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皇后重生了》 1. 时隐,闭上眼 《亡国皇后重生了》全本免费阅读 秋尽雪满山。 寒风如丝般寸寸往屋里挤,满塞一室的阴冷潮湿,几乎不见寸光的冷宫里,光是灰色的,如一盏飘摇的烛,破碎单薄,仿佛风一吹就要散了。 夏时隐静静坐在空无一物的妆台下,冷意借风从她细腻如雪的脖口往四肢里渗,她想,幸好是冬天,身体冻麻了,那些掏心的毒才不至于让她太疼。 吹够了,夏时隐才撑着妆台站起来,哪怕足下如灌了铅,每每行动即僵硬又难控制,可她还是坚持步步往门口挪动。 趁着毒性未发,她想,她想,她这一生明明活的肆意青春,如今,她也想死在阳光里。 一步,是夏国盛世,她是求仁得仁的乐安公主,懒散坐在软轿上低眼去看那个捧着娇花献给她的少年,那时她戏谑他什么也不是,少年不羞不恼,只静静望着她,目光深沉而坚定,他问她:“时隐,如今乾坤未定,我只问你,用周国做聘,可够娶你?” 两步,是少年登基,她成了周国万人敬仰的皇后,端庄坐在他身旁陪他受百官叩拜,那时她笑贺少年得偿所愿,少年宠辱不惊,只静静望着她,目光依然深沉坚定,他问她:“时隐,从今往后你便是周国子民的母亲了,你可能将夏国放下了?” 三步,是夏国国破,她成了亡国公主,红着眼于庭下指摘他为何明明发兵却救援不及,少年波澜不惊,望着她的目光依然深沉,他笑答:“时隐,我发兵了,是你父亲未防着我,才让我得以与楚明霁里应外合,势如破竹攻溃夏国,往后,夏国领土我占一半。” 四步,是废后囚禁,她成了一枚弃子,被狼狈丢进了暗无天日的冷宫里,少年站在门外,目光冷桀而坚定,他教她:“即要登高,便得取舍,该断当断,时隐,我以为你会懂……你确定要留在殿里,与我争对错?还是试着忍痛走出来,继续做我的妻子。” 五步,是时至今日,她成了冷宫里不人不鬼不真不实的存在,少年已被耗尽耐心不愿再来见她,倒是昔日与她明争暗斗的萧贵妃来了,递了盏彻寒的冷茶,讥讽道:“今日是你生辰,可惜你的亲人如今身首异处,无人能来与你庆贺了……夏时隐,你真可怜。” …… 明明只剩一丈的距离,用尽一生才走到,夏时隐久久凝望着困住她的宫门,她的目光渐定,抬起手用尽全力去推。 “哐啷——”门开了,被一把铜锁从外头捆着,只散出一条缝,一群麻雀停下灰扑扑的宫檐上,这只啄那只,迈着小步子在檐上嬉闹。 原来今日春光明媚,夏时隐嘴角轻扬,只觉得死前还能见到这一幕,竟不算太可怜。 “时隐……”她听到有人叫她。 夏时隐低眼,见宫门外的周楼正静静望着她,他眼底的情绪犹如藏在平静海面下的浪,打在她的静如死水的心上。 竟有几分怜惜爱护之意。 周楼似是哽咽了一下,可语气听着又很平静:“今日是你生辰……我迎你出来。” 骗子!夏时隐忍不住后退,却毒发的双腿早跟不上她的心思,她无措摔倒在地,感受迟钝,竟不觉得疼,只觉得冷。 “时……你……你等我。”是铜锁来回凿铜洞的声音,夏时隐仰起头看,便见周楼正急乱乱开着门,动作笨拙,不似当年他偷偷带她溜出宫玩时,轻巧给她撬门锁的机敏。 夏时隐的眼忍不住一热,她不懂,真的不懂,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才是真的? 夏时隐将头上的发簪取下来,紧紧握在手里,藏在袖里,那是她及笄时母后亲手给她簪的,那是…… “吱——”铜锁被解开,被丢去好远。门终于开了,阳光涌进来,温暖着这间阴冷潮湿的人间地狱。 周楼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快步流星走进来,将夏时隐紧紧抱住。 自然亲昵的动作令夏时隐不禁怔忪。曾经他将她丢进来,泾渭分明,他要她反省,他要她放下,如今,他扑进来了,肯好好地抱一抱她,那么他是不是也能诚实地面对那些错和孽?——他应该的,该当为她的家人日日忏悔,铸碑烧香! “你知错了?”夏时隐的语气竟有一丝期待,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似石头一般硬,一寸也磨不动,又如泥一般软,被他嵌在身体里。 周楼动作小心地整理她凌乱的发髻,他的目光冷清克制,又似藏着不舍与眷恋,叫人耐不住想靠近些,听得更清些,贴着熨一熨冷冰冰的心。 “我不过是个区区被弃质子,若没有你母亲为我撑腰,护我在夏国讨活,若没有你哥哥选我做伴读,教我习武掌权,若没有你父亲助我起兵,坐稳皇位,我如何能成为文武双全的帝王?”周楼的语气懊悔无措,他的下巴抵贴着夏时隐的额头。 “他们对我有恩,时隐,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被楚明霁蛊惑,我们重新开始吧,我们生一个孩子,我会立他为太子,将一切都给他。”