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择路而行之》 1. 前世今生 《她择路而行之》全本免费阅读 天色将晚,呼啸了数日的北风渐渐没了动静。发灰的雪落在窗外已经挂了数月的白幡上,透出些许难掩的破败。 王府后院最角落的柴房里,一具瘦削到难辨人形的身体趴在早已熄灭的炭火盆边,蜷缩着上半身剧烈咳嗽着。 “娘娘,外边雪越积越厚,今天怕是不会有人来了,咱们要不休息吧...” 听到丫鬟的声音,许思玖强忍住喉头的腥甜转身望向窗外。 还真是好大的雪。 “小蛮,你来,帮我把头发梳起来。” ... “来吧,我的手指要是还能动,才不会让我们小蛮梳头呢。”许思玖勉力抬起胳膊,给面前的小丫头擦了擦眼泪,“...别哭了,你梳的那么难看,要哭也该是我哭。” “娘娘!” 许思玖放下手臂,眼神放空盯着墙角落灰的蛛网,嘴角牵出一个自嘲的弧度。 难看就对了,容铎配不上任何好看的东西。 我也一样。 屋外风雪又起,木窗被大风吹袭一夜已经合不严实。许思玖哆嗦着裹紧了身上血迹斑斑的破烂衣衫,冰凉指尖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像是灵台混沌许久突又清明,她忽然想通了很多事。 怪不得,那日御医报喜时吓得腿肚子直颤,就连小蛮都满眼担忧。可能只有自己还傻乎乎觉得,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是上天恩赐。 现在想来,容铎大概从未相信过自己的清白,他怕是从知道自己意外有孕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想好要将自己作为弃子,榨干最后一滴血,再丢出去任人撕咬了。 许思玖不自觉地咬紧舌尖。 太痛了,她明明答应了那个人此生不会再为容铎流一滴眼泪,但水珠还是不受控制的涌出眼眶。 许思玖低头看着自己被刑具夹断后露出白骨残筋的手指,这双手曾经以一曲《西洲渡》赢得湖州人人称颂,如今却也只能颓然垂在泥泞地面上动弹不得。 过度的疼痛早已让她的身体麻木,但过去几天毫不留情的拷打和逼问,让许思玖再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所谓恩宠,确不过是晋王容铎为达目的的不择手段,是自己眼盲心瞎、执迷不悟,竟然被利用到了这步田地,闯下这等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的弥天祸事。 许思玖终究是没有再忍,不管不顾的大声痛哭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但她也实在是太委屈...太委屈了。 屋外咆哮的风声里突地夹杂起了凌乱的脚步声,许思玖匆忙靠着小蛮站起身。 还未站稳,吱呀作响的房门便被大力推开,粗粝的雪碴子顺着穿堂风扑在她泪渍未干的脸颊上,激起一阵刺骨的疼。 “先帝归天,国丧哀哀,新君初立,承德治邦。今罪妇许氏,枉顾圣恩,佞欲纵情,戕害东宫......夺其王侧妃封号,准法凌迟。念其父兄功勋,特赐鸩酒,与众弃之,以正国典。” 宣旨公公话音落定,几个面目模糊的红衣太监上前把许思玖按在刑凳上。 小腹的坠痛愈加剧烈,许思玖下意识的用手护住自己的肚子。 这个动作点醒了领头的宫人,他绕过端着鸩酒的小太监,拿起旁边的一碗黑色汤药。 没有给许思玖挣扎的机会,宫人伸手直接卸掉了这位晋王此前最宠爱的侧妃的下巴,汤药瞬间便灌进了喉管。 “娘娘莫怪咱家,圣上金口玉言,永绝后患。” 痛!痛!痛! 五脏六腑都在抽搐,锥心剜骨的痛和着大股喷涌而出的鲜血吞噬掉了许思玖所剩不多的清明。 不知过了多久,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片刻,她恍惚看到柴房木门洞开,身披华氅的高大帝王在自己面前俯身,他的背后,还隐约站着一面目模糊地窈窕身影。 冰凉毒酒顺着两人带进屋中的寒风涌入血液,瞬间夺走了自己眼前的全部光亮。 建宁二十六年冬,太子容铮被原晋王侧妃许氏所害,中毒而亡。月余,先皇容潮突发恶疾崩殂。 大历都城上京从开冬到腊月,挂了将近三个月白幡。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晋王容铎文治武功群臣拥戴,继位新君,改年号建昌。 —————————————— “姑娘!姑娘!” 谁?是谁在叫自己?许思玖感觉自己像是被丢进城外荒无人烟的草丛里跑了一天一夜,累的连眼皮都不想睁开。 “姑娘,别睡了!醒醒!醒醒!” 似乎有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但是这里很安静,很温暖。 许思玖试探着继续往前跑,真舒服啊,原来人在往生后,过去的疼痛和苦难,真的就像是不曾发生过了一样。 “我要扒眼皮啦!外面侯爷都等好一会儿了!” 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有一道光? 许思玖下意识地伸出手臂遮挡住自己的眼睛,刚才那还遥远的声音倏然变近,近到就在耳边。 “姑娘!你终于醒啦!” 许思玖睁开眼,直接和梳着丑丑发髻的圆脸圆眼小丫头打了个照面。 小蛮?! 怎么回事?难道容铎放过了自己?她们没有死?这...这怎么可能? “姑娘?别愣着了,快下床换衣服吧。” 姑娘?小蛮为什么叫自己姑娘? 许思玖踉跄着下床环顾四周。 素净的藤竹桌椅,罩着碧落纱的女儿床,薄胎青口的瓷碗瓷瓶,瓶子里还插着一束江南水乡的秋天特有的梵花。 这里不是侯府也不是王府,这里分明是...南梦馆?! 许思玖一把拉过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小蛮,捧着她的脸上看下看,又蹿到床边妆奁的铜镜前看着自己的脸。 一张略显稚气的鹅蛋脸,此刻未施粉黛但仍红润细腻,不像在京中时效仿那些高门贵女涂抹的惨白如鬼魅。 不常修整的野眉毛凌乱中带着俏皮,偏配上了一双杏仁般又圆又亮的眼,眼角眉梢都是压不住的少女明媚。 是的,没错了,自己竟然回到了湖州,回到了南梦馆! “小蛮,今年是哪一年?” “建宁二十三年” “今天呢?” “...十月初五” 小蛮惦记着门外还在等九娘的忠武侯爷,急的脑门直冒汗:“姑娘你到底怎么了?总不能是因为马上就要做侯府小姐,太开心了脑子坏掉了?” 建宁二十三年,自己原来是回到了这一年。 许思玖伸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脸蛋,疼的瞬间落下泪来。 在指尖触碰到眼泪的下一秒,她看着自己葱白细长的手指,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姑娘!”小蛮目瞪口呆地看着九娘这又哭又笑的一通表演,完了完了,姑娘怕不是真的失心疯了。 “别担心,我没事,我只是太开心了。”许思玖用衣袖胡乱擦着眼泪,可泪水越擦越多,到后来她直接抱住了面前这个上一世陪自己走到最后的小丫头,把整张脸埋进了小蛮的腰侧。 下意识的,小蛮弯下腰搂抱住了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仿佛是感受到了九娘不同寻常的伤痛与快乐,她的眼眶竟然也莫名其妙的涌上一股湿润。 湖州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洒在少女们尚未梳拢的泼墨发端。 慵懒暖意笼罩住周身,许思玖突然好想就这样一直下去,自己不离开南梦馆、不去京城、不遇到那些人...... 是不是就不用流那样多的眼泪? 屋外急促的叩门声打断了许思玖的胡思乱想,还没等她擦干泪痕,棋娘和书娘带着一盘茶点直接推门而入,紧接着一枚白子便弹上了许思玖的脑门。 “小九!你怎么还没有换好衣服!” 是棋姨和书姨! 许思玖放开小蛮,揉了揉被棋子弹到的脑门,蹭蹭几步上前想要抱住数年未见的两位姨母,却被书娘用一杆狼毫笔轻轻推开。 “九儿啊,你说你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去了那忠武侯府可怎么办啊?” 许思玖被书娘的话拉回了片刻心神,建宁二十三年的秋天... 是了,上一世的自己就是在这一年,被礼部尚书许崇德认回了忠武侯府,稀里糊涂地当起了所有人都看不上的侯府私生女,一段许侯爷年轻时的“风流余韵”。 在此之前,自己不过是无父无母的孤女,自幼跟着两位姨母在湖州南梦馆长大。 她没有姓氏,甚至没有一个大名,她只是九娘,没有幻想过上京城的繁华奢靡,自然也就没有办法看清绫罗锦缎背后暗藏的复杂人心。 “父亲...我是说许侯爷,现在正在花厅等我?” 许思玖的大脑飞速旋转,只不过是三年前的事,但大概因为最后那三年过得实在太累,她竟一时想不到许崇德此刻来南梦馆是要做什么。 等等,小蛮刚才说,今天是建宁二十三年的十月初五? 那明天不就是... 果不其然,和猜测的一样,许崇德此番前来只为告诉自己一件事,明天皇陵祭典全城戒严,他也要去桐平皇陵待上几天,让自己赶紧收拾东西,祭典结束后就一起返回京城。 许思玖努力模仿着上一世的自己听到这一消息时的兴高采烈,许崇德见没有异样便匆匆离去,棋娘和书娘也下楼去招呼晚间来馆里听曲解闷的客人,只让自己赶紧收拾行李。 回到阁楼房间关紧门窗,九娘脱力一般 2. 太子容铮 《她择路而行之》全本免费阅读 这也太尴尬了... 