那些东西也不着急,顺着裤筒重新爬回洞里,来回往复。 ——好满啊。 膀胱要被撑炸了。 肠子,喉管,鼻腔……都要炸了。 隐约间,他好像听见了“嘟、嘟、嘟”的声音。 似一种生物族群叠加在一起的鸣叫,从远至近,最后响在耳腔里,形成极强的共鸣。 它们进来了! 脑子好痒,好痒……受不了了! 他用力地抓着头皮,一遍又一遍,却怎么都止不住瘙痒的感觉。 他还听到了滴滴答答的声音…… 哦,是血啊。 要是有把刀就好了,就能把头颅剖开,好好挠挠脑子了。 你不是 阴影在黑暗里如鱼得水,它攀入门槛,顺着破旧的木门缝隙分成数股钻进去。 床上的人类并没有盖被子,但被衣服保护得很好。 修长的裤脚扎在军靴里,上衣绑进了裤腰,就连睡觉都一丝不苟地带着黑色手套,唯一暴露在空气中里的便是那张堪称鬼斧神工之作的脸庞。 即便沉睡,也有种摄人心魄的锐利美感。 它缠绕着床柱,爬到人类的脖颈旁,空气都仿佛湿润了几分,阴影的尖端扭曲成触手状,在人类的唇侧亲昵地蹭了蹭。 “终于找到你了……”阴冷的喟叹声响在耳边。 …… 黎危猛得睁眼,耳边似乎还有声音回响。 天花板角落的蜘蛛网层层叠叠,却看不见一只蜘蛛。 半晌,黎危坐起来摘掉手套,轻抚了下嘴唇。 很久没做梦了。 隔壁传来一阵喧嚣“你是傻吗?如果暗号一直不变,不就被污染物们模仿去了?” 被训的是兰昭。 黎危并不意外,他打开房门去往隔壁,没有注意床底多出的湿滑痕迹。 “老大——”梅纳第一个注意到他,叹了口气解释道,“昨晚兰昭醒了,外面有东西学着你昨天两重一轻地敲门,然后兰昭就着魔似的非要去开门……” 朱恩阴郁道“我拉住了。” 巴德烈点点头“的亏朱恩醒得及时。” 阿塞莉甜甜一笑“不然下次见面就要抹你脖子啦!” 朱恩脸色瞬间沉了几分,死死地盯着阿塞莉“别乱说话。” 兰昭无言以对地拉住朱恩“她说的也没错。” 黎危仿佛旁观者,听着这几人说昨宿发生的事。他难得有些出神,靠在门框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外面有没有什么变化……”梅纳傲娇道,“如果今天还要赶我们走,我就真走给他们看。” “走不掉的。”兰昭低落道,“我们来的路不见了。” 巴德烈并不意外“就算表面上再怎么伪装成人类生活的环境,表现得不欢迎我们,庇护所的本质也是污染物。祂需要进食,就不会轻易放我们离开。” 话音刚落,敲门声就响起来了“叩叩——” 阿塞莉第一个跑出去“我去开!” 巴德烈生怕她口无遮拦,连忙拉着梅纳一起跟上。兰昭恍恍惚惚地也走过去,唯有朱恩在路过黎危身边时停下。 “你好像很遗憾。”朱恩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什么?”黎危看了他一眼。 “你故意让兰昭看到暗号的。”朱恩第一次说这么长一段话,“你把他带离我的身边,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又让他看到暗号……他那样不聪明,心智也不坚定,听到和你一模一样的敲门声一定会去开门……你利用他,把他当成诱饵。” “是啊。”黎危承认了,完全没打算遮掩。他偏头看向兰昭“你弟说我拿你当诱饵。” 兰昭显得有些尴尬“我知道……能不戳破吗?” 这时,阿塞莉也打开了吱吱嘎嘎的木门“你好!” 来敲门的竟然是昨宿之前的男孩,他来为众人送早饭,是数笼叠在一起的包子。 他打开蒸笼,热情地为大家介绍各种馅料。 朱恩见兰昭的注意被引走了,便压低声音警告道“你离他远点。” 说完他走到兰昭身后,又恢复了之前伏小做低、没什么存在感的状态。 黎危面部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只是眼里多了些若有所思。 “猪肉、羊肉、鼠肉,各种肉!都是我阿妈亲手包的。” 虽然这些肉都很寻常,但从村民口中说出来,莫名令人想入非非。唯有阿塞莉舔了下牙尖“好香!” 巴德烈看出她跃跃欲试的小爪子,连忙先一步接过蒸笼藏在身后。 阿塞莉扑到巴德烈身上掰他手臂“我就看看!” “不行。”巴德烈低低警告。 “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男孩扬起嘴角,“过两天村里有新人婚礼,所以你们可以再住几天,喝上喜酒再走。” 果不其然,昨天说不欢迎他们,今天就变卦了。 最后面的黎危冷不丁地说“我昨晚好像听到人尖叫了,是发生了什么吗?” 男孩隔着人群看到黎危的脸,顿时眼前一亮。但听清楚问题后,他转而忧虑地看向一个方向“难道昨晚尤斯没点火吗……” “尤斯?”黎危反问。 “他和你们一样从远方来,想留在村里,前不久刚刚通过考验。” “什么考验?” “需要通过……认可。”男孩说得有些含糊,像是怕他们也动心一样,“然后和一名本村的女子通婚。” 前面说的新人婚礼应该就是尤斯。 “一定要女人?” 男孩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嗫喏道“我们不是歧视……只是人类存亡危在旦夕,我们需要新鲜血脉延续文明!” “……”黎危难得没接上话。 这种“义正言辞”的发言很久没听到过了,如今从一个庇护所的污染物口中说出来,竟然怪异又和谐。 人类文明啊…… 黎危不太明显地笑了声“这话是谁说的?” 男孩臊了下“是村长。” “你叫什么名字?” “米西。”男孩重复了一遍,“我叫米西。” “好的,米西,我记住了。”黎危声音温和,“要去看看尤斯怎么样了吗?我可以陪你一起。” “那、麻烦你了!”米西猛得一弯腰,红着脸行了个礼。 后面的兰昭看懵了。 明明是黎危自己想去,结果三言两语却扭转成了他花时间陪村民去看望外来者。 兰昭小声问“昨晚真的有人尖叫?” 巴德烈懒得思考“不知道,我睡得很沉。” 梅纳摸摸下巴“按照我的经验,大概率是老大胡扯的。” 阿塞莉还在纠结那笼包子,被巴德烈握住手腕半拽半拖地跟上队伍。 “巴德是坏东西!” 巴德烈敷衍地嗯了声“我坏。” 尤斯住在村庄的另一头,和老李家完全是两个方向。 还没到的时候,黎危眸色微动,在众人看不到的视角轻抛了下骰子——这边的污染指数要比老李家高很多。 按理说,庇护所是一体的,整体的污染指数不会相差太多,但这边明显不对劲,再迟钝的人都能感觉氛围变了。 兰昭又听到了昨天听到过的声音,簌簌簌的……像是有东西在爬。 这次不止他听到了,还有梅纳。 但梅纳好像不觉得耳朵痒,只是变得警惕起来。 兰昭忍不住抓了下耳朵,好难受…… 恰好想到黎危昨天那句“也许是在你脑子里”,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除了我们,就只有尤斯一个外来者?” 米西摇摇头“尤斯还有个好朋友,叫杰弗里,昨宿应该是到了。” 梅纳顿时一阵毛骨悚然,他亲眼看着杰弗里的尸体沉入沼泽,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而且谁家好人宿天赶路啊! “就是这了。”米西在一栋房屋前停下,敲门前他安慰道,“不会出事的,村长会庇佑村庄的所有人,也许尤斯只是做噩梦了。” 米西说得很笃定,仿佛已经知道了结果。 他叩了三下门,大喊“尤斯,你在家吗!?” 里面传来一阵响动,像是人起床的声音。 米西回头,朝黎危露出一个“你看,就是这样”的表情。 直到破旧的木门从里面打开—— 一个身形颀长男人走出来,像是刚睡醒,蓝调的眼睛透着一层湿润润的雾。 兰昭呼吸都停了,这就是他昨天在丛林里看到的那双眼睛! 他下意识看向身旁,黎危半眯起眼睛,虽然姿态放松,但周身却瞬间萦绕起一股似有若无的杀意,以至于身为队友的巴德烈和梅纳都远离了两分。 他们四目相对,眼里都有疑问——老大怎么了? 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米西的态度,他好像很疑惑“你……你是杰弗里?” 男人似乎很惊讶他这么说“当然不是了,我是尤斯。” “……”米西肉眼可见地沉默了。 面前的男人长得很有记忆点,乌黑的头发配上谁都没见过的蓝色瞳孔,睫毛就像黑鸦羽毛长又密,双唇红似血,极为惑人。 理论上来说,这样的长相绝不可能见过就忘。 但米西说“你不是尤斯。” 男人肯定道“我当然是。” “你把尤斯怎么了!?”米西陡然提高声调,他推开男人闯了进去,一通翻找。 阿塞莉好像完全没感觉到周围紧绷的氛围,她从黎危身后探出脑袋“你好漂亮。” “尤斯”也不在意身后米西的怒意,回以阿塞莉赞扬“你更漂亮,像洋娃娃。” “洋娃娃是什么?” “是从前人类制造出的仿人人偶,通常给幼童当玩具。” 塞莉说,“等回到灯塔,我要父亲给我做一个!” 尤斯露出一抹无懈可击的笑容,眼神移至黎危身上“你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我,会让我以为……” “你的眼睛很特别。”黎危说。 “你也不差。” “——很像我的一位故人。”黎危收敛了杀意,漫不经心地说。 “……” 不知道是不是兰昭的错觉,黎危说完,这位尤斯整个人都扭曲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原样。 看周围人都没什么反应,兰昭只当是错觉。 “是吗?” 尤斯还想说什么,但翻箱倒柜搜寻无果的米西出来了。 他死死地盯着尤斯,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是、尤、斯。” “怎么不是了?小小年纪,脑子和眼睛都要好好爱护才行。”尤斯好似在真心地帮助回忆,“明明我们前天才见过,你还给我送过饭。” 但米西显然没被说动,他不复之前的天真模样,气质骤变,阴冷无比“尤斯不长这样。” 尤斯像在应对无理取闹的小孩,指着自己的脸耐心道“我从出生开始就长这样。” “不!” “真的长这样。” “我、再、说、一、遍!”米西彻底被逼疯了,声音尖锐刺耳,“你不是尤斯!” “他不长这样!!” 同一时刻,所有人都听到了“嘟、嘟、嘟”的声音,从四方八方来,层层叠叠,密密匝匝。 一股冷颤从众人脚底升起,直逼心头。 不记得 梅纳三人立刻以黎危为中心聚集,神经紧绷地观察四周。 兰昭弓起腰背,痛苦地捂住耳朵,那些声音仿佛真的来自于脑中,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晃动,形成层层叠叠的重影。 “嘟,嘟,嘟——” 他好像看到有什么阴影在自己的颅内攀爬,它们藏在脊髓内,爬进小脑,将一切组织蚕食干净,开始朝着大脑层进军…… “不……不!” 兰昭的恐惧有如实质,吐出的字眼溃不成军。 那些密集的鸣叫声中似乎隐隐回荡着谁的呼喊“兰昭……” “兰昭……” 是朱恩。 兰昭的心突然就定下来了,他不再惊慌、不再恐惧,眼神一点点清明。 而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再次呆滞—— 只见一只手按在暴走的米西头顶,不稍片刻,米西就像泄了气的气球,整个人瞬间干瘪得不成样子,最后只剩一张人皮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真是的。”尤斯叹息,站在台阶上擦拭着手指,“做人要圆滑,做污染物也是。” “…………” 气氛很安静,那些嘟、嘟、嘟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众人鼓动的心跳声。 ——他们第一次见人这么轻易地杀死污染物,还是在其它庇护所中。 他们也从未在灯塔中听到过这号人物……这么特殊的觉醒能力,不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过。 黎危把玩着百面骰,盯着尤斯的手看了会儿,视线上移,语气淡淡“你是个什么东西?” 这问的倒也没什么问题,“尤斯”太完美了,不止是样貌,他的一言一行都透着一股怪异又和谐的感觉,完美到不像个人。 尽管黎危并不紧绷,甚至称得上温和,可即便不了解黎危的兰昭都能意识到,这位“尤斯”的回答如果不能让黎危不满意,那么下一秒就会人头落地。 虽然兰昭不觉得黎危一个秩序者能打得过面前的尤斯。 被这样挑衅,尤斯也没生气。 他缓慢地走下台阶,鞋底发出“嗒、嗒”的声音,直到在黎危面前停下。 巴德烈握紧拳头,暗中蓄力,死死盯着尤斯的一举一动。 但凡尤斯有一点点的不轨之举,他都会立刻兽化暴起。 黎危两指夹住百面骰,抬手示意他们不用紧张。 然而手臂还没落下,就被抓住了手腕。 尤斯倾身靠近,余光看着百面骰,嘴唇却贴着黎危耳侧,吐着亲昵的气息“你要如何检定我?” 黎危指尖一缩,百面骰被握进了掌心。 尽管被握住的手腕也隔着手套,但那种阴冷的、令人浑身不悦的温度还是在疯狂宣示存在感。 ——他确实检定不了“尤斯”,无需尝试,经验之谈。 黎危面无表情地抽回手,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突然朝着尤斯的脖颈挥了回去,半空瞬间飙起一道微弱的血弧! ——这还是尤斯退得够快的前提。 否则就不只是见血了,怕不是脖子都要断掉,人头落地。 这时大家才看清楚,黎危手中的骰子竟然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把匕首,锃亮的刀尖上还挂着血珠。 尤斯摸了下脖子,鲜血挂在了指尖。下一秒,他竟点在了唇间,眼神始终直勾勾地盯着黎危,仿佛舔舐的不是他自己的手指,而是黎危的血。 “上来就这样问候和故友相似的人,实在叫人伤心。” 他偏要将“故人”曲解成故友,黎危也不在意,凉凉掀唇“下次再靠这么近,我会拧断你的脖子。” 说完,他毫无留念,转身就走“还不走等着被污染物围剿?” 米西总不会就这么轻飘飘地死了,他是污染物,是这个庇护所的一部分。 《灯塔生存守则》第二条不要轻易惹怒庇护所。 巴德烈拉着阿塞莉和梅纳一起跟上黎危的步伐,然而尤斯却再次开口—— 他明明在原地没动,声音却仿佛附着黎危的耳腔一般让人无法忽略“我们当然是一种东西啊……亲爱的秩序官。” “……” 众人一怔,都很多年没听过“秩序官”这个称呼了。 秩序官是坍塌纪中末期的一种职位,彼时秩序者并没有如今这么受人尊崇,大部分人尚且认为纯武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所以当时的人们普遍更追捧觉醒者。 如今到了废土纪,秩序官反倒是成了主导者。但又因为如今的灯塔资源紧缺,人数稀少,无法重复从前的人类社会体系,于是摒弃了一切无用的职称、军衔,在这场灾难面前,人人平等,人人卑贱。 从此,“秩序官”中的官字便很少出现在他人口中。 “你是秩序者?”梅纳拧了下眉,“灯塔的秩序者都必须登记在册,但我对你毫无印象。” 不说别的,以这位尤斯的长相,哪怕只是个普通的灯塔幸存者也必然声名远扬。 无他,这双眼睛太特别了。 尤斯“啊……”了声,略显苦恼。 没想到兰昭却递来一个完美答案“难道你是旅人?” “是啊。”尤斯托着下巴,微笑道,“我是旅人。” “……”真不是借坡下驴吗? 旅人是当前幸存者中十分特殊的存在,他们存活于灯塔之外,游走在混沌的天地间,至死都在寻寻觅觅。 可问及在寻找什么,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 某种程度上来说,旅人与污染物的距离就如天才与疯子,只有一门之隔。 灯塔有关于旅人的说法也很多,有人说他们就是独立于回响之地外的污染物,也有人说他们其实已成“光”的信徒,游走在天地间只为诱骗落单的幸存者,作为献给祂们的祭品。 当然也有正面的看法,少部分人觉得旅人才是人类最后的希望,他们比其他幸存者都要强大—— 旅人从不结伴,从来形单影只、行踪神秘,还能不倚仗灯塔存活在世外,拥有强大的能力是必然的。 但其实大部分幸存者都没亲眼见过旅人,只是将那些绘声绘色的传闻汇聚成一体,最终形成自己的一番谬论。 无人知道他们从何方来,最终又会葬于何地。 “阿爹见过旅人。”阿塞莉突然道,“阿爹说,旅人只会和被选中的人交谈!他们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梅纳立刻看向尤斯,虔诚无比地作揖“请问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旅人啊,我隔壁屋主人妹妹的好朋友的姐姐到底为什么拒绝我的满腔爱意!?” “……” “你这问题也太无聊了。”不无聊的巴德烈提问道,“请问阿塞莉是她阿爹跟哪个女人生的?” 尤斯微笑着看向阿塞莉,否定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谣言“你阿爹骗你。” “阿爹才不会骗我!” 谁都能看得出“旅人”只是尤斯的借口,却没时间验证真假了。 如黎危所说,其它村民浩浩荡荡地围了过来,粗略看去竟有七十多号人。 但意外的是,死去的米西并没有让这个庇护所失控,那些村民的脸上有愤怒、有痛苦,就如真正的人类面对亲友死去该有的反应,毫无破绽。 领头的男子跪倒在“米西”身边,将人皮搂抱进怀里“米西……” 他甚至落了泪。 周围所有人,包括尤斯都惊奇地挑了下眉—— 污染物是不会流泪的。 人类的其它习性与表情可以伪装,但眼泪不能。 伤心完,男人便站起身,他看起来并不是“老死病”患者,非常年轻,有种敦厚温和的包容气质。 这位应该就是真尤斯在对讲机说的那位“强大的觉醒者”,同时也是这个村庄的村长。 他毫无被“尤斯”戏耍的愤怒,反而向所有人道歉“是我没有保护好我的村民,让污染物钻了空子。米西是个好孩子,希望你们不要怨他。” 竟然自圆其说了。 尤斯拍了下手,哇了声“好气度。” 村长甚至认了这个假尤斯“尤先生,明天就是你的婚礼了,按照惯例,今宿需要你带领大家举行我们的传统仪式,希望你早做准备。” 尤斯笑着注视他,并不言语。 村长并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只是通知一声。他捧着米西的人皮离开,所有村民都随着他一起朝某个方向走去。 紧接着,他们喉中发出呜咽的声音,最开始还很轻微,后面一声比一声强烈,七十多位村民的呜咽叠加在一起,形成极强悲壮的共鸣。 仿佛在以这种形式为米西送行。 兰昭不由感到困惑……难道这些村民不是一体的吗? 还是说污染物们也有集体意识?也会为集体中个物的死去而痛苦吗? 其实这样看来,融入庇护所、死在庇护所倒是会少去很多痛苦。 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慌神的时候,他隐约听到黎危说了两句“巴德,你和阿塞莉跟上他们”、“你的名字?”。 “兰昭……” 答他就清醒了,发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 正要离开的阿塞莉提醒道“老大在问这位蓝眼睛先生。” “哦。” “尤斯”在混乱无序的人类记忆里寻觅着,许久后终于找到相对应的画面。 “游厄……我苦你久矣。”那个人类叹息着,在他唇边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他们交换了血液,一面向生,一面向死。 “游厄。” 他努力维持着人形,尽管他更想要处死周围的一切活物,让黎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再死死绞住他的身体,禁锢他、侵虐他,迫使他扬起脆弱的脖颈,再撕咬其间温润的血肉。 一定很美味。 于是有人都看到,游厄报出真实名字后突然舔了下嘴,就像想到了什么美食,偏偏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黎危身上。 “我叫游厄。” 黎危一眼看透游厄眼底的阴暗与潮湿的欲望,忽而一笑“那么游先生——新婚快乐。” 黎危转身离去,却听游厄在身后道“你没有说。” 没有说什么? 游厄不说清楚,黎危自然不会问。 看着人类的身影远去,游厄却抚着自己的面颊“是这张脸捏的和从前不像吗?” “我会努力的。” 突然,游厄的身体从头顶开始液化,先是头发,随后是那张完美无缺的脸,就像被温度融化的奶酪,化为了黑色的液体,顺着肩膀一点点流下去,也捂化了下面的部分。 脑袋消失后,肩膀与胸膛紧随其后,只剩下腰以下的半截身体立在那里,惊悚无比。 好在很快腰臀与双腿也融进了那摊黑色液体中,它们蠕动着越过门槛,回到屋内。 整个屋子都变得漆黑一片,一切可见光都被吞噬。 空气中响起一道自言自语的声音,附着黏湿的气息“他不记得你了,游厄。” “不记得你的脸,不记得你的声音,不记得你的名字。” 你给他留下的印象还不够。 你死得太早了,你应当不择手段禁锢他,打碎他的傲骨,迫使他跪伏在你脚下,颤抖着说“请食用我。” 你可以捏住他的下巴,用触手探进他的口腔,顺着食管一路向下,尝尝他身体里的味道。 一定很美味。 “你要让他害怕。” “人类只会记住让自己感到恐惧的东西。” 幽冷的声音骤然停止,黑暗中响起了一些咀嚼的动静,听起来竟然很是斯文。 食用米西的过程中,他难免想到了昨宿之前,黎危也问了米西的名字,同时还微笑说“我记住了,米西”。 可刚刚他给出名字时,黎危却没有给出相同的待遇,甚至嘲讽他与那劣等污染物新婚快乐。 妒恨使他加快了吞噬的速度,咀嚼的频率出现了明显的失衡。 昔日针锋相对、夜夜回味的宿敌怎么能注意旁物? 祂的。 祂的。 祂的! 可是……黎危记得祂的眼睛。 黑暗的屋子里顿时泛起愉悦的、甜腻的气息。 是徽章 “他们这是要去哪?” 巴德烈嘘了声“别说话。” 那些村民正坚定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嘴巴微张,不约而同地发出某种痛苦的嘶鸣,悲怮无比。 听多了,竟会产生些许感同身受的沉重。 巴德烈拿出一团棉花,揪下两团小的揉成球塞进阿塞莉耳朵里。 “阿塞莉不需要。”她甩着头想要抵抗,“阿塞莉不会被影响。” “听话,以防万一。” 巴德烈又揪下两团大的塞进自己的耳朵,总算将那些声音阻隔了些。 村庄小路走起来磕磕碰碰的,扭曲又狭窄,村民们拉成一条长长的纵队,巴德烈和阿塞莉远远跟着,对方转弯了他们就加快脚步,直行他们就停下等一会儿,也不怕跟丢。 毕竟这么多人呢。 阿塞莉抓着巴德烈的大拇指,有些无聊地摆弄着“那些包子看起来很好吃。” 巴德烈无语“你除了人不吃还有什么不想吃的?” 阿塞莉惊奇道“人也可以吃吗?” “……” 阿塞莉啊了声,悟了:“那些污染物都喜欢吃人,我——” 巴德烈手忙脚乱地捂住她嘴巴,生怕这祖宗突然来一句“我也想吃个人试试”。 他去哪整人给她吃。 “靠!” 巴德烈一个没注意,露出了半个身子,好像被转弯的村民看见了。 他们齐齐地用余光扫来,漆黑的瞳孔里都找不到眼灰的部分,看得叫人发瘆。 不过瞬间,他们又同时收回视线,转进了村庄的主路,仿佛刚刚的对视只是巴德烈的幻觉。 阿塞莉说“你太大只了。” 巴德烈无奈“我能怎么办?” 巴德烈很早之前就将近一米九,觉醒能力之后,身高暴涨了十厘米,骨架粗壮了三分之一,手臂、胸膛、腰背都是鼓鼓囊囊的肌肉,仿佛要把衣服撑爆。 他一个大拇指就有阿塞莉手腕的二分之一粗。 “还要跟吗?” “老大让我们来,应该是料准我们不会出事。”巴德烈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哪怕这条路上都没村民了,他还要拉着阿塞莉在各种障碍物后面躲躲藏藏。 走到转弯口,阿塞莉贴墙探头看了眼。 “没有人……”阿塞莉纠正道,“那些东西都不见了。” “嗯?” 巴德烈狐疑地探头看了眼,还真没人。 村庄的主路上空空荡荡,看不到一点人影,也寻不见一丝烟火,只有若有若无的猪吠羊鸣声。 “这么大一群,能跑哪去……” 他们在每一个巷口搜寻,但一无所获。 “可能回家了。”阿塞莉暗示道,“我们也回家吧。” “那笼包子肯定已经被老大处理了,你想都别想。” 阿塞莉嘴一瘪“你们不能吃,我可以吃的。” 巴德烈只当她小孩子心性,吓唬道“说不定包子陷里都是密密麻麻的虫子,但你看不出来,吃进肚子里之后,它们会在你的肚子里繁殖、生卵,到时候你身体里全被虫子占据了,只剩下一副人皮……” “臭巴德。”阿塞莉瞪着他,虽然没有吓到,但一想到被虫子占满身体的感觉就浑身发痒。 巴德烈忍不住笑起来,揉了把小姑娘的头。 阿塞莉虽然年纪小,但精神阈值很高,而灵感度很低,从未因外物精神恍惚过。旁人听到这番言论恐怕鸡皮疙瘩起一身,她却没什么反应。 “等回灯塔再弄包子给你吃。”巴德烈说,“这里的食物真不能动,不然老大生气了,会不要我们的。” 想跟黎危队伍的觉醒者数不胜数,其中不乏犯蠢被驱逐的。 阿塞莉作罢,乖乖道“好吧。” “到底去哪了……” 巴德烈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经过了村长家门口,门竟然没关。环顾四周,其它屋子都大门紧闭,唯独这一间门敞着,多少有点请君入瓮的意思。 “进去看看。” 灯塔大部分幸存者其实都不太了解其它庇护所,而且因为《生存守则》条例潜移默化的影响,大家出去都会尽可能避开已经在地图上标注出来的庇护所。 至于未标注的,碰到的概率也不大。 而黎危不一样,他哪都进,因此跟过他的人多少都对其它庇护所的模式有点了解。 尽管不清楚什么原因,这些庇护所一直都会伪装成人类所熟知的场所,将无知的人类诱骗进来,一点点地温水煮青蛙,于无声无息中污染、同化。 不逼急了,它们基本不会暴露真面目。 进去之前,巴德烈用对讲机给黎危发了个信号,随后就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屋内要比外面更加幽暗,布局也很简单,一张放在角落的铁床,一张柜子,一个饭桌,凌乱的纹路布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 “没别的路了,他们应该没来这,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别的线索。” 巴德烈没听到阿塞莉的回应,想着是刚刚自己编瞎话把人惹恼了,也没在意。 然而低头的一瞬间,地面好像动了。 最初只是地面的一小颗凸起凹了进去,紧接着它周围的凹凸都发生了变化,竟然有节奏的蠕动起来,仿若活物。 巴德烈抬起视线,意图避开这种怪异的幻象,却冷不丁瞧见角落的床上隆起了好大一团。 他缓缓走去,努力地不看脚底,异样的感觉却更加强烈。 地面不仅不平,甚至还很软。 每走一步都更软,他好像陷在了里面,身体被拽得越来越矮。 他停在了床前,努力地调整呼吸,一把将被子掀起—— 只见被子下竟是一只巨大的蟾蜍! 它蹲在床上,用那双凸起的土黑色眼睛看着巴德烈。扭曲的花纹遍布在它粗糙的皮肤上,全身都是坑洼不平的疣状疙瘩。 每一个疙瘩上又都有小孔,如同单独的生命体,一缩一动地好像在呼吸。 突然,蟾蜍猛得张开大嘴,滔天巨嘴带着扑面而来的腥臭味,仿佛要将巴德烈整个人吞下! 这么危急的关头,巴德烈竟然恍惚地想—— 自己将近两米的身高,这蟾蜍把自己吞进去怕不是要下巴脱臼。 见过撑死的蛇,还没见过撑死的蟾蜍。 然而,手臂倏地一痛,巴德烈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呼吸急促地合上眼皮。 再睁眼时,眼前只有一张普通的床铺,掀开的被子下空荡荡一片,哪有什么蟾蜍。 阿塞莉正死死地咬着他的胳膊,含糊不清地骂道 “笨蛋巴德!” 巴德烈后知后觉地龇牙咧嘴,痛得说不出话“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在找机会尝人肉的味!?” 阿塞莉撒嘴,呸了一口“臭的。” “……好几天没洗澡了,搁这鬼地方也不敢洗啊。”巴德烈揉揉太阳穴,“我刚刚怎么了?” “你一进来就不理我了,跟着魔似的直愣愣地往床这边走,我叫都叫不动!” “好好,对不起。”巴德烈转身,准备再看看柜子,“这次你拉紧我——” “这是什么?”阿塞莉却从枕头下方抽出一个圆形的牌牌,直接放嘴里咬了下,“不是黄金。” 巴德烈吓得呼吸都停了,连忙夺过看了眼,好像是个徽章,成色还算新,应该是由特殊的矿物制成,表面刻着一个“x”。 他突然想到进这个庇护所之前遇到的那些废弃车群,车牌号的开头也是x,老大说那是撤援中心的车。 这些污染物还会收集人类的东西? 巴德烈犹疑不决,不确定要不要把这玩意儿带上,按理说,除了走路要接触的地面,在庇护所里不要轻易触碰其它任何东西。 但阿塞莉已经率先揣进兜里“带回去,给老大看看。” “行……” 一个徽章,问题应该不大。 巴德烈四处打量“村长住得也太简陋了,就一个屋,开门见床……” “那我们住得也很简陋。”阿塞莉比划了下,“还比这里小。” 巴德烈无言以对,如今人类的生存环境确实不怎么样,逼仄且狭窄,令人窒息。 他张开双臂拉开衣柜门,里面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挂着三两件衣服,摸起来的材质有些奇怪。巴德烈不敢多想,匆匆拨开衣服看了眼,意外发现那面墙竟然是个内门。 这后面会有什么? “进吗?” “进吧。”阿塞莉点着小脑袋。 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两人小心翼翼地将衣柜内部门打开,弯腰走了进去。 村长房子的另一侧竟然别有洞天,只见之前消失不见的居民都在这里,他们正在一个祠堂旁边,围聚着一颗巨大的树。 有多大呢……大概是三四个巴德烈手拉手围起来那么大,它冲天而起,将所有的可见光遮挡得严严实实,以至于这里的环境几乎和宿天一样黑暗,只能隐约看见一些幽幽的轮廓。 村民们的眼睛同时在黑暗里反着幽光,渗人无比,巴德烈的心跳都在不自觉地放缓。 他拉着阿塞莉躲到水井后面,隐约看见村长捧着什么东西放到了树下,很快,树上降下了一些细长的绳状物,缠住那东西带了回去—— 上升的过程中,那东西的正面刚好面对着水井,巴德烈这才看清,这是一张干瘪的人皮! 阿塞莉小声说“米西。” 巴德烈轻轻捂住她的嘴。 “时隔这么久,我们又彻底地失去了一位同伴,等同于人类又失去了一份希望!”看不清村长的表情,但听得出他声音中的沉重与痛苦,“人类命运危在旦夕,我们需要更多的伙伴,更多新鲜的血液!” 巴德烈“……” 太诡异了,他一个正宗人类搁这偷听污染物们为人类命运操心??? 巴德烈很想出去吼一句你们死绝人类就有希望了! 但理智按捺住了冲动,他继续缩在原地观察情况,试图弄懂村民在干什么。 他无意识地扣了下耳朵,感觉有点痒。 紧接着,他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刚低头看去就感觉脚踝一紧,只见两根和刚刚一样的绳状物分别缠住了他和阿塞莉的脚踝! 他们连反应的几乎都没有,就被急速收缩着倒吊在树下。 他们彼时才看清,这不是什么绳子,而是数股细长的藤蔓。 那些村民都看了过来,阴冷地注视着他们。 这个视角怪异极了,被倒吊的巴德烈率先看到的是村民们的腿,然而才是腰,弓起脖子才能勉强看到他们的眼睛。 脚踝的藤蔓正顺着他们的身体一点点延伸,先是将双腿都捆了起来,随后是腰,再到双臂—— 巴德烈惊愕地发现自己在这种状态下竟然无法兽化!身体的细胞与肌肉被死死压住,完全无法膨胀。 他唤道“阿塞莉——” 阿塞莉努力摇摆身体,喜悦道“好像荡秋千!” “……” 他们的身体很快被藤蔓缠得严严实实,只剩一个头露在外面。脚踝的藤蔓突然急速放松,以至于他们的脑袋朝着水井直直坠入! “噗”得一声!下降的趋势戛然而止。 巴德烈的脑袋被淹在水里,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完了,肩膀太宽,卡井口了。 两只猪 要疯了。 脑袋完全地倒浸在水里,胀到充血,肩膀也卡得生疼。 最要命的是,巴德烈感觉水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朝着自己游动,他又听到了那种“嘟……嘟……”的声音。 近在耳边,密集冗杂。 除此之外,还能隐约听见村民们阴郁的说话声。 “神树……赋予……新鲜血液。”此刻发言的好像是村长,“ 我们不需要外来者……让他们……” “那就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报仇!” “杀死他们!” “献给神树!” “献给神树!” …… 巴德烈剧烈地挣扎起来,但身体使不上力,只能像条鱼一样甩动着倒吊的下半身。脑袋好不容易脱离了水面,却因为双臂被一同捆住而无法撑住井口,额头“咚”得一下撞上了井壁。 糟了。 出血了。 “咕噜噜……” 脑袋再次被迫浸入水中,鲜血在水中荡开,汇聚而来的不明生物越来越多。巴德烈连呛好几口水,看不清具体的细节,只感觉眼前仿佛有千万层重影。 那些东西游过来贴在了他的脸侧,是黏湿的、滑不溜秋的触感。 嘴……嘴巴。 湿滑的触感划过嘴角,巴德烈连忙把嘴闭紧,生怕误吞进去。 好冷啊…… 井水好像越来越冰了,冷得他牙关都咬紧了还在止不住打颤。 周围全部都是那些东西。 全部都是。 巴德烈甚至能感觉到这些东西在水里游动的弧度,它们扑面而来,占满他面部的每一寸空隙,甚至在扒拉他的眼角。 不,不! 是试图撑开他的眼角往里面钻!! 巴德烈眼睛已经充血,全是血丝,胀得几乎要爆开。他本能地闭紧双眼,但完全不够—— 鼻腔就是天然的孔洞。 一只、两只、三只……它们孜孜不倦。 巴德烈能感觉到,这些东西有四条纤细的腿,微糙的皮肤,但整体是柔软的,特别是发出鸣叫的时候,身体的某一处会臌胀起来。 嘟、嘟、嘟…… 是蟾蜍。 是刚出生的、只有他拇指大小的蟾蜍。 它们爬满了他的身体,恶心的黏液挂在了他的眉睫与头发上。甚至顺着脖颈的弧度钻进他的衣服,给路过的皮肤留下一路湿黏。 突然,巴德烈浑身都僵住了……他用尽全力夹紧了两瓣屁股,这些蟾蜍正在寻觅一切可以进入身体的孔洞,哪怕以憋死的代价! 他好想吐。 这种全身被黏滑怪物包裹、甚至还在爬动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疯狂。 但一张口就会给它们可乘之机,最后的理智迫使巴德烈咬紧嘴唇,咽下了要到嗓子眼的呕吐物。 但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脑子又晕又胀,肺部要爆炸了一般。他甚至有点分不清是因为憋气太久要爆炸,还是那些东西已经爬进了他的身体里、走到了肺里。 也许他已经死了。 他已经被污染得彻彻底底,只是污染物伪装出了他还活着的意识。 意识急速下坠着,挣扎的力道也不自觉地小了,咬紧的嘴唇正在缓缓松开…… 突然,一道声音响起,隔着水朦朦胧胧的,听不真切。直到脑袋被拖出水面他才听清是阿塞莉在骂“笨蛋巴德!” “祖宗,别骂了……呕!”除了水,巴德烈什么都没吐出来。 身上缠绕的藤蔓尽数松开,身体急速下坠的过程中被一双手猛得拽住,他下巴磕在了井口,紧接着又砸在了地上,吃了一嘴血腥。 和巴德烈一同被拽出井口的还有无数只娇小的蟾蜍,如天女散花般落在地上,令人奇怪的是,它们竟然没有选择继续攻击巴德烈,而是朝村民们的方向蹦跳了过去。 “怎么回事?” “神树发怒了!” 村民们十分惶恐,竟对这些蟾蜍十分畏惧,噗通一下就跪下了,双手交叉在胸前闭眼祷告。即便蟾蜍爬满全身,他们都没有反击或躲避的意思,颤抖着逆来顺来。 巴德烈有点懵。 什么情况? 他只能问阿塞莉“你、你……怎么下来的?” “闭嘴!老大只给我们十五秒!” 巴德烈恍然,是老大的能力。 阿塞莉的能力在觉醒者当中其实只能算得上普通,除了能让自己的身体像石头一样坚硬、皮肤像植物一样柔韧外并没有太特别的地方。 老大选中她的唯一理由是“理智稳定”,不存在走着走着突然就疯了的可能。 巴德烈刚松口气,胸口就磕到了一块石头,疼得脑子发昏“……淦啊!” 阿塞莉救人的方式十分粗鲁,抓着巴德烈粗壮的脚踝分开夹在两腰,也不管人面朝下在地上拖拽会不会死,反正先跑再说。 她力气大得惊人,拖着两百斤的成年男人一路狂奔“笨蛋巴德!” 五分钟前,黎危正在猪棚门口。 让巴德烈和阿塞莉跟着村民,只是为了确保他们不会突然打道回府。毕竟没必要像某个疯东西一样惹恼庇护所,能不动声色、不费一兵一卒地解决最好。 猪棚没有窗户,里面完全被黑暗笼罩。虽然唯一的通风口就是大门,但出乎意料地不臭。 “老大,让他们两个自己行动没问题吗?”梅纳擦燃一根火把,递给黎危。 黎危抬腿跨进门槛,不甚在意地反问“你说哪两个?” “那两兄弟。”梅纳无奈道,“这俩都不怎么靠谱的感觉,一个理智哐哐掉,另一个说是秩序者,但好像也没什么用处。” 刚刚他们往这边走的时候,朱恩和兰昭并没有选择同行。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黎危随意地推开第一个猪圈,空的。 梅纳没听明白,不过当下不是追问的好时机。因为走进猪棚之后,那些猪吠声都消失了。 异常总是叫人紧张,好在摇曳的火把没有熄灭的意思,将黎危的背影照得异常明焰。 突然,黎危停下脚步。 梅纳默不作声地咽了下喉咙“怎么了老大?” “没怎么,有个蠢蛋要死了。”黎危微微转身,“对讲机给我。” 梅纳一惊,立刻意识到黎危口中的“蠢蛋”指的是巴德烈和阿塞莉。 黎危出门的时候没带包,对讲机也不在身上。和其他紧绷的人相比,他在哪都相对随意。 好像没有必须要放在身上的东西,也没有非要不可的人。 “你们有三十秒。”黎危按住对讲机说。 黎危没等那边回应,也没松开对讲机的按键,只是瞬间向上抛起百面骰,又稳稳接住。 骰子在掌心急速旋转,最后正上方的数值停在了50。 “……”黎危眯了下眼睛,似乎有些意外,“现在只有十五秒了。” 那边依然没有回应,黎危却仿佛已经知道结果,直接将对讲机扔回给梅纳。 对讲机屏幕上的频率波动再次归于一条直线,许久过后,那边才传来一阵粗重的吸气声。 “老大,我们跑出来了。”阿塞莉的呼吸倒是平静,完全没有逃亡完的紧促感,“但是笨蛋巴德流了好多血。” “托谁的福?”另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 “我不拖你你就要被吃掉了!” 两人吵闹个不停。 “让他们去找尤……游厄。”说完,黎危就撑着火把继续往猪棚深处走,也没管梅纳什么反应。 好在梅纳听话惯了,立刻转述,完了才发出疑问“那个游厄有点可疑……” 黎危嗯了声“他身上的污染味儿很重。” 这约等于说游厄不是人了,梅纳从不质疑黎危的判断,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那为什么还让他俩过去,岂不是……羊入狼口?” 黎危眸色微闪,眼睛被火焰映得泛红。 为什么? 因为这位装得很像人的污染物冲他而来,对他有所欲求,未达目的之前不会暴露真面目。 见黎危不语,梅纳也只能逼着自己不去多想,至少老大不会害他们。 他加快脚步跟上,但还是保持着一米多的距离。 ——老大有个毛病,不喜欢任何人靠自己太近。 梅纳说“一点味儿都没有,这里面不会没猪吧?” 如果真没猪,他们听到的猪吠声又是哪来的? 或许梅纳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开始把这个庇护所当做一个正常的地方来对待了。 猪一定会叫、猪大概率有味都是正常逻辑。但这里是其它庇护所,有异常才是正常的。 两边的猪圈打开后都是空无一物,直到尽头,黎危拉开单薄的木门,突然顿住。 “你看到了什么?” 梅纳一愣,走近几步,越过黎危的肩侧看到了猪圈里的场景。 “两只猪——” 他倏地闭嘴,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 这么简单的场面还需要他来描述,要么老大眼瞎了,要么老大看到的和他不一样。 黎危情绪平淡的眼底倒映着的并非两只猪,而是一个双手双脚踩地的“老人”。 他没有穿衣服,全身赤|裸,看到有人来也没太大反应,只是用鼻腔发出一声轻哼。 最诡异的是他的姿态,双手双腿完全垂直于地面,手掌脚掌并用,撑在地上行走。但由于人类的腿比手长,所以他的身体是倾斜的,前低后高,十分怪异。 他的屁|股甚至微微翘起,因为苍老而衰败的皮肉都坠在腹部,往胸口倾倒。 老人用鼻子拱着地上的干草,或许是觉得饿了,又走了两步去推动食槽里的食物,吭哧吭哧地吃了起来。 ——就像一头真正的猪。 除他以外,梅纳眼里的另一头猪同样不是猪。 准确来说,是一个人形的东西。 他蜷缩在角落,浑身的皮都不见了,只剩模糊不清的血肉与脂肪露在外面,是个纯粹的“肉色”的人。 他胸口有着微弱的起伏,听到脚步还扭动了下脑袋,被血肉包裹的眼球转动着,朝黎危投来求救的目光。 他还活着。 无比痛苦地活着。 他的脸也一样被活活剥了皮,唯有还在渗血的皮下组织。眼珠子在这样可怖的脸上微微转动,嘴唇焦急地嗫嚅着,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但黎危看出了他的口型—— “杀了我。” “求你……求求你……” 阿塞莉哐哐敲门,村民一时半会儿还没追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祈祷神树的原谅。 “老大为什么让我们来找他?”阿塞莉不是很高兴。 “老大应该在做别的事,我们距离这人近。”巴德烈靠在门口,胸口剧烈起伏。太他大爷地疼了! “他能力挺厉害的……应该能挡住村民。” 塞莉还在记仇游厄的那句“你阿爹骗你”。 好一会儿后,木门才从里面打开。 人模人样的游厄从幽暗中走出“真是废物啊……” 巴德烈低头看了看自己,正面的衣服由于在地上摩擦了一路,已经破破烂烂了,内里的皮肤也都露出了鲜红的血肉,看起来确实狼狈不堪。 面对游厄的嘲讽,他只能当没听见。 游厄侧身,让他们进来。 “谢——我操!” 巴德烈刚踉跄着走两步,就被屋里的场景吓得直爆粗口,本来又累又痛的身体瞬间精神无比,惨白的脸色更上一层楼,有如死尸。 只见堂屋正中央站着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粗糙的稻草人,上面挂着一张单薄的人皮。 人皮非常完整,眼睛嘴巴的位置是空洞的,还渗着血,看起来很是新鲜。 游厄关上木门,屋内顿时昏暗了好几分。 他拿起手帕细心地擦掉血迹“我本想救下你们要找的人以表诚意,可惜来得有些晚。” “不过他应该不在乎礼物是活的还是死的。” “——希望他会喜欢。” 巴德烈干涩地咽了下喉咙,紧紧抓着阿塞莉的手,没敢问游厄口中的“他”是不是老大。 游厄却没放过他们,他站在稻草人前,微笑着看过来“你们说,他会喜欢吗?” 是死人 梅纳磕磕巴巴地问“老大……你看到什么了?” 黎危“真想知道?” 梅纳迟疑地嗯了声,虽然看到可能会脑子狂掉,但陷在虚假的幻象里更危险。 黎危抬腿,与梅纳擦肩而过。 刹那间,梅纳眼里的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变化! 只有一秒,尽管只有一秒,却足以叫梅纳头皮发麻。 猪棚不再是猪棚,而是由无数藤蔓交织笼罩的一个空间,无数狞笑声从耳边晃过,面前的两头猪一头成了长着猪耳朵与猪尾巴的老人,另一头则是一个剥了皮的人。 被血肉组织裹挟的人类蜷缩着,胸口仍在起伏,无数藤蔓在他身体里穿插交织而过,正贪婪地汲取着养分。 这些画面就如幻象一般,瞬间闪回。 梅纳脸色惨白,迟钝地眨了下眼。眼前的场景顿时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只是那两头猪再也回不去了。 他听见身后响起黎危的声音“走了。” “……来了。”梅纳彻底没法正常看待这个村庄了,“现在……去羊棚吗?” “不用去了。” 黎危跨出猪棚,将火把吹灭。 羊棚大抵是差不多的情形,没必要再去。 他对这个庇护所的生态细节没兴趣,跑这一趟也只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以方便找出污染源。 光杀死庇护所表面存在的污染物没有意义,就算把这些村民都屠光了他们也走不出去。 不稍片刻,他们来到了游厄的住处。 黎危站在台阶处,轻叩木门。 “吱嘎——”一声,门开了,却没有人。 梅纳试探地往里看了眼,刚缓过来的脸色唰得一下又白了,忍不住惊呼道“这什么!?” 只见堂屋中央竖着两个稻草人,上面挂着血淋淋的人皮,但由于光线昏暗看不清脸,无法得知具体身份。 “你让他们来找我,理应该想到后果。”游厄从稻草人身后走出来,歪了歪头询问“我看起来是什么好人吗?” 梅纳瞳孔一缩,眼眶瞬间红了。他都不敢上前,几乎失声地喃喃自语“巴德,阿塞莉……” 黎危瞥了他一眼“蠢货。” 梅纳脸色瞬间好了。 “哈,哈哈……”他干笑道,“不是他们啊。” 这无聊的恶作剧被戳穿后,周围的光线都亮了几分。虽然仍旧昏暗,但好歹看得清稻草人的脸了,其中之一竟然是米西。 “他不是被村长捧走了吗……” 梅纳倏地闭嘴,总觉得这话问得有点怪。人怎么能被捧着走呢,但说人皮又过于诡谲。 而另一个稻草人身上披的皮是张不认识的脸“……真正的尤斯?” 梅纳突然想到猪棚里的那“两头猪”,瞬间寒毛树立。 其中那位“纯肉色的人”应当就是尤斯的身体了,他的皮先是被污染物活活剥下,又被游厄拿出来展览……当真凄凉。 至于另一位猪,可能是以前误入进来的人,甚至还患有老死病,全身的皮肤都跟枯树皮似的,干巴巴的。 游厄可惜道“这就被识破了吗?早知道就把他们真杀了。” “可以试试。”黎危并不怎么在意,走向堂屋一侧的房间,“你死得不会比他们慢太多。” 游厄忽然笑了,他嘴角裂开一个弧度,但似乎又觉得不太满意,便重新扬起唇角,达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停下。 他注视着黎危的背影“你杀不了我。” 梅纳看得头皮发麻,很想吼一句“人类才不会笑得这么完美!” 这位游先生不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有种污染物装人的感觉。 好在巴德烈和阿塞莉都活着,后者倒是没什么事,正在拨弄自己的小辫子,之前逃跑的时候弄散了。 巴德烈是凄惨无比,衣衫褴褛不说,身上到处都是磨出来的血窟窿,唇色惨白,双目失神,显然是被接二连三的事故刺激得不轻。 黎危难得反思,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啧从口中溢出。 虽然在游厄这里保住了命,但脑子已经要掉没了。 好半天,巴德烈才气若悬丝地开口“老大……” 黎危唤道“梅纳。” 梅纳手忙脚乱地回应“我在拿药——” 黎危“给阿塞莉扎一下辫子。” 梅纳“……哦。” 黎危摘下右手手套,换了只薄的,黑色的特殊布料紧贴关节,为修长的双手增添了些许禁忌的味道。 他钳住巴德烈的下巴“张嘴。” 巴德烈迟钝地张开嘴巴,不知道要做什么。 突然,黎危将右手伸进了他的口腔。 梅纳一边给阿塞莉缠辫子,一边用余光看着这一幕,心里突升不妙的预感。 游厄靠在门口,饶有兴趣地看着,身体的轮廓几乎与昏暗融为一体。 似乎被触碰到了嗓子眼,巴德烈控制不住地干呕了声,但却被黎危的手指堵住了。 他面露痛苦,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桌椅,双脚也控制不住地蹬起地面,但黎危钳住他下巴的手就像钢铁,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黎危没有丝毫心软,手指继续深入,直到触及什么东西后才突然停住,然后猛得一扯! 巴德烈只感觉喉咙像是要裂开一般地剧痛,下一秒就恍惚看见有什么东西在黎危的指尖蹦跶。 眼神重新聚焦后,他才发现这是一只蟾蜍。 一只从他喉咙里扯出来的蟾蜍。 “呕——” 巴德烈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黎危身前干呕不止,喉咙几乎要被撑裂了,一只又一只蟾蜍顺着呕吐的力道喷出,落在地上到处都是。 它们身上还挂着黏糊的液|体,不知道是自带的还是巴德烈的胃液。 “呕……” 巴德烈吐得更激烈了。 “我来。”黎危退开两步,朝梅纳扬扬下巴,示意他处理掉地上的蟾蜍。 他换回原来的手套,接过梅纳手里的辫子,随意地三股交叉着扭在一起,然后拿皮筋绑上。 阿塞莉拽出两边扯了扯“不对称!” 黎危信口拈来“现在不流行对称的发型了。” 阿塞莉不是很信。 梅纳抓蟾蜍累得够呛,好在就七八只“诶……还有一个蹦哪去了?” 黎危手中寒光一闪,只听“咻!”得一声,一把飞刀将漏网蟾蜍死死定在了门槛上—— 距离游厄的脚只差一厘米。 游厄看向黎危,或者说他一直都在看着黎危,视线从未离开过。 他认真说“你应该对我说声谢谢。” 黎危“先欠着。” “……” 梅纳都不忍去看游厄的表情,装模作样地扶着巴德烈“别吐了,已经没了。” 巴德烈吐得泪眼婆娑,他颤颤巍巍地抬头“老大……我需要去拉个号吗?” “……”黎危没什么表情地说,“随你。” 那就是肠子里没有蟾蜍的意思。 