他毫无设防,痴心呓语,仿佛爱她爱到失智,笨的要命。 也是离得这么近了,夏时隐才闻到周楼熏藏在衣襟里的麝香,极深,也极浓。 麝香伤胎啊,她嫁与他两年不孕,好不容易怀上过一胎,也在不足三月时小产了,她总以为是她的身子未曾调理得当,如今想来,大概也是因为周楼。 周楼是不会后悔,也是不会认罪的。他有的是手段,也足够心狠。 他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能杀,又怎么会心疼她家人的惨死呢?都是假的!夏时隐握着银簪,奋力朝着周楼的脖子扎去! “噗——”银簪刺了下去,却只破了一层皮,怪那毒太狠,夺了她的力气,也怪哥哥将周楼教的太好,行动敏捷瞬间便握住了她的手。 眼泪的热泪再挡不住,淌了下来。夏时隐心里恨,心里疼、心里悔。 “时隐……”周楼的声音渐渐冷下,见他不再掩饰做戏,目光似雪山下带着寒锋的风,“这不是你第一次刺杀我了。” 夏时隐轻笑一声,她望着周楼的眼睛,语气坚定道:“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呵呵……”周楼低声讥笑,眉眼冷冽,尽是防备与厌倦,他松了怀,将夏时隐放回冰冷的地上,居高临下望着她,目光疏离,染尽失望,仿佛嫌她蠢钝执迷,嫌她不悟不堪…… “会的,这会是最后一次。”周楼的声音渐渐阴冷,如鬼魅缠骨,寒的人疼,“时隐,有人问我要你,给了很多,我得要啊……可惜你不愿再为我付出,你这样恨我,我怎敢将你活着送出去?待你死了,我将你烧给他,你觉得如何?” 夏时隐只觉得荒唐,死死盯着周楼,她越笑越大声。 “所以你原是想哄劝我,要我听你的话乖乖嫁过去,再与你里应外合,将他的一切也谋夺来吗?你以为我能忘记我们之间的国仇家恨,继续被你支配玩弄吗?哈哈……哈哈哈……”她讥讽道:“你做梦!我再也不会信你!再也不会!” “这样啊,真是怀念,你以前可是很信我 2. 重生,算旧账 《亡国皇后重生了》全本免费阅读 春兴花欲燃。 带着暖意的风从窗台下轻柔柔地踱进来,捧着从院里摘来的花香擦遍暖殿,物什熠熠灿翠,明明难以掩饰奢靡,又因极致的布设,处处清雅。 夏时隐静静坐在妆台前,望着镜子里的少女,见她云鬓峨峨,珠翠缀巧,修眉联娟,颦之楚楚,是一眼娇贵,一眼鲜嫩,纵然青涩,亦是绝色。 夏时隐几乎要忘记自己曾经的样子了。再见到这副模样,她勾唇讥笑,又见镜子里的少女靥辅承权,皓齿内鲜,她再忍不住,搬起那副铜镜砸了出去。 羞愧,羞愧。两行泪滚滚落下。 “公主息怒!公主息怒......”倒吓地满殿伺候的宫娥跪匐一地,连连告饶。 听见动静,刚打听来消息的新月脚步又快了几分,急急从殿外冲进来,见一地狼藉,她赶上前,拂了拂夏时隐微颤的肩头给她顺气。 “公主如今竟连铜镜也能搬起来?”新月窥视着夏时隐的脸色,试探着调侃道:“前日捧果子给太子殿下时,您还嫌沉呢,今日当真是士别三日,令新月刮目相看!” 新......月? 夏时隐直愣愣望着新月,见她灵动机敏,目光殷殷,夏时隐忙摸了摸新月的腹膛,确认无伤健好,夏时隐再忍不住,扑上去抱住新月哭了起来。 夏时隐忘不了,她初次刺杀周楼失败时......周楼当着她的面儿,用她行刺的匕首,一刀又一刀刺进新月的身体。 周楼是故意的,他要用新月的死来警告她,报复她,叫她从此老实。 夏时隐那时也的确是被吓狠了,痛极了。 她一瞬不眨,见新月从伤到死不曾吭过一声,也不曾流过一滴泪,自始至终,也只是紧紧望着她,眼中尽是担忧与不悔。 哪有人舍得死的?可即是复仇的代价,豁出去,是新月甘愿! 只可惜......只可惜......她们都没有畏缩放弃,她们都死在了周楼的手里,国仇却未报。 “新月,新月,对不起......”夏时隐一遍遍地哭,“是我瞎了眼,对不起。” 自夏时隐记事起,便是新月跟着她照顾她的,新月是她肚里的蛔虫,紧随其后的尾巴,头上的伞,脚下的鞋。 对新月,夏时隐眷赖更痛惜,没想到死后还能见到她,向她忏悔,夏时隐感激上天仁念,一时泣不成声。 “公主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见夏时隐哭的凄凄楚楚,宛同迷途失了家的猫儿,新月的眼睛也给熏红了。 紧抱着夏时隐,新月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泪水,强笑着劝道:“公主不哭,奴打听到了,沈统领将周公子吊在了午门刑台,奴已遣太医去了,咱们现在就赶过去,定能救下周公子!” “午门刑台?”夏时隐忍着泣声,惊疑不定,她抬头望向新月,又望了望四下。 见一对新燕从屋外飞进来,落在新进贡的金丝绒毯上,仗着满地宫娥匍匐不动,便也大起了胆子,竖着脖子迈着小步,边往屋里进边探看。 夏时隐望着那对新燕不禁晃神,这梦怎如此之真?还是......