九娘苦着一张脸抬头,看向榻上衣衫不整的两人,下一秒,一具娇娇软软的身体便向自己飞来。 好难受! 容铮用舌尖死死抵住牙龈,瞬间的刺痛短暂压制住体内一股一股翻涌的燥热。趁着这个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的女人分神的片刻,他使出浑身的力气狠狠推开了跨坐在自己腰间的美人。 该死的杨毅平,下的什么劣质药?自己难得来一趟他的地盘,这待客之道未免太有失风范了。 容铮边咬紧牙关边佩服自己的心态,都到这份儿上了还能胡思乱想。 虚拢住自己身上被脱的仅剩一层的白色中衣,容铮步履不稳地走到堂前,一脚踩住了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美人的胸口。 “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奴家庞丽娘,” “是你往本宫的酒里放了东西?” “不是的!奴家只是奉命来服侍太子殿下和官爷们用膳,谁成想刚一进屋,殿下您就非要拉过奴家,行、行那非礼之事...” 美人吓的声音一直在抖,但跪在身后的九娘眼尖的发现,她往自己的衬裙里塞东西的手可是四平八稳的很。 帮人帮到底,九娘心一横,顶着容铮疑惑的眼神飞快爬到了庞丽娘身边,一把揪出了那只刚被塞回裙子里的细长药瓶。 还没等九娘回神,那瓶子已经落到了容铮手中。 庞丽娘见小动作被戳破,吓得大气也不敢出,颤颤巍巍地跪在容铮脚边。 倒是九娘大着胆子抬头,见容铮盯着那瓶子来回的看,像是在找寻什么蛛丝马迹。 “太子殿下,这是荣平安济堂的药瓶,湖州杨家的安济堂。” 九娘猜测容铮久不下江南,对这湖州大小事宜并不熟悉,压着嗓子小声提醒。 容铮闻言抬头,恰好和带着热切看向自己的九娘直直对视。 真是好亮的一双眼。 瞪着亮亮眼睛的九娘不畏不惧,全神贯注地盯着容铮此刻被情欲灼烧到泛起猩红的眼瞳。 真荒谬,自己上一世怎么能看不出来这双瞳孔里一直有谁的倒影呢? 容铮一脸惊讶地看着这个来路不明的陌生少女眼睛里的水光,下一秒,一股熟悉的疼痛涌上心间。 好奇怪,看到她流泪,自己竟然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接住她落下来的泪花。 容铮握住药瓶的手指紧到关节都发白,另一只手死死地按住自己抽痛的胸口。 该死的,这个姑娘又是谁?为什么一看到她,那本就要压制不住的心火又迎风而起,隐隐有燎原之势。 容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没有再看九娘,只咬住牙走到庞丽娘面前,把那装着催情丸药的细长瓶子丢在她眼前。 “滚吧,顺便告诉你主子,今天这万艳楼本宫就当没有来过,他们也不必兴师动众地来看这场笑话。” “明天糊弄完,他们走他们的阳关道,本宫走本宫的独木桥,在孤身上花这些心思,不值当。” 庞丽娘也没想到这太子殿下竟如此好说话,迅速捡起瓶子逃离了是非之地,临走前还不忘体贴地给太子和九娘关上了花厅的门。 “你怎么还不走?” 容铮正打算吐纳呼气,却发现这个莫名其妙撞进来的姑娘还跪在原地看着自己。 “孤不管你是谁的人,今晚的戏就这样了,快走吧。” 容铮难捱地闭上双眼,下一秒,一双冰凉的柔夷却覆上了自己发烫的脸颊。 “殿下,你现在是不是很难受?很热吗?还是很痒?很疼?” 容铮睁眼,少女近在咫尺的睫毛浓密的像两把小刷子,此刻正不自觉地刷着自己微微冒汗的鼻尖。 不习惯和人贴的这么近,容铮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九娘小心翼翼捧着自己脸颊的双手制住。 那近在眼前的漂亮眸子里装着满溢而出的担忧,撩拨的他心底翻腾的火焰一路往下灼烧到腰腹。 容铮深吸一口气,一时竟不敢再动。 还没等他说话,转瞬间九娘就翻身下榻飞快地跑了出去,容铮伸手想去抓,却只抓住了她衣裙翩飞的一角。 这什么跟什么?! 容铮愣怔地坐在榻上,觉得这个姑娘大概不是杨毅平的手笔。 待他重新坐好准备平复呼吸,突然大门哐当一声,只见九娘拎着一只木桶跌跌撞撞走进屋内,紧接着一大桶冰水从天而降,给容铮猝不及防地浇了个底朝天。 阿嚏! 容铮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面前气喘吁吁的九娘,嘴巴张张合合几次硬是没有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他伸手松了松湿透之后黏在身上、已经起不到什么遮挡作用的中衣,气的直接笑了出来。 行,虽然不知道这傻丫头到底是谁,但可以肯定这不是杨家能送来的奇葩。 九娘盯着浑身湿透的容铮愣了好一会儿,直到眼神不自觉地顺着一股水迹从少年精壮干净的胸膛一路流过浅浅露出的腹肌最后没入劲瘦的腰间,她才恍然觉出不对。 容铮好笑的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姑娘脸蛋突地一下飞红,接着手忙脚乱地丢掉了水桶,还掩耳盗铃的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行了,看都看了,捂有什么用?” 容铮舒展了一下手臂,感到体内的那阵邪火在一桶冰水的冲击下略微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想要逗弄面前小姑娘的心痒。 “赶紧再去拎一桶水给自己浇上,让本宫看两眼咱们就扯平了。”容铮说完顿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头看了看九娘,忍不住面露遗憾,“感觉还是你赚到了。” 九娘听着容铮的玩笑话,捂住双眼的手却迟迟不肯放下来。 直到容铮觉得奇怪,开始自我反省是不是刚才不该逗她,毕竟小姑娘也是为了帮自己的忙才出此下策。 他别别扭扭地上前扒下九娘遮住眼睛的手臂,惊诧地发现她居然又哭了。 怎么自从她看到自己,就一直有这么多的眼泪? 九娘许是也觉得很难解释,只得咬着嘴唇扭过头胡乱擦着脸。 再回神,一块绣着金线五爪龙纹的手帕递到了她的眼前。 九娘接过手帕,任由水珠划过脸颊滴落在帕子上。她又一次在心底感谢上天,让自己能够重活一世,看到这样鲜活的容铮。 上一世自己遇到他时,他已经泥足深陷进败局已定的朝堂纷争,又在湖州瘸了一条腿,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所以纵然上一世的容铮深爱着自己,但无论是在容铎出现之前还是之后,他都没有向自己表达过爱意。 那时他的狐狸眼里也一直含着笑,但更多的是无穷无尽的淡漠。九娘甚至一度觉得,这个太子真的是个没有心肝的人。 幸好,幸好,九娘擦干眼泪,重新笑意盈盈地看向面前这个懒散中还带着些许傲气的少年太子。 幸好这一次,一切都还来得及。 见九娘不哭了,容铮一把夺回自己的手帕。看到上面斑斑点点的水渍,容铮不禁感慨,自己在京中见 3. 桐平皇陵 《她择路而行之》全本免费阅读 我的人? 容铮扼住九娘喉咙的手指不自觉的放松,眼里的探究变成了略带不解的错愕。 从三岁就被立为太子,容铮当然知道“我的人”是什么意思。 罗皇后去世前把罗珩拉到自己跟前,说阿珩与你年纪相仿,有他在东宫陪你,母后很放心,你要记住,罗家永远是太子的人。 自己开蒙进学后,肖太傅也不止一次说过,愿为长风携青宫扶摇九万里,他会一直站在自己这边。 后来罗珩成为了东宫的侍卫长,为自己出生入死。但容铮知道,罗珩是效忠于罗家的承诺,如果给他选择,他大概不会甘心跟着自己这样的所谓太子。 而肖太傅...... 容铮闭了闭眼,喉结滚动着像是把什么很难下咽的东西生生吞进肚子。 “我的人?” 他卸掉了手上的力道,猛地俯身将自己的鼻尖堪堪贴上九娘微微颤抖的唇瓣:“做我的人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抓紧时间弃暗投明吧。” 两个人身子挨得极近,容铮言语间呼出的热气蒸腾着九娘的大脑,让她在冷风中也莫名生出一股勇气:“殿下...容铮!你错了!不做你的人才没有好下场!”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你可能也不相信自己,但我真的是来帮你的。”九娘又一次抬手捧住容铮的脸,将自己的眼与他的眸子直直对视。 她拼命回想着上一世两人在颍山夜聊时容铮隐约透露过的只言片语,大着胆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殿下,你此番会来湖州,是因为晋...是因为二皇子在朝中发难,圣上为了让你避其锋芒,又能给杨家一个面子,这才在祭典名册上圈中了你的名字。” “而你对明天的祭典深恶痛绝,这次从皇陵回京后,你为了不让二皇子和杨家继续找你的麻烦,甚至准备主动否掉御史台弹劾杨家的上书,躲进东宫继续得过且过,我说的对吗?” 容铮听着她的话,本就错愕的眼神愈发深沉。 他确信自己此前从未见过九娘,也从没听说过京城里有这样一个人物。而且,纵然自己再不受宠,也终归是东宫太子,她怎么敢这样对自己说话,甚至直呼自己的大名? 更何况,容铎在朝堂之上一向装的人模人样温雅和善,朝野内外有口皆碑,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这个二弟前些时日频下黑手,逼得父皇不得不让自己出京暂避。 最离谱的是,她竟然会知道御史台私下给东宫递了弹劾书? 