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孪生为替》 1. 第 1 章 《孪生为替》全本免费阅读 开春花信一至,和风催出满园艳色,仇家望园里的花开败又盛绽,整日芬芳馥郁,引人驻足痴迷。 陆夫人请吴县的贵妇到望园品茗茶赏鲜花,还请来昆山的名伶游园唱戏,一连三天,唱遍春日盛景。 要放别家,断没有这样接连三日的宴请,但这是姑苏仇家,江南数一数二的船舶商,出手自然非同凡响。 这姑苏仇家在外城河有一间造船厂,造船卖船,也做船只租赁,与城里大小货商来往密切,因而这内宅间的相互走动也不失为一种应酬。 席间谈笑,还叫年幼的小姑娘们相互作画,逗得太太们乐不可支,半途仇家大少奶奶梁韫沾湿了衣裳,离席更衣,陆夫人见她半个时辰没回来,便传丫鬟去寻。 丫鬟一迳小碎步,走出去寻人,殊不知梁韫根本没走远,而是半道被人截进了院子里的小楼。 小楼里暗香浮动,花窗空洞洞,像极了梁韫此刻的眼睛。 她睁着那样一双明净安稳的眼睛躺在塌上,一动不动,身下却是衣衫凌乱,与身畔男人的衣袍搅缠在了一起。 男人明面上是她的丈夫,私下里却是她丈夫的孪生弟弟,也是她的奸夫。 很荒唐吧,她也这样觉得。这世上最不乏荒唐事,她自己也犯下许多桩,最错的还属和仇彦青偷欢苟.合这一桩。 男人闭着眼睛躺在身侧,面容柔和温文,梁韫手背轻抚他的面庞,直到他睁开眼睛,握住她的手,用陌生轻浪的目光打量起她。 “韫儿身上真漂亮,好像雪地里的梅花。” “看就看,别羞辱我。” “怎么叫羞辱?” 梁韫垂下眼睛,归拢好衣领坐起来,“你说我是残花败柳,我不喜欢听。” 他猛然将她抱回去,梁韫闷哼,男人温热的鼻息充盈在她的耳后。他亲亲她面颊小痣,“又错怪我。我是说你身上好像缀了红梅一样娇艳。” 梁韫听懂了他说的梅花是在指代什么,他就是在轻贱她。 现在想来,打从一开始他就不怀好意,恨只恨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也不是什么无辜的好人,不配说那些怨天怨地的话。 他心情不差,穿好衣裳又凑到梁韫颈窝打扰她整妆,埋首嗅了又嗅,像只粘人的花猫,直到被她推开这才识趣地拉门要走,梁韫趁他已迈了一条腿出去,鼓足气与他把话说开。 “仇彦青,你我便到此为止,往后别再进我的门了。” 他迈出去的一条腿又回进来,站定了会儿,大抵在回味她的话,直到开口也半点不急躁,甚至透着些微委屈,“怎么了?我还说错哪句话了?一并告诉我吧,我好回去反省。” 梁韫晓得这是他的伪装,他最擅欺哄旁人,自己也是这样走入了他的圈套,遂冷言道:“别演了。你不是你哥哥,你也扮不好他,我不怕把事情闹大,左不过将你假扮你哥哥的事捅出去,不再做仇家人了。” 仇彦青叹口气走回来,在她身前蹲下,两手覆在梁韫膝头,握着她细白的手掌贴在自己唇畔,“好端端的,到底是怎么了?” 梁韫抽出手去,“话就说到这,你好自为之吧。” 这一下掉了他的面子,他垂眸片刻,忽而哼笑,轻蔑的态度似是在轻视她的决心,“我知道你怎么了,嫂嫂这是急着改嫁,嫌我替哥哥活着,挡你的路了。” 梁韫心中窜起一把火,给了他一耳光。 仇彦青猝不及防被打得偏过脸去,牙齿磕碰到舌头,嘴里蔓延血腥,回过头见她眼泪汪汪对自己恨得切齿,他揉了揉腮帮将那口血生咽下去,起身掐过她下巴重重缠吻。 换来一阵推搡,对他又踢又打,他闷哼着撒手,扯平衣领离去。 门被风带得“吱哟哟”颤,梁韫肩膀一沉,急促地呼吸间满是惊恐,她对镜将染上他血迹的嘴唇抹了又抹,这才勉力稳住双手,颤巍巍往唇上添补胭脂。 