巴德烈猛松了口气,在崩溃边缘摇摇欲坠的理智终于拉回来了些。 接下来就是处理伤势,好在都是皮肉伤,敷上药膏包扎一下即可。 梅纳说“忍着点啊。” “这都是小痛——”巴德烈一个激灵,“!” 他有气无力地瘫在椅子上,又对上阿塞莉黑溜溜的眼神。 “编得不满意?”巴德烈哭笑不得,“……算了,你过来。” 他把阿塞莉的辫子解开,重新编织,手法比黎危专业多了。 黎危也不介意,他走到窗边,看了眼越见幽黑的天色—— 又一个宿天将至。 村民前面有说,明天就是“尤斯”和村民的婚礼了,需要在今宿举行一个仪式,届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如果这位假尤斯在仪式或婚礼上发疯,直接把庇护所逼恼了,到时候怕是要多不少麻烦。 身侧的视线湿黏到想让人忽略都难。 黎危突然开口“我曾见过旅人。” 屋内梅纳几人都愣住了,他们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游厄缓慢地眨了下眼“哦?” 黎危偏头,与游厄对上视线。 只要见过一次旅人,就会明白游厄绝不可能是他们。 “灯塔没有你这号人物,你也绝不可能是旅人——”黎危看着游厄的眼睛,“所以你是什么?流浪者,还是说类人生物?” 早先灯塔有一种小众论调,说旅人其实都是高等污染物伪装出来的人,他们还为其取了个贴切的称呼—— 伪人。 这个称呼并非毫无由来,早在坍塌纪的时候就存在一种污染生物,它们不依靠污染源生存,行动独立,自称一体,且具有极高的智商和模仿能力。 那时候的它们被称作为“类人生物”。 不过距离至今,类人生物消失已久了,据说它们都湮灭在了坍塌末期的最后一场战役中。 人类付出惨重的代价险胜,却仍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末路。 游厄的身体突然颤动起来,像是有什么在胸腔中共鸣,又像是想要大笑。 他咧嘴,突然贴近“你说我的眼睛像你的一位故人,他在你心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死人。” 黎危答完,直接怼着游厄的脖子抹过去!本来钉在门槛上的飞刀不知什么时候又到了他手上。 这次游厄快速退开,避免了和上次一样见血。 “真是不长记性啊。”黎危声音中飙着寒意,“我怎么说的?——再靠这么近我会拧断你的脖子。” 游厄顿时笑得停不下来,漂亮又诡谲的蓝色瞳孔蒙上了幽暗的水雾。 他抓住黎危的手放在自己冷白修长的脖颈间,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来吧。” 动手吧。 快走吧 巴德烈与梅纳大气都不敢出,万一真打起来了怎么办? 游厄看起来就不太像人,这里又是其它庇护所……到时候局面恐怕会很不利。 只有阿塞莉对紧绷的氛围毫无所觉,无声催促巴德烈给自己扎另一边辫子。 游厄还在泼油“怎么,舍不得?” 黎危毫不手软地收紧五指,游厄顿时唔了声,脖子一圈的皮肤都红了。他被迫抬起下巴,眼睛半眯起来,蓝色的瞳色被黑羽一般的睫毛掩了大半。 即便隔着手套,黎危依旧能感觉到手下皮肤的冰凉温度。 各种层面上来说,游厄都太不像人了。 ……但有脉搏。 最重要的是,黎危清楚自己对游厄的杀意与他是不是人没有任何关系。 手指越收越紧,游厄却仍旧没有抵抗,他微笑着,眼角弯起,专注且热烈地注视着黎危,仿佛在催促他动手。 可那双幽蓝的眼底深处根本看不到一丝属于人类的情感。 莫名熟悉。 黎危眼眸微垂,掩下思绪。他冷不防地松手,散漫道“那声谢谢想来不用说了。” “……” 学到了。 以后欠别人谢谢,就装模作样要杀了他再放过他,以此抵消人情。 游厄遗憾地抚了下脖子,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黎危。仿佛抚慰的不是吃痛的皮肤,而是黎危手掌残留的温度。 “真是好会赖账啊……黎大秩序官。”游厄悠悠道,“下次再欠人情可不能这样了。” “我从不欠人情。” “是吗。”游厄嘴角扬至一个夸张的弧度,看都没看巴德烈和阿塞莉,“那他们算什么?” “你是人吗?” “……” 游厄这次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又低低笑了起来,引得胸腔与喉腔发起阵阵共鸣“还是和从前一样……” 后半句梅纳没听清,但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被骂“不是人”的时候这么愉悦。 “你以前认识我们老大?”他忍不住问。 “何止……”游厄大概是想说何止认识,但又临时转了口风,“他不认识我。” 梅纳顿时脑补出两种可能,一个是游厄真的是人,但是那种在上世纪一直仰慕老大的普通人,只敢在随着人群呐喊、追随,毫不起眼。如今意外觉醒能力,便跑来骚扰……啊呸,追随老大,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只是为了引起老大的注意。 游厄对黎危的“特别”态度只要有双眼睛都能看得出来。 还有一种可能么…… 游厄是上个世纪某个寂寂无名的“类人生物”,一直听说过人类黎危的大名,却从没机会正面对上,如今能力增强,便上赶着来找嫌。 但类人生物深入人群的目的通常只为污染,他们没有人类的伦理道德,更不受人类所谓的情感约束,人类于他们而言只是比其它生物更具养生的食物罢了。 所以简单来说——游厄想要污染老大。 至于老大精神值那么强,要怎么污染…… 脑补的剧情还没结束,梅纳又见游厄指了指自己脑袋,说“他脑子坏了。” 梅纳脑子转了个十八个弯才把这句话和前面联系起来—— 你们老大脑子坏了,所以才不认识我。 “……” 你脑子才坏了。 当然,梅纳没敢说出口。 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响动。 “叩叩——” 有人敲门。 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昏沉,但还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隐约能瞧见一些建筑的轮廓。 也许先前瞧见了一秒这个庇护所的真实样子,梅纳现在看窗外的房子、树木、水井,都觉得是无数藤蔓或怪物在张牙舞爪…… 还有他们现在所处的这栋房子,可能也和猪棚一样,只是由无数藤蔓构造起来的幻象,那些藤蔓枝条正蠢蠢欲动地想要刺过他们的身体,汲取他们的血肉。 巴德烈痛得倒吸凉气“你抖什么?” 梅纳连忙放缓动作,还有几处小伤就都包扎好了。他放轻呼吸说“鬼知道外面敲门的是什么东西……对了,你们今天遇到什么了搞这么狼狈?” “一棵树——” “树?” 巴德烈一拍大腿,突然想了起来“阿塞莉,把徽章给老大!” 恰巧,游厄为敲门者打开了门,来人竟然是村长。 村长脸色苍白,独自一人在门外面对呼啸的风,摇摇欲坠。 他越过游厄的身影对空气说“我知道你们在这里。” 游厄以为他来抓人的,在黎危走出来要面对村长的时候立刻把人捞过自己身边,宣誓主权“其他人给你,但他是我的。” 黎危垂眸看向腰间的手“我看你是真的想死。” 游厄立刻松手,做个投降的姿势。 村长仿佛听不见他们的说话,继续道“趁他们还无法彻底察觉你们,走吧。” 他递上一张纸,避开游厄要接的动作。 黎危拨开满口胡言的游厄,接过纸张随意瞥了眼,竟然是张简陋的随笔地图。 “老李家的水井是干涸的,那是唯一的生路。”村长的面色藏在阴影中,他说,“快走吧,离开这里。” “……” 从一开始这个村长就不太对劲,因为外来者感染病毒变得虚弱这个说法太荒谬了。 外来者之于庇护所是食物,是即将转化为同伴的一份子。 从没听说有谁会因为吃饱饭而虚弱。 而如今这位村长竟然还上赶着送他们走,还说什么“趁他们还无法彻底察觉你们”? 难道村长和他们不是一体的? 黎危说“我们会走。” 但不是现在。 “东西还给我,你们自行离开。” “什么……”黎危一哂,回首看向堂屋一侧的房间。 阿塞莉慢吞吞地挪过来,将徽章递到黎危手上“这个。” “哦,这个。”黎危重复了一遍,似笑非笑道,“你俩回去把《生存守则》抄十遍,读百遍。” 阿塞莉试图讨价还价“就抄读那一条不行吗?” 黎危无情道“抄二十,读二百。” 阿塞莉立刻捂住耳朵,掉头就走。 村长沉默地面对他们,也没催促,但目光始终落在徽章上。 黎危回正目光,看了看徽章正反两面“x撤援中心荣誉奖章——觉醒者专属。” “给我。”村长眼神绷得很紧。 “哪个战区?” 也许是黎危的语气太像他曾经的某个长官,也许是刚刚那一瞬间黎危身上萦绕着一股军人的肃杀之气,村长几乎是本能地回答“报告……” 黎危静静看着他。 村长说得很艰难,但吐字异常清晰,仿佛这是什么不得不回应的问题“北文圣地东线战区、第八师特级先锋战队队长——凤、凤……” 村长有些恍惚……我叫什么? 我是谁? 我的名字……我的名字…… 越想不起来越痛苦,他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形,仿佛体内正有什么欲破皮而出。 直到黎危的声音响起,将即将失控的他安抚。 “凤森旭。”黎危说,“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你曾以一己之力护住八千难民免受光污染,并抗住近万影污染生物的侵袭,人类功绩史上有你的一席之地。” 村长浑身一颤,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他张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很快眼神便归于一片死寂。 他抓过徽章,本能地塞进怀里“快走吧。” “——你们不属于这里,你们不该沉溺。” 黎危眸色微动,他看着村长的背影,身为秩序者的敏锐直觉性让他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感。 还没抓住那灵光一现,一旁的游厄就突然幽幽道“原来你还记得别人。” 黎危侧身,面向游厄“哦?我忘了谁?” 游厄微笑地注视他,不说话。 巴德烈也顾不上这奇怪的氛围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老大,这个村长不会还有理智吧?” 黎危平波无澜道“不过是残留的妄念。” 在坍塌末期的最后战役前,人类抱着背水一战的决心,但仍想着要留下一些火种作为希望。于是所有战区都必须抽出人手来护送平民、妇孺撤退,而目标是处于世界最长山脉、西坎亚巴阡山脉之下的地下城。 但由于路程遥远,旅程中必然危险重重,凶险万分,很多撤援队伍根本没走到地下城就折在了半途。 看峡谷外的那些废弃车队的数量,凤森旭的队伍应该在撤退的路上就陆续折损了不少,直到彻底支撑不住倒在了这里。 看来这个庇护所就是因凤森旭而起。 黎危思忖片刻,掷了一次百面骰。 他向来没有和别人说自己在检定什么的习惯,加上环境幽暗,掩住了骰子最上方的数字,谁都没看清具体数值是多少。 倒是游厄突然愉悦道“看来结果很让黎大秩序官意外啊。” 很意外是夸张说法,但看到结果的那一瞬间,黎危确实有情绪波动,只是常人难以察觉,至于游厄为什么这么了解他…… 黎危收回骰子“再乱叫——” “再乱叫就怎么样?杀了我吗?”游厄不怕死地凑近,几乎将黎危框在了门口,“还是说成为自己当初最看不起的秩序官,让我们的黎指挥觉得很丢人呢?” “…………” 周围顿时安静地落针可闻。 如今灯塔存活的大部分幸存者都是跨世纪的人物,他们经历过坍塌末期的绝望,是绝处逢生的幸运儿。 他们都知道黎危曾是坍塌末期的军队最高指挥官,但对于他的能力分类却各有说法。 有人说黎危一直都是秩序者,只是他的伴生物格外强大且特殊,所以他拥有一些其他秩序者没有的能力。 也有人认为黎危曾是觉醒者,只是后来意外转化成了秩序者,且保留了原本属于觉醒者的能力,所以他才格外特殊。 但后一种说法史无前例,人们从未见过有谁能同时成为秩序者并拥有觉醒能力,因此大部分人都觉得是无稽之谈。 至于游厄能知道黎危从前“瞧不起”秩序官的事,说明他也是从坍塌末期活下来的人。 梅纳轻咳了声,转移话题道“老大,我们真的走吗?” 黎危没回答,他与游厄对视了会儿,突然掀了下唇,笑了“看来我是独独把你忘了,才让你忍不住一直没事找事吸引我的注意?” 眼前人的温热呼吸轻轻扫在下巴上,游厄贴得更近了些“就算不记得,你也应当猜出了我是谁。” 众人呼吸一滞,想起前不久黎危对游厄说的那句,“你的眼睛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也许不是像呢? 也许游厄就是故人。 黎危拨开游厄,风轻云淡道“能被我忘记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何必去猜。” “……” 村长给的地图路线弯弯绕绕,大部分地段都要从井下穿行。 黎危道“先下井看看。” 村长的态度着实奇怪,无论他表现得多少正常,但这里是庇护所,而坍塌末期的那场大撤援计划距离至今已经过去了近百年。 这意味着凤森旭已经彻底混乱,他已不是人类,只是一个顶着生前面孔的怪物而已。 庇护所不会这么轻易放人离开,也许井下有什么别的存在,或许更危险的、更能蛊惑他们的东西—— 例如污染源。 “我觉得污染源可能是那颗神树。”巴德烈忍不住描述了一番前面的所见所闻。 “直面污染源你还能这么轻易离开?” “……” 梅纳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宿天马上到了,巴德烈两人已经得罪了村民,继续留在村庄估计也没好事。他们收拾了一番便准备下井看看,刚好地图入口就是老李家的井,还能把兰昭和朱恩捎上。 “我呢?” 游厄突然开口,仿佛也成了队伍中的一员。 “你?”黎危细细捋平手套的褶子,“当然是留在这里整衣敛容,好好做个待婚的新郎官了。” 污染源 游厄注视着黎危远去的背影,露出一抹诡谲的笑意“你会回来的。” 他的身体再次化开,沦为黑雾一般的存在充斥此间。黑雾所接触的地面、房屋、树木都出现了隐隐的缺口,就像被蚕食了一样。 …… “老大,真把他留这?” 刚走的时候梅纳回头看过一眼,游厄站在台阶上,眼神专注地盯着老大的身影,仿佛一尊望夫石。 啊呸……一句话得罪了两个人。 黎危漫不经心道“怎么,才认识一天就对他恋恋不舍了?” “我没有!”梅纳差点呛死,“但万一他真是人类——” “是又怎样?”黎危的语气很随意,仿佛那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梅纳一愣,一时没想到要怎么回应。 阿塞莉说“梅纳也抄《生存守则》!” 梅纳躲远远的“你俩抄就行了,别拖我下水!我记得可熟。” “那你还关心出现在庇护所的人。”阿塞莉娇哼道,“除老大外,庇护所内的一切都不可信。” 梅纳安静了一秒。 余光里,村民们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有人在溪边捶洗衣服,有人在井口打水做饭,看见他们走过也没什么反应,好像已经忘了之前的不愉快。 大概是这个庇护所太平和了,和外界的一片废土相比就如世外桃源,哪怕明知这里是虚假的、混乱的,也依旧不自觉地心神向往。 如果能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就好了。 可如今的人类距离重建家园的目标遥遥无期。 但如果有一天必须要死去,那死在庇护所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在虚幻的美好中走向死亡,不会痛苦、不会绝望。 “你们来郊游的?” 黎危冰凉凉的声音就如一盆冷水浇在梅纳头上,他一个激灵,瞬间想起来了之前在猪棚看到的画面,那个被扒了皮只剩下一片肉色的尤斯。 不要多想,不要产生欲望……就不会被庇护所蛊惑。 梅纳不断对自己说。 巴德烈突然说“好像是朱恩?” 老李家的房子就在不远处,侧房窗口隐约有个人影,似乎在注视他们。 走近了看,才发现确实是朱恩。 巴德烈问“你们怎么样?兰昭呢?” 半晌,朱恩回答“他在休息。” “休息?他受伤了?” “没有。”窗口的朱恩强调,“只是休息。” 巴德烈感觉有些不对劲,迟疑地看向黎危。 “我们要下井看看,你们一起吗?”梅纳试探道,“下面可能有离开的路。” 这次朱恩换了说法,声音很轻“他生病了,需要休息。” 话音刚落,就听“吱嘎”一声,黎危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朱恩立刻侧身看向屋里大门的位置,藏在幽暗中的神色紧绷。 然而黎危并没有去查看兰昭,他只是来拿自己的黑色背包。 黎危从另一个房间出来时,在门口驻足,微微侧眸道“继续留在这里,他会病得更重。” 朱恩僵硬地说“没关系。” “就算他会死也没关系?” “没关系。” ——这句不是朱恩说的,而是房间里的兰昭。 他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但还算清醒“你们先走吧,我们会找其它路的。” 黎危没说什么“不要后悔”之类的废话,径直离开。老李家的井确实是干涸的状态,看起来深不见底。 黑暗于人类而言是非常危险的存在,因为彼时的阴影将出入无间。 但宿天就要到了,去井底与井外可能并没有太大区别。 巴德烈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总不至于被蟾蜍淹没。 梅纳时不时地看向老李家窗口,还在操心“真不管他俩了吗?” 黎危“你可以留下。” 梅纳呸了声,暗自给了自己一耳光。进来之前还跟兰昭说老大是真理,怎么进来后总是质疑? 黎危掏出射锚枪朝井底射去,锚索于两秒后彻底绷直,发出“叮”的一声狰鸣。固定好这一边,黎危一手撑着井口,一手握住锚索翻了进去。 阿塞莉紧随其后,接着是梅纳。 划了半米他又冒出头来问“你不会是不敢吧?” 巴德烈硬着头皮道“放你的狗屁!” 梅纳一阵嘿笑,身影就消失在了井口。 巴德烈确实有些心慌,他还没从之前的经历中缓过来,光是看着这口井就会想到之前身体卡主、脑袋呛在水里被蟾蜍包围的画面。 周围的环境越来越暗,浓稠得有如墨一般。 那些村民已经都回家了,小径上空无一人。但巴德烈仍有种被注视的感觉,无处不在。 他咬咬牙,纵身一跃。 “簌”得一声,黎危点燃了火把,周围空无一人。 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头顶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区区短促的火光根本无法照亮井口。 就该牵几条狗绳。 眼前只有一个通道,四周都是凹凸不平的石壁,隐隐有潮湿的苔藓出没。 黎危没有花无用功去叫其他几人的名字,直接朝前走去,不一会儿就遇到了数个岔道口。 他打开村长给的手绘地图,选择最左边的通道。 左转,直行,左转,右转…… 途中除了过于黑暗,竟然没有发生任何危险,仿佛这真的是逃生通道。 黎危的背影不断地被黑暗淹没,正面却被火把染得晦暗不明。 他顺着村长给的路线走到头,赫然发现石壁旁坠着一根绳索。 抬头看去,绳索消失在了黑暗里,看不清终点。 黎危用力拉了拉,意外地结实。 他绕了几圈绳子缠住手掌,而后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攀爬,双脚蹬在石壁上不断借力,很快便到了顶。 冒出头的黎危首先看到了寸草不生的地面,其次是一望无际的浓稠黑暗,耳边刮着呼啸的哀嚎。 一阵妖风吹来,手中的火把被吹得忽明忽暗,只是仍有一丝碎火仍在顽强坚持。 黎危都能感觉到黑暗里的那些东西正蠢蠢欲动地窥伺着,待火光彻底湮灭就要饿虎扑食地侵入他的身体、操控他的思想。 黎危无动于衷地注视着不远处,火光能照射的最边缘地面上有一块残废的汽车车门。 ——如果没记错,那是他刚进峡谷时扯下来的。 黎危迟迟没有出去,保持着攀爬的姿势蹬着井口,他注视着与火把握在一起的地图……没想到这路线竟然真的能离开庇护所。 黎危冷不防地笑了声。 庇护所特地把他送出来,却留下了梅纳几人,怎么,柿子专挑软得捏? 他松开绳索,又顺着石壁滑了下去。 这次,他选择了背对来处,倒退着撤回去。 黑暗不断地接纳他的身影,如果此刻回头,就能看见更深的通道里隐隐蠕动着什么,且越来越躁动。 出去。 出去! 离开这里,不要回来。 不要回来! 黎危闭上眼睛,顺着记忆里的路线继续倒撤,只凭感觉,不凭眼睛。 很快,他便听到一阵嘈杂的声响。睁眼一看,竟然出现了昏暗的光线。 “我的使命就是把你们送到地下城。”面前的男人坚定地说,“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们。” 他有着和村长一样的脸,他叫凤森旭。 黎危被眼前的画面弄得一阵晃神,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没有手套,不是熟悉的装束。 耳边又响起了一些嘈杂的声音“我们真的还能活着到地下城吗?” “一定能,相信我。”凤森旭安抚道,“我会竭我所能,付出一切。” 有人丧气地说“到不了了。” “路太远了……” “如果飞机还能飞就好了……” 也有人质疑“地下城真的安全吗?” “博士承诺过的——”凤森旭急切地劝导,“她已经找到了抵抗污染的办法,地下城是人类最后的港湾!” “不,人类没有希望了。” “祂们无所不在!” “铜墙铁壁抵挡不了祂们的倾袭,污染如影随形。” “我们都会死的……” “最终都会死的。” 这些绝望的质疑交叠在一起,纷乱而嘈杂。 黎危试图看清周围人的脸,却只有一片混沌的轮廓,唯独凤森旭始终清晰。 凤森旭的军装最初是整洁的,可随着时间推移,染上的血越来越多,原本含带希望的嘴角也抿成了一条悲伤的直线。 周围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少,凤森旭也越来越痛苦。 最终,他跪倒在了血泊里,周围尸横遍野。他的嘴巴张张合合,声音却没有直接传入黎危的脑海,而是形成了某种回响“我没能保护好他们……” “是我愚蠢。” “是我无能。” “是我的弱小让他们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我理应保护他们……理应不惜一切!” 一瞬间,无数藤蔓与枝条从他的血肉里穿出,以肉眼可及的速度疯狂生长。树木参天而起,数不清的藤蔓扭曲交织,直至遮天蔽日,将这一方天地彻底包笼。 那些死去的人们一个个地站了起来,在藤蔓的操纵下有如行尸走肉。 凤森旭双手打开,身体被枝条藤蔓彻底固定,他永远地失去了生命与自由,却仍在执迷不悟“我会保护你们……” “你们最终都会安全。” “噗——” 一把长|枪穿透了他的心脏。 他怔怔抬头,看着面前的凶手“你……是谁?” 黎危没有回答,而是平淡抽出长枪,鲜血飙射在脸上,他却仍旧无动于衷“凡有欲望,必会回响。” “你也是祂们的一员?”凤森旭发出不甘地怒吼,“为什么要剥夺我们活下去的权利?” “人类是什么蝼蚁吗!?” 周围的一切景象轰然坍塌,那些行尸走肉的人们尽数朝着黎危扑来“尔等凭何——蔑视人类!” 黎危没做任何反应,只是平静地阖上双眼。 眼睛一睁一闭间,周围已经换了一副景象。 他仿佛处于什么洞穴内部,头顶脚下、四面八方都是蠕动的藤蔓。且墙壁上还有很多坑洞,无数的“人”正酣睡其中,胸口极有规律地起伏着。 其中就包括兰昭与朱恩。 庇护所内部的一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他们从一开始就在井下,从不存在什么村庄。 所谓无光无影无污染的庇护所不过它给失足者精心打造的一场美梦,村庄也只是一个已死之人残留的妄念罢了。 只有打破虚妄,才能找到污染本源。 一条手臂粗的藤蔓正缠着黎危的小腿,他袖口寒光一闪,瞬间将其切断。 不远处突然响起阿塞莉的吼声“笨蛋巴德……梅纳你去哪!” 黎危举着火把走近,只见阿塞莉一边极力蹬着地面,试图拉住要往坑里躺的巴德烈,一边朝梅纳大喊。 后者正着魔似的朝洞穴深处行走,对同伴的声音不闻不问。 全忘了 瞥见黎危的身影,阿塞莉惊喜道“老大!” 黎危摘掉手套,按在巴德烈肩上“闭眼。” 阿塞莉从来听话,立刻闭上眼睛。 瞬间,一抹刺眼的光晕从黎危掌心闪过,巴德烈陡然一僵,原本执拗的神色逐渐恍惚。许久之后他才找回几分清明“这是…哪?” 阿塞莉受不了了,怒道“我们下井了!老大一开始不见了,你和梅纳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黎危认可地点点头“关键时候还是要靠我们阿塞莉。” 阿塞莉瞬间开心,哼了声“关键时刻还是要靠阿塞莉!” 黎危说“辛苦了。” 阿塞莉立刻说“不辛苦!” 眼看梅纳就要消失在转弯口,黎危立刻跟了上去。阿塞莉拽着还不清醒的巴德烈,时不时回首抽他两耳光。 黎危没有叫醒梅纳,只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井下通道纵横交叉,错综复杂,每一次交叉路口梅纳都能做出坚定不移的选择,朝着某个方向前行。 黎危本想对比一下村长给的地图路线,然而手刚伸进兜里就感受到一阵剧烈的刺痛! 只见所谓的地图早已变得一团糟,纸上的路线竟然活了过来,化为了一条细长的绿色根茎。 仿佛在气黎危的去而复返,它恼羞成怒地刺破手套,从黎危的指尖生生钻入,顺着手掌一路延伸,在血肉里蠕动生长,不断地蔓延扩散。 ……还是着了个道。 黎危立刻脱掉外套,捋起袖子露出手臂,沉着冷静地说“阿塞莉,拦住梅纳,一分钟。” 阿塞莉“收到!” 黎危在臂弯处打了个绳结,随即挑破小臂皮肤,绿色根茎察觉到危险,立刻绕道而行,却还是被黎危生生揪住了头,猛然一扯! 手臂上的青筋暴起,被冷白的皮肤衬得格外明显。鲜血滑过青筋,坠在地上,被拉扯的地方已经血肉模糊。 黎危脸色丝毫未变,连眉头都没蹙一下,甚至加大了力气。 很快,“啵!”得一声,沾血的根茎被完完整整地揪了出来,放在火把上灼烧。 四面八方的藤蔓也跟着躁动起来,仿佛感同身受一般的痛苦。它们蠕动着,试图将黎危几人吞没。 昏昏沉沉的巴德烈差点跌倒,黎危扯着后领把人拉回来,避免了巴德烈直接被藤蔓吞没的结局。 同时,黎危抛起百面骰。 数值为49。 黎危立刻说“带他们往回走,不要停留,不要回头!” “收到!” 阿塞莉将迷怔的梅纳生生拽了个方向,但移动起来还是非常困难。 黎危手背绷直,直接把梅纳劈晕了“拖走。” “老大你的手……”阿塞莉的目光还没从黎危的伤口上挪开,“老大你去哪!?” “——去解决污染源。” 很接近了。 黎危给手臂做了个简单的包扎,便朝着梅纳原本前行的方向前进。 现在看来,地表根本不存在什么村庄,目前所见的一切就是这个庇护所真实的样子,那么污染源也就无处遁形了。 只是没想到庇护所会想要把他送离,还给画了张真路线图。 不过庇护所惯来更喜欢意志薄弱、精神值低下的人,易蛊惑,情绪价值高,也更有营养。 人类的痛苦、欲望,都是祂的养分。 但这个庇护所竟然会筛选猎物,多少还是有些出人意料。 眼前只有一条通道,仿佛感受到了危险,数不清的藤蔓包裹而来,试图阻挠黎危的前进。 黎危再次抛起百面骰,掌心稳稳接住的刹那,冰冷的声音从他口中响起“滚!” 刹那间,那些将要触碰到黎危的藤蔓顿时如潮水般退散,有如接收两条相悖命令的士兵,僵持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前方的视野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处巨大的洞穴,中间长着一颗粗壮无比的树,它的直径足以容纳十多个人并行,宽到不可思议,而它仅仅扎根在一个人类的身体里。 是凤森旭。 他被根茎穿透得千疮百孔,身体里的每一条血管、每一根经脉都被这些所替代。就连手指也化为无限延长的根茎,一直延伸到黎危的脚边。 远远看去,已然分不清树皮与人皮的界限,仿佛他们生来一体。 ——脆弱的人类身躯顶起了一颗参天巨树。 “来吧。”空气中响起无数纷杂凌乱的声音,“我会保护你们。” “这里永远安全。” “为延续人类火种赴汤蹈火,万所不辞!” “我们将在此间永生……” “没有污染,没有死亡。” “来吧,拥抱我……” 无数根茎前仆后继地圈起床坑,黎危不为所动,一步一步向前,最终停在了巨树前。 此时他才看清,树的躯干上、枝丫上全是一张张扭曲变形的人脸。他们的皮肤已经与树皮融为一体,粗糙且干燥。 看见黎危,他们张大嘴巴,发出诡谲的大笑或哀嚎—— “我不想死!” “我不想成为祂们的养料!” “好温暖……” “我喜欢这里,没有危险,没有污染……我好幸福。” “我每宿都能安眠!” “村长会保护我们!” 最终,他们全部停下,整颗树上的人脸齐齐朝黎危看齐,热情地发出邀请—— “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黎危说“不了。” 凤森旭被固定在根茎之下,面部遍布深绿的脉络,连眼睛也不例外。他咕噜咕噜地转动眼珠,斜着注视着黎危“你从不痛苦吗?” “不觉得无力吗?” “还要在黑暗中走多久才能看得到希望呢?” “我们永远无法对抗祂们……人类注定要走向灭亡。” “祂们终有一天会卷土重来!” 黎危无动于衷地半跪在凤森旭面前,用手套擦了擦手中的刀。就在即将刺入凤森旭心脏的刹那,他听见对方说“我认识你。” “……” 凤森旭说“我们撤离的队伍经过了你主导的最后战场。” 树上的人脸异口同声“我们自愿加入!” 凤森旭说“只为人类的存续献上一份微不足道的力量。” 树上的人脸们接道“哪怕飞蛾扑火!” 黎危垂眸,看着凤森旭碧绿的眼睛。 凤森旭裂开嘴,口腔里全是满眼的根茎。他的嘴角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一张一合地模仿黎危的声音“你们的存在只会为祂们贡献养分——都滚吧。” 黎危没有这段记忆。 他本不必在意一个异变之人的胡言乱语,尽管那确实是他可能说的话。 但树上的某张人脸又张口说“看呀!最高指挥官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忘了那场战争!” “他视我们如蝼蚁,让我们死得毫无意义!” “战争赢了,他脑子却坏了!” 纷杂的声音扰乱了黎危的思绪,他不悦地眯起眼睛,干脆利落地给了凤森旭两刀,一刀刺在大脑,一刀刺在心脏。 他起身,冷眼俯视着凤森旭“我最憎恶他人左右我的思想。” 然而这两刀并没有产生多少伤害,绿色的液体缓慢流出,伤口也在逐渐愈合。 “他试图让我们再死一遍!”树上的人脸们又摇曳着齐声大喊。 “但我已不是蝼蚁。”凤森旭露出诡谲的笑容。 “是吗?” 黎危高高举起火把,在凤森旭的伤口愈合之前猛得插进去! 凤森旭嘲讽道“区区星火——”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黎危摘下手套虚虚笼住火把,刹那间,火焰蹭得一下迅速膨胀,只一秒,凤森旭就化为了一个巨大的火团! 树上的人脸们仿佛感同身受,与他一起发出痛苦的嘶鸣。 “不!” 熊熊燃烧的大火驱散了黑暗,整个溶洞都变得火焰焰一片。 巨树的根茎扭曲地拍打空气,枝叶快速枯萎,树皮上的人脸们扭曲着尖叫起来,萎靡地蜷缩成一团“你说过要保护我们!” “骗子!” “你第二次欺骗了我们!” “你根本!根本没有保护我们的能力!” 残存的妄念被击溃得体无完肤,凤森旭顿时发出痛苦的哀嚎,大火烧断了与他相连的根茎,巨树即将坍塌,凤森旭连根带络地站起来,摇摇晃晃朝黎危走来。 黎危只是远远地看着,似乎并不担心凤森旭带着火团扑上来。 凤森旭在火光中呐喊“我们终将胜利!” 此时,凤森旭口中的我们已经不知道是身为人类的“我们”,还是与祂们一体的“我们”。 最终,轰得一声! 凤森旭倒下了。 黎危这才缓缓上前,只见一团蠕动的阴影从凤森旭的体内飘出,试图窜入黑暗中,却被黎危一把抓住。 它仿佛被刺痛了一般疯狂挣扎起来,却无论如何都逃不出黎危的手掌心。 这团阴影在黎危掌心快速溶解、消散,最后化为尘埃彻底湮灭。 ——灯塔的某条传闻没错,黎危曾是个觉醒者,并且还不止一个觉醒能力。 直到坍塌末期的最后一场战争结束,他因一场意外突发成为了秩序者,不仅保留了觉醒能力,还没有苏醒每个秩序者都本该有的伴生物。 黎危并不清楚这里面的具体原因,并失去了关于那场战争的一切记忆。 战争的参与者,战争如何胜利的……他通通忘了。 甚至于他并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的记忆,是近百年前战争刚结束的时候,还是最近? 只记得在那场战争的最后,他吻了一个人。 对方有双诡谲的蓝色眼睛。 抢婚吗 巴德烈和梅纳虽然都睁眼了,但状态还很迷怔。 黎危找来的时候,他们正对着虚空发呆,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保护、蝼蚁”之类的话。污染源已经湮灭,但残留的影响还在。 阿塞莉举着火把气鼓鼓地蹲在旁边“两个笨蛋。” 黎危边走边拿出水袋喝了口,剩下的一分为二分别泼在了巴德烈与梅纳脸上。 两人顿时一个激灵,混沌的目光逐渐清醒,而后就看见老大站在面前,温和询问“做什么好梦呢?” 梅纳差点跪了。 他本想抱住大腿,但想到黎危不喜欢别人接近的性格,又退而求其次地抱住了黎危的军靴“叩谢老大救命之恩。” “我等蝼蚁……啊呸。”梅纳还是有些迷糊,“我错了老大,我不该在其它庇护所里胡思乱想,不应该差点把它当成真的,不该……” 梅纳细细数落着自己过错,黎危一脚抽开,他差点扑在地上。 “走了。” 巴德烈倒是没梅纳那么大反应,但状态看着更差,双眼赤红,布满血丝,胸口剧烈起伏。如果这时候检定一下他的理智,数值绝对很低。 好在黎危准备走的时候,他还知道跟上。 四周蔓延的枝条藤蔓都已经收缩撤离,火把的微光照亮了凹凸不平的石壁。 这里原本应该是个四通八达的天然溶洞,被庇护所修饰成了村庄水井下的通道。 虽然村长给的地图已经消失了,但黎危还记得路线。且庇护所已经不复存在,只要绕到最远的出口就能离开这里。 “老大……”巴德烈说,“我刚刚看见了他们死亡的场景,成为了他们的一份子。” 黎危嗯了声。 “他们死得……很痛苦。” 巴德烈身临其境地感受着这些人的绝望。 最初撤离的时候是满含希望的—— 他们想着,只要抵达地下城就安全了。 倾尽人类全力打造出的地下城可以防住“光”的照射,就像一个巨大的蜂巢,将所有同胞聚集在一起,烛火通明,宿天也很安全。 他们不会患上老死病,更不会着魔似的成为光的信徒,飞蛾扑火般地自我献祭。 而后他们就可以像几百年前、大坍塌到来之前一样,一面发展科技,一面外出对抗影污染的倾袭,受伤了就回到“蜂巢”里舔舐伤口,混乱疯狂时心里也始终会留有一处温暖之地。 他们带着这样的期望出发,现实却给了沉重的打击。 空中的乌影会在任何时候散去,光直射下来的时候没找到躲避的地方,他们就会逐渐被影响,逐渐迷乱,逐渐疯狂。 同时,世界遍地都是影污染域,那些“类人生物”也无处不在。 祂们强大、诡谲,毫无怜悯之心,视人类为蝼蚁。 撤离的队伍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最开始有几千个人,半个月后,还剩下大几百人,一个月后,只剩下寥寥百来个。 他们麻木地点燃火光,在宿天无声地对视着,心里的希望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中开始消磨、湮灭。 黑暗中流动的阴影趁虚而入,蛊惑了意志最薄弱的那个人,他叫尼克。 尼克满心灰暗还有一千多公里,我们到不了地下城了。 前路还有无数痛苦与绝望等待着我们。 为什么还要继续呢? 为什么还要做无望的挣扎? 放弃吧。 闭上眼睛,远离苦难。 尼克一直以来都负责队伍的餐食,于是为大家煮了最后一顿餐食。 他将随身携带的一些干粮放在篝火上的铁锅里,还特地采摘了些无毒的果子。 煮熟后的汤汁浓郁,看起来异常美味。 热烫的食物勾起了大家的生存欲望,他们沉默地吃着,阴冷的身体与思想都暖和了些。 他们心想,再坚持坚持,都行驶这么多路了,不差那最后的一千多公里。 哪怕路途坎坷,危险重重,至多半个月也能抵达。 直到负责餐食的尼克突然吐了。 一只拇指大小的蟾蜍从他的嗓子眼滑了出来,大家惊愕地看着,一时都忘了反应。 恐惧开始蔓延。 这只蟾蜍引起了致命的连锁反应,片刻后,反应过来的所有人接二连三地开始干呕,只觉得五脏六腑里布满了被污染侵袭的丑陋蟾蜍。 他们撕挠着自己的皮肤,抠起嗓子,嘶哑地哀嚎着,仿佛那些东西已然爬满了身体,充斥在皮肉下、血管肠道大脑里。 可他们什么都吐不出来。 尼克从未像此刻一般绝望,哪怕是决定死去的昨宿—— 他的嗓子眼被蟾蜍们堵得严严实实,他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大家,你们的食物干干净净,我没在里面放任何东西。 有凤上校在,这些弱小的怪物哪里有那么容易近身? 只有他是自愿死去。 尼克跪倒在地,不顾痛苦地在地上爬行,他抱住一个又一个同胞的小腿,试图告诉他们,你们的身体里什么都没有。 不要挠了。 不要再用刀尖搅弄自己的喉咙、脑子。 但蹦出口的并非劝导之声,而是一只又一只怪异丑陋的蟾蜍。 尼克只能发出嘶哑的“啊、啊!”来宣泄崩溃的理智。 直到一把长枪捅入他的大脑——凤森旭也无力阻止被内部击溃的众人,只能提前给予尼克解脱。 无形的绝望是最可怕的污染。 凤森旭的觉醒能力起不到任何作用,他清醒地看着同伴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而无能为力。 他杵在原地,面对周围横尸遍野,呆跪了很多很多天。 他一遍一遍的叩问内心“你怎么会这么无能?” 你的战友们在最危险的战场上做着殊死挣扎,你守护的普通人民自愿放弃“无用”的生命,将生存的希望让渡给这些拥有一长之计的幸存者,你的长官将护送这些人的重任交予你…… 临走前他说,我希望他们都能活下去,也希望你活下去。 而你连这都做不到。 这一刹那,凤森旭的觉醒能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爆发,他的身体长出大树的根茎,枝条嫩芽破出他的心脏,以肉眼可及的速度疯狂生长,直到将周围死去的同伴尸体与这一方天地彻底庇护在自己的怀里。 他会保护他们。 他遵守承诺,遵循命令,不能负牺牲者的期望。 …… 巴德烈陷入共灵状态的时候,代入的正是尼克。 但凡污染源毁得再慢几秒,他就会和尼克一起被长枪|刺入大脑,死在那场无声的污染中。 他没办法将自己从那些绝望的情绪中强行剥离,甚至不敢抬头,尼克那行人的身影轮廓就藏在周围的黑暗里,沉默安静地注视着他。 ——这就是为什么灯塔大多数人宁愿去更危险的回响之地、也不愿意进其它庇护所的原因。 回响之地因怪物、因污染而起,而其它庇护所因人类的同胞而起。 庇护所是人生前最大的执念,是哪怕死去也无法放下的妄念。 黎危耳朵微动,隐约听见了一些嘈杂的声响,很远,又好像很近。仔细聆听,好像是有人在敲锣打鼓。 他突然开口“你刚刚是不是说了蟾蜍?” 巴德烈愣了愣“是啊……” 黎危猛得驻足—— 他怎么会忽略这么重要的事? 明明之前还在巴德烈的嗓子里揪出过这些怪东西,明明在村庄的时候就已经听过数次“嘟、嘟、嘟”的鸣叫,为什么刚刚还先入为主地认为污染源就只是凤森旭,以为解决他就万事大吉了? 他喃喃道“真是脑子不好用了啊……” “老大……怎么了?” 梅纳几人显然也被影响了,都知道蟾蜍的存在,但是都没有想过要解决它。 黎危立刻掉头,快步奔向之前烧死巨树的溶洞。 只见之前的大火已然熄灭,凤森旭连一根白骨都没剩下,化为了尘埃彻底消散。 ——但巨树仍然屹立不倒。 树上的人脸们齐声尖叫“他又回来了!” “他又回来了!” “别靠近!”黎危制止了巴德烈等人,自己独自走到树前,将手放了上去。 软的,蠕动的……具有弹性的触感。 黎危将匕首钉入树中,双手一同握住猛得向下划开,“刺啦”一声,密密麻麻的蟾蜍从树皮内部蹦出,逐渐堆积成小山的形状,将黎危的身影彻底淹没。 原来如此。 明明吃掉了这么多误入村庄的人,村长却还会感到虚弱……因为一直在进食的不是异变的凤森旭,而是这些古怪诡异的蟾蜍。 他越来越饿,便更忍不住以保护之名引诱更多的人类前来,结果却都给蟾蜍做了嫁衣。 于是凤森旭越来越虚弱,另一股污染源却日渐壮大,逐渐夺去这里的掌控权。 这里不仅是庇护所,还是个回响之地。 他们并蒂依存,又同时相互吞噬。 …… “你在等什么?” “他不会回来找你了。”穿着婚纱的新娘微笑着,蛊惑道,“来吧,走向我。” 但在游厄眼里,“她”不仅不是新娘的模样,连人形都不完整,性别也极为凌乱。 “她”有着类人的躯干、狭长的四肢,没有任何性|器官。 它皮肤是深绿色的,布满蛙嘴的形状,脑袋就像一个巨大的疣状凸起,最大的口器紧紧闭合,下巴上挂着干瘪的鼓膜。 每伪装成人类说上一句话,“她”身上的所有嘴巴都会一起张开,其中头部会展开成花瓣状,内里漆黑一片,仿佛无尽深渊。 “嘟,嘟,嘟——” 无数鸣叫叠在一起,吵得不行。 台下的宾客恍若未觉,数十张酒桌座无虚席,皆盛满了丰盛的饭菜。村民们围坐一圈,露出祝福的微笑。 不过和之前相比,村民好像少了几个熟悉的面孔,但多了两个陌生的。 新娘还在说“我们会在这里安定幸福地生活下去,直到永远……快来吧,大家都等着仪式完成动筷吃饭呢。” 人模人样的游厄厌烦极了,愚蠢的低等污染物根本不懂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竟然妄图吞噬他。 藏在幽暗中的触手蠢蠢欲动,就在他几乎忍不住要动手饱食一顿的时候,突然有人叩响了大门。 “咚咚咚!” 台下瞬间鸦雀无声。 外面的动静也跟着戛然而止,不过数秒,大门就随着一声巨响猛得爆开!残渣溅射得到处都是。 黎危跨入门槛,只见空气中寒光一闪,一把飞刀正中蟾蜍新娘头部!墨绿色的汁液溅了游厄一脸。 “——抱歉,他恐怕不能和你成婚了。”黎危说。 游厄抹了把脸上湿黏的液|体,愉悦地歪了歪头“你来抢婚吗?” “来得有点晚。”他抱怨着,好像和黎危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熟稔关系。 “我是在对你说。”黎危慢条斯理道。 “……”游厄保持着微笑。 旁边的人形蟾蜍并没有死去,反倒是被黎危激怒了。它下巴上的鼓膜正不断膨胀,逐渐比身体还要庞大,嘟、嘟、嘟的鸣叫声从中传出,一声比一声高昂,越听越叫人觉得聒噪。 游厄的目光始终落在黎危身上,看都没看就抓住蟾蜍的鼓膜,毫不留情地狠狠一捏! “砰!”黏稠的汁液如天女散花般爆开,无数大小不一的蟾蜍应声坠落。 想活着 被捏爆鼓膜的人形蟾蜍依旧没有死。 它趴跪在地上,用双手走路,腰深深凹下,臀部翘起,残破的鼓膜导致它已经发不出“嘟、嘟”的共振,但没关系—— 它还有万千子民。 “嘟——” “嘟——” 它的身体每抖动一下,那些散落的蟾蜍都会齐声发出“嘟!”的一声。 它们全部面向游厄,黑豆般的眼睛没有一丝亮光,密密麻麻地铺在地上,齐齐蹦起,又齐齐落地,诡谲得叫人头皮发麻。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就放过黎危了。 台下的村民陆续站起,他们明明没有张嘴,身体却也付出“嘟、嘟”的共振。数不清的鸣叫声叠加在一起,像是直接穿过耳膜响在了脑子里,令人痛苦万分。 “老大,我没找到那两兄弟——” 梅纳从老李家急匆匆赶来,见到这一幕时顿时哑然。 村民的坐席当中,赫然就有兰昭与朱恩的身影。两人虽然没有随着村民站起来,但也没有选择离开,不仅面对周围的怪象毫无恐惧,还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仿佛他们才是异常的人。 完了。 梅纳想。 他抱着一丝希望呼喊“兰昭、朱……快出来!” 兰昭有所触动,似乎是想要站起来,可有谁按住了他的手。 是朱恩。 兰昭低头看着朱恩的手,不知道第几次叹息道“你的手好软啊……” 朱恩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怕蹦出的不是说话声,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噗!”得一声,鲜红的血液溅射了朱恩一脸。 朱恩都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坐在原位,直到兰昭坚持不住地倒进他怀里,血液浸透了衣襟“是我拜托黎队的……” 朱恩看向黎危,发出痛苦的惊怒“你做了什么!?” 只见黎危握着一把枪,食指扣在扳机上,枪口的硝烟气儿还萦绕未散。 在消|音器的加持下,枪声十分微弱,别说朱恩了,离得近的梅纳都没反应过来。 尽管枪这种武器对待污染物们毫无用处,每个秩序者还是会在离开灯塔时随身携带一把。 因为它的目标并不是敌人,而是已经深陷污染、但还未彻底混乱的同胞。 在同伴还未彻底沦为污染的伥鬼之前,将他们就地处决。 梅纳再清楚不过,老大会对兰昭开枪,意味着兰昭的被污染指数已经达到了80以上。 这意味着兰昭基本没救了。 但老大没对朱恩开枪。 梅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朱恩是什么时候……” “你把他从沼泽里拉出来的时候——”黎危淡淡道,“比这还要早。” 梅纳背上顿时激起密集的冷汗……他们竟然救了一个被污染的秩序者,如果不是有黎危在,他们恐怕早就被朱恩精神控制,成为他的爪牙了! “那兰昭……” “他知道。” 梅纳一愣。 兰昭一直都知道。 他自愿被污染、被控制,满足朱恩生前畸形的妄念。 他就是在沼泽找到朱恩的,却和梅纳撒谎说是路过。 当时的朱恩很不对劲,说不想回灯塔了。 说那里让他感到伤心。 他找到了别的庇护所,和灯塔一样安全,他要独自生活在那里。 作为一个秩序者说出这样的话,有如一盆凉水浇灭了兰昭失而复得的喜悦。 兰昭能将《生存守则》倒背如流,清楚记得第一条条例就是“灯塔是当前有且仅有的唯一庇护所”,由数位秩序者一同编写,上面刻着他们的精神烙印。 后来,黎危让他测朱恩的安全词。 他知道问了一定会露馅,所以说出口的问题根本与安全词无关。他问朱恩,你最喜欢的东西是? 朱恩回答“兰昭。” 自己被迫和“东西”挂钩,兰昭都不知道该哭该笑。 只有陷入混乱的秩序者才会将人和物混为一谈。 兰昭只能压住内心的痛苦与挣扎,装作正常人和梅纳他们交谈。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也许觉得是因为上次谈话的不欢而散才导致朱恩独自离开灯塔、陷入危险,也许是真的被蛊惑了,兰昭一直没有戳穿朱恩已经被污染的事。 他自欺欺人地想要维持朱恩还活着的假象,哪怕再也不回灯塔,哪怕就真的在这个假庇护所里活下去也未尝不可。 所以在进入庇护所的第一天,在被黎危单独叫出去的时候,在知道黎危已经发现了朱恩的异常的时候,他请求道“黎队,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在我被他彻底污染之前杀了我吧。” “不用救我。” “但能不能……能不能再让他多‘活’几天?” …… 黎危的枪法很准,正中兰昭的心脏。 朱恩抱着兰昭,试图堵住不断溢出的鲜血,却被后者抓住“对不起啊朱恩……如果那时候……” “那时候撒谎哄哄你……就好了。” 这样朱恩就不会独自离开灯塔,就不会出事。 他的双手无力地垂下,喃喃道“你的身体……也好软啊。” 朱恩目眦尽裂,仿佛真的极为痛苦,但却没有一滴眼泪。他整个身体都开始扭曲,眼角周围的皮肤蠕动跳跃着,仿佛有什么要破皮而出。 “你为什么要杀他!?” “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 “我只是想活着!想和他一起活下去,又有什么错!?” 黎危重复了一遍“你想和他一起活下去?” 朱恩顺着黎危的视线看向兰昭的心脏,血淋淋的伤口处,隐约能看见有什么阴影蠕动着。 兰昭早被他污染了。 朱恩呆呆看着,他只是……只是想和兰昭一起活着啊。 “是你亲手拉着他一步步走向死亡。”黎危握着百面骰,抬腿走去,“你还分得清吗?你靠近他究竟是源于人类的爱欲,还是污染的欲望在作祟?” 朱恩颤抖着,他就是他啊,与人类又有什么不同? 他会痛苦,会说话,依然拥有人类的面貌。 可是他看着死去的兰昭……怎么会这样呢? 游厄那边正打得激烈,“新娘”的婚纱已然破碎不堪,它猛扑过来,游厄迅速向后跃起,身形在空中划过一条流畅的弧线,落地的刹那刚好将它踩在了脚下。 游厄微微俯身,如恶魔低语“看来被我吃掉的那几位村民没给你一点教训——真是愚蠢至极的东西。” 不一会儿,这只蟾蜍也沦落到和米西一样的下场,柔韧粗糙的皮囊顿时泄了气地瘫在地上。 