那折子送到自己手上也不过两日,而自己确实因为这破祭典烦不胜烦,并不想搭理御史台,甚至打算回绝掉上书,让他们有事自己提,别拉着东宫往前冲。 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自己脑中的想法,再不会有第二人知晓,面前的这个小姑娘究竟是从何得知的? 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见容铮神色里困惑惊惧挣扎怀疑一一闪过,九娘咬咬牙,又拉近了自己和他的距离。 她小巧的鼻尖撞上了容铮仍在发热的耳垂,说出的话里隐隐带着恳求:“殿下,明天的祭典你真的有危险,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也会死,求你,不要去。” 容铮闭了闭眼,冥冥之中,他相信了她说的话,只是... 容铮摇了摇头,看向九娘的目光里带上了些许绝望地嘲讽,不知道是在嘲笑她想的天真,还是在嘲笑自己力所不能。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这危险难道孤明日不去,就不会落到孤身上了吗?更何况,父皇圣谕已下,本宫又怎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违抗圣意呢?” 容铮站起身,背对九娘直立在一抔月光中,外袍上被池水浸湿的金线龙纹忽明忽暗地闪着微光。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是怎么知道的这些事,又为什么要来告诉本宫。但你既然这么主动地想帮忙,不如明天就跟本宫一起去桐平吧。” 按照惯例,修建皇陵应选名山大川,大历朝容家几代先皇,无一不选在山川开阔之地安寝百年。 只今上容潮独树一帜,一番求神问道后,偏选定了这人烟兴旺的湖州城外桐平县大兴土木。 皇陵一修就是十数年,个中曲折不必多说,终于落成,择十月初六吉时大祭,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朝野上下无数人的心里都提着一口气。 同样提着一口气的还有和容铮罗珩一起坐在马车里的九娘。 昨晚两人在水池子里坐了半宿才算压下了体内的药劲儿,今日清晨还没出万艳楼,就被一晚上找不见太子急的团团转的罗珩堵了个正着。 眼看这草木皆兵的东宫侍卫长准备直接拔剑把自己就地正法,九娘只得一个矮身紧紧缩进容铮怀里,端出一副柔弱无骨的羞涩模样。 容铮顺势搂过美人,顶着罗珩错愕的眼神示意他赶紧驾车去桐平,别耽误了祭典的时辰。 九娘躲在容铮怀里偷偷瞄了几眼,只觉得这罗小将军没什么表情的五官下内心活动应该十分精彩。 想着想着,她鼻头突地一酸。看来不管哪一世的罗珩都是这样,对容铮护犊子到令人发指,一切有可能会伤害到容铮的人事物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只可惜,上一世他为救容铮逃出生天命丧云州,若是他能活着回来,想必不会让自己有机会给容铮递上那杯毒酒。 罗珩也确实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知道太子素来不喜这大兴土木的皇陵,这趟来湖州也是京中局势所迫。但再怎么不喜,也不能从花楼妓馆里随便抓个来路不明的姑娘,就要带去参加祭典吧。 而且容铮这么多年确实是不近女色,和二皇子比起来算得上清心寡欲了。罗珩头疼,怎么来一趟湖州连这个好习惯都放弃了,那以后杨家往东宫塞人岂不是随心所欲,自己这侍卫长还怎么干的下去? 忍一时后患无穷,罗珩当即表示只要自己在太子身边一刻,断不能给这妖女和太子殿下独处的机会。 于是九娘只得换上了一套刚从东宫内侍身上扒下来的窄袖灰袄,和一左一右两尊大佛一起坐在车厢里,闭上双眼大气都不敢出。 马车缓慢行进在从湖州到桐平的小路上,这一带多山,近日又频繁下雨,不时有前方开路的军士来报路况不佳。 罗珩烦躁地跳下马车去确认路线,九娘也从半梦半醒中回神,拽了拽容铮的衣角。 “殿下,我们是不是要误了吉时了?” 容铮抬起一侧眼皮,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着急:“哦?那不正好顺了你的意?” 九娘眼瞅有戏,刚想再接再厉,话头就被掀起车帘的罗珩打断:“殿下,前面绕道法隐寺的路常年有僧值打扫,我们从那边走,应该不会耽误时辰。” “不急,让钦天监和礼部那帮人多等会儿,正好显得他们虔诚。”容铮说完冲九娘笑了一下,压低了嗓音:“反正今天也是要出事儿,早到晚到又有什么区别?” 九娘无语,只得扭过头透过加速前进的马车被风吹起的车帘看向窗外。 法隐寺的黄墙黑瓦下阵阵梵音连绵不绝,放眼道路尽头,恢弘皇陵默然矗立,仿佛一头将要苏醒的怪物,在熹微晨光里等待着自己远道而来的早餐。 跨过大红门,一路穿过归恩殿和石碑亭,走在人群最前面的钦天监监正尚也频频回首,视线越过礼部户部几位大人的乌纱帽看向陵园门口。 这都辰时三刻了,太子殿下也该来了吧。 尚也无意识地捋着小胡子,眼珠溜溜打转。 自己这半个月都猫在桐平安排祭典,听说昨天晚上杜其康和杨毅平撺掇着给太子和京中几位大员接风洗尘,结果人都到齐了,太子殿下却一整晚都没有出现。 杨 4. 她的愿望 《她择路而行之》全本免费阅读 再睁开眼,看到趴在床头打瞌睡的小蛮时,九娘恍惚间以为自己又死而复生了一次。 好在意识逐渐回笼,小腿上火辣辣的灼烧疼痛提醒着她,自己这趟应该是没有死成。 轻微动静惊醒了小蛮,看到姑娘醒了,小丫头蹭的一下跳起来,没给九娘说话的机会,噔噔几步跑出了房间。 很快,屋外脚步声响起,九娘抬眼,只见容铮在门口招了招手,一溜医女鱼贯而入。 几个人逐次上前拉着九娘一番望闻问切,直到确认她除了小腿一块烧伤外全身上下再无别的毛病,容铮才点点头,让人把她们都带了下去。 容铮还未开口,门外小蛮暴力挣开罗珩的阻拦,一个猛扑扎进了九娘的怀抱里。 “嘶——” “姑娘你没事吧?!怎么回事?刚刚那些人不是说你好得很嘛!都是小蛮的错,前天晚上怎么就让姑娘自己溜出去了,还招惹上了这些事......” 见九娘五官皱成一团,龇牙咧嘴不像是能说出话的样子,容铮好心上前,把圆滚滚的小丫头提溜起来。 “别激动,少说两句吧,你压到她的伤口了。” 容铮刚走近,九娘就咬牙支撑着探起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殿下,你的腿,没事吧?” “孤的腿没事,”容铮顺着九娘的动作坐到了床边,用眼神示意罗珩先把一脑袋问号的小蛮拉下去。 “倒是你,从前天晚上到现在,你已经救了孤两次。” “本宫欠了你很大的人情,你有什么心愿尽可以说出来,本宫能帮的,一定勉力一试。” “真的?什么都可以?”九娘腾地一下直起身子,看向容铮的眼睛又圆又亮。 “嗯,”容铮颔首,“说说看。” “九娘...希望殿下能更爱自己一点。” 容铮闻言一怔,少年略显苍白的脸上转瞬浮起了讥讽笑意:“美人儿,戏演太过了就没意思了。你才认识孤多久,怎么知道孤不爱自己?” “孤最爱的就是自己了,否则,孤走不到今天的。” 九娘恍惚间从面前这个笑意不达眼底的容铮身上,看到了上一世的他的影子。 她不喜欢露出这样表情的容铮,只得顿了顿,换了一个问题:“昨天皇陵的事,后面怎么样了?” “就如你所说,皇陵出事了,明楼塌了,压死了两个大官,还伤了一堆人。” “说起这个,”容铮敛去笑意,撑开双臂把九娘牢牢锁在自己的行动范围内,“你给孤交个底,皇陵祭典要出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知道是谁做的?” 九娘摇头,只反问容铮:“殿下有查到什么吗?” “当然没有,就这点时间,只够查查你。” “无父无母,无名无姓,建宁九年九月生,故称九娘。湖州本地人,自幼跟姨母长于南梦馆,与京城诸人诸事毫无瓜葛...”容铮把罗珩查出来的内容照本宣科念了一遍,只在最后刻意顿住,“...直到上月,礼部尚书许崇德来湖公干,把你认回了忠武侯府。” “莫不是这皇陵出事,与忠武侯府有关?” 容铮挑眉看向九娘,见九娘还是摇头不语,也没有再追问,反倒伸了个懒腰,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有没有关系都无所谓了,孤也懒得查什么。反正这皇陵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让杨家重新修好便是。”容铮眼神放空,语气中又带上了他惯常的笑意。 “今天你还没醒的时候,湖州知府杜其康杜大人来本宫这儿扯了一堆有的没的,说昨天的事是钦天监占卜出错,算错了祭典时辰,不是人祸,是一场天谴。” “既然杨家都这么说了,那还有什么好查的?等京中来人传旨,杨家自罚三杯,这事就算过去了。” 天谴,果然,又是天谴。九娘深吸一口气,回忆起了上一世的流言。 上一世,自容铮瘸着腿从湖州回京后,朝堂内外就在杨家和容铎的煽风点火下,疯传起了什么皇陵之劫罪在东宫、太子失德受罚于天、不良于行不堪重任的流言...... 想到这些,九娘的语速不自觉地加重,她死死盯着容铮问道:“杨家是这样想,那殿下呢?殿下也觉得这是一场天谴吗?” “孤怎么觉得重要吗?” “当然重要!殿下刚才说最爱自己,但像昨天这样的事,殿下明明差点受伤甚至殒命,却毫不在意背后是何人做怪,对那些可能要加害于你的人听之任之,这就是殿下所谓的爱自己吗?” 九娘掀开锦被翻身下床,跪地瞬间小腿上的伤口开裂,疼的她浑身一激灵。 “九娘不觉得皇陵背后是上天所为,九娘想看恶人伏诛,也想为这世间真相讨一个公道。殿下既然允了九娘一个心愿,那不如,就从彻查这皇陵开始!” 良久,直到九娘小腿上的血渍透过中衣滴在地板上,容铮才站起身,弯腰把九娘抱回了床上。 “为什么?查清这个对你很重要吗?” 容铮从旁边小桌上拿过金疮药,帮九娘包扎的手法颇为熟练。 “是对殿下很重要,对我...”九娘脑海中闪过容铎笑的张狂的脸,手指紧紧抠住掌心,“对我当然也很重要。” “殿下,我知道你不是真不在意的,你只是已经很失望,不想再失望了...” 九娘轻轻覆上容铮正在给白布打结的手,虽然她昨天流了很多血,但这双手依然是温暖的。 “没关系,这次有我呢,九娘说了,会一直做殿下的人。” 容铮睫毛微颤,但手下的动作未停,转眼间,一个漂亮的燕尾结已经系在了九娘的伤口之上。 他没有再看九娘,只是语气平淡地岔开了话题:“你既马上要回忠武侯府,那你可知道你这位新爹许崇德是什么人?” “他不仅仅是礼部尚书承袭忠武侯,他还是杨阁老看重的人,是镇国公府的乘龙快婿。”容铮顿了片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你说你想看恶人伏诛,想讨一个公道,但这世上的公道,往往就掌握在这些恶人的手上。” “虽不知你是从何处知道的本宫和皇陵的事,但你既如此神通广大,难道就真的不懂,不管你想要做什么,跳过他们选择孤,都会是一个舍近求远的决定。” “殿下...”九娘抬头,看到容铮眼睛里的茫然,只觉得自己心里的雾霭也变得愈加厚重。 她何尝不知容铮的担忧,又何尝不知在这盛世皮囊之下,朝堂的晦暗,世道的多艰。 上一世,自己就是在这看不清前路的迷雾中,选择了一条似乎更近也更好走的路,但那路上遍布荆棘陷阱,走到最后他们都事与愿违。< 5. 天灾人祸 《她择路而行之》全本免费阅读 容铮出去看了一眼,再回屋时,看向九娘的眼神里带上了些许戏谑。 他活动了一下手臂,走到床前,弯腰把九娘打横抱在了怀里:“看九娘你对窗外的景色还挺感兴趣,不如今天这晚饭,我们就在湖心亭里吃好了。那小丫头叫什么来着?哦对,小蛮,小蛮帮你家姑娘拿着披风。” 九娘突地一下从床上贴进了容铮怀里,直觉有诈,见他不管不顾就往外走,只得伸出双臂搂住容铮的脖子,借着这一亲昵动作和他咬耳朵:“喂,殿下,外面什么情况?” “当然是有好戏看。你不是说要让孤查案子嘛,在皇陵这个事儿上,再也没有比这两位更重要的人了,不去见见岂不是辜负了人家的一片苦心。” 九娘倚着容铮肩头向院子里看去,只见亭外站着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道熟悉人影。 走近了看,两人神情里都是遮掩不住的焦急,正是杜其康和杨毅平。 容铮把九娘妥帖放在软凳上,又从小蛮手中拿过披风,仔仔细细给小姑娘围好,甚至亲自舀了一碗红豆粥放到她面前,才转过身地冲杨杜二人打了个招呼。 奇怪,杨毅平和杜其康对视一眼。这太子刚来湖州三天,身边何时有了朵如此受宠的娇花?怎么谈正事的时候都不避着。 “下官久居这湖州偏远之地,还不知这位姑娘是何府闺秀?”杜其康探头探脑上前一步,只觉得这默不作声专心喝粥的小姑娘有点眼熟。 “杜大人,桐平那边的烂摊子还一团乱麻,你这两天已经来了本宫这芙蓉阁两趟了。”容铮没有遮掩,反倒大大方方坐下,又顺手给九娘夹了一块桂花糕。 “如今还对孤的私事感兴趣,怎么,是准备来当东宫的座上宾了?” “下官不敢...” “有什么话就站那儿说吧,听闻芙蓉夕照是湖州一景,你们站那儿刚好可以看到。”容铮也端过一碗粥低头喝了起来,没有再多看二人一眼。 “殿下!老臣今日前来,正是为了跟殿下直陈昨日皇陵背后的天机啊!” 青石砖瓦梆硬,杨毅平狠狠一跪,听的九娘感觉自己膝盖也要碎了。 容铮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径自喝粥吃菜,逼的杜其康也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殿下,下官昨日叨扰时已经说了。这皇陵修建历时过久,当时占卜测算的一些方位,这么多年过去,大概已经不准了。昨日一早明明还晴空万里,结果祭典刚开始就天昏地暗,这...这很难用常理解释啊!” “是啊,殿下,想必昨日尚监正的仪式也有疏漏,这才招致天网恢恢降下责罚。老臣身为江南道监察御史,又领旨督建皇陵,难逃其咎,此次上京,定会去圣上面前自参一本。幸好太子殿下身体无恙,此乃杨某之幸,大历之幸。” “下官作为湖州知府,没能及时体察天意,下官亦万死不足惜!”杜其康咣咣磕了两个响头,见容铮无动于衷,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只是百年陵寝兹事体大,若有宵小之辈趁机散播皇陵工事修建不善的流言,恐给圣上增添烦恼,惊扰圣安啊!” 直到一碗粥下肚,容铮才抬头看了眼又嗑又跪声泪俱下演的起劲的二人,状作为难地叹了一口气:“唉,这风水术法孤是一窍不通,不管二位大人想要证明什么,孤恐怕都爱莫能助。” 他顿了一下,语气里带上了笑意:“只是,既然你们如此笃定这明楼崩塌非人力所为,那流言又有何惧?反正是天意难违,就算宫里要查,也肯定查不出什么。” “而且,杨阁老还在,贵妃娘娘还在,相信不会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到父皇那里的。” 容铮说完,冲九娘眨了眨眼,用两个手指比了个溜之大吉的手势,九娘心领神会,捏紧披风咳了起来:“殿下,夜里风凉,奴家想回去休息了。” “如果没什么其他事,二位大人也早点回去吧。”容铮抱起九娘走出亭子,在与跪在地上的杨毅平擦身而过时停住了脚步,“杨公,看来苍天果真有眼,要小心啊。” 九娘的额头轻轻抵在容铮怀里,感受着他在说这句话时一起一伏的胸口。 “殿下,这二人这么着急过来胡说八道,所以明楼塌了背后应该就是他们在捣鬼吧。” 刚一回屋,九娘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容铮坐下,颇有一种三天拿下此案的壮志豪情。 “哦?你当真认为这不是天谴?” “当然不是!这一定就是杨家为了害殿下而故意为之的!”九娘想到上一世容铮为了这破皇陵受的罪,语气里透着咬牙切齿。 容铮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孤也觉得不像是天谴,但这明楼崩塌,应该也不是杨家所为。” “啊?为什么?” “很简单啊,修这皇陵花的不是国库的钱,而是杨家的钱。”容铮用手撑起脑袋,回应着九娘眼睛里的疑惑,“外人看来这皇陵是为解父皇心病,但其实更像是杨家为自己铺路。” “更何况,杨家现在要孤的性命无用,就算他们是真疯了,也没有必要用这寸土寸金的皇陵来给孤陪葬。” 见九娘还是似懂非懂,容铮想了想,问了个问题:“你觉得湖州适合修皇陵吗?” “当然不适合,湖州人多,土地也湿软,又没有名山大川。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老人们说起过,这皇陵方位是圣上请天师算的,就只能这样。” “什么天师...就是尚也,祭典那天你见过他,在祭祀台上装神弄鬼的那个老头。” “他是钦天监的监正,算不上什么坏人,只是一心钻进了钱眼子里。当初就是他拿了杨家的钱,忽悠父皇,要修陵以慰先祖得国祚绵长,那个时候父皇身体不好,也就信了这鬼话。” “可最后怎么会选在湖州呢?” “大概因为湖州盛产百年望族,是个钟灵毓秀的宝地吧。”容铮语气里带上了几分阴阳怪气,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说到这儿,你和这皇陵其实还挺有缘分的。” “啊?”九娘瞪大了眼。 “孤也是刚刚才想到。建宁九年的时候,明明一直说江南不适合修陵的礼部主事突然改口,说在湖州桐平找到了钦天监所言的龙望。后来,他就得杨家赏识一路平步青云,成了现在的礼部尚书。” “是我父...是许侯爷?” “当然,要不你以为他是什么时候在湖州留下你母亲这一段露水情缘的啊?”容铮喝了口水,记起九娘母亲已经离世,又不太自然地补了一句:“孤没有别的意思,你别难过。” “...没什么,我母亲走的很早,其实我都记不起她的样子了,” 6. 义庄闹鬼 《她择路而行之》全本免费阅读 “殿下!” “怎么样?她们睡下了?” “嗯。殿下,末将今日有一事不明。九姑娘底细尚未摸清,殿下为何晚饭时要刻意带她去和那二人见面?” “正是因为拿不准她的底细,才要猝不及防地让那二人见她一面。” “这九娘第一次出现,就是在杨毅平和杜其康为孤准备的接风宴上。虽然后来知道她是许崇德刚认回来的私生女,但许家在湖州,想必不会越过杨家行事。趁着九娘还未有动作,让那二人见她一面,如果她真是杨家安排来的一颗棋子,看到孤这么短时间就如此宠爱于她,他们神色间定有讶异。” “不过,就今天晚上的情况来看,他们三人并不认识。而且,”容铮回想起自己抱着九娘与杨毅平擦身而过的瞬间怀中之人的微微颤抖,挑了挑眉,“总觉得那姑娘比本宫还要更恨杨大人一点。” 只是,若不是杨家的棋子,那她到底是什么人?又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外人绝不可能知道的朝堂密辛? “对了,你刚刚听她们在屋内都说了什么?” 罗珩上前,把容铮走后九娘和小蛮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 “你是说,那个丫鬟也不知道九娘跟东宫有什么关系?” “是,这一点末将也觉得奇怪。