这不是梦? “沈统领是突然换班值守的,”新月将夏时隐的泪擦干抹净,“周公子也不是第一次撬了宫锁带你溜出去玩了,谁能想到昨夜竟被沈统领抓了个正着......” 这不是梦! 夏时隐已无心再听,她起身连走带跑,扑到阔叶黄檀架子床前,一把掀开幔帐,从枕头下摸出那把铁錾花柄缎鞘匕首,目光异常坚定。 倒是新月见夏时隐竟掏出刀,急得直拍了拍嘴,“不不不!是我胡说!公主,沈统领也是职责所在,你要是气,只管打骂两句,万万不可......” “谁说我要伤他了?”夏时隐神情不虞,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讥意,她紧握着匕首,任心里的仇与算起起落落,最终拧成一股。 夏时隐不紧不慢转过身,施施在床边坐下,她翘起一双金莲小脚,望着新月,巧笑嫣然,“新月,萧子钰曾经给了你多少委屈,今日你大可以尽兴讨回来。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被他们哄骗了。” 午门刑台是吧?夏时隐记得沈珂今日是怎样折辱周楼的。 很好。千万千万,别让他好过。 * 午门刑台已被瞧热闹的百姓们围的水泄不通,众人指着被吊在刑台上的周楼唏嘘。 被一同押来的贴身丫鬟——萧子钰而今正落在周楼身后三尺远,按照例律,她的主子周楼被束了脖子,而她则是被束了手腕。 两人一同被吊在朗朗乾坤下,受着千万人的炯炯目光与指指点点。 “啪——”沈珂的最后一鞭终于挥了下去,将堪堪被日头堵住的二十九道伤口无情扯开,血又一次失控,噗噗涌出来,染尽周楼的白衣。 离得这样近,被鞭子破空的声音舔舐耳朵时,萧子钰的心里便已崩溃,一睁眼再看清周楼的满身伤痕,刹那忍不住啼哭了起来。 这代价未免太大!她嘶声高喊道:“这就是夏国的待客风范吗?沈将军,你这样心狠手辣,泯灭人性,全无半点仁心善念,若夏朝都由你这样的人身居高位,担当大任,绝对是百姓之灾!” 早就不忍心看下去的百姓们恻隐之心更甚,一个个长出慈悲心肠,跟着哗然“嚯——” 更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互相换了眼色,仗着躲在人潮后面,仗着人山人海抓不住张嘴的人,开始阴阳怪气地“伸张正义”。 “就是啊,沈统领罚就罚,何必虐待呢?将周公子以草绳磋吊着,只留着他将脚竖起才能将将呼吸的位置,不得分心分神,不得泄劲泄力,实在是煎熬要命,折煞人也。” “沈统领将人鞭笞的满身尽伤,本就是强弩之末,偏偏还逼人踮着脚站上两个时辰,简直残忍。这还是周朝的皇子呢!他都敢这么虐待,哎,我只求他莫要再被重任了!否则的话,他日落到他手里,豆大的错也能要人命!” 有百姓可怜自己的地位处境,想到周公子是因趋利附势而犯下错的,其实也只是为了讨公主欢心罢了……设身处地去想,难保自己不会如此选择,便兔死狐悲地附和起来。“这话说的……不无道理!” 有的则是想含沙射影地痛骂官员的残暴手段,不暴起骂两句那是惜命,如今机会难得,便仗着法不责众支持起来。“沈统领,得饶人处且饶人呐!” 场面愈发古怪,不平声此起彼伏。 坐在步辇上,姗姗来迟的夏时隐听着瞬息忽变的风向,几乎心惊。 萧子钰的这番话分明是假仁假义,危言耸听,可她竟然真能煽动民心,成功攀诬沈河的官声? 不不不! 哪有胆子那么大的百姓?哪有那么敢惹事的百姓?除非是有人奉了命在里头故意唱念做打地配合渲染,故意挑起百姓附和,以此给沈统领施压! 夏时隐突然惊觉这次的“私逃出宫”似乎并不如她以为的那样简单。她将这段记忆翻来覆去地回想,才察觉出一丝猫腻。 前世的她为了维护周楼,曾当着百姓的面扇了沈珂几耳光。那时的她完全没意识到:这几乎毁了沈珂的前程。 沈珂因此事成了百姓戏说的笑料,成了一个被毁誉的武将,以至于后来,她的胞兄——东宫太子碍于名声与民心,不敢再将事情交给沈珂。 而沈珂、周楼于她哥哥而言,近乎是左膀右臂的存在,两人此消彼长,也是在待沈珂被毁后,周楼才得势越大。 3. 你不想夺回尊严吗? 《亡国皇后重生了》全本免费阅读 堪风息树静。 百姓们仰望着邢台之上的局势变化,不由得心里一抖,静若寒蝉。 这还真是头一次见啊!公主竟然当众打了周公子的人?这是怎么了? “公......”萧子钰不可置信地望着夏时隐,半张脸的震痛不假,她将自己的言行又默了一遍,找不出破绽,最后嗫喏无辜问道:“公主为何打我?” 夏时隐的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萧子钰,你是周国的婢子,是以这些年,为了让你们体面地在夏国立足,便是你做错了事,也没人罚过你,你虽不是我的奴才,丢的也不是我们夏国的人,按理来说,怎也不该由我动手的,只是......” 