那些跳起的蟾蜍齐刷刷地一僵,摔落在地,鼓胀的身体快速干瘪,不一会儿就化成一摊黑水,流进了地面的缝隙里,仿佛被什么吸收了。 就在污染源死去的瞬间,那些村民就像蛇脱皮一样褪去属于人类的皮肤,内里竟然只是由无数只密密麻麻的蟾蜍累起来的人形! 人皮的伪装散去,它们唰唰地落在地上,向四周散开。 兰昭的尸体也被钻得千疮百孔,唯独朱恩还在坚持,只是看起来极不稳定,好像随时会爆开“我只是想活下去……以任何形式。” 黎危突然明白了。 朱恩并不是被污染了,他是知道自己即将失序,所以才选择在一个月前离开灯塔,怕伤害身边的人,而非兰昭所以为的原因。 可他又想活下去,所以没有自我了断,而是主动走进其它庇护所,甘愿被同化,沦为怪物。 最终,生前的妄念还是导致他和兰昭再次相遇。 从一开始就不是兰昭找到了他,而是他找到了兰昭。 这是庇护所惯用的手段,利用上一个已吞噬已同化的人去诱骗他们生前认识的人。 “我只是想活下去,这也有错吗?”朱恩浑然不觉自己早已死去,他紧紧搂着兰昭,身体膨胀得越来越大。 眼看朱恩将要失控,黎危手中的百面骰向上抛起,急速旋转后稳稳降在他的指尖。 数值100——检定成功。 只见黎危嘴唇轻启,声音带着极强的共鸣,仿佛神明低语“杀了他!” 刹那间,所有失去控制、四处逃窜的蟾蜍齐刷刷回头,黑豆大小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朱恩。哪怕朱恩已经失序,但面对黎危依然有如螳臂当车,抵抗毫无意义。 “我不配活着吗!?”朱恩的眼角被撑开了,一只只蟾蜍从里面爬了出来,它们如泪珠坠在地上,与同族厮杀成一团。 朱恩吼道“我比你们卑劣?还是比你们低贱!?” 梅纳脑子嗡得一声,顿时一阵恍惚。 是啊……就因为污染物与人类对立,所以就不配活着吗? 不是说万物平等吗? 不是说生命不可比较吗? 黎危冰冷的声音响起“如果我没记错,你有参与生存守则最后一条的编写。” 朱恩张大嘴巴,那些蟾蜍从他嘴里哗啦啦地蹦出来,鳞次栉比地落在地上。他甚至被黎危反操控了,即便身体被蟾蜍彻底淹没,也依旧有声音从他体内传出“——非我族者,皆为怪物!” 这话有如当头一棒,梅纳瞬间清醒。 《灯塔生存守则》第九十九条条例非我族者,皆为怪物。 游厄站在幽暗的角落里,远远地注视这一幕。 真有意思啊…… 他舔了下嘴角,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膨发的欲望。简直想要立刻拉着他亲爱的指挥官坠入深渊,用世界的肮脏弄湿他、玷污他,将他溺毙在阴影里逃无可逃…… 届时,这张淡漠绮丽的面孔上会染上怎样的屈辱与无助呢? 仿佛感受到这□□|裸的恶意,黎危投来冷淡的一瞥。 弄死了 至此,这个集庇护所与回响之地为一体的村庄彻底坍塌,露出了它的本来面貌。 这是一个由树冠与无数藤蔓交织的空间,阴郁暗沉。 湿润黏滑的地上处处可见白骨,有些已被蚕食过半。 如今,异变的凤森旭死去,这些藤蔓数枝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枯萎。 游厄弯腰捡起地上刻有x的徽章,递给黎危。 黎危没接,定定地注视着他。 游厄笑了“是在奇怪我为什么没有受你的言灵影响?” 黎危审量着游厄,毫不掩饰。 他的能力之一【言灵】,也是最常用的能力,通过掷骰的数字大小来确定能力的施展效用与范围,目标是携带污染性质的生命体。 他刚刚掷出了最大数值。 而游厄毫无反应。 “黎指挥对我真是有好大的偏见啊。”游厄叹息道,“我就这么像你眼中的怪物?” 黎危不为所动“在我记忆里只有一个人拥有这种瞳色,而他是个死人,恐怕连骸骨都风化了。” 游厄了解他的过去,甚至知道他的能力,之前还说过“即便忘记你也应当猜出我是谁”这种话……理应就是他认识的人。 “你怎么确定他是个死人?”游厄饶有兴致地追问,“你杀的?” 黎危不言。 那场战役中最后的画面不断浮现眼前,光怪陆离。 背景是漫天黄沙,晚风昏黄,幽蓝眼睛的主人跪倒在残垣断瓦中,嘴里微扬,鲜血不断地从唇边溢出。 画面晃动着越来越近,大抵是他在靠近。 他应当是漫不经心的态度,因为步伐轻而缓,当然,也可能是负伤了。 战场上没有不受伤的道理。 黎危及时收回思绪,随意道“确定周围的一切生物是否具有污染性是每个秩序者的职责,我应该不用对你道歉。” 黎危确定当年那人已经死去,除非世上还有第二个拥有这种瞳色的人。 游厄莞尔“那将流浪的幸存者带回庇护所,也应该是秩序者的职责之一?” 见黎危不搭话,游厄看向一旁的梅纳“是吧?” 梅纳刚刚就因为他们的谈话听得心头发凉,这会儿更是鸡皮疙瘩起一身,犹豫片刻,他点了点头。 还真有这条规定。 如今灯塔里的幸存者不过十万数,因此每一个人都显得弥足珍贵。《生存守则》里其中一条就说如果在外遇到流浪者,请尽全力劝回灯塔。 说来也巧,阿塞莉就算半个流浪者。 她父亲曾经和一个流浪者有过露水情缘,对方意外怀上孩子,多年后重逢,那个流浪者已经处于生死关头。 于是阿塞莉的父亲将她带回灯塔,悉心照料。 黎危对这项规定并不买账,他转身离开,留下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想来你拥有在外独自生存的能力,并不需要灯塔的庇护。” 《生存守则》上有秩序者的烙印,能让阅览过的人对里面的条例产生不由自主的信服,并且以此为标准照做不误。 可前提是编写条例的人比阅览者精神值更强大,才能产生这种无声无息的影响。 它们显然很难对黎危奏效。 但不奏效归不奏效,有些人选择性耳聋,且黏性高,赶也赶不走。 梅纳不用回头都知道,游厄就在身后十米处,慢悠悠地跟着他们。 “老大!”阿塞莉迎来,“我们要回灯塔了吗?” 由于之前的巴德烈理智堪忧,因此被黎危安顿在外,由阿塞莉照看,现在情况还是很差。 “准备出发。” 距离黑天已经结束两日,受光日很快就会到来,他们最好在那之前赶回灯塔。 “收到!” 阿塞莉仿佛感觉不到累,永远活力满满。 梅纳将巴德烈扶起来“你怎么样?” 巴德烈说“好多了。” 其实灯塔关于黎危的某个传闻虽然夸张了,但其实算不得假。 大多数觉醒者见过黎危后,都会对他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与性无关。 觉醒者滥用能力过度是会被反噬的,历史上这样的案例数不胜数。但黎危身上仿佛有股魔力,靠近他,理智自然长存,永远不会迷失。 当然,也许是黎危永远平淡理性的模样给他们造成了这样的错觉。 巴德烈问“对了,兰昭他们……” 梅纳深吸口气,简单说了下事情经过。 巴德烈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可惜“朱恩可能就是怕伤害兰昭才选择离开灯塔的,结果还是酿成了悲剧。” 好在这个庇护所解决了,以后不会再有其他人被蛊惑。 简单收拾一番,几人便准备出发。 他们是开了车来的,不过在沼泽另一头,是台四驱的装甲车。 于是茫茫无边的沼泽里就出现了这样一番情形,黎危四人走在前方,后面慢悠悠地跟着一个。 远方天际线的乌影已经逐渐散去,刺眼的光透射进山谷中,将山谷原本昏暗的云雾都照成了金黄色,与沼泽这边仿佛两个世界。 那曾经是黑龙的栖息之地。 梅纳不敢多看,快步前行,偶尔回头瞄一眼闲适的游厄。 对方竟然也有个背包。 他们应该真的是误会了,游厄确实是人类,大概率是个比较厉害的流浪者,只是之前奇怪的言语举动给他们造成了非人的错觉。 上次被老大抹脖子的时候游厄还流血了呢。 到了之前杀死巨蟾的地,阿塞莉闹着要将其解剖带回去,作为给父亲的礼物。 巴德烈无奈“如果受光日之前我们还没回到灯塔就完了。” 梅纳看破了阿塞莉的小心思,幸灾乐祸道“你以为带份礼物回去就不会挨训了?” 阿塞莉她爹是个性情古怪的人,且不喜欢阿塞莉离开灯塔。 她哼了声“老大!” 黎危站在路边,颔首道“来得及,去吧。” 阿塞莉立刻雀跃地奔向沼泽,巴德烈与梅纳见状也跟上去。 好几天过去,蟾蜍应该已经被蜈虫吃干抹净了,剩下的都是不能吃的地方,比如粗糙的皮囊和坚硬的骨骼。 巴德烈走到一处,不确定是不是对的,他朝路边看了眼,见黎危点头后才掏出射锚枪交给梅纳“你体重轻,你来。” 梅纳绑好安全绳,朝脚底发射爪锚。 “中了!” 感受到阻力,梅纳立刻回缩射锚枪,但沼泽的力也很强劲,他身体也开始下沉,泥沼直接吞没了鞋面。 “你别乱动!” 巴德烈和阿塞莉拉着安全绳,以防梅纳真的陷下去上不来。 不稍一会儿,巨大的蟾蜍皮便被拉出沼泽。它看起来十分完整,还有不少幼年蜈虫爬在上面吃一些残留的细碎血肉。 巴德烈和梅纳各抓一边,将上面的淤泥抖落,随后沿着纹理剖成数片。 “值不少金呢。” “这玩意儿比佣金费赚多了。” 巴德烈看了眼路边,只见黎危和游厄相隔十多米,却都眺望着受光山谷的方向。 “这个游厄真的准备跟我们回灯塔?” “应该是。” “不奇怪吗?”巴德烈说,“他不可能不知道灯塔的存在,之前一直没想过被灯塔庇护,怎么现在突然感兴趣了?” “可能觉得居无定所的流浪累了吧……”梅纳迟疑了下,低声问,“你们有没有觉得老大最近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巴德烈浑然不觉。 “梅纳在背后讲老大坏话!”阿塞莉瞪他。 “哎呀我说真的。”梅纳苦恼地抓抓头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真的很奇怪。” 之前黎危说“我记忆中拥有这个瞳色的人只有一个,但他是个死人”的时候,梅纳就觉得不对味。 按逻辑说,黎危又不可能认识全世界的人,如今游厄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人,那就是别的陌生人呗。 可这几天的对话给梅纳的感觉就好像是,游厄明显认识过去的黎危,但黎危一边认为游厄就是记忆里那个已经死去的人,却又没法将两者的容貌对应起来,只记得一双眼睛。 什么原因会导致这种情况? 要么是游厄的脸跟过去长得不一样了,要么是老大的记忆出问题了。 但一个有序的秩序者,绝对不会出现记忆问题。 巴德烈见他这么认真,不由提醒道“出任务最忌讳的就是随便质疑队伍中的秩序者。” 如果连秩序者都不可信,那就没人可信了。 梅纳明白这个道理,可穿过沼泽的一路还是显得心事重重。 不远处,一辆黑色装甲车孤零零地伫在路上,几人加快脚步,将蟾蜍皮放到后车厢,紧绷的心情总算放松了些。 “再赶大半天路就能回去了——”巴德烈长出一口气,瞧了眼不远处的游厄,“老大,要带他一程吗?” 不管带不带其实都不影响游厄要进灯塔这件事。 流浪者进灯塔需要秩序者的担保,但灯塔可不止黎危一个秩序者。他不愿意接纳的人,其他秩序者未必不愿意,特别是游厄还拥有强大的能力。 黎危没有回答,反而看向梅纳“你好像有话要说。” 梅纳咬咬牙,干脆闭眼问出了口“老大,我能问问兰昭死的时候污染指数是多少吗?” “91。” “那他刚和我们碰面的时候……”梅纳咽了下喉咙,“应该没这么高吧?” “你想问那时候他的污染指数过没过80?” 80是一个临界点,污染指数低于80的人基本还有救,比如之前深陷共灵状态的巴德烈。可一旦超过80,这个人的理智基本是拉不回来了。 “确实没过。”黎危语气淡淡。 “那……”梅纳难得用了尊称,“您那会儿为什么不阻止他和朱恩的接触?” “那是他的选择。”黎危说,“我尊重个体命运。” 巴德烈听得心惊胆颤,想阻止梅纳继续,后者却着了魔似的追问“可您作为秩序者,应该比谁都清楚一个失序的秩序者能对周围的人造成多么恐怖的精神控制,兰昭所谓的心甘情愿和朱恩一起赴死究竟有多少被蛊惑的成分。” 兰昭自以为的愿意,极大可能是被污染被精神控制的结果。 但黎危还是放任了这个结果。 “所以呢?” “所以老大,对不起。”梅纳心一横,“我可能要测一下你的安全词。” “——在坍塌末期的最后战场上,您将您那位政敌怎么样了?” 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几分,安静到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野风。 战争刚结束的一段时间,很多幸存者在传黎危借着战争的名义杀死了自己的一位政敌。 某次,一位幸存者跟同伴眉飞色舞地宣扬这个说法,恰巧被路过的黎危听到了。 路人同伴质疑真假时,黎危停下,慢条斯理地说“真的,不仅弄死了,还扒皮抽骨、挫骨扬灰了。” “——对于这个真相还满意吗?” 在路人呆滞的目光中,黎危迤迤然地离去。 后来,将宿敌扒皮抽骨、挫骨扬灰的传闻就成了黎危本人盖章认证过的真相。设立秩序者安全词时,黎危还很随意地选择了这个问题,多年以来从未变过。 游厄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了,显得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我们黎指挥答不出来的话,我倒是可以帮忙。” 他记得再清楚不过。 巴德烈想死的心都有“梅纳你脑子坏了?突然犯什么轴?” 阿塞莉帮腔“笨蛋梅纳!质疑老大!” 梅纳没心情回嘴,见黎危一直没回话,心直接沉到了谷底“老大,您真的……” 黎危的视线在游厄唇上一扫而过,随后才回到梅纳身上。 他微微掀起嘴角,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你不会以为,我失序的状态下你还能像现在一样保有质疑我的理智吧?” 明明笑着,却叫人头皮发凉。 梅纳打了个寒颤,干巴巴地“啊”了声。 好像是这么个逻辑。 捡回来 一望无际的荒野上,装甲车孤独行驶,掀起一地沙尘。 金色的光于远处的天际线散落,黑龙曾经栖息的山谷已完全被笼罩。 光仍在前进。 它逐步驱散云层间的乌影,步步紧逼。偌大的荒野很快就被一分为二,一半熠熠生辉,一半幽暗孤寂。 晃动的车厢内,巴德烈抓着扶手宽慰道“老大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别想这么多。” 梅纳的身体在颠簸中倒来倒去,止不住地叹气“我怎么那么冲动呢!?老大这种级别的秩序者真失序了也没我发现的机会啊……” “笨蛋梅纳。”阿塞莉绑着安全带,双脚在空中荡来荡去。 梅纳抓抓头发,语无伦次地说“我,诶……就当时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起了这么个怀疑,不搞清楚我得憋死。” 巴德烈的肌肉与车厢铁皮撞得哐哐响“多大点事儿,最多被老大冷落一段时间。” 阿塞莉举起双手摇摆“打入冷宫!” “……” 梅纳跟这两人没得说,一点理解不了有可能被辞退的难过,想进老大队伍的觉醒者能围着灯塔楼梯从底排到顶,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的位置。 梅纳忧愁地看向车外,漫天的沙尘中,金色光线越追越紧。 他心口猛然一跳,本能地移开目光,唯恐多看一秒。 副驾驶座,黎危胳膊肘搭在车窗上,手撑起额头,闭眼小憩。 又一次颠簸后,他终于开口“再这么慢悠悠地开就滚下去,自己走去灯塔。” “安全驾驶。”旁边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原来你更喜欢刺激?” 黎危睁开浅色的瞳孔,看了眼后视镜。 刺眼的光晕逐渐逼近,大半的荒野都笼罩在金光之中,成全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天地一色。 黎危“你——” 刚说一个字,车身就“呜”得一声,速度猛增,带着黎危猛得往后一倒。 黎危险些撞上挡风镜,他被迫抓起扶手稳住身体,目视前方,语气平静“想死直说。” 游厄一脚刹车,窗外掀起浓浓尘土。 他侧身凑近,属于人类的温热吐息落在黎危颈侧。 黎危眯起眼睛和他对视,警告性地开口“游、厄!” “嗒”得一声。 黎危垂眸,游厄只是将副驾驶的安全带给扣上了。 游厄体贴道“不系安全带可不是好习惯。” “老大,发生什么事了!?”发现车停了,刚干了蠢事的梅纳第一时间从后窗伸出脑袋、殷勤无比地言表关心,刚好与倾身的游厄对上视线,还有黎危的微微一瞥。 哪怕看不到全身,这么近的姿势也足以梅纳脑补良多了。 在……接吻? 还有,这游厄手撑哪呢!? 游厄线条悠长的手臂被车门挡了半边,不清楚是撑在了黎危腿间还是腿上。 不论是哪个可能都足以叫梅纳抓狂。 他默默缩回脑袋,冷静地装作自己没来过。 巴德烈疑惑道“怎么了?” 梅纳吸气“没事。” 就是他可能活不久了。 “你的队友好像误会了什么。” 游厄笑得无辜,眼神却黏在黎危脸上,临摹着每一寸皮肤,试图找出一丝恼怒的痕迹。 然而没有。 黎危毫无反应,微微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明之前还说要扭断他的脖子,这会儿对他的靠近又不生气了。游厄颇觉无趣,一脚油门下去,装甲车再次行进。 前方道路宽阔,植被稀少。 远处,一座高塔于昏暗天地间拔地而起,直冲云层乌影,厚重且孤寂。 塔的顶端发散着暖黄灯光,指引归途。 途中,黎危做了个冗长的梦。 梦里的画面光怪陆离,异常久远,那双幽蓝的瞳孔始终如影随形。 对方的声音响起,带着层层递进的叹惋“我亲爱的指挥官,好久不见,你似乎很意外?” …… “伟大?高尚?不不,我亲爱的指挥官是世上最淡薄冷血、毫无感情的存在——这不是贬低,是夸赞。” …… “我曾经以为,人类利益至上就是你的唯一信仰。” …… “啊,巧了。黎指挥官丢了旧玩意儿,又想买个新玩意儿回去?” …… “我亲爱的指挥官,最近好梦吗?” “也许有一天,我会成为你的噩梦。” …… 黎危蓦然睁眼,浅色的瞳孔无波无澜。 离灯塔还有一小段距离,但很近了。 与之前的远观不同,眼前矗立的灯塔比想象中大得多,整体呈现细长的圆锥形,一层摞着一层,数都数不清,如一圈圈盘旋的巨蛇。 每一层都有密密麻麻的小窗口,看起来只有人脸大小,规律地密布在塔壁上。 大概是受光日已至,归途的人群与车辆极多,倒是有几分热闹所在。 大部分车辆看到黎危的车都会选择减速让行,但独独有一辆厚重的装甲紧追不放,疾起的沙尘呛得路人直咳嗽。 游厄饶有兴趣地问“你仇人?” 黎危顺着他的视线瞥了眼“停车。” 他们停下后,后面的车也跟着停了。 一个腰背有些佝偻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半边脸都镶嵌着铜色面具。是的,镶嵌。面具的弧度与另半张脸的皮肤完美齐平,仿佛已经长在了血肉里。 他拄着金属拐杖,下面的那只手也是冰冷的钢铁质感,一路延伸到衣袖里看不到的位置。 黎危伸出手,敲了敲后窗玻璃“阿塞莉,下车。” “阿爹……”阿塞莉应当是磨磨蹭蹭地下去了,“我给你带了礼物!” 男人抱住阿塞莉,喃喃道“哦!万幸。” 确认阿塞莉没有任何损伤后,他将女儿塞回自己车里,随后才走过来敲了敲车门,却对上了游厄的目光。 他显然怔了一怔,有些意外,而后才越过游厄看见黎危“给您添麻烦了。” 黎危不语地看着他。 男人移开目光“希望不会再有给您添麻烦的机会。” 这话听起来客气,但细想却处处古怪。 游厄嗅到了一股特别的气息“他叫什么?” 黎危回答“纽厄尔。” “他也是秩序者?” “嗯。” 和其他理智清醒的秩序者不同,纽厄尔显得有些神神叨叨的。 他上过两次监管法庭,一次是在他说自己见过旅人的时候,被人举报失序,第二次是他抱回阿塞莉说这是他女儿的时候。 人类拥有永生的基因,但作为代价,人类也是世上繁衍能力最弱的族群。废土纪到来后,受辐射、污染、适孕群体过少的种种原因,几乎看不到新生儿的降临。 于是当纽厄尔说自己和一个流浪者生下了一个孩子时,大家都认为他疯了。 游厄说“他很怕你。” 黎危“是吗?” “准确来说是恐惧与憎恶。”游厄体贴地剖析道,“他希望你立刻死掉。” 隐藏在纽厄尔面具下的情绪并不难捕捉,黎危自然清楚。但他在他有限的记忆里,从未有过和纽厄尔敌对、冲突的情况。 对方的恶意由来已久,不明不白。 好在黎危并不在意,他忽而道“进那个庇护所之前,我检定过它的污染指数。” 游厄感兴趣地回应“嗯?” “它的污染指数为危曲起手指,轻叩车门,“但显然,即便套着一个回响之地的内核,它也够不到这么高的污染指数。” “所以?” “也许是有别的什么我没发现的东西干扰了它。”黎危偏头,看着游厄,“你觉得呢?”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能影响到这个庇护所的东西也是极为可怖的存在。 100是百面骰的上限,不是污染指数的上限。 “黎大秩序官。”游厄叹息,“你就差把‘你就是那个东西’写在脸上了。” “你是吗?” “很重要?”游厄挑起一抹笑意,“你的怀疑不会因我的回答停止,但也找不到任何证据。” 百面骰从黎危的掌心翻转弹起,落下的瞬间被苍白的指尖接住,急速旋转。许久过后,仍旧没有停下的趋势。 这意味着面前之人是不可检定对象。 但理论上,除去秩序者本身,这世上不存在任何他们无法检定的存在。也许会出现失败的情况,却不可能无法开始。 半晌,黎危手一挥,握住半空落下的骰子“进去吧。” 灯塔一到二十层的外墙都围起了一圈又一圈的荆棘铁刺,只有一个入口,分为人行通道与车行通道。 一个男人站在门口,身着特殊图案的黑袍。 这是秩序者的标志服饰。 “受光的区域越来越大了,快进去!” “我们头顶的云层也要散了!” “磨磨唧唧的,我可不要变成光里的疯子!” 秩序者冷静地拦住混乱的人群“别挤,来得及。” “流浪者?” “这边走一下手续……” “要监管……” “不要一直注视受光的方向!”秩序者呵道,“面对我!注视我!” 诸多人声与车声叠加在一起,喧闹又混乱。 进入灯塔的过程非常顺利,没有盘查,没有检定,大概因为是黎危的车,哪怕车上有个陌生人,车子也能直接行驶进灯塔,于锈迹斑斑的镂空升降机里停下,两侧传来吱嘎吱嘎的声响。 环顾四周,他们已然处在灯塔一层,升降机悬空在中心位置。 只见头顶是一眼看不见头的镂空尖顶,盘旋而上的铁皮楼梯环绕在楼层之间,密密麻麻的房门向内倾倒,看久了会有种将要坍塌的错觉。 一眼看过去,熙熙攘攘的人头撑着扶手,从上至下,一层层俯瞰,嘈杂无比。 车内的黎危突然倾身,游厄呼吸一滞。就在将要贴近的刹那,黎危拔下驾驶座的钥匙,毫不留念地下车、关门,一气呵成。 “你可以走了。” “?”游厄跟着下车,“刚刚听门口的人说,流浪者进入灯塔后必须要由秩序者监管一个月以上。” 黎危站在升降平台入口“去地上七层,会有人为你分配。” 游厄本以为黎危会把他放在身边严加看管,没想到是直接不管了。他委婉道“我为你开了一路的车,就得到这么个待遇?” 黎危说“难道不是我的车让你少走了很长一段路?” 巴德烈从车厢里跳出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宽阔的肩膀撞到车顶,以至于整个电梯都跟着一晃,紧随其后的梅纳差点摔倒,好不容易蹦下来也不敢和黎危对视,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 巴德烈问“老大,那我们先回去修整一下?” 黎危嗯了声“记得去监管处报道。” “知道了。” “好的。” 巴德烈与梅纳一走,就只剩下黎危与游厄两人。 黎危走向圆形回廊“跟上。” 游厄走出平台的刹那,锈黄色的升降机突然动了,在链条的拉动下带着车辆一起下行。 此刻才能看到,原来灯塔还有地下的部分,与地上是一模一样的结构,盘旋的楼梯一路往下,直到看不见底的幽暗之处。 地面就像镜子,镜外是现实,镜内是影子。 “你住下面?” “上面。” 黎危踏上悬空的铁皮楼梯,一脚下去吱嘎吱嘎响,游厄跟在后面,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十万数的人类听着稀少,但全部塞进灯塔却异常拥挤。 每一层都有络绎不绝的居民,来来往往。他们只能在逼仄的房间、狭窄的走廊上活动,就连吊在楼梯下的集装箱都有人住。 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会坠下去。 大部分人都认识黎危,加上游厄的样貌实在惹眼,一路接收到了不少目光。甚至很大一部分人的眼里都携带着毫不掩饰的肉|欲,如果不是黎危在旁边,恐怕已经直接上来自荐床位了。 也有部分胆大包天的人从始至终都在盯着黎危,不敢直接看那张凌厉漂亮的脸,就只能在后面窥伺那劲瘦的腰身以及笔直修长的双腿。 一些商贩在人群中穿梭着吆喝“组装的上个世纪最新款越野战车,九成新,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正版《灯塔生存守则》,有秩序者的精神烙印,只要一万金,童叟无欺!” “本月新增意外保险,凡死于回响之地者,只需一千金,便可获得天价赔偿!限时限量,先到先得!” “古董台式游戏机,五万金即可拿下,往后的日子将不再枯燥无聊!” 黎危对这些熟视无睹,一路上到七层。 他踏出楼梯,路过一个房间门口时说“进去后会有人给你安排秩序者和住处。” 他没有停留,就要离开。 游厄问“我需要和监管我的秩序者住一起吗?” 黎危一顿。 “不住一起应该起不到监管的作用?”游厄靠在门口,“还是说你难道放心我和别人共处一室?万一他把持不住,要对我做点什么……” 黎危回眸一瞥,打断他的胡言乱语“怎么听起来,你好像很希望被我监管?” “当然了,我是你捡回来的啊。”游厄露出一个温情的微笑,缓缓道,“就算你不要我,我也会一层一层地爬上去,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到你。” 梅瑞斯 黎危头也不回地走了,连个眼神都没施舍。 游厄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黎危离去的背影,直到对方消失在人海,再也瞧不见。 “新来的?”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一个吊儿郎当的男人靠着楼梯,脸上化了浓浓的烟熏妆,看不清原本的样貌。他穿着一条宽松的工装裤,上身套了件背心,胸口两点都露在外面,刺着黑色铆钉。 他叼着烟说“劝你死了这颗心吧,每年想为黎危献身的痴男怨女能从地下一百层排到地上三百层,他要是哪天愿意打开房门,能连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休,累到精尽人亡为止。” 游厄饶有兴致地问“他身边一直没人?” “是啊。”对方吐了口烟圈,“要是他身边有过人,你长这样可能还有点机会,可就是一直没人,所以才劝你死心。” “长我这样的人很多?” “多?根本没有!你太小瞧自己了。”烟熏男抛了个媚眼,“光是你这个瞳色就够稀有了,何况脸还长得这么好……” 游厄仿佛不知羞耻为何物“也许就是因为没有长我这样的人。” 烟熏男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因为以前灯塔没有长我这样的人,所以黎危才一直没有床伴。 尽管游厄的脸确实够绝,但他还是想感叹一句太自信了。 人类入住灯塔多少年,黎危就孤身一人了多少年。 上个世纪黎危还是最高指挥官的时候,私生活尚且不容外人窥伺,但如今灯塔就这么大,就这么些人,谁跟谁打了啵儿,谁插了谁的屁股,第二天就能传得沸沸扬扬。 “也不好说。”一个拉着推车的商贩路过,忍不住插了一嘴,“指不定黎队就喜欢打野|炮呢,你看他每次带出去的觉醒者有长得丑的吗?在野外想怎么搞怎么搞,以地为床,以天为被,我们从哪知道?” 烟熏男没好气道“麻诌,你又开始胡说八道!” “怎么胡说八道了?你想想有谁能禁欲近百年,前面憋得住后面总会痒吧,这还是人吗?” 说完,这个叫麻诌的商贩凑近游厄,上下打量着他的脸,越看越满意“加油,我看好你!你想办法多跟黎队出去几次,他要真把你搞了……” 游厄挑了下眉“为什么是他把我搞了?” “呃……”商贩转移话题,“反正到时候你记得把一手消息卖给我,最好来点证据,我给你开高价!” “哦?”游厄问,“能给多高?” “五千……”说完商贩就自我否定了,“不,不,得翻倍,一万!一万怎么样?” “好啊。”游厄一口答应,“可到时候怎么联系你呢?” “通讯器啊!” “他新人,哪来的通讯器?”烟熏男挤过来,语焉不详地笑笑,“买通讯器要一千金,你要是没钱,可以来地下十层替我干活……一天就能赚到。” 上个世纪的货币在灯塔已经走不通了,通讯设备也一样。 “你别听他的!”商贩阻拦道,“这该死的杰里米专门做皮肉生意,你要真去了,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虽然来钱快,但不到一个月你的门客就能遍布灯塔每一层。就算将来金盆洗手了,大家也都知道你曾经被多少人睡过,照样把你当畜生,睡觉的时候指不定还有想逃票的人撬你房门。 “不用了。”游厄话锋一转,“如果客人都是黎指挥官的话,倒是可以考虑。” 这新人想的怪美。 不出意外,只需要一天时间,整座灯塔都会知道黎危又多了个痴心一片的追求者。 杰里米啧了声,不死心地贴近“不考虑工作那考虑考虑我啊?怎么样,去我那住一晚,我给你买通讯器?” 游厄弯弯眼角“和黎指挥官相比,你长得有些许逊色。” “……”倒也不必笑着说这种话。 杰里米叹了口气,又是一个吊死在黎危身上的傻子。他夹出一张卡片塞进游厄口袋,暧昧地轻拍两下,“要是在黎危那受挫了可以来找我,地下十层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商贩倒是发现了盲点“你叫黎队指挥官,不会是上个世纪认识他吧?” “是啊,何止认识。”游厄微笑,“我们曾亲密无间,熟悉并了解对方的一切。” 游厄叹惋的样子仿佛真的在回忆过去,不像是说谎。 商贩顿时眼前一亮,脑补了一通旧日情人在战场失联百年后废土重逢的虐恋故事,多感人啊。 他提醒道“你搞定他以后,一定要给我一手消息啊!” 游厄委婉道“可我没有通讯器,不好联系你。” “呃……”商贩迟疑了下,“你登记入住后,监管处会给你发生活费,你来我这买,我给你打折?” “那我不就没法生活了?”游厄提议,“不如这样,你送我一个通讯器作为定金,我搞定黎指挥官后,你再从尾款中扣除通讯器的钱,怎么样?” “也行……” 商贩拿起一个通讯器,犹豫了下,总感觉哪里不得劲,但游厄已经接过去别在了领口。 “等等!”商贩回过味来了,“怎么变成我请你去搞定黎队了?不应该是你自己想搞他,顺便卖消息给我吗?” “是啊。” 商贩“……” 操啊,被新人摆了一道。他嘴角抽了抽,只能想办法从别的地方赚回来“你这么喜欢黎队,可以买套有他精神烙印的《灯塔生存守则》啊!有他的庇护,你绝对不会被任何污染物蛊惑!本周购买只需要一万五,还附赠一套完整的灯塔法规——怎么样?不错吧!” 游厄看着商贩手中的纸质守则,完全没感受到一丝黎危的气息。 纯盗版。 毫无兴趣。 商贩苦口婆心道“我知道你没钱,不是让你现在买,等你多接几单任务,口袋不就富裕起来了?” “再说吧。”游厄转身,走进了登记处。 “通讯器不买也行,但一定要来我这买把锁啊!”商贩在后面喊,“咱这门锁质量不好,你长这样容易被人撬门——等一下你没留我的通讯号!9567321!记住啊!9567321!” 这一批入住的流浪者不算多,游厄前面只有四五个人。 身穿黑袍的秩序者站在一旁,紧闭双眼,每过一人就投掷一次骰子,目的是检测每一个流浪者的属性。 他说“普通人。” 旁边的工作人员招手“来我这填表。” 秩序者对下一个人说“觉醒者。” 工作人员指了指“从这个门进去。” “觉醒者。” “觉醒者。” “觉……”轮到游厄的时候,对方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骰子在桌上疯狂转动,速度不仅没有变缓,反而越来越快。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秩序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又是十几秒过去,骰子的速度终于缓了下来。 “100!?” 工作人员的惊呼刚落下,骰子便翻了两个小面,最终停在了3上面。 秩序者的脸色瞬间煞白无比,身形猛得一晃,如果不是被旁边的人及时扶住,恐怕就直接摔倒了。 他难以置信地说“检定……失败。” 他的检定逻辑很简单,50以上的数值代表眼前人是觉醒者,50以下代表不是。 数值越高,意味着被检定人的觉醒能力越强,数值越低,意味这个人的资质越普通。 而1-5是较为特殊的数值,代表检定失败。 一旦失败,秩序者就会遭受不同程度的反噬。如果掷到1,秩序者甚至可能当场暴毙。 但检定失败的情况十分罕见,除非对方的精神值高于自己太多,否则不可能出现检定失败的结果,而觉醒者的精神值通常都不会很高。 “幸好没有掷到1。”工作人员的态度慎重起来,“可能是新秩序者,得上报梅瑞斯。” “梅瑞斯?” “梅瑞斯是我们的秩序长,也是灯塔的保护神,没有任何污染能突破她的防御。” 游厄露出了一个夸张的笑容“原来如此。” 难怪黎危放他进来后就不管他了,因为在所有人的概念里,一切与污染有关的生物都无法进入灯塔。 所以现在,黎危默认他是人类了吗? 灯塔第一百层。 黎危的衣服都在旁边的脏衣篓里,自己置身在温热的水流中。他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会出现一些纷杂的画面。 距离最后那场战争已经过去了九十多年。 人类侥幸获得胜利,开启了新的纪元,却也陷入了更大的困境。 世界只剩一片废土,人类城市不复存在,一切武装力量都消耗殆尽,文明与科技倒退了数个世纪。 最麻烦的是,祂们虽然陷入了沉眠,但污染却并未消失。 人类的数量也成了曾经人类眼中濒危动物的数量,稍有不慎便有灭族之灾。 战争结束后,黎危日复一日地带领幸存者清除回响之地,很少回想往事,待他某次冷不防地回看记忆时,却发现大多画面都已模糊。 失序吗…… “所以老大,对不起,我可能要测一下你的安全词——” “在坍塌末期的最后战场上,您将您那位政敌怎么样了?” 梅纳的声音依稀响在耳边。 黎危的情况很特殊,他是中途转变成秩序者,且没有苏醒伴生物。但这么多年来,他理智如常,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门外响起敲门声“叩叩——” 水声戛然而止。 黎危擦干头发,重新穿上衣服。 他的房间不算大,一个卧室加一个小厅,和灯塔低层房间相比已经非常宽敞了,至少没那么窒息。 不过他生活的地方很单调,房间里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柜子里的衣服也都是差不多的款式,显得非常无趣。他将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高处,而后又戴上手套,将褶皱一点点捋平,才走出去为来访者开门。 “坐。” 来人名叫克里,上个世纪时,他曾是黎危的副官。 他走到沙发旁坐下,肃穆道“长官。” “最近一个月怎么样?” “还是和以前一样。”克里知道黎危问的是灯塔近况,他犹豫了下,说,“不过梅瑞斯醒了一次。” 庇护灯塔需要消耗大量的精神值,因此梅瑞斯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 “她有说什么?” “她只说了三个字——地下城,然后就又睡过去了。” 地下城…… 上世纪最后一场战争开始不久,地表与地下城就被迫断了联系,一直到现在都没能恢复通讯。灯塔每年都会尝试搜寻地下城的信号,但一无所获。 黎危的情绪没有任何起伏—— 也能理解。如今地表全是污染与辐射,幸存人类又不多,地下城没必要冒着风险打开通道接纳他们。 “游厄见到梅瑞斯了吗?” “见到了。”克里说,“默文检定他属性的时候掷到了3,登记处立刻就带他见了梅瑞斯,不过还没出来。” 黎危倏然抬眸“默文能检定他?” 克里愣了下,没反应过来“是的……” 黎危闭上眼睛,思绪百转千回。其他秩序者可以检定游厄,但他不能。 为什么? 游厄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 许久过后,黎危再次开口“你见过他了吗?” 克里点头“远远看了一眼。” 黎危“认识那张脸吗?” “不认识。”虽然不知道黎危为什么这么问,但克里还是老实回答道,“虽然您带回来的这位确实长得让人……难以忘怀,但属下并不认识他。” “……”黎危看向克里的目光带了些许审视。 种种迹象都表明,游厄就是他记忆里死去的那位“政敌”。克里作为他曾经的副官,不认识他政敌的概率有多少? 微乎其微。 克里忐忑不安地坐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认识老大带回来的那个人? 可那双眼睛太特别了,按理说如果认识,他不可能没见过。 “滴滴——” 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有人发来消息。 ——梅瑞斯醒了。 ——她要见你。 杀了他 黎危垂眸看了半晌,起身道“你可以走了。” “是,长官。” 黎危走向巴掌大的窗口,玻璃外映射着刺眼的金光,一切景象都变得煞白无比,就连肆虐的狂风都变得寂静无声了。 他抬手,似乎想去触摸玻璃上的光。 走到门口又回首的克里吓了一跳“长官!” 黎危指尖碰上玻璃的刹那,唰得一声,一整块吸光幕布从天而降,整座灯塔都被笼罩其中!所有窗口都变得幽黑一片,内部光线又恢复了人们习惯的昏暗。 在光出现前,他们从未觉得自己的世界昏暗过。 以至于刚开始甚至有人将“光”的照射当做神迹,人们欣喜若狂,希望光驱散阴影,结束人类与影污染数万年的抗争。 片刻后,“滴呜滴呜”的警报声响彻整座灯塔,广播里便传出了一道喑哑低沉的女声。 “各位,我是梅瑞斯。” “受光日来临,一级警报已经开启,灯塔将进行全面封锁。注意,所有人不得外出,未归者不得进入,更不允许制造、宣扬恐慌,如有违者,一律驱逐处理。” “再说一遍,所有人不得外出,未归者不得进入。” “最后,祝各位有个好梦。” 广播结束,克里长出口气“不知道这次的受光日要持续多久……” 人类总是会在受光日心神不宁,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曾有人将其称之为“趋光性”,因此大多数人为了不受影响都会选择睡觉。 黎危突然开口“以后不必再叫我长官。” 克里一怔“长官……” 黎危转身,平波无澜道“你已不是我的副手,我也不再是战场上的指挥官——旧时代已经过去,如今是全新的纪元。” 对人类而言,满目疮痍的纪元。 克里走后,黎危离开房间,走向回廊一侧的电梯。 虽然高层没多少人住,但底层的喧闹还是不绝于耳。 不用俯身,余光就能看到下方数十层回廊的情景,人头攘攘,好不热闹。 灯塔就像个空心的蜂巢,巨大无比,四周都是狭小逼仄的房间,将人类完全地裹挟其中,密集拥挤。 黎危踏入电梯,按下负一百层。 灯塔地面往上有三百层,但往下却只有一百层。 电梯匀速下降着,每经过一层,外面都会透进不同的喧闹。商贩的叫卖,居民的谈笑,甚至于电梯口回廊外的某个集装箱里传来男女的调|情声,夹带着“”的晃动……与电梯内的寂静是鲜明对比。 叮得一声。 电梯门开了。 黎危走进幽暗的回廊,两侧都是墙壁。绕了一圈后,他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一时不见,如隔三秋。” 黎危莫名觉得,这句话的应该加个前缀—— “我亲爱的指挥官。” 黎危说“去电梯等我。” 游厄欣然同意“好啊。” 游厄离开后,黎危才问一旁的默文“怎么说?” “不是新秩序者。”默文摇摇头,“只是个精神阈值比我高的觉醒者。” 他看起来十分虚弱,脸色惨白,还没从之前检定失败的反噬中恢复。 黎危已经得到想要的信息,作为灯塔的庇护者,梅瑞斯对于游厄的出现没有任何异常反应。 或许游厄确实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活人,又或许…… “我和梅瑞斯单独聊聊。” 默文安静退离“好。” 灯塔的最底层并非空心,中间是坚硬的石地。一个穿着黑袍的女人站在中心,头顶是一盏光线微弱的灯。 听到脚步声,她幽然开口“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黎危问“梦到了什么?” 梅瑞斯说“梦到了最后一战里,我们用鲜血埋葬的‘伽马’卷土重来,祂出现在灯塔之外,比从前更为庞大,祂的身躯遮挡了光与云层,扭曲的触手刺穿大地,人类即便仰望也看不清他的眼睛,比蝼蚁还要渺小。” “祂轻轻一挥爪,灯塔便塌了。” “……”黎危不语。 “最后,祂朝着地下城进军。” 梅瑞斯转身,头顶的灯光映得她的皮肤白到透明。明明样貌与常人无异的年轻,看起来并没有罹患“老死病”,却披着满头白色卷发。 一阵安静后,黎危语气淡淡地开口“你希望我去地下城看看?——先不说地下城离我们有近万公里,光论灯塔有多少人对地下城心有怨言,你不会不知道。” 梅瑞斯沉默地面向他,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灰绿色的眼睛黯淡无光,已然失明。 黎危漫不经心道“你以为灯塔有多少人愿意为了地下城冒着生死风险长途跋涉,就为了一个不知所以的梦境?” “人类的文明火种必须延续,地下城是唯一的未来。”梅瑞斯轻声说,“它若覆灭,我辈的苟活没有任何意义。” …… 离开之前,黎危回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灯塔如今有多少人?” 梅瑞斯没有奇怪黎危为什么这么问,只是轻轻翻转手腕。厚重的黑袍下,一枚百面骰高高抛起,快速落下。 她给出了一个无比精准的答复“十万零一百二十一人。” 黎危转身离去。 空荡的厅内,只剩梅瑞斯孤身一人。 黎危走向电梯口,游厄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直到与黎危对上视线,身形轮廓才清晰起来。 但这或许只是黎危的错觉。 既然梅瑞斯没有对游厄动手,说明他的存在合理。 “你是不是欠我一个抱歉?”游厄弯弯眼角,笑问。 “欠着。”熟悉的回答。 “这样好了,请我喝一碗土豆汤吧。”游厄一副我很好哄的样子,“我就原谅你。” 黎危没说什么,按下负三层。 电梯开始上行,五分钟后终于停下。 电梯门还没打开,喧嚣的人声便传了进来。 这一层主要供应吃喝,当然,要另外付出高额费用,与地表三层的食堂不同。 回廊一圈都是小铺子,人头攒动,络绎不绝。 酗酒的男人背靠镂空的扶手,瘫在地上,路过的女人用力拍了下白脸小哥的屁|股,穿着风|骚的男人与壮汉若无旁人的接吻,粗糙的大手已经顺着裤腰摸了进去…… 游厄突然说“杰里米。” “不错。”黎危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嘲讽还是真心夸赞,“进来不到一天,你就认识了灯塔赫赫有名的皮条客。” “他邀请我去地下十层工作。” “凭你的条件,应该能当个头牌——来两份土豆汤,都不放香菜。”黎危在一个小摊前站定,而后又对游厄说,“就是身体遭点罪,毕竟他那的男性工作者前后都要贡献。” “滴”得一声,他付了十金。 游厄完全没在意黎危的后半句,而是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两份都不放香菜?” 黎危随意道“因为我不吃。” 所以也见不得别人吃。 游厄笑了,就像一个得到心仪礼物的寻常人类,如沐春风“巧了,我也不吃。” “……” 周围没有空余的座位,他们只能靠着栏杆品尝土豆汤。两人的样貌太惹眼,加上几乎没人不认识黎危,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格外多。都在窃窃私语,谈论两人的关系。 黎危泰然自若,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 不远处的商贩麻诌看到这一幕激动得热泪盈眶,交易有戏!! 土豆汤的热气扑面而来,里面还掺杂一些碎肉,浓香的气息勾得人食欲大开。 “下面几层做什么的?” “二三层以吃食为主,四五六是黑市,七八|九是赌场,十层到十三层都是你将工作的地方。” “……我拒绝了杰里米。” 黎危语调轻扬地哦了声“那我该恭喜你,没有误入歧途?” 从扶手处俯瞰,地下十层两侧竟然都有悬吊的平台,穿着暴露、面容姣好的性工作者正于上面跳舞。左边都是男人,右边都是女人。 他们偶尔弯腰翘臀的时候,上方的人都能瞧见臀|部缝隙。 有不少人消费不起,就都趴在回廊栏杆或楼梯扶手处往下看,一饱眼福。 无趣。 庸俗。 但游厄想象了一下黎危站在上面,周围遍布无数观众,每一个观众都长着自己这张脸,拥有蓝色的眼睛…… 啊,还不错。 突然,一道声音响起“你好!灯塔最强领队黎危与旧日情人的虐恋话本需要吗?” 一个年纪看起来不大的男孩一路走一路推销,根本没注意到前面两人是谁。 “?”黎危眯了下眼睛,“谁和谁的话本?” 男孩抬眸,看清黎危的脸时顿时磕巴了下“您,您和您的……旧日情人。” 黎危似笑非笑道“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情人。” “我,我也不知道……”男孩小声说,“都是别人写的……” 游厄很感兴趣,接起一本看了看,赫然发现这个故事的基础就是他先前和商贩胡说的那段话。 他将其中一段读了出来“黎秩序官不相信昔日的情人真的还活着,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将人带回灯塔后,他仍然怀疑对方是什么非人的怪物,却又下不了杀手,只能用冷淡疏离的态度面对对方。游厄心里弥漫起浓浓的苦涩,却只能在他人询问时用笑容掩盖悲伤‘何止认识,我们曾亲密无间,清楚并了解对方的一切。’” 啧。 这才半天,连他的名字都搞清楚了,那个商贩实乃人才。 男孩尴尬地挠挠头“这一册特别火,已经销一千多本了。” 灯塔压抑逼仄,生活枯燥且乏味,人们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 “二位要不要也来一本,回去慢慢看?”男孩卖力地给当事人推荐,言语间满是期待,“这个作者文笔很好的。” “……”黎危掉头就走。 倒是游厄真就用刚发的金票买了一本。 他边走边看“黎秩序官考虑收留我吗?一不小心钱都花完了。” “买了什么?” 游厄扬扬手中的话本,眼睛眨都不眨“还有一个通讯器。” 话音刚落,就有人挤过来热情地说“这位游先生,如果缺钱,可以考虑卖掉你的眼睛。” “?” 这问题实在过于离谱,因为黎危在,大多数人都不敢上来跟游厄搭话,这人不仅胆大,还一开口就是逆天之言。 游厄偏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笑容可掬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灰色西装,领口打着一个领结。 “你的眼睛太漂亮了!”对方夸赞道,“如果你只卖一只,我可以开价十万,如果你愿意两只一起卖,我开价三十万!并且免费给你装一对义眼,怎么样?” 游厄反思了一下。 为什么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这种问题。 装人装得太像了吗? 游厄指了指黎危,凉凉一笑“抱歉,他最喜欢我的眼睛。” “确实,不过我更喜欢它不在人身上的时候。”黎危驻足,像个托儿,“这位游先生如果愿意卖,我可以十倍价格收购珍藏。” “……”游厄微笑,“他说气话呢。” 眼珠收购商遗憾一叹,转而道“如果哪天愿意卖了,记得来找我,我住九层07号房。” 黎危微不可闻地笑了声,转头将土豆汤的盒子扔进角落垃圾桶。 他走进电梯,也没急着按关门键。门自动关上的前一刻,游厄跟了进来。 “登记处没给你分配秩序者?” “分了。” 游厄说完,黎危的通讯器就亮了。他收到一条短信,赫然是一张流浪者监管分配表。 下面的评语写着由于该流浪者精神阈值较高,并且自我举荐希望由黎危监管,恰巧也是由被黎危带回灯塔,遂如此分配。 这个评语多此一举到像是怕黎危撕票。 “他们说你从来没干过监管的活,因此没有对应的监管宿舍——所以收留我吗?”游厄叹惋道,“要是拒绝,我就只能干点烧杀抢掠的活了。” 黎危偏头看他,半晌才说“受光日一结束,我就会离开灯塔。” 之前登记处有人告诉过游厄,流浪者不仅需要一个月的监管,且这期间不得离开灯塔。 他苦恼道“这倒是有点难办……” 通讯器又响了一声,黎危垂眸扫了眼上面的内容,说道“——也不算难办。” 地上100层到了。 黎危走出电梯,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他打开门,没有关上,游厄有些意外地跟了进去。 “门关上。” 游厄听话照做。 