结束了,早就该这样结束了。 * 一切的一切,起始于四年前,她嫁进仇家的那一天。 梁韫是浙江杭州的商贾之女,十八岁那年她高攀了一门亲,媒人将她说给姑苏仇家,那是江南的商贾巨富,他们家大少爷仇怀溪十分聪慧,但十岁时染上顽疾,久病羸弱,因而选中门不当户不对的梁韫。 梁家受过仇家生意上的帮助,自然十分愿意嫁女,心里也清楚仇家这是看中她小门户出身,听话懂事,不会嫌弃丈夫的病症。 成婚四年,只有最开始的一年他们还像对寻常夫妻。之后的日子里仇怀溪的身体每况愈下,梁韫不再像他的妻子,倒成了他的左膀右臂,在他卧床不起的日子里替他为仇家走动,照顾仇家的生意。 她的丈夫就这么成了她生意上的第一个老师。 四年的时光里,梁韫对他的感情始终在变,从青涩的爱慕,变为照顾他生出的疲倦,最后感激胜过一切,胜过夫妻之情,胜过鸡毛蒜皮中生出的埋怨,与他平平淡淡,不再谈情说爱。 转机出现在半年前,仇怀溪的病情突然好转,甚至不用搀扶就能下地走动。 梁韫自然高兴,她听从大夫和婆母陆夫人的安排,将丈夫送到淮安府清河县的一位名医那儿养病,一去大半年,临行那晚他握着她的手,叫她保重身体。 他说:“等我死了,叔叔争抢我的家业,你便说那些都还有你管,你是仇家长媳,只有你能接手我的家业。” 梁韫一心想着他就要好转了,只叫他别说不吉利的话。 半晌,他又说:“夫人,你若不稀罕这些身外之物,想要另嫁,我也没有异议,莫要为我守寡。” 翌日清晨马车卷起尘土“隆隆”驶远,就连她的婆母都一起跟着到了清河,却留下梁韫在家里守着身后的一家老小。 仇家人丁兴旺,已故的仇老爷留下陆夫人和四房妾室,诞下儿女五个,依次叫做仇怀溪、仇姝、仇放、仇昭、仇细细。 除却仇氏长房,仇老爷还有两个弟弟,虽说各自成家,但因为生意上息息相关,也都在望园有自己的住所。这二位便也是仇怀溪口中的叔叔,他们各有各的不让人省心,且先按下不表。 转眼大半年过去,仇怀溪就要从清河县回来,陆夫人特意提前来信叮嘱,叫梁韫不要惊动家里的几个兄弟姐妹。 梁韫收到信函整夜未眠。 这么多年,为养病他们甚至不再同屋,每日见面也是寥寥几句,说说造船厂的事务。想到信上说他身体大好,药到病除,她心中澎湃,以为往后总算要过上寻常夫妻的平顺日子。 第二天马车未到,梁韫便早早候在望园西角门。 直到马车缓缓行至跟前,轿帘掀开,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见到丈夫不用搀扶就自行掀帘从马车上走下来,与梁韫随行的婆子更是倒吸凉气,拍胸口压惊。 那清俊挺拔的人影总算不用终日卧床,得以行动自如地走动。靴子稳稳踏在地上,就连碾碎落叶的细微响动在梁韫耳中也变得清晰可闻。 “相公!”梁韫步履匆匆来在丈夫身前,握住他的双手,真切将他仰望,“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她喜极而泣,泪珠滚滚砸在他的手背。 对方微微迟疑,这才道:“我回来了,叫你久等。” 如此情真意切的一句话,叫梁韫赫然睁圆了眼眸,她举目望进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这双眼睛她看过千百次,许是它第一次这样有神,竟叫她半点认不出来。 2. 第 2 章 《孪生为替》全本免费阅读 早知病恹恹的丈夫终有一日要走,可当牌位摆在眼前,还是叫梁韫恍若置身梦境。 走的时候还握了她的手,怎么回来就成了一块木头? 