夏时隐的目光漠然直接,狠狠地扎进萧子钰的心底,“如今既是在我夏国境内,按律按法,似你这般蔑视尊卑,以下犯上,并企图挑唆本公主对秉律执法的沈统领无故发难......其心可诛,便是赏你一丈红也不为过啊。” 其中的“挑唆”、“秉律执法”、“无故发难”格外地语气重力,如浇冷水,泼的人身心激灵。 公主言之凿凿,句句有理,百姓们听的一阵错愕,再反应过来时,便忍不住挠着脑袋羞了半天。 是他们的耳根子软了,还以为自己这是帮理不帮亲,难不成竟是胳膊肘往外拐? 诚然,这番话换成任何一个人来说,他们都会忍不住揣摩真伪,更有底气坚持自己的判断! 可现在——说这话的是乐安公主啊!往日里大家有目共睹:公主从来偏心周楼,只有叫别人受委屈的! 那么……连公主都不得不站出来主持公道,将私情摆到后面,这就说明:这件事涉及严重,绝不能含糊摆布,徇私舞弊! 众人将公主方才的话反反复复地琢磨,便听见一阵阵懊悔拍腿的巴掌声,百姓们跟着倒吸一口凉气。 “这婢子的嘴好厉害!若公主真的上了当,伤害沈统领,岂不是蔑视轻怠了我们夏国的律例?” “我呸!我就不明白了,都来护着他们?那谁来顾全我们大夏的体面!” “奸人挑唆!害人不浅!我看沈统领就是罚轻了!也该抽她几鞭子才对!” 有人就爱说道,于是什么都说道; 有人将自己标榜成了捍卫国家的壮士; 有人义愤填膺,属于路过的狗多看他一眼他都要骂两句,纯属为了发泄情绪。 一时间,众人奋起怒骂,再没有一丝对沈将军的偏见,群情对外,只针对萧子钰失算的恶毒心肠。 眼见着风向急转,事态不佳,萧子钰心中又愤又急,面上却是不显露半分。 只瞬息的功夫,眼里便蓄满了泪,她无辜向夏时隐叫屈:“公主教训的是!我们主仆二人在夏国日日如履薄冰地过,有时乱了分寸,实在不是成心……” 萧子钰擦了擦眼泪,以请命的姿态委屈道:“都说法不外乎情,可是公主您看看呐,我家公子都被沈统领打成……都不成人样了!我们……” 察觉萧子钰还在贼心不死地拿着前世的手段给自己设套做局,夏时隐的眼底漫过嫌恶,脚下已不着痕迹后退一步。 与此同时,一旁察言观色的新月见夏时隐已将对峙的局面拉开,更摆明了态度。 新月也不敢让堂堂公主与一个卑贱的婢女来来回回地打着口水架,见夏时隐错步让身,她深知到了该自己出场的时候,便抢先几步冲过去。 势要打断萧子钰的胡言乱语,新月干脆利落地给了萧子钰几巴掌。 “啪——啪——啪——” 巴掌声清脆响亮,气势汹汹,听的底下的一众百姓也忍不住捂了捂腮帮子。 本来还想摆摆嘴脸,以示大方大气,去可怜可怜萧子钰的,见新月这几巴掌下来,一时间谁也不敢再起哄叫骂,多嚼舌根了。 好歹是官家的眼皮子底下,如今老虎一发威,大家也都收起了胆子,一个两个拿眼睛瞟来瞟去,都是副装老实的样子。 这几掌够狠,萧子钰被扇的嘴角流血,脸颊火辣辣的疼。 她挑起一双桃花眼,瞬间计上心来——新月这般抢头欺负自己,岂不是坐实了他们卑微弱势的处境?她直接调转话锋。 萧子钰:“尚宫大人连话都不让我说了吗?我们人卑言轻啊!我也知道我不招你喜欢,可我都夹着尾巴做人了,你也不必借机报私仇吧?如此小题大做,咄咄逼人,您到底是想维护公主,还是心系沈统领?我又没说我看到过什么!” 一番话既抹黑了新月,又给沈珂的形象添了好些模糊旖旎。 特别是那句“没说我看到了什么”,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亚于将虚的假的做实了似的,任谁也分不清这究竟是无中生有还是空穴来风。 “啊?”这又是什么情况?百姓们面面相觑,虽不敢直言直语,可嘴角的笑意却隐隐暧昧。 到底是宫廷里的花边情史更能吸引人注意。 眼见着风向彻底地歪倒下去,新月气的呼吸直喘,她眼一横,直接又给了萧子钰几巴掌,势要将她打怕。 而这一次,新月也没再给萧子钰说话的时机,干脆抖擞精神,摆出官风威严。 新月道:“公主愿意指教你,你不仅不服不忿,还一味坏心地攀诬他人,今日我便是得罪周公子,也得将是非辩清楚!更由不得你猖狂下去了!” 其声朗朗,震耳欲聋。百姓们如遭当头棒喝,不禁仰头而视。 便见新月脊背挺拔,一身不怒自威的正气,清白秀丽的脸上,一双眼如淬热铁,烫的人皮开肉绽,她横眉冷对,开口间义正言辞,大有拨乱反正之势。 明明是正午闹时,可台下已静如深夜。 “其一:正是为了顺意夏国维护周公子的仁心,是以宫中上下对你的言行从来是心照不宣地包容……” “你今日敢当庭卖蠢,娇柔做戏,仗弱欺人,不正是夏国秉君子之风,惯出来的吗?我们的确有错,却是错在了高看你的品性!” “其二:谦让君子成佳话,宽容小人生祸患,你猴耍似的唱戏显眼,一次次地哗众取宠,先是挑拨公主与沈统领的关系,见一招败北,又来离间公主对我的信任,抹黑当朝二品官员......” 新月冷笑一声,朝着底下百姓高声道:“便是寻常人家,也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们如此真诚护你,可反观你呢?” 