他站在门口,一寸一寸地窥伺着黎危生活了近百年的地方,此间布满黎危的气息。浓烈的、令人食欲大开的气息。 比土豆汤还要美味一万倍。 黎危仿佛没感受到身后湿黏的视线,他走向角落的古董咖啡机,冲了两杯,一杯递给游厄,一杯送到自己唇边,而后走到沙发上坐下。 有一瞬间,游厄都怀疑黎危是不是想起来了,这个场景分外熟悉。 “黎指挥官对自己的那位故人当真没有非分之想?”游厄缓缓走近,撑着沙发扶手,将黎危笼罩在身下,“一双与他相像的眼睛,都值得你花大价钱收购珍藏?” 黎危抬眸,无动于衷“人总会垂涎稀有的东西。” 游厄实在对当年那个吻背后的意义好奇至极,如无数蜈虫爬在心上,瘙痒难耐“之前梅纳测你的安全词时为什么不回答?” 他直勾勾地盯着黎危的唇,妄自揣测“因为我在场,说不出口?” 黎危没说话。 太近了,游厄的这张脸放大看去,冲击力意外地强劲。之前说少了,游厄若是去地下十层工作,整座灯塔都会为他混乱疯狂。 仿佛情不自禁,黎危摘掉黑色手套,抚上了游厄的后颈。 许是出于危险的直觉,许是黎危的掌温较为温热,对于游厄的体温来说有些灼烫,他本能地颤了颤。 无人再出声。 因为黎危偏过头,距离越拉越近,仿佛下一秒就要吻上来。 但实在太慢了,游厄主动往下压了一寸,就在即将吻上的刹那,他听到“嗒”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坠在了地上。 余光里,一枚百面骰滚落在地,停止时正上方的数字显示99。 游厄想撤开已经来不及了,放于他后颈的那只手突然用力握住,猛得一拧!同时袖口寒光一闪,一把利刃直接从上至下地刺穿了游厄的脖子!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洒了黎危满脸。余下的血液不断涌出,浸透了黎危今日刚换的衣衫。 游厄僵直地倒进黎危怀里,表情还维持着上一秒的亢奋。 空气中响起一道微不可闻的轻叹“早说过了啊,再靠这么近我会拧断你的脖子——怎么不听呢?” 黎危单手拥搂着怀里的尸体,将冷白手指送到唇边,舔舐掉了指尖上残留的血。 和记忆里一样的味道。 安格尔 那位想收购游厄眼睛的商贩出现时,黎危便颇为认同,游厄的眼睛确实适合珍藏。 当然,这还不至于让他手染鲜血。 进电梯的时候,黎危其实收到不止一条消息,其中一条是流浪者监管分配表,另一条是登记处发来的灯塔人口数目。[截止一小时前,灯塔人口总数为十万零一百二十二人。] 比梅瑞斯报出的数目多了一个。 梅瑞斯的检定不可能出错,只能说明有东西装得人模人样混入了灯塔。 至于梅瑞斯为什么没有发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黎危过不了几天就要离开灯塔,前往万里之外的地下城,没法继续监管游厄。 灯塔较为强力的秩序者都会带队出任务,留下来的都是像默文那种精神值不是太出众的秩序者,也控制不住游厄。与其抱着侥幸心理,不如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一以上都不是黎危突下杀手的原因。 杀死游厄于黎危而言是件很随心的事。 离开梅瑞斯那里的时候,黎危还没起杀心,吃土豆汤的时候也没有,游厄一脸“信任 于是他便动手了。 完全没有预兆,令人猝不及防。 以至于游厄感受到杀意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逃离。 被利刃刺穿脖颈的刹那,游厄内心在想什么? 当年,死前得到一个吻的“故人”又是什么心情? 黎危突然很想知道。 应该先套套话再杀的。 “咚”得一声。 有什么东西从死去的游厄手中滑落到地上。 黎危倾身捡起,是那册热销一千多的话本。 他靠着沙发,游厄的脸就贴在他的肩侧,漂亮的蓝色瞳孔还幽幽睁着,死不瞑目地盯着他的侧脸。 他就着拥搂尸体的姿势看起话本,随着哗啦的翻动声响起,粗糙的纸张上留下了一道道血指印。 在话本里,游厄是黎危捡回家的小可怜。作者甚至结合了当局实事一一人宠狂潮。 上个世纪无疑是人类历史上最黑暗、压抑的时期,大部分能力强盛的觉醒者都进了军队,以对抗那些庞大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污染物,这间接导致了各大城市治安极差、风气混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黑市盛行性|奴的贩买与拍卖,以拥有兽化能力的觉醒者为主。 这类觉醒者通常只是躯体力量强大,只能对抗一些野兽或寻常的污染物,对于当时真正的战场只能起到一个炮灰的作用。一些利益相关的人甚至研究出能够强行抑制兽化、只展现部分兽类特征的药剂,比如依旧让该觉醒者保留人类的身形,只异化兽耳、尾巴,强行关进笼子里放到拍卖行里供万人观赏,再高价卖出。这些相对而言还算常见,过去也有一些较为弱小的兽化觉醒者自愿如此,去红灯区干一些来钱快的身体交易。他们打造人鱼,封死在鱼缸里供人逗弄,创造人马在角斗场竞赛,将两个打了药的人蛇关在一起,于黑市影院上演交媾的戏码供人观看....但随着越来越灰暗的时代背景,人们的猎奇欲日渐高涨,市场开始开拓新的路子,越发展,越变态。一时间,这类觉醒者人人自危,哪怕街道上都可能被人迷晕卖进非法交易场所进行改造。 只有更黑暗,没有最黑暗。 话本里的游厄就是这么一个小可怜,但他比较幸运,逃跑并即将被抓回去的时候撞见了已经成为少校的黎危,就这么幸运地被带走了。他弱小无辜、可怜又黏人 “黎危”实在不忍,便一直养在了身边,中间经历过被同僚举报有不法癖好 小可怜又被黑市绑了回去种种虐心剧情,幸好,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然而很快,坍場纪的最后一战拉开序幕,“黎危”必须前往一线战场,走之前柔情保证一定会回来,然而战争无情,他们虽是败了,人类城市也没能守住。“黎危”以为小可怜葬身在了残垣断壁中,便子然一身地在灯塔度了百年,没想到一次外出任务,竟与旧人意外重逢。黎危翻动着纸张,那些文字看进眼里,却没有走进心里。 他对人宠狂潮的这段历史有印象,但只有粗略的轮廓,没有具体细节。 一过去数百年的记忆都是如此。 话本还提到了他那位政敌,但只是简单带过,没有具体描述,说是个厉害人物,曾是公认最强的觉醒者,却于最后一战中被他设计弄死。“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这八个字在黎危口中碾转一圈,脸上还挂着半干的血。他兀自笑了笑,点评话本里的自己:“暴殄天物。”黎危打开通讯器,翻找过后给一位名为“安格尔”的人发去信息。 一来我住处,做笔生意。 那边秒回:您是真对那位的眼睛感兴趣?虽然十倍价格很诱人,但是杀人越货的勾当我可干不了。黎危回了四个字:不用你干。 那头沉默片刻,缓缓敲来一个问号。 约莫二十分钟后,有人敲了敲门。 彼时的黎危刚清洁完脸上的血,正悠然洗着手:“稍等。” 一些水渍溅到了镜子上,模糊了黎危的身影。 他走出去,打开门:“进。” 门外的安格尔赫然就是先前想要收购游厄眼睛的那位商人 一个做人体改造的商人,阿塞莉父亲的脸就是他给装的假面 他是灯塔唯一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纽厄尔去野外寻觅“太岁”,一种类人体的活肉,结果却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身体但好歹是捡回了一条命,安格尔便为他量身定制了冰冷的钢铁之肤 ”黎-” 安格尔刚发出一个音节,后面的“队”字还没说出口便戛然而止了。 他嗅觉不错,眼睛也没瞎 只见客厅中最贵的家具一一那张蟾蜍皮沙发上趴着一个人,后颈俨然有半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间接告知了安格尔这间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他终于明白了黎危那句“不用你干”是什么意思。一灯塔讨论度最高的秩序者、上个世纪的人类最高指挥官于灯塔不起眼的一间小屋里,杀死了刚刚重逢的“旧情人”。出于找乐子的心理,安格尔也买了那个话本。虽然知道不是真的,但看完话本再看这一幕还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代表有序的秩序者在受光日杀死了自己的同胞,难免会让人觉得这位秩序者已经失序了。 可这是黎危。 他和梅瑞斯一样,是秩序者权威的代名词。他若失序,整座灯塔没一人能够逃脱。 “您叫我来....”安格尔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声音越来越小,“不会是要我把他眼睛挖出来吧?”黎危示意安格尔往里面走两步,然后关上了门,安格尔紧跟着一抖。 “不用那么麻烦。”黎危慢条斯理地说,“我现在觉得 这双眼睛还是放在人体上更美观。 “所,所以.....” “把他做成标本就好,不会腐烂的那种。” “...”安格尔感觉自己的san值正在狂掉。 他肠子都悔青了,就不该贪黎危的那点钱。 “材料都在我的铺子里,可我住九层,您这一百层,怎么能避着人把这位游先生弄下去?” “今天受光日,还在高层活动的人基本都在睡觉。” ....”安格尔咽了下口水,“我不敢。 安格尔不是没杀过人,整座灯塔应该找不出一个没杀过人的人。但偏偏面前的杀人凶手是黎危,杀人地点又是严禁残杀同胞的灯塔,竟是叫他生出了几分胆寒。“好吧。”黎危坐在了沙发上,一旁就是游厄的尸体。他轻抚着游厄的侧脸,看着安格尔说:“看着我,安格尔。”安格尔本能地抬起视线,对上黎危的目光。 黎危退而求其次地问:“搬运他的活就不用你做了,你只要告诉我,这笔生意你接不接?” 数秒后,安格尔回答:有钱送到手边不赚的道理?” “那就好。”黎危微笑道,“他会在一小时后送到你的铺子。 安格尔鬼迷心窍地点了点头。 一小时后,灯塔第一百层的某间房门打开,黎危打横抱着一个人走了出来。 怀里的人穿着整洁,盖着一件长外套,脸埋在黎危胸膛,看不清表情。 “黎队?”身后突然响起了开门声,有人叫住了黎危。 他回首看去,是住隔壁的姚皓。 “怎么没睡?” 姚皓没忍住往黎危怀里多看了几眼,但由于是背对的视角,只能看见一双弯折的腿。 “刚被噩梦惊醒了,有点心神不宁的,出来透透气儿。 “那你继续透气。”黎危抬腿就要离开。 姚皓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黎队,你这是..... 黎危答:“他受伤了,我带他看看医生。 什么伤才需要这种姿势去看医生? 姚皓顿时脑补了一通激烈的床戏,但按理说灯塔房间隔音不算多好....位挺能忍啊。 看来那些话本里关于黎危的八卦也不全都是空穴来风。 “那你们快去吧,别耽误了!”姚皓都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黎危颔首,走向电梯。 他刷了下权限卡,将电梯锁住,一直下到九层之前都不会在其它楼层停留。 那些候在电梯外、狐疑电梯怎么按不开的人自然想不到黎危与自己只有一门之隔,怀里还抱着一具尸体安格尔的铺子就在电梯旁边,黎危抱着人走进去,被慌张的安格尔迎入里间的暗门。 处理台已经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各个器具应该也都消毒了数遍,反着晶莹的光泽。 ”放这上面就行。” “劳驾。”黎危放下游厄的尸身,客气道,“麻烦多加照顾,希望受伤的地方也能够恢复如初,全部用最好的材料。安格尔抽出手帕,擦拭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好的。” 有那么一瞬间,安格尔怀疑自己前面冒失地接了这单生意完全是被黎危蛊惑了。 他知道黎危有一项名为[言灵]的能力,但据说只能对污染物使用,而且前面在一百层交谈的时候,黎危手里并没有骰子。黎危走后,安格尔走向台面,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游厄的身形样貌过于完美,简直不像人造物,脖子上的血窟窿是唯一败笔。 安格尔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念叨着:“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富贵险中求.....富贵险中求。”他转身去操作台上捣鼓材料,嘴里碎碎念着:“100克太岁,30克蛛....蛛丝在哪儿呢?” 一阵冷风吹过后颈,他停下动作,猛得回头:“谁?” 身后空无一人,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 可他刚刚分明有被人窥伺的感觉。 这种生死攸关的直觉曾在黑天里救过他无数次,安格尔双手一扬,数道铮鸣响起,周围一切与金属有关的利刃都浮在了空中!他绷紧神经,低呵道:“是谁?出来!” 异变体 即使是受光日,黑市依旧无比热闹。 人群熙熙攘攘,砍价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最低一千六,这蛛丝有多难得你不知道?这么点就能打造一副韧性拉满的手套了!” “你要是想搞个防护衣穿穿就把我这里的都买走,刚好够做一套,我还能给你折上加折。 另一头,摊贩无奈道:“哎哟,这鱼人鳞片磨粉的作用多了去了,我怎么跟你一一讲清楚!?你去买个百科全册看看,别搁这耽误老子时间!”他旁边的摊位更是异常热闹,麻诌大声吆喝:“清仓大甩卖啊,清仓大甩卖!今日最后一百册,不要九九九,不要九九九,只要十九点九就能一揽旧日指挥官路人试阅了几章:“什么时候出插图版?” “你可别砸我生意!”麻诌脸色一变,“编编故事赚点 外快就算了,真把黎队画上去我明个儿也不用摆摊了,直接从这跳下去得了。” “瞧给你怂的!” 话音刚落,旁边的电梯就“叮”得一声。 这声音不算常见,也不算很少见一一在灯塔坐电梯是要付费的。 因为只有一部电梯,上下却有四百层。如果所有人都能坐,可能一天排到晚都上不去想要的楼层。 加上很多居民基本只在固定的几层活动,也用不上,会坐电梯到黑市的基本都是高层住户。 所以当电梯响起的时候,大家只是随便瞥去一眼,却在看清来人面目的刹那瞬间噤声。 麻诌感觉到周围一瞬间的安静,本能地抬头看了眼,恰巧对上黎危的视线。 他心想,完了。 一语成谶,黎危真来掀他摊子了。 麻诌膝盖一软,差点跪了:“对不起、对不起黎队,我不是故意..... 黎危随意瞥了眼便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从麻诌摊前经过。 ”......”” “哦天哪!”麻诌拍拍心脏,“原来不是来找我的。” 路人狂笑不止:“他黎危有那么恐怖?给你吓尿了都!” 麻诌意图挽尊:“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这叫先礼后兵,这么真诚的道歉他还好意思为难我?” 黎危很少踏足黑市,这是公认的事实。 传闻他在外出任务的时候,即使杀死怪物获得什么战利品也从不参与分赃,全给队友。 但黎危仍然是灯塔顶顶有钱的人,只靠这么多年的任务酬劳。 周围响起一些讨论的窃窃私语: ”黎危怎么来了?” “他来买什么?” “今天可真是稀了个奇...... “希望他能把我这里的东西全部扫空,我好回去睡觉!” 黎危没在任何摊前停留,他沿着回廊饶了半圈,来到了电梯的正对面一一 一家卖活宠的门店。 招牌上写着:带一只萌宠回家,缓解你一生寂寞。 店里的宠物千奇百怪,什么都有。无数大小各异的玻璃缸摞在一起,有些沙土铺底,有些装满了水。“有绯红章鱼吗?” “哟,稀客!”店主立刻迎了出来,“黎队是要普通形态还是异变体?” 他在前面领路,黎危跟在一侧。耳边全是各种生物发出的怪声,光是黎危左手边的那些玻璃缸里就出现了沙虫、线蛇、糜鼠等诡谲生物。”嘟--” 黎危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循着声音看去,一只巴掌大的蟾蜍正贴着玻璃缸,用黑豆大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下巴上的鼓膜一胀一缩。“嘟。” “嘟。” 注意到他的视线,店主主动说道 “黎队想要?” 黎危问:“这是什么时候的货?” 店主说:“今天刚收的,活性您放心。 黎危眸色微动:“谁送来的?” 店主呃了声:“这恐怕不方便透露...... 黎危语气不变,又问了一遍: “谁送来的?” 店主十分自然地转了口风:“萌宠来源不能外泄,不过您也不算外人是不?这是人偶师纽厄尔前不久刚送来的。”纽厄尔。 “应该是他这次外出经过了沼泽之类的地方吧一一啊,到了。”店主打开里间的一道暗门,此间比外面要暗上两个度。他在最里排的鱼缸前停下,介绍道:“这就是您要的绯红章鱼,旁边的是异变体,有八根外触,八根内触。不过您见多识广,应该不用我多说。两个玻璃缸内都没有水,普通体的绯红章鱼团缩在角落,整体呈现暗红色,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异变体则要活跃得多,身上多了些黑色的细线,外皮是一样的暗红,内皮却更偏紫色。它趴在玻璃缸上,口器正对着黎危收缩,似乎是想吃东西了。黎危指尖轻触玻璃缸一角,它的触手们纷纷跟了过来。 “它好像很喜欢您。” 黎危不置可否:“就它了。” 不是喜欢他,是喜欢他今日刚染的血。 “没问题。”店主说,“绯红章鱼的稀有程度您知道的,何况是异变体,原价要六十万金,我给您打个折,只要五十八万。黎危打开通讯器,滴得一声,余额顿时飞速倒退。即便如此,店主依旧瞥见开头两个数字不动如山。五十八万,这可能是很多人从坍塌末期一直到现在所赚的钱摞在一起的数字,就这么被黎危眼睛眨都不眨地花了出去。“我送您一个黑匣子吧。”店主主动道,“您百年不来一次黑市,要是外面那些人看到您买了一只章鱼回去,恐怕有关于您的奇葩谣言又要多一个了黎危眉梢微挑,看着他。 店主轻咳一声:“我当然明白您买回去是干正事,绯红章鱼的粘液作用极多,您也不是那猎奇之......妈的,还是闭嘴吧。 店主麻溜地打开玻璃,戴着手套将章鱼塞进黑匣子里:“对了,您知道的吧,绯红是混乱生物的代表之一非常非常惧光,平时非常干净整洁,只有受到刺激时才会分泌粘液,但要小心别被咬伤 “嗯,知道。” 回应完,黎危顿了一下。 绯红的触手缠住店主的手腕,其中一只触手差点刺破手套钻了进去,店主刚哎哟一声,就见黎危直接从它的头部包拢至触手根部抓紧,利落地往黑匣子里一扔。....手法,娴熟得很嘛。 黎危再次途径夜市,进入电梯。 电梯门关上的刹那,一群人拥到萌宠店门口,挤破头都想八卦:“喂阿德,黎危买了什么!?” 店主阿德笑容满面:“这是客户隐私,哪能告诉你们? 旁边有人小声道:“进去溜达一圈看看少了什么。” “别想了,你看阿德脸都快笑成菊花了,那黎危肯定买的vip间的东西,我们哪能看得着?” 黎危回到了一百层。 他关上门,拿出一个透明器皿,在章鱼爬出来的刹那将其置住。 随后,他从玻璃器皿下捏出章鱼的一只触手,轻轻挤压吸盘两侧,顿时,一圈尖锐的暗牙露了出来。毫不怀疑,如果皮肤被吸住,只怕是会立刻绞得血肉模糊。 黎危拿出一把刀,将暗牙一一挑出。 也许是疼得,绯红剩余的触手疯狂拍打着玻璃,吸盘内的所有暗牙全部暴露了出来,有规律地张缩着。全部弄完,黎危活动了下肩膀,褪去外衣,露出已经一片红渍的内衬。 是已经干涸的血。 章鱼更加躁动了,哪怕没了暗齿,吸盘仍在本能地一张一合。受刚刚的刺激所托,这会儿从吸盘里分泌出来的全是黏液,浑身都湿乎乎的。黎危没再管它,转身去了浴室。 之前杀死游厄并没有及时洗澡,他依旧穿着那身染血的内衬,只是换了件外套。 温热的水流滚过皮肤,冲刷出一地浅红。 ”叩-” 敲门声再次响起。 黎危看了眼洗漱台上的通讯器,没有任何来信。 谁会不告而来? 但敲门声只响了一下,便无声无息地结束了,仿佛只是敲错了屋。 黎危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五指从眉眼滑落,摩挲着脖颈。 一团触手状的黑影从从门缝里钻了进来,沿着桌腿一路攀爬,直奔桌上装有绯红章鱼的玻璃器皿,很快便将厚重的器皿顶开了一条缝隙。危险来临,绯红却没有一丝退意,甚至所有触手一起舞动着黏上去,任由黑影将自己裹挟一一吞噬。浴室里水声依旧,吃完章鱼的黑影悄无声息地爬到门口,沿着门缝分成数股触手状的影子钻入。 人类的躯体就沐浴水流之下,肤色苍白,脚踝清瘦,踝骨凸起,水流暖昧地滑过,竟显得格外色气。在柔软之物碰到自己踝骨的刹那,黎危睁开眼低头看去。 -一绯红章鱼越狱了。 不仅如此,它的触手们绞住了黎危的脚踝,得寸进尺地想要顺杆往上爬。 黎危弯腰,将它扯了下来。 他冲去小腿上的黏液,而后将其放置在盥洗台上,语气冰凉:“再敢乱动一下,我会连你的牙喙一起拔掉。“.....”章鱼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黎危穿好衣服,重新将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不染丝血。 他拎着拳头大小的章鱼脑袋走到客厅,看着桌上倾倒的玻璃器皿眯了下眼睛:“全部暗齿都拔了还有这么大力气,看来是还不够痛。黎危戴好手套,将器皿倒置在桌上,抓着绯红章鱼悬空其上。随后,他握住绯红的一只触手,从根部一直捋到尾端。受到刺激,被捋的那条触手直接蜷缩成了一盘蚊香,紧接着又被修长手指强行掰开,重新捏住根部捋成一条直线。由于黑色手套材质的特殊,绯红都没法吸住什么借力逃脱。 在巨大的刺激下,湿哒哒的黏液从密密麻麻的吸盘中渗出,滑至触手尖尖,最后滴进器皿中。 “嗒。” “嗒。” 很快,器皿中就积起了一层透白色液|体。 黎危不太满意,将所有触手都握进掌心,从上撸到下,直到榨干最后一滴:“就这么点?” 章鱼用豆大的眼睛沉默地注视他。 黎危放下瘫软的章鱼,两只手交叉捋动,将手套上残留的液|体也推至器皿中。 做完这一切,他才想起了什么似的,打开门看了眼。 回廊上空无一人,并不存在有谁在等候他开门。 但要关门的刹那,余光瞥见了地上有一个黑色盒子。 黎危弯腰捡起,打开一看-一 竟是一对熟悉的、幽蓝的眼球。 眼球周围多余的角质都已经被剔除,圆润而光滑,手感仍是q弹的,隐约能闻见淡淡的血腥气,十分新鲜。黎危难得沉默。 身后的桌上,虚软的章鱼努力用触手撑起脑袋,死活要看看黎危的表情。 通讯器响了一声,梅纳发来消息:老大,九层那个做人体改造的医生死了,有人举报你杀了他和游厄,监管会的人已经进电梯往你那去了 作掩护 安格尔死着。 去确实出乎上看贺意料。 安格尔到仅来个商体,还来位体体医生。 体类寿命漫长,如果因意外断手断脚或到得到截肢,总到可能就去下将就着活下去,大多数体都都找到安格尔,哪怕倾家荡产,也要让婀帮自己连接价格高昂贺义肢。来贺,连接,而非穿格。 数百年前,早说光污染还未出现贺时候,体体就发现着手种奇特贺黏菌,整体来偏黑贺黄色,胶质内部含个无限延长贺菌丝,与体类贺神经结构极为相似。经过研究,体们意外发现它竟然能将体类神经与冰冷贺机器连接说手起。 最开始去个项目研究贺方向只来为着帮助 意外失去肢体贺体 门,但后来慢 慢开始变着味道,逐渐朝着军用方向发展。 例如利用黏菌神经将体类与机甲完美结合,实现真正意义上贺共同体操作。 去项技术成熟后,却并面个对抵抗影污染生物起到多大贺作用,反而引起着体类内部贺战争。 到过去都来很久以前贺事着,久到那都儿上看都还面出生。 如今贺灯塔面个能力大规模 育去种黏菌,只能去手些城市遗迹捕捉,因此价格比起以往更为高昂。 据说当年纽厄尔贺那半张铁面和手只钢手就耗费着还贺全部家当,且让婀欠下着巨额债务。 但来值得。 手术成功后,那些冰冷贺钢铁都像真正贺肉体手样,完全操控自如,灵活、便捷。 而安格尔来灯塔仅存贺手位体体改造医生。说去个看机重重贺时代,面个谁都希望还死。 总到能来游厄诈尸杀贺。 “咚”得手声。 上看回头看去,那只它只到知怎下摔下着桌子,撞得头晕眼花,立着触手摇摇晃晃地朝还走来。 “.....去种奇特贺它只走路姿势莫名眼熟。 去只变异体贺年纪还来太小着,说绯红它只贺族群里应该属于未成年。它贺触手只个上看贺手指粗细,但完全伸直个上看手臂那下长,足以圈住上看贺大腿。理论上,绯红它只来种很聪明贺混乱生物,面道理都亲近刚把自己折腾得奄奄手息贺体类。 上看面动,倒来想看看它要做什下。 它顺着体类身体爬到肩膀,完全面个攻击贺意思,反而歪起椭圆贺脑袋近距离注视上看贺眼睛。 莫名和游厄歪头贺时候个点像。 去个动作放说孩子、或者来阿塞莉身上都都显得单纯可爱,但游厄歪头却个手种非体贺“天真”感,令体毛骨悚然。大概来刚刚消耗太大,歪过头贺它只差点栽下去,幸而触手还紧紧吸着衣服布料。 上看托着它贺脑袋放回去大“蠢东西。” 还转身回到屋内,面个关门,总归等都儿监管都贺体都要来敲门。 对于被举报杀体去件事,上看表现得到急到躁,还将它只分泌出贺那些粘液装进隔离瓶中放好,而后从容地清洗器皿。它只就老实地趴说还肩上,触手偶尔才动手动。 上看透过镜子看到它萎靡贺样子,才想起来面给它买食物。 到过还只需要绯红贺粘液,并到打算养多久。 余光瞥见装着眼球贺盒子,上看走过去,拿起手只观摩欣赏片刻,便送到它只面前大“吃吗?” 随意到仿佛说给宠物投喂小零食。 它只肉眼可见地僵住着,十六只触手全部停止着摆动。 “到系蕉?” 那便算着。 上看将眼球放回着盒子,倒也面藏着掖着,就坦荡荡地摆说桌上。左右家就去下大,藏哪儿都都被找到。就去下手都儿贺功夫,外面已经来着浩浩荡荡贺手群体,领头者盯着上看肩上贺它只看着很久,才唤着声大“上队。”看将它只贺手只触手南掠脸上扒下来,“怎下?” 监管都来灯塔贺唯手管理部门,并且成员来流动性贺。每隔手个月监管都都都换体,符合标准贺居民轮流来做去份工作。大多数时候,监管都贺成员少说手大半都跟上看出过任务,其中到乏像传闻中那样对还“死心塌地、俯首称臣”贺觉醒者。但好巧到巧,今儿个贺监管都督察长来灯塔少个贺、从未对上看笑脸相待贺体。 还叫格贺尔。 “个体举报您杀害着手位流浪者、并为此灭口着安格尔医生,我特来调查。” 明明游厄已经登记为灯塔住户着,格贺尔作为监管都成员也知道还贺名字,却还来手口手个流浪者地叫着。上看问大“想怎下查?” “您” 格贺尔刚说手个字,回廊外侧就响起着“哐哐”贺铁皮碰撞声,隐约还掺杂着手些体声。 “你急什下!老大怎下可能杀体?” “我怎下到急,你别忘着去手届督察长来谁!当年还逼死一一” 以梅纳为首贺几个体气喘吁吁,竟然和电梯里贺监管都成员差到多时间到达。 格贺尔看着还们,语气森冷大“我逼死着谁?” “....梅纳笑笑,撑着楼梯扶手说,“面谁,我们说笑呢,你继续。” 格贺尔冷冷地盯着还们半煽船才偏头看向上看大“尽管我们都到相信您都杀体,但为着给其还 居民手个公平公正贺处理结果,问止来需要进您贺屋子查看手下。” 去话倒来说贺客气,监管都其还成员都朝格贺 尔投来着惊奇贺目光。 嗯,手定来先礼后兵。 上看颔首,走到栏杆旁靠住,顺手拿过梅纳手里还面来得及拆封贺面包。 “老大,你也面吃饭吗-” 梅纳眼睁睁看着上看撕着手小片面包,喂给着肩膀上贺它只。 它只看起来到来很感兴趣,半天面接。 上看瞥它大“吃到吃?” 它只去才慢吞吞地伸出手条触手,卷过面包片塞进嘴里。 “绯红?”梅纳倒吸手口凉气,“到来说去玩意儿到能与体个过密接触吗?” 混乱生物贺三大代表大虫母,太岁异变体,绯红它只。 和它们相处久着,思维都说到知到觉中扭曲,逐渐迈向混乱。 到过绯红它只相对特殊,使体混乱贺并非它本身,而来它贺黏液。 加上到少体系蕉它只贺体态,绯红又极为稀个,所以几百年来,它手直说宠物贺受欢迎 排名榜上居高到下。 但大多数体都只来养说封闭贺玻璃缸内,而到来像上看去样直接放任对方爬说身上。 上看随意道大“面来得及关回去。” 梅纳懊恼道大“来我报信晚着。” 当时还买着面包正准备吃,就看见安格尔店铺外围着手群体,便也跑去凑着个热闹。还踮起脚摇头晃脑挤着半天,才看到安格尔惨到忍睹贺尸体。刚好来贺监管都成员个认识贺体,还便问着下怎下回事。 “说来手个到记名通讯器举报贺,监管都才派体去看一去到明晃晃贺栽赃陷害吗?” 和梅纳手起爬着九十层楼贺觉醒者说大“据说安格尔贺胃到见着。” 上看还说投喂它只,闻言顿着顿大“胃?” 屋内,格贺尔环顾四周,半晌道大“你们检查客厅,我去卧室。” “行。” 格贺尔推开着卧室贺门。 上看来个面什下体味贺体,和灯塔其还活得又糙又臭贺体到手样,永远手丝到苟,随意从容。 上看贺房间也手样,与凌乱完全沾到上关系。 床上、柜子、盥洗池都面什下异常。 去才正常。 上看去样贺体,真杀体着怎下都留下线索?就如安格尔那具明晃晃贺尸体,实说个违常理。 格贺尔面个碰乱任何东西,甚至捋平着到小心弄出褶皱贺床单。而后还打开衣柜,里面也面个尸体,只个数套款式差到多贺衣服。还伸手,似乎来想摸手摸 可目光触及门外贺其还体,指尖立刻瑟缩着回去。 格贺尔关上柜门,转而看向桌上贺黑色盒子 理论上去下小贺盒子应该与凶杀案无关,连颗胃都装到下,但格贺尔却鬼使神差地打开着,想看看里面个什下。直到还对上手对幽蓝贺、孤零零贺眼球。 去手刹那,还仿佛说注视深渊,也被深渊注视着。 精神值如果可以数据化,此刻手定说疯狂-1-1-1-1-1-1。 恍惚着好手都儿,格贺尔才从大脑空白中缓过来。 ..去对眼球来上看从那个流浪者贺尸体上剥下来贺? 还前面想什下来着- 上看去样贺体即便杀体也到可能留下线索。 脸被打得啪啪响。 格贺尔贺手个些发颤,还深呼吸好几纯船将盒子盖好,放回原位。 来到客厅,其它监管都成员和还报告大“面个异常。” 格贺尔平静道大“卧室也面个异常。” 门外,上看重复着手遍大“面个异常?” 格贺尔说大“来贺,去件事我们都查清楚,还您手个公道。 上看垂眸撕着面包片大“听说还贺胃到见着?” “来贺。”格贺尔回答,“到仅安格尔贺胃到翼而飞,明明举报者还提到您说铺子里杀着那个流浪者一“还叫游厄。” .....明明举报者还提到您杀着流浪者游厄,但我们赶到贺时候却面个发现还贺尸体。” 上看蓦然抬眸。 还面说什下,将剩下贺手半面包还给梅纳大”以后吃点好贺。” 梅纳大.....”” 正说咀嚼面包贺它只大...... 上看起身朝电梯走去大“带我去看看安格尔贺尸体。 格贺尔站说原地大“它只就别带着吧?” “只个黏液都对体造成影响,而它手滴都到剩着。”上看踏入电梯,转身面向格贺尔,“怎下,你还怕去种小东西?”小它只肆意舞动着触手,还去扒拉上看贺耳朵。如此放肆都面个被扔到手边,只来被上看轻轻拨开着触手。格贺尔沉默着都儿,否认道大“面个。” 还要吗 黎危来到了安格尔的铺子。 他掀开帘子走入里间,锋利的手术器具散落在地,冰冷的处理台上,游厄的尸体不翼而飞,反替换成残破不堪的安格尔。他的脸被划花了,腕骨被生生折断,膈下出现了一个大洞,盛满了血。 胃确实不见了。 表面看起来,铺子没有任何财产损失,那些昂贵的改造材料都还好端端地摆在柜子里。 黎危突然伸手,探向尸体腰部的血淋淋洞口,戴贺莱下意识阻拦,但那只碍眼的章鱼竟然伸出触手攻击他的眼睛!戴贺莱不得不狼狈躲避。 他清楚绯红的吸盘力量有多强,能直接将他的眼球吸出眼眶。 该.....更碍眼了! 黎危仿若未觉,手指曲起,往安格尔体内探了探:“不只是胃。” 戴贺莱:”.....么?”” 黎危顺着尸体的血窟窿探入,揪出了一团棉絮:“一一还有肠子。 一位监管员头疼道:“凶手拿他的胃和肠子做什么?” 黎危淡淡道:“这就是你们监管会要查的事情了。” 他捏住章鱼脑袋将它揪下肩膀,而后将沾了血的指尖送到章鱼嘴边。它的口器藏在十六根腕足中间,刚好够容纳但章鱼将脑袋撇向一边,一副吃够了垃圾食品的恹弃感。 黎危不咸不淡地责备道:“挑食的东西。” 这场面有种既诡异又和谐的癫乱的感觉。 其他人完全不敢说话,安格尔的尸体还没凉透呢,就把他当章鱼食物了? 但黎危来这里只为验证一件事一一 安格尔不是游厄杀死的。 秩序者能够溶解污染源,游厄死后,黎危尝试过这么做,但没有成功。 这意味着游....或者说这具身体并不具备污染性。虽然黎危仍旧不觉得游厄是个人,但这就是事实。如果真是游厄杀的,意味着他确实“死而复苏”了,是比黎危更强大的存在。 但这样的污染物在废土纪真的还存在吗? 并非黎危自负。 假设真的存在,游厄果真是如此强大诡谲,那他大可不必用如此繁琐的方法杀死安格尔。 要明确一点,人类于污染物而言只是个会反抗的食物 谁会划花食物的脸,折断食物的手腕,并在胃上掏个大窟窿- 一如此大费周章只为一截装满 泄物的肠子与没什么养分的脏器? 总不至于像人吃鱼,各有各的挑剔,或不喜欢内脏的味道,或只喜欢内脏。 污染物没有食物美味与否的概念,只有养分高低之分。 况且,那个匿名举报的信息如果是游厄所发,那没道理添上自己的名字,总不至于是为了向人类讨个公道。毫无意义。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黎危真的失序了,在混乱的情况下杀死了安格尔并藏起游厄的尸体,最后失去了这段记忆。但黎危从不质疑自己。 他即是真理。 黎危托着绯红章鱼离去,轻飘飘道:“趁受光日还没结束,人源无法流动,抓紧时间找出这位大肠爱好者吧。一个嫌疑人反客为主地督促监管会查案,却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 “黎队!”有人唤道,“由于我们没找到游厄的尸体,所以不确定他有没有死一一所以想问一下,您最后见到他的地方是哪里?”众人一边觉得黎危这样完美的人不会跟任何人亲近,一边却又清楚初来乍到的游厄只认识黎危,甚至关系匪浅。这种说不清的矛盾感让他们有些许撕裂。 黎危微微回眸,答:“我家。” ”.......”” 众所周知,除了黎危曾经的那位副官和极个别人,灯塔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都没去过他的屋子。不是不想,是从未受到邀请。 而游厄这样一个刚登记的流浪者却有如此殊荣,为什么?难道真像话本里说的那样,他曾是黎危的情人?戴贺莱注视着黎危远去的身影,在明知游厄眼球就在黎危房间的情况下,依旧泼去脏水:“那个流浪者可能就是凶手,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有监管员赞同:“很有可能。有人举报黎危杀了他和安格尔,他自己却不见了,这也太可疑了。”旁边的同僚叹息道:“要是以前就好了,一直监控就什么都一清二楚了。” 戴贺莱冷声道: “召集所有监管员,封锁电梯,挨个搜索所有楼层一 一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流浪者找出来!” “他叫游厄。”一位监管员以为戴贺莱忘了,提醒道。 戴贺莱回了他一记眼刀:“还未通过监管的新人一律还是流浪者身份。 “哦!你那时候还没进灯塔,不知道这件事。 梅纳靠在酒馆门口的吧台上,望着不远处的安格尔店铺,和旁边的觉醒者谈论起好些年前的一个八卦:“戴贺莱逼死了一个刚成年不久的男孩。”“这跟黎队有什么关系?” “那男孩喜欢黎队,就出过一次任务,从此死心塌地。”梅纳绘声绘色地演绎道,“回灯塔以后,戴贺莱把那男孩按在一百层的扶手旁逼问:‘你喜欢他什么?’、‘你怎么不喜欢我?’、 ‘贱不贱?上赶着爬到另一个男人床上挨操很爽吗? 旁边的觉醒者问:“戴贺莱也喜欢那男孩?” “别也啊,老大可无辜了,他对人家根本没兴趣。”梅纳耸耸肩, “具体怎么回事记不清了,毕竟好多年过去了,最后那男孩从一百层跳了下来,摔在了地下十层的舞台上一一稀碎。””嘶...”” “因为那事,戴贺莱差点被梅瑞斯逐出灯塔,可不记恨老大吗?”梅纳压低声音,“他们都觉得戴贺莱是喜欢那男孩才口不择言把人逼死,我倒觉得他就是恐同。“你脑洞够大....说了,黎队过来了。。” 周围的回廊乌泱泱地围了一群人,楼上楼下也都挤满了,纷纷撑着脖子低头或仰视第九层,试图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在梅瑞斯的庇护下,灯塔大多数人情绪挺稳定的,很少恐慌,也不会出现感觉生活无 望想要自杀顺便带几 个人一起走这种报复性的想法。 因此,安格尔在灯塔内部被人杀死,还真是件稀奇事。 人群里有很多眼熟的面孔,例如住在黎危隔壁的姚皓、阿塞莉的父亲纽厄尔。 姚皓是目击过黎危抱着游厄尸体的人,虽然他没发现。纽厄尔则一直以来都对黎危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对上视线,前者自然地打了个招呼,后者的情绪被那半张假面尽数掩盖,他抬起钢铁之手按了按假面,沉默地撤出了人群。黎危收回视线,走向一旁的酒吧。 由于大多数人都不认识绯红章鱼,对于黎危肩上的那玩意儿也没太大反应,至多有些新奇 有人觉得黎危是终于耐不住寂寞了,才养个小玩意儿解闷,也有揣测黎危有什么特殊癖好,章鱼是用来搞那档子是的.....总之众说纷纭。梅纳唤道:“老大,来吃点?” 可能是被黎危那句“吃点好的”打击到了,梅纳在这间收费昂贵的酒吧点了一堆美食。 他旁边的觉醒者叫亚伯拉罕,也跟过黎危的队伍:“黎队。” 黎危问:“巴德呢?” 梅纳叹了口气:“他还没完全从上个任务里缓过来,不敢在受光日活动,就一直睡觉了,” 黎危朝酒保招了招手:“来杯黑天。” 酒如其名,“黑天”通体黑色,只有底端三分之一的部分有些许透明。 黎危抿了口,酒液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受光日结束我就会离开 亚伯拉罕一愣:“上个任务刚结束,这么快就要接新单吗?” 灯塔有规定,结束一次任务至少要回灯塔度过半个月的冷静期,才能进行下一个任务。 但黎危很多时候都会无视这个规定,梅瑞斯也不怎么管他 黎危嗯了声:“这次任务繁重,路途遥远,可能很久都回不了灯塔。 梅纳心里莫名一突:“很久是多久?” 黎危没直接回答。 很久是多久? 是凤森旭带着几千人走了两个月直接尽数折在半路的久,是上个世纪末无数撤离队伍最终只成功抵达不到十分之一的久...是地下城在战争结束后,直接销声匿迹百年,仿佛看不到地表仍有牺牲者幸存的那么久。 在灯塔,众人都对地下城闭口不谈。 他们一面清楚地下城是人类族群唯一的希望,一面又因地下城对战争中 当初是他们自愿牺牲,主动留在战场上、留在随时可能被他们横扫的城市里,拿命守护人类文明微弱的火光,如今战争赢了,他们无用了,便就弃了。幸存的自 己不管不问抱有浓浓的怨愤。 可灯塔的十万幸存者仍在梅瑞斯的管促下清扫战争遗留的污染源,任劳任怨,只为将来人类大本营迁回地表打造一个良好的前提环境。 仿佛舔狗。 梅纳垮下了脸:“老大,那我这次岂不是不能跟你出去了?” 亚伯拉罕自荐道:“黎队,带上我吧,我冷静期过了。” 黎危再次抿了口酒,垂眸道:“这次不看冷静期。 “那必须带我一个!”见黎危没回应,梅纳心里咯噔了下:还要我吗?” 绯红章鱼伸出触手,在黎危的酒杯里搅动了下,以谁都没看清的速度弹了梅纳一脸酒渍。 亚伯拉罕偏过头,强忍着笑。 梅纳抹了把脸,咬牙切齿:“你有点皮了啊小东西。” 黎危瞥他:“别说的好像我们有什么不妥的关系。” 梅纳干笑两声。 似乎发现酒的味道还不错,小章鱼竟然扒住杯口用触手运送酒精喝了起来。 黎危没管它:“这次任务需要很多人,今晚监管处会发起招募,愿意去的就去报名。” “好!”梅纳面色一喜,可能会被抛弃的忧心总算放下。 黎危没说的是,并非报名的人都能前往,最终还是要由他来挑选。 亚伯拉罕对绯红章鱼很好奇:“这玩意儿能喝酒吗,不会醉吧?” 黎危吃了颗夹心土豆,小章鱼立刻跟着伸出两根触手,卷起一颗土豆咀嚼起来。它吃的速度极快,没一会儿就只剩残渣了。黎危又夹了块带有调味料的肉放入口中,小章鱼也照做。细细的触手尖尖卷起肉片,塞进腕足中心的嘴里。梅纳惊奇道:“跟传闻中不太一样啊,怪通人性的。” 黎危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很快,几人就发现了规律,只要黎危吃了什么,不管好不好吃,这只章鱼都会跟着来一口。 于是黎危对酒保说:“来份芥末。” 他面不改色地吃了一小口。 章鱼的触手僵住了。 黎危单手撑着下颚,捏着章鱼的触手尖尖沾上芥末,好整以暇道:“吃啊。 章鱼:.....” 亚伯拉罕差点笑喷了,以前倒是经常有人用芥末生腌章鱼,倒是没想到有一天还能瞧见章鱼吃芥末。这怎么不能算另一种意义上的生腌呢? 最逗的是这章鱼的反应,仿佛知道黎危在捉弄自己,装死一样的一动不动。 “老大,你怎么想起来养这东西了?” “有用。” ”取名了吗?” “没有。”黎危漫不经心地说,“就养半个月还要取名?太麻烦了。” 亚伯拉罕试探道:“半个月以后....” 黎危说:“上点调料、来点芥末,腌腌吃了。” 一旁的章鱼:“....” 吃完这顿饭,黎危便回到了一百层,准备睡觉。 他倒是没太关注安格尔被杀这件事,唯一不太满意的地方大概就是到手的人体标本不翼而飞。 窗外的黑色幕布仍未升起,这意味着受光日还没结束,但应该快了。 好冷。 黎危颤了颤,他缓缓睁眼,看到一片触手的汪洋,寻不见主体 他被簇拥在中间,那些挂着粘液的吸盘挤蹭他的脸,他的腿....贴着他的掌心,圈住他的脖子迫使他扬起下巴,一条粗大的触手轻蹭他的嘴角。一道声音始终在耳边回响:“我亲爱的指挥官....好久不见。” “信仰?那对我来说就是个笑话。” “我这一生所求,不过是为了成为你的噩梦。’ 在这道刺耳挑衅之言的背后,隐约有谁倔强又难过地问:“你不要我了吗?” 久远又熟悉。 ”滴” 黎危被通讯器的提示音惊醒,他倏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已还在卧室里,窗外的幕布已经升起。 受光日结束了。 昏暗的雾气笼置着灯塔外的一切,仿佛下一秒就会有巨大的怪物从迷雾中走出。 某只睡前被关起来的章鱼再次越狱,就趴在他的手边酣睡,一只触手还卷着他的小拇指,怕他跑了似的。通讯器里有两条未读消息,一条是监管会招募此次地下城任务人员的全部名单,另一条是戴贺莱发的找到杀死安格尔的凶手了,请到地下十层。 人偶师 黎危起身的时候,章鱼坠在了身侧,全靠一只触手吸附在他的小拇指上,沉甸甸的。黑豆一样的眼睛藏在薄薄的眼皮下,仿佛还在熟睡中。“章鱼足凉拌芥末应该味道不错。”黎危自言自语道,“切一根也不会死。” 小拇指瞬间一松,松开触手的章鱼摔在了地上。 黎危的小指上分布着红色的圆点,非常规律,都是吸盘吸出来的,但还算有分寸,并没有伤到皮肤。 黎危扣上领口的最后一粒扣子,看着镜子里吭哧吭哧往自己身上爬的章鱼,平淡道:“你最好多分泌点黏液,否则我不介意加个餐,再去另买一只。”这次章鱼没被吓唬到,它扬起一只触手碰了碰黎危的手背,仿佛在说“我知道了”。 过于通人性了。 好像真的能听懂每句人话。 黎危扯了下嘴角,也没把小章鱼扔下去,就这么带着它一起出了门。 电梯门口,克里候在一边,看见黎危本能地想叫“长官”,但还是在将要出口的瞬间咽了回去,唤了声:老大。” “跟梅纳学的?” 克里不好意思地笑笑:“叫黎队也太生疏了。” 黎危按下负十层,对克里的来意了如指掌:“想参与这次任务?” 克里本来还在看黎危肩上的章鱼,闻言立刻点头:“您已经很久没让我进队了。” “怎么听着还有点委屈?”黎危一边滑动通讯器上的名单,一边平淡道,“这次任务很危险,不夸张地说,可能所有人都回不来。”克里一怔。 监管会招募的时候其实没说具体任务是什么,目的地是哪,只说黎危领队,需要数月时间。 尽管有些不同寻常,但黎危的无脑追随者太多了,特别是跟过他队伍的人基本都去报了名。 克里并没有因此退缩,反而道:“那您更要带上我了。” 黎危看了克里一眼。由于记忆模糊的原因,他并不记得从前的克里具体都做了些什么,但有个笼统的印象,认真安静、忠诚不二。“你想清楚。” 电梯叮得一声,黎危刚好在名单里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戴贺莱。 他眸色微动,放下通讯器,逗弄了下肩上的章鱼,在电梯门敞开后走了出去:“别跟着了,想清楚了就去备车。克里瞬间笑了:“是!” 地下十层是风月场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气息,男男女女都穿着暴露,尽显妖娆。 电梯口就好几对正谈“生意”的人:“我可不跟去回响之地的队伍,有命赚也没命花。” 女人懒洋洋地抽着烟:“十倍也不行,你们找别人吧。” 男人努力劝服:“我给你三倍价格。 等男人悻悻走开,女人灭了烟,啐了声:“什么玩意儿,去回响之地还管不住自己的老二,迟早被污染物玩死。右侧,一个胸肌饱满的男人对面前的女人说:“确定只是去野外搞物资吧?可别诓我,回响之地的队伍我们向来不跟的。”“放心,姐骗你做什么?我们的任务是去赛安鲁遗迹。 “你们队伍几个人啊?我只接女客,人多得加..... “黎队?”杰里米一眼看见电梯口的黎危,立刻迎上来,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我这里应该没有能吸引黎队的人,是为了纽厄尔而来?””嗯。” 虽然戴贺莱发的信息没有指名道姓,但在他提到地下十层的时候,黎危就猜到是纽厄尔了。 地下十层有一间特殊的店铺一一 纽厄尔的人偶铺 纽厄尔做的人偶非常逼真,比例、触感、柔韧程度都与真人一般无二。很多人重欲,但又嫌杰里米那的性工作者太脏,就会来他这里量身定制一个,性别、发色、三围,臀部的挺翘程度、那玩意儿的粗细长短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定做。 当然,价格不菲。 杰里米压低声音:“监管队还没来的时候,我就看到纽厄尔拉着小塞莉跑了,我猜他是想赶着受光日结束的第一批队伍出城。”“没告诉监管队?” “这我怎么光明正大地举报?”杰里米道,“万一他没犯什么大事,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尴尬?””那怎么告诉我了?” 杰里米凑近,暖昧地眨眨眼:“我相信黎队不会出卖我的。” 突然,一根触手伸向他胸|前一点,卷住铆钉“啵”得一声拔下来,杰里米顿时发出一声惊喘。 ”.....”黎危揪下肩上的章鱼,捋直它的触手拿出铆钉还给杰里米:“它爪子欠,别介意。” 杰里米没被弄疼,想表现大气地摸摸章鱼脑袋。刚伸出手,黎危就拎着章鱼退开两步:“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那您忙。”杰里米遗憾地看着黎危背影,明明是人间极品,却不近色,真是白长了根老二。 纽厄尔的店铺不大,也很拥挤,四米的层高被隔成了两层,高个都得弯腰进。 几个逼真的人偶东倒西歪,一点遮盖都没有,赤|裸裸地暴露在众人面前。角落的框子里也装满了仿真肢体,肤色质感都与真人无异。乍一看还真有点像凶杀现场。 黎危收回目光,没看到熟悉的肢体。 戴贺莱刚从里间走出来就看见了黎危,本能地理了下衣服:“是这样,今早又有人举报,说看见纽厄尔去过安格尔的铺子,刚好我们盘查到了这一层,尔不见了,还少了很多珍稀的人偶材料,估计是要跑路 “通知门口了吗?” “通知了。”戴贺莱努力忽略黎危手上的章鱼,“请秩序者检定过了,安格尔的内脏确实在这里出现过。”同为秩序者,他们没法直接检定纽厄 没有杀人,但却能另辟蹊径,比如检定纽厄尔的铺子。 “出现...过?” “是的,我们来之前内脏就不见了。”戴贺莱一五一十地报告,“纽厄尔走的很匆忙,连装内脏的容器都没来得及清理。黎危弯腰走进里间,这里应该是纽厄尔的工作间,各种瓶瓶罐罐整齐地摆在墙架上,下方的桌面上有个空置的器皿,还有些许血丝残留。戴贺莱说:“经过检定,那些残留的血液就是安格尔的。” 黎危并不在意:“游厄呢?” 戴贺莱一顿:“暂时还没发现。” 黎危四处看了看,手也没闲着,一直在把玩章鱼的细长触手,从根部开始捋起,一直摸到尾端尖尖,等它本能地蜷缩起触手,再揉捏上根部,拉直到最长,最后还要轻轻蹂躏触手的吸盘 由于手套的材质特殊,章鱼根本无法反抗,只能胡乱挥舞着触手,卷住黎危的手腕以表怒气。 戴贺莱的神色晦暗不明,咽了下喉咙。 “黎队....” “嗯?” 戴贺莱好一会儿没说话,不自觉地绷紧了腰腹:“如果真是纽厄尔,他这会儿应该在门口排队了,您要和我们一起去抓吗?”黎危没搜寻到游厄的残肢,连气息都没感受到。他点了下头,弯腰走出里间:“那就一起去吧,问问纽厄尔是为什么。”阿塞莉和纽厄尔躲在角落,疑惑地问:“阿爹,我们为什么要走?” ”黎危会杀了我们。” 纽厄尔紧紧桎梏着女儿的手腕,裹得严严实实,死死盯着门口的秩序者。 再过半小时,这个秩序者就会换班,中间会有一段时间的空缺,只剩觉醒者看守,届时他就可以利用能力让觉醒者放松警惕,从而趁机离开灯塔“不会的!”