按照南梦馆中人的说法,九姑娘从未离开过湖州,和她身边的丫鬟一起长大形影不离,虽是主仆更似姐妹,两个人之间不该有这么大的秘密。” “那刚才小蛮问了她为什么要掺和本宫的事,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是,但九姑娘的反应很是奇怪...”罗珩看了眼容铮的脸色,斟酌着用词,“末将觉得,她关于东宫,还有朝堂上的事,一定知道些什么,而且非常笃定。” “她虽然没有告诉小蛮为什么要接近殿下,但是说了...” “说了什么?”容铮看罗珩吞吞吐吐,心下不禁莞尔。说实话,他知道九娘可疑,但眼下她形单影只住在芙蓉阁,再怎样也不至于危及根本。 “她说,二皇子人面兽心,殿下才是大历唯一的希望。” 穿堂风吹过水榭,三两只乌鸦从树梢上匆匆飞起,在一片寂静的庭院内留下了几声喑哑鸣叫。 罗珩抱拳躬身垂立,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容铮极低的声音。 “哦?那阿珩你觉得呢?” “末将不懂这些,身在其位自当谋其政,末将身为东宫侍卫长,自当以东宫马首是瞻。” 容铮看着自始至终把头垂在高抬的臂弯阴影里的罗珩,脑海里响起他刚才说的,九娘和小蛮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不该有什么秘密。 那自己和罗珩呢? 容铮一直知道,罗家把罗珩放到自己身边,既是为了向东宫效忠,更是对自己颇有期待。只是后来母后和舅舅相继离世,威国公府势微,而自己这许多年来,又实在是辜负了太多人的期待。 容铮还记得当初大家一起在文华殿进学时,其他几位年龄相仿的世家公子都看不起没落国公府的一介庶子,明里暗里排挤罗珩,容铮气不过,为他出了很多次头。 直到有一次武场比试,明明罗珩已经稳操胜券,但杨家几个旁支子弟背地里下黑手,最后搞得罗珩受了重伤,而自己为罗珩跟杨家那些人打的头破血流,也以御下不严被父皇问责。 那个时候容铮很是自责,在东宫亲自照料罗珩月余,甚至为此错过了五军演武会,也就是那天,罗珩对自己说了一段话。 在容铮的记忆里,那是罗珩唯一一次跟自己说这些。 他说:“殿下,阿珩的伤自有医正诊治,殿下今日不该不去演武场。杨家鲁家,那些宵小之徒敢这样对我,他们意不在我,而在殿下、在东宫。阿珩理解殿下的苦衷,但事已至此,唯有更强才能破局。” “父亲离世后,大哥蹉跎在漠北苦寒之地九死一生,罗家在朝中无人。姑母走前让我凡事以殿下安危为重,阿珩此前从未说过,但今天一定要说,希望殿下凡事也能以自己为重。” “阿珩既然要做东宫的利剑,必能护自己和殿下周全,殿下理当顾全大局,博闻强识,成一代英主明君。” 容铮记得自己当时只是问他,如果放下这些,只作为和自己一起在皇宫夹缝中长大的兄弟,他对自己有什么希望。 罗珩说,那就只希望殿下能好好活着。 如今一晃数年过去,纵然自己自暴自弃一蹶不振,朝堂内外也渐渐罕有人支持太子一派。但罗珩却依然不动声色地站在自己身前,就如他所说,一直做好东宫的一柄利剑,让自己好好活着。 容铮知道罗珩的失望,也知道自己佯装不知得过且过了这许多年。只是在今天晚上,他听到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说自己是大历唯一的希望,突然就很想知道,那罗珩呢?时至今日,他还会对自己抱有希望吗? 还有更多的人呢?杨家在如日中天之下突然行将差错,是否也有更多的人和自己一样,在无边夜色中,倏地抓住了一簇火光。 那这些人,会和那个小姑娘一样,看穿容铎层层伪装下的真面目,并且相信自己能翻盘这局棋吗? 容铮缄默良久,伸手把罗珩的双臂拉下,让他抬头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阿珩,虽然九娘着实可疑,但孤觉得她应该没有恶意。而且,她说的那句话,也许不无道理。” “皇陵事发突然,上京与湖州两地消息定无法及时通传。杨家在京城有镇国公府,在湖州又一家独大,本宫知道让你一人盯牢杨家所做的一切动作实在艰难,但孤早就听闻,罗家在这芙蓉阁里,还藏了不少玄机。” 罗珩的眼瞳在夜色中急剧收缩,下一秒,一枚能调动芙蓉阁暗卫的如意平安扣落在了他的手掌心上。 “也是时候,让他们练练兵了。” “是!罗珩,定不辱使命!” 几滴雨点应声落下,九娘在梦中惊醒,却记不清上一世的湖州深秋是否也下了这么多雨。 连着几日阴雨连绵,九娘待在芙蓉阁里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整个人闲得发毛,心里却一直担心杨家会在皇陵的事情上做什么文章。 反倒是身处漩涡正中的容铮依然老神在在,问就是已经和钦天监那边打好了招呼,芙蓉阁内财宝众多,随便丢几件给尚也,都能让他义正词严地把杨家人拦 7. 是人非鬼 《她择路而行之》全本免费阅读 那人明显被吓破了胆,并不回答容铮的问题,只一直重复着有鬼二字。 容铮回头和九娘面面相觑,正踌躇着要不要先把人带走明早再问,罗珩就从后院拎着一桶水走了过来。 没等二人反应过来,一桶冰凉井水直冲着那主事的脑门浇了上去。 “殿下,我们刚从后院找到了这人的腰牌,这人叫王中威,是从桐平过来临时负责看管义庄的工部主事。” 罗珩说完,又让后面的侍从把一大碗醒酒汤灌进了王中威嘴里。 “后院全是酒坛,这人身上也一身酒气,直接问问不出什么的。” 被冷水泼了个透又喝下了一大碗醒酒汤,王中威那装了一兜子马尿的大脑渐渐恢复了点清明。抬眼见面前站着几尊看起来就来头不小的大佛,一时间吓得两股战战。 “王中威是吧,从桐平皇陵来的工部主事?” “是...是...” 见那人眼神又开始游移,容铮接过罗珩的话,走到了王中威跟前:“值守期间喝成这样,呵呵,也难怪皇陵会出这么大的篓子。杨毅平杨大人可知你们平时就是这么办事的?” 王中威闻言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大脑仿佛终于清醒,整个人从内到外抖个不停。 “大、大、大人,小的今晚千不该万不该喝那些黄汤,小的罪该万死,大人有什么要问的,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人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还望大人开恩,留小的一条生路啊!” “那说说吧,这两具尸体被抬过来时还一切正常,怎么现在就成了这副模样?” 据王中威所说,自己今晚买了几坛新酒,本打算如往常一样边喝边捱过一夜。谁成想亥时刚过,便听到停尸堂里有动静, 他原以为是什么野猫野狗,便拎了一坛酒前去看看情况,结果一进屋子,就看到那两具尸体像是活过来一样,顶着裹尸的白布在地上扭来扭去。 “吓得小人直接就把那坛酒摔过去然后拔腿就跑,结果还没跑出门,就听到后面噼里啪啦一阵响,再回头,二位大人的尸首就、就自己烧起来了。” “你是说这尸体是自己烧起来的?” “千真万确,小的一直守着这义庄,真的是这尸体自己烧起来的啊!而且、而且这尸体烧的不是普通的火,是、是蓝色的火,是鬼火啊!” “鬼火?” “是,是,就是老一辈人常说的,如果人死后投不了胎,那魂魄就会缠着尸首阴魂不散,这阴魂烧起来就是蓝色的鬼火啊!” “大人,小的知道他们都是京城的大官,小的断不敢在这种掉脑袋的事情上胡说啊!” 见容铮眯起眼,王中威吓得浑身直冒冷汗,正打算继续磕头说点什么,突然,一直站在容铮身后影子里的九娘上前,张口问了一个问题。 “王主事,你刚才说,这两具尸体,是亥时过后就烧起来的?” “正是。” “你刚才说的这些,可都是亲眼所见?” “是...都是小的亲眼所见,所以小的才觉得这是闹鬼,而且这两位大人当年也都到过桐平...” 话还未说完,王中威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的声音猛地顿住,眼睛瞪得更大,眼神里的惊恐再也遮掩不住。 “我知道了,是天谴,一定是天谴!果然,果然和这皇陵有关系的所有人都逃不掉...都逃不掉...” “天谴?什么天谴?你把话说清楚!” 九娘听到这两个字心头一跳,但王中威看上去并非是能和杨家和容铎攀上瓜葛的人,怎么连他也口口声声说这皇陵与天谴有关? 王中威却像是已经看透了一切,又像是意识到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结果,只低垂着头,无论九娘怎么问,都不再开口说话了。 此刻天已微微亮,不远处村子里的鸡鸣声传来,九娘又皱着眉头盯住看了王中威两眼,把容铮拉到了一边。 片刻后,容铮上前,让众人先回去休息。 “至于王主事,这段时间你值守义庄也算辛苦,先回家休息吧。今晚的事,记住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见王中威走远,罗珩马上会意,点了两个黑衣人悄悄跟上。 “所以,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把他带回去再审?”容铮看九娘还盯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出神,捅了捅她问道。 “因为他在说谎。” “你是说天谴?” 九娘摇摇头,她并不知道王中威为何脱口而出说这两具尸体自燃是天谴,但他刚刚确实隐瞒了一些事。 