新月毫不客气地揭露道:“一个小小丫鬟就敢恃弱凌强,大肆搬弄是非,你有将我们夏国放在眼里吗?你有真正尊重过夏国吗?你眼里的夏国人都是傻子吧?” 新月的心思很是巧妙,她利用了几段话,硬生生将胡起哄、瞧热闹的百姓们也给扯进了这段官司里,共担荣辱。 她很清楚,百姓的态度墙头草似的说变就变,除了受限于本身的眼界,更是因为一直都是在慷他人之慨,成全自己往道德的高点上走。 可如今,她把大家拖下水,让大家和她们一起沦为“被戏耍,但未曾上当”的人,她相信大家的态度会更坚定些。 至少耳根子不至于这么软了。 果然,一众看客越听眼睛瞪的越大,就差掉出来。 在新月与公主的目光鼓励下,万众一心,顿觉使命斐然,热血沸腾,彻底地振奋起来。 “尚宫大人教得好!臭女人,你听进去没有?又在打什么坏主意!”随着一声激愤反驳,再没人愿意怜悯看似可怜实则狡诈的萧子钰。 “谁他娘的是傻子?我们让着你,真当我们好欺负是吧!”有百姓抄起脚边的石头就去砸萧子钰。 “沈统领!我们都支持您!”更有人对着沈珂高声应援,欢呼道:“若没有您这样的铁腕,也压不住小人之心!您一定不能心软啊!更不能愚仁愚善!任别人随意地戏弄咱们!” 听着台下一声高过一声地火热讨伐。 终于成功逆转局势,夏时隐心里振奋,只觉得胸口的憋屈抑郁终于一舒而散,格外痛快! 新月更是半挽袖口,大势所趋之下,干脆摆出随时动手的姿态。 眼见着新月两眼绿莹莹的,毫不掩饰自己的跃跃欲试,仿佛就等着萧子钰再开口,她也好借着由头接着扇! 萧子钰捂着高高红肿起的脸,不敢再张一次嘴。她知道自己这是彻底败下来了。 局势彻底倾斜,再不可逆转。 收拾完打前锋的萧子钰,夏时隐这才偏头望向始终垂着头,宛若力竭昏迷实则是为以不变应万变的周楼。 太阳越发炎烈,混着血水的汗沿着周楼的额角蜿蜒而下,少年如正被磕毁的瓷,晶莹破碎。 即使如此境地也依然是淡然若水,这位玉面公子如雪夜里伫立山峭无惧风雷的剑,不动声色,锋芒在内。 夏时隐曾经未能抵抗,如今才知道情有多毒。 夏时隐心里一叹:被萧子钰一拦再拦,数次打断的戏总得演完不是?她给周楼设的圈套,还等着请君入瓮呢。 只是介于周楼身上的秘密还有太多未知,夏时隐便也不准备过早地暴露自己如今的底细,还准备装成曾经一无所知的笨蛋美人。 不露声色,以便见招拆招。 夏时隐按捺心底的情绪,抿着唇角,露出一副心疼的模样。 她朝周楼走近几步,轻轻抹去周楼脸色的血迹,呼唤他:“周楼……” 周楼的眸子似折了翅的蝶,在风中轻颤了颤,最终还是撑着满身的伤振作起来。 他抬眸看向夏时隐,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一双眸子温柔又从容,似并不难过折磨一般,给予人温暖感受,也更让人怜惜。 前世最珍惜呵护的模样,在此刻看来,却令人毛骨悚然,夏时隐对周楼滴水不露的演技简直反胃。 可纵然厌恶到极致,面上做派仍被恨意死死地稳着,夏时隐甚至能眼含泪光,斗戏一般,随之言语婉转低迷道:“你……你怪我吧……可我不想改变主意……” 夏时隐抬袖擦了擦眼角,委屈又坚持道:“你是周国的皇子,我是夏国的公主……同为皇室,我怎会不懂你?比战败更重要的是:我们不能认输。所以,哪怕伤痕累累,必败无疑,我们也当应战呐。” 曾经娇嫩的、刁蛮的,只会用权势压人的公主,竟然也有一天会与他聊起英勇向前、不折风骨、坚韧不屈? 周楼对这样的夏时隐很是陌生,他的眼里闪过惊异,心里的滋味更是古怪,他静静望着夏时隐,咀嚼着她与他说的话。 夏时隐指的这条路的确璀璨光明,甚至称得上是令人钦佩敬仰,可这也真是条难走的路,要付出更沉痛灿烈的代价。 若是从前,周楼还愿意考虑考虑,可如今……他走过捷径,已不想再这样绕远了。 一时的委屈求全,卧薪尝胆又有何惧?当众被嘲讽耻笑更是没关系。 人的记忆是很短暂的,只要有更新的、难忘的记忆覆盖! 他早想好了:待来日坐上至高之位,他会用一城又一城人的血,血洗他不堪卑弱的过去,让天下人畏之怕之。再记不起他的从前。 还有夏时隐——这个女人,他厌恶至极!厌恶她的高傲自大,厌恶她的救赎与保护,更讨厌她阴晴不定的坏脾气!他又不是小猫小狗,不是她的宠物!她凭什么对他挥之则来呼之则去? 可是……周楼有一瞬间的迷茫,如今夏时隐不再袒护他,她鼓励他去走光明正道,他却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走,他没学过…… 难道不是拥有权利就可以了吗? 一把匕首递了过来,锋利的刃光白晃晃刺入眼睛,周楼只觉得眼里一痛,心里一空,他忍不住抬头避过,又见少女正温柔而包容地看着他。 夏时隐的目光是信任更是鼓励。 曾经的她像一棵树,逼他依附她,又嫌他依附她;如今的她突然变了,像一寸倚靠在他身上的阳光,一滴滋润他干涸裂缝的甘露,不断滋养他,给他能量。 