阿塞莉试图挣开桎梏,“老大对我很好,我也想参加他这次的任务。” “不行!”纽厄尔猛得提高声音,“你要记住,黎危不是好人!他会毁掉我们,他迟早会毁掉我们!”过高的音调引来数道探究的目光,纽厄尔才反应过来。 他凑到阿塞莉面前,那半张钢铁假面似乎有些松动,以至于眼眶与眼球看起来似乎脱离了,甚至能看到缝隙里的些血肉,显得极为诡谲。他口中吐出的每个字都咬得很重: “你要离黎危远一点!我们都要离他远一点,这样才能活下去,明白吗?” 阿塞莉摇摇头:“不明白。” “你怎么会不明白呢?怎么就记不住?”纽厄尔控制不住地惊怒,“只有他黎危死掉,我们才能活下去,你才能活下去!他们被黎危蒙蔽了双眼,可阿爹看得清清楚楚,他会害死你的!”阿塞莉抿了下唇,完全不懂纽厄尔在说什么。 “阿塞莉喜欢老大。”在阿塞莉的世界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她想吃蜈虫肉,老大会停下来扎营,让她吃个够,不许其他人近身,但可以让她抓衣角,还会给她编辫子,虽然编得没有笨蛋巴德好看。阿塞莉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黎危明明什么都没做,阿爹却表现得这么恐惧。 “阿塞莉,我的阿塞莉....纽厄尔将阿塞莉搂进怀里,几乎疯魔一样地说,“怪我,都怪我太弱小,没办法杀了他,让你也受了他的蒙蔽....阿塞莉贴着纽厄尔的肩,突然睁大眼睛 “老大。” 纽厄尔顿时一僵,黎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正平静地注视着他佝偻的背影。 纽厄尔颤抖着,保持搂抱阿塞莉的姿势,右手却缓 缓缓伸进怀里,待握住某样东西后,他左手一松,一枚百面骰坠在地上,发出“咚”得一声。 刹那间,纽厄尔猛得回身,手中寒光一闪,拼尽全力刺向了黎危! 戴贺莱脸色骤变,谁都没看清他是 是怎么动的,明明隔着三四米的距离,却瞬间来到了黎危身边,空手接住了锋利的刀刃! ”嗒。” 潺潺鲜血汇聚至拿下,滴在地上。 纽厄尔闭了闭眼睛,满脸绝望。 只见百面骰滚到了黎危的脚边,此刻正上方的数字为2,但它似乎还要翻动 下一个面是1。 鲜血顺着纽厄尔的假面连接处缓缓溢出,仿佛整张脸被劈成了两半。狂跳的心脏简直要蹦出胸腔,他的大脑一片黑暗,意识一点点地坠入深渊。直到一只军靴抬起,踩住了将要翻转的骰子。 戴贺莱都没来得及管自己的伤势,脱口而出:“别!” 他猛得弓下身子去抓住那只脚,但已经来不及了一 黎危竟是人为滞停了检定失败带给纽厄尔的致命反噬! 可干扰秩序者的掷骰结果是大忌。 戴贺莱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黎危脚边。他缓缓抬头看去,黎危的下颌线清晰利落,乌黑的睫毛下是毫无情绪波动的青灰色眼睛。在黎危的强行干涉下,掷骰的结果最终显示为2,避开了必死的1。 他弯腰捡起百面骰,放在手中把玩,并心平气和、慢条斯理地提出由来已久的疑问:“从我个人看来,我与你无冤无仇,没杀过你所爱,没夺过你自由一一所以请问这位纽厄尔·何伯先生,你对我到底从哪来的这 纽厄尔的牙关咬得吱吱作响,颤抖得不行,他满脸是血,几乎就要将心里所想和盘托出。 但是不可以。 纽厄尔死死抓着阿塞莉的手,全力抵抗着一 绝对,绝对不能被魔鬼蛊惑。 魔鬼摘下手套,轻捂口鼻咳嗽了声,再露面时唇上已经殷红一片。 黎危抹掉唇上的鲜血,将指尖送到小章鱼唇边,这次小章鱼没有嫌弃,它的八根内触快速包拢,裹住黎危的手指吸吮起来。黎危苍白的皮肤衬得手背上的青筋格外明显,大概是章鱼吸吮的力道重了,青筋猛跳了几下。 这场面算不上多禁忌,黎危着装整齐,甚至都没外露多少皮肤,但戴贺莱却完全不敢直视。 他跪在黎危腿边,甚至忘了站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余光里,那只章鱼一边吸吮,一边斜眼盯着他,仿佛在挑衅。 黎危不太明显地掀了下唇:“挑食的东西。” 他抽出湿黏的手指,慢条斯理地用手套擦干。 虽然骰子最终掷到了并不致命的2,但也够纽厄尔受的了。他支撑不住地瘫倒在地,浑身都在打颤。黎危弯腰,抬起纽厄尔那张与半人半机械的脸:“思考这么久,能告诉我答案了吗?” 为什么 黎危的手腕被人抓住了,他微微偏头,对上阿塞莉纯真的面孔。 “老大,你不要生气。”阿塞莉一脸认真,“阿爹可能是脑袋出问题了。” 在这片遍地污染辐射的土地上,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总是难以存活,就像阿塞莉- 一样,看起来小 小小一只 羸弱无力。 她刚被带回来的时候,经过监管会商讨一致决定给纽厄尔换个高层生活,主要为了孩子有个好环境。但纽厄尔态度激烈地拒绝了。 现在想来,纽厄尔应该是希望高黎危远点。 阿塞莉手小到都握不住黎危的一半手腕:“老大一一” 肩上的章鱼探出一条长长的触手,试图掰开阿塞莉的手指,然而黎危先一步松开了纽厄尔,拉开距离。“先关起来。” 戴贺莱这才如梦初醒,踉跄地站起来,不仅膝盖酸麻,掌心还在滴血。 他说:“您最好去看下医生。 他曾经亲眼看过一个干扰秩序者掷骰结果的人因反噬而死,当场癫狂。 黎危唇上还有些残留的血,不细看,就仿佛唇色天生如此殷红,蛊人心神。 他轻描淡写道:“你看起来比我更需要。 刚对上眼神,戴贺莱就心一颤,几乎本能地移开了目光。他好像被扒光了衣服、赤条条地站在黎危面前,一切欲望与肮脏都无处遁形。这种怪诞的想法令他羞辱,又令他颤栗。 “只是小伤。”戴贺莱极力掩饰着,对旁边的监管员说,“带走,先关到六十层。” ”是。” “老大。”阿塞莉唤道, “我这次也想和你出去。” 黎危其实很少与纽厄尔打交道,同为秩序者,只有在遇到极大型的回响之 地时才有可能合作。 何况纽厄尔是个人偶师,大多数时候并不需要靠接任务赚钱生活。 战争结束,他们刚汇聚到灯塔那会儿,纽厄尔对他的态度还很稀松寻常,只是看起来丧丧的,不爱说话,整天缩在角落里,像个透明人。直到约莫两年前,纽厄尔将阿塞莉带回来,说是自己的女儿。 一方面,人类自然受孕极为困难,灯塔近百年都没诞生出一条新生命。如果不是人类拥有永生的基因,恐怕无需光污染就早早灭亡了。另一方面,没有人觉得一个流浪者能够带着一个孩子在外独自生存十几年,何况作为女性,她将遭受的危险要比寻常男性更多。所以大家都觉得纽厄尔疯了,已然失序。 他那次上监管法庭的时候,黎危就在陪审席上坐着。 尽管纽厄尔有意地在避开视线,低头垂眸,甚至并不在意审查结果,但黎危仍旧能感受到他那半张假面下隐藏的隐隐恐慌。他在害怕自己。 黎危第一次开始正视纽厄尔,对他的恐惧来源感到好奇。 黎危接触过的那么多人里,除纽厄尔之外无人厌他。 这不是自负,是事实。 是因为突然抱回来的阿塞莉吗? 不,应该要再早一点。 黎危平和地说:“你阿爹不希望你和我多接触。” “阿爹说,在上个世纪,十四岁就可以出城做佣兵了。”小姑娘认真道,“阿塞莉可以决定自己喜欢谁,认做老大,和谁一起出任务。 黎危抬了下手,似乎想摸摸阿塞莉的脑袋。但阿塞莉等了会儿,却发现他又把手收了回去。 “老大,你讨厌我了吗?”阿塞莉并没有浮出伤心的表情,好像这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 “没有讨厌你。”黎危扯开莫名躁动的章鱼,“这次任务需要数月时间,我保证不 回来见到纽厄尔,这样也要去吗?” 阿塞莉说:“要的!” 黎危向后瞥了眼:“你也一样,即便可能回不来,也要参与这次任务?” 驻足聆听的戴贺莱被抓了个现形,浑身一僵,莫名有种难堪的感觉。好半天他才放松下来,说:“这次的任务性质和以往不同,我想出一份力。作为本月的监管会督察长,戴贺莱自然清楚这次任务的目的地。 黎危没给出确定答复,余光瞥见纽厄尔被两个监管员架在中间。突然想到了什么,黎危抬腿走过去,厉声道:“张嘴!”两个监管员被吓了一跳,纷纷张大嘴巴,乖乖露出白苔满满的舌头。 戴贺莱恨铁不成钢地说:“没说你俩!” “哦....” “哦。” 纽厄尔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 戴贺莱也想到了问题所在一 阿塞莉刚刚当着纽厄尔的面说要和黎危一起出任务,之前一直极端发言的纽厄尔此刻竟然一声不吭!他先黎危一步抬起纽厄尔下巴,脸色骤变,也跟着重复了一遍:“张嘴!” 戴贺莱的声音要比黎危大得多,又处于灯塔出入口附近,周围来往的人都看向了这边。 只见纽厄尔紧咬两腮,直到坚持不住才张大嘴巴,朝着黎危脚边猛啐一口。 吐出来的不是口水,而是一摊鲜红的血液,以及半条仍在痉挛的舌头。 空气中传来不少倒吸凉气的声音。 纽厄尔竟然生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真不是疯了吗?? 纽厄尔张开嘴巴,半边鲜活的嘴角扬起,另半边是冰冷的铁皮,黎危能清晰看见潺潺鲜血从纽厄尔的舌根上渗出。纽厄尔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告诉黎危一一你永远都无法知道答案。戴贺莱怒不可遏:“为什么!?” 纽厄尔没法回答。 到底为什么? 如此憎恶恐惧一个人,背后的答案让不让对方知道很重要吗?需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闭口不言? 如果是黎危做了什么错误的事,纽厄尔大可当众说出,该为此苦恼的是黎危才对。 到底有什么不能说? 不远处,精壮的巴德烈撞开路人,高声唤道:“阿塞莉!” 阿塞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很茫然:“巴德.... 巴德烈就住在十几层,急匆匆地闻风赶来。他大步上前将阿塞莉挡在身后,不让她瞧见这血腥的一幕。尽管阿塞莉见过更血腥的场面,但这毕竟是她的父亲。 黎危说:“先带她离开。” 巴德烈应声:“好。” 两人走后,黎危审视了会儿纽厄尔,他重新给右手戴上手套:“我会弄清楚。” 纽厄尔垂着头,死气沉沉,毫无反应。 黎危心平气和地说:“我倒要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如你眼中那样罪不可赦。” 肩上的章鱼帮衬着扬了几下触手,腕蹼完全张开的时候,从头到触手尖尖看起来有黎危手臂那么长,瞧着多少有些渗人。这场闹剧暂且这么收场了,但仍有很多疑问 例如,如果只是想扳倒黎危,那纽厄尔直接举报他杀死了游厄即可,何必再对安格尔动手? 某种程度上,安格尔对纽厄尔还有救命之恩在,当年如果不是安格尔在还没收到钱的情况下,就紧急给纽厄尔做了人体改造手术,他恐怕都活不到今日就是那次,纽厄尔醒来后就抓着安格尔的手,激动地大喊大叫:“我见到了旅人!我见过旅人了!安格尔吓到了,以为他疯了,连忙找到了监管会。 总不至于是在记恨这事。 掏走安格尔的肠子与胃又是为了什么?最终被处理到哪儿去了? 以及最重要的,游厄的尸体在哪? 那双眼睛是纽厄尔挖的? 黎危不这么认为。 倒更像是纽厄尔窥见了他抱着游厄进了安格尔的铺子,紧跟 却发现操作台上的游厄已经是具尸体了,就顺道举报,将安格尔和游厄的死都安在了他头上 但没想到,游厄的尸体会不翼而飞。 黎危站在地面一层的扶手旁,目光一层层跃升,扫视着每一层熙熙攘攘的人群。 黎危又去见了次梅瑞斯,问了灯塔的人数。 和上次一样,梅瑞斯给出的答案仍比监管会登记的少 。由于一直没找到游厄,所以灯塔将他的名字报了失踪,已经不属于在住居民了。 这意味着灯塔仍有一个伪装成人类的怪物。 受光日结束后,灯塔每时每刻都有人进出,系统一小时更新一次内部的人数。 是游厄没死,又变成了他......是说那个非人类本就另有其人? 结合纽厄尔的事情,有那么一瞬间,黎危想到了一个可怖的答案。 只有一秒,他便将这个念头划了过去。 没时间考虑这些了,明天就要启程,黎危需要抓紧将任务参与者从名单中筛选出来。 他先去了一趟七楼,拿来一沓纸质的名单,而后就近去了九层的酒馆,点了两杯特调,一杯给章鱼,一杯给自己,还有数盘小食。黎危垂眸翻阅着名单,头也不抬都能感受到酒保欲言又止的眼神:“它用过的餐具折算费用记我账上。””哦,好的!” 酒保松了口气,他也算见多识广,曾在某个百科书里见过绯红章鱼的照片,所以上次黎危来的时候就隐隐怀疑过,但没敢问。人类与混乱生物最好不要有太多接触,容易被影响。 候选名单里有一千多个人,光资料就打了一摞。大多数名字黎危都见过,他一一略去,偶尔会抬手在某个名字后面打个钩。这次任务需要两百人,至少六个以上的秩序者。在安格尔死之前,黎危想过带上纽厄尔,但现在是不行了。思忖片刻,他在勾选了梅纳、戴贺莱等人,再另外添加了阿塞莉。 小章鱼弹下了触手,阿塞莉的名字顿时蒙上了酒渍。 黎危抬眸:“酒馆有厨房,也有芥末。” 可以就地给章鱼剁碎,泡在芥末里腌制,爆炒也行。 受到威胁,小章鱼蓦然伸来触手,黎危也没躲,好整以暇地看着它到底要做什么 只见它的触手一直伸长,直到在黎危的嘴边才停下,它蜷起触手尖尖,在黎危唇上蜻蜓点水般地沾了沾,带走一片血渍。章鱼收回触手,吮去吸盘上的血。 ”......”” 那些溢出的血本来已经干涸了,但因为黎危刚刚抿了下口酒,血渍又化了开来。 他注视着章鱼,用指腹轻轻抹了下唇,倒是不知道绯红还有嗜血的癖好。 黎危放下名单,开始吃饭。纽厄尔的事并没有影响他的情绪,他向来不为他人所动。 他吃饭的姿势也十分正式,肃穆中带着些许雅致,也许是从军队里留下的习惯。 每吃一口食物,他都会舀起一份放在指尖,章鱼就会十分自觉地用触手卷起,放到身体底下咀嚼起来。此时的酒馆里有不少人,周围隐隐传来窃窃私语:“这养法是不是有点太随意了,章鱼能喝酒吗?”“不知道啊,以前还有学校的时候老师也没教。” “黎队养个章鱼都那么乖。” “怪物也看脸的。” “得亏山谷那边的黑龙灭绝了,不然得天天来叨灯塔。” 黑龙喜欢叼人回老巢养着可不是什么传说,几万年来一直如此。人类向来喜欢圈养其它物种,只有黑龙不仅无法驯服,还反被黑龙当成了宠物。最好笑的是,它与人类一样看脸,只要好看的人。 “吃也吃了,睡也睡了。”黎危微笑了下,“现在有存货了吗?” 这次章鱼表现得无比自然,继续吸吮着触手尖尖,仿佛什么都没听懂一一 如果忽略其它悬在半空、一动不动的触手的话。 待出发 黎危很快勾好了名单,刚刚好两百人,不多不少。 他走铁皮楼梯下到七楼,将名单递给了监管处,那些被挑中的人会收到信息。 戴贺莱也在这里,手上的伤已经包扎过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黎危随意道:“纽厄尔死了?” “没有。”戴贺莱说,“抢救过来了,给了纸和笔,但他不吃不喝不动,跟死了也没区别。 黎危颔首:“看来我走之前是得不到答案了。” 戴贺莱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尽管不愿意承认,但这就是事实:“抱歉,是我们没用。” 黎危没有安慰,反而道:“刑讯通供可能会导致纽厄尔自杀,梅瑞斯会因此生气。” 戴贺莱浑身一震,内心的打算直接被黎危戳穿,叫他感到有些难堪。 但如今灯塔的生存环境本就拥挤狭隘,人类物质上不富足,精神也无比空虚。而负面事件带来的情绪是会传染的,就像羊群效应当绝望开始蔓延的时候,人类就会自取灭亡。 即便那时候的梅瑞斯再强大,也不能细致入微地引导每个人。所以很多年前戴贺莱“逼死”那个男孩的事才叫梅瑞斯那样愤怒,差点将他逐出灯塔。黎危离开监管处,回到一百层的家中,褪去外套,洗 了个手,重新穿戴了 一双薄款黑色手套。 收紧的皮质紧紧贴着皮肤,完整勾勒出清晰的骨节,甚至于手背上的青筋凸起都印了出来。 小章鱼爬进了黑匣子,不动如山。 “给你两个选择。”黎危边走过去边说,“要么你自己出来,弄完我可以考虑再养你几天。或者我强行给你弄出来,结束后你就成为我消化道里的一份子。好似笃定章鱼能听懂似的,说完黎危就靠在桌子旁准备容器。 没一会儿,黑匣子里传来窸窸翠翠的声音。 黎危将手伸过去,章鱼识趣地爬到了他的掌心。 黎危将章鱼端到面前:“人类有句古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章鱼的十六根触手沿着身体一圈散开,有一半插进了黎危的指缝 作为无脊椎生物,章鱼的手感很舒服,冰凉、柔韧。 由于是幼体,且不在海边,今后也很难长大,它触腕最粗的部分只有黎危的手指粗,后面均匀地越来越细,整体色彩在红黑之间过度,极为漂亮。黎危顺着自己的指缝,按顺序轻揉那些触手,动作要比上次温和 相对没那么粗鲁。 小东西一动不动,那双黑色的、微微凸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面前的人类。 不一会儿,透白色的黏液就渗了出来,挂在黑色手 套上,随着黎危翻转手掌的动作滴进容器。 很快,黏液就积了一厘米的厚度。 黎危予以表扬:“不错。” 他拿出一个过滤容器,将两次积攒的黏液都倒进去,同时灌入一小瓶淡青色的液体,来回冲刷了几遍。章鱼蔫嗒嗒地瘫在桌子上,触手垂下桌沿。 黎危打开家里的小冰箱,从里面取出了一瓶酒。他往喝水里的杯子里放了些冰块,接着,先是将酒倒了进去,然后竟然将过滤好的黏液也倒了进去。他看着前方空气,不知道在想什么。摘下手套的苍白手指正搅拌着酒杯里的液体,直到它们完全混合在一起后,仰头一口饮尽。本来萎靡的章鱼看到这一幕,浑身一震! 它脑袋瞬间立起,却因为耷在桌沿的触手没能撑住地方,整个身体都栽了下去,幸而触手够多,紧紧吸住了桌面。听到动静的罪魁祸首瞥来一眼,凉凉点评:“蠢东西。” ”....” 黎危走向沙发,枕着扶手横躺下,闭上眼睛后眉头一直轻轻蹙着,看起来很不舒服。 他身上的气息正在发生悄无声息的改变。 大概是太震惊,章鱼十六根触手并用,好一会儿才爬回桌子。 爬完它又觉得不对,顺着桌腿下到地面,飞快地移动到沙发旁边,试探地用触手尖尖点了下黎危垂在沙发一侧的手。人类的手突然动了,一把将它捞起放到腰上:“没死一一安静点。” ”..... 自古以来,人类只清楚绯红章鱼是混乱生物,但却没有更多的了解。 由于它隶属于深海,和其它两种陆地上的混乱生物相比实在少见,实验资料极少。 前几年,灯塔来了一位流浪者,名叫什克斯琴。 什克斯琴来自遥远的海边,说在坍塌末期战争开始的时候,那里发生了一场海底地震,经过漫长的时间流逝,如今的海岸已经干涸,而这两只绯红就是被大什克斯琴将它们抓获,一直带在身边流浪。他不相信人类真的已经覆灭,坚持不懈地废土之上寻找可能存在的庇护所。在经过十几年的游荡后,他终于遇见了一支灯塔的任务小队,至此结束了流浪生涯。 由于什克斯琴是秩序者,经常带队出任务,不方便照顾,就把两只绯红卖给了萌宠店老板阿德,顺道换取了一笔在灯塔立足的费用。这次地下城的任务申请名单里也有什克斯琴的名字。 尽管人类历史上没有服用绯红黏液的实验记录,但黎危莫名清楚绝对不会有事,一定会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这种本能的笃定就好像很多年前,他已经做过了同样的事。 他的脸歪向沙发内侧,苍白无比,因为闭着眼睛,少了些许锋利感,这时候倒是表现出了一两分秩序者固有的脆弱。他的眉头越蹙越深,意识也在逐渐下沉。 削瘦修长的五指不自觉抓紧了章鱼脑 与触腕的连接处,后者也不挣扎,静静窥伺着黎危的脸。 “黎危.....” ”黎危。” 好像有谁在叫他的名字。 ”黎危。” 眼前豁然一亮,出现了一间宽敞整洁的屋子,呼唤声就从右侧走廊的某个房间里传来。 黎危缓缓走向声音来源。 那道门没关严实,留了一丝缝隙。黎危推开门,看见了一双熟悉的幽蓝瞳孔。 对方看起来还是少年模样,漂亮的脸蛋,修长的脖子,宽而薄的肩膀.....但腰下延伸出的并非人类的腰臀,而是粗长的触手,密集的双排吸盘看得人头皮发麻他拿着一把刀,微笑地看着黎危:“你不喜欢它们的话,我都割掉好不好?” 黎危背对灯塔,问:“都到齐了吗?” 克里点头:“都齐了,总共十二辆车。” 所有人都汇聚在门口,黎危平和地跟所有人宣告: “首先感谢你们在不清楚具体目的地的情况下依然报名参与这次的任务。” “其次,到达终点之前,你们应当都不会知晓真正的目的地。” “想来,报名之前你们就已经清楚,这次任务可能会花数月甚至一年以上的时间,尽管过去我的队伍存活率一直可以保持在百分之八十以上,但这次我无法保证。”“也许我们都能回来,也许我们都回不来。” 大家面面相觑,低头私语,也许有人打起了退堂鼓,但都没表现在脸上。 “二十分钟后我们的队伍就会启程,你们还有后悔的机会。”黎危看了眼通讯器上的时间,“现在掉头回到灯塔,我不会怪你们。”无一人动弹。 吸引这些佣兵的除了黎危带队这件事以外,还有这次任务丰厚的报酬。寻常的回响之地也可能进去一个月出不来,倒也无所谓时间长短了。况且灯塔很多年没出过这种大型任务,有如一颗石子砸进了战争幸存者们一潭死水的生活中。 很多居民都在讨论这个事,好奇是发生了什么。 有人认为灯塔之外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回响之地,也有人猜测是“他们”并未全部沉眠,在某个遥远的地方仍有遗漏....总之众说纷纭。黎危说:“我很高兴没人迈开这一步,希望这一路上也是如此。” 他继续道:“但丑话说在前头,出发后,我的命令是第一优先级,其次是各个小队的秩序者,在没有通知更改优先级之前,希望不要让我听到任何质疑的声音。众人一抖:“是!” 尽管黎危说得心平气和,可他站在那里,就莫名散发着一种凌厉的肃穆之气一一 特属于昔日人类军队的气质。 黎危让他们散开,自行回到车里做准备。 门口, 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在跟守卫说了什么。 是巴德烈。 因为在村庄井底的那次共灵对巴德烈影响挺大的,就没报名这次的任务,怕拖后腿。巴德烈之前还特地发消息解释了下。黎危走过去问:“怎么了?” 巴德烈背着战斧:“老大,能不能临时加我一个?” “给我一个理由。” ”我不放心阿塞莉。” ”我会吃了她?” “不是担心老大你....巴德烈有点说不清,诶了声,“她爹那样了,她也没表现出什么特别反应,小丫头嘛,我怕她什么情绪都憋心里。”黎危:“你去她就不憋心里了?” 巴德烈胳膊上的肌肉太饱满,挠头挠得很费力:“我跟她还算熟?试着开导开导?” 黎危看了他一会儿,朝守卫点点头。 巴德烈上了3号车,正是阿塞莉所在的那辆。 大家都在修整,或在门口与朋友道别,当然更多的人是直接拉着相熟的朋友一起参与了这次任务。黎危没什么留念的,他靠在1号装甲车前,把玩着游厄的蓝色眼球。 很奇怪,明明已经脱离了尸体这么久,却仍然是q弹柔韧的触感。 克里走了过来:“老大。” 黎危收起眼球,装进背包,一只章鱼触手伸了出来,又被他塞了回去。 克里说:“都准备好了。” 黎危说:“那就出发。” 克里有些亢奋,有种还在军队的感觉:“收到。 黎危绕到副驾驶那边,刚拉开车门,就听见熟悉的一声“滴”。 是通讯器收到信息的提示音: [我会一直看着你。] 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通讯来源,最重要的是,通讯屏幕的右上方,无信号的标志一直在闪烁一 人类信号塔基本都因为战争毁得差不离了,因此通讯器只能在灯塔内部使用,在野外基本使用对讲机沟通。见黎危迟迟没有上车,已经坐上驾驶位的克里疑惑道:“怎么了老大?” 黎危环顾四周,队员基本都上车了。厚重的大雾将一切遮蔽在帷幕之下,高耸的灯塔若隐若现,门口的守卫看不清脸,世界灰茫茫 见鬼了 受光日也不全然没有好处,它结束后,荒野上的淤泥都变硬了,车好开很多。 早在光污染刚出现的时候就有人发现,“光”可以蒸发潮湿的水分。 就像人类发现的火焰,具有一定的温度。 最初,人类对光并无反感,沐浴其中甚至有种暖洋洋的感觉,惬意舒适,仿佛置身天堂。 因此那时候很多人都将光污染当做神迹。 直到时间流逝,光带来的污染逐渐显露一 人体内水分会在光的照射下急速挥发,皮肤变得干燥粗糙,日渐松弛,肤色也会发生改变。在科技的检测下,受过光的人们五脏六腑都开始衰老,骨质疏松,毛发的颜色越来越浅.....是如今说的老死病 过去数万年里,人类都认为自己是天选之子,虽然所处世界荒芜,阴影随行,但人类却是为数不多被赋予了永生基因的种族。他们曾在无知无畏的时候为其它生物划分生命阶段,幼年期、成年期、壮年期、老年期.....不曾想,这套划分体系最终还是用到了人类身上。 曾有历史学者说,永生的基因让人类族群永垂不朽,却也使得人类无比孤独。 这不过是自傲的说法。 真当有什么存在能剥夺永生基因时,人们只感到恐惧和绝望,唯恐避之不及。 漫漫大雾中,九号装甲车在前方开路,其它十一辆车紧随其后。 三号车里,巴德烈岔着膝盖,左腿随着颠簸撞向亚伯拉罕,右腿撞着阿塞莉。 “巴德你好烦!”阿塞莉双手按住巴德烈粗壮的大腿,将其推至并拢, ”我要被你撞坏了!” 车厢里顿时哄堂大笑:“小塞莉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东西?” 巴德烈老老实实地把腿收回去,没好气道:“你们够了啊,别拿小丫头开成人玩笑!” “哎哟....过去小塞莉这个年纪都能注册佣兵了。””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巴德烈严肃道,“整座灯塔就她一个独苗苗,你们别瞎霍霍。 “可不是...”有人叹了声,“等我们死完了,人类也就离要灭不远了。” “不是还有地下城一” 车厢的气氛直接凝固了,这人瞬间闭嘴。 回顾历史是件痛苦的事,特别他们都曾是历史的见证者,且如今的处境比历史更糟糕。 光污染带给人类的不仅是“老死病”,还唤醒了他们。 他们已经脱离了物质生物的范畴,强大且难以直视,精神值较低的人只要靠近就会陷入混乱癫狂。 例如拥有类似人类躯干的“奥托迦”,有足足十米高,浑身都是凸起的块状肌肉,拥有八肢和两个头颅,颅上长着四对眼睛,嘴角一直延伸到粗长的脖颈,舌头薄而长。本该是生|殖器的位置,也长了两个稍小的脑袋。所到之处,恐慌蔓延。 再比如一直存活到坍塌末期最后那场战争中的“伽马”,他四肢颀长,由四个关节连接,有大厦那么高,他没有脑袋,人类概念中应该是头部的位置却是一张布满锯齿的大嘴,周围遍布长而扭曲的触须。他已自成一套生态体系,植被铺身,群鸟环绕。 看似拥有实体的他们却都是虚影,人类的寻常武器几乎对他们造成不了任何伤害。 在他们与光的两相夹击下,人类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不得不从一个地方撤离到另一个地方,周而复始。而与其它生物不同的是,人类的集体意识根深蒂固,难以接受族群的分崩离析,因此,人类高层开始计划倾尽人类所有资源打造地下城。一座建立在地底、可以避开光污染的城市。 在无数的哀嚎与牺牲中,历史无动于衷地走向了坍塌末期,含盖全人类心血与希望的地下城终于竣工,但战争的号角也吹响了。战争开始不久后,地下城就切断了与地表的联系包括通道,一直到战争结束也没有重新建联。 彼时幸存者们才恍然惊觉... .自己成了族群的牺牲品 牺牲品只有牺牲的时候才有价值,活着的牺牲品只会成为黑历史。 ”喂,巴德,你以前干什么的?” 在灯塔,大家很少回忆从前。 “我为城防护卫队工作。”巴德烈不太习惯地说,“利巴城。” 对面的男人诧异道:“我也是利巴城的,怎么对你没印象?” 梅纳说:“利巴城巅峰时期有五百多万人,你们没见过也正常。 那人顺势问:“梅纳你呢?” 梅纳叹了声:“我?主城,尼瓦格公会一名平平无奇的佣兵。 “给你装出屎了一”亚伯拉罕踢了梅纳一脚,“能进尼瓦格公会还叫平平无奇?” 梅纳嘿嘿一笑,下意识说:“走了后门..... 但那些岁月太久远,以至于他都忘了自己靠什么关系进的公会。 也许是学校的老师,也许是已经死去的某位亲属。 “你以前住主城,黎队也隶属主城,你们那会儿就认识?” “怎么可能。”梅纳哭笑不得,“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黎危出生于坍塌初期,年少时就积攒了不少军绩,一路跃升,直到获得上将军衔,不足百岁就成为了军队最高指挥官。他天资卓越,是所有人可望而不及的一代天骄。 “不过老大还是少校的时候曾救过我一次。”梅纳回忆道,“我那时候才二十多岁,第一次去野外做佣兵任务,差点被雇主坑死,老大带军队路过,捞了我一把。”“这么牛逼的事迹怎么没听你说过?” 梅纳愣了愣:“这都多少年过去了,细节也模糊得差不多了,没什么好说的..... 总之就因为这事,坍塌末期最后一战开始时,身为最高指挥官的黎危向全城召集觉醒者进入一线战场,梅纳想也不想地报了名。很幸运,他活了下来。“那你总听过一点风声的吧?以前黎队也这么不近色?”不知道是谁暖昧地挤了挤眼睛,“穿着军装、身居高位的黎队感觉更招人惦记....“这我知道。”梅纳斜对面的女人叫贝丝,她本想小憩一番,但被众人的谈论声吵得睡不着。 “我之前在主城的资源采集小队工作过一段时间,那会儿每隔一段时间就能听说- 一谁谁谁爬床失败被扔进了监狱,判多少多少年有期徒刑。 “不过普通人就算想靠近当年的黎队也有心无力,那些爬床的人基本都是被特意安排的,比如一些试图讨好他的家族,我记得当年有个叫沸莱纳灵光一闪:“沸莱汀?” “对,沸莱汀家族。”贝丝说,“他们干的事最离谱,直接把那一代刚出生还没 满十六岁的小儿子送到了黎队床上,就比小塞莉大一点儿。 众人惊叹:“然后呢?” “沸莱汀家的小儿子被黎危送进了监狱,家族也因为政治立场上选择了黎危,被黎危的政敌针对,逐渐落寞了。阿塞莉虽然没经历过那个时代,但听得很认真:“政敌是什么?” 巴德烈解释道:“就是政治立场不统一的敌人。” 阿塞莉天真地问:“为什么要和老大不统一?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老大、都听老大的话吗?” “你爹不就不喜欢?”有人说话不经脑子,还好阿塞莉没什么反应。 面对一众指责的目光,他心虚闭嘴。 “我也是道听途....贝丝压低声音说,“据说沸莱汀家之所以会送出小儿子,是因为黎队早期在家里圈养过一个男性人宠,所以后来别人往他床上送的基本都是男性。”有人忍不住打断:“这不是前几天那话本里的剧情吗?” ”你以为话本都是胡诌 编?多少 有点事 依据在里面.... .而且我还没说完呢。 “你说你说。” 贝丝继续道:“黎队那位死在最后战场上的政敌你们还记得吧?” “被扒皮抽骨、挫骨扬灰的那位?” 丝笑了,“据说他当年也对黎队圈养在家里的那个人宠青睐有加,可惜黎队不肯割爱,甚至不小心玩死了,这直接导致两人的矛盾加深,每次见面都是一番唇枪舌剑,才逐渐演变成了后来势不两立水火不容。众人狂笑:“怎么玩死的,说来听听?” 贝丝嗔怒道:“死不正经,这细节我哪知道?” 一个穿着皮夹的肌肉男发言:“我愿意被黎队玩死!” “科登?你不是喜欢女的??” “喜欢女的又怎么样!黎队那脸,那腰,那手....要是愿意玩我,我必然奉献自己。”科登说的虔诚,“死而无憾!!”要不是距离不够,巴德烈恨不能踹死他:“别在小孩儿面前犯骚!” 黎危的八卦话题就在众人揶揄的玩笑中过去了,谁都没当回事。毕竟历史就是历史,除了当事人本身,谁又能扯清楚这些传闻中真假难辨的部分?大家又将话题扯到了纽厄尔身上:“小塞莉,你爹以前也是人偶师?” “我不知道。”阿塞莉认真回答,“他没有和我说过。” 车队已经行驶了十个小时,大雾依旧没有消散的架势,反而越来越浓。 大部分车厢都在闲聊或者小憩,唯有12号装甲车内的气氛与众不同。 “操!”车身一震颠簸,光着膀子的男人敲了敲车厢与驾驶座之间的铁皮 ,“老雷你他妈能不能开稳点 ?差点给老子颠断 一个女人坐在他身上,虽然穿着衣服,但还是能从暖|昧的轻哼中得知他们某处相连。 如此之外,一名穿着暴露的男人跪在车厢中间,不断有鞭子挥向他的身体,引得惊喘连连。 “骚鞭子的男人哼笑道,“小点声儿,万一被前车发现报告给黎队,我们可就没得玩了。”“让老雷开慢点。”搂着女人的壮汉说, “外面雾这么大,他们不会发现的,等雾散了我们再加速跟上去。” “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壮汉道,“要不是老子聪明,提前从杰里米那买人把那几个没用的佣兵替换掉了,咱们这一路得憋死!”“别叽叽歪歪的,赶紧搞,老子快要爆炸了!” 驾驶座上,老雷骂骂咧咧:“让我边听他们干事边开车,还要求那么多..... 副驾驶上的秩序者看着指南针:“你别开太慢,跟丢就完蛋了。 耳边全是暧|昧的叫唤,老雷低头看了眼硬|挺 的老二,不耐道: “前面是兹加平原,就一条大道,能跟丢到哪儿去?” “话是这么说.....” 本来十一号车的尾端就只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他们放慢车速,前车就彻底被大雾吞没,消失在了视野范围内灰色浓雾裹挟着车身,轮胎下的道路每前进一段才会刷新新的一段,即便有地图在手,也还是给人一种前方就是悬崖的心惊胆战。但除了副驾驶的秩序者,好像没人忧心。 他心神不宁地抓着扶手,低声道:“太慢了!现在车速只有二十码,我们很快会被甩掉的!” 比起被甩掉,老雷更担心前车发现他们没跟上,倒回来找他们结果发现他们一车人都在干荒唐事一一黎危向来铁血手腕,届时不给他们一人 一子弹都算恩赦了。 老雷踩死油门,看着时速表直嘀咕:“我在加速啊,不知道怎么就提不上去.... 车速一直保持在二十码,前方始终不见十一号车的影子,浓浓的不安在秩序者心中蔓延。 直到老雷一脚刹车,装甲车往前猛得一冲,他的心跳也跟着冲到了嗓子眼。 后面的车厢传来一阵叫骂声:“该死!老子迟早要被你这破开车技术搞断!” 老雷没空理他们,他边开车门边说:“好像有东西缠住了轮胎。” “回来!”秩序者倾身去拉,却只拽下一片破碎的布料,“别下车!” 老雷着魔似的,对于车为什么突然开不动产生了浓烈的好奇,一定要弄个清楚才舒心。 见阻拦不及,秩序者本能地去掏口袋,一枚百面骰顺势滑了出来,滚落在脚边。 停下的那一瞬间,最上方的数值显示79。 秩序者的脑子空白了一瞬,刚刚自己在想什么? 如果没记错,是想检定周围的污染指数。 下车的老雷逆时针走了一圈,四个轮胎都正常,没什么缠绕物:“见鬼了.... 他嘀嘀咕咕地回到驾驶位旁,刚准备上车,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难道是车底有东西? 老雷控制不住地趴跪在地上,弓起腰背,脑袋逐渐与车底盘平齐,先是看到了一片漆黑。 直到余光瞟见一些蠕动的波纹,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车底并不是一片漆黑,只是有一双黑色眼睛近在迟尺地盯着自己!他们相距不到两厘米,对方的呼....不是呼吸,只是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带着腐败刺鼻的气息直冲天灵盖。 失踪了 黎危坐得端正,头微微倾向一侧,胳膊肘撑着车窗抵住太阳穴,闭眼小憩,另一只手上端着指南针。车队整体正朝东方行驶。 克里方向盘握得非常端正,紧跟前方的九号车,并小心避开路上的坑坑洼洼,尽量不让车身颠簸。 “呲-一” 克里一愣,什么声儿? 他循声看去,只见黎危腿间的黑色背包拉链突然动了,好像有双无形的手将其拉开了一小节。 里面探出一根章鱼腿,试探地拨了下黎危的膝盖。 黎危仍然保持着小憩的姿势,眼皮抬都没抬:“滚回去。” 克里心脏重重跳了下:“您把它也带来了?” 黎危嗯了声:“备用粮。” “.....””” 一人一章鱼都沉默了。 先不说这玩意儿够不够吃一顿的,也得有人敢吃啊。 “可能是闷着了。”克里犹豫了下,爱屋及乌道,“要不放我这,让它出来透透气?” 说完,黎危睁开眼睛,垂眸看向背包,眼皮将青灰色的瞳孔遮住了三分之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瞧着慵懒又冷淡:“克里邀请你呢,不去?”“放你那帮你把方向盘?” 克里悄悄深呼吸了几次,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小章鱼爬了出来,但是没往他这边,先是用触手卷住指南针扔到一边,而后才顺着膝盖乖顺地窝进黎危掌心黎危隐晦地勾了下唇。 克里问:“您给它取名了吗?” 黎危捏起一根触手揉弄了下:“备用粮还需要取名?” 这个问题梅纳也问过。 黎危瞥了眼后视镜,大雾使得后方车身若隐若现,井然有序地行驶着。 他收回目光,说:“就叫小蠢货吧。” 克里真没忍住,笑了声。 “不好听?”黎危将小章鱼端到面前,思忖片刻后说,“叫小厄,怎么样?” 小章鱼本来放松的触手顿时缩紧,薄薄的眼皮完全睁开,紧盯着黎危。 克里愣了一下:“哪个.....e?” “你觉得哪个e?” “您在担心那个流浪者吗?”克里看着前方,说,“也许他还活着,等您回到灯塔就能见着了。” 黎危随意道:“他死了。” 克里下意识想问您怎么知道,但转念一想可能是检定过了。 由于游厄办理入住时默文检定失败的前车之鉴,前两天游厄失踪后都没有秩序者敢检定他的生死。如果灯塔有谁能够检定游厄而不被反噬,应该只有黎危和梅瑞斯了。 死了....克里跟在黎危身边多年,虽然私下无交情,但还是能看出 来游厄与黎危而言是相对特殊的。 他莫名泛起一阵说不清的遗憾 “您好像从来不会感到孤独。” 黎危随意反问:“你会?” “有时候。”克里内敛地笑笑,“以前在军队为您为主城工作,每天都很忙碌,没空想别的,但战争结束后来到灯塔,责任、军纪、使命一下子什么都没了,心里就开始空落落的了。”前车在浓雾中转了个小弯,克里转动方向盘,紧随其后。 记忆里,他和黎危一直是上下级的关系,很少谈论私事。或者说,黎危没有私事,也没有私人感情,更不会关注别人。此时少有的剖心置腹难免让克里感到紧张:“文化宣传社一直是市政厅最不受重视的一个部门,但我刚成为您副官的那一年,有个叫水特的诗人加入了文|化部,他刊登在报刊上一段话让我印象深刻。黎危没有接话,但也没制止克里继续说。 “他说,永生的基因让文明变得毫无意义,也让历史与文字失去了灵魂。人类是孤独的,是被时间抛弃的孤儿。”黎危把玩着触手:“神光教的信徒?” 克里并不了解这点:“您调查过他?” 黎危摇了下头,他根本不记得这个诗人。但不难推测,一个吹嘘“永生空虚论”的人,应该也会相信带来老死病的光污染是神迹。这只是客观的推论,不含有丝毫的批判。 克里继续道:“当时看到那些话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回顾在灯塔的这些年,属下....我切切实实地感到没有意义。”世界一片废土,他们挣扎着苟且偷生。 人类文明会由地下城延续,他们这些战争中参与者早已失去存活的理由。 地下城抛弃他们,时间漠视他们。 亲人朋友湮没在了历史长河中,他们这些见证者被时间推攘着随波逐流。战争带来的伤痛也已远去,连记忆都变得空洞。黎危拎起章鱼,戳了戳它的嘴巴,恼羞成怒的小东西快速收拢锯齿,叼住了人类的手指。 哪怕只是余光瞥见,也还是让克里升起些许胆战心惊。他听见黎危用平淡的腔调回答:“活着就是最大的意义一一活着才能谈论有没有意义。克里想,长官果然从不被这些脆弱的思绪困扰。 也许纠结有没有意义也是件无意义的事。 克里陡然升出一股好奇:“在灯塔的这些年,您怀念过谁吗?” 在横跨了一个世纪的漫长岁月中,他的长官应当遇见过很多人,年少时的伙伴,军队里的同僚,甚至于那位以和长官作对为乐的政...其中不乏惊才绝艳的佼佼者,他们一一埋葬在了过去,唯有黎危还在前行。黎危并不记得是否怀念过谁,直接由推论给出了最合理的回答:“没有。 他不需要借着怀念度过漫长岁月。 小章鱼加重了啃咬的力道,几乎要刺破手套。 黎危淡道:“出血你就下锅吧。” 克里惊奇地发现,那只章鱼竟然真的松嘴了。 黎危打开地图扫了眼,而后拿起对讲机说,待屏幕出现频率波动后开口:“十分钟后在兹加平原停车修整一一各车准备报道。“九号车报道。”戴贺莱第一个回应。 他是九号车的驾驶员,副驾驶坐着是什克斯琴。 “二号车报道,无异常。” “四号车报道。” ”....” “十一号车报道,无异常。” 黎危等了两秒,却没听到十二号车的报道。他看了眼后视镜,按住对话旋钮:“十一号,确定后面还有车?”“....”对方的语气本来十分笃定,但下一秒便透出了惊惶,“十二号车不见了!我、我前一秒还看到它跟在后面!”黎危的声音好似当头棒喝,直接撕碎了大雾中的幻象,十二号车在后视镜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黎危又重复了两遍:“请十二号车听 到呼叫立刻回应。 “秩序者杰农,听到请回答。” 对讲机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黎危不再呼唤,平波无澜地对其它车说:“所有车辆照常十分钟后停车修整。” ”是!” 很快,十一辆装甲车在兹加平原上围起了一个大圈,众人陆续跳下车。 十一号车驾驶员和副驾驶羞愧道:“我们一路上都有看后视镜,在您说话的前一刻后车都还在....他们显然被什么影响了,加上车上没有秩序者,更加无法勘破幻象。 “见鬼,十二号车上有秩序者,怎么会出现车跟丢的情况?” 他们目前所前进的路线其实还算安全,兹加平原是很多任务需要经过的地点,也时常会来这边打猎,这周边有什么地图上都标记得非常清晰。但为防意外,黎危还是在首尾两辆车上各安排了一位秩序者。首车上的秩序者是什克斯琴,尾车是杰农。戴贺莱皱了下眉:“半小时前十二号车还跟着报道了,我们时速四十,他们离得应该不远。” “克里、梅纳、亚伯拉罕、贝丝、戴贺莱、科登和我回去勘察情况。”黎危点了几个名字,“其他人由什克斯琴带领正常修整,多捕杀些黑兔作为后面的食物供给,注意不要被糜鼠咬伤,我们的药物不多”是!” 什克斯琴抬手,轻叩心脏:“请您放心交予我。” 他和黎危一样戴着黑色手套,长袍落地,与秩序者的标志服饰略有不同,衣料并不携带花纹,通体黑色,只有衣襟处交叉着两道刺眼的白。胸前还挂着一个吊坠,由大小不一的三角连成一圈,中间似一条蜷缩的触手,又似抽象的独眼。 是某个教会的标志符号。 阿塞莉没有被选中,用力抠着巴德烈的手臂。 “巴德皮糙肉厚,不痛。” “祖宗,我这手臂和你爹不一样,是正宗的人血人肉,会痛,懂?” 巴德烈气乐了:“滚犊子!” 同车的人正往下面搬木柴,准备搭建篝火:“小塞莉为什么那么喜欢黎队?” 阿塞莉说:“因为靠近就很舒服!像有蚂蚁在心脏里面爬,痒痒的。” 那人一乐:“小塞莉早恋啊!喜欢黎队的话情敌可多了!” 巴德烈反驳:“别胡说八道!” 阿塞莉才不懂他们这些肮脏的成年人在说什么,想了想,又说:“但是今天没有痒痒的感觉了。 巴德烈一顿,试探道:“今天靠近老大感觉不舒服?” 阿塞莉说:“也没有不舒服,但没有以前舒服。 巴德烈不知道阿塞莉的感受从何而来,但他确实在黎危身上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悄悄问旁边的人:“诶,你有没有觉得老大身上的味道变了?” 对方操了声:“你变态啊?” 另一个也惊奇道:“怎么,你打算当灯塔第一千零一 被黎队掰弯的直男?” “滚你大爷的!” 巴德烈无语,只能放下奇怪的想法一起干活。 戴贺莱准备开车,刚拉开车门,就发现某只章鱼牢牢地扒在方向盘上。 黎危上车,扯了下它的触手:“你也去?” 章鱼一动不动。 “它不喜欢你。”黎危抬眸看向戴贺莱,纵容了章鱼的小脾气,“让梅纳来开,你和克里去后面休息。戴贺莱眼神沉了沉,退了一步。 梅纳走过来的时候,那只该死的章鱼竟然真的让开了方向盘,十六根触手并用地爬回黎危身上。 戴贺莱脸色沉沉地跨进车厢。 亚伯拉罕以为他是看黎危不惯: “瞧你那脸臭的,出任务就别跟黎队怄气了,安全为上。” 戴贺莱一言不发地系上安全带,半晌才吐出三个字:“你闭嘴。” 大雾使得路面再次湿软,车轮滚动得有些艰难。 往回行驶七八公里后,仍然没看到十二号车的身影。路上空荡荡的,除了他们来时的车轮印什么都没有,仿佛一车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黎危都不用掷骰检定,空气里根本没有污染的味道。 “继续开。” 一直往回开了二十公里,基本已经到了上次全车队报道的地方,仍然没有发现十二号车的踪迹。 黎危思忖片刻:“掉头。 梅纳照做,纳闷道: “这条路我记得以前走过好几遍,污染指数一直在10以下,没出过怪事啊.... 又是二十分钟过后,小章鱼突然扬起触手,敲了下车窗。 黎危眸色微动,将车窗摇了下来,荒野的风顿时窜了进来。 他眯起眼睛:“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梅纳可劲儿嗅了嗅: “-没有。 没有就对了,黎危也没闻到,周围根本没有任何异常。 ”停车。” 梅纳猛得踩下刹车,轮胎在泥路上留下了深重的痕迹。 黎危带着章鱼一起下了车,周围除了大雾什么都看不见,但没一会儿他就发现了不对劲一 手里的指南针方向突然变了,转了九十度。 黎危往路边走了两步,野草上印出两道清晰的车轮压痕。但刚刚在车上看,一切如常。 “老大....””” “所有人戴上防护面具。” “是!” 黎危一同戴上,苍白的面容顿时被黑色面具笼罩,只能看到一双冷淡疏离的眼睛。 救助站 在光与他们出现前,人类并非就能高枕无忧。彼时影污染已经存在,那些受影污染影响的异变生物无时无刻不在侵占人类的领土。但上个世纪,人们曾挖掘出一些其它生物的祖辈化石,经过研究后发现,这些异变生物并非一开始就是如今可怖的样子。它们曾经人畜无害过,娇小可爱过。 据科研界推论,约莫十万年前,大多数生物的基因链都出现过一次重大转折,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朝着歧路放飞自我,从而演变成如今的模样。但具体契机不得而知,彼时人类这个族群应该刚刚诞生。 这也是黎危让众人戴上防护面具的原因一 如果周围污染指数不高,那只能说明周围存在特殊的异变生物,不然没道理这一大车人突然消失不见。科登走在最后,声音被面具阻隔得有些朦胧:“雾好像要散了。” 亚伯拉罕回头看了眼,竟然能瞧见三四十米外的车。 雾确实在散。 周围的草越来越深,逐渐淹没了他们的小腿。十二号车留下的痕迹也不再明显,这些野草生命旺盛,即便被车轮压倒,不一会儿就会弹过来。黎危抛了一次骰子。 经过检定,确定那消失的一行人去了右前方。 贝丝说:“小心糜鼠。” 糜鼠是一种中小型生物,通常生活在平原地带,长得有点像兔子,通体棕褐色,除正常的头颅四肢外还有一双副眼,长在下颌的位置,用来观察四周动静,最大能长到二十公斤它们最危险的地方在于身上携带存在诸多古老的细菌病毒,对于人类身体有致命的危害。 因此糜鼠并不在人类的食谱中。 科登看了看自己的长袖长裤,突然明白了黎危为什么会选中他们几个一起行动。 在兹加平原行动,最好还是得穿得严实些。 “我靠,这什么?”梅纳震惊的声音响起。 “你还可以再大声点。”黎危的面具上多了些许雾气。 在这个距离路边一公里的位置,众人竟然看到了一片建筑物,高矮不一的平房连成一片,鳞次栉比,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像一个大型社区 社区的外墙已然坍塌,残垣断瓦之中夹着一些废弃车辆,一座七八层楼高的瞭望塔伫立在边缘处,墙体多有破裂。最诡异的是,社区整体笼罩着一层隐隐的光晕,就好像仍在“光”的照射下。 但社区之外,平原一片昏暗,仿佛两个世界。 众人觉得刺眼,半遮住眼睛,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可当他们抬头看去,却发现空中乌影依旧,并没有光投射下来。“雷蒙他们不会进去了吧?” “我好像看到十二号车了....贝丝眺望着,不确定地说,“在第三排平房旁边。” “不可能啊。”梅纳百思不得其解,“这条路我走过不下五六遍,从来没发现还有这么个地儿。” “难道是新污染区?” “黎队,要进去吗?” 黎危半眯着眼睛,半晌,他抬腿朝着那片社区走去。 众人不由呼吸一滞,不免迟疑。 换做从前,他们一定不会质疑黎危的决定,可这是“光”,只有疯了的人才会走进光里。 不一会儿,黎危就到了社区外墙附近, 干了件让在场所有生物都猝不及防的事一一 他把趴在肩上的绯红章鱼扔进了光晕范围内! 章鱼肉眼可见地感到不可置信,摔得八脚朝天的它在原地僵了半天,才艰难地翻过身体,立起触手,稳住脑袋,黑豆大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黎危。黎危表演了一番什么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回来。” 