看容铮还是一脸茫然,九娘把他拽到刚才王中威跪着的地方,问他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好像...是有一股香味,这什么香?感觉在哪儿闻到过...” “这是万艳楼给楼中姑娘们特调的香体膏。这一款闻起来甜而不腻,应该是叶栀子,万艳楼这一季的花魁专用。” “所以今晚,王中威并没有守在义庄,而是去了万艳楼?” “嗯,花魁献舞总是压轴出场,跳完舞怎么也得过了亥时,这王中威身上的留香这么重,想必是在献舞结束后,又和那花魁厮混了不短时间,他必不可能赶在亥时就回到这里。” “你的意思是,他其实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但为了掩盖自己擅离职守,编了一套见鬼的说辞糊弄我们?” 九娘点头:“所以我们放他回去,如果他昨天真去了万艳楼,我猜他今天一定还会找机会去和那个花魁串好说辞,到时候我们当场拿下,不愁他不跟我们说实话。” 容铮正准备鼓掌,九娘又补充道:“不过他有一点说的是对的,这两具尸体的状态,很是奇怪。” 九娘边说边又掀开白布,指着焦尸给容铮解释:“你看这尸体,是不是五官还有咽喉处烧的最厉害?我以前和湖州府衙的老仵作关系很好,在她那里看到过几本勘验尸首的书。书上说,人头部的骨骼最为坚硬,一般起火焚烧时,都是四肢先烧干净的。” 九娘又捡起树枝拨了拨骨头,把析出的星星点点白色粉末指给容铮:“还有这个白色粉末,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想来尸体不会无缘无故燃烧,一定有什么人趁王中威离开义庄时来过 8. 再遇杜陶 《她择路而行之》全本免费阅读 “怎么不走了?你想放花灯吗?想放就去啊。” 九娘却只是摇了摇头。 她看着渡口边你推我搡地拥挤着、想要给自己的花灯找个好位置下水的女孩子们,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不知多少个自己的影子。 那些穿着鹅黄衬裙的、披着翠绿衫子的、举着莲瓣油纸伞的、咬着桂花糕的、拎着酥油饼的...那渡口边每一个双手合十虔诚许着心愿的姑娘,都像是前世懵懂无知的自己。 那时自己不知放出过多少莲花灯,每一盏灯上都满载着一腔赤诚的心愿。但大概是这一切终不过一场镜花水月,自己的所有愿望到最后却都事与愿违。 所以这一世,她还是不要再放花灯了吧。 “小蛮,走了!” “等等!” 九娘抬眼,只见容铮举着一盏大到有点夸张的莲花灯,在罗珩紧张的眼神中挤过重重人群凑到渡口前。他闭眼默念了些什么,然后用力一推,那大灯船借着一股突如其来的东风,瞬间压过周围层层叠叠的灯阵向远方飘去。 “怎么样?本宫这放花灯的手法是不是很厉害?孤小时候经常陪母后在宫里放灯船,独门秘籍,不外传哦。” 听着容铮略带骄傲的玩笑话,九娘紧皱的眉头不自觉舒展开。她扬起嘴角,轻声调侃容铮是不是没带零钱,怎么买了一盏那么大的花灯。 “大花灯才飘的远嘛。孤刚才看你眼神欲言又止的,估计又是在想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孤也懒得问了,只是现在你和孤被绑在一条船上,虽然是你强行绑孤上的船吧,但没办法,你的愿望也就是孤的愿望。” “所以,殿下刚刚...” “所以我刚刚许愿,希望九娘你能如愿以偿。” 晚风又起,九娘望着湖里那隐隐约约已飘到很远之外的花灯,只觉得脸颊上忽然就沾染了秋雨的点滴湿意。 像是没看见九娘的泪花,容铮只背着手朝前走着,边走边感叹这一天一夜都没吃东西了,不知道九娘在这河坊街附近可有什么私藏小馆推荐。 九娘想了想,眼睛一亮,她带着一行人走出主街,七拐八绕地总算在东湖后山脚下的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了这家乍一看很不起眼的二层小楼。 楼外挂着两盏秀气的竹叶灯笼,小楼木匾上用清隽楷书题着两个字——知蝉。 直到坐进知蝉里,九娘还是很雀跃。虽然在小蛮看来她们每周都会来这儿吃盘桂花藕,但对重活一世的自己来说,这个馆子连带馆子里的人,都已经数年未见了。 九娘熟门熟路地上楼找了个好位置,直接手写了菜单打算拿去后厨。抬头看到容铮坐在自己对面,正和罗珩一起用热水烫着茶碗,又赶紧低头在菜单上勾画了几笔。 不一会儿,两盘桂花藕和一碟蜜饯就端了上来,九娘把淋了花蜜的那盘拉到自己和小蛮这边,又将另一盘看上去清爽很多的藕朝容铮那边推了推。 “快尝尝,这可是知蝉最有名气的糖藕,加不加蜜都好吃,很糯,而且不是很甜。” 容铮瞟见罗珩下意识制止的动作,摇了一下头,举筷夹了一片藕放进了嘴里。 清新的桂花香气在唇齿间氤氲开,嗯,确实很糯,而且当真不甜。 说话间几盘小菜都已上齐,小蛮看着这一桌子清炒素拼醋拌,默默去厨房要了一碟辣椒油。 笋片、黄鳝、干丝、腐竹...容铮一样样尝过去,抬头对上九娘像是在求夸奖的星星眼,眸色不禁深了几许。 就算是知道宫里做菜为求安全往往色淡口轻,但她竟然还知道自己喜糯不喜甜、不吃辣却偏爱酸口,这怎么也不能是误打误撞的巧合。 “很不错,本宫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你选的菜却全都很合孤的胃口。”容铮说完,看到九娘夹菜的手猛地僵住,又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接过了话头:“看来,我们确实缘分不浅。” 不是的。 九娘没有说话,只低头吃饭,像是要把自己埋进碗里。 不是的,这压根不是什么缘分。 九娘下意识地往嘴里塞着菜,脑海中又想起上一世。 那时自己曾无数次在颍山山顶的亭子里和容铮吃喝夜聊、借酒消愁,当时她就常想,一个喜糯不喜甜、不吃辣爱吃酸的人,嘴叼成这样,如果以后有机会和他一起回湖州,一定要带他去知蝉尝尝鲜。 只是没有想到,等来这样一个机会竟已是隔了一生。 “阿九!我看到菜单上的九字就赶紧过来,果然是你!”清脆女声打破了四人略显诡异的寂静,九娘欣喜转头,看到提着翠绿裙子的小姑娘哒哒向自己跑来。 “小婵!” “阿九,两周没见你来了,我都担心死了!我听南梦馆里的人说,你被京城来的大官认回府了,可是真的?” 九娘闻言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容铮二人,小婵这才意识到还有别人在,连忙捂嘴,压低嗓子用气音说道:“这二位是...你的侍卫?” “不是!你别瞎说...” “是啊,怎么不是,我们就是九姑娘的侍卫。”容铮指了指自己和罗珩,朝九娘眨了眨眼睛。 “真是侍卫啊,那看来传言是真的了?”小婵朝店小二招招手,又给他们端上来一壶杏子酿,“二位大哥别客气,来,吃,喝,今天这顿都算我头上!” “小婵你别忙活了,今天我来主要也是想见见你,后面...事情多,我怕没时间再来吃饭了。” “哎呀,没事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看来去年咱们去法隐寺的时候,那老和尚没有诓我们,阿九果然命里有大造化!” 小婵说到兴头上紧紧抱住九娘:“真好,你去京城前可一定得跟我说,我给你准备一车好吃的拉到上京城去!” “还早啦,”九娘回抱住她,“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 “对了!”小婵放开九娘,又看了容铮两人一眼,悄咪咪地凑近九娘的耳朵:“有个人今天也在我这儿吃饭,他最近每天都来问你在不在,今天真是赶巧了!” “哎...” 九娘话还没出口,小婵已经噔噔跑下楼去,很快又上来,身后跟着一个长相很是清俊的少年。 再次见到杜陶,九娘只觉得恍若隔世,当然对自己来说,也确实是重活了一世。 见两人相顾不语,小婵还以为是大家都杵在这儿让他俩有点害羞,赶忙招呼小蛮和容铮罗珩坐回去继续吃喝,把九娘和杜陶二人推到了一边。 “听说,礼部许尚书是你的亲生父亲?”杜陶见九娘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试探着先说话。 “嗯。” “那...你会跟他一起去上京吗?” 九娘突然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她想起上一世,也是差不多的地方,差不多的问题,那个时候自己沉浸在即将去往京城的喜悦中,几乎没什么犹豫地就放弃了这段朦朦胧胧的年少好感。 但后来却在 9. 万艳陈尸 《她择路而行之》全本免费阅读 两人回到位子,小婵知道九娘晚上还没吃什么东西,看桌子上菜都已凉了,便立马自告奋勇地要来给大家展示一下知蝉最新的招牌菜。 “都睁大眼睛看好了,这可是我潜心研制的一道能让人大饱眼福的美味佳肴。” 不一会儿,一盘冰块就被端上了桌,看到在场几人一头雾水的眼神,小婵嘴角扬起,随手拿起桌上没喝完的杏子酿,绕着盘边浇了上去。 霎时间,冰块底下垫着的鹅卵石上热气升腾,很快冰块便滋滋作响地开始融化,刚倒进去的酒液混着冰水没过了鹅卵石,火光猛地自盘中燃起,冰块还在,火焰又起,竟是冰火两重天。 伴着冰块一起燃烧的火苗时不时冒出一股蓝色,让九娘一瞬间想到了那日皇陵暴雨中,她在明楼崩塌前隐约看到的些微火花。 那明楼四角崩开的火花也是蓝色的,在如瀑雨幕中显得诡异万分。 “怎么样?是不是大饱眼福?这道冰火烤牛肉不仅看着好看,吃起来也相当不错哦!” 冰块融化后的冰水将将把火焰熄灭,藏在冰块里的鲜牛肉也被这一冷一热的温度差烹制的极为嫩滑弹牙,小婵夹起一筷子牛肉就塞进九娘嘴里,让她赶紧尝尝味道。 呜!好好吃! 