好温暖。 夏时隐道:“今日与沈珂带伤比试,输 4. 你真好,谢谢 《亡国皇后重生了》全本免费阅读 叹梦沉书远。 停在刑架上的老鸹正死死盯着架下,见飞蛾扑火,血迹斑斑,它兴奋地踱了几步,扑腾翅膀,扯着嗓子嘶鸣。 刺耳的嘶鸣扯破长空,便觉得似有闻到新翻的泥土气息,恰恰将藏好的腐朽糜臭曝露出来。 丝绢已掩盖不住气味,夏时隐坐在紫檀团云雕鹤太师椅之内,忍不住抬眼望着那只满身漆黑的老鸹。 被老鸹此刻的兴奋与所兆不详莫名触动,不知怎的,夏时隐竟觉得现在也像是活在另一种地狱里。 她对这样冷血残酷的自己,也极为陌生。其实,若没有那一难,她很喜欢她馨暖灿漫的前世。 “公子——公子——”萧子钰的嗓音早已嘶哑,此刻却仍固执地喊着,挣扎着,任手腕被磨伤了,血顺着高悬的细瘦玉臂淌下来,似残阳般刺眼。 麻绳抽空的声响几不可查,可人人都能看见、看清一个女子的痴与忠。 大家发自肺腑地相信:也许萧子钰不是个上得了台面的女人,可她是个真情的女人。 周楼也已血肉模糊,一次次被沈珂打倒又爬起,虽意志不折,可到底只是肉体凡胎。 如今仰躺在地,再爬不起来,只剩最后一丝气息,入不敷出。 唯一得体的沈珂本能地护在夏时隐面前,守着她身前的一丈净土,岿然不动。 依然是那副不怒自威的样子,漠然又深刻,倒是垂在两侧的一双拳,因染了血,衬的一身红衣格外凶煞。 确认周楼再爬不起来了,沈珂才侧过身看向公主,一张脸阴沉沉的,一幅视死如归的姿态。 过往种种让沈珂很没有把握,他总觉得公主此刻虽然是一幅支持的态度,可一旦见到周楼被欺负惨了,势必又会反悔,会与他算账。 沈珂不怕公主的打罚,只怕公主当庭发作,反倒功亏一篑,摧毁了好不容易强化的国民形象,以及对待他国质子最公允的态度与原则。 再有,高位者态度上的反复,也会误导百姓们,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民向官的效仿中,整个国家的风气也只会越来越浑浊。 沈珂心里并不能拿准,他防备应对,却见公主抬头看向他,眼里并无对周楼的痛惜与对他的怪罪,公主甚至嘴角微笑地朝他点点头。 沈珂心生奇异,他眉头紧皱,探究地看向公主,却不是高兴于公主的改变与成长,而是怀疑眼前的这个人是谁? 乐安公主从来不会这样!她不会这么顾全大局,进退得宜,也不会对周楼这么冷漠,无情无义。 她是荆棘丛后的曼陀罗,美丽也有毒,带来迷幻也让人痛苦,不会只有美好。 沈珂开始怀疑:要知道昨日夜里……周楼的确将公主带出去过……谁能保证没有被偷梁换柱?回来的人是谁? “公主为什么要周公子与沈统领比试呀……公主……好可怕……”人群里的童音很轻,带着几分颤意,似藏了又藏,终是纸包不住火。 夏时隐觉得自己定是听见了,又也许是身旁看顾的大人被吓的一激灵,忙抬手死死捂住孩子的嘴,才会听不到了,她忍着不去看,省得再吓着那些诚实的人。 又听见新月高呼:“公主!” 夏时隐再忍不住拧头,才发现是自己早失了神,才会被风卷走她拎着挡在口鼻前的绢帕。 丝绢轻,顺着风一路跌跌撞撞飘下去,才给了夏时隐机会,去看一看底下的百姓,曾经喜爱追捧她的百姓。 可她那样阴狠毒辣,已经没有人敢再触碰她的目光了。——不,有一人。 青年高高举起手臂,抓住了她的手绢,螳臂之下,因为身高九尺,站在乌泱泱参差不齐的人群中,竟显得格外地顶天立地,仿佛这天塌下来,也有他这个高个子撑着。 青年的轮廓清晰柔和,薄唇色浅,因戴着半张面具,显得格外疏离自矜。 倒是露出的一只眼明亮如星,眸子清澈睫毛浓长,虽清极不知寒,细看亦觉隽美难忘。 不太像夏国人。夏时隐静静望着青年,她不曾错眼,见青年竟也敢专注望着自己,不躲不逃,夏时隐微歪了脑袋,从太师椅上起身。 步步轻慢,她走向他,也见人潮谨慎地避让开,那青年朝她走来,步步坚定,停在刑台边。 青年仰望着她,他的目光似水一般净澈,无畏无惧,带着几分郑重与淡然,他抬手,将丝绢献给公主,还给公主。 荷粉色的丝绢绕在青年的掌心,竟异样温柔,夏时隐认真细看,见青年的掌很大,肌肤玉白,才衬的盖在丝绢下的厚茧格外刺目——那是握剑留下的痕迹。 呈皓腕于轻纱,夏时隐伸出手,玉指纤细娇嫩,在粗糙的大掌下格外幼瘦,她接过丝绢,悄然以指尖轻轻刮过青年的掌心,意图拨起一阵无息的痒。 夏时隐的动作轻薄,似有意也似无心,待她再次抬眸之时,却见青年仍包容地看着她,淡然自若。 被公主打量试探,青年轻挑眉头,浅浅一笑,便泄出了他骨子里傲视群雄的霸气,桀骜又不羁。 夏时隐心生奇异:“你不怕我?” 夏时隐知道青年不怕她,她想问的是青年为什么不怕她?如今的她连自己“最喜欢的人”也能推进火坑,大家都唯恐避之不及。 “一个活在泥里的人,总是渴望尊严。