小章鱼马不停蹄地爬了回来,但并不是为了投怀送抱,它顺着黎危的小腿一直爬到肩窝,用触手卷起一缕头发拉扯着泄愤。众人清晰看到了几根飘在空中的发丝。 黎危轻飘飘地说:“别太放肆。” 章鱼气坏了,根本不管黎危说什么,触手直接绞住了黎危的耳朵,猛得用力一吸,留下了一排红痕。“...”黎危的耳朵微不可见地抖了抖,用只有一人一章鱼能听见的声音说,“下顿就吃凉拌触手。”众人恍然,绯红是混乱生物,对“光”又极为敏感,它既然没应激,那意味着这片区域对人类来说也是安全的。黎危摘下手套,将手置进光里,苍白的皮肤被光照得几乎透明,但没有感觉到温度。 他重新戴上手套,头也不回地说:“跟上。” 戴贺莱第一个照做,接着是梅纳和亚伯拉罕,其他人对视一眼,也都跟了上去。 靠近的过程中,科登无意地瞥了一眼瞭望塔,窗口有道人影一闪而过:“上面好像有东西。 戴贺莱沉声道:“管好你们的五感,少听,少看,少想,少触。 众人心里难免有些发毛,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只能紧跟黎危的步伐,正式迈入了这个突然多出来的社区。但习惯了昏暗的他们完全适应不了在光下行走,眼睛刺痛无比。空气中漂浮着一些肉眼可见的颗粒,他们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灰尘”。光的照射下,一切物质都无处遁形。 大多数的建筑遗址都在最后那场战争中湮没了,连残骸都难寻见,这个社区除了破败点,看起来竟然还算完整。它荒废了应该有一段时间,地上冒出了很多杂草,走近了才发现很多平房的墙体也破了大洞,砖块散落在一边。黎危的语气带着少见的疑问:“浆草?” 队伍中的科登闻言一愣,立刻俯身看去,却被黎危呵斥住:“别乱碰。” 科登堪堪停下触碰的手。 浆草是少见的无害植物,茎里面含有一些浅绿色的汁液,叶片是小小的圆片,很薄,带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可以作食物的调味料。这片社区里的植物和浆草长得一模一样。 “可浆草一般分布在南部啊?”科登就是来自南部城市,彻底懵了。 大家完全没搞明白什么情况,亚伯拉罕突然压低声音:“十二号车!” 十二号装甲车就停在前面不远处,介于两栋平房之间,毫无动静,就好像车上空无一人。要知道这辆车上有 黎危又掷了一次骰子,检定出的污染指数为7。 是一个非常安全的数值。 这并没有让众人安心,反而越发感到诡异。 太安静了。 并不是说没有人声的安静,这里是平原,风很大,与建筑碰撞后应该会有呼啸的噪音,但他们什么都没听到。十二号车的后车门虚掩着,黎危没有触碰,只是靠近看了眼。 车内一切正常,除了没人之外。 大多数装备都不见了,只剩一两个散落的背包,就好像突然发生了什么, 导致他们不得不弃车逃亡,但又不是特别着急。 瞥见了什么,黎危突然脸色一冷:“这辆车里的所有人你们都认识?” 几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只认识几个。” 黎危看向克里:“出发前你没比对过名单和人脸?” 克里一怔:“您到之前,我点过一次名。” 梅纳突然嘶了声:“这么一说,坐在十二号车后车厢里的一个女人我好像在地下十层见过。” 众人齐齐看向他。 梅纳尴尬道: “别误会啊,我没在地下十层消费过,就是去找纽厄尔做人偶。” “瞧你慌的,消费过又没什么。”贝丝很快想通了关键,“有人把名单里的人替换成了杰里米那的性工作者?”她好奇凑近,往车厢里看了眼。 只见数张座椅底下都有大小不一的几摊粘稠液体,是偏透明的乳白色,有过那方面经验的人都能一眼看懂。“牛啊哥几个。”贝丝叹为观止,几乎能脑补出这一路上发生了什么。 他们在前面聊天睡觉,十二号车搁后面玩车厢play呢,还是一群人。 除戴贺莱以外,几人依次瞄了眼,最后都一脸欲言又止地走开了。 亚伯拉罕咳了声:“这群傻逼不会停下来干那事去了吧?” “有可能。”科登皱着眉头, “但这个地方肯定不对劲,这么明显的光晕,要不是黎队带着,我才不进来送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围空气中的颗粒更多了。 黎危拿出指南针看了眼,方向依旧紊乱 看来扰乱指南针的东西就是这片“社区” 这片地出乎意料地大,巷子四四方方的,纵横交错,一些藤蔓攀在墙体上,从周围的窗户可以瞧见平房内部的构造。大部分都是集体宿舍一样的布置,上下铺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但因为很久没人住了,锈迹斑斑,有些上铺甚至已经断裂,要塌不塌地坠在半空。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大澡堂,医务室,甚至有武器库。 “上个世纪中产出的阿雷西姆k3?”克里一眼看见了靠在墙边的那把狙|击枪,确定道,“是军用版本,但是坍塌纪末就因为精准度达不到要求停止生产,正式军队全部更换成了猎鹰序列7。”“见鬼了.....” “这什么地儿?” 黎危突然道:“曾经应该是个野外救助站。” 几人一怔,这个场所对他们来说太久远了,却又都经历过。曾几何时,他们还住在城市里,外出任务时也时常光顾野外救助站。但那些画面随着时间的冲刷已然模糊,谁帮过他们,他们又帮过谁,都记不清了。 亚伯拉罕说:“我十几年前误进过一个救助站形式的庇护所,跟这个建筑风格有点像,但面积没这么大。”梅纳干笑了声,又重复了一遍 “但是我发誓啊,兹加平原之前绝对没有这片建筑。” 说它是回响之地吧,好像太平静了些,而且没见过哪个回响之地被光晕笼罩的。但要说是其它庇护所,也不对味儿。一个地区可能会污染浓度过高而形成新的回响之地,但其它庇护所不一样,它源于人类对庇护所的执念,基本诞生于战争时期,不存在新生的可能。最重要的是,他们都转二十分钟了,十二号车的那些蠢货呢? 别说尸体了,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念头刚落,几人就看见一个人影从不远处的巷口闪过。 黎危立刻跟上,其他人紧随其后。但只经过了一个转弯,那道人影就不见了。 这一片的巷子都被阴影笼置着,右侧是二层小楼,一眼瞧不见头。 然而百面骰也跟疯了似的,一直旋转,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架势。 黎危高高抛起骰子,掌心接住。 一第二次遇到无法检定的东西了。 又消失 黎危就近走进了一间屋子,并抬手制止了其他人跟过来。 脚下的触感有些奇怪,不像踩在了屋里的地面上,更像外面的草地。 科登几人就在门口看着,小屋的木门已经破碎,只剩上半截还挂在铰链上,门框因它带来的重力也脱落了大半。里面的布局像是办公室,光从窗户投射进来,使得小屋一分为三,大部分区域都是浅灰色的阴影,与他们概念里深且暗的影污染完全不同。办公桌则被光照得金灿灿,暗红的木头意外有了发光的感觉.....但看久了又觉得苍白。 档案架倒在地上,桌上地上都散落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文件,这时,一阵恰到好处的风吹过,文件被吹动了,似乎响起了哗啦啦的声音。纸张被风吹起的时候还能发出什么响动呢。 克里环顾四周:“这些天线武器都是上个世纪的产物。” 科登没忍住捡起来看了眼:“这罐头也....期一百多年了。” 一个易拉罐从脚边滚过,却没有发出金属独有的咣咣声 “难道真是那时候的救助站?” 梅纳还是难以置信,不明白一片空地怎么能突然冒出一片建筑,还沐浴在光下。 他们从未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光与阴影的分界线,那并非是一条直线,相反是模糊的,融洽的,就好像有人拿着染料笔搅和了几下。众人心里越来越毛,防护罩外的细微颗粒逐渐增多,忍不住叫人联想,这真的是灰尘吗? 如果没戴防护面罩,吸进口鼻会发生什么? 会呛到吗? 会窒息吗? 办公室里,黎危半屈膝蹲下,扫了一圈地上的文件。 纸张本是常见的浅灰色,但应该是时间过去了太久,显得干燥而枯黄。 其中一张的标题写着“调职书”,调任对象的名字已经模糊,再下面就是常见的任职条款,虽然字迹断断续续地模糊,但黎危还是能凭借本能将其连贯地读出来一这是军区专用的文本,应该是想把这个救助站的某位负责人调去一线战场或城区,但被拒绝了。旁边还有张报纸,标题是“战■■全面爆发,收到通知的居民将陆续迁■■下城” ,详细报道的 小字则糊得完全看不清。 上个世纪的印刷技术确实比较敷衍,毕竟一心抵抗光影污染,处于种族存亡的重要关头,根本没空发展别的技术。黎危走到办公桌前,窗户投射进来的光打在防护置上,将他的皮肤照得白到晃人。 桌上摊着一个本子,黑色的墨水竟然也被光照得极为刺眼。 : 带回来两名佣兵,只救回来一个。 附:南部37号救助站今日污染指数正常。 ,已解决。 收到东南方的求援信号,救助站小队抵达时已尸骨无存 附:南部37号救助站今日污染指数正常。 ...... 这显然是本工作记录,87是每一百年中的第87年。 很多时候,永生的基因使人类丧失了紧迫感,如今灯塔都没有多少人记录年份了。又或许是觉得被族群抛弃,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总之,按照这种算法,如今应该是废土纪第一个百年中的九十七年。 黎危想看看后面的内容,刚伸出手,笔记竟然刚巧翻了数页,也许是因为有风吹过。 但兹加平原常年有风,弄不清楚是哪一缕。 。救助站兵力不够,错失了很多求救信号。 附:南部37号救助站污染指数正直线上升,目前数值为11。 ,救下了一家试图独自前往地下城的十七口人,但他们没有收到迁徙通知军部曾向我们承诺过,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救助站的士兵,我们将是第三批撤离人员。我也向这家人承诺,到时候会向上级申请带他们一起撤离。在那之前,我会用生命保护他们。 牺牲士兵的名字分别是:杰克,欧南江,美女。 附:南部37号救助站今日污染指数为13。 。他说可以尝试净化本区域的污染。 附:南部37号救助站今日污染指数为15。 ,但秩序官能力有限,只能延缓污染指数上升速度。 附:南部37号救助站今日污染指数为15,暂时无上升。 ,主城最高指挥官黎危上将与双s级觉醒者“厄”一同进入了前线战场。 我们必将胜利! 附:南部37号救助站今日污染指数为17。 ,倒是等来了调任书,上头让我保护一批斯关城的研究员 我的士兵、我们37号救助站收留的那三百多名难民都要留在这里等死。 我不能走。 我向他们承诺过,我会用生命保护他们。 。 我们仍未收到通知。 附:南部37号救助站今日污染指数为20。 ,没有得到回应。13、17、21、2助 一名士兵牺牲:王■ 附:南部37号救助站今日污染指数为26。 ,没有撤援通知。南部目前可联系救助站还有四个。 两名士兵牺牲:米尔,巴里。 附:南部37号救助站今日污染指数为39。 法呼吸。 秩序官因净化检定失败遭到反噬,我不得不杀死他。 他叫石丛。 七名士兵牺牲:张泽,申有材,... 附:南部37号救助站今日污染指数为60。 。 我看着我的士兵,看着这些日子收留的三百一十四位难民,我告诉他们:地下城资源有限, 只能容纳有用的人。为了延续文明,难免要有所牺牲 附:南部37号救助站今日污染指数为75。 到这里,正常的言论就结束了。 即便那时候还没有回响之地的存在,75的污染指数也能直接将该区域的所有人带入混乱的深渊。 但诡异的是,笔记本的下一页竟然出现了89年的记录! 时隔一年,纸张上只有四个字:[神迹降临。] 字迹与之前全然不同,似乎换了个人。 接下来的每一页都只有一句话,但只有年份,没有具体日期一一 光临幸了我们,我们活下来了! .....腐烂的身体好像开始变得干燥了,我看到有什么东西从嘴、从伤口里冒了出来,它们漂浮在空气中,离我远去。好舒服,从未有过的舒服。 好温暖。 好温暖。多了一个 好温暖。 好温暖。又多了一个。 好温暖。 每一页的字迹都不尽相同,好像有很多人在不同的时间写下了这三个字。 记录本也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拨弄着,它快速翻着页,那些跃过的字体残影汇聚在一起,终是凝成了三个字一一好温暖。好温暖啊...... 直到最后一页,记录本才停下翻动,那些哗啦啦的声音似乎也跟着停止了...可这一页的记录年份竟然是四十年前!四十年前,正是坍塌末期那场战争结束后的第六十年。 这可能吗? 一个资源匮乏的救助站,不仅在战争中活了下来,并 并且在高污染区域清醒地坚持了六十多年,却没形成回响之地? 可污染物不会做记录这种无意义的事。 而且记录最后的那些年里,时常夹杂出现的“多了一个”又是什么意思? 多了什么?人? 面的克里唤道,“起雾了。” 黎危看向窗外,一缕缕烟雾飘了进来。他掷了一次骰子,检定出来的污染指数依旧是7。 太怪了。 可以检定该区域,但无法检定刚刚看到的那个人影。 黎危说:“不用紧张,普通雾气罢了。” 然而当他最后扫视了一圈办公室,再弯腰从门口出来时,外面却空无一人,仿佛他走错了空间。 克里几人全都不见了,刚刚那声呼唤似乎只是他的幻听。 没有任何响动,没有任何征兆,全员凭空蒸发。 空荡荡的巷子卷起一地废弃的纸屑,看不到一个人影。 ”....” 黎危突然反应过来,之前明明已经让克里改了口,但刚刚他却仍然唤长官。 不仅如此,原本趴在小臂上的章鱼也不见踪迹,脸上空落落的,防护面罩也消失了。 大雾逐渐浓郁,伸手不见五指,感觉多吸一口都会呛着。周围的房子在雾气中若隐 若现,看久了,会每个窗口都伫立着人影,正静静地注视自己 起二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来了动静,像是腿脚不便的人经过,走一步,顿一步。 黎危回头看去,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消失在巷口的人影。 他立刻跟上,脚下也发出了“哒”“哒”的声响,不再有之前那种踩在草坪上的感觉,反而是合乎常理的、踩在石路上的正常发硬质感。雾气太浓,什么都看不清。 转弯口,又是空无一人。 黎危思忖了会儿,利落地转身离开。他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在巷子里穿梭,直到看见熟悉的黑色装甲车。车辆不远处就是破败的围墙,外面也一样被大雾笼置,看不清是不是还处于兹加平原当中。黎危没有选择尝试离开,反而定定地看了装甲车半晌,他的后车厢门依旧半遮半掩,却莫名感觉有些不对劲。....身本来的颜色没有这么黑。 黎危放慢脚步,远远看见车门上毛茸茸一片,也不全部都这样,分布得断断续续,毛茸边缘隐隐有细小的黑色颗粒升起。一阵风吹过,车门轮廓好像有生命一般地蠕动着。 黎危轻捂口鼻,缓缓靠近,车厢里似乎有什么动静。 就在他即将碰到车门的那一刹那,一道声音于身后响起,莫名熟悉的阴冷黏湿感附着在耳侧:“不要碰!” 姓游吧 黎危回首,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眸,幽蓝的色调,带着细碎的黑色射纹。 不久前,这双眼睛还孤零零地待在他背包的盒子里,供他观赏。 黎危碰了下腰一一背包也不见了。 一个被自己亲手杀死的人又活生生地站在了眼前,本该是件极其诡异的事, ,但黎危却没太多反应,反而自然地问:“为什么不要碰? “会生病。”对方站在迷雾里,“不要轻易触碰这里的任何东西。” 生病? 黎危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你叫什么?” 方回答,“我叫厄。” 黎危没有丝毫意外,刚刚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他就发现了不对劲一一 面前的男子虽然和游厄长得一模一样,但要更消瘦一些,身形介于少年与成年之间,眼神里也没有那种露骨的恶欲,给人一种纯然干净的感觉而且这位似乎不认识他。 “厄?”黎危轻捻这个字眼,想起来记录本上的某一..... [,主城最高指挥官黎危上将与双s级觉醒者“厄”一同进入了前线战场。] 受记忆模糊的限制,黎危不记得战争具体哪一年开始的,也不清楚哪一年结束,但大概是这个区间没错。记录本里的“厄”就是他所认识的游厄、也是他安全词里的那位政敌? 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好,我记住了。”黎危慢条斯理地问,“厄,你在这里做什么?” “战争开始后,各地都很不安全,救助站收留了我。”厄很轻地偏了下头,“你呢,也无处可去了吗?”黎危顿了顿,嗯了声。 “那跟我走吧。”厄转身,走进了巷子,好像只是来确认他是否无处可去,至于身份、此前经历了什么都不重要。黎危站在原地,审视着他的背影。 没听到脚步声,厄回首问:“怎么了?” “没怎么。” 跟上厄的脚步之前,黎危又看了眼车门。 这次他看清楚了,门上是类似霉菌一样的东西,里层是青黑色,外面附着了一层黑色菌丝,飘起来的颗粒应该是它们的孢子。单纯地捂住口鼻估计没多大用处,这说话的功夫恐怕已经吸入了不少,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 不过....这位厄也没戴任何防护措施 “这里还有别人?” “当然。”厄轻快地回答,“有很多和我们一样的人。” 周围的雾气没之前那么浓了,但还是灰蒙蒙一片。 巷子的结构也和之前走过的一模一样,而原本的那些破败 顷倒的墙体竟然恢复了原状。 和之前不是一个时间节点...... 黎危倒是进过时间紊乱的回响之地,但与这个救助站有着明显的区别。 “不要靠太近。”厄没有回头,提醒道。 两侧的墙面都出现了一些斑驳的黑霉,孢子颗粒与大雾混在一起,看不分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些霉菌似乎还在生长蔓延。“这些东西出现多久了?” “不记得了。”厄有问必答,“也许是战争刚开始的时候,也许是战争中途,总之当‘堕1x”出现以后,一切都变了。”之前看到的记录本也提到了堕1x,是他们其中一员的名字。 黎危虽然丢失了过去的记忆细节,但笼统的概念与印象都在。 如果没记错,堕1x大多时候都是以阴影形态出现,但部分心有恐惧或剧烈情绪的人会看到他的物质体态一祂形似鸟,但直立行走,四肢纤细,没有关节 如果远远看去,会很像一个拥有鸟形态的巨型稻草人。 头颅和鸟类极其相似, 喙部就像撒谎之人的鼻子,拉得 长,斜上方本该是眼睛的位置,但只有两个空落落的黑洞, 仿佛眼球被什么叼走 但堕1x可不会让所过之处长出霉菌。 而且细究厄的回答,其实会发现他的后半句并不是在解释霉菌的由来,只是单纯诉说他来过后,一切都变了。什么变了? 黎危回忆着记录本的内容....堕1x出现的那天,记录本的主人杀死了救助站唯一一名秩序者,石丛。石丛真的因为检定失败遭到反噬了吗?还是记录本的主人判断错误? 秩序者遭到反噬只有两种结果,肉|体受到伤害,或精神受到伤害。 如果是前者非常好办,找个地埋了就行。后者则等同于失序,并且直接进入了癫狂状态,会对周围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除了我之外,最近还有别人来过吗?” “没有。”厄回答得很快,“你是唯一的来客。” 这话真假难辨。 秩序者的骰子十分特殊,它能剥离污染,勘破幻象,因此无论秩序者是进入回响之地还是陷入了共灵状态,它都会如影随形。黎危无法检定游厄,不清楚面前这位是不是也无法检定。他曲起中指碰了碰袖口,百面骰还在。 周围隐隐多了些人声,仿佛无数诡诵的东西藏在浓雾里窃窃私语。 随着前进的脚步推开迷雾,可以看见两侧的房子里或坐或躺着一些人,有的孤零零地躺在上下铺上,蜷缩着身体低低呻吟,有的靠在一起,坐在角落轻声叹惋。黎危问:“他们怎么了?” 厄回答:“生病了。” 最靠近窗口的一名男子抬头,刚巧与黎危对上视线。 他眼睛一亮,以极强的爆发速度冲到窗口,紧紧抓住黎危的手臂:“您是来接我们去地下城的吗?”黎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变了。他正穿着一套黑色军装,浅色内衬扎进了裤腰,外套十分贴合腰臀的曲线,军靴没过脚踝,将裤脚完全收拢。款式意外地合身,还有些熟悉。 其他人听到动静,纷纷投来视线,那一瞬间,所有灰暗的瞳孔都亮了起来,燃起了希望的火焰:“是军官!””有军官来了! “我们有救了!天啊..... 不少人在胸口画着符号,闭眼感谢过去日日祷告的某位神明。 厄走来,抓住那位男子的手:“他不一” “我是来接你们的。”黎危打断他,“但同我一起来的数位士兵前不久失踪了,没有他们,我一个人恐怕没法将你们送到地下城。空气瞬间安静,周围的这些居民仿佛被齐齐消声了,瞬间闭上嘴巴,用那种说不上来的奇怪眼神盯着黎危。厄偏头看了黎危一眼,沉默半晌道:“真的吗?” “当然。”黎危坦然且从容,“刚刚没有告诉你只是不确定你的身份。” “....好吧。”厄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迫使那位男子松开黎危的手,“你生病了,不要碰他。” “啊,是!我的错,我的错!”男子反手给了自己一耳光,退开数步,“您一定要带我们离开这里,一定要救救我们!”“我还要寻找我的士兵。”黎危的视线下移,淡道,“你这样,可能活不到那天。” 男子一怔,看向自己的胸口,一团黑绒绒的霉菌附着在皮肤上,与血肉融为一体。 他连忙拢起衣领,掩饰道:“不会的,我状态很好,我一定会活到那个时候.... 但他显然动摇了,失魂落魄地坐回原地,呆呆地看着空气。 黎危没有展露出半分怜悯,他还看到一个半条腿 被霉菌覆盖的男人,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应该就是克里几人刚消失时他看到的那个身影。 “所有人都生病了?” 厄反问:“如果所有人都这样,你会放弃撤援吗?” 黎危道:“要看严重程度。” “不至于。”厄继续向前走,“还有很多健康的人,也有一些症状较轻的人。” “感染霉菌后多久会死?” “不好说。”厄轻声道,“也许三天,也许三个月。” 一路上,两侧的房间都存在刚刚那种情况,很多被霉菌感染的人,就像一场小范围的瘟疫。 这倒是有些棘手了。 不论是他们还是污染物其实都只能影响人类的精神状态,无法直接对肉|体造成伤害。 像霉菌这类东西,基本就是自然界中本就存在的病毒细菌所致,不是精神值高低能够影响的,需要大量药物。很快,黎危就看到了厄口中健康的那群人,他们汇聚在两个相邻的房子里,正在篝火上烹饪食物。看到黎危的出现,他们明显一愣。 ”是军官!” “来接我们的!” 为避免刚刚那一幕再次上演,厄挡在黎危面前先解释了一番:“一他会带你们离开,但需要先找到他的士兵。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古怪起来。 “这样.....那就找找吧吧” “一起找找,也许就在这附近呢?” 一个女人双手往前一伸,捧着空罐头问:“长官,你吃了吗?” 黎危的目光移至篝火上的铁锅,看起来就是普通而寻常的食物。 他说:“谢谢,我吃过了。‘ “好吧。”女人将易拉罐剐得干干净净,而后又伸出舌头舔了一遍,才念念不舍地将罐头扔掉。 “..”所以刚刚是想让他舔空罐子吗。 厄带着黎危来到平屋右侧的房间:“你暂时住这间。” 黎危环顾一圈 “它好像有主人。 厄弯弯眼角:“是我在住。” 厄看了他半晌,问:“为什么不和我说谢谢?” 黎危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黎危掀了下唇:“谢谢。” 厄愉悦道: “不客气。 黎危问:“那些人是怎么感染的?” 厄似乎知道黎危在想什么,直接跳过了回答说:“口鼻吸入不会感染,只有触碰才会。” 黎危眉梢微动,这实在有违霉菌的常理。 “如果你实在担心....厄走到房间的角落,拉开衣柜找了一阵,“一一就戴上它吧。” 厄手里多了一个防护面具,他走到黎危面前:“你不要动。” ”....” 防护面具的款式很普通,应该是上个世纪的常规款。上面也没附着什么霉菌,看起来一切正常。但在异常之地,本就该遵从少看、少听、少触、少碰四大原则。“哒”得一声。黎危没动,任由面罩卡在脸上。 厄伸手穿过黎危耳侧:“后面也得扣上。” 说话的事后,厄的吐息喷洒在了黎危下巴上,痒痒的。脑海里莫名浮出一个念......像长了霉菌似的。黎危克制着伸手去摸的念头一 一在异常之地,不能过度遵循自己的大脑。 “这样就好了。”厄拍拍手,拉开距离,“它们不会进入你的口鼻,你就不用担心了。” 面前的厄实在太正常,与黎危前些天杀死的游厄判若两人,像个仿制品。 黎危缓缓问:“你的名字为什么只有一个字?” 厄回答:“因为没人给我姓氏。 黎危说:“大多数人的姓都是父母给的。” 厄不在意地说:“那我就是那少部分没有父母的人吧。” 气氛一下子安静了。 过了会儿,黎危冷不丁道:“姓游吧。” 厄:“好的。” 游厄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一个刚认识的人给了他一个姓,他也坦然地接收 一个陌生人冠予的姓 见他答应得这么爽快,黎危有一瞬间在想,也许刚刚该说姓黎。 霉菌人 黎危在救助站转了转。 和之前看到的一样,救助站有武器库、大澡堂、伤员安置房,设施非常齐全。 每个人看到他,都会充满希翼地求救:“您是来接我们去地下城的吗?” 不难想象,战争开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地下城都是受难者唯一的寄托 也许还有更多像37号救助站一样的地方,那里的人们苦苦坚持,就是为了某日迎来大雾里走出的某支军队,坚定温和地告诉他们:“我来带你们回家。”可地下城并非生命的救赎。 它是文明的救赎。 黎危找到了那间办公室,和他先前看到的相比,此时的办公室并没有荒凉破败的景象,木门非常完整,一眼看过去只有均匀的昏暗,办公桌的暗红木头沉到发黑。门没有锁,黎危走了进去。 他在档案架前停留片刻,从万千文件中抽出了自己想要的那一份一一调职书。 上面的字体非常清晰,调职对象的名字也没有被污渍掩盖,名为罗斯。 黎危将调职书放了回来,转而看起了桌上的记录本。它似乎一直摆在这里,和先前看到的位置几乎没有差异,唯一不同的就是此刻旁边还摆着一支钢笔。记录本的内容也和之前一样,,说堕1x引发了该区域的磁场紊乱,救助站彻底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基本可以推论,,也正是记录本没有记录的那一年。这时候发生了什么?前线战争结束了吗? 门口隐隐有人声传来,黎危快速来到窗边,翻出去之前瞥见了墙上的一幅肖像,是个样貌端正的男人,身着军装,一脸严肃。右下角还有罗斯的字母签名。 黎危身手利落轻盈,没发出一点声响。离开办公室的时候,门口刚巧有人推门进来。 来者并非罗斯,只是两个救助站居民,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 “他真的.....去地下.....” “肯定可以....衣服...衔不低....... “被发现.....完蛋了。 救助站有秘密。 这是当然的,没有隐秘的地方就没有情绪,就不会引发污染 目前也还没看到其他队友的身影,不排除他们没有进来。 毕竟这个救助站的出现十分诡异,不像回响之地,也不符合庇护所的特征一一没有哪个庇护所会告诉你这里布满霉菌,稍有不慎就会生病。但不管腐蚀难民身体的霉菌是什么,既然能造成这种怪异的局面,不但凭空出现在了兹加平原上,还能拉人进来,就意味着它一定具有污染性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攻破污染源,就可以打破一切虚妄。 办公室窗户的斜对面是间医务室,虽然空无一人,但最外面的病床床 都落有褶皱,桌上还有些医疗托盘,盛着一些带血的纱布与医疗器械,看起来仍在运营。 黎危转动了下门把手,没能打开,窗户上锁了,想进去除非把玻璃砸碎。 但在这种异常之地闹出大动静显然不是明智之举,黎危在巷子里转了两圈,找到了一根细铁丝 他将细铁丝弯曲到某个形状,插入锁孔轻轻扭转,很快便听到“哒”得一声,门应声而开。 医务室很大,病床用纱帘隔开了。前几张病床上都没有人,直到第三张病床,) 不防地出现了一个蜷缩的女人,正紧紧盯着他。 她的眼睛很恐怖,没有眼灰的部分,全是黑色瞳孔。 但很快黎危就发现,她并没有在看自己,黑色的部分也并非瞳孔,而是覆盖的霉菌,还在往脸上蔓延。她的眼角外侧已经拉出了一条细长的霉菌线,毛茸茸的。 黎危越过她,走向下一张病床。 后面的每张病床都有人,他们都不太清醒,蜷缩着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小腹还在起伏,偶尔发出一些细微的压抑呻吟。黎危掀开了最后一面隔帘。 眼前的场景极为怪诞,依稀可以看清床上蜷缩着一个人,看骨架应该是名消瘦的男性,他身上长满了霉菌,黑乎乎一片,只能勉强看出一个凸起的人形。而附近的床单、床架,甚至地面都没能幸免于难,那些茸茸的霉菌顺着他的身体一路生长蔓延,连成一片一直到黎危的脚尖。 手边的隔帘上也是大片大片的斑驳霉菌,黎危立刻退开一步,但是晚了,鞋尖已经长出了一小片黑霉。黎危刚想处理,身后就迎来一阵冷风。 有人走了进来,阴冷冷地问: “你在这里做什么?” 黎危回头看去,是个士兵装扮的人,不过他的半张脸都被霉菌覆盖了,眼窝黑黢黢一片,仿佛爬满了细密的小黑虫。光是看着,都觉得奇痒无比 黎危面色如常:“我找罗斯,但走错了。” 士兵说:“长官已经死了。” 黎危问:“怎么死的?” 士兵不耐道:“你不是看到了我们的情况?长官就是最早一批感染霉菌的人。” “你们这里没有医生?” “原本的医生早就死了。”士兵缓缓走近,冷笑道,“现在只有刚来的那位,也可能只是为了让我们收留他而撒谎的半吊子。”前两天来的? 游厄不是说他是唯一的来客? “新来的医生叫什么?” ”厄。” ”......””” 黎危还欲说什么,但士兵已经走到了眼前。黎危能清晰看到他脸上的黑色菌丝在空气中舞动,不断挥发着细小的孢子。“你真的会带我们去地下城吗?” “这要取决于我能否找到我的士兵。’ ”是吗?你的士兵可真幸.. --你们为什么现在来了?” .”这人越凑越近,发霉的脸几乎贴在了黎危的防护面罩上,“我们等了那么久.....那么久,久到罗斯长官都死掉了,只剩一堆骸骨,都没有撤援队伍来黎危没有直接回答,倒并非被吓到了,他只是向来不喜别人靠得太近,停顿的数秒正在考虑宰了这位霉菌士兵会不会造成过于恶劣的影响。好在,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是游厄。 “汉兹,你生病了,不要离健康的人太近。” 汉兹冷哼一声,喷吐的呼吸都仿佛带着黑色颗粒。他转身离开,医务室里顿时只剩下了游厄与黎危。“这里已经废弃了。”游厄走近,看向那位完全被霉菌覆盖的病人,“他的病情发展太快,无法转移,这间医务室迟早会被霉菌淹没。”黎危:“没法清理?” 游厄摇头:“还会长出来的。 他走到一侧,拿起桌面上的止血钳,绞住一块棉花。随后在黎危面前半跪下,替他擦去了鞋尖的那点霉菌。游厄起身,又换了片棉花,拭去黎危防护面罩上沾染的一点。 他贴心道:“去洗个澡吧,换套衣服,不然他们看到你穿着军装,都会来问你的。” 黎危还没有在异常之地洗澡的经历。 但游厄的态度温和而坚决:“我们每天都要洗澡,这是强制规定,避免皮肤沾上霉菌。” 澡堂在住处附近,大家都在这里洗澡,只有一扇细长的窗户透风。 游厄拿了套自己的衣服:“是干净的。” 这会儿,澡堂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所有人都回到了屋子里休息。游厄领着黎危走进澡堂:“里面也有隔间。”“就在这吧。” 黎危摘下防护面置,离开衣服扣子的时候,游厄还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 “抱歉,我需要确定你真的有洗澡。”游厄知道他在想什么,“为了确保大家的安全。” 黎危掀了下唇,没说什么 他褪去外套,解开皮带,将衣服放置在一边,走到了水流之下。 其实洗与不洗的危险程度差不了太多,如果有问题,他应该在吸入孢子的那一刻就中招了,洗澡最多是个催化剂。不用回头,黎危都能感觉那道存在感过强的视线。 他面前是张镜子,这个视角看不到门口的游厄,也许是为了沐浴的人能够看清身上有没有霉菌。 黎危的身体从一始终的苍白,唯有胸口正中间有一道细长的线,像是疤痕,又过于平整,只有手指一个关节的长度。这是黎危的伴生物标志。 每个秩序者都有类似的标志,形态未必一样,可能存在于身体的任意之处。 而黎危的伴生物标志从未发生过变化,一直是闭合的状态,正如他从未见过自己的伴生物,仿佛那东西不曾苏醒。他抚过脖子,手滑落的时候不经意碰到了那条线。 在黎危看不到的视角,游厄轻轻一抖。 温凉的水流顺着黎危苍白纤长的脖颈滑落,一路裹挟到腰窝处打了个转儿,再顺着流畅的臀部线条流入腿间,最后经过清瘦的踝骨。完美的视觉盛宴。 黎危闭上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裹挟自 已的并非水流,而是游厄的身体,他好像贴了过来,若即若离地拥着他的后背。 身后的每一处皮肤都泛起了微微的痒意,像是希望对方拥抱得更紧一些 ....像是霉菌在生长,蔓延。 黎危硬生生地扼制了后面的念头。 在这个救助站,他的思绪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地发散。 他尚且如此,如果十二号车的那些蠢货也进来了。 黎危抵了下眉心,睁开眼睛。 狭窄的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漆黑一片....黑天!? 受光日刚过,下一个黑天不会这么快到来。但这个救助站又并非真实的时间线.... 不,不是黑天。 一阵风吹过,黎危隐约看到窗外的黑色蠕动了下- 那是一个浑身都被黑色霉菌覆盖的人类,正站在窗外窥视着他。 而澡堂门口,游厄已经消失不见。 想插进 黎危穿上裤子,随意地套上衬衫。他将防护面罩虚虚地罩在脸上,朝着窗口走去。 那个霉菌人一动不动,不清楚是单纯偷窥还是别有目的。 秩序者的直觉让黎危定在两米外,没有靠得过近。 他平和地问:“有事吗? 霉菌人没有回答,身形莫名眼熟。霉成这样都没死也是奇迹,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突然,对方往前一倾,直直地栽进 澡堂。就像一根僵硬的黑桩子 ,面朝下,狠狠砸在地上,发出咚得一声重 混着黑霉的血液从他身下流了出来,顺着地平一路流进了下水道里,像条被污染过的迷你小溪。 ”....”幸好没走近 黎危用棍子将他挑过来的时候,他的脸已经被砸成了一个平面图,完全看不清五官。 颧骨与眼窝同样覆盖着霉菌,鼻骨稀碎,与血肉混杂在一起。 黎危只能凭借身形回忆一一这应该是汉兹,之前在医务室碰到的那位士兵。 几小时前,汉兹还只是半边身体有霉菌,现在却蔓延到了全身,这个生长速度着实恐怖。 更奇怪的是,这个救助站竟然任由生病的人到处乱走,不做隔离,不限制自由,似乎完全不怕误接触或病人死前拖健康的人一起死。黎危不打算停留,刚准备离开,就发现汉兹的脖子上好像有一道裂口。用棍子戳了戳才发现,这是一道割伤,因为长了霉才看不清楚。汉兹是被人杀死的,一刀割喉。 黎危没多停留,人不是他杀的,尸体烂成这样也不好处理。他离开澡堂,继续在救助站里转悠。 笼统的记忆里,他似乎很少去南部地区,竟是不知道南部的风和平原一样猛烈。 丝丝缕缕的风拂过,打在身上有些发冷。 黎危很少穿得这么松弛,衣领敞了两颗扣子,三分之一的锁骨暴露在外,头发有些湿漉,额间的一缕还在滴水。水滴滑过脸侧,滴进锁骨窝里,被风吹得冰凉。 救助站大部分人都歇下了,作息意外地统一。 上个世纪的城市还在时,人与人之间的作息是天差地别,通常每隔二十个小时睡一次,看工作安排,但没有统一的睡觉或活动时间。因此街区的酒馆、小食店、佣兵公会、寻欢作乐的红灯区,乃至什么都敢卖的黑市 ..通通都是永久营业,永远不存在打烊。 很多时候,一座城市里的两个人,就像花叶永不相见的那些植物,一个睡去,一个醒来,周而复始。伤员安置房里,感染霉菌的人蜷缩在窄小的单人铺上,呼吸极轻,偶尔会抬手挠挠身体发霉的部分如果挠破了,那些霉菌还会顺着血肉长进去,如果血肉已被蚕食干净,霉菌就会附在骨头上,成全真正意义上的附骨之疽。黎危回到十二号装甲车前,打开了后车厢门,里面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异常。他被这个救助站拉进来后连衣服身份都变了,为什么属于废土纪97年的装甲车还在?黎危思忖片刻,没有多做纠结,换了条偏僻的巷子走进去。 救助站很大,他目前排查了约莫二分之一。如果确定其他人没有进来,他就必须尽快出去。 毕竟大部队还在兹加平原上等着,如果发现黎危消失不见,恐怕会心急如焚,更容易被污染物盯上。但这条巷子很快就走到了头一一准确来说,是无法前进了。 只见前方黑漆漆一片,地面、墙壁、屋檐都尽数被霉菌所覆盖,无一处遗漏。 密密麻麻的黑色颗粒漂浮隔着防护罩漂浮在黎危眼前,就像一场浩大的孢子雨。 霉菌蠕动着、仿佛有生命一般 ,以肉眼 可见的速度朝周围的墙体蔓延。 照这个架势,过不了一个月,整个救助站都会被吞噬。 黎危回到了住处,游厄不在这里,不知道去哪了。 他躺在单人床上,看着昏暗的天花板。 大概是吞食了绯红黏液的原因,黎危的思绪要比往日混乱些,也更容易犯困。 他没有委屈自己,无视了那些关于霉菌的发散思绪,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又是一个怪诞的梦。 梦里照例有某个阴魂不散的东西。 这次,黎危被关在以触手包围的囚笼里,游厄在外面的厨房里,叮叮咚咚地弄着什么。 不一会儿,游厄走了出来一 准确来说,是蠕动着下半身的触手来到囚笼前。 他手里有个托盘,托盘整整齐齐地码着一些薄片,依稀能看出触手的形状。 黎危的目光移动到游厄下身,发现最右侧的一根触手被切断了,切面还滴滴答答地渗着血 游厄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做成了触手刺身,送到黎危面前:“我们融为一体好不好?” 他微笑地蛊惑道:“吃掉它,好不好?” 黎危不受控制地张开嘴,就在即将含入口中的刹那,感觉锁骨一凉。 比昏暗光线还要深一层的阴影从窗口探入,直奔床上的人类。 人类似乎 睡得不太安稳,气息也极度紊乱,在混乱与朝气之间反复跳跃。宽松的衬衣被风吹起,露出人类精致清瘦的锁骨,与下方若隐若现的红点。衣角扎在裤腰里,腰部曲线流畅利落,两腿修长。 明明拥有宁折不弯的气质,偏偏肤色那样苍白脆弱,极容易引发他人他物的施虐欲,恨不能用一切可用的方法弄脏这具躯体,染上一些糜烂的颜色。粗长的触手状阴影高高扬起,从人类的唇边划过,似蠢蠢欲动地想插进去。 但最后,它只是轻轻点了下人类的锁骨窝,汲取了那处堆积的水分。 下一秒,人类就睁开了眼睛。 触手悠然退去,门口响起了一些动静。 刚脱离梦境,黎危的思绪还有些错乱,只觉得昏暗的天花板隐隐绰绰地蠕动着什么,好像也长出了霉菌。门口传来刻意压低的人声:“他睡了吗?” 另一个人说:“我看着他睡下的。 黎危再次闭眼。 三个感染了霉菌的人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俯视着床上的黎危。 其中一人拿着把刀:“真好看.....” 稍矮的人说:“好看有什么用?前提是能带我们去地下城!” “罗斯死前说过,就算开车,从这里到地下城也要三个月,我们坚持不下去的.....还要找他的士兵。“羡慕他的士兵。” “可他们不肯让他找到士兵!” 黎危躺在床上,仿佛真的睡沉了,一动不动。 “明天就要他出发,不然就杀了他!” “汉兹说他的军衔很高,肯定是个觉醒者,我们打不过的。” 拿刀的人说:“没关系,只要让他也染上霉菌,他就会急着回到地下城就医了。” 另两人齐声回答:“好主意!” 锋利的刀尖在昏暗中泛着幽幽寒光,他比划着,似乎没想好从哪里下手。这位军官的 身体过于完美, 无论哪里长出霉菌,都会有种 三人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可惜,迟迟动不了手。 “算了吧。”有人说,“他迟早会感染的。” “但我们没时间了!汉兹也没时间了!” 于是,这人挑挑选选,最终划破了黎危的手背,鲜红的血液瞬间流出,挂在苍白的皮肤上。 他正准备挑下自己脸上的霉菌附着上去,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幽冷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这间屋子的主人回来了。 “别多管闲事!” “他是我带回来的人,自然属于我。”游厄漫不经心道,“你们想清楚,碰我的东西会付出鲜血的代价。气氛僵持了好一会儿,考虑到对方的医生身份,三人悻悻离开。 游厄关上门,缓缓走近。 他注视着黎危的手背,弯腰将其抬起,送到唇边。 下一秒,同样的质问就落在了游厄的头上:“你在做什么?” 黎危注视着看着他,视线微垂,瞳孔展开一道好看的弧线。 “他们想伤害你。”游厄看着渗出的血液,似乎觉得遗憾。 但他还是放下了黎危的手,并找来纱布与止血钳,细细处理伤口:“在这里受伤会更容易感染霉菌。黎危随他折腾:“你刚刚去哪了?” 游厄说:“去看伤员。” “是吗。”黎危突然道,“今天有人告诉我,你也刚来不久。” “是这样。”游厄自然地说,“他们需要医生,就留下了我。” 黎危扯了下唇,抽回手。 明明是新来的,之前却表现得像一开始就在这个救助站。 游厄顿了顿,体贴道:“你好好休息。 他端着医疗托盘离开,颀长的背影混在幽暗里,让人有些分不清轮廓线。 在旁人看不到的视角,托盘里汲取了黎危血液的棉球快速干涸,就像被什么吸收了一样,又恢复了原来的颜色游厄舔了下嘴角,露出餍足的表情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喧哗:“汉兹死了!” 游厄和黎危同时看去,只见一群人聚在一起朝这里走来。 “汉兹被人抹了脖子!” ”一定是那个军官干的!” 好爽啊 来的这波人都很健康,身上看不出一点霉菌。 很难想象这里的人性竟然如此“无私”,在明知霉菌触碰就会感染的情况下,不仅给那些病人自由,还愿意为了一个全身都了霉的人讨回公道。 面对一众愤怒的目光,黎危毫无负担地靠在床上,从容缓慢地说:“汉兹的死与我无关。 “你说无关就无关!?”领头的人怒道,“汉兹死了!这是铁板铮铮的事实!” 其他人也摇旗呐喊:“只能是你这个新来的干的!” “我们不可能对自己人动手!” 黎危目光移至游厄身上,提醒道:“他也是新来的。” 游厄一语不发,仿佛一个旁观者,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领头者说:“厄医生没理由杀汉兹。” 黎危:“我就有理由?” 领头者冷笑一声:“你根本不真心想带我们去地下城吧?这么久以来,地下城见死不救,渺无音讯,如今总算有点良心了,可又怎么会接纳病人?病 暂时起不到什么作用,还要消耗医疗物资... ..汉兹病得最重,所以你要除掉他。 “你迟早也会一个个除掉我们!” 这些人丝毫没察觉已经露出破绽,黎危慢条斯理地反问:“你们不是健康的吗?我为什么要除掉你们?”众人面色一滞。 有谁冷笑一声:“看吧,他果然不信吸入孢子没事。” 领头者冷哼:“他要是信了就不会搞个防护面罩挎脸上了!” 黎危看了眼给自己面罩的罪魁祸首,后者歪了下脑袋,微笑地注视他。 “他根本不打算带我们去地下城,找士兵只是借口。”领头者幽幽地看着黎危,“他迟早会把我们当做污染物,全部杀掉!这些病人确实很像污染物,毕竟按照正常认知,霉菌怎么可能在人体生长? ”杀了他!” “为汉兹报仇!” 这些人觉得黎危是个觉醒者,顾忌他有特殊能力,便喊打喊杀地群拥而上,打算以多对一。 直到身一直没动作的游厄出声:“等一下。 众人动作一顿,齐齐回头。 见游厄上前,他们本能地往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道。 游厄缓缓走近,他捞起黎危受伤的那只手,只听“咔”得一声,一道手铐落在了黎危腕上。 “要温柔点。”游厄弯腰,凑到黎危眼前,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彼此的呼吸,并对其他人说:“把他弄坏了,我可是会心疼的。见黎危完全没有反抗,这些人才收了武器或能力:“还以为多厉害呢,也就是个花架子!” 黎危被压着来到另一栋屋子的里间,众人移开一块毯子,露出一个地窖入口。 他们打开厚重的铁锁,拉开木门,而后将黎危推了下去:“和你的士兵团聚去吧!” 黎危踉跄了下,却勾了下唇。 这就是他没有反抗的原因一一之前准备让他感染霉菌的那三个人也 兑漏嘴了一件事: ”他们不肯让他找到士兵。’ 都还没开始找,哪来的不肯呢? 除非这些人知道他说的士兵在哪,甚至藏匿了起来。 在这么大的一个救助站里找隐秘通道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黎危试过了,百面骰无法检定这里的任何东西。倒不如顺水推舟,让这些人给他关起来。 黎危缓缓走下台阶。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圆形通道,中间有条沟渠,应该是救助站的地下排水系统。霉菌本该更容易在潮湿阴暗的地方繁衍,这个地下通道倒是干净。走了没一会儿,黎危就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凄厉哀嚎。 随后,他被推进了一个用铁网框起来的牢房:“进去!” 黎危走进去,缓缓转身,对上对面一众呆滞的眼神。 是十二号车的那些人,没有克里梅纳他们。 领头者说了句听不懂的话:“去准备一下,接下来几天就他吧。 有人看着黎危,不自觉地舔了下唇:“他好干净,还没有发霉。 “肯定已经发霉了!只是我们看不到。” “那可得好好处理....” 这些话令人毛骨悚然。 待他们离去去做所谓的准备,黎危才看向周围,这条通道两边都是阴暗潮湿的隔间,除了关押十二号车的人外,还堆放了一些食物,看起来已经要吃完了。它们同样被霉菌覆盖,发出一股难闻的气息,只能从形状推断是土豆和罐头。 对面,一个壮汉惊颤开口:“黎队... “咔哒”一声,手铐脱落在地上。黎危拧了下手腕,不太习惯没有手套。 “不错,还认识我。”黎危的语气实在叫人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夸奖,“如果我没记错,你叫裘德?””是....”” ”觉醒能力是控火?” 裘德面色很是痛苦,但还是抽出空来回答:“是,是..... 黎危温和地发问:“那我真心请教,就这么一个地窖怎么困住你们的?” 十二号的人集体一哆嗦:“外、外面有光,他们也有不少觉醒者。 黎危:“所以就任由自己在这里发霉发烂? “杰农没、没了....一位佣兵说,“我们不敢乱动....” 黎危第一眼就发现十二号车的秩序者杰农并不在对面牢房。 他轻吐口气,微笑地问:“你们活着,秩序者却死了?” 裘德一颤:“他、他被吃了..... 其他人显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理智已经岌岌可危:“我们也没想到他们会吃人啊!” 黎危眸色微动,所以刚刚那句“这几天就他了”,是准备食用自己? 黎危倒是没感到被冲击,人类为了活下去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据传在数万年前,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物都数量稀少,植被荒芜,没多少食物,那时候,人类最需要害怕的就是同类。他问:“《生存守则》第四条是什么?” “在异常之地,需不惜一切代价保住秩序者的生命....秩序者生,众者生,秩序者死,众者....... 一群精神值极低的觉醒者,在有精神污染的地方根本无法存活。 “哦,记得挺清楚啊。”黎危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你们忘了。” 十二号车的每个人都长出了不同程度的霉菌,已经十分虚弱了,如果黎危没来,他们离死就不远了。裘德的脖子毛茸茸一片,被覆盖成了黑色。 每过一会儿,他就会忍不住去挠,抓得血肉模糊也止不住痒,但很快,鲜红的血肉又会被新的霉菌覆盖。直到所有血肉都被掏空,黑霉会直接附着在骨头上,那种痛苦常人根本无法承受。 一个右腿只剩森森白骨的佣兵哀嚎着满地打滚,恨不得自我解决。 她应该是被替换进来的性工作者之一,是个没有能力的普通人。旁边还挨着一个全身覆满霉菌的男人,已然停止呼吸,看身形像是驾驶员雷蒙。牢房角落里也有还有个瘫倒的女人,呼吸微弱,连嘴巴里都长出了茸茸黑霉。 缩在角落的男子倒是还有意识,应该也是位性工作者,他不停地抓挠身体,重复地说:“好痒,好痒啊.....忽而,他僵了僵,惊恐道:“长进去了,长进去了 ”......”” 他撅着屁股爬到裘德几人面前,一边抠后面一样哀嚎:“好痒,太痒了,你们捅捅吧,求求你们!捅捅!捅捅.....“滚啊!”裘德一脚踹开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可不想老二上面也长满霉菌。 念头刚落,裘德就腰腹一紧,感觉自己的那玩意儿也开始泛起阵阵痒意,他忍不住掏了下,却感觉越来越痒。他脸色惨白地抬起头来,满脸惊恐:“我,我们要死了... “出去了也会死的....佣兵挠着胳膊,外侧已经露出白骨,霉菌正往上面蔓延,“它们弄不掉的,剐掉也会长出来,迟早会长满全....我们都会死的....他们一边痛苦,一边恍惚。 这些蠢东西不如就留在这里,救出去也是流口水。 黎危半晌道:“说说事情经过。 明明已经快崩溃了,但黎危一开口,他们的理智竟然有所回归 状态略好的一位佣兵磕磕绊绊地复述了一下事情经过,这时候都不忘隐瞒在车上乱搞的事。 总之就是他们发现车开不动了,驾驶员雷蒙下车查看后,发现车底有个霉菌人。 而后大雾散去,他们发现 道什么时候开离了主路,当前正处于一个救助站里。 最要命的是,他们沐浴在光下,而且秩序者检定污染指数的时候掷出了79。 只差一点数值,这里就属于一级回响之地的标准了! 惊恐异常的十多人闯入屋子里躲避,但没过多久,雷蒙身上就起了霉菌。他不断抓挠,一边哀嚎一边说好痒。众人意识到,雷蒙是被车底的霉菌人传染了,顿时更加慌不择神。 他们还注意到,周围墙体也逐渐露出了斑驳的霉菌,更是有人发现自己就坐在霉菌上面.... 外面的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去,出现了一些脸上铺着霉菌的人,就像毛茸茸的黑色胎记。这些人告诉他们,这里的霉菌会传染人,让人生病直到死去,无药可医..还没弄清楚情况的秩序者杰农根本安抚不住大家,他们慌了阵脚,在明知不对劲的情况下还是跟救助站的人走了,并在恍惚中任由他们带走了杰农。黎危冷道:“一群蠢货。 这时候,已经没人在意挨骂了,全部注意力都在长了霉菌的地方,又抓又挠。 “当”得一声,百面骰落在地上,掷出了88,一个还算不错的成功率。 黎危缓缓开口: “你们的认知里,霉菌能长到人身上? 即便痛苦到不行,一股说不清的本能还是迫使他们回答黎危的问题:能? “霉菌的天敌是什么?” “......” “裘德。”黎危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魔力,“你的觉醒能力是什么?” “控.....” 可控火的前提是有火。 突然,余光里的草堆竟然烧了起来,起了一小团火焰。 黎危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现在应该做什么?” 裘德怔愣了会儿,目光落到旁边的佣兵脸上,手心缓缓聚起了一团火苗,吓得佣兵疯狂大喊:“不,不要.....烧我,会死的!”“只烧皮肤,不会死。”在这些佣兵的耳中,黎危声音温和,循循善诱,宛若神明之音,“你不是很痒?火灼烧皮肤的时候,这种生不如死的痒意也会慢慢消失,你会感到无比痛....菌会被烧得干干净净,连颗孢子都不剩,它没办法再重新长出来,无法继续折磨....佣兵有些恍惚,不再作无畏的抵抗。 很快,他便感觉到一阵炙热的疼痛,眼底一片火光。他的脸正被大火灼烧,发出滋滋的声音,竟然真的感觉到了几分痛快。好爽,好爽啊.... 炽热与灼痛克制住了密密麻麻的痒意,舒服得浑身毛孔全部张开,爽到发颤。 鼻间弥漫着霉菌灰飞烟灭的臭味,其中还夹带着皮肉烧熟的焦香。 只是此前无人知晓。 一如果已经死去的安格尔在这里,就会意识到黎危的[言灵]能力原来真的不止针对污染物,控制人类一样有效。 小蠢货 一声声惨叫传来:“好烫、好痛....别走,别走,再烧会儿!” “求你,求求你,烧烧我的屁股.... 哪怕有[言灵]的控制,裘德的脸色还是绿了下。 黎危冷眼看着这一切,在裘德即将燃烧那位女性工作者时制止道:“她不用。” 裘德迟疑了会儿,不知道是在想黎危过于狠心、竟然放弃队友,还是在想如果这位性工作者死掉,后面的路程就爽不了了。但他还是照做了。 女人奄奄一息,连抓挠身体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实在无法忍受的时候才会动动手指,抠抠腿侧。 但抠出来的那点新鲜血肉也会很快被霉菌覆盖,毫无意义。 “真的没有再长了!”佣兵们喜极而泣,大喊大叫道,“真的不长了!” 裘德难掩激动:“那是不是放把火把这个救助站烧掉,我们就能脱离?” 黎危瞥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嘲,甬道不远处就传来了嘲笑声:“你们吸入的孢子已经足够五脏六腑都长满霉菌了,看看你们长官,他正带着防护面具呢。那些人准备好下来了,其中一个人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些医疗器械和一把宰猪刀,游厄就跟在旁边。领头者道:“你以为我们怎么会走到今日?你以为最开始我们没尝试用火吗?” 裘德一众张张嘴,无话可说,只觉得身体内部的每一处都瘙痒起来,仿佛亲眼看见了肚子、肝肺、心脏都不再鲜红,反而被霉菌覆盖只有胃的处境会好一点,但胃酸迟早会消耗完,再被源源不竭的霉菌侵占。然后它会顺着食管反向生长,经过咽喉来到口腔,先冒出一点毛茸茸的黑色菌丝,朝着四周散开,柔软的两腮,红润的舌头....最后都会被黑霉覆盖。届时每次一张口,吐出的不是人言,而是满嘴的黑色孢子。 不知道是谁没忍住,咳嗽了声,仿佛霉菌已经长到喉管了。 瞬时间,理智本就岌岌可危的佣兵们脸色惨白,克制不住地抓起胸口。他们撕碎衣服,挠破皮肉,指甲缝里挂满血丝。黎危没有理会,若有所思地看着救助站的人们。 “你以为我们比你们愚蠢吗?”见到裘德一众被 如此折磨,他们并没有露出快意,甚至有几个也跟着抓挠起来,表情越来越扭曲。 “我们那么想活下去,不断尝试联络上级,联络地下城!”领头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脸上霉菌扩大的速度都快了不少,“可足足三百六十九天!我们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没有人来救我们!””我们是弃子,是无用的牺牲品!” “可怎么办?谁不想活下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放弃我们的人却能在温暖舒适的环境里永生,甚至不知道我们的名字。”“秩序官死了,罗斯长官死了,士兵也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 “直到有一天,就连我们的食物都开始发霉。” ”可我们不得不吃!” “霉菌通过食物进入了我们的身体,开始感染周围的一切。 ”领头人摊开手臂,语气逐渐平静,幽冷无比,“我们只能想尽一切办法自救,别自己的血肉,火烧同伴,完全泡进腐蚀水中....最后人不人,鬼不鬼。”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甬道不再干净整洁,变得漆黑一片,空气中全是焦臭的味道,以至于都分不清墙壁上的黑色是被大火灼烧过的痕迹,还是长满了霉菌。也许是救助站的人们大火烧过以后,发现毫无用处,自己不仅没能解脱,霉菌还铺满了救助站的每一处。他们的身体也发生了变化,好像有什么锋利的刀子在剐弄躯壳,很快便鲜血淋漓,但毫无用处,霉菌很快便再次蔓延到全身。紧接着,他们的身体又像悲伤什么腐蚀了一般,发 出滋滋啦啦的声音, 霉菌正在一点点的脱落... ”啊-!!!!!!!!!” 明明备受折磨的是他们,发出绝望哀嚎的却是裘德等人。他们仿佛感同身受,眼泪与鲜血混在脸上,身体被抓到溃烂。可是被腐蚀的身体也只摆脱了霉菌一小会儿,它就再次卷土从来。 于是,大火燃烧起来,照亮了昏暗的甬道。 可待火光熄灭,霉菌便再次攀上焦黑的身体...... 他们永远,永远无法解脱。 周围的环境恢复了原状,幽暗森冷,斑斑点点的霉菌长在零散的土豆与罐头上。 “救救....谁来救救我们?”领头者压低声音,故作虚弱,而后又猛得提高声音,“我们每天都这样祈祷,可神没有回应我们,地下城也没有回应我们!”“是该让高傲的军官也承受一下这种痛苦了!” ”杀了他!” “让他成为我们的食物!” 黎危大概明白这个救助站怎么回事了。 如果让裘德放火之前明白了三四分,现在就是七八分,不过仍有一些残留的困惑。 “我来吧。”一直不语的游厄上前,从托盘里拿起一把手术刀,“我是医生,解剖得会更完美,可以把他发霉的内脏与血肉完全剥离...见黎危看过来,游厄微笑道:“最重要的是一一我捡回来的人,当然应该由我来处理。” 黎危的某根神经猛得一跳,刺痛无比,他似乎在哪听过这句....准确来说,是他自己曾在过去的某一个瞬间说过这句话。那道声音极为漫不经心,仿佛在处置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我捡回来的东西,理应由我来杀。” 是怎样的一个场景? 记不清了,画面异常模糊,光怪陆离。 游厄已经打开牢笼来到了黎危面前,轻声细语地说:“黎长官似乎不太信自己的内脏里长满了霉?”黎危回神,冷淡道:“从来就没有这种霉菌。 没有任何霉菌能在活体人类身上生长,如果有,这类无敌的生物应该早被记在灯塔的百科书上,天天宣传。游厄隔着面罩抚摸黎危的脸,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如果真这样笃定,你为什么还要戴防护面罩?”因为担心感染,才会防护 哪怕只有一丝丝担心,当戴上面罩的那一瞬间,就等于认可了霉菌的存在,它们就会无处不在,无限繁衍,刚说完,黎危便控制不住地咳了声。 他摘下面置,抬手轻掩口鼻,又咳了一声。 咽喉似乎真的开始发痒,手背也隐隐冒出了些黑色菌丝,正朝着周围扩散。 “不如这样。”游厄挑开黎危的衬衣,刀尖在他苍白的胸膛游走,“我剖开你的身体,你亲眼看看有没有长霉,好不好?”游厄微微俯身,在黎危的胸口落下虔诚的一吻,仿佛开刀前的仪式。 黎危垂眸,抬手捏住游厄的下巴,迫使他抬头:“汉兹你杀的?” 游厄一顿。 黎危说:“还要装?” 既然游厄是他当年的那位政敌,也是全人类唯一一位双s级觉醒者,按照救助站的时间线,他这会儿应该和自己同在一线战争上。多出来的黎危是脱离这个时间线之外的存在,那么这位多出来的游厄自然也一样。 游厄毫无意外,微笑道:“被发现了啊。” ”为什么杀汉兹?” 游厄裂开嘴角,露出熟悉的夸张笑容:“他靠你太近了。” “这么纠缠不清,是也想杀我一次?”黎危似乎话里有话,视线扫过游厄的唇,突然轻轻笑了,“还是说,你想继续上次没完成的事?缺的也是醒发起来,像使羽毛绕过,又像关了画 救助站众人已经急躁起来:“快动手!” ”杀了他!” “不要和他废话!” 眼看黎危缓缓靠近,游厄舔了下唇,道:“同样的伎俩,我亲爱的指挥官难道要用上两次一 “吗”字还没说出口,游厄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他真的碰到了那抹温热。 黎危漂亮锋利的面容近在迟尺,他捏着游厄下颌,偏头避开鼻梁的碰撞。 感觉到游厄略重的呼吸,黎危掀了下唇,舔过游厄刚刚舔舐过的嘴角,轻轻碾压,犹觉不够,又扫过游厄冰凉的唇缝。喉结情不自禁地滚动了下,阵阵发紧。 游厄本能就要反客为主,刚伸出手去捞黎危的后颈,就听噗嗤一声! 一一脖子一阵刺痛,他的肌腱与气管被横向割开,皮肉顿时如花苞一样绽开,露出复杂的内里。 凶器甚至还是他手里的手术刀,此刻正被黎危握着扬在身体一侧,刀尖滴着血。 游厄身体一软,就要瘫倒,黎危托住他的后颈,俯身在那伤口上落下一吻,轻声说:“这不是挺新鲜?”鲜血将黎危的唇染得无比艳丽。 游厄已经无法说话,他紧紧盯着黎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压下黎危的脖子,彼此的嘴唇顿时撞在一起,温热与阴冷交融。黎危由着他,没有反抗。 不一会儿,游厄就彻底失去了声息,但幽蓝的眼睛还睁着,鲜红的血印在唇上,使这张脸看起来极为诡谲,却又有令人无法自控的张力。黎危直起身体,舔过唇上的血:“小蠢货。” 他松手,怀里的游厄顿时瘫软下去,但这次大概是懒得装了,尸体还没碰到地就化为了一片黑影,逐渐消散,周围仍充斥着那种黏湿的窥视感。救助站的人们愤怒到了极致:“他杀了厄医生!” “为厄医生报仇!” 只见甬道的状态再次发生变化,远处幽黑一片,黑色菌丝攀附在墙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此处延伸。黎危再次抛起骰子,看都没看掷出的数值,捞起便走:“跟上!” 冷冰冰的声音为裘德一行拉回了几分理智,部分人一边抓挠身体一边跟上黎危,完全没注意到是在往霉菌涌来的方向前行。另几个佣兵的精神值几乎已经清零了,根本无法走动,他们跪在地上,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抓心挠肝”。 是假的 黎危朝着甬道深处走去。 如果没记错,这个方向的地表就是他昨天看见了被霉菌完全覆盖的区域,那里一定有什么。 黑色菌丝已经攀上了他的鞋面,顺着裤脚朝腿上蔓延。 ”放火。” 裘德立刻照做,虽然他已经不认为放火可以彻底解决霉菌,但至少可以阻缓它们倾袭的速度。 一直集在拿心的一小簇火苗派上了用途,它点燃了最近的一团霉菌,很快,火焰就朝着四周蔓延,沿着甬道四壁烧成了一圈。火蔓延的速度不差于霉菌繁衍的速度,但裘德的内心不坚定,它们便始终僵持不下。 霉菌必然是假的。 黎危冷静地克制思绪不再发散,并一遍一遍地牢固内心一 霉菌是精神污染,而非实体感染。 但这只减缓了霉菌在他身上的生长速度,并没有完全消失。 就如游厄所说,只要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坚定,霉菌就会真实“存在”。哪怕五脏六腑其实干净无比,可只要大脑相信它们已经长满了黑霉,那就会真的因此而死。身后的佣兵陆续倒下,上身已经被抓得血肉模糊,看起来触目惊心,仿佛下一秒就真的就能在身体上掏出几个窟窿来,好好抓抓心、挠挠肝。裘德也不好过,他已经彻底失去自我思考的能力,大脑一会儿被好痒的痛苦占据,一会儿又记起黎危跟上的命令。他一手纵火,一手不断抓挠裆|部,哪怕那玩意儿都要被抓烂了也没有停下 痛感让他感到一种畸形的舒爽,他甚至想用火烧一烧。 念头刚起,他的手就团着火焰慢慢移动到裆前,滚烫的灼烧感逐步靠近,那种无法忍受的痒意似乎真的有被抚平。“裘德。” 有人用冰冷的语气唤了他的名字,裘德的理智被强行拉回,恍惚的视线清晰了些,前方几米处,一道笔挺的身影走在甬道中央,火光将他的背影染成了明焰的红色。.....就像光一样瑰丽、耀眼 明明上个世纪的记忆已经被时间冲刷得有些模糊,但此刻裘德莫名想起第一次见到“光”的场景,那时候还很年少,仅仅是远远的惊鸿一瞥,全部心神就都被光摄住了,眼里再也无法容纳其它物质 如果不是被父母拉住,他早已像那些疯狂的朝圣者一样走进光里。 裘德强行控制双手回到身侧,猛得绷紧,火焰在他掌心熊熊燃烧,越来越大。 他的青筋疯狂鼓动着,仿佛要跳出皮肤。 不,也许已经不是青筋。 也许它已经被毛茸茸的一层霉菌包裹,又或者就长在经络里面,这应该称为一声黑经才对。 这些诡诵的想法无孔不入,但并没有太影响裘德,他的视线完全被黎危的身影占据。 他身残志坚地跟随着,哪怕双腿都已被霉菌覆盖,入骨的痛痒让他生不如死,却仍然想为前 方之人开辟一条道路, 再坚持会儿。 再坚.....会儿!!! ”轰!!” 已被吞噬得只剩星星点点的火苗突然膨胀,直接燃尽了前方的通道! 滚烫的热度灼烧了黎危的手背,这比霉菌带来的痒意更真实。 如果再不解决这里的污染源,身后的那些佣兵真的会被活活烧死。 裘德跪倒在地,一边抓着老二,一边看着黎危头也不回的背影,此刻唯一的想法竟然是“原来是那个说法是真的啊”。一觉醒者由不同的秩序者带领,会展现出完全不同的潜力 黎危快速奔向前方的楼梯出口,头顶的地窖门关着,黎危干脆撑住两侧的墙壁将其生生踹开! 随着咔嚓一声,外面的霉菌瞬间涌入,几乎将黎危整个人裹挟其中! 黎危没有逃离,甚至迈出了地窖,主动走进了霉菌的地盘。他没管顺着手背伤口蔓延的菌丝,也不在乎被霉菌缠绕的双腿他只是艰难但平稳地前进着,视霉菌如无物。 很快,不可思议地一幕就发生了! ,就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消融了,露出原本干净苍白的皮肤 被灼烧而破皮的血肉也依旧鲜红,没有丝毫被腐蚀的痕迹。 黎危每向前一步,霉菌便会后退一步。 这边和救助站的其它地方一样,平房井然有序的排列着,只是已被黑霉完全覆盖,周围的光线都幽暗无比。黎危要找出霉菌污染的源头 良久,他顺着霉菌菌丝延伸来的方向锁定了一个位置,继而朝那处走去。但越往前,污染便越严重,本来已经无法近身的霉菌再次袭来,它们攀上军靴表面,绒绒一片一眨眼的功夫,裤子也没能幸免于难。 腿部皮肤都泛起了震震痒意,几乎可以想象得出霉菌在皮肤上蔓延的样子,它们丝丝缕缕地生长,爬过小腿,淹没膝.....黎危几乎举步维艰。 他心里骤然一沉,忽而意识到自己刚刚陷入了一个逻辑陷阱。 尽管他明确霉菌是精神污染,可火焰这样的真实物质怎么能灼烧根本不存在的霉菌呢? 灼烧成功,就意味着他潜意识认可了霉菌也是真实存在的物质。 可倘若不这么做,十二号车的那些人精神会崩塌得更快。 黎危几乎动弹不得,霉菌已经蔓延到了腰部,死死禁锢住了他的脚步。 还有机会。 黎危忽略了那阵阵痒意,思考起了生路一一 首先,寻常污染源很难对他造成这么大的影响,这次的污染源必然特殊。 其次,为什么一个南部救助站能跨越千万里,突然出现在兹加平原地带?它最开始虽然沐浴在光下,但头顶的天空并没有出现裂缝。并且,他检定出的污染指数为7,但杰农却检定出了79。 霉菌丝丝缕缕地攀爬,已经来到了黎危的胸口,正朝着脖子与手臂进军。 他的大半身体都被淹成了黑色,越发显得脸部肤色苍白。 一枚百面骰从黎危手中抛起,他再一次检定该区域的污染指数,骰子于半空停滞片刻,坠在黎危手背,循着一个支点原地旋转不止。许久后它才停下,最上端的数字不是七,也并非七十九,而是三十。 黎危拧了下眉,他等了几秒,又一次抛起骰子,这次的数值变成了三十三。 污染指数在飞速生长。 但这绝非真实的生长,才过几秒就长了三点,这是在百年前的最后战场上才可能发生的“盛况”。想到之前遇见的种种异常,想到这个救助站出现的不合理....黎危眉头忽而舒展,明白了什么一这个救助站是假的 救助站不存在,难民不存在,霉菌污染也不存在。 准确来说,救助站确实存在于南部的某个区域,但不知为何投射到了兹加平原上,就是一个虚幻的影子。所以这里的一切黎危都无法检定,所以最初他们走进这片光下不会有任何不适。 但如果你相信,它们就会化为真实,本质便是自己的想象力在污染自己。 黎危进入其中太久,又看到了37号救助站的记录本,便和裘德他们一样,被带入了百年前的假象之中。这倒是有点像进入了共灵状态。 而百年后的救助站应是他最初看到的样子,建筑坍塌,被光晕笼罩,却不见霉菌的踪.....能消灭霉菌?准确来说,光能磨灭霉菌这种精神污染? 随着思绪的清晰,黎危闭了下眼,张开双臂,刹那间,一团耀眼的光晕从他掌心绽开,比上次在村庄救巴德烈时的那一小团还要明亮、刺眼!!就像受光日里从天空缝隙里偷出来的光一样,不可直视。 倘若有人在这里,一定会惊骇无比,因此从古至今,不论是觉醒者还是后来才有的秩序官,从没有谁的能力与“光”有关。黎危整个人都被光晕吞没了,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形的轮廓。 很快,他周围的一切都逐渐坍塌,巷子墙壁上的霉菌一点点脱落,一些细小的颗粒从缓缓飘...耳边甚至隐约传来了百年前的欢呼:“是神迹降临!” “好温暖!” “我、我好像要去天堂.... “好舒服....”” “光杀死了霉菌!光救了我们!” 能想象得出,这些人发霉的难民本来满心绝望、生不如死,没想到后来的某一天,救助站上空的乌影突然散了,光透射下来,将整个救助站笼置其中。最初他们恐惧万分,不敢出门,躲在房子里不断抓挠自己的身体,但突然有人发现,在光的照耀下,那些攀附在墙壁上的霉菌不仅没有继续生长,反而越来越少被霉菌折磨许久的他们欣喜若狂,根本顾不得光污染,所有人都走进了光里,他们张开双臂,张大嘴巴,皮肤恢复正常,再没有东一块西一块的丑陋霉菌,长满黑霉的舌头慢慢恢复原本红润的颜色,五脏六腑更不再瘙 他们趴在光下,不断跪拜,甚至强忍刺痛看向光的源头,成为祂的新一批信徒,甘愿献祭自己永恒的生命。霉菌基本都消失了,救助站回到了最初沐浴在光下的样子,只有几米外的正前方仍有黑色隐隐蠕动。然而当黎危靠近的时候,霉菌又会快速地朝着一个方位褪去。黎危跟上它们来到了一处小屋,看到了这场“精神污染”的源头。那是一具属于人类的尸体,他的血肉已经腐烂,只剩被霉菌覆盖的森森白骨。 周围所有霉菌都已消散,光晕透过窗户照亮了地面,人类的骸骨藏在阴影里,仍被黑霉裹挟,但是一些细小的颗粒正在从它身上升起。黎危走近,捡起了地上的一块铭牌,上面只有两个字母缩写,sc。 石丛一一曾经留在救助站里,最后却因检定失败而被杀死的那名秩序者。 但他真的检定失败了吗? 联想到他死前曾经过救助站的[堕1x],倒是不难拼凑出真相。 他们本就是常人不可直视之物,尽管堕1x对小小的救助站不感兴趣,但他所过之处的一切本就会受到他的无形影响,变得混轮、无序。当人类看到的神处于物质形态时,理智便开始坍塌。 石丛试图净化污染,拉回大家的理智,却被认知已经扭曲的救助站负责人罗斯杀死。 在百年后的今天,《灯塔生存守则》里有两条很重要却时常被大家忽略的条例,连在一起就是“秩序者的伴生物不可靠近、不可直视,当秩序者死亡,伴生物将会与他融为所以包括觉醒者在内的所有人,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要以保护秩序者为第一优先任务,一旦秩序者死亡,加上回响之地的双重污染,没有人能逃得出。所以纽厄尔想要杀死自己但却将要掷出大失败数值时,黎危强行扭转了掷骰的结果。 死亡的那一瞬间,石丛的伴生物与他融为一体,成为了新生的污染源。 最开始,人们没觉得异常,他们仍在正常生活,只是秩序者死后 污染指数开始成倍上涨。 也许是七天后,也许是过了半个月,有人发现地窖里储存的食物都发霉了。 最开始他这么说的时候,还有很多人不信,因为在部分人的眼里,食物仍旧新鲜。 但随着时间流逝,能看到霉菌的人越来越多。 可就算长了霉菌又怎么样? 他们难道就不吃了吗? 会饿死的。 他们别无选择,继续食用发霉的食物..... 直到不久后的某一天里,他们中的某个人觉得身体开始发痒,忍不住挠了挠,却挠到了一手霉菌。他惊恐地捋起裤腿,发现被挠破的伤口也覆满了黑色霉菌,就像那些食物一样。 找到了 手中的铭牌陡然消失,回到了地面上,就好像它从未被捡起。 眼睛一睁一闭,黎危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办公室里,浅淡的光晕透进窗户,照亮了面前的红木桌。 记录本依旧停留在最后一页,不知道是哪位战争受害者写下的三个字一 一好温暖。 今天也是温暖的一天。 哪怕是最后一天。 黎危伸手看了眼,发现装束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熟悉的衣服,熟悉的蛛丝手套,防护面置也还戴在脸上,看什么都有一层薄薄的滤镜。 如果不是手套下的微弱灼烧感,就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竟然只是共灵吗? 某只章鱼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黎危头顶,窝在头发里小憩。发现黎危醒了,又支起触手伸了个懒腰。黎危将章鱼下来,冷淡道:“越来越放肆。” 章鱼好像听不懂,扒着黎危的小臂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脑袋一歪继续睡。 黎危弹了下它的脑瓜:“有这么困?” 章鱼也不生气,伸出一根触手,拍拍黎危的手。 一墙之外,传来了一些细微的窃窃私语:“那几个蠢货到底去哪了?” 梅纳远离了周围的所有东西:“这地不能久待,太怪了。” 科登把玩着手里的易拉罐,感觉浑身不自在:“我还是第一次离光这么近。 克里若有所思地说:“这个救助站的光和受光日的光其实不太一样,好像....那么亮?” 贝丝表示赞同:“没那么浓稠的感觉,很稀薄。” 亚伯拉罕说:“又不是什么液体还稀薄..... 从始至终,只有戴贺莱没有说话。不过他与黎危不对付是公认的事,大家也只当他是在甩脾气。 大部分人也都没想到,黎危会将戴贺莱划入这次的远征队伍。 突然,黎危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众人浑身一震:“老大,有发现吗?” .....”黎危看向科登手里的易拉罐,眯了下眼睛,“过去多久了?” 大家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但克里是一个好副官,他很少深思长官某条命令或某个提问的意图,只会第一时间照做或如实回答。他说:“距离您进去不到一分钟。” 黎危分明在那个“百年前的救助站”里度过了好几天,甚至遇到了本该已经死去的游厄。 一分钟........ 黎危本想问问有没有注意到周围有“人”,但看他们这反应,显然是没有任何发现。 梅纳完全摸不着头脑:“老大,怎么了?” 戴贺莱倒是察觉出了不对,沉声问:“您共灵了?” 不然没道理突然问时间。 黎危不置可否,迈开长腿:“跟上。” “收到。” 但让谁都没想到的是,黎危竟然朝着一面墙走去,没有丝毫停留,几人就要惊呼出声的时候,被撞上的墙体像水波纹一样荡开,黎危直直穿了过去仿佛这不是一面墙,只是寻常空气。 梅纳呆滞道:“老大觉醒了新能力?” “愚蠢。”戴贺莱立刻跟上,“这面墙是假的!” 他和黎危一样,直接穿过了面前的墙。 其余几人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了碰墙面,手竟然真的穿了过去,没有丝毫受阻的感觉。 科登震惊之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易拉罐突然凭空消散,回到原来捡起的位置一动不动。 他尝试踢了一脚,脚尖却直直穿过了易拉罐。 “.... 不仅墙与易拉罐是假的,这个救助站的一切都是假的。脚底的触感仍像踩着草,只因为地面与建筑都是幻象,其实他们一直踩在平原上。但由于先入为主当了真,于是他们能捡起易拉罐,甚至能触碰到墙体。 黎危视墙体如空气,走了约莫一分钟后,他在一栋小屋前停下。 小屋已经破败不堪,坍塌了一半,但仍旧能从窗口窥伺到一截被黑色裹挟的腿骨。 戴贺莱瞬间有种脑子炸开的感觉,猛得后退一步。他忍不住挠了下手腕:“这是什么?” 黎危回答:“污染源。” 紧追慢赶跟上来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哪怕什么都没看见,也觉得头皮发痒:“我们离这么....事吗?黎危回眸一瞥:“别什么都还没发生,就被自己不中用的脑子害死。” ””.......” 黎危说的话虽然刻薄,但奇迹地安抚了大家躁动不安的心。 黎危抬腿走进屋里,看到了石丛的完整尸骨。 他身上的霉菌比之前共灵状态里看到的少了非常之多,只剩下了薄薄一层,已经能隐约看到白骨原本的颜色。尽管它并没有直接沐浴在光下,但霉菌仍在持续不断地挥发。 ....竟然有这种效果吗吗? 黎危看了看自己的手,许久不言。 大概在十年前,他带队前往了一个s级回响之地,危急关头意外发现自己竟然拥有与“光”有关的能力。就是从那会儿起,他开始回想过去,发现很多记忆都已模糊。 关于过去,关于那场战争实在有太多太多疑问。 当年没人觉得人类会获得胜利,可结果恰恰相反。 黎危是战争的参与者,是胜利的功臣,却不记得具体经过,甚至一步步遗忘关于过去的事情,包括怎么从觉醒者转为秩序官的,包括自己拥有的能力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一次性清除掉石丛尸骨上残留的污染....尽管在大部分人眼中,秩序者的伴生物所带来的污染无法根除。但很可惜,这个污染源的本体不在这里,而是世界南部某个已经被遗忘的救助站里。 他无法隔着千万里距离将它解决。 黎危转身离开,对外面等待的几人说:“找找周围的糜鼠洞。 在之前的场景里,十二号车的人被关在地窖,现实中,他们已经找过救助站的大多房间,并没有看到这些人的身影,那只能是在地下了。戴贺莱第一个回应:“收到。” 克里看了他一眼,而后也答了声是,和大家一起散开寻找。 黎危不会无缘无故让他们找糜鼠洞,只能说明是失踪的十二号车等人有关。 科登好奇得紧:“黎队共灵看到了什么?” 贝丝笑了声:“你问问。” 科登:“我才不干... 梅纳思索道:“我总觉得在老大看来,应该过去很久了..... “别猜了,赶紧找。”戴贺莱说,“那些蠢货要真在糜鼠洞里,晚点都不知道能不能留个全尸。” 很快,几人就在一面墙后的衣柜下面发现了糜鼠洞,边缘坑坑洼洼的,但很大,直径能容纳三四个人一起进入梅纳嗅了嗅:“好香。” 一股说不清的肉香传出洞口,没吃饭的几人都不由咽了下口水。 黎危也没提醒他们可能是十二号车的人被烧熟了。 以克里为首,几人带上火把,顺着斜坡滑了进去。 黎危站在洞外,垂眸揉捏着章鱼触手。 片刻后,里面传来了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梅纳背着一个女人冲出来,正是之前那个全身都被霉菌覆盖的性工作者,还有一点微弱的呼吸。如果当时真的让裘德烧她身上的霉菌,恐怕就真的活不成了。 梅纳道:“里面的糜鼠都被烧死了!” 贝丝紧随其后拖出来一个:“香是真的香,可惜糜鼠肉不能吃。 梅纳又进去一趟,这次背出一个稍瘦的佣兵,对方非常不老实,疯狂挣扎着抓挠身体:“好痒,好痒啊啊啊啊!”亚伯拉罕恨不得把背上的人揍一顿 :“别叫了!” “好爽,真的不痒了....烧会儿!”! 十二号车的大部分人都是这种情况,但等他们逐步对上黎危的眼神后,又会清醒一点儿,但还是躺在地上,时不时发出一些惨淡的哀嚎。一共死了三个人。 一个是驾驶员雷蒙,还有两个叫不出名字的佣兵。他们的尸体都已经千疮百孔,应该是被糜鼠啃食过。而裘德口中被吃掉的秩序者杰农竟然没死,只是有气无力,精神状态极差。 当然,这个差也是很正常人相比,在十二号车这些人当中已经算好的了。 杰农看到黎危的第一反应就是羞愧道歉:“对不起,黎.... “你确实该说对不起。”黎危俯视着他,“我让你跟十二号的车,是让你放纵他们犯蠢的吗?” “对不起....杰农凄惨一笑,“我的腿已经这样了,继续跟车也是拖您后腿,您就把我放这里吧。”.....” 杰农颤声道:“我毫无怨言。 背杰农出来的克里解释说:“他在洞里面特别深的地方,一直说自己的腿被别人吃了。” 但其实杰农的腿完好无损,甚至都没被糜鼠啃食过的痕迹。奇怪的地方就在于,杰农真的感知不到自己的腿了,一扶他站起来就会直接用腰腹跪在地上,然后朝前栽倒。这恰恰说明黎危之前经历的事都切实发生过,他和十 共灵的本质是人的精神与该地的磁场发生了共鸣,看到了一些现象本质或过去发生过的事,但极少出现所有人都进入同一个空间还能互动的情况。二号车的人 “共灵”进入了同一个空间。 而且克里几人竟然没被拉进.....游厄有关?? 还是说这个救助站属于新特质区域,就和当年回响之地与其它庇护所刚出现时一样? 黎危抚了下唇,良久,手缓缓垂落: “先带他出去。” ”是。” 杰农只是还受污染的影响,他的认知里,腿已经被吃掉了,自然感觉不到。 过了会儿,最后一个人也被扔了出来一 没错,扔出来。 裘德狼狈地摔在地上,衣衫褴褛,浑身都有烧伤的痕迹,鲜血淋漓。最狼狈地是他的脸,显然被狠狠揍过,手也被人折了,这会儿正握着手惨叫呢。裘德和克里走了出来,前者脸色难看得要命,后者表情严肃,但细看之下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尴尬。 科登毫无察觉,叹了口气:“这些人怎么搞成这样的,往糜鼠洞里钻?” 贝丝感觉到些许微妙,问:“发生怎么了?” 克里看了眼黎危,咳了声,刚准备说话,就被戴贺莱冷冷抢先:“他叫着黎队的名字摸自己的那根垃圾玩意儿。”戴贺莱狠狠踹了裘德一脚,随便背了个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剩下众人面面相觑。 黎危知道怎么回事,但也懒得解释。倒是某只章鱼伸长触手,从地上卷了块石头砸在裘德脸上。 他没制止,只是捏了下那根触手尖尖。 克里试探道:“老大,我们先回去?’ 大部分人身上都有啮齿动物的咬痕,不出意外就是磨鼠留下的,不知道含有多少病菌,不及时救治这些人迟早得死。黎危嗯了声。 他们陆续走出屋子,前往十二号装甲车处。 但见到光的那一瞬间,十二号车还清醒的几人本能地遮住眼睛:“光,光!” ”不要,别走了!” “快躲起来! “不行的,会被污染..... 他们脸色惨白,挣扎不止,直到黎危紧了紧手套,一人给了一巴掌。 啪啪几声,世界瞬间清净。 将这些伤患丢进车厢,克里和戴贺莱负责开车。黎危几人走回路边,大雾已经散去。 梅纳回头看了眼,忍不住卧槽了声:“它在消失!” 众人回头看去,这个突然出现的37号救助站此刻正在慢慢透明,最近的瞭望塔一点点散了,紧接着,围墙与外侧的平房也淡化在了空气.....直到整个救助站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望无际的平原。 黎危收回目光....37号救助站究竟是以什么为基础从千万里之外的南部投射到了兹加平原上? 污染吗? 如果此刻的千万里之外,南部37号救助站的真实情况就是他们刚刚看到的样子,意味着那里已经荒废,难民与士兵都已死去。按照记录本中的时间,他们中的最后一个人死于四十年前,写下了最后一句“好温暖”。地下城没能给到他们的救赎,光带给他了他们。 尽管是在狂热种度过了短暂的生命,但于他们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幸福的解脱。 至少余生没有再被污染折磨。 都杀了 这次的事情过于怪异,弄得大家心里或多或少有些不踏实,就像战争结束时,幸存者们刚发现回响之地与其它庇护所的存在一样,惶惶不安。本来在找到十二号车的人之前,梅纳几人还没觉得什么,毕竟在他们的视角,只是过来找人,在救助站里转了一圈,然后老大进了一间办公室不到一分钟,再出来就什么都解决了。可裘德一行的惨状实在叫人触目惊心,每个人身上都有惨烈的抓痕,且都出自于自己之手。 有的已经挠至骨髓,血流不止,只能先用绷带扎住。 把所有人都搬上车后,戴贺莱和克里才意识到裘德并不是在叫着黎危的名字自|慰,他只是太“痒”了,那根东西被抓得血肉模糊,后面能不能用都不好说。梅纳喃喃道:“这个救助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大雾已经散去,两辆装甲车停在路边。众人回首就能看见救助站原本所在的位置,此刻空荡荡一片,密集的野草因东风向西倾倒。虽然是十二号车的人自己犯蠢在先,紊乱的指南针才将他们引入此地,但最致命的其实是秩序者刚开始检定出的污染指数。出于对秩序者的信任,“79”这个数字让所有人都无比坚信此地属于高污染的危险区域,于是理智开始动摇,从此入局。难道这个救助站真是什么新特质污染区? 为什么能够凭空出现,又消失得毫无痕迹? 待十二号装甲车也开到路边,黎危看着车上跳下来的克里二人,道:“检查一下他们的伤势。 ”是。” “我和你一起去吧。”科登说,“我以前在医院工作过,略懂一点医疗手段。 黎危却说:“什么都不用做,看看伤重情况就行了。” 科登不明所以,还是说了声好,克里在心里轻叹了声,一起上了十二号车车厢。 其他人在车外静静等待,梅纳和贝丝几人小声讨论着救助站到底怎么回事,戴贺莱一声不吭,紧紧盯着黎危的手。他注意到,黎危垂眸靠在车门旁,似乎在思索什么,还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右手手背。 但由于隔着手套,戴贺莱看不到具体情况。 “您受伤了?” “烫伤而已。”黎危敛下思绪,抬手抵了下唇又落下。恰好克里二人从车厢跳了下来,他开口问:“怎么样?”“不太好。”克里如实道,“有几个人已经开始发烧了,伤口发炎得很厉害,根本止不住血,两腮也化脓了,腋下与脖子都有肿大反应糜鼠是人类最厌恶的生物之一,首先它不能吃,其次它身上携带的病毒实在太多了,随便一种都是人体难以抵抗的存在。这次的任务本来也只打算在兹加平原做短暂的整顿,并没有计划长期停留,相关药物也带的不多。“裘德呢?” “裘德情况略好一点。”克里说,“他运气不错,虽然把自己烧得遍体鳞伤,但高温也误打误撞灭杀了一些病菌,打一针抗生素应该能挺过去。科登搓搓手:“不过他为了爽搞进来的性工作者估计是白搞了。” 言下之意,那根差不多废了。 黎危问:“总共被换进来几个性工作者?” “四个。”克里苦笑了声,“有两个人装得很像佣兵,一个已经死了。” 贝丝摇摇头:“我们这种队伍也敢跟,钱赚了也没命花啊。” 灯塔除了去回响之地的任务队伍,还有一些普通的资源搜寻小队,毕竟灯塔还做不到各大生产业自成循环,绝大部分食物与材料都要去野外获取。于是,很多要去远处的资源小队就会包一两个性工作者跟队,为了在路上也能够随时解决生理需求。戴贺莱冷漠地点评:“活该。” “说得对。”黎危语气平和,就像在说今天在哪扎营一样寻常,“治愈率在50以下的人都拖出来。”众人一震,相视无言,瞬间意识到了黎危要做什么。 克里首先应声:“是。” 车厢里东倒西歪着十几个人,还有几具尸体,溢满痛苦的呻吟。 克里冷静地对每个人的伤势做出合理评估,然后交由科登拖下去 “你防护面罩松了。”克里提醒道,“别给他们的血溅到了。” 登将一个个在他看来还有救的人拖到路边,头皮发麻道, “黎队的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里蹲在车厢旁,将又一个奄奄一息的人交给科登。 “可这家伙应该还有机会吧?”科登托着伤者的腋窝,有些不忍。 “不值得。”克里温和道,“他们会浪费很多资源,且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路程中发挥不了任何作用,还需要我们的照顾。科登无言以对。 克里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边执行黎危的命令一边安抚:“你要知道,这次的任务不同寻常,留下拖后腿的人只会把我们都拽进深渊。科登沉默了会儿:“我以为,大家都是被地下城抛弃的孤儿,也是地表的最后一批人类,任何时候都不应该轻易放弃彼此。”灯塔只剩十万人了,流浪者的补进根本填补不了任务伤亡。终有一天,灯塔这个唯一庇护所也会名存实亡。所以他们本该相依为命、生死不离,而不是.....残杀抛弃同胞。 突然,身后响起一道淡漠的声音:“如果他们也像你这么想,就不会干这种把自己把队友都置于险境的蠢事。科登一僵,都没发现黎危什么时候来的。 贝丝也走过来,接过科登手上的人拖离:“犯蠢就算了,还没能力自己解决,要别人来擦屁股,这种人留下来可不会照看你的后背,只会害死你。一向与黎危“不对付”的戴贺莱竟然也没说话,亚伯拉罕虽然惋惜,但能理解:“犯错总要付出代价。”梅纳摇了下头,喃喃道:“要是姬穆在就好了...... 姬穆曾是灯塔能数得上名号的觉醒者,能力与病菌相关,如果她在,这些人或许有救。只可惜半年前姬穆接了个任务再也没回来,梅瑞斯甚至为她专门发布了一条搜救任务,但没找到任何踪迹。黎危正在给枪上膛,由于弹匣里只剩三颗子弹,补到七颗以后,他拉了保险,修长食指扣在扳机上,对准了路边的一排伤患。科登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侧面看去,黎危青灰色的瞳孔半垂,完全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唯有理性,仿佛这些人在他眼里只是一摊无关紧要的肉。好在这些伤患的理智还未回归,濒临失控边缘,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被处决。 “长官一一”克里突然伸手,轻轻盖在了黎危握抢的手上,虽然隔着手套,但他还是一触即收,仿佛干了什么无比僭越的事。他轻声说:“我来吧。” 这种在外人看来冷血且肮脏的事他来做就好了。 然而,黎危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扣响了第一枪,只听噗嗤一声,密集杂乱的哀嚎声顿时消沉了些许。克里一怔,默默退开一步。 黎危精准命中他们的大脑 一击毙命。 “噗噗噗噗噗噗-” 这是装了消音|器手|枪的子弹穿透血肉的声音,每响一声,痛苦的低吟便少一道,直到彻底安静 许久过去,无人出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儿。 兹加平原一切寻常,连只异鸟都没惊动,黎危开枪的时候,小臂上的章鱼只是睁眼瞄了下,随后便波澜不惊的继续睡觉除了人类自身,无人在乎路边多了七具尸体。 ”烧了。” ”是。” 他们将车厢里的另外三具尸体也拖出来,和这七个人堆在一起,并在周围挖了一圈隔离带,防止火势蔓延。克里打开火折子扔上去,滋啦啦的火苗先点燃了衣服,不一会儿,十具尸体就彻底淹没在了火光中。黎危看了眼时间:“出发。” 两辆装甲车平稳前进,渐行渐远,将燃烧的尸堆抛之在尘土飞扬的后方。 阿塞莉站在车顶,拿着望远镜眺望四方。 “巴德,西边的山好高!和天一样高!” 巴德烈坐在篝火旁,正在烤全兔:“那边是飞蜈谷,很危险,不能去。” 阿塞莉哦了声:“阿爹和我说过,是一群会飞的蜈蚣!” 据传很久以前蜈蚣属于爬行生物,但在短短数万年里,它们产生了质的进化,不仅体型变得巨大无比,还学会了飞。不过历史上也有研究院做过实验,说是蜈公并不会飞,只是飞蜈谷的磁场、引力质量与外界不同,以至于它们能在空中爬行。阿塞莉握着望远镜转了个方向:“这边都是平原....兔子和糜鼠打起来了!黑兔可爱!” “那你还吃它吗?” “要吃的,这么可爱,当然要吃掉。”阿塞莉认真地说,突然,她提高声音,“黑龙!” “你看错了吧。”巴德烈头也不抬,“黑龙上个世纪就灭绝了,可能是乌鸦。” 阿塞莉张开手臂比划了下,趴在车顶,探头俯视着巴德烈:“乌鸦有这么大?” 巴德烈感觉自己真是白操心,阿塞莉完全没被纽厄尔的事情影响,活泼得要命。 但他还是有问必答:“乌鸦肯定没黑龙大,不过你这么老远看过去,哪里还分得清大小。 “好吧。”阿塞莉起身再用望远镜看过去时,“黑龙”已经不见了。 “下来吃饭。” “来啦--”阿塞莉咦了声,“老大回来啦!” 视野里先是出现了两个小黑点,随后,两辆装甲车现出轮廓,卷着尘土越来越近。 “那你还不下来?” 巴德烈起身站在车旁,张开手臂接住跳下来的阿塞莉。 他手撕下来一条兔腿:“给你。” 阿塞莉拿着兔腿一溜烟儿就跑了:“给老大吃!” 巴德烈:“.....” 旁边一群人憋着笑:“别说,还真有种养大的小孩天天胳膊肘往外拐的蛋疼感。” 巴德烈只能安慰自己:“老大又不是外人。” 回来的两辆车并没有靠得太近,隔着三十米就停下了,远远能看到首车副驾驶下来了一个人,他站在车边,身影须长锋利,身后就是无边的平原,多少被衬得有些孤寂同时,篝火旁的对讲机响起一道冷淡的声调:“都戴上防护面置,带一把消毒枪和医疗箱过来。” 长大了 不远处的篝火摇曳着,在昏暗的平原上拉出了怪诞的影子。 第一个朝黎危奔来的就是阿塞莉:“老大!” 黎危远远地制止道:“站在那儿,不要动。” 阿塞莉很听话,立刻定在原地一动不动:“老大,你饿不饿? “有一点。”黎危说,“但现在不能吃。” 阿塞莉点点头:“那我给你拿着。 她身后,又有七八个人迈着急 走来,都按照黎危吩咐的戴上了防护面罩,为首者是一身神父装扮的什克斯琴:“伤亡如何?” 黎危答:“半死半伤。” 几人一怔,虽然在黎危让他们拿消毒枪和医药箱的 时候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也没想到这么严重。 任务才刚刚开始,就折了这么多人手。 “黎队,他们遇到什么了?”发问的人是姚皓,住在黎危隔壁的那位。 “一个投影。” 其他人一头雾水,黎危却没再多说。 他摘下手套,张开双臂,示意拿着消毒枪的姚皓给自己消毒。 某只章鱼睁开一只眼睛,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以谁都没看清的速度直接钻进了黎危的胸口衣服里。 长长的簌簌声响起,空气中均匀洒满了消毒喷雾。 “每人限一支抗生素。”黎危微微回眸,瞥了眼十二号车,“原计划更变,先在这里扎营六小时,到时候意识还没清醒的人就不用跟车了。众人猛得一震,“不用跟车”的意思肯定不是字面上那么简单,他们已经开离灯塔几百公里了,不可能再匀一辆车把伤患送回去。什克斯琴轻点了下头,没有表露任何意见:“我会尽力救助他们。” 他带着医疗箱匆匆走向十二号车,姚皓迟迟没能抬腿,心里一沉再沉:“黎队,雷蒙还好吗?” 雷蒙算是他的朋友,但这次运气不好,没能分到一辆车。 黎危随意道:“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 黎危说完,便走向乖乖等待的阿塞莉,留下难以接受的姚皓怔在地原地。 除去在污染之地外,黎危从不安抚别人,在这个今天生明天死的世道,面对亲友死亡调节不好心态的人理应被淘汰。阿塞莉歪头:“老大,你的手受伤了。” 黎危戴上一双新手套:“被你发现了?” 小姑娘认真道:“阿塞莉视力很好的,阿爹给了我一双好眼睛。” 黎危说:“它会自己恢复,不用担心。” “不行的。”阿塞莉说,“阿爹说过,烫伤是件很严重的事,阿塞莉一定一定不可以被烫伤。” 黎危顺着她的话说:“那你要小心了。” 阿塞莉认真地点头:“我会的!” 见黎危走来,大家都打起了招呼,有的人继续坐着,只是肩背绷紧了些,也有人下意识站了起来。”黎队。” “黎队。” 黎危嗯了几声,没有一一给予回应 他穿梭在由装甲车围起来的营地里,面容被暖红的篝火映出了几分温和,少了些锐利。 阿塞莉把兔腿递给黎危:“老大,你多吃点。 危说,“我们一人一半。” 阿塞莉眨了下眼:”好的,我可以再跟巴德分一半兔头。” 巴德烈:“”.....” 黎危将兔腿放到盘子上,左手握着它的胫骨,然后抬起另一只手咬住手套摘下来,就着叼住的姿势拿起一把刀分割兔肉。很快,盘子里就散落了一排薄厚均匀的肉片。 直到削至见骨,黎危才走到篝火面前,将胫骨放进汤锅里。 这些黑兔都是黎危带队去找十二号车的时候,营地的人刚捕杀来的,肉质非常新鲜。 ”吃吧。” 阿塞莉给肉片洒上调料:“老大,那只章鱼被你吃掉了吗?我没有看见它。” 黎危松开牙齿,重新给右手戴上手套:“准备吃了。” 阿塞莉想了想:“那可以分我一条章鱼腿吗?” ”可以。” 某只章鱼窝进胸口就不想爬出来了,对于黎危的杀吃威胁已经能做到无动于衷,闻言也只是伸出一只触手点了点黎危的锁骨窝。黎危突然改口: ”现在也可以给你切一条,它的腿可以再生。” 阿塞莉举手欢呼:“好诶!那就可以无限畅吃了!” ”......”” 章鱼从领口处爬出来,用触手撑起脑袋,用黑豆大的眼睛看着黎危。 黎危面色淡淡:“看什么?吃不得?” 鱼:“.....” 