九娘嚼着嘴里的肉,心思一下子就被拉回了面前的菜肴上,无暇再分神多管脑内闪过的火花。 夜色渐浓,河坊街上除了几家花楼艺馆,别的店面都陆续打了烊。几人酒足饭饱也准备回芙蓉阁休息。 突然,罗珩看了一眼窗外,神色一紧冲下楼去,过了片刻他又上来,和容铮低声说了些什么。 “你所料不错,派去盯着王中威的暗卫说,他刚刚从家中后门溜出来,进了万艳楼。走吧,我们现在正好去楼内堵他。” 上车前,九娘回望了一眼知蝉小馆,看到小婵还站在柜房里朝这边张望,她想了想,又折回去轻轻抱住了这位和自己从小一起玩闹着长大的朋友。 “小婵,你说得对,我不用把事情想的那么悲观。只要这世间乾坤朗朗,只要我们都好好活着,天涯何处不相逢。” 小婵在九娘的肩头抽了抽鼻子,也把她搂得更紧。 “嗯。阿九,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今晚那两位到底是什么人。但不管怎样,按照你想的去做吧,实在不行就溜回来,我开饭馆养你。” “记住,万事小心。” 坐进马车里,九娘还沉浸在上一世。那时自己和小婵在知蝉小馆一别后,直到她惨死王府,两人竟再也没能重逢。 也不知道后来小婵过的怎么样,有没有烧出更多让她觉得骄傲的新菜肴。 “魂归来兮,怎么了?刚刚看你一步三回头的,不打算走了?” “哪儿有一步三回头?我是去叮嘱小婵,今晚我们来的事情不要告诉别人,省的日后麻烦。” 容铮闻言抬起一边眼皮,凉凉地接了一句:“你这个别人,包不包括今晚刚见到的那位杜小公子啊?” “他是杜其康和南梦馆花魁的私生子,对吧?” 小婵你个嘴上没把门儿的! 九娘一面在心底暗骂,一面赶紧表明自己的立场:“是,杜陶、我还有小婵,我们从小都没爹没娘的,就一直相互帮衬着长大。但在皇陵这件事上我是不可能黑白不分的,我肯定站殿下这边!” “这个我知道啊,你都已经绑着本宫一起上了这条贼船了,谅你也没有胆量随便下去。” 容铮继续闭目养神,九娘还以为他在到万艳楼前不打算开口了,突然就听到了轻飘飘的问句:“...那皇陵的事儿之外,你和杜陶是还有什么婚约在身?” “当然没有!小婵就会瞎说...” 听出九娘声音里的一丝不自然,容铮心下明了,睁眼看到小姑娘低着头使劲揉搓自己衣服上的流苏扣,心底又蓦地软了一下。 “没有就好,毕竟你逼着本宫上的这条船现在可是生死难料,别到时候再让人白高兴一场。” 静了片刻,九娘见容铮又闭上眼好像快睡着了,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小心翼翼地出声:“殿下?殿下?” “嗯?” “刚刚杜陶跟我说,殿下前几天不知从哪里调出了很多人手,雷厉风行堵了杨家和杜其康个措手不及,没想到殿下在湖州还有这等能量,九娘实在钦佩...” “停,别给孤戴高帽子,到底怎么了?说好了,咱们就查完这个案子,然后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孤独木桥走的好好的,你就算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也劝你另择明主...” “等一下,你该不会真是天上的仙女吧?” “...算了,当我没问。” “开个玩笑嘛,”容铮撑开眼,戳了戳她微微抿起的腮帮子,“知道你在问什么,别想好事了,本宫没有韬光养晦,是如假包换的废物。那些看上去很厉害的暗卫,都是我母后本家留在芙蓉阁的人。这么多年了,他们光吃空饷不干活,也是时候让罗珩带着练练兵了。” “毕竟,仙女硬要把本宫从独木桥上拽下来,万一再挤不回去了,总得有人护着本宫别被王母娘娘给抓走。” 九娘闭着眼没有再说话,只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上一世这支暗卫是一直没有得以启用,看来容铮这一世真的有在对这皇陵发生的一切慢慢上心了。 车子行到中途,罗珩突然骑着马从窗外掀开帘子,附在容铮耳边说了些什么。 “怎么了?” 容铮眉头皱起,修长手指捏了捏眉心:“没事,刚刚罗珩说派到街上探听消息的内侍说,今天这街头巷尾,突然之间都开始流传皇陵出事乃是厉鬼复仇,传的还有鼻子有眼。” “说已经有二位大臣在皇陵被压死,死后也不得安宁,下了阿鼻地狱被烈火焚烧,还说所有到过那皇陵的人,都难逃此劫。” 说话间马车已停在了万艳楼门口,虽已夜深,但着湖州最负盛名的花楼门前依然客流如织。九娘一行虽然低调,但看上去也是非富即贵,揽客的姑娘立马绽着一张笑脸把几位贵宾请进了楼内。 九娘打小在南梦馆长大自诩见多识广,但头一回这么敞亮地进到万艳楼的花厅,也着实被这百花环绕万艳争香的架势震慑住。 “不愧是万艳楼,传说每个下江南的才子名臣都会来这里一掷千金,殿下这趟也算是不虚此行。” “一般般啦,本宫此次来湖州连能掐会算的仙女都见到了,这些庸脂俗粉,不值一提。” 九娘还在想着刚才听到的传言,干笑了两声后,终于把眼珠从三三两两衣着清凉端着花果穿梭在楼内的婢女身上移开,开始寻找通向后院的暗门。 被楼内的熏香烟雾包裹的头脑昏沉,容铮感觉自己在恍惚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肥硕身影一闪而过。 几人正走着,突然,一声凄厉惨叫划破了人声喧嚣。 是后院! 九娘和容铮对视一眼,两人循着声音一路推开人群冲进后院,只见一圈婢女正围着一穿戴华丽的女子。那女子姿容极美,此刻虽双手遮面跪坐在地,抽泣着抖个不停,却仍难掩周身殊色。 女子身前的房间里,赫然横陈着一具满脸是血的尸体。 正是王中威。 “哎、哎让一让,让一让,让本官过去,发生什么事了?咦?太子殿下怎么也在?” 听到声音容铮回头,果然刚才的身影不是幻觉,此刻杜其康正站在自己身后,接过一旁小厮递上的手帕擦拭着额头的汗珠。 “杜大人,” “哎哟,下官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太子殿下。你说这闹得,殿下您下次要来,提前派个人知会一声,下官保证这万艳楼除了殿下其他客人一个不留,您看看现在这...” “杜大人的好意本宫心领了,这湖州父母官是不好做,连一个小小的花楼妓馆都要知府大人亲自过问。” “不过眼下, 10. 夜半黑影 《她择路而行之》全本免费阅读 众人上前,只见那王中威衣衫褪下后,裸露的前胸后背之上,竟密密麻麻布满了血痕。 无数个“滅”字刻印在皮肤上,字迹扭曲,血痕凌乱,形状诡谲恐怖,在场诸人无不倒抽了一口凉气。 “是恶鬼,是恶鬼!是皇陵里的恶鬼来索命了!”庞丽娘本就精神紧张到了极点,看到这骇人心神的一幕,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容铮回头看向九娘,见小姑娘也心神不稳,于是默默走到九娘身边,干燥手指飞快地捏了捏她涔出冷汗的手心。 众人或惊或恐的目光里,只有杜其康看了看王中威的尸体,又瞥了一眼晕倒在一旁的庞丽娘,眉头紧紧蹙起,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微不可察的困惑。 “殿下,”罗珩在这时推门而入,见屋内几人都神色凝重,便快步走到容铮身侧,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来得好快,”容铮眼角隐隐透出激动,转身看向杜其康,“杜大人,这万艳楼就先让衙役和东宫的侍卫守着吧,你我二人最好各自回府,京城的人就快要到了。” 夜深,打更的老头在河坊街上转了几个来回,抬头看看天,应已过了子时。 白日里出了大事的万艳楼,今晚也是破天荒的安静了下来,楼里姑娘们都各自散去,从后院到花厅连个人影都没有。 发现王中威尸体的小院外,两队奉命值守的衙役正在交班。树影婆娑间,一个小衙役好像看到有一道影子唰的一下晃了过去。 那衙役下意识地想要报告,转念又想到街巷间疯传的冤魂恶鬼索命之言,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若无其事地交班回了家。 算了吧,这些做大官的哪个不是罪大恶极,冤魂厉鬼找上他们也挺好,自己家里还有妻小,就不趟这趟浑水了。 屋内,那道黑影正熟门熟路地在王中威的尸体上摸索着什么,良久,大概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黑影又飘到里屋妆镜前,埋头在妆盒里翻找着。 突然,一阵诡异乐声自前厅响起。 那旋律如泣如诉婉转哀恸,弹琴之人似是用尽了全力,琴弦间或迸出几下刺耳的滋啦声,在一片死寂的漆黑中显得格外悚然。 黑影猛地怔住,直起身一步一步向前厅走去。 月光透过窗棂,打在黑影的苍白面孔之上,一张美艳至极的脸,竟是本该晕倒在床的庞丽娘! 琴声陡然停止,庞丽娘的身后传来一陌生男声:“姑娘刚刚,可是在找这个?” 四周灯火亮起,庞丽娘下意识地抬起衣袖遮住双眼,不自觉的倒退几步,直直撞进了身后那人的胸膛之中。 “哎哟!美人儿太客气了,怎么还主动投怀送抱呢?”男子开着玩笑,语气却并不轻佻,反倒是用手一撑,不着痕迹地隔开了自己和庞丽娘的触碰。 “姑娘刚才是在找这安济堂的药瓶,对吧?” 庞丽娘抬头看了一眼那药瓶,又环顾四周,除了这拿着药瓶的陌生男子,今晚刚见过的太子和他身边那小姑娘也在。 九娘此刻坐在前厅的软凳上,手中轻轻拨弄着原本摆在庞丽娘妆镜旁的一把小竖琴。 门外脚步声嘈杂响起,罗珩带着芙蓉阁的暗卫替换了原本值守的湖州衙役。容铮朝门外点了点头,从屋内把门关上了。 “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庞丽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睛里又带上了一抹水光:“殿下,丽娘、丽娘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啊殿下!” “行了,别演了,你我二人心知肚明,你是杜其康放在万艳楼的棋子。不过放心,现在这里没有杜家和杨家的人,你有什么话不妨直接告诉本宫。” “这安济堂的药瓶从你的屋子里搜出来,你什么都不说也活不过明天,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好好把握。” 庞丽娘看着那药瓶,贝齿把下唇咬的煞白:“殿下,奴家不知殿下和湖州这些大人有何仇怨,但奴家身若浮萍苟活在这青楼之中,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保全性命。若、若丽娘说出实情,殿下可能留丽娘一条活路?” “你照实说,本宫自能保你性命无忧。” 少顷,那今晚新出现的男子见庞丽娘一直没说话,耐不住无聊的心思又悄悄冒头,他修长手指转动着那药瓶,三两步走到庞丽娘面前,冲她眨了眨眼睛。 “美人儿,别纠结,藏着掖着没用的,这尸体什么情况本少卿已经一清二楚了。你自己说就是坦白从宽,要是听我说,那就是抗拒从严。”男子又低下身,贴着庞丽娘耳根轻语:“大理寺的手段相信你也有所耳闻,这张脸这么漂亮,划伤个三五刀,岂不可惜?” “吴所畏!” 听到容铮的声音,这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湖州的小吴少卿直起身,迎面撞上庞丽娘探究的眼神,又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他蹲到王中威的尸体旁,手法娴熟地叩开了他的下巴,笑眯眯地看向庞丽娘:“美人儿不如就先从你是怎么毒死他的讲起吧。” 庞丽娘闻言,略带不屑地睨了吴所畏一眼,眸子里那股惹人怜惜的柔弱消失,周身隐隐透出了几分不耐。 “久仰大理寺小吴少卿的威名,今日一见,人倒是仪表堂堂,可这名气...怕是名不副实。”庞丽娘蹭蹭几步上前,一把抓过吴所畏手中的药瓶,“难道少卿大人闻不出这是什么药?” 见吴所畏歪着头不说话,庞丽娘在心底暗暗翻了个白眼,转身朝太子和九娘解释道:“这是安济堂的秘药松息丸,活血化瘀,不是毒药。” “本官当然知道这是松息丸,”吴所畏站起身,又拿起那药瓶,“本官还知道,这松息丸给活人服下可活血化瘀,但若给刚死之人服下,则会阻碍血液凝固,造成管壁破裂。喏,就像这人这样,死后,五官还能淌出黑血。” “我知道你是在他死后不久给他喂的这瓶药,我问你的,是他到底怎么死的?” “......” “不说没事,反正尸体我也大概看过了,他咽喉处有残留茶汤,茶汤里有毒没毒一验便知。你若是主动交出毒药,再说出背后主使之人,太子殿下金口玉言,保你一条性命。” “...我不知道。” “嗯?” 庞丽娘说出这句话后整个人像是卸掉了一口气,只眼神呆滞地看着那满脸黑血的尸体:“我也想说,但我真的不知道。” “今晚,本来不该我去前 11.桐平水患 《她择路而行之》全本免费阅读 又是一阵沉默。 就在容铮以为她不会开口了的时候,庞丽娘忽然站起身,走到了九娘面前。 “小姑娘,你的琴弹的当真很好。听口音,你是湖州本地人吧,在哪里学的弹琴?” “...南梦馆,我从小在南梦馆长大,所以就一直跟着馆里的教习在练琴。”九娘虽然疑惑,但见庞丽娘神情温柔,也就没有再作隐瞒。 “怪不得,”庞丽娘拿过那被九娘抽筋拔骨的竖琴,纤细手指在其间揉搓拨弄,琴弦逐一复位,她的语气里也透出些许向往,“南梦馆琴棋书画乃江南一绝,很多年前,我和南梦馆的主事之一琴娘子,还曾有过一面之缘...” “你认识我母亲?” “哦?”庞丽娘看向九娘,眼神不觉亮了几分,“你是琴娘的女儿?” 见小姑娘重重点头,庞丽娘嘴角漾出了一抹轻淡笑容:“早听闻琴娘去世前,在南梦馆留下了一个女儿。但棋娘子和书娘子对这事一直讳莫如深,如今得见,当真是玲珑剔透的美人。” “不过你既是琴娘的女儿,那可知道她死于何时何处?” “她...她是死在建宁十年的,姨母们说,我母亲当时回桐平老家探亲,然后一家人都死在了那年夏天的水患里。” 九娘微微怔住,突然意识到了藏在这几件事背后的某种联系。 “是啊,建宁十年,竟已是十三年前了啊。” 庞丽娘近乎下意识地拨动琴弦,一串婉转旋律响起,但她的眼睛却并未看向手中竖琴,只略带怀念地失神凝望着虚空。 “那一年,我也才不到十岁,和自小疼宠我的父母兄长一起从湖州城搬去桐平。说去桐平待上几年,等爹爹皇陵做工的差事了了,我们就回湖州。我不想离开湖州,一直闹着要去南梦馆学琴,娘亲说爹爹的差事推脱不得,我们一家人得在一起。不过,她听闻南梦馆的琴娘子每年夏天也会回桐平探亲,到时候可以带我去拜访请教。” “后来,就在那年夏天,记得那天我和兄长为了一件什么事吵了起来,我一气之下就跑到了后山,当我再回去的时候......明明未至汛期,明明只是下了几场大雨,桐平那从来没有出过事的大坝竟然决堤了,一整个桐平县,十多万人,一天之内,就全都死了。” “等水退下去,我想去找爹娘,但那些大人物也来了,他们带人封锁了整个县城,说水患之后要马上平整土地,还说什么皇陵工期延误不得。”庞丽娘的琴声陡然变得急促,就连不通音律的容铮也察觉到自己的心跳随之加速。 “所以...他们就没有救人?!” “是啊,他们根本没有救人,甚至连让我们挖出遗体的机会都没有。到后来,皇陵继续开工,我再想去找的时候,已经连家的位置在哪儿都找不到了,我找了好久好久,但我再也回不到家了。” 琴声戛然而止,庞丽娘的睫毛上堪堪挂着两颗欲滴未滴的泪珠。 “那你是一直知道,王中威和那年的水患有关?”等到庞丽娘情绪回稳,容铮才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我当然不知道,”庞丽娘放下竖琴,轻蔑看了一眼那遍布血痕的尸体,“其实,在今晚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那水患竟有可能不是天灾。” “什么意思?” “你们不是想知道,这人是怎么死的?他是自杀的,我没有骗你们,傍晚我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喝了毒药,半死不活了。临死之前,他就只给了我这个。” 庞丽娘起身,从衬裙之内摸出了两页纸笺。 容铮接过,庞丽娘继续说道:“太子殿下看了便知,这王中威在义庄究竟在害怕些什么。” “原来如此,”容铮看罢这王中威的绝笔书,递给探头过来的九娘和吴所畏,“除了王中威,前两日死去的参知政事王用及和户部右侍郎赵方年,十三年前也刚巧都在桐平任职。” “怪不得那日这王中威说什么他们当年也到过桐平...这王中威心里有鬼,见那二位大人都死在皇陵死的蹊跷,死后还不得安宁,只怕也就信了那十万冤魂索命的消息,担心自己也被厉鬼抓住,索性一死了之。” “可这绝笔书中也没写清楚十多年前的水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只说什么‘天不兼复地不周载’[ 出自两汉佚名《女娲补天》,意为天有所损毁,不能全部覆盖万物,地有所陷坏,不能完全承载万物]、‘水自无端生祸非云中来’”吴所畏举着两页纸发出疑惑。 庞丽娘点头:“他确实没有直说那水患是人为,又是何人所为。但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弱之徒,能被闹鬼吓到自杀,我猜这水患绝非大雨决堤那么简单。” “他死了后,没过一会儿,杜其康就找了过来。” “后面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他让我用松息丸制造天谴假象,打算把皇陵出事的事甩给老天爷,我联想到下午在街上听到的那些恶鬼传闻,想着如果学那杜其康,把滅字刻到尸体上,搞得惊悚一些,是不是能引起殿下的注意,有朝一日能替我父母兄长、替那桐平十几万枉死的百姓伸冤。” “时间太紧,我刻完字没来及从他身上找到他自杀所用的毒药,也没收走安济堂的药瓶,所以半夜前来收尾,结果就被你们抓个正着。” 庞丽娘的眼底已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但九娘却发现她放在膝上的双手仍在微微颤抖。 九娘低头,看到自己的手指也控制不住地打着冷颤。 在此之前,她只知道建宁十年的桐平水患是一场不世天灾,自己那时刚出生不久,对母亲的印象不深,这么多年来也并未深究,不曾真切想过这水患二字背后是多少生民涂炭。 她扭头看向容铮,见那懒散惯了的太子虽然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但身子竟也坐得很直。 “既是如此,那这药瓶和这封绝笔书,孤就拿走了。”容铮起身,招呼门外暗卫帮着吴所畏一起把尸体抬回芙蓉阁。 “今夜之事,本宫自会铭记在心,还望庞姑娘就当无事发生,时机未到,守口如瓶。” 庞丽娘看着东宫车架走远,双腿不自觉地发软,她倚在门框旁,尖长的指甲死死抠住手心。 “怎么样?这庞丽娘说的话可信吗?” 又熬了一夜,容铮用两指按住额头,眼神发懵。他平生最爱早睡晚起,如今只能强打精神看着一左一右正在大眼瞪小眼的两人。 吴所畏翘着二郎腿,眯起眼打量着这新出现在容铮身边的小丫头。