今日一战,是他自己的选择,既要夺回尊严,那便得承担结果,没得让公主来背负恶名的。” “公主多年护他让他,今日见他要以卵击石,明明为难,却也能尊重他,信任他,公主做的明明再好不过,为何要怕?” 似觉不尽,青年又挪了挪目光,淡淡看了周楼一眼,带着几分兴味与不屑。 “其实对战,又何必拘泥于是否光正,是否势均?弱肉强食,本就是世间法则,于国于理,战是唯一的选择,赢是唯一的解法。” “反而是周公子,今日当真是输之不武,明明负伤偏固执坚持,这么反将一军,倒显得夏国待他多刻薄欺人。” 青年言语朗朗,气稳声坚,如今不疾不徐娓娓道来,竟令人感到莫名的信任,似佛僧轻拨阴云,点破红尘眼,令一众慧悟明智,恍然初醒。 其实素质不详、知之不深的百姓们就如原中丛草,凭风倒向,他们会在受欺辱时愤而怒骂,也会在惨不忍睹的敌人面前兔死狐悲。 是以,前一秒还在恐惧公主与统领的责之过重,胜之不武,可这一刻随着青年的开导,又忍不住疑心周萧二人的居心叵测,无耻做戏。 “老天有眼。”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拄着拐感慨。 “这周公子绝不简单!公主不是说了要带他走吗?是他自己非要比试的!”大模大样的糙农夫拢着袖长叹。 其实似懂非懂,分不清是非,又因尚能听出几分好歹,众人便跟着装模作样朝着青年点头。 “我就说公主是世上最好的人!公主千岁!”孩童们天真地欢呼。 夏时隐见百姓们又一次咧着嘴朝自己笑,满脸羞赧,带着几分憨厚的傻气,须臾间,如乌云散尽,她的心也跟着开朗起来。 好像还是更喜欢这样的日子,做什么都有人理解,有人维护,有人疼爱。无忧无虑,总是幸福。 这青年真好,向着她,信任她。无声无息地将她从阴暗的地狱里拉出来,带到阳光里。 “公主,”三两句间摆弄民心,被公主充满期待地望着,青年依然是那副平静温和的样子。 再次出言,也依然能给予人磊落刚正,毋容置疑的公允感受,他道:“委屈您了。” 青年静静望着公主,见她眸含春水,清波流盼。 莞尔沉醉,又见公主对他粲然一笑,似偷了春的狐狸,被抓住尾巴,不得不回头讨扰般,笑意狡黠,可更多的是天真梦寐。 “你真好。”似是解了迷茫,丢了害怕,如今再次青春勇敢,公主目光诚恳,郑重对他道:“谢谢。” 青年淡淡抿唇,直到此刻,他才确认公主与传闻确有出入。 不是一味地包容,愚昧地行善,公主如一夜间开了窍,长出爪牙,勘破真伪,事事不动则已,而每每出击,当真是即锋利也明智。 他看得懂公主的招数,也心疼公主澄清的目光和她孤独的真诚。 曾经公主蒙昧、公主天真、公主虚荣。 如今公主睿 5. 你如今到底是怎么想的 《亡国皇后重生了》全本免费阅读 向阳待花期。 院里的花又开始比肩媲美,尤栀子花开的娇俏素雅,洁白盛雪,朵朵朝着天光灿烂盛开,用尽细枝末节,向天地争辉。 春风馨香,夏时隐在檐下看花。 一旁的新月递给张帕子给公主擦手,又望了眼屋里,一脸忧色道:“太子殿下在屋里坐了有一会儿了,听闻公主去骑马了,也不让人去催,只提了句‘从前去哪儿连走两步都不愿,怎的如今倒变了性’......沈统领是太子殿下的伴读,莫不是与他说过什么了?” 公主娇懒跋扈多年,一夜之间竟性情大变,如今又是骑马,又是舞剑,还问出“如何将人掐死”的话,桩桩件件,没得不叫人起疑的。 夏时隐本来还没意识到此事严峻,可就在这些天,与沈珂学骑马的当头,当她察觉就连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沈珂都对她三番两次地试探,她才明白此事竟比她以为的更严重。 皇家事,无小事。 若是拿什么“重生”、“做梦”来解释自己的变化,只怕等不到天亮,钦天监便得带人来对她行法去邪了。 可若是解释不清楚...... 这世界之大,要想寻一个像夏时隐的人,并不是绝无仅有,而要想寻一个能学她很像的人,也不是绝无可能。 皇里不缺阴谋诡计,明谋暗算,夏时隐只怕自己这个真公主会被人李代桃僵,毁尸灭迹啊。 是以这些天,夏时隐虽面上不显,照常我行我素去马场学骑射,可她心里却格外明晰:她总得给出个合情理的说法,让她的家人宽心信任。 还得像从前的自己,活得明媚天真,任性无状。 总之,切切不能让人发现她心里的狼藉与凶狠。 待身上的热气散了,腿也不打颤了,夏时隐拢了拢神,将帕子递回给新月,不紧不快道:“早该来了,能等到今天才来......也是好事。” 至少说明沈珂之前的试探与结果都是向着夏时隐的,遇事不得不报,是沈珂的职责,可若沈珂不曾替她说明,太子不信的话,也不会等到今天。 “公......公主。”新月神情闪烁,握着锦帕在手里左抹右捏。如今箭在弦上,她不确定:公主教她说的真的管用吗? 夏时隐折下几瓣花,放在鼻尖轻嗅了嗅,侧过身子,她柔柔地抬头,审视般看了新月一眼。 夏时隐缓缓肯定道:“你害怕我被太子殿下怀疑。你也知道——我的确变了。” 这些天,夏时隐要新月学医辨药,又让新月下药、下毒。 