陆夫人见梁韫丢了魂,陪着她落泪,过了会儿才将仇彦青叫进屋内,“彦青,进来见过你嫂嫂。” “嫂嫂。” 梁韫捧着牌位,眼光横扫向他,暗藏愠怒,“既知道我是你嫂嫂,适才又为何扮成你哥哥应答我?” 仇彦青不料这看似娇弱的女人会这样说,被她狠噎了一下。 他对梁韫早有耳闻,陆夫人说她有才有貌,但到吴县之前他都以为只是恭维。毕竟一个长在宅门里只见四方天的女人,还插手着生意,能是什么模样? 因此他以为梁韫是个平澹无奇的刻薄贵妇,不曾想她本人瞧着十分面嫩,见他时小跑而来,五色云肩上下轻晃,领她闯过一扇扇沉闷老旧的风门。 她的姿容谈不上惊艳绝伦,却莫名叫人移不开眼。后来细看,方知是因为她右颊的一颗小痣,在她娴静的脸上平添三分媚态。 不过当她一开口,仇家长媳盛气凌人的架势就又了端起来。 陆夫人见梁韫发难,连忙帮腔,“韫儿莫怪,彦青没有戏弄你的意思,他在外头长大,不似府里有那么多规矩约束,偶有莽撞之举,望你多多包涵。” 陆夫人将人拉来,“彦青,还不快向你嫂嫂道歉。” 仇彦青低眉顺眼,“请嫂嫂见谅,是彦青失言。” 梁韫气不打一处来,但这都算了,她眼下只想弄清陆夫人为何瞒着她怀溪的死讯,“娘,怀溪过世为何不早告诉我?怎么只带回牌位给我,我是他的妻子,怎能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千错万错是为娘的错!韫儿,望园里不能没有你,你得守在这儿啊。”陆夫人自有她的道理,听上去格外情真意切,“何况越多人知道,便越有可能走漏消息,如此一来,怀溪的筹谋也就白费了。” “筹谋?”梁韫怔住,“何来筹谋?” 陆夫人四下看了看,上前来扶梁韫的胳膊,并不急着解释,“韫儿,上月我想派人送信回来,让你去送怀溪最后一程,也好叫他亲口告诉你,可怀溪他…没能撑到第二天就去了,我索性将他葬在清河,做完水陆,带着彦青一起回来。” 梁韫不解,“为何不葬在吴县?” 话头总算引到这里,陆夫人顺理成章说道:“韫儿,当年我怀这两兄弟时,肚子大过寻常娠妇,因此早有预感,生产时身边仅有两个仇府老人,一个是怀溪过世的奶娘,还有一个在清河带大了彦青。如今彦青回来,府里除了你我,没人知道他的身份。” 到这儿梁韫越听越不对劲,蹙紧了眉头。 “韫儿。”陆夫人顿了一顿,发狠似的下定决心,抓紧她道:“往后,彦青就是怀溪!”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砸在梁韫眼前。 梁韫猛然看向一旁默默无声的仇彦青,他面无表情,像是听着一件与他全然无关的事。 她明白了,全然明白了,这便是为何陆夫人要在这个节骨眼接仇彦青回来……如此一来她算什么? 陆夫人知道她在想什么,随即说道:“莫要多想,于你我而言他就是彦青,你只管提点他造船厂的生意,别的什么都不必管。韫儿,你是仇家长媳,这四年造船厂都靠你替怀溪奔走,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他,也没有人比你更知道该如何帮助彦青。” 话说到此,梁韫已然心领神会,只剩一声苦涩的哂笑。 言外之意不就是叫她和仇彦青假扮夫妻吗? “我不愿…” “不能不愿。”陆夫人绷起脸来,“你是仇家长媳,当与长房同进退,我膝下只剩你和彦青,你们若是不能挑起大梁,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长房基业落入你两个叔叔手里?