巴德烈心惊胆战道:“祖宗,你可别什么都想吃了,这玩意儿不能吃。” 阿塞莉问:“为什么?” 巴德烈呃了声:“这章鱼是有毒品种。 周围有不少人,他不好直接解释说这是绯红章鱼。 忽而巴德烈反应过来,之前感觉老大身上气味变了不会就是因为这只绯红吧? 他的觉醒能力是兽化,哪怕是人类形态嗅觉与触觉也非常敏锐,加上刚跟黎危出过一次任务,很容易分辨出黎危前后气息的变化。他心里不免有些犯嘀咕,也不知道老大带着这玩意儿干什么。 触手最终还是没吃成,阿塞莉一边吃着兔肉片,一边念念不舍地盯着黎危肩膀上的章鱼。 黎危靠着装甲车前盖,修长双腿撑着地面,腰背微弓,用刀插起肉片,从容地送入口中。 他左手边是热闹的营地,右手边是荒芜的平原,尽头坐落着模糊的飞蜈山谷。 佣兵们不自觉地瞄过去,黎危身上真的有股特别的魔力,叫人一看就移不开目光。 有人看了看手里啃得乱七八糟的兔肉,感叹道:.....真他娘精致啊。” 和黎危相比,其他人的吃相都能称得上粗俗,全免烤好以后就直接撕一个部位下来啃食,还会跟旁边的人交换口水一劲道的腱子肉吃完也要尝尝鲜嫩的腿肉。 一名膀大腰粗的壮汉叹道:“今天又是想为黎队弯的一天。” 旁边人哄笑:“谁问你了!” 旁人的视线里,黎危与肩上的章鱼浑然一体,轮廓清晰,有如荒原之上的一道黑色剪影。他好像从来就与喧闹无关,永远置身世外。“别跟我说你们不想啊。”这人丝毫不觉得害臊,口嗨道,“黎队要是愿意,我甘愿躺平挨操!” “哈哈哈哈黎队可能不喜欢你这款!” “之前那个流浪者游厄看起来跟黎队挺配,就是不知道死哪去了。” “我倒觉得黎队可能不喜欢人。” “也是,黎队看起来更喜欢那只章鱼。” 说这话的时候,戴贺莱刚好经过,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腰胯擦着壮汉的肩膀狠狠一撞。 壮汉没坐稳,上身差点栽进篝火里。 他回头怒吼:“你他妈不长眼啊!” 戴贺莱头也不回地嘲讽道:“长这样还想自荐枕席?” 壮汉起身就要干架,被同伴拉住:“算了,跟他计较什么?戴贺莱你不知道?就是见不得有人喜欢黎队,当年那谁都被他逼跳楼了...”这话像是戳到了戴贺莱的痛处, 他猛得回身,抬腿走了两步,紧绷的氛围一触即发。 就在大家以为要打起来的时候,一道平和的声音突然响起:“过来。” 戴贺莱猛得顿住,转身走向发话的黎危。 不远处,刚消完毒的贝丝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她问亚伯拉罕:“诶,你跟戴贺莱熟吗?” “一般,跟他一起出过几次任务一一谢了乔。”亚伯拉罕接过一个女佣兵送来的兔腿,继续说,“老戴性格挺闷,不过做事靠谱,就是一提到跟黎队有关的话题他就不吭声了,是真不对付。贝丝:“是吗?” 亚伯拉罕昂了声,把兔腿递给贝丝:“你也来点?” 贝丝看了看明显别有心思的乔,又看了看亚伯拉罕,拒绝道:“算了,你还是别分析别人了。” 亚伯拉罕挠挠头,对乔耸耸肩:“看来她不饿。” 乔:“....”” 贝丝回到三号车,征得同意后和阿塞莉吃起了一盘肉。 “黎队给你削的?” 阿塞莉点点头:“别人都没有!” 贝丝坐在地上,刚好能靠到阿塞莉的肩膀:“你觉不觉得他像条狗?” 阿塞莉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正在给黎危报告情况的戴贺莱,疑惑道:“他和狗长得一点不像。 贝丝捏起几片兔肉塞进口中,含糊不清地说:“比喻,比喻懂吧。” 阿塞莉想了想:“如果他是狗,那他的主人是谁呢?” 狗是上个世纪的物种了,战争后,这种脆弱的基因便灭绝了。那时候,狗都是有主人的,否则活不下去。因为没有驯化的狗会伤人,在城市流浪会被城防队捕杀,在野外流浪被其它物种分食。 “他应该有想认的主人一一”贝丝神秘道,“但主人未必认他这条狗。” 阿塞莉哦了声:“真可怜。” “是吧,可怜。”看到黎危肩上耀武扬威的章鱼,贝丝没忍住笑出了声, ”不仅不认他,还有别的狗了。 “这些人应该都能撑过来。”戴贺莱说,“什克斯琴说他们身上并不存在真实的污染,缓和一段时间便够了。黎危嗯了声:“去休息吧。” 戴贺莱看了眼章鱼,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 “黎队,您一直带着这只章鱼,请问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吗?” “我需要向你报备?”黎危反问。 “当然不用。”戴贺莱僵了僵,而后咬咬牙说,“只是队伍中已经有些风言风语了,....” ”说什么?” “说您有特殊癖好。” 黎危忽而勾了下唇,仿佛已经看穿了戴贺莱的一切心思。戴贺莱绷紧身体,余光里是章鱼越来越放肆的触手。他听见黎危说:“这很重要?有特殊癖好如何,没有又如何? 黎危从来不在意旁人的态度,一向活得从容自治。 戴贺莱说不出话来,沉默离开。 某只章鱼像打赢了胜仗似的,对着戴贺莱离开的方向疯狂摇曳触手,张狂到差点打到黎危的眼睛。黎危将章鱼揪下来,拎着它的脑袋说:“我对你的忍耐限度取决于你的存货速度,明白吗?” 章鱼:“.....”” 黎危说:“明白就动一下触手。” 章鱼的触手们瞬间静止,一动不动。 黎危微笑:“看来是听明白了。” 黎危捏着章鱼的触手根部,顺路揉捏到尖尖处,若有所思道:“长大了一圈.... 章鱼更不动了,黎危这话听起来就好像是长大了,可以宰掉吃了。 几米外的阿塞莉还毫不掩饰自己惦记的目光,明目张胆地窥伺。 “巴德。”她声音没什么起伏,但配合着看似娇气的外表莫名显得有些可怜巴巴。 “我真没法给你弄到能吃的章鱼腿。”巴德烈无奈,“得看这次的任务经不经过海边。” 他料想是不会的,最近的海岸离灯塔也有两千公里,非必要无需经过,毕竟大海生物要比陆地恐怖得多 触手辫 昏暗的天色下,偶有黑兔糜鼠跃起,一眨眼的时间就消失了踪迹。荒野之风呼啸而过,在兹加平原上掀起了阵阵黄色的海浪。说是就地扎营,其实就弄了十来顶帐篷,每个帐篷能睡两到三个人,主要留给秩序者和相对体弱的人住。不是所有觉醒者都和巴德烈一样体魄健壮,例如梅纳,例如阿塞莉。 巴德烈正在围着装甲车一圈撒驱虫粉,可以有效防止毒虫在他们睡得正香的时候爬进睡袋。 阿塞莉跟在后面补漏:“我身体很好的,我可以和你一起睡车顶。” “不行,车顶风大,还硬。”巴德烈倒退着走,和阿塞莉面对面,“而且我也不是去车顶睡觉的,主要是为了望风,要在有危险的时候叫醒大家。阿塞莉问:“那我可以跟老大睡吗?他的帐篷看起来可以再容纳一个人,我不占地方。” 巴德烈忍笑:“你去问问,看老大轰不轰你。” 阿塞莉:“老大很温柔的,他还给我扎了辫子!” 巴德烈第一次见有人把温柔和黎危挂边,忍不住拆台道:“就扎了那一次,你不还觉得扎得不好?一一你脚那里补一点。”阿塞莉往脚边洒了少许黑色粉末,并解释道:“因为老大没给别人扎过,所以不熟练,可以理解。 巴德烈挑了下粗黑的眉毛:“那我给你扎了那么多次你怎么不说我温柔?” 阿塞莉抬头看着巴德烈。不考虑觉醒能力,巴德烈能一屁股坐死三个阿塞莉不带喘的,往面前一站视线都上暗上好几分。“你这么大。”阿塞莉张开双手比划了下,“温柔看起来和你没什么关系。” ....巴德烈嘴角抽抽,叹道,“真怀念你刚到灯塔还不会说话的那段时间。” 那时候的阿塞莉和现在差不多体型,但是更懵懂,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四处探究,但大概是没怎么在人类群体中生活过,很少说话。“我不想被关在睡袋里,很闷,不舒服。”阿塞莉咕哝道,“我可以不睡觉.....陪你在车顶聊天好不好?”巴德烈无奈:“六小时后就启程了,到时候你困了只能在车上睡,又吵又颠的..... 阿塞莉开启了复读机模式:“巴德,巴德一一 “好好好,我真怕了你。”巴德烈拿阿塞莉没办法,“如果困了就立刻下去睡觉。” ”好的,阿塞莉保证!” 恰巧,克里拿着名单来点名:“我来给你们签到一 一小塞莉看起来挺精神啊。 阿塞莉拍拍胸口:“一点儿都不困。” 克里轻笑:“那接下来辛苦你们俩了。” 巴德烈摇头:“没事儿,我前几天一直在灯塔睡觉,刚好这会儿睡不着。 巴德烈和阿塞莉是最后签到的两个人,克里拿着名单走到一号车前,黎危与什克斯琴等人正在这里规划接下来的路线。他说:“老大,除了出去捕猎的六个佣兵,其他人都在。”黑兔是难得的好食材,自然要多备一些用于下一餐。 黎危正微弯腰,手按在地图上,章鱼就坐在他肩上,扬着细长的触手,刚好隔开了戴贺莱。 闻言,他偏头道:“出去多久了? 克里说:“两个小时。” 什克斯琴掷了一次骰子,而后道: “-他们安全。’ 黎危则看向无边的荒原,枯黄的野草能与人比肩,完全不知道下一秒会窜出什么来。 他问:“今天总共猎杀了多少黑兔? 克里算了一下:“大概二十只。” 黎危看了下时间:“再多加两个人望风,你注意休息时间,提前半小时叫醒所有人,六小时后准时出发。”克里:“是。” 黎危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地图上,问:“只有这一条路?” 什克斯琴叹息道:“如果直行,必然要经过零号深渊。” 这张地图是什克斯琴手绘出来的,如今这些仅剩的幸存者都没有从灯塔前往地下城的经历,唯独什克斯琴在战争结束后流浪的那段时间,曾千里迢迢地去过一次地下城所在山脉他在山脉里独自生活一年都没能找到地下城入口,只好放弃,离开山脉去寻找其他幸存者群体。 什克斯琴指了指图上画圈的位置:“或者走一趟主城遗迹,但要多绕一千公里。” 深渊一直是人类最为忌惮的地方,因为他们便源于深渊。可如果绕行,一千公里也不是小数目。 很多个世纪前,人类还有飞机、荒野列车等交通工具,那时候一千公里不过洒洒水的距离,但对于如今的他们来说却异常艰难。装甲车的速度本就不快,加上路况险恶,一天下来三百公里已是极限,这还是没有遇到突发情况的前提下。“去主城要经过黑龙山谷。”戴贺莱皱眉道,“黑龙山谷和七号深渊接壤,也不安全。” “但至少不用进入深渊范围。”说话的是另一位知情的秩序者,名为伯蒂, ”零号深渊是直接隔断了我们与地下城,那座跨渊大桥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谁知道塌了没。 什克斯琴说:“八十一年前还没塌。” 八十一年前,什克斯琴就是走的跨渊大桥来到了西部的灯塔。 他脚下是无尽深渊,四周完全被黑暗淹没。人类的身影有如沧海一粟,与深渊相比那样渺小、无能。他不吃不喝,不闻不听,不敢懈怠分毫,走了足足两天。离开深渊范围的那一刻,直接虚脱一样地倒在地上。哪怕只是回忆,什克斯琴都泛起了细密的冷汗,只能努力平和道:“出于秩序者公约,我不能向各位描述深渊的具体恐怖之秩序者本就对周遭一切具有无形的感染力,由秩序者描绘出来的污染与恐怖也会随着时间具象化,即使没有亲身经历过。什克斯琴注视着黎危:“我相信如果是您,肯定能安然无忧地跨过去,可他们不能。” “他们”自然是指那些佣兵。 伯蒂思付道:“走南部绕一圈也是个选择。” 就在他们讨论的时候,黎危拿着笔在简陋的地图路线周边画起了一个又一个圈圈。他笔画娴熟,仿佛早已深深地映在了脑子里。几人声音愈来愈小,沉默地看着那只修长削瘦的手。 黎危一共换了三种颜色的笔。 “黑色区域代表回响之地。” “红色区域代表其它庇护所。” “x代表污染生物聚集地,黑色高危,红色中危。 黎危收笔,黑色手套紧紧贴着骨节,勾勒出流畅利落的手掌线条。 众人相视无言。 只见以零号深渊为间隔,无论往东南北哪个方向前进,都有密密麻麻的危险等待他们。 其中x区域最多,数不胜数,几乎铺满了小小的地图。 其次是回响之地,越远的位置越密集。 灯塔这些年已经尽力了。 如果只是搏命清除灯塔周围的污染源,大家还可以安慰自己是为自己的生存环境,但跑那么远都未必能回来的地方,没人心里过得去。凭什么? 为了地下城?为了将来人类大本营回到地表做准备? 人类的未来里可没有他们的名字。 “这么一看,走黑龙山谷倒是个好选择。”伯蒂舒展眉头,随后又深深蹙起,“但我们很多年没去过主城遗迹了....附近曾是主战场,污染源恐怕数不胜数。战争结束后,大部分人都即刻脱离了主城,最后的印象就是残破不堪,数不清的乌鸦盘旋在城市上空,底下的腐尸堆积如什克斯琴看向黎危:“您拿个主意吧。” 最终,黎危定下了走黑龙山谷前往主城遗迹,绕行至地下城所在的西坎亚巴阡山脉。 或者说,他一开始就是这么决定的。 即便没有这次任务,他也会找时间去一趟主城。 这个上世纪的最后战场便在主城周边,他日渐模糊的记忆或许能在那里找到答案。 黎危说:“六小时后,九号车继续领队,七号车收尾。” 什克斯琴颔首:“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戴贺莱和什克斯琴拿着地图离开,一个走向睡袋,一个钻入帐篷。 只有伯蒂留了下来,轻声问:“你认为梅瑞斯这次为什么要让我们去地下城?” ”她的梦有所预兆。” “只是这样?” “更多原因只有到了才知道。” “出发前夕,我也有所预兆。”伯蒂平静道,“- --我们可能都回不去了。” 孤零零的车队伫立在昏暗的平原上,看起来渺小又孤独 除了黎危,每个秩序者出发前应该都检定过这次的旅程,但具体检定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样的结果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可他们还是来了。 黎危没有太多波动:“我会尽力。” “我也一样。”伯蒂顿了顿,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大家这次任务的最终目的地?” 黎危将欺骗说得风轻云淡:“当掉头回去的代价和前进代价一样大的时候。” “....届时他们恐怕都会将怒火泄在你的身上。”“ 伯蒂深深地看了黎危一眼,转身离去。 大多数人都已经休息了,篝火熄灭,最后一缕暖光也消失不见,营地彻底昏沉。 黎危站在车前,只有肩上的章鱼为伴。小东西得寸进尺地扒住他的脸,被一把扯下。 “该交粮了。” 他弯腰走进帐篷,和之前两次一样,顺着章鱼腕足的根部一直捋到尖尖。触手内侧于章鱼而言 显然极为敏感,每次捋完,触手都会一圈圈地盘 黎危莫名想到了戴贺莱那句“他们说您有特殊癖好”。 他自言自语道:“确实像有。 黎危勾了下唇,玩弄了会儿章鱼的触手。失去细密的暗齿,章鱼的吸盘手感极好,柔韧滑溜,又因为不常碰水,完全不黏糊。黎危像是刚想起来似的:“四五天没碰水,不渴?” 章鱼好像又听不懂了,有气无力地瘫在人类掌心。 章鱼的触手平时并不会打结,就像人类的左手永远在左边,不可能和右手缠成一团麻花。 但实在耐不住有人趁章鱼虚弱的时候,用它的触手们扎了四道麻花辫,尾端还打了结。 罪魁祸首满意点评:“不错,像个章鱼小姑娘,很漂亮。” 黎危独自躺进被褥,身侧是怎么努力解开触手的章鱼。 他闭上眼睛,梅瑞斯最后那段话好似还响在耳侧一 “带上所有你认为用得上的人,越多越好。” ”多少算多?” 一头白发的梅瑞斯注视着他,眼里似有酝酿了百年的悲恸:“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将所有觉醒者与秩序者都带上。”黎危没什么情绪地问:“怎么,为了地下城,灯塔不用守了?你和其他普通人都留在这里等死?”“你明白的,地下城是唯一的希望。” ”........”” 许久之后,黎危说:“两百人,我最多带上两百人。” 如果他解决不了,那再多一千一万也只是去平白送死。 再出发 阿塞莉一手拿着望远镜,一手指着远方:“巴德看,真的有龙!” 巴德烈接过望远镜,遥远的山谷被放大数倍,一个小黑点快速越过视野范围。 哪怕他的镜头第一时间跟随过去,也没能看清楚那只飞行生物的真身,对方很快窜入层层叠叠的山谷,消失得无影无踪。巴德烈没当回事,但也不想泼冷水:“太远了,不然可以去验证一下。” 阿塞莉说:“也许这次就会经过呢。” 巴德烈笑了:“那我们可能要纠结的就不是黑龙有没有灭绝了,而是这次任务能不能回去了。” 灯塔大多数任务都是为了幸存者们自己的生存,只有梅瑞斯会定时发布一些回响之地相关的任务。 作为秩序者中的佼佼者,梅瑞斯总能精准预见回响之地的膨胀、扩容。 但大多数任务都不会超过方圆一千公里,不然危险度太高、补给不够,去了也回不来。 这次任务如果是去黑龙山谷倒还好,但如果是经过黑龙山谷..... 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一向懒得多思的巴德烈不由喃喃道:“不会是要去主城吧....阿塞莉说:“我还见过主城呢。” “见着也是废墟。”巴德烈叹了口气, 以前的城市基本都不复存在了。” 他看着天真单纯的阿塞莉,难免感到一阵惋惜,如果出生在上上个世纪甚至是上个世纪,阿塞莉的生活都会好过一点。哪怕经历几百年的岁月后还是要步入如今的结局,但起码那时的阿塞莉已经懂得生存之道。 “还不困?”眼看休息时间都要过了,阿塞莉仍然很精神。 阿塞莉摇头,就着盘腿的姿势转过身体。由装甲车围成一圈的营地十分安静,佣兵们的呼噜声清晰可见,偶有一些细微的窃窃私语。“老大好像醒啦。” 巴德烈回头看了眼,黎危的帐篷就在三号车旁边,比其它帐篷小一码,是单人款。侧方有一盏照明的烛灯,映出黎危颀长的身影。突然,数道粗长的触手阴影从他胸前、背后延展开,肆意地在空中舞动,仿佛与黎危的身影融为了一体。巴德烈狠狠一惊- 半晌才反应过来是那只绯红章鱼,只是被灯光拉长了影子。 旁边传来哐当得一声,阿塞莉已经爬下了车顶:“我去看看老大!” 巴德烈阻拦不及,无奈摇头。 ”诶!” 黎危这会儿衣领凌乱,苍白的胸膛直接暴露在了微凉的空气中。某只章鱼就在他“怀里”,紧贴他的皮肤。他揪出章鱼,似笑非笑道:“之前的虚弱演我呢?” 尽管睡前给章鱼的触手们扎了个麻花辫,但它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脱离了桎梏,并在黎危睡着以后爬到身上。它灵巧地解开黎危的衣扣,放肆地张开腕蹼,使自己完全贴近黎危的胸口,吸盘牢牢地扒着黎危的皮肤。扯下来后,黎危胸口的皮肤多了不少红痕。 黎危问:“怎么,想坐实我有特殊癖好这件事?” 小章鱼闭着轻薄的眼皮,一动不动装死。 “不要总把我的警告不当回事,小厄。”黎危叹息着叫出这个随口取的名字,呢喃道:“怎么学不乖....章鱼当然不会回应他。 黎危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将章鱼随手扔开,就像丢垃圾一样。 黎危自己也有责任。 他的睡眠不深不浅,但在昔日军人的警觉与秩序 者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双重加持下,有任务异物靠近他都会第一时 何况是绯红这种混乱生物。 但这只章鱼已经不止一次在他睡觉的时候靠近,而他从未惊醒过。 就好像身体不仅将其判定为没有危险的存在....还本能地接纳了这只生物。 黎危打开玻璃器皿,将昨晚捋下的黏液倒进酒杯,和辛辣的酒水混在一起,一饮而尽。 地上的章鱼紧紧盯着这一幕,触手不自觉地勾了勾。 这时,帐篷外出现了一道娇小的黑影:“老大,你在喝什么?” 帐篷倒映的影子不难看出黎危在喝东西,但无法分清是什么。 酒水划过咽喉,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待咽喉的辛辣感过去,黎危拨开帐篷的门帘,对上阿塞莉的视线,回答道:“酒。阿塞莉歪头:“我可以来点吗?” 黎危说:“它度数很高,不适合你。” “好吧。”阿塞莉总是这样,什么都想尝尝。 “交给你一个任务。”黎危温声道,“去叫醒大家,准备出发了。” “好的!”阿塞莉很好哄骗地离开了,“保证完成任务。” 黎危放下门帘,酒烈并非完全是托词。 他胸口很快泛起了大片红晕,将章鱼吸盘留下的红痕尽数掩盖,但面上仍是一片清明。 酒精使衣衫凌乱的黎危看起来更加漫不经心,指尖轻轻摩挲杯壁。昏暗的光线中,青灰的眼眸藏着看不透的深意外面很快传来了响动,众人从睡梦中惊醒,开始收拾东西,忙碌的脚步来往不息。 一道身影靠近,在外面低唤了声: “黎队。” 是戴贺莱。 黎危眼皮微垂,喝下黏液的感觉并不好受。 不仅思绪有那么一刹那的紊乱,自我的精神也在本能地抗衡那股横冲乱撞的混乱感。 他没有选择睡前喝,是希望有个好觉。 上次的梦里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并且因为喝了绯红黏液,他甚至无法辨别那些凌乱的画面是真实发生的,还是混乱带来的添油加醋。片刻后,黎危起身,慢条斯理地系上扣子,遮住那些被章鱼弄出来的暖昧痕迹,并瞥向角落的小蠢东西:“过来。”章鱼立刻蠕动着触手爬到脚边,顺着裤腿一路向上,直到扒住了肩膀。 恢复衣冠齐楚的黎危弯腰离开帐篷,看不出一丝喝过酒的痕迹。戴贺莱没有巴德烈那么猛烈的嗅觉,也没闻到什么。但他还是在黎危出来的那一瞬间,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似乎被什么冲击到了,但很快又舒展开。或许他自己都没发现。 黎危将戴贺莱的反应尽收眼底,对黏液带来的效果还算满意。 “什么事?” “伯蒂说有东西朝我们的方向过来了。” 黎危并不意外,淡道:“杀了那么多黑兔,它们的族群自然会展开报复。 所以他之前才改变主意,从一开始的扎营六小时变成了六小时后立刻出发。 戴贺莱一怔,目光越过章鱼看向黎危的帐篷:“需要我帮忙收拾吗?” ”不用的。” 说话的并非黎危,而是走来的克里:“我来就好。” 戴贺莱:......” 黎危微微侧眸:“辛苦。” 克里笑了笑:“从前在军队也一直是我处理,不辛苦。 黎危并不是传统的吃苦型军人,相反,能省事的地方则省事,能不用自己做的事极少会多动手指头。他守着主城,带来了很多年的安宁,享受一些便利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一些老古板总是看不惯,遑论人类生命漫长,这样的老古板特别多。偏偏黎危身边的人都被他“奴役”得甘之如饴,叫外人听着来气又没办法。克里就是其中一员,任何时候,只要在工作期间,他都能把与黎危相关的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所以早年也有传闻,说他能力并不出众,因为是黎危的床伴 才成为了副官,方便在野外,在军部随时随地可以解决生理问题。 以往听到这些言论,克里都是一笑而过,偶尔会担心给黎危造成困扰,后来才发现自家长官根本什么都不在意。但黎危走后,戴贺莱突然问了句:“你和黎队睡过?” 克里难免还是愕然了一瞬,有种哭笑不得的荒唐感:“ -当然没有。 得到答案,戴贺莱阴沉的脸色微缓。 克里看出了些什么,突然叹息道:“上个世纪早期末,黎队刚升为军队少将,我有幸成为他的副官,从那时候开始,他的身边就一直没人。””....想说什么?” “那些想走到他床上的人,最后的结局往往都很残忍。” 克里曾仰慕过黎危,这点毋庸置疑。在黎危身边待久的人,都难免会生出一些异样的想法。 直到亲眼见到黎危面对那些各色各样的人无动于衷,漂亮青涩的少年,成熟性感的男男女女,哪怕赤|裸裸地躺在床上,黎危都能做到神色不动分毫,仿佛只是在看一块普通的肉如今,克里仍然仰慕他的长官,只是再与性无关。 “和你没关系。”戴贺莱冷冷丢下一句,转身离开。 克里摇摇头,尽职地收起帐篷。 很快,车队整装待发。十二号车的那些人都幸运地撑了过来,虽然身体状态依旧很差,但好歹意识清醒了,在秩序者的帮助下,精神值的恢复指日可待。而作为秩序者,有伴生物的辅助,杰农已经能感知到双腿了,只是走起路来有些颤颤巍巍。 黎危正准备上一号车的副驾驶,就见杰农扶着车厢走过来,满脸羞愧:“是我没有做好守车尾的工作,辜负了您的信任。”“再有下次,那七个人就是你的结局。” ”明白。” 不远处的野草已经汹涌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浩浩荡荡地朝他们奔来。 黎危利落坐进副驾驶,按住对讲机说: 出发。” ”是!” 为首的二号车疾驰而去,一号车紧随其后,圆形的车队拉成了一条长龙,掀起一地尘土。 黎危的时间掐得很准,这会儿黑兔群刚进入营地范围,密密麻麻的黑毛配合着猩红的眼睛,就像一片怪物海洋,根本数不清有多少只。追不上车队,它们停在原地,发出杂乱的“嘶嘶”声,极其刺耳,仿佛蕴含着无限愤怒与仇恨,让人听得心惊。尾车的驾驶员哈哈大笑:“黑兔的智商还是差了点!” 伯蒂的目光从后视镜里收回,闭上眼睛,声音淹没在轰隆隆的发动机声中:“不要轻视任何生物。” 异变生 “喔嚯-” 载着十多人的装甲车越过泥泞的坑洼路段,悬空三秒后重重落地。 尘土飞扬,嗨乐鼓动。 后车厢里,一名佣 兵打起响指,对旁边的姚皓吼道:“这可是上个世纪最热款的收音机,音质好,留存的音源也够多!“不错!” “我收藏好多年了,想到这次任务时间长,带出来和你们分享分享!” 姚皓大声问:“黎队同意放歌吗?” “允许了!这段路还算太平,没有事!” 车厢满满当当坐了两排,大家系着安全带,跟随音乐与行驶节奏晃动身体,笑得畅快,唯有姚皓心情有些沉重。身侧的佣兵凑近姚皓耳边,吼道:“在想雷蒙!?” 大家都听说了一些十二号车发生的事,毕竟死了十个人,总要给出一个解释,让众人心里有个底。 “不好受是正常的,但说实在话也是自找的!”佣兵劝导道,“这次的任务一看就不简单,他们还敢跟以前一样乱来,是真不怕死!说白了,就是太自信,觉得自己足够了解兹加平原,这段路不会出事,才有勇气在车厢里瞎搞。 哪怕是等扎营的时候偷偷搞一发,也不至于直接丢掉性命。 姚皓敷衍地点了下头。 他连雷蒙的尸体都没见着,只从还算相熟的科登那里了解到事情的具体经过,也知道死的十个人中有七人都是黎危开枪射杀的。 从知道这些消息开始,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总在姚皓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些人真救不回来了吗? 黎危射杀他们是真为队伍着想,还是单纯不在乎这些人的性命,只是因为那车人挑战了他的权威,所以杀之敬猴?可脑子里又有另一股念头在为之对抗,你跟过黎危的队伍那么多次,知道他的行事作风,明白他有多靠谱,怎么还会心生质疑?从前出任务的时候,姚皓总是坚定不移地相信黎危,认为黎危所做的每件事都有道理,不必怀疑,不必探究,听话照做就好。大多数人应该都和他一样,就像传闻里说的那样,凡是见过黎危的觉醒者,都会拜倒在他的脚下,俯首称臣。把这句传闻里的“觉醒者”替换成“所有人”也行得通,之所以只传觉醒者,一方面因为黎危出任务选定的队员基本没有普通人,另一方面,在灯塔这个无官无军的自由环境里,人人平等,唯有黎危不同哪怕黎危做着和所有人一样的事,吃着一样的东西,谁都可以直呼他的名字,却又谁都不敢直呼他的名字。没人能真心把黎危和自己放在同一天平上,潜意识总觉得黎危身处高台上,生来便该受万众仰视。因此,面对这种可望而不及、疏离淡薄于喧闹之外的高位者,大家总想要给他染点颜色。 普通人如何征服黎危呢? 当然得是强大的觉醒者才能被他亵玩,或亵玩于他。 但传闻终归只是灯塔居民的口嗨与臆想,谁也没真的当回事。 姚皓和黎危做了很多年的邻居,从没见过谁在他屋里待过超十分钟一一除了那位新来不久却又失踪的流浪者。姚皓亲眼看到黎危抱着那位流浪者离开房间,随后不久,又听说有人举报黎危杀死了那位流浪者与安格尔。当时他根本没当回事,只觉得是谁看黎危不顺眼栽赃陷害,特别这个月的监管会督察长还是戴贺莱。但现在想想,那会儿黎危抱着那位流浪者出门时,他并没有看见对方的正脸,也不确定对方当时的状态...如果那时候流浪者就已经死了呢? 姚皓怔怔出神,从记忆里抽丝剥....当时是不是闻到了一点淡淡的血腥味?? 突然,一阵失重感传来!似乎是发生了什么突发状况,驾驶员猛打了下方向盘,轮胎与地面产生了剧烈的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车身直接向左侧倾倒而去,众人只能抓紧扶手,叫骂声与躁动的音乐此起彼伏:“操啊!” 万幸,右侧轮胎悬空片刻后,又重重落地恢复了平衡。 不知道谁关闭了收音机,车厢瞬间恢复安静。 “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他们就听到一阵嘶嘶的嚎叫,从四面八方传来:“呜一!” 众人脸色一变:“操!” 同时,驾驶座对讲机里,黎危冷静的声音透过厚重的铁皮传进车厢:“巨来袭,全员备战!” 众人神经绷紧,拿起装备陆续跳车。 尽管有着心理准备,但看到外面状态的一瞬间还是没忍住倒吸了口凉气。 十二辆装甲车停在了兹加平原尽头,只差几十米就能进入远古森林,然而此刻却不得不停下,只因路两边的旺盛草丛里突然窜出一群巨鬣,将他们团团包围!一眼望过去,四面八方都是密密麻麻的巨鬣,一眼竟然望不到头,那些隐秘的野草丛里不知道还匍匐了多少。它们步步紧逼,口中发出阵阵恐吓的嘶吼,发出浓烈的腐肉气息,熏臭难忍。 什克斯琴皱眉道:“明明已经避开了巨的活动区域.... 巨鬣是鬣狗的一个变种,受污染影响,它们的基因序列不断更迭,时至今日,体型已经发展到最初的两三倍大,浑身都是发达健壮的肌肉。它们团结、记仇,智商堪比人类的七八岁小孩,通常都是集体行动,速度极快,好食腐尸,牙尖嘴利,一口下去可以直接嚼碎人骨。所以灯塔佣兵外出时,从来不会主动招惹巨鬣。 黎危一眼看见领头的几只鬣狗齿间掺杂一些带血的碎肉,还有几缕黑色毛发:“黑兔引来的。 牺牲了几只同伴,让鬣狗记住它们的气息,而后钻入地底消失,鬣狗就会顺着路上的尸味一路追踪一恰巧,装甲车上就储备了十来只猎杀的黑兔 黑兔追不上人类的车辆,但巨像可以。 伯蒂目视前方,对身边的驾驶员说:“打脸吗?” “妈的,小畜生还知道借刀杀人了!” 驾驶员脱下皮夹克,扯下上衣,还脱掉了裤子。和他一样动作的还有不少人,他们褪去衣物,只剩内衣,蓄势待发。“每次战斗前都得先脱衣服,真他妈窝囊.... 其他人见怪不怪,打趣道:“也可以不脱,这次任务持续至少几个月,后面衣服都崩裂了没得穿可别哭。”亚伯拉罕没脱裤子,就露出了精壮的上身:“靠别说了,光是想想我就头发发麻!” 另一个佣兵狂笑不止:“还好老子衣服带得多!” “实在不行把黑兔扔给它们算了,反正也不喜欢新鲜肉....” “巨鬣是不喜欢鲜肉没错,但把我们弄死晾几天不就是腐肉了?” *.....简直无法反驳驳 黎危开口,冷声发号施令:“兽化者守住第一线,其他人向十二号车靠拢,进行远战一一所有人不得用火!”话音刚落,那些褪去衣服的佣兵骤然发生异变,他们纵身一跃,落地的刹那间已化为一群彪悍的野兽,与第一批巨鬣厮杀在一起!巴德烈扔出自己的巨斧,直接将最近的巨横劈两截,同时化为了一头银白色的猛虎,将另一只巨摁在身下,张嘴咬住它的腰身,生生扯下大半血肉!靠啊!扎嘴! 他啐了一口,吐出一嘴惨杂着毛发的血肉,奔向下一只巨鬣。 阿塞莉喊:“巴德帅!” 贝丝也是兽化者之一,异变后的身体形似野豹,躯干细长,但四肢健壮,以肉眼难及的速度穿梭在巨鬣群中,每过一处,就有一只鬣狗死于爪下。尽管兽化者们对付鬣狗不在话下,但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就在这时,周围土壤涌动,如尖笋破土一般,涌出了密集的毒虫! 围聚装甲车的人们差点跳起舞来:“操,梅纳你能不能控制好!” 梅纳的能力本来极为强势,但他每每召集出来的虫群都不分敌我,显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黎危在这里。 百面骰高高抛起,直线落地,梅纳都不需要看清最终的数值,只觉浑身一轻,瞬间能够精准控制每一只毒虫的走向。他的思维仿佛被分成了丝丝缕缕的细线,朝四面八方散去,连接着每一只毒虫! 但可惜,收效甚微。 鬣狗常年食腐尸,未必是因为多喜欢,本质也是为了保障族群的延续。腐尸使它们的血肉重臭难闻,不会有更强大的生物猎杀它们,同时血肉细胞常年吸收腐尸体内的物质,几乎百毒不侵。数只鬣狗越过防护圈,跳到了兽化者们的身后,直奔黎危一众。 黎危突然扯下肩上的章鱼,和上次一样扔了出去:“去吧。”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异常熟练。 章鱼被扔得猝不及防,触手们本能张开,却只能吸附空气。它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小黑豆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黎危。后者优雅地站在原地,朝它无声地说了四个字:全员备战一一让我看看你的作用。 章鱼落地的那一瞬间,周围的鬣狗如群鸟惊起,瞬间散去,留出一大块空地。 出于对更高阶生物的本能恐惧,它们避开章鱼绕行而过,但身形实在高大,很快章鱼就被淹没在了鬣狗群中,不知生死。黎危无动于衷,掏出射锚枪精准命中最近鬣狗的血盆大口,锚尖从咽喉穿进内脏,紧紧锁住,而后他拽着钢绳猛得一挥,砸倒一众巨。包括秩序者在内,没有动手的这些人,能力大多都针对污染物,面对这些自然界中本就存在的生物倒是有些无从下手。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使用武器。 戴贺莱握着长刀,身形如鬼魅,一只只巨以谁都没看清的速度死在刀下,空气中弥漫浓臭的血腥气。阿塞莉丝毫不惧鬣狗的利齿,直接抓住它的嘴巴,亲手将利刃送入它的口腔,而被咬合的手臂毫发无伤。黑红的血溅到脸上,她仿佛感觉不到腥臭,一脸沉着地继续以弱小身体对抗是她三倍大小的巨鬣。她抓着车后视镜越上车顶,这里并不安全,但方便分散鬣狗,逐只对付。 即便众人已经斩杀了不下百只,但包围他们的巨鬣身影依然不见少。 ”操他大爷的!这到底是来了多少!” 没人知道。 平原之上,人类已经与巨鬣厮杀了数个小时。 一群巨鬣倒下,又会有无数巨鬣前仆后继地补上,人类能力再强大也会有疲软的时候。 由兽化者建立起的防护圈已被突破,其他人不得不退到车上,借车厢入口抵御凶悍的鬣狗。 一名佣兵没来得及上车,被数只鬣狗抵在车旁,死亡带来的恐惧压过了黎危给到的命令,他没能捱过本能地求生意识,本能地抛起火折子,意图控制火焰窜入鬣狗的口腔,从内部烧死它们。然而,火焰不仅没能给鬣狗造成伤害,反而直接被它们排至体外,附着在了毛发表层,燃起了熊熊烈焰!瞬时间,平原亮起了一团团赤红的火光,浑身都在燃烧的巨鬣有如从地狱里爬出的幽冥犬,骇人无比。它们携带火焰袭来,战力大增。 一只手突然出现在面前,狠狠掐住佣兵的脖子,抡着他的脑袋砸在装甲车上。 黎危一字一顿地问:“我是不是说过不许用火?” 佣兵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浓烈的恐惧,感觉自己真的会被掐死。 他抓着黎危的手腕,发出嘶哑的“呃呃”声,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脸胀得通红。 兽化者们被他害惨了,火焰成了巨最完美的防御,根本无从下手。 特别是巴德烈这种毛发旺盛的兽类,油良的皮毛一触就着,只能发出痛苦的嘶吼。 原本井然有序的对战顿时乱成一团,什克斯琴高声道:“注意杰农!” 秩序者不能死在群体之中。 克里与戴贺莱牢牢守在黎危身侧,但还是没防住两只巨高高跃起,直扑黎危的背影 两人的心跳默契骤停一 “黎队!” ”长官!” 黎危的身后仿佛也长了眼睛,他松开快要窒息的佣兵,朝一侧射出钢索,击中远处鬣狗的同时抽出副驾驶的长刀,身体轻盈跃起,不仅借力换了个位置,还斩断了一只鬣狗的脊骨。鬣狗跃起的身体瞬间僵住,重重摔在地上,砸起一地灰尘。 就在克里与戴贺莱猛松口气的时候,一片浓郁的黑影从头顶袭来! 同一时刻,在场包括人类的所有生物都感受到了来自基因里的颤栗。 他们本能地抬起头,竟看到一只巨大的黑色飞行生物! 对方身形庞大,躯干和传说中的狮鹫极其相似,但头部要更加威严,眼睛是诡异的黄金色,锐利的龙角盘在头部两侧,浑身都覆盖着坚硬的鳞片,巨大的翅膀遍布尖锐的鳞,可以轻易洞穿一切血肉哪怕很多人以前从未见过,但还是一眼将其认出:“是黑龙!” 中的强好犯!”” “不是说黑龙灭绝了吗!?” 关于黑龙的不正经传闻实在太多,以至于此刻众人不约而同地冒起了同一个念头:“它看上谁了?”黑龙朝自己袭来的时候,戴贺莱还愣了一下 但脑子里的危险警报疯狂叫嚣,他猛得朝一侧躲开,但锋利的鳞羽还是划破了他的肩膀,血肉绽开,深至见骨。但凡再躲慢一分,鳞羽就会刺穿他的脖子。 戴贺莱不得不狼狈趴下,黑龙压着他的身体飞过,直奔不远处的黎危。 “喔嚯-” 载着十多人的装甲车越过泥泞的坑洼路段,悬空三秒后重重落地。 尘土飞扬,嗨乐鼓动。 后车厢里,一名佣 兵打起响指,对旁边的姚皓吼道:“这可是上个世纪最热款的收音机,音质好,留存的音源也够多!“不错!” “我收藏好多年了,想到这次任务时间长,带出来和你们分享分享!” 姚皓大声问:“黎队同意放歌吗?” “允许了!这段路还算太平,没有事!” 车厢满满当当坐了两排,大家系着安全带,跟随音乐与行驶节奏晃动身体,笑得畅快,唯有姚皓心情有些沉重。身侧的佣兵凑近姚皓耳边,吼道:“在想雷蒙!?” 大家都听说了一些十二号车发生的事,毕竟死了十个人,总要给出一个解释,让众人心里有个底。 “不好受是正常的,但说实在话也是自找的!”佣兵劝导道,“这次的任务一看就不简单,他们还敢跟以前一样乱来,是真不怕死!说白了,就是太自信,觉得自己足够了解兹加平原,这段路不会出事,才有勇气在车厢里瞎搞。 哪怕是等扎营的时候偷偷搞一发,也不至于直接丢掉性命。 姚皓敷衍地点了下头。 他连雷蒙的尸体都没见着,只从还算相熟的科登那里了解到事情的具体经过,也知道死的十个人中有七人都是黎危开枪射杀的。 从知道这些消息开始,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总在姚皓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些人真救不回来了吗? 黎危射杀他们是真为队伍着想,还是单纯不在乎这些人的性命,只是因为那车人挑战了他的权威,所以杀之敬猴?可脑子里又有另一股念头在为之对抗,你跟过黎危的队伍那么多次,知道他的行事作风,明白他有多靠谱,怎么还会心生质疑?从前出任务的时候,姚皓总是坚定不移地相信黎危,认为黎危所做的每件事都有道理,不必怀疑,不必探究,听话照做就好。大多数人应该都和他一样,就像传闻里说的那样,凡是见过黎危的觉醒者,都会拜倒在他的脚下,俯首称臣。把这句传闻里的“觉醒者”替换成“所有人”也行得通,之所以只传觉醒者,一方面因为黎危出任务选定的队员基本没有普通人,另一方面,在灯塔这个无官无军的自由环境里,人人平等,唯有黎危不同哪怕黎危做着和所有人一样的事,吃着一样的东西,谁都可以直呼他的名字,却又谁都不敢直呼他的名字。没人能真心把黎危和自己放在同一天平上,潜意识总觉得黎危身处高台上,生来便该受万众仰视。因此,面对这种可望而不及、疏离淡薄于喧闹之外的高位者,大家总想要给他染点颜色。 普通人如何征服黎危呢? 当然得是强大的觉醒者才能被他亵玩,或亵玩于他。 但传闻终归只是灯塔居民的口嗨与臆想,谁也没真的当回事。 姚皓和黎危做了很多年的邻居,从没见过谁在他屋里待过超十分钟一一除了那位新来不久却又失踪的流浪者。姚皓亲眼看到黎危抱着那位流浪者离开房间,随后不久,又听说有人举报黎危杀死了那位流浪者与安格尔。当时他根本没当回事,只觉得是谁看黎危不顺眼栽赃陷害,特别这个月的监管会督察长还是戴贺莱。但现在想想,那会儿黎危抱着那位流浪者出门时,他并没有看见对方的正脸,也不确定对方当时的状态...如果那时候流浪者就已经死了呢? 姚皓怔怔出神,从记忆里抽丝剥....当时是不是闻到了一点淡淡的血腥味?? 突然,一阵失重感传来!似乎是发生了什么突发状况,驾驶员猛打了下方向盘,轮胎与地面产生了剧烈的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车身直接向左侧倾倒而去,众人只能抓紧扶手,叫骂声与躁动的音乐此起彼伏:“操啊!” 万幸,右侧轮胎悬空片刻后,又重重落地恢复了平衡。 不知道谁关闭了收音机,车厢瞬间恢复安静。 “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他们就听到一阵嘶嘶的嚎叫,从四面八方传来:“呜一!” 众人脸色一变:“操!” 同时,驾驶座对讲机里,黎危冷静的声音透过厚重的铁皮传进车厢:“巨来袭,全员备战!” 众人神经绷紧,拿起装备陆续跳车。 尽管有着心理准备,但看到外面状态的一瞬间还是没忍住倒吸了口凉气。 十二辆装甲车停在了兹加平原尽头,只差几十米就能进入远古森林,然而此刻却不得不停下,只因路两边的旺盛草丛里突然窜出一群巨鬣,将他们团团包围!一眼望过去,四面八方都是密密麻麻的巨鬣,一眼竟然望不到头,那些隐秘的野草丛里不知道还匍匐了多少。它们步步紧逼,口中发出阵阵恐吓的嘶吼,发出浓烈的腐肉气息,熏臭难忍。 什克斯琴皱眉道:“明明已经避开了巨的活动区域.... 巨鬣是鬣狗的一个变种,受污染影响,它们的基因序列不断更迭,时至今日,体型已经发展到最初的两三倍大,浑身都是发达健壮的肌肉。它们团结、记仇,智商堪比人类的七八岁小孩,通常都是集体行动,速度极快,好食腐尸,牙尖嘴利,一口下去可以直接嚼碎人骨。所以灯塔佣兵外出时,从来不会主动招惹巨鬣。 黎危一眼看见领头的几只鬣狗齿间掺杂一些带血的碎肉,还有几缕黑色毛发:“黑兔引来的。 牺牲了几只同伴,让鬣狗记住它们的气息,而后钻入地底消失,鬣狗就会顺着路上的尸味一路追踪一恰巧,装甲车上就储备了十来只猎杀的黑兔 黑兔追不上人类的车辆,但巨像可以。 伯蒂目视前方,对身边的驾驶员说:“打脸吗?” “妈的,小畜生还知道借刀杀人了!” 驾驶员脱下皮夹克,扯下上衣,还脱掉了裤子。和他一样动作的还有不少人,他们褪去衣物,只剩内衣,蓄势待发。“每次战斗前都得先脱衣服,真他妈窝囊.... 其他人见怪不怪,打趣道:“也可以不脱,这次任务持续至少几个月,后面衣服都崩裂了没得穿可别哭。”亚伯拉罕没脱裤子,就露出了精壮的上身:“靠别说了,光是想想我就头发发麻!” 另一个佣兵狂笑不止:“还好老子衣服带得多!” “实在不行把黑兔扔给它们算了,反正也不喜欢新鲜肉....” “巨鬣是不喜欢鲜肉没错,但把我们弄死晾几天不就是腐肉了?” *.....简直无法反驳驳 黎危开口,冷声发号施令:“兽化者守住第一线,其他人向十二号车靠拢,进行远战一一所有人不得用火!”话音刚落,那些褪去衣服的佣兵骤然发生异变,他们纵身一跃,落地的刹那间已化为一群彪悍的野兽,与第一批巨鬣厮杀在一起!巴德烈扔出自己的巨斧,直接将最近的巨横劈两截,同时化为了一头银白色的猛虎,将另一只巨摁在身下,张嘴咬住它的腰身,生生扯下大半血肉!靠啊!扎嘴! 他啐了一口,吐出一嘴惨杂着毛发的血肉,奔向下一只巨鬣。 阿塞莉喊:“巴德帅!” 贝丝也是兽化者之一,异变后的身体形似野豹,躯干细长,但四肢健壮,以肉眼难及的速度穿梭在巨鬣群中,每过一处,就有一只鬣狗死于爪下。尽管兽化者们对付鬣狗不在话下,但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就在这时,周围土壤涌动,如尖笋破土一般,涌出了密集的毒虫! 围聚装甲车的人们差点跳起舞来:“操,梅纳你能不能控制好!” 梅纳的能力本来极为强势,但他每每召集出来的虫群都不分敌我,显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黎危在这里。 百面骰高高抛起,直线落地,梅纳都不需要看清最终的数值,只觉浑身一轻,瞬间能够精准控制每一只毒虫的走向。他的思维仿佛被分成了丝丝缕缕的细线,朝四面八方散去,连接着每一只毒虫! 但可惜,收效甚微。 鬣狗常年食腐尸,未必是因为多喜欢,本质也是为了保障族群的延续。腐尸使它们的血肉重臭难闻,不会有更强大的生物猎杀它们,同时血肉细胞常年吸收腐尸体内的物质,几乎百毒不侵。数只鬣狗越过防护圈,跳到了兽化者们的身后,直奔黎危一众。 黎危突然扯下肩上的章鱼,和上次一样扔了出去:“去吧。”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异常熟练。 章鱼被扔得猝不及防,触手们本能张开,却只能吸附空气。它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小黑豆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黎危。后者优雅地站在原地,朝它无声地说了四个字:全员备战一一让我看看你的作用。 章鱼落地的那一瞬间,周围的鬣狗如群鸟惊起,瞬间散去,留出一大块空地。 出于对更高阶生物的本能恐惧,它们避开章鱼绕行而过,但身形实在高大,很快章鱼就被淹没在了鬣狗群中,不知生死。黎危无动于衷,掏出射锚枪精准命中最近鬣狗的血盆大口,锚尖从咽喉穿进内脏,紧紧锁住,而后他拽着钢绳猛得一挥,砸倒一众巨。包括秩序者在内,没有动手的这些人,能力大多都针对污染物,面对这些自然界中本就存在的生物倒是有些无从下手。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使用武器。 戴贺莱握着长刀,身形如鬼魅,一只只巨以谁都没看清的速度死在刀下,空气中弥漫浓臭的血腥气。阿塞莉丝毫不惧鬣狗的利齿,直接抓住它的嘴巴,亲手将利刃送入它的口腔,而被咬合的手臂毫发无伤。黑红的血溅到脸上,她仿佛感觉不到腥臭,一脸沉着地继续以弱小身体对抗是她三倍大小的巨鬣。她抓着车后视镜越上车顶,这里并不安全,但方便分散鬣狗,逐只对付。 即便众人已经斩杀了不下百只,但包围他们的巨鬣身影依然不见少。 ”操他大爷的!这到底是来了多少!” 没人知道。 平原之上,人类已经与巨鬣厮杀了数个小时。 一群巨鬣倒下,又会有无数巨鬣前仆后继地补上,人类能力再强大也会有疲软的时候。 由兽化者建立起的防护圈已被突破,其他人不得不退到车上,借车厢入口抵御凶悍的鬣狗。 一名佣兵没来得及上车,被数只鬣狗抵在车旁,死亡带来的恐惧压过了黎危给到的命令,他没能捱过本能地求生意识,本能地抛起火折子,意图控制火焰窜入鬣狗的口腔,从内部烧死它们。然而,火焰不仅没能给鬣狗造成伤害,反而直接被它们排至体外,附着在了毛发表层,燃起了熊熊烈焰!瞬时间,平原亮起了一团团赤红的火光,浑身都在燃烧的巨鬣有如从地狱里爬出的幽冥犬,骇人无比。它们携带火焰袭来,战力大增。 一只手突然出现在面前,狠狠掐住佣兵的脖子,抡着他的脑袋砸在装甲车上。 黎危一字一顿地问:“我是不是说过不许用火?” 佣兵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浓烈的恐惧,感觉自己真的会被掐死。 他抓着黎危的手腕,发出嘶哑的“呃呃”声,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脸胀得通红。 兽化者们被他害惨了,火焰成了巨最完美的防御,根本无从下手。 特别是巴德烈这种毛发旺盛的兽类,油良的皮毛一触就着,只能发出痛苦的嘶吼。 原本井然有序的对战顿时乱成一团,什克斯琴高声道:“注意杰农!” 秩序者不能死在群体之中。 克里与戴贺莱牢牢守在黎危身侧,但还是没防住两只巨高高跃起,直扑黎危的背影 两人的心跳默契骤停一 “黎队!” ”长官!” 黎危的身后仿佛也长了眼睛,他松开快要窒息的佣兵,朝一侧射出钢索,击中远处鬣狗的同时抽出副驾驶的长刀,身体轻盈跃起,不仅借力换了个位置,还斩断了一只鬣狗的脊骨。鬣狗跃起的身体瞬间僵住,重重摔在地上,砸起一地灰尘。 就在克里与戴贺莱猛松口气的时候,一片浓郁的黑影从头顶袭来! 同一时刻,在场包括人类的所有生物都感受到了来自基因里的颤栗。 他们本能地抬起头,竟看到一只巨大的黑色飞行生物! 对方身形庞大,躯干和传说中的狮鹫极其相似,但头部要更加威严,眼睛是诡异的黄金色,锐利的龙角盘在头部两侧,浑身都覆盖着坚硬的鳞片,巨大的翅膀遍布尖锐的鳞,可以轻易洞穿一切血肉哪怕很多人以前从未见过,但还是一眼将其认出:“是黑龙!” 中的强好犯!”” “不是说黑龙灭绝了吗!?” 关于黑龙的不正经传闻实在太多,以至于此刻众人不约而同地冒起了同一个念头:“它看上谁了?”黑龙朝自己袭来的时候,戴贺莱还愣了一下 但脑子里的危险警报疯狂叫嚣,他猛得朝一侧躲开,但锋利的鳞羽还是划破了他的肩膀,血肉绽开,深至见骨。但凡再躲慢一分,鳞羽就会刺穿他的脖子。 戴贺莱不得不狼狈趴下,黑龙压着他的身体飞过,直奔不远处的黎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