每一件吩咐给新月去办的事,都比以往更残忍冷酷,所以新月能察觉夏时隐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夏时隐一点儿也不意外。 反倒是夏时隐更意外——新月竟能事无巨细地接受她的所有主意。 夏时隐的心里不是滋味,似乎该欣慰满意于新月从一而终的顺从与忠诚,可她又有些迷惘害怕。 如今也就罢了,毕竟是惩罚罪有应得的坏人,可若有一天,待新月发现她更无情更残忍的一面,还会支持她吗?还是会害怕她,逃走呢? 夏时隐不敢想:若新月走了,还有谁能来陪她。 “公主明察!”新月心急开口,这回倒是果断了,拧着锦帕信誓旦旦道:“奴婢从未疑过公主!” 夏时隐凝着她,轻点点头,温柔和气地笑了笑,“新月,你太紧张了。——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吗?” 新月的眼睛发直。 又在夏时隐的目光里渐渐镇定下,新月低下头朝夏时隐福了福身子,郑重诚恳道:“知道。” 夏时隐定定瞧了新月一会儿,才抬手轻拍了拍新月的肩,低声喟叹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便折过新月,迈步向屋里走。 尘尽光生,屋外骄阳烈烈,屋里通亮明媚。 夏时隐轻步往里走,便见一道笔挺的影子逶迤而下,落在庭中的刻着凤鸟衔环的铜熏香炉下。 远远便听见那男人一板一眼清朗念道:“京墨,别名乌金,味辛性闻,入肝经,有止血功效,可外用,也可内服......” 那是夏时隐放在里书屋案上的医书,大多是她挑出来给新月看的。 夏时隐脚下一顿,又如期往架子上望了望,见她刚从库里挑来的拂柳剑刚好挂在那儿,便顺势抄了起来。 剑鞘锁得紧,夏时隐轻掂了掂,拿捏好分寸,这才又折回去,猛地扎了几步。 才将将看清人,夏时隐便已不由分说地举起剑,开始抽打自家胞兄——当今太子殿下夏时现。 夏时现被吓了一跳,忙起身绕着案子逃了起来,边躲边问:“怎么又打人?我今日刚来,哪儿招惹你了?” 可夏时隐什么也不说,只举着剑,埋头倔强地追,直跑的两颊白里透红,额头细汗点点。 夏时现一回头,见夏时隐分明已吃力难消,把持不稳,偏偏又倔着脾气,咬牙硬挺,一时间许多怀疑便已消了一半。 夏时隐从小便是这样的,遇事不正经解决,凡有不如意倒拿他置气,惹得他头大如斗,又只能旁敲侧击地问,再半猜原由地为她出头。 夏时现问她:“你到底是因为想跟周楼一刀两断,舍不得放下,才拿我撒气,还是气我没劝你去与周楼和好,没给你台阶下,让你进退两难?” 夏时隐跑地吃力,脸皮涨红,又因被拆穿底细连耳根也烧了起来,只气喘喘顶嘴道:“要你管!” “你再说一遍!”夏时现横眉冷对,“你如今已及笄,却仍如五岁般刁蛮妄为,不知礼数,对自家胞兄颐指气使,夏时隐,你好厚的脸皮啊!” 夏时现虽嘴上数落,可心里却已习惯,更松了口气。 管不服,教不听,被凶的狠了,还要跳起来打他。 这就罢了,若是追不上、打不过,她还要哭!仗着父皇母后的宠爱,夏时隐从小便学会了耀武扬威,过的很是荒唐任性。 虽不知而今又为何发作起来,可就这副德行,既敢惹是生非,还敢嘴硬不辩解的,也就夏时隐敢了。 还有谁能仿照的如此真细? “你就只知道吼我!”夏时隐委屈嚷嚷,见跟不上,便举起手里的剑朝他砸了过来。 这回夏时现连躲都不用躲,因为夏时隐没什么力气,丢出的剑也只是沉沉砸到了才只几寸远的地上。 “还说不得你了?你还真是越长大越厉害......”夏时现趁热打铁,还想训夏时隐两句,摆摆做哥哥的款儿。 哪想到才刚起了个头,却见夏时隐竟一屁股坐了下去,伏在案上抱着脑袋哭了起来。 “做什么怪?又来了!又来了!哭哭哭!就知道哭!”夏时现气的干瞪眼。 “呜呜呜——”夏时隐本来没想哭的,可不知怎的,才干嚎两句,眼泪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没见到夏时现的这些天,夏时隐日日都在想他。 大概是太想了,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她梦里见到的,却不是此刻在她眼前,还能跑能笑、豪迈热忱的夏时现。 而是前世她在冷宫里听到外面宫人谈起的夏时现,身首分离,死了也不肯闭上眼,七窍流血,一双眼瞪着周国的方向,怒目而视。 听说是周楼的手笔。 为了让不听训教的夏国人老实,为了让藏匿于人群里的忠士现身,周楼毫不犹豫割了夏时现的脑袋,插在长矛上,挂在宫墙顶,示威示众。 彼时的夏时隐被囚于室,根本没见到过,可她在梦里,偏偏就跟亲眼所见似的,看到了所有听到的细节。 好像全部都见过,跟刻在了脑子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