韫儿,你是你,彦青是彦青,何况这是我的授意,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这都是为了怀溪,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不会这样决定。” “可是这不合规矩,将来传出去——” “不会,娘保全你。”陆夫人托住她的手,两个女人像细草绳左右拉扯,“韫儿,算娘求你!” 陆夫人眼下被逼到绝境,这法子保全仇家,只苦梁韫一个,她怎会不坚持呢?梁韫在仇家哪里说得上话,陆夫人既然已经强硬到了明面上,她也就退无可退了。 梁韫静了静,“娘,事出突然,容我好好想想。不过这件事我得说给柏姑姑商量,您放心,她是随我陪嫁来的,一心只为我好,不会走漏消息。” 陆夫人展露笑颜,对她点头,“只管商量,柏姑姑是个可靠的,你心里有话不要憋着,与我和她说。” 外间,柏姑姑始终在廊庑上候着,听门里说话声一阵低一阵高,很是焦灼,这可不是姑爷回来该有的氛围。 梁韫总算走出来,手里抱着一只包袱,神情淡漠,面上挂着干透的泪痕。柏姑姑迎上去,梁韫不着痕迹挡她一下,像是刻意叫她别和屋里的人有眼神来往。 “走吧。” “是。”柏姑姑纳闷地跟着梁韫,回到了述香居。 门一关上,柏姑姑连忙问:“少奶奶,大爷瞧着真是大好了,怎的不随您一起回来?可是还有话和太太说?他们都是一路回来的,这时候不该陪着您嘛。您手里拿的又是什么?” 梁韫行至香炉前,想点一支安神香,手却抖得不像话。柏姑见状替她燃香,一回头就见梁韫坐在罗汉床上,抱着包袱两眼发直地淌泪。 柏姑姑大惊,蹲在她脚边,“少奶奶?少奶奶您这是怎么了?” 梁韫拿出包袱里的牌位,上头赫然是大少爷的名字。柏姑姑大惊,“老天爷,您手里为何会有一块大少爷的牌位?” 梁韫摇摇头,强忍鼻酸,在柏姑惊愕的眼神中说完了前因后果,柏姑姑听后神情异常坚韧,搂着她,像抱着一个没长大的小姑娘,替她叫骂。 “依我说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都是假的!大爷准知道这一趟凶多吉少,却还一声不吭什么也不告诉您,四年夫妻,竟是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柏姑姑可怜她,“少奶奶,我们回家去吧,不在这儿受窝囊气。” 梁韫泪也流干了,坐在屋里望着熏炉的白烟直挺挺往上升。 是啊,四年夫妻,到头来就剩一块冷冰冰的木头。 “可我还是仇家人,没有死了丈夫回娘家的道理。回去了又该说什么呢?仇家于梁家有恩,这些秘密是要烂在肚子里的,我就这么回去,爹娘不知真相,只会怪我。” 柏姑姑气得肝疼,“太太这次摆明是吃定您了,这可如何是好?” “不能如何,我是晚辈,长房轮不到我说话。既然太太都说她派人来接我见最后一面了,没赶上,也只有怨老天不开眼。” “可太太话说得那么难听,您就不生气吗?那分明就是兄弟两个,怎么能让您嫁给哥哥又给弟弟做妻?” 梁韫心里比谁都郁结,可道理也比谁都明白,“太太让我继续做这个仇家长媳,是为了不让造船厂落进二房三房手里。” “那就不能直接将人认回来?非让他装成姑爷?” 梁韫摇头轻叹,“这又是别的考量。仇彦青虽为长房嫡子,却自小长在外边,从未沾手过仇家事务,让他一来就顶替他大哥,二房三房定然不甘。到时撕破脸皮,我和